第91章 嫂嫂要走
浮生是出去了,可是方才一番话却着实搅乱了方凌的思绪。
岳荀这个人,你说他为人冷淡吧,偏偏紧要关头他又次次挺身而出。你说他脾气不好吧,偏偏他又能耐下性子来教自己炎火决,还会描眉,甚至剃须……剃须就算了,实在有些煞风景。
总之他长得好看,功夫好,修为高,如今又是救了自己一家的救命恩人,若是按照话本子的套路,此时岂非就要以身相许?
方凌觉得自己这个思路十分靠谱,于是脸红心跳地很是犯了一阵子花痴。不过胡思乱想一阵子后,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妥。
想起他平常清冷淡漠、孤高冷傲的模样,情爱二字与他好似从不沾边。
如此想来,自己其实从来都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或者他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姑娘?甚至他到底喜不喜欢姑娘?
这样一想不禁又有些慌了,自己对他除了一个名字,竟然一无所知。
至于他从何处来?家在何处?何门何派?家中有无娶妻生子?这些一概不知。自己既从未问起,他也从未提过。这无论如何也该打听清楚些才好。
如此一阵胡思乱想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跟以前一样团坐一周,唯独不同的便是秦相何换做了岳荀。
岳荀与秦相何性格截然不同。他本就寡言少语,且自带的一种莫名的威压和距离感连带着周围人都不太敢轻易开口。
一顿晚饭吃得是既冷清又肃穆。
最后,还是方凌瞧着翠云嫂子比之从前清减了许多,不仅再没了从前的圆润饱满,就连眼神也终觉恍恍惚惚,没了往日的神采。
大病一场,身体适才好了,心里却又遭受如此重创。心中不忍便给翠云嫂子夹了些菜说道:
“嫂子,你适才刚好,又累了半天,多吃点。”
翠云嫂子递过碗来,淡淡地笑了笑。过了半晌才说道:“待你们伤都好了,我决定离开远川镇,回南坪娘家。”
大家都是一惊,尤其是浮生。
只见他肉眼可见地就红了眼圈,怯生生地问道:“嫂嫂到底还是不要浮生了吗?”
翠云嫂子轻抚着浮生的小脑袋道:
“嫂嫂怎会不要你?只是我与秦家到底还是缘薄,徒留在这里也是伤情。
你平日里有师傅,也有姐姐,现在又还多了一位哥哥,应该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若是哪天想嫂嫂了,也可到南平来看我。”
“可是,南坪那么远。浮生不想嫂嫂离我那么远。”
“浮生,你且让嫂嫂去吧。若是想她了,我陪你去看她可好?”
方凌觉得翠云嫂子说得也有些道理。如今这秦家大院承受了她太多的辛酸苦楚,与其留在此处触景生情,孤独终老,不若就此离开这个伤心地,也是一种解脱。
方长清大抵也是与方凌同样的想法,劝道:
“你嫂嫂既已决定,也不要强留。让她回娘家散散心也好,有家里人照料着总归舒心些。若是哪一天想回来,也是随时可以回来的。”
浮生见所有人都不向着自己,便耍起了小性,将碗一推,叫道:
“你们没一个人向着我。我如今没爹没娘,现在就连嫂嫂也没了。我就算不得家人?我就活该孤苦无依?”
说完,起身便跑了。
方凌和翠云嫂子也没想到,浮生会如此反应激动,倒确实是未能思虑周全。
浮生先后失去了爹娘,兄长,就连秦相何也成了如今浮生提都不敢提的人。眼下唯一对自己好,犹如生身之母一般敬着爱着的嫂嫂也要离开。想来他确实该是最为伤心的那一个。
众人只想到了翠云嫂子一生悲苦,却忘了先后故去的任哪一个也都是浮生的血亲至爱。
想到这些,翠云嫂子和方凌赶紧追了出去。然而,她二人俱是大病初愈,刚刚恢复,此刻一激动,竟然脚步虚浮不稳,刚追到门口,便有些摇摇欲坠。
“天色已晚,阴气上浮,你们魂魄尚且不稳,不宜出门。”
岳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可是浮生他一人跑出去了。”
“他见无人理他,自然会回来。”
“你不懂!他虽然倔强任性,但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孩子,如今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出去必然是真的伤心了。”方凌担忧道。
“那也不必你去。”
说完岳荀便已出了院子。
方凌焦急地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等了许久都未见浮生他们回来。方长清和翠云嫂子也是坐立难安,焦急万分,不住地埋怨自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见浮生哭天抢的声音传来。大门被一把撞开,浮生跌跌撞撞,痛哭流涕地一边哭喊着姐姐,一边冲了进来。
方凌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何事,急忙迎过去。却见浮生见了方凌一愣,须臾便哇哇大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后面岳荀踱着方步,不紧不慢地踏进院子。见浮生哭哭啼啼地抱着方凌不撒手,不免微皱了眉头。
“真是随了你姐姐,眼泪尤其得多。”
浮生见岳荀回来了,突然大哭着对着岳荀又踢又打,嘴里大叫着:
“骗子!骗子!骗小孩子,算什么大人?”
方凌赶紧将浮生拽开,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我跟他说你为了追他,在路上被阴气冲了身,就要一命呜呼了。”岳荀淡淡地道。
“你何苦这样吓他?”
“我并没有吓他。若是你追了出去,或许真的就被阴气冲身了。况且,他刚才说没了爹娘,没了嫂嫂,他一人孤苦无依。如今看来,分明还是有依靠的。
我原以为在你心里,师傅和姐姐算不得亲人。如今看来,既是有在意的人,就不要让你在意的人担心。不要等到真的孤苦无依时,才追悔莫及。”
浮生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狠狠地瞪着岳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必谢我!也不必道歉!虽然好好的让你搅了吃饭的兴致。”
岳荀毫不理会浮生满脸的怨怼,慢悠悠地自顾自进了屋。
浮生一连两天都没有理岳荀。不过岳荀也不在乎,反正现在既有人烧饭做菜,也有人洗衣打扫。
倒是方凌,自从那天之后对浮生便十分上心。浮生自从那夜回来之后便没再提过此事,只是神色间依旧是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凌觉得这并非是一件好事,于是几次三番地找浮生谈心开解。
其实,有些事情浮生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小孩子难免有些执拗的小心思。你说他自私也好,说他舍不得也罢,总之他还是很不情愿让嫂嫂离开。
第92章 熟悉的字迹
这日,方凌正想着法子怎样让浮生高兴些。
却不料赵大人竟突然登门造访了。除去妻妾一事不提,赵大人勤勉公正且于大是大非上从不枉法徇私,姑且算得上一个好官。
他平日里也没什么架子。前几日因公务重返了远川镇,因闻得方长清和刘翠云均已大好,特意登门造访。
一来探望方长清,二来是带了文书过来将上次案件的卷宗补齐。毕竟先前刘翠云始终昏迷不醒,未能录制口供。
赵大人在闵川算是一方大员,怠慢不得。文书带了刘翠云自去补录卷宗。赵大人便与方长清在前厅喝茶。
方凌因为上次的事欠了赵大人诸多人情,所以也特意来到前厅当面致谢。
赵大人许久未见方凌,乍一见却是隔着面纱,形容消瘦了不少,就连声音也是变得沙哑粗矿了许多。
联想到月前秦相何的事情,不禁叹道:
“想不到姑娘也是痴情之人。可怜一片痴心却是错付了。想那秦相何当日在我府上信誓旦旦,说与你情投意合,早已私许终身。转身却不仅先与刘翠云有了婚约,后面更是与那周氏纠缠不清。
最终落得个葬身火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姑娘你也莫要太过伤情,因为这种人憔悴成这幅模样,终是不值。”
方凌想起当日秦相何因窥破赵大人心思而特意将自己与他扯在一起的那番说辞。如今只怕也解释不清,只好顺着他的话道:
“多谢大人关怀。此去种种,总需些时日忘怀。如今斯人已逝,不提也罢。”
岳荀原本在后院摆了一局残棋。听闻州府赵大人前来,想起先前方凌说起某位大人曾欲讨她做妾的事,便寻了个离前厅近一些的地方复又摆了一局。
如今,听闻赵大人一席话,方才知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出,略皱了皱眉,手上微微踌躇片刻,缓缓落下子来。
傍晚,方凌正捧了当日被岳荀烧毁的半卷残书研读淬魂炼魄的残篇。自己虽是经历了一回,却尚不知其中道理。总觉得如此像是辜负了当日的剜心之痛。
可无奈,大部分业已毁去,唯留一些只字片语终是不得其解。正在她绞尽脑汁时,却瞧见门口帘子一动,便见岳荀进来了。
方凌吓了一跳,急忙将书藏在身后的被褥之中,慌慌张张地道:“怎么了?浮生又找你麻烦了?”
“你觉得他能找上我什么麻烦?”
“那是何事?”
“下棋,顺便提醒你一下报答我的事。”
这几日总是操心着浮生,倒把此事给忘了。
不过就算他让自己烧菜做饭,听候差遣那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毕竟自己右边胳膊还未完全长好,一时半会儿也掂不动勺。
方凌起身,正要将这话说出来,却见他突然盯着自己道:“别动!”
“怎么了?”
方凌听话地站着一动不动地问道。
“眉毛花了。”
岳荀一手拿起桌上的青雀头黛,将她按坐在床边。俯下身来细细地给她描了一遍。
“其实不必这样麻烦的,又不出门。丑不丑的也无妨。”
“看来已然是破罐破摔了。”
“那倒也不是,就是觉着描不描的,左右都是个丑而已。”
方凌想着自己如今这张脸,就是再如何粉饰总归也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如是道。
不想那头岳荀似是会错了意,莫名其妙地问道:“哦?秦相何描得美吗?”
不过方凌显然没有领会到这层深意,只是诧异于他怎会突然提起秦相何,想来怕是听浮生或者她爹提起过。
其实秦相何是十分在意自己仪容的,每次出门必定整理得齐齐整整。
因是唱戏出身,想必应该是很会描眉上妆的。自己虽从未见过他的扮相,但就秦相何每每提及时的得意模样,想来应当是不差的。
遂有些失神道:“应该是极美的吧。”
岳荀闻言,手里顿了顿,随后大起大落地描了几笔,道:
“好了。”
方凌本就不大会下棋,一盘棋下得是毫无章法,索然无味。
岳荀平日里话就不多,今日更是出奇得少。那原本就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是隔着万水千山,让人越发地琢磨不透。
所幸,很快浮生便叫他二人用饭了。只见浮生说完却是不走,盯着方凌的脸,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神情分外复杂地欲言又止。
方凌不解地问:“怎么了?”
“姐姐你现在已经这般自暴自弃了吗?”
方凌莫名其妙地望着浮生。
浮生见她一副眉毛犹如两条毛虫一般纠缠着黏在脸上。如此妆容竟也能怡然自得,泰然自若地下棋聊天。想来怕是对容貌一事也看得淡了。索性也不再多说,与二人一同进了前厅。
方长清与刘翠云乍见方凌也是吓了一跳,虽说两人知道方凌这一个多月以来为了他们着实遭了不少罪。尤其听说为了救他们,还试毒尝药,搞得身体不仅垮了,还落下这么一副惨淡面容。
可是现下就连审美情趣也突然这样急转直下却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方凌一脸狐疑,不知为何今日大家看自己仿佛都有些异样。还是翠云嫂子俯身耳语了几句,方凌才有些尴尬地离了席进了屋。
片刻,就见方凌大步流星地冲出来,对着岳荀喊道:
“可是你干得好事?”
“你不是说丑不丑的都无妨吗?”
岳荀倒也无意推脱。
“所以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捉弄我?”
“算不上捉弄,只是技不如人而已。”
说完,饭也不吃了,便兀自离了席。
留下大大小小的几人面面相觑,继而都扭头望着方凌,也不知她是怎么招惹了这个冷面煞星了。就连方凌自己都是一脸地莫名其妙,看岳荀的表情仿佛他还委屈了。
岳荀回房,摸出一张烧了一半的信笺。
岳荀适才进屋时见方凌慌慌张张地藏了东西,却不料一页泛黄的纸笺露了一角在外面。本以为或许是她与那个秦相何的书信,便假意描眉顺手牵羊拿了。
不想如今打开确是一纸书信,但这书信既不是秦相何的也与方凌无关。
泛黄的纸笺显然有些年头了,通篇因损毁严重,字迹大多只剩只言片语,已无法得知其内容原貌。
只是枯黄的纸笺上,那端正圆润的字迹却是那样熟悉,一个是易昙道长的字迹,而另一个人的字迹则是他此生最为熟悉的。
虽因遭受火焚,唯有短短的只言片语,但依稀可以看出前半段尽是怨毒的讨伐之词,目的似乎是为了讨要一样东西。
而后两行则似乎是易昙道长有感而发,后加上去的。话虽不多,但就是这只字片语却犹如尖刀一般一笔一划地刻入岳荀的血肉之中。
“……望月之巅,黔渊之龙,杯酒散气,此生遗恨。大错已成,虽尽余生,却赎罪无门。此生惟愿吾之魂灵不入仙途,不坠轮回,锁魂挟魄,以慰吾兄怨灵……”
岳荀脸色苍白,紧紧攥着的这页薄薄的纸笺,有如千斤之重。
脑子里那些血腥的片段不由自主地浮现开来。那些人的呐喊,孩子的哭嚎,绝望的眼神,血流成河的望月峰。
那鲜血淋漓的画面时常从记忆深处弥漫开来,将他的眼睛染得通红,提醒着他那些血肉模糊的身影还在苦苦挣扎。
然而曾经数次的淬魂炼魄却让他记忆紊乱,遗忘了很多,唯记得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和刻入心底的彻骨之痛。
可他不信!云霄宫人众口一词时他没信,如今这泛黄的纸笺摆在他眼前,他还是不能相信。
长久以来,他化名岳荀要找的从来都不是这个答案。不过如今,不论答案是不是他想要的,恐怕都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第二日,已经日上三杆,却还未见岳荀露面。
想着他该不会还在生气?说起来自己才是被捉弄的那个,不是应该她更生气才对吗?
思虑再三,方凌心想自己与这样小心眼的人计较什么?
便踱着步子在房门外徘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然而一点动静都没有。以岳荀的耳力不会听不见吧?终是没能忍得住,方凌又厚着脸皮咳嗽了两声。然而却还是不见动静。
方凌急了,推门而入道:“岳荀,你怎么越来越矫情了?”
然而,令方凌万万没想到的是,屋内空空如也。桌上端端地摆了一个精巧的白瓷药瓶,旁边还有一纸方剂,好像是记录着一个叫做净髓丹的药。
净髓丹,净化魂灵,这似乎是给自己的药。
方凌突然有些心慌,岳荀该不会是走了?
三日之后,方凌终于确定岳荀确实是一声不吭地走了。未留下只言片语,就那样不辞而别。
他曾说过自己半生浪迹江湖,或许这里与他来说不过是他所浪迹过的一隅江湖而已,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那样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人,或许并不会产生一种叫做牵挂的情绪。
浮生有些后悔,心想着到底还是自己拖累了姐姐,将姐夫气走了。自此便又开始对方凌言听计从,重又做回了那个乖巧懂事,人见人爱的小浮生。
虽然有时候心里也会有些不服,但嘴上却总归是乖的。
不过让浮生特别高兴的一件事是,他姐姐的皮肤开始逐渐细腻光洁,毛发也逐渐趋于正常,就连声音也是越来越清亮。
她终于慢慢地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但方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纳闷。岳荀既然有净髓丹这种净化魂灵的药物可以压制诸犍的内丹,为何早先偏不给自己?
难道只是觉得捉弄她很好玩儿么?
如此想来,倒觉得很像是岳荀的作风,总喜欢一本正经地捉弄人。
第93章 再见秦相何
两个月之后,方凌跟着她爹带着浮生重又回到了清远山上。
翠云嫂子已经回了南坪娘家。浮生虽然哭了几场,但也是个讲道理的孩子。纵然万般不舍,也不能自私的将嫂嫂一辈子禁锢在这块伤心之地。
唯有一心盼着什么时候能央求师傅或者方凌带他去一趟南坪,看看嫂嫂便好。
方凌时常会想起那段芳菲迷离的醉人春光。雨过天青云**,那个青衣白衫的人如梦似幻的始终萦绕在她心头,那样一副淡泊疏离的模样仿佛不染凡尘,让她忘不掉理不清。
她有些后悔,当初竟然没有多问几句关于他的事。师门也好,来历也罢,要找一个人总归要知道些什么才行。
然而她对岳荀的一切却是一无所知。
很快就是七月十二了,按照风俗,总要祭一祭亡灵的。方凌自从那次返回镜池观还是头一次下山。让浮生奇怪的是,这一次方凌说什么也不带着他,就那么一个人走了。
到了秦相何的坟前。对于其他人来说坟墓无非就是一个缅怀和祭祀的地方。但是对于秦相何来说,这却是他安放魂灵的地方。
应该根本谈不上安放吧,毕竟秦相何的魂魄只能跟着身体的腐败而逐渐涣散,永生永世地承受着肉体一点点腐烂的痛苦。
当日纵然遭受烈火焚身,但尸身并未尽毁,残躯之中多少应该还是有一部分残魂的。然而那一部分残魂除了能够继续承受痛苦之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就连记忆也都不复存在了。
或许记忆于他本就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那些此生都难以赎清的罪孽,忘却了反而更好。
方凌只简单的上了一炷香,毕竟烧了纸钱也没什么用。他既不入轮回,又何需那些传说中阴曹地府才能用得上的东西。
只是让方凌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碧桃。想来能够缅怀秦相何的人,除了自己怕也唯有碧桃了。
碧桃轻移莲步,缓缓而来,对着方凌略施了一礼。便将篮子里的香烛一一拿出来点上。
方凌想起那次的事,尚还欠了碧桃一个人情。便道:“当日还要多谢姑娘。”
碧桃自顾着烧纸,头也不回地道:“不知你是要谢我公堂呈递证物还是谢我借了你那件衣裳?若是谢我呈递证物便不必了,那该是他欠下的人情。
若是谢我当日借了你那件衣裳也不必了。若我知道你借衣裳是为了逼死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借的。”
“你恨我?”
“不恨!他做了那些错事,本该有此一报。只是没想到我竟会成为这场报应后面推波助澜的人罢了。”
“我没有想到他会那样的绝决。”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当初,我因为爱慕他,硬是追随着他来到远川。却不想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我。不过也好,我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情义,却也得了个下半生衣食无忧。”
方凌自知无话可说,碧桃虽不恨自己,定然也是极不情愿再见自己的。
刚转过身要走,却听身后碧桃道:
“那件衣裳,整个清远镇不过三件,一件是我所有,一件是大夫人所有,还有一件残品贱卖了。想来你即便拿不出衣裳赔我了,也该赔我些银子才是。”
方凌笑了笑,仿佛放下了一桩十分重要的心事。
让方凌想不到的是碧桃的酒量竟然十分得好,与自己对饮三巡尚且头脑清醒,仅微醺而已。待到二人尽兴已是日落时分。
回清远山的路上,方凌一直在想,这一切的悲剧起初竟然都是情谊。不论秦世章对秦世昌也好,还是碧桃、翠云嫂子对秦相何也罢。
就连秦相何对秦世章一家最开始也是极尽感激之情的。甚至周氏对秦相何也自有她的一番情义。
可是情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罪恶了呢?
许是从周氏由情义生出了那些难以满足的欲念开始,又或是从秦相何对秦世章生出了诸多怀疑和猜忌开始。情义那么美好,而欲念却那么可怕。情义可以绵长隽永,无谓对错,但人却终需善恶分明,对错往往一念之间。
傍晚,暮色渐浓,方凌一人行走于林间小道。虽然心思深沉,但却也能觉察到身后几十丈开外始终有阴气环伺。
自从上了山,那股子阴气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既不现身,也不离开。最终到底还是方凌率先沉不住气了,道:
“红眼儿,你是皮又痒了吗?”
只觉一阵阴风刮过,红眼儿已然出现在方凌面前。
“丫头,长进了!我跟得那么远也被你发现了?”
自从方凌慢慢适应了妖丹的存在后,修为竟然精进了不少。加上她本身灵觉就灵敏,是以像红眼儿这种阴气浓郁又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鬼魅,瞬间察觉自然不在话下。
“你还有脸来找我?”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着呢?当日那个情形,你说我不趁机赶紧跑了,难道留下来给那妖孽送添头?”
“话虽如此不假,但是你不该眶我。我当时以为你真的受了重伤,跟着你一道就跳了下去,差点给它当了点心了,你可知道?”
“我自然知道你是最仗义的,所以这不是主动向你示好来了吗?”红眼儿讪讪地道。
见方凌闻言审慎地望着自己,红眼儿急道:“我说你可不要不识抬举啊!整个清远山能得老子高看几眼的可没有几个!”
“好吧,心意我领了,但像你这般饥不择食的,我还是小心点儿我的魂魄为妙。”
“小人之心!老子可是那种见利忘义,坑害朋友的鬼?”
话毕,许是觉得才发生了那样的事,自己也觉得此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便又补充道:
“之前不是说了嘛?我才吃了个烧死鬼,可未曾想那厮竟是个狠角色,执念颇深,一时半会儿居然消化不了。
后来紧跟着与你一同出去打架,一时吞了不少魂魄。噎得我直到现在还打饱嗝,我这一年半载的恐怕都不想再吃什么魂魄了。”
“少来耍嘴皮子!远川镇近来又未听说哪里走了水,哪儿来的烧死鬼?”
“老子何苦骗你!说来那个烧死鬼与你怕还是旧相识,我见他记忆里颇多与你有关的景象。你竟不知道他?”
方凌脑子嗡的一声,四个月前,远川镇西街,熊熊大火,目光决绝的秦相何,手腕上的锁魂结……
当日见秦相何的尸身上并无魂识,还当只是被锁魂结困在了内里,没想到竟是到了红眼儿的肚子里。
方凌悲愤交加,手上立即就凝聚了大量灵力,伸手便掐住了红眼儿的脖子,怒道:“你吞了秦相何的魂魄?”
“卧槽!臭丫头,你竟是这等翻脸无情之人!别忘了当初你身陷囹圄之时,是老子不计前嫌,挺身而出,救你于危难!”
“我问你,你吞得那人可叫秦相何?”
“不错!就是他!老子吞就吞了,你能奈我何?
那厮魂魄被困肉身,若不是我一口将他吞了,他到现在还在坟地里养蛆玩儿呢,老子是积德行善懂吗?”
方凌闻言,神色微动,愣了半晌终是消了手上力道,整个人就像是卸了气的皮球一般神色逐渐暗淡了下去。
红眼儿见方凌松了手,立刻便跳将起来,骂道:
“老子见你为人仗义,是想结交不假。但你也别蹬鼻子上脸,跟我这儿发疯!老子身为恶鬼,活人都吃得,吃个把死人怎么了?”
“可秦相何曾是我的挚友!”
红眼儿见方凌神色哀伤,语意凄凉,心想自己活了也将近百岁,怎么说也算是个深明大义的鬼,犯不着与这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计较。
遂消了气疑惑道:“你朋友?很要好?”
“是!我自小便待在清远山上,除了结识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秦相何算是第一个朋友。”
“哦,说来说去老子还算不得朋友?老子虽然不是人,但老子仗义,你做了老子的朋友不吃亏!”
“但你长得丑!”方凌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槽!不识抬举!老子再丑,还能把你丑哭两次?”
红眼儿眼看着方凌哭得梨花带雨,越哭越伤心,凄凄惨惨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竟前所未有地好脾气起来,一连变化了几十个各有千秋的俊美少年来讨方凌欢心。
有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书生,有面色冷峻心高气傲的武人,有温柔公子,有天涯浪人。不过不管哪一种,但凡一开口便总免不了带着红眼儿那混不吝的气质。
方凌看着红眼儿那摇风打扇,强行风雅的笨拙的模样终于破涕为笑。
笑了许久才道:“可否就变作秦相何?”
红眼儿神情一顿,沉思片刻,大手一挥便化作了秦相何的模样。那熟悉的面容,一双天生的桃花眼中带着点游戏人间的玩世不恭,笑盈盈地就那么站在面前。
方凌抓着红眼儿变得秦相何咯咯地笑了,笑了好久,直到笑得泪水涟涟。
红眼儿神思恍惚了良久,忽然大呼道:“矜持!矜持!姑娘家的休要动手动脚,老子可是个正经鬼。”
说着便挣脱开来,化作一道黑烟慌慌张张地遁了。
“真是什么鬼都不及醉鬼难缠!”
方凌听着远处红眼儿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听闻红眼儿骂她醉鬼,方凌迷迷糊糊口中不禁喃喃道:“还真是喝多了!也不知岳荀那厮的肠子是什么做的,终日见他喝也从不见醉。”
千里之外的归云山云霄宫内,长亭毫无预兆地打了个的喷嚏。旁边的仙尧道:“师傅可是染了风寒?”
“你几时见我染过病?”
仙尧一愣,心道还真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也不知是他身体特别硬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长亭卷起手中的典籍,心中叹道:我又何尝不想染一场普普通通的风寒?
第94章 正月十五访亲友
方凌跌跌撞撞地回到镜池观已是深夜,多亏浮生打了掩护才没被方长清发觉。否则让他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深夜醉酒,还独行了十几里的山路,非要扒了她的皮不可。
第二日方凌便投桃报李地将浮生的功课减了半。
浮生的师傅虽是方长清,但浮生对他医、卜、相那一套却并不十分感兴趣,相反对方凌手上一些镇鬼驱邪的手艺却很是仰慕。
加上方长清现在是远近闻名的道长,生意自然也红火。
而浮生尚小,也不便每次出门都带在身边。是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方凌在家教授他识文断字,练习些简单身法和辨识草药的基本功夫。
方凌虽然自己是个半吊子,对浮生却是十分严厉。早晚功课,拳脚身法,每日一篇的经文抄写背诵都雷打不动。
平日里浮生练字,她就揽了小毛球独自于庭前的海棠树下抱一本闲书就着千霜醉有一口没一口地浅酌。
浮生总觉得她有意无意地似乎沾染了很多岳荀的习气,比如说饮酒,比如说不爱出门。
浮生费了好大力气,为了讨好方凌,甚至还特意在海棠树下绑了个漂亮的秋千架,才央着方凌跟他出了一趟门。
也仅仅只是到镇子上逛一逛而已。不过回来时,方凌倒是破天荒地带着浮生去河里抓了一趟鱼。
到底是时节对了,单单浮生一人也是收获颇丰。
方凌独自坐在杏子树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浮生兴致盎然的样子,想着当初岳荀是不是也曾这样遥遥地望着他们?
浮生将鱼拿柳枝串了拎过来。方凌捡了两条最肥的,掏出匕首刨洗干净,就着浮生刚生起来的火烤了。烤鱼的香味飘出很远很远,馋得小毛球连蹦带跳地赶了过来。
方凌一边听着浮生的笑话,一边将香酥带汁的鱼肉捡了刺塞到他和小毛球的嘴里。
浮生许是最近一直闷在家里,猛然出来一回格外高兴。方凌看着兴奋的浮生,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最近委实当的有些懒散了,连带着将浮生都带得闷了很多。
此后,方凌便隔三差五的做了饵料,带了浮生和小毛球到河里钓鱼。钓鱼是个考验耐心的活。浮生和那猴子一样都最是沉不住气的,每每没钓两下便直接下水去抓。
如此搅闹一番,搅得方凌原本想摆出一副庄严持重的大人的模样也是不行了,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在水里乱摸一气。
不过让浮生颇为得意的是,自己这个夏天过的,不仅抓鱼的本事见涨,就连避水诀也精进了不少。
时间总是不经间流走,无论你在意或不在意。转眼间,又到了年关。这一年过的尤为冷清。
虽然还是在镇上的秦家院子,但是少了翠云嫂子和秦相何,整个院子都显得不再生动了。人可以安然于不曾拥有,却很难安然自持地面对拥有后的失去。
放眼孤零零的院落,唯有萧瑟的寒风和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做伴,浮生也是有些逐渐明白了当日他嫂嫂的选择了。
方凌知道浮生想翠云嫂子了,便承诺了浮生,正月十五便带他去南坪。浮生听说后很是高兴,雀跃着翻出攒下的压岁钱拉着方凌到街上买好了走亲访友用的点心。
唯独方长清有些沮丧,大过年的,家里本就冷清。两个小的还一门心思地想要出远门。
不过所幸,他如今在镇上多少也有些名望。平常又总待在山上,如今好容易在镇上住几天,登门造访的人倒也不在少数。
十三刚过,方凌便辞了她爹,领着浮生一道出发了。南坪离远川大约两日的路途,虽说同属闵川管辖,却比到闵川城远多了。
好在,一路并不艰险。方凌带着一个小短腿的拖油瓶一路走走停停,也就第二天下午便到了。
打听着找到翠云嫂子家里,天已经快黑了。翠云嫂子没想到他们会来,激动之余,抱着浮生眼泪汪汪地便不撒手。
浮生志得意满地道:“嫂嫂可是想浮生了?早知道你会想我想得不得了,我便自己乖乖地送上门来了。”
翠云嫂子闻言被逗得破涕为笑:“这孩子越来越贫嘴。”
“姐姐说,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能让大人高兴也算是一样本事。”
“还是你姐姐本事。自从跟着你师傅和姐姐上了山,性子倒是活泛了不少。”翠云嫂子揉揉浮生的脑袋,塞了个红包算是讨个彩头。
“嫂嫂莫不是吃醋了?唉!岳荀哥哥就说女人难缠,我如今一下子要讨好两个女人更是难上加难了。”
方凌没想到浮生会突然提起岳荀,一些仿似被忘却的情绪一瞬间潮水般涌上心头。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感伤。
翠云嫂子只当方凌多日不见难免有些伤怀,便扯了方凌的手握了握。
翠云嫂子的娘家并不十分富余。她父亲早已仙逝,母亲又已年迈,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翠云嫂子自从回来娘家就一直住在这里,刚开始倒也还过得去,可是时间长了她大嫂袁氏难免也有些闲话起来。
如今又来了先前婆家的客人,袁氏进进出出地便有了些脸色。
方凌是个聪明人,见了袁氏的模样。连忙掏出些碎银子拿红纸包了,趁着她上茶的空档赶紧塞到她手里,浮生又连连说了许多吉祥话。
袁氏眉眼间这才见了笑意,一面乐呵呵地招呼着姐弟二人用茶,一面麻溜地钻进灶房做饭去了。
翠云嫂子的大哥是个木讷憨厚的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也进去帮忙。留了翠云嫂子陪着姐弟二人聊天。
方凌看着翠云嫂子的样子,想来在这里过得应该也不是那么舒心。
其实,翠云嫂子人长得周正,又还年轻,依着条件再嫁也不难。如今却一直待在娘家,也没有个再嫁的打算。想着怕不是因为秦相何的事,便有心劝她一劝。
谁知一番话说下来,方凌才知道。原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因为翠云嫂子一嫁入秦家,便接二连三地出了那些事。后来就连马上要成亲的秦相何也没有落下一个善终。
乡野小镇的人都迷信,再加上先前关于翠云嫂子的传言本来就多,便就没有人再敢提娶了。方凌闻言心里难免也有些替翠云嫂子难过,二人便多聊了几句。
浮生到底是孩子心性,起初还能赖在翠云嫂子跟前说说俏皮话,撒撒娇,顺便听二人拉些家常。只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开始在院子里东瞧瞧西看看。
无奈院子里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想起今日正当元宵,来的路上各种彩灯挂满了整条街,十分热闹,便有些心痒难耐。
适逢佳节,街上免不了有些灯会杂耍之类吸引人的热闹所在。浮生远远地听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便不由自主的一路循着声音七拐八绕地穿过小巷上了街。一路逛得也算欢乐。
直到看见一家包子铺里热汽腾腾的包子起锅,不觉一阵饥肠辘辘,然而此时浮生这才惊觉迷了路。
浮生循着印象一路走走停停,却不知怎的越走越偏。待他发觉不对劲时,已经迷路迷得厉害了。
周围热闹的街市早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唯有一条条宽宽窄窄的巷子,东一条西一条的四通八达。只是每一条巷子看起来都大抵相似,却不知到底哪一条才是通往嫂嫂家的路。
第95章 果然外面坏人多
正在浮生一筹莫展之际,只见远处一点星星之火惨白惨白地忽明忽暗一步步靠近。
浮生打着问路的主意迎上去几步。谁料那灯火似是看见有人靠近,突然原地不动了。
浮生叫了两声,没有回应。
心道好不容易遇到个人问路,莫不是个哑巴?于是又走近了几步,谁知那灯火见他走得近了却急速地往后退去。
浮生也是倔脾气上来了,就不信这个邪了,立刻追了过去。
他不追还好,一追之下,那灯火是跑得更快了。呼的一下,许是跑起来见了风,那灯竟然噗地灭了。
浮生一下子失去了目标。方才借着远处的灯火还能看见一些,这会儿突然陷入黑暗,眼睛一时还未适应,竟是什么也看不见。
浮生摸着黑往前走着,突然感觉旁边似乎有一团东西隐在暗处一动不动。
浮生突然间有些害怕起来。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想起方凌曾说过,遇见邪性的东西,一定不能露了怯。
若是一身凛然正气即便是邪物也会害怕。若是心生胆怯,使自己肩头自带的三把阳火减了气势,邪物便会欺你。
思及此处,浮生壮了壮胆子,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
谁知刚走到那东西旁边,却隐隐地感觉那东西似是动了动。
浮生本就紧绷的情绪瞬间便断了弦。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嗷的一嗓子跃起三尺多高。借着落地的势头,一脚飞踹过去。
那东西似也被浮生吓了一跳,正作势要直起身子,却被浮生一脚踹倒在地。还未爬起来,便被浮生紧接着的一口舌尖血喷了上去。
黑暗中只听一阵惊声尖叫,紧接着哇的一声,便是犹如洪水决堤一般再也压抑不住地痛哭流涕。
浮生原本以为自己制服了一只邪物,心头的狂喜与兴奋以及害怕正激荡不已。如今瞧见这个动静,不禁有些狐疑起来。
此时眼睛基本上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看着眼前瑟缩着哭泣不止的小小一团,有些不知所措。
浮生见那东西只是哭,也没有什么其它动作。便壮着胆子,扶着墙,远远地伸出脚尖碰了碰那东西,道: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只见那东西缩了缩,并没有说话,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哎!别哭了!你若是人就吱一声,我也好给你赔礼道歉。”
见那团东西仍旧不作声,浮生又伸脚戳了戳。
只见那东西似乎也是恼了,一巴掌拍开浮生的脚,倏然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道:
“若是鬼呢?”
浮生方才就被吓得不轻,早已是惊弓之鸟。此时乍一见那满是血污的脸,尾巴免不了又被踩了一回,嗷的一嗓子顺势又是一脚,将两人俱都撂翻在地。
好容易止住的哭声又响亮了起来,委屈而又愤怒。一边哭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控诉道:
“我不说话你也打我,我说话你还打我。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呜呜……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呜呜……”
眼看那东西就着泪水抹掉血污,竟然露出一张四五岁孩子的稚气小脸。浮生这才明白过来,适才那一头一脸的血污似是自己喷的。
当下不免有些心虚得咕哝着:
“我全家除了我,本就都已做了鬼,还尽都是些冤死鬼。”
“那也不是我害的,你干什么将气撒在我身上?”
“对不起么,要不你也踢我两脚得了。”
见那小女孩儿只是哭。浮生偷偷瞅了一眼漆黑的巷子,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人盯着自己似的。
忍不住提议道:“若是你不怪我了,咱们就赶紧离开吧。这地方总觉得有些阴森。”
“你先是打我,现在又来吓唬我!”
小女孩儿终于止住了哭声。
“我没吓唬你,真的。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个法师。”
小女孩儿见浮生说得很是认真,也开始有些害怕起来,正犹豫间。只见一股旋风将地上的落叶刮得一阵打转。
浮生眼角瞥见一抹暗色倏地飘了过去,身上的汗毛立刻噌噌噌的倒竖起来。
浮生紧张地抓着小女孩儿,压低声音道:
“现在就走,快!别回头!”
待浮生一路拉着小女孩儿跑出巷子时,那被人紧盯着的毛骨悚然之感才稍稍减缓了一些。
幸好小女孩儿对这周围一带似乎很熟悉,在她的指引下,两人终于又回到了大街上。
浮生想起之前的冒失,一咬牙,忍痛拆了在嫂嫂那里刚得的红包,买了两个大肉包。
小女孩儿到底年纪小,啃着油乎乎,香喷喷的大肉包便前嫌尽释了。
浮生得知小女孩儿名叫苏儿,认得翠云嫂子。说起来,两家倒也算是隔了两条巷子的街坊。
苏儿家里就爹爹和奶奶,娘亲在生她的时候死了。她爹爹是这镇上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叫宋怀仁,虽然待学生们很是和蔼可亲,是街坊邻居眼里公认的老好人。
但平日里对苏儿却是家教极严,遵循的又是《女戒》那一套世家小姐的教养规矩,是以苏儿平日里鲜少有机会出门。
今日因是元宵灯节,听闻街市上十分热闹,苏儿便寻了机会偷偷溜了出来。
谁知还未上得大街,便迎头遇上了浮生,还莫名地挨了一顿打。
如今想来她爹爹说得委实不假,外面果然还是坏人多。
浮生尴尬地讪笑着,说话的功夫,便已在苏儿的指引下摸到翠云嫂子家所在的那条巷子了。
思索着刚才的黑影,浮生不免有些心慌。想起苏儿之前有灯,便催促着苏儿赶紧点上。
谁知苏儿认真地道:
“我眼力极佳,夜里从不掌灯。”
浮生闻听此话,想起初见之时,明明有个惨白惨白的光影,心下不免更加恐慌。拉起苏儿是一路狂奔。所幸还未跑出多远便迎头撞上了找出来的翠云嫂子和方凌。
浮生少不了挨一顿训斥,好在有翠云嫂子保驾,倒也有恃无恐。
方凌留意着苏儿倒也没有多说,只是凝神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漆黑的巷子口,便领着两个小家伙跟着翠云嫂子快步回去了。
一路上,方凌始终感觉有一团淡淡的阴气尾随萦绕,不远不近。
第96章 苏儿死了?
苏儿洗了脸,稍加整理之后,露出了一张圆嘟嘟水灵灵的小脸。粉嘟嘟的脸蛋吹弹可破,漆黑的睫毛长而浓密,懵懵懂懂地忽闪着。一张小嘴巴还不自觉的时不时吃着手指头,跟方凌小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她说自己已经八岁,但是看着身形和面貌怎么着也就四岁左右的模样。
但是让方凌颇为意外的还是苏儿晦暗的额头和肩头暗淡的阳火。
有些人天生阴气重或者受环境及外来因素影响都会导致阳火暗淡,阳气羸弱,这种情况下极易被阴气冲了身子。
方凌仔细感受着远处隐匿着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阴气,终于明白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正阳符叫过苏儿,嘱咐她贴身收好,只说是庙里求来的平安符,算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当下刚巧赶了饭点,为了表示歉意以及感谢,几人便留了苏儿用饭。
苏儿从记事起从未串过门,很是新奇。加上年纪小,也不懂得推诿礼让,喜滋滋地洗了手便上了桌。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苏儿虽然年纪、身形不大,吃得却是真不少,而且挑挑拣拣尽挑着肉吃。
直看得袁氏一张脸拉得老长,白眼儿都翻到了天上。所幸苏儿年幼无知,也看不懂什么脸色,任自吃得酣畅淋漓。
饭毕,方凌和翠云嫂子二人便送了苏儿回家。才刚进了巷子,便听闻远处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唤,想是发觉苏儿不见了,一家人找得正是心焦。
宋怀仁不愧是学堂里授业的先生,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为人也十分谦和。对着方凌和翠云嫂子是千恩万谢。
倒是方凌二人心中有愧,遂将先前苏儿与浮生的那点小误会说开了,并诚心诚意地赔了礼,道了歉。
那宋怀仁也是个开明的人,眼见苏儿也没什么大事,便也不做计较。
倒是苏儿的奶奶赵氏有些愤愤不平,刚说了两句不冷不热的话却是被宋怀仁挡了。
两家人就此别过,暂且不表。
倒是远处那股子阴气让方凌颇为苏儿忧心,想来若是一般的野鬼,有那正阳符在身上应当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才对。
谁知,第二日一清早便出了事。
苏儿的奶奶赵氏一大早便堵上了门,又哭又闹,又骂又跳。
原来苏儿昨日晚上约莫子时时分突然开始大喊大叫,浑身疼痛不已,后来更是疼得满地打滚,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赵氏笃信,定是浮生昨日将苏儿打了,才会发生此事。此时便不依不饶定要二人给出一个交待不可。
方凌和翠云嫂子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宋家。
要说浮生那两脚与孩子来说虽也不轻,但若说能将人踢得浑身抽搐,人事不省,两人还是决计不信的。毕竟昨日苏儿在这儿吃饭时还好好的。
苏儿与翠云嫂子家也就隔了两条巷子。
待二人见了苏儿,果真如赵氏所言,苏儿面色灰白,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印堂青黑,简直犹如中了剧毒一般。哪里还是昨日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
方凌当下便拿了苏儿的脉搏,脉象浮而无力,迟而凝滞,间或一止。
方凌大惊,此象竟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之象。
就目前这种情况,苏儿乃是久病成疾,导致阳亏体虚,肝肾俱损,绝非一时之外伤所能形成的。
而她虽面色灰白,印堂青黑,但指甲及舌根却并无发黑之象,故而并非中毒之症,乃是被大量阴气灌入所致。
虽然方凌有办法拔出这些阴气,但是就苏儿如今阳气俱损的情况,强行将阴气拔除,非但救不了她反而会导致其立即毙命。
人有肉身灵魂之分,肉身需要阳气充足方可促进血行周身,经脉通畅。而魂则需要纯阴之气养护,方可思维清晰,感官敏锐。
一阴一阳,相互调和,方得康健。
苏儿如今躯体阳亏,灵魂阴盛,若不除阴气则身死,若拔出阴气则魂灭。
方凌将情况如实告知苏儿奶奶,谁知苏儿奶奶只当二人想要推卸责任,不禁将二人痛骂一顿。称此前苏儿一直活泼乖巧,只三岁时染过一场风寒,不日便好了,哪来久病成疾一说?
正在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之时,只见一人喝道:
“哪里来的丫头片子,休要胡说!
什么阳亏阴盛,久病成疾?便是体虚不受罢了,待我施一两针,再辅以药剂,不日便能大好。”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衣着讲究,年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转进房内,很是不屑地道。
紧接着便见宋怀仁跟了进来,碰见方凌姑嫂,有些微讶,略行一礼道:
“姑娘莫要见怪,这是本镇仁春堂的李大夫,祖上曾做过御医,医术精湛。以前小女染病便是他给治好的。”
方凌闻听那人是有名的大夫,便赶紧让到一边。
只见李大夫略观了面色,又拿了脉象,随后便自药箱中取出一套针具。
方凌一见之下有些惊疑。
她虽不精于此道,但自小也见惯了她爷爷及方长清摆弄这些东西。向来只知金针,银针,甚至玉针,却从不曾听说有这种赤黑颜色的针。
不禁心生疑惑:“这针具怎这般奇特?”
只见李大夫面露得意之色道:
“乡野丫头没见识。我这针具实非凡品,乃是世间罕有的龙晶所制,极难成形,乃先祖独创,世间只此一套。”
说罢,便点了一盏油灯,开始施针。
这李大夫不仅针具不凡,就是施针的手法也是艺高人胆大。
一般普通医者,若非必要绝不动人身八大要穴,而这李大夫却直取诸如三阳五会、内关、合谷、涌泉等此类大穴,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番灸治下来,只看得方凌心惊胆战。
不仅如此,因方凌天生对阴阳波动便较常人敏感,是以此时明显感觉苏儿周身气息都在施针的一瞬间有了改变。
不免有些担心道:
“对于龙晶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具有辟邪化煞,吸附浊息及阴寒之气的功效。但由于其对人体气场影响极大,以此为针刺穴,可会有不妥之处?”
“一知半解!我祖上曾以此针医治王侯贵胄,就是我自己也随身佩戴龙晶串珠几十余载,何来不妥?”
那李大夫撩开衣袖,肥胖的腕间果见一串黝黑发亮的龙晶串珠。
苏儿奶奶见李大夫说话间有些微愠,忙道:
“李大夫,你切勿听她们胡言乱语,你只管医治便是,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转而对着方凌姑嫂二人道:
“苏儿今日之病原本就是被你们家那泼皮小无赖打的。你二人竟还敢在此处搅闹,妨碍李大夫医治。若是我家苏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们!”
宋怀仁见他娘情绪激动,赶紧拦住道:
“娘!此事就不要再提了。小孩子偶有打闹亦属正常,想来应是苏儿本就体弱,怨不得人家。”
“哎,宋老弟,此言差矣!令嫒体弱不假,但自上次我给她调理之后可有再生过病?
小孩子间打闹虽是常事,但你我皆知令嫒体质特殊,与她来说,常见的打闹可是会出人命的。”
本来苏儿奶奶那厢已被劝住,此刻听闻李大夫这几句火上浇油的话,刚稳下的火势噌噌噌立刻又烧了起来。抓住翠云嫂子便骂:
“听到没有?这可是你家那小畜生能赖得了的?”
翠云嫂子本就为人软弱,又见别人如此辱骂浮生,当即眼睛便含了泪花。
“浮生他不是小畜生,他是个好孩子。他失手打了人不假,该医该赔,我们都认!但总得让我们明明白白的。明明昨晚还……”
那李大夫也不知是何故,似乎非要坐实了浮生的罪名不可,抢先道:
“人受内伤,哪有那么快表现出来的?好些人头天摔一跤,不痛不痒,第二天一命呜呼的多得是。”
方凌见这大夫分明就是讹上他们了,不禁怒道:
“你这大夫,好不讲理!你明知苏儿既无外伤,又无淤血凝滞,又何苦在此挑拨离间,污蔑我们?”
只见那李大夫满脸横肉一颤,眉头紧皱,怒道:
“我李瑞玺的医术,别说是在这南平镇上,就是在这方圆百里之内,谁人不知?我缘何要污蔑你这小妮子?你若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可以自己来!”
苏儿奶奶见这下惹恼了那李大夫,指着方凌姑嫂二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斥责道:
“人都说白虎煞星,我先前还不信,现如今果真是见识了。
我苏儿原本待在家里好好的,自从见了你们便生了这场怪病。如今我们自己请来了大夫,你们却还要在此搅闹不休。你们怎么心肠如此歹毒啊?”
宋怀仁眼见房中已然乱了套,赶紧将方凌姑嫂二人请到外间,又进屋安抚了许久,这才逐渐消停下来。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那李大夫施针完毕,又开了一纸方剂便由宋怀仁陪着出了房门。
外间见方凌二人还没走,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便自出得门去。
那边宋怀仁送走了李大夫回来,见方凌二人是真心担忧苏儿,便将二人领了进去。
怕苏儿奶奶再跟二人吵起来,又寻了个借口将她暂且打发出去了。
反观苏儿面色,眉间印堂果真渐趋清明,脸上亦见了血色,呼吸之间也已渐趋平稳。
虽是有好转之象,但思及方才那般脉象,方凌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拿了一次脉。
这一拿不要紧,只见方凌大惊失色。
苏儿脉象虽然平稳有力了许多,但那体内凝结之阴气却是有增无减。因阴气急剧增加,已然将那仅存的一丝阳气压制得犹如微不可闻的一丝烟尘一般。
方凌赶紧掰开苏儿的眼眸,一看之下更是神色大变,语无伦次道:
“嫂……嫂嫂,这苏儿似是已经死了?”
第97章 死而不僵
宋怀仁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抢上前道:“怎么可能?你胡说什么?我女儿……我女儿她怎么可能死了?”
遂颤抖着伸手探了探苏儿鼻息,才一屁股坐在塌沿上有些恼怒道:“姑娘莫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方凌惊疑未定地说:
“先生莫怪!只是苏儿脉象确实十分蹊跷。我虽不精于医术,但却略通脉理。更重要的是,我自小接触术法,更是打娘胎里便带了天聪,能观阴阳二气之流动变化。
如今苏儿的脉象虽然沉稳有力了许多,面色也已恢复如常,但却都只是表象。实则体内阴气郁结不散。
更重要的是苏儿眼中已无阴阳二气流动之象。这……这于我们道家来说,就是……就是死了……”
宋怀仁闻言刚刚压下去的心立刻又吊了起来,面色大变道:“姑娘所言可是千真万确?”
方凌十二分认真地道:“绝无半句虚言!”
翠云嫂子也赶忙证实:
“方凌是我婆家镇上远近闻名的道长之女,确实是有本事的人,就连我婆家那祸害了几代人的邪祟也是她帮着才得以除去的。”
“可小女鼻息尚存,呼吸平稳啊?”
“至于这一点,我也解释不了。
但是……怎么说呢?我见过的死人比活人都多,关于人死之后阴阳二气之象,我确信我所说不假。
我直觉苏儿就算此时身体各方面无异,但却绝非正常之人,难保哪一日不会出什么差错。还请先生相信我,谨慎对待才是。
我真的无心骗你。况且我说这等假话骗你,与我百害而无一利。
本身那李大夫就说苏儿此病系我们浮生所致。此时若苏儿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更与我家浮生脱不了干系?
所以我断不会此时拿这种事骗你。”
“那依照姑娘所言,以后会出何种差错?”
“不瞒先生,我此前也从未遇到过这等情况,是以并不能确定。
但若苏儿苏醒之后,还请先生谨慎观察,看看可有什么异常。例如身体变化,抑或是性情,喜好之类是否有异于常人之处。”
正在几人惊异踌躇间,却见李奶奶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大骂道:
“你们两个毒妇!我孙女究竟怎么得罪你们了?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你们这么咒她,可是良心让狗吃了?
遇见你们便当是我们家撞了邪了,自认倒霉罢。
这里也不用你们假惺惺地探望,你们立刻给我滚出去!”
方凌自小到大便没有如此窝火过,无端被人指着鼻尖骂了半日,还回不得半句嘴。
至于那苏儿的情况,她也是十分不解。
明明还有呼吸脉搏,却毫无阴阳波动,甚至瞳孔都已呈放大之象,纵观她灵魂分明就是个死人,可是查看脉象却又是活生生的活人不假。
直到两日之后,苏儿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方凌面前,她才总算说服了自己,想来世间百态,人各有不同,真是什么奇人异事都有。
浮生因前两日苏儿奶奶登门大闹过一次之后,很是自责。虽说自己也是无心之失,但到底是害苏儿一病不起。
出于歉意,便于这一日央了方凌带他去了宋家登门致歉。
方凌真是怕了苏儿奶奶,在巷口徘徊半日,总算是瞅着苏儿奶奶出了门,才赶紧左手拎了些点心右手拎了浮生登了门。
然而此次登门,总觉与上次似有不同。似乎院内总有一股阴气环伺,与初见苏儿那日的气息相似,却比那日要浓重许多。
正待方凌凝神感觉之时,那道阴气却仿佛觉察到什么,瞬间便遁了。
宋怀仁到底是学堂里的先生,不仅温文尔雅,心胸也是开阔,他也心知苏儿此次病倒怪不得浮生,是以并未见责。客客气气将二人迎进门来,便叫了苏儿到堂前谢了礼。
只见苏儿红扑扑的脸蛋,圆溜溜的大眼睛与之前并无两样,很快便与浮生玩到了一处。
宋怀仁见两个孩子玩得高兴不免感叹道:
“小女三岁时曾生了一场大病,自此身体羸弱,是以平日里都不太让她出门,也没什么玩伴。如今见她与别的孩子玩得如此高兴,想来却是我这个当爹的错了。”
方凌自打苏儿出来便一直用心观察着,虽总觉得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如今听宋怀仁一声叹息,便接过话茬道:
“父母之于子女,哪有不疼爱的道理?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看苏儿如今气色俱佳,我那日还真是少见多怪了。不知先生这几日可有觉察到有什么异样?”
宋怀仁垂下眼眸,思索半晌才道:
“姑娘当日也是出于担忧。不过这几日就我观察来看,倒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二人正自闲话着,却见那厢浮生似是不小心绊了个跟头,眼瞅着额角便渗出了丝丝鲜血。
苏儿见浮生摔破了头,似乎有些害怕又有些犹豫。颤巍巍地过去,伸手在浮生额头处抹了抹,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手指头,眼中霎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方凌眼瞅着苏儿的异样,心里没由来地狂跳不止,赶紧掏出帕子帮浮生压住伤口,眼睛却始终盯着苏儿。
这边宋怀仁见浮生摔破了头,也赶紧过来,将苏儿拉在一边,稍稍斥责了几句,便让苏儿进了屋。
一路上,方凌都有些沉默寡言。
浮生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便道:“只是蹭破一点皮而已,姐姐不必忧心。”
不料方凌却道:“你皮糙肉厚的,我自然不担心。我是担心苏儿那孩子,你可有觉得她有什么异样?”
浮生心里虽然着实有些不舒服,但却依旧老实回答着:
“并未见什么异样啊。只是苏儿真是太不长个儿了。都八岁了,就那个子仿佛只有四五岁。我跟她在一块儿玩儿,若让小虎看到,保准笑话我。”
方凌本以为他能给出点什么意见,却不料他完全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遂敲了敲他的脑袋道:
“你此前哭天抹泪的时候还让小虎笑话得少吗?”
“那可都是你教我的,如今倒好意思来笑话我?我可听师傅说了,你小来撒泼打滚的时候可比我招人烦。”
“嘿,小崽子,敢顶嘴了!”方凌追着浮生就要敲他。
却见浮生捂了脑袋边跑边叫道:“你要敢打我,我就告诉嫂嫂说额头上的伤是你打的。”
“好的不学,倒学会了告刁状!”
第98章 四人骂街
二人一路闹腾着回了院子不说。却是前脚刚进了门,后脚就见苏儿奶奶怒气冲冲的便找上了门。
只说适才二人才刚见了苏儿,苏儿便又犯了病。不仅疯言疯语,还又跳又闹,中邪了一般。
想来都说方凌是出身道观,颇有些本事,必是她因上次的事怀恨在心,动了什么手脚。
方凌心想自己此次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如今真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过好在自己虽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但若论起邪祟,她还是有些法子应付的。当下便跟着苏儿奶奶到了宋家。
刚进得院门,便听得屋内鸡飞狗跳,又哭又闹的。但见苏儿犹如魔怔一般,摔盆子砸碗,捡了碎瓷片子便要割手腕。
宋怀仁赶紧一把将她抱住,死活从苏儿手里夺过碎瓷片,却将自己划拉地鲜血横流。
苏儿似乎一点儿也没有了先前的乖巧可爱,眼见她爹手上见了血,竟然抓住便是一口咬了下去。
苏儿奶奶见状一边上前将苏儿扒拉开,一边对着方凌破口大骂道:
“我们宋家究竟是怎么招惹了你啊?你要害得我孙女儿这般人不人鬼不鬼……”
宋怀仁扭头见方凌来了,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朝着她娘怒道:
“娘,你还嫌现在麻烦不够多吗?你去把人家拉扯进来干什么?”
方凌亲眼目睹苏儿方才的症状,心里已经来回转了七八个弯,开口道:
“先生,是否先前你便已瞧出了端倪?你又何苦瞒着我?我若不是真心为苏儿好,此前也不会讲出那样一番话惹恼了苏儿奶奶。”
宋怀仁但见方凌如此说,忍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朝着方凌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姑娘,若你真有法子救救我女儿,就是当牛做马,下辈子结草衔环也必当报答姑娘救命之恩!”
方凌赶紧一把扶起宋怀仁。
“那个李大夫当日诊治之时,我便觉不妥。龙晶虽然稀罕,却是至阴之物,身体康健之男子佩戴确实可以诛邪化煞,但于女子却有诸多禁忌。
更何况苏儿本就阴寒入体,他又以龙晶刺穴。
你告诉我仁春堂在何处?我现在便找他去。”
谁知宋怀仁一把拦住方凌,顿时泪如雨下。
“自苏儿发病,我便去找过那李大夫,谁知他闭门谢客,死活不肯相见!
如今苏儿已疯魔成了这般模样,我真不知还有谁能救她了。听说姑娘世出玄门,会驱邪镇魔,眼下苏儿这模样,还请姑娘援手!”
方凌顿时怒火中烧:“竟有这等事,他日我必去找那庸医算账!”
当下,方凌便让宋怀仁找来绳子将苏儿绑了。只见苏儿眼神精光灼灼,口里鲜血淋漓,口水横流,已是六亲不辨。
方凌避开苏儿的嘴,掰开她的眼睛。一如那日,瞳孔已然放大。只是她这肉身不仅丝毫没有萎靡之象,相反却是强悍异常。
方才宋怀仁与苏儿奶奶两人才好容易才将她捆结实了。
若说力大无穷,吸食鲜血,方凌忽然想到了僵尸。但僵尸是死而化僵,而看苏儿目前状况,分明是活人化僵。
方凌脑子里猛然闪过一词,难道是行尸?
行尸者,顾名思义便是行尸走肉。魂魄由精元养护,自阴气中提取能量,只要阴气与精元养护得当,便与正常人无异。
但是肉身一旦死去,魂魄便需要大量精元与阴气方能支配肉身维持正常活动。
可是精元只能由精血产生,自身精血又由肉身提供,若肉身无法正常运转,自然提炼不出精元。
故而但凡行尸走肉,在自身精元不足的情况下,便会本能地攻击其它活物,吸血食肉以摄取血液中的精元,或者直接吸取生人精元以供自身所需。
此时,方凌终于想通了,为何苏儿自从十五那日见面回家后便开始发病?只因自己见她阳气羸弱,惹得远处阴魂环伺,便送了她一枚正阳符。
苏儿长期以阴气供养,身体早已习惯阴寒之气,突然接触致阳之物,必定身体承受不了,导致其昏睡不醒。
而李大夫以龙晶刺穴,目的便是为其补充阴气,以平衡骤然间获得的阳气。
龙晶属阴,且其特性便是可以吸附源源不断的阴气及驳杂之气。故而刺穴过程中,方凌见苏儿周身阴阳波动极不寻常。
但是李大夫岂能不知?此举表面虽能保其性命,实际却无异于饮鸩止渴。
果然在此次治疗过程中,苏儿浑身阳气俱灭,化为行尸。
方凌将情况如实告知宋怀仁,只见他当场栽倒在地,悲痛欲绝。
对于苏儿,阳气俱灭,肉身已死,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眼下唯有将她控制住,以免其伤害他人。
苏儿此时与鬼物无异,故而方凌将苏儿一道符咒封了,并以雄鸡金冠之血在苏儿房内布下禁制,使其走不出房门半步。
然而遗憾的是,她救不了苏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房中一日一日精元耗尽,灵魂消亡。
最令人气愤得是那李瑞玺如今倒是躲得干净,龟缩不出,完全置身事外。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方凌打小听惯了那些行侠仗义的故事,骨子又生出了几分多管闲事的毛病。当晚便领了翠云嫂子与浮生前去仁春堂闹事。
岂料到了跟前才发觉自己这团队组建的相当有问题,似周氏那种气质还真不是谁都能有的。
三人之中唯有浮生还小,尚不懂得脸面这种东西。
于是两个大人你推我桑一番,最后决定委派浮生为先锋。结果连吼带嚎的小奶音叫嚷了一宿,却不仅连个伙计都没叫出来,就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估摸着大家都以为谁家大晚上的在街上打孩子吧。
浮生高涨的热情一度陷入低迷。方凌只好安慰他说:
“各行各业都需要那么一点儿天赋的,你也无需勉强。这其实是个好事儿。”
幸得苏儿奶奶及时加入战队,两方势力虽然先前有诸多摩擦,但难得的是此时目标一致,一阵尴尬地整编过后,方凌三人被成功收入苏儿奶奶的麾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经过苏儿奶奶的一番叫骂和浮生配合着扔石头砸门之后,那仁春堂的伙计再也扛不住开了门来。
伙计被门外这伙不伦不类的组合着实吓了一跳。看对方一应老弱妇孺,怕是前来碰瓷的。便缩着身子,紧把了门缝,探出一头脑袋道:
“李大夫出门未归,你等明日再来吧!”
就这一句搪塞之词如何糊弄得了久经沙场的苏儿奶奶?
只见她硬挤着,一屁股塞进那敞开的一道门缝中。
“白天我们怀仁来找,他便不在,晚上来找还不在。故意躲我们是吗?那好,老婆子我左右也是睡不着,我便坐在此处等他。我看他能躲到几时?”
那伙计一看形势不妙,悔不当初,不该一时大意卸了一块铺板。只得劝道:
“我说苏儿奶奶,白天是我眼拙确实没留意宋先生来过,可能招呼不周了,您不要计较。
不过这李大夫他确实不在,您说您这么大年纪了,这春头腊尾的最是大意不得。要不您先回去,等李大夫回来了我立即去知会您一声。”
“你少唬我老婆子。这话我决计是不会再信你的。我那孙女现在是又哭又闹,行为症状古怪,再耽搁下去,就是我能等,我孙女儿怕是等不了啊。
你说你们仁春堂把我孙女祸害成了这样,总要给我们个说法吧!”
说着苏儿奶奶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了起来。
“唉哟!苏儿奶奶,我哪敢骗您呐。这李大夫确实不在,都两天没有回来了,兴许是回了闵川城了。
您着急,我也着急呀。一大波病人都急着找他呢。
那贺府的小厮都来请了四趟了,我是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要是敢骗您,我天打雷劈呀!”
见那伙计说得真诚,几人吵吵嚷嚷一番也只好无奈地各自回了家。
第99章 又有人失踪
当晚,苏儿犹如恶鬼俯身一般着实狠狠闹了一宿,鸡鸣时分终于体力不支消停了下来。
方凌观其魂魄,已然精气不足,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厢李瑞玺还没找到,那边却发现前几日还在找他看诊的贺知年失踪了。
据说,这两日贺知年因陈年痼疾又犯了,遣了小厮找了李瑞玺四次,均不见其踪影。昨日里不知是得了什么风声,晚间时候出去了,一夜都没有回来。
贺知年今年六十有余,因常年患有咳血之症,冬日里鲜少出门。昨夜不知是因何原因竟打发了小厮独自出去。
贺家是镇上的乡绅,此次家主老爷莫名其妙的失踪,惹得一家上下算上仆从几十人满大街地一番好找,声势好不浩大。
然而,一夜下来却连个人影都没找见。
贺家人也急了,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距离最近的县府衙门因年前巡查时出了远川镇杀人的案子,是以县令被免了职,新任又还未到。当下便打发了下人直接去了州府衙门报官。
此去闵川一来一去一百多里地,亏得前来办案的余啸霆余捕头常年抓贼缉凶,正当盛年。饶是如此,赶到时,也已然是夜幕黄昏。
要说贺知年老爷与赵大人之间还颇有些私交。要不然贺家人也不敢就此等人口失踪之事便搅扰到了州府衙门。
余捕头一到镇上,便去了贺家了解情况。
距贺家人交待,那几日贺知年老爷犯了痼疾,身体越发地不济,夜里时常咳嗽得无法入眠。便遣了小厮多次找李瑞玺。
但李瑞玺自几日前来看过一次诊之后,便出了苏儿的事,眼下不知躲到哪里避祸去了。
小厮多次寻医无果,那日贺知年便亲自出门说是取药。但却不让人随行,只身前往,很是神秘。
而据门房小厮交待,当日贺知年并非是要去仁春堂,因他出门后走的方向与仁春堂截然相反。可奇就奇在那个方向并无药铺。
余捕头也是个做事干净利落的人,当下便找了镇上三家药铺的伙计问话。证实当晚贺老爷子确实未曾去过药铺。
然而取药不去药铺,还不让人跟着,说起来委实蹊跷。要么是药见不得光,要么便是人见不得光。
眼下这镇上与药相关却又见不得光的人除了李瑞玺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因那晚苏儿奶奶及方凌一干人等一闹,整个镇上都知道了李瑞玺误诊误治,将那宋家八岁的小丫头给治成了疯子,至今未愈。
余捕头到了宋家,恰遇方凌正在府上为苏儿研药。
自李瑞玺躲了之后,苏儿奶奶多次上门搅闹无果,这厢宋怀仁无奈,连夜出门请了多名大夫,均给出了药石罔效的结果。
眼下只能信了方凌这个半吊子方士之言,且走一步算一步了。
余捕头与方凌在赵大人登门拜访那一次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当年若非方凌揪出了李玉凤与其得力助手何永贵也不会有他余啸霆的出头之日。
余啸霆虽是个公事公办的耿直汉子,但是久居衙门,有些个人情世故也还是懂的。
再说,去年他与一班弟兄们虽未跟随赵大人前去远川巡查。但据随行的衙役们说遭遇公案之时,方凌一个半大姑娘在公堂之上,不卑不亢,据理力争,一番辩词说得是有理有据,颇让人钦佩。
当下便对方凌有些刮目相看,与之好一阵寒暄过后,才开始询问李瑞玺之事。
要说,李瑞玺与宋家的关系如今可谓一目了然,无非就是医坏了人家孩子,宋家无处说理。
好容易盼来了官府中人,苏儿奶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将那李瑞玺好一通臭骂。
余捕头大致理清了事情脉络,当下也不耽搁,转而又去了仁春堂,提了伙计小七子问话。
小七子全名李三七,是李瑞玺的远房侄子,今年二十有六,入仁春堂十二载,是仁春堂历时最长的伙计。
据小七子交待,李瑞玺平日里虽住在镇上,但因前几年赚了些钱,便在闵川城置了宅子,家人也早就迁居到了闵川。镇上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住。
他自上次去贺家问诊后便不见了踪影,距今已有四五日之久。
因铺子里每日总有问诊的病人,小七子曾去家里找过他,但并未找到人。
因这个李瑞玺平日里好喝两杯花酒,偶尔留宿个烟花之地也是常事。后来,又出了宋家那档子事,想必是回了闵川暂避风头去了。
那余捕头果真是常年跟些三教九流的打交道的人,当下便叫来账房,拿了账本,点了现银。这一点不要紧,却发现现银凭空短了二百多两。
账房张连友大惊失色,立即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余捕头拎了把椅子嘭的放在他旁边,坐下道:
“账房亏空,你自是脱不了干系。不过眼下并无人状告此事,我亦不想旁生枝节。但我想知道的,你必须据实以告。”
那张连友磕头如捣蒜:“官爷请问,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瑞玺去了何处?何时走的?”
“小人不知啊。”
“大胆张连友!你是非要等到下了大狱才交待吗?”
张连友吓得面如土色。
“官爷明鉴,小人只知道那日东家支了二十两现银便去了贺家诊病,之后便再没有回来过了。”
“去诊病为何需要支取银两?”
“一般情况下诊病只会收钱不会支取,但是小人也不知东家当日为何要支取现银。”
“你确定只支取了二十两现银?”
“确定,他当日确实只提了二十两。账簿上有据可查。”
“那你账上缘何短了二百两现银?”
张连友连连磕头道:“官爷明查,小人也不知道。许是东家又自己另支了银钱也不一定。”
“你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经你的手,自行支取?”
“是的!账房共两套钥匙,我一套,东家一套。他时常自己支取银两,但事后都会与我知会一声好记账。”
“那近日可有待结账目?”
“并没有。”
“那你何时发现短了银两?”
“我也是刚刚官爷们查点方才知晓的。真的,我一般半月才对一次账,此时才过了十五,刚对完账,是以这几日并未清点。”
只听余捕头怒喝一声:“大胆张连友!满口胡言!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张连友一惊,立即拜服于地:“小人冤枉!小人真的不知呀!”
“二百两纹银不是小数目。你账上现银总共不超过三百两。突然少了这么多,别说你一个账房,就算是个瞎子他摸也摸得出来!
若你觉得在此地不想讲,那便到我们州府衙门的大牢里再讲!”
张连友大惊,连连拜伏道:
“昨日,昨日!银子是昨日短的。因锁头并无损坏,小人知道是东家取的银子。如今到处都在找他,我……我实在不方便透露才未说出实情。”
“昨日?”
“是的!我每日收工前都会清点现银,今日早上开工时发现现银少了整整二百两。我便知道定然是东家头天晚上回来过了。”
“昨日你们店里留值之人是谁?”
何三七连忙答道:
“回大人,平日里都是小的值夜。可是昨日我娘寿辰,早早便与他们一起走了,后来又多喝了几杯,直到天明才赶回来。开门时碰见了上工的张连友,还被他好一顿数落。”
余捕头看了看小七子,又转头问张连友道:“可有此事?”
张连友:“确有此事!”
一番询问下来,已基本能确定李瑞玺逃了。
但逃之前他为何要先取二十两再取二百两?第一笔钱应是别有用处。但既无待付款项,出诊为何要带现银?
至于第二笔钱定是为出逃所取了。
要说他知道苏儿药石无医乃是几日前,为何偏要躲在暗处静待东窗事发,然后几日之后才逃?
至于贺知年的失踪,究竟又与李瑞玺有没有关系呢?
第100章 灵药
第二日,这厢贺知年还没有音信呢,谁知南二巷的王宗利也失踪了。
据王家人讲,王宗利自昨日傍晚出门到现在一夜未归。他因患喘鸣之症,走之前拿走了家里半年的积蓄说是找到个什么灵药,结果如贺知年一样一去不复返。
余捕头本以为此次就是个人口走失的小案,谁知道如今牵连越来越广,一时间是焦头烂额。连查了镇上三家药铺医馆,均未见过此人。
看来,贺知年与王宗利怕是并非与药铺医馆购置普通药品。同样地掩人耳目,同样选择黄昏出行,同样未去药铺,而结果同样一去不返。
他们究竟要买得是什么灵药?镇上除了三家药铺医馆之外,又有何人懂得延医问药之术?莫非是跑了的李瑞玺还在镇上?
自余捕头到达镇子起便将整个南坪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不仅找不到接连失踪的三个人,就连影子也没发现半个。
就在余捕头心乱如麻之时,却是又传出了北巷杨如全失踪的消息。
杨如全,比之先前两个人要年轻许多,三十岁出头,却患有痨病。是以三十几岁的人活得如同五十多岁的老头。
据杨如全的妻子所说,一日前夫妻俩因为琐事吵了一架,他便离家出走了。本以为他就是去亲戚朋友家里住两天气消了就回来了。
直到昨日听说镇上接连有人失踪,吓得杨如全的妻子赶紧走亲访友四处寻找,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投亲靠友,已然失踪整整一个日夜了。
而究其争吵原因,却是那杨如全听说一种灵药可治痨病,遂要将这仅有的一点积蓄拿去买药。
妻子自是不同意,且不说自从杨如全病了,便不能出去挣钱,家里一应开支都指望着她各处做些零工攒点钱以维持生计。
就是不心疼钱的事,那谁都知道痨病是治不好的,何苦又要去花那冤枉钱?
杨如全见妻子死活不同意,便与之大吵一架,偷偷拿了钱跑了。
余啸霆整理了下思绪:眼下确定有三人失踪,先是本镇乡绅贺知年,再是王宗利和杨如全。
三人均为李瑞玺的病患,贺知年患有咳血之症,王宗利患有喘鸣之症,杨如全则患肺痨。
三人失踪均因外出购药,那么思来想去这个卖药之人,如今便都落在了先一步遁走的李瑞玺身上。
那李瑞玺莫非是穷途末路,编了灵药的幌子谋财害命?然而,若是因为钱,他在仁春堂为何不拿走所有银子?
正在余啸霆头疼之时,却见前一日打发回闵川的衙役来报。称已将闵川城李瑞玺的宅子搜了个底儿掉,其家人也都一一问话,证词一致,均未见到李瑞玺回闵川。
想来前日晚上他才取了那么多现银,眼下各方眼线又都在找他,不入闵川,难道是躲到了山里?
南坪周围皆是荒山峻岭,一旦隐匿其中只怕是难以缉拿。但是这个季节上山,天寒地冻且不说,干粮不足是定要饿死的。
想那李瑞玺平日里虽谈不上养尊处优,但却也是生活体面之人,哪里能忍受得了这种风餐露宿之苦?
想到此处,余啸霆当下便着人画了李瑞玺的画像,全镇张贴。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他李瑞玺即便是手里有钱也不能生啃银子度日?如果能,那便一定有同伙。
想来,王宗利、杨如全失踪之时,李瑞玺已然消失了四五日了。他如何能够做到与他们联系,而又不露行藏呢?
想到这里,余啸霆便马不停蹄直奔三个失踪者家属而去。
果不其然有了收获。
贺知年失踪前一日,曾有一名四五十岁的妇人着门房小厮传了字条进去。
当日小厮因为收了那妇人的银钱,害怕责难,想来又是前一日的事,是以官差未提及,他也就没说。
眼下见事情越闹越大,官差几次三番讯问,便招了出来。
而那王宗利因是个为人和善的老头,是以左邻右舍的很多人见面都会寒暄几句。但在失踪前一日有一个与之联系的人却是引起了余啸霆的注意。
当然,这个人不引起注意都难,他便是同样失踪了的杨如全。
因杨如全是个肺痨,因此平日里不大走动,也鲜少与人接触。但据说当日二人却在院外晒着太阳耳语了许久。
至于杨如全,因与人交际甚少,失踪前除了与他老婆吵了一架之外,便就是与其隔壁的吴婆在院外偶尔见到时寒暄了几句。
那吴婆论年纪,身形倒正好与贺家门房小厮所述有几分相似。当即便被余啸霆请来问话。
吴婆与杨如全是左右邻居,老伴儿早年死了。虽说还育有个儿子,但前些年送出去学手艺了,因此平日里都是独居。
她是个稳婆,镇上好多孩子都是她给接得生,虽说经验老道,手艺也还不错,但是自从几年前接连出了几次事故,请得人便少了。
是以这几年生活上也不宽裕。
据乡亲们说,这几年越发地见钱眼开,私底下没少做些堕胎的缺德事。
余啸霆见吴婆苍白着脸,自打进门,就一副垂手肃立的紧张模样,便晾了她一盏茶的时间,才搬了张椅子在她跟前坐下道:
“你可知道镇上业已有三人接连失踪?”
吴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知道!镇上都传遍了,老婆子我也有耳闻。”
余啸霆紧盯着吴婆又道:“那你可知道,我来南坪所为何事?”
吴婆捏了捏交叠的双手。
“知道!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余啸霆忽然起身喝道:“既然知道,还不如实招来?”
吴婆本就紧张,不想余啸霆忽然发难,不禁腿虚脚软,立刻瘫软在地。
“官爷饶命!老婆子冤枉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是恶鬼,是恶鬼索命!”
“恶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来恶鬼?你休要胡言乱语,扰乱视听!”
吴婆当即跪地道:
“官差老爷,我所言句句属实,我亲眼所见呐!前日晚,我在镇子北边的树林亲眼看见一白衣女鬼,披头散发,全身上下鲜血淋漓……
我知道你们定然不信,可是确实是我亲眼所见。
我再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欺瞒官差啊!”
余啸霆并非不信鬼神之说。当年李玉凤之事他也是知道的,虽然并未参与孟舒游一案,但却曾亲眼见过李玉凤于州府衙门中发疯。
她对着镜子,将自己一张脸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那狰狞恐怖的表情如今还历历在目。
只是他如今身为官差,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不能公然言说鬼神之事。
想到这里,余啸霆道:“好一个恶鬼索命!人是你约的,你可承认?”
吴婆点头道:“人确实是我约得不假,可是他们的事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都是恶鬼干得啰?你倒撇得干净!来,说说看这恶鬼是怎样索得命?前后失踪的三人现在又身在何处?”
吴婆战战兢兢地道:“二十一那晚,我本约了杨如全在镇子北边的大槐树下有事。谁知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还未等到。我冻得实在受不住,便准备回去。
谁知,这时却听见远处传来两声惊呼。
我吓了一跳,准备去看看,却不想忽然从树上倒吊下来一只白衣女鬼,披头散发,口鼻鲜血淋漓。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幸好我身上带着护身符,才不至于死在那里。
我当即便跑回了家里,整日都未敢再出门。”
“你说你听见了惊呼声?可有看见什么?”
我当时还未过去,便被那白衣女鬼差点吓死,并未看见什么。”
“那贺知年呢?”
“贺知年就更不关我的事了。当日我递了字条约他出来,可是他压价压得太厉害了,我便没将药卖给他。他走得时候还好好的,谁知道当晚竟然失踪了。”
“那李瑞玺呢?他现在又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
“你说卖药,却不知李瑞玺现在何处?那你卖得是什么药?自己开得药方不成?”
吴婆闻言,垂首颤颤巍巍将两个大腿都要掐出血来,却是不言不语。
余啸霆喝道:“还不说实话!”
吴婆跪地,连连磕头。
“我说,我说……这个药并不需要方子。它,它乃是未足月的胎儿衣胞,紫河车。”
余啸霆震惊道:“未足月的紫河车?”
“正是!因为足月之后,衣胞里的养料会为胎儿尽数吸取,故而需要未足月的。这都是从李瑞玺那儿得知的。
第101章 灌酒
“此次,镇上的李寡妇身怀六甲,偷偷找李瑞玺开堕胎的方子。
李瑞玺为了取衣胞,便私下将堕胎的方子换成提前催生的方子,之后又找了我,要我前去取衣胞。但谁知李瑞玺失踪了。
我找不到李瑞玺,不懂得如何炮制紫河车,眼看着东西便要砸在手里,就私自联系了他的老主顾贺老爷。
哪知那贺知年知道我急于出手,故意压价。原本五十两银子的衣胞,他才出十五两银子。我便没有同意。
谁知当晚他就失踪了。我原以为此事就是个意外。
后来,我故意将紫河车的消息透露给了杨如全。
他患有肺痨,我知道李瑞玺以前给他说过这个方子。但是他家穷,没钱买。如今我手上恰好有现成的,折价给他,比他在李瑞玺那里买要便宜很多。
但他手头依然没那么多钱,便想与别人凑在一起买。
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只要给钱就行。但他是偷了钱出来的,所以怕被他老婆瞧见,便选了天黑在北边的大槐树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谁知当晚发生了那样的事。
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之前李瑞玺,贺知年包括当晚失踪的杨如全和王宗利都是被恶鬼拿了命去。想来怕是都遭了报应。”
余啸霆找到方凌时,方凌正打了包袱准备去最后看一眼苏儿,明日便要启程回清远山。
她虽然年龄不大,也见多了生离死别,以前倒还罢了,但自从经历了秦相何那场大火和方长清二人的那场劫难之后便格外得见不得这种场面。
如今苏儿眼看便要魂断天外,她实在不想亲眼目睹,徒增伤悲。
余啸霆的到来倒是很让方凌意外。毕竟虽有几面之缘,却并未有什么交情。
余啸霆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下便把吴婆所说恶鬼索命一事复述了一遍,关于其它则是隐去未提。
方凌听说此事,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南坪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一股阴气,从开始的羸弱到后来的强劲。心想莫不是有鬼魂在此摄取生人魂魄,汲取精气,以提升修为?
便随余啸霆去见了吴婆。
果然还未到得吴婆住处,便隐约感受到一股强劲的阴气萦绕在北巷附近。
方凌当即凝结灵力,一记追魂咒追踪过去,却是叫那鬼魅察觉,顿时逃得无影无踪。
余啸霆派去的一名衙役端立门前,吴婆正在房内惊慌失措地捏了一枚符咒兀自乱转,嘴里无意识地呓语着:
“听见了吗?恶鬼来了,恶鬼索命来了……”
方凌见那吴婆的三把火业已灭了两把,当即给她肩头贴了一道正阳符。正阳符接触人体,缓缓地氲出些许暖意。
吴婆的情绪似乎逐渐稳定了下来,眼睛茫然地看着方凌道:
“真的有鬼!我又看见了,真的……”
方凌柔声道:“我知道,你不必害怕。你手里这符箓保了你一命。”
吴婆攥着符咒。
“是了,我儿子说这是正经东西,能镇邪驱鬼。我有护身符在,我不怕你,不怕……”
方凌见那符咒上朱红色的符文业已褪色,虽然诰天檄文与下首印结和自己的符咒有几分相似,显然也是出自玄门正统,但法力却是消耗殆尽了。便另取了一个新的嘱她收好。
吴婆一把夺过方凌手里的护身符,紧紧地攥住,眼神惊恐地盯着窗外。
余啸霆见吴婆只几个时辰不见,如今却是如此神经兮兮,疑惑道:
“依姑娘所见,这吴婆所言有几分真假?”
方凌环顾四周,“方才确有异象,若单说鬼魅一事,她说得应当不假。”
吴婆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急道:
“官爷啊,我真的没有说谎啊。连暗中谋取紫河车这等败德之事我都认了,我何必还要编这套谎话来骗你?”
余啸霆并未答话,兀自将门口守着的衙役叫了进来,耳语着交待了几句。
方凌有些疑惑,“暗中谋取什么紫河车?”
“是我败德,是我该死,为了钱伤天害理!竟与那李瑞玺联手害了那么多还未出世的胎儿。如今报应真的来了!可是,我只取衣胞,从未害过他们性命啊,都是李瑞玺,是他……”
余啸霆喝道:“够了!那些账日后再同你算,今日且先由这位姑娘与你些保命的东西。你是该死也好,遭报应也罢,都得公堂上说了算。”
关于案子,方凌纵然有一百分的好奇,但见余啸霆有意隐瞒,却也不好打听。只得取出符咒一边结法阵一边将耳朵竖得跟兔子一般。
待房前屋后的法阵结罢,时候也不早了。余啸霆想来此次怕还有地劳烦这位姑娘,为了拉拉关系,套套近乎,便试探着邀了方凌去镇上一处小酒馆坐坐。
方凌向来不是扭捏之人,况且想来余啸霆说不定酒后吐真言,借此套点李瑞玺的行踪也是有可能的,如此倒是正合了她的意。
谁知余啸霆口风极严,一番闲话下来竟是滴水不漏。不仅如此,人家一个捕头,场面上的应酬家常便饭,酒量又岂是她一个姑娘能够匹敌的?
几杯下肚,人家没醉自己倒是有点上了头。此番倒是有些大意了。
余啸霆见方凌有些微醺,便将她旁边的酒壶换做了茶。
“姑娘家不比男人,出门在外,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方凌虽也好酒,但也只偶尔喝几杯,绝非岳荀那般嗜酒如命。
此番完全是为了灌人家余啸霆而已,却不想弄巧成拙。于是,连忙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迷迷糊糊地道:
“我不怕,我是跟着你出来的,酒也是你请的,你自然要负责将我送回去。”
余啸霆笑笑,“姑娘说笑了,姑娘的安全在下定然会负责。只是夜已深了,姑娘喝得醉了,我却是不好交待的。”
方凌醉眼朦胧,“不都说喝醉了酒好办事吗?你倒是清醒得很,却把我给灌醉了,你说你居心何在?要醉就该一起醉!你们真是坏透了,就欺负我酒量浅……”
一个公门中人大晚上的带着一名漂亮姑娘喝酒,本已引得周围人等都竖起了耳朵听墙角。闻听此言果然不得了,周围立即嗖嗖嗖射过来数道关切的目光。
饶是余啸霆久居公门,练就了一副铁面无私的冷峻面孔,此时也有些挂不住了。
“姑娘醉了,在下送你回去吧。”
方凌不乐意了,“把人用完了,就想跑啊?那我的事儿还没完呢!那紫河车……”
余啸霆见方凌越发地胡言乱语了,急忙一把将她嘴给捂了,顶着众人狐疑的目光,结了账拖着方凌准备出那酒馆。
众多食客不免嘶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想来果然是世风日下,官府中人私下里也是这般败德乱性。
这边二人还未出门,却听雅间里一人高声嚷嚷着:
“你小子怂不怂啊?小七子昨日可都请咱们吃酒了,你今日倒装醉赖上账了!”
一个清瘦的年轻人将手中酒杯一掷道:
“他那叫张狂!他有钱早就到赌坊浪去了,还能请你们吃酒?”
“你这就是嫉妒!人家这次可是真发财了,连王一霸见他都摆了笑脸,可见是欠得赌债还清了。”
“前几日我还亲眼看见他被那姓王的堵在街角求爷爷告奶奶,这才几日不见,真能吹!”
“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准儿人家真就找着啥发财的门道了呢?”
“找着门道也不带你,你就踏踏实实跟着哥儿几个瞎混吧!”
“那可指不定,我跟小七子关系可好着呢!哈哈哈……”
“你看他舔得倒挺快!要去赶紧去,也给我省点儿酒钱!哈哈哈……”
“那不行,有钱的都得舔着……哈哈哈……”
第102章 李三七
余啸霆拖着方凌找到王一霸的时候,这厮正在赌坊中出手狠辣地揍一个刚出了老千的年轻人。
余啸霆上前一把拉住王一霸道:“够横的呀!地头蛇当得可还舒坦?”
王一霸一见来人是余啸霆立即将一脸横肉硬生生地挤出一朵花儿来。
“哟!余哥?来来来,你看咱这地方乌烟瘴气的啊,走,到里面雅间喝一杯,叙叙旧。”
余啸霆拦住王一霸指着地上蜷缩着的年轻人道:
“我跟你能有什么旧?这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又开始惦记着大牢里的伙食了?”
“余哥,余大捕头哎!你怎么还盯着我就不放了。
那以前哥儿几个确实是干了些欺压良善的混账事儿。可后来不是被你给逮了吗?
得了教训,好不容易出来了,你看我现在都躲到南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你怎么还追着我不放呀?”
余啸霆随手拾起桌上的两个骰子在手里把玩道:
“不管你在哪儿,只要你还欺压良善,我便不会饶了你。”
王一霸顿时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面孔道:
“他算什么良善?我这是教他诚实守信。你说玩儿个骰子都能出老千,出去做事做人岂不更要坑蒙拐骗?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替你们办差。”
说着拍了拍余啸霆的肩膀。
余啸霆伸手将他打开。
“少在这儿闲扯犊子,赶紧把人放了!我今儿个来不是找你麻烦,只是想问你李三七是怎么回事儿。”
王一霸松了口气。
“嗨!有事儿说事儿嘛!瞧你这把我给吓的,我还当刚才那孙子是你的人呢!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
方凌方才一路吹了点冷风,此时已清醒了几分。
几人一路行至一个雅间。虽说叫个雅间,墙上也装模作样地挂了几副字画,但那粗犷的格调凭白却始终透着一股子挡都挡不住的匪气,倒是与王一霸的气质很是相衬。
王一霸着人看了两杯茶,自己则就着茶壶灌了两口,开口道:
“余哥,啥时候拐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嫂子,嘿嘿……你说你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这儿,哈哈哈……陋室,陋室,小嫂子莫要嫌弃。”
余啸霆闻听此话略显尴尬,沉着脸道:“嘴上忘把门了是吧?休要胡说八道!这位姑娘是我一位朋友。”
“哦,哦?朋友啊!对不住,对不住,小嫂子朋友!”
王一霸故意揶揄着。
余啸霆也懒得理他,直言问道:“听说李三七在你这儿欠了债了,被你狠讹了一笔现银?”
王一霸闻言,跳将起来。
“那小子给你告得状?那小子前些日子天天来赌,赌输了还不服,非要借钱。我虽说是吃得这一口饭吧,但我也挑食儿啊。你说他一穷二白的,我追债都嫌追得艰难,是不是?”
余啸霆懒得听他废话,“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王一霸方才说得欢快,此时却略显尴尬地说道:“那不是听了你的教导么?助人为乐!就借了他点儿银子。不是,我借他银子,我还借错了?”
余啸霆沉着脸,“他何时还的?还了多少?”
王一霸疑惑道:
“他……他真是你亲戚啊?嗨!都是自己人,区区一百两还什么还啊。余哥,你替我拿回去还给小七爷。嘱咐他,以后做人要脚踏实地,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不适合他。哈哈哈……”
余啸霆敷衍道:“还挺有自知之明,我替他谢谢你了!”
出了赌坊,方凌问道:“你跟那王一霸很熟?”
余啸霆尴尬一笑,“吃我们这碗饭的,这些三教九流的都熟。让姑娘见笑了。”
“我倒觉着那个王一霸挺有意思的。之前多横啊,见着你立马就乖得跟猫一样。”
余啸霆有些无奈,“你要觉着他跟猫一样可就错了!你当他为何要让我们在外面柜台支取这一百两银子?
我跟你打个赌,不出几日,他定要连本带利地将这一百两银子讨回去。
不过他们这些路数我也见得多了,倒也不会怕了去。”
“我倒想见识见识,他如何连本带利的冲官差讨银子。”
“你放心!这钱不是他的,怕也不会是李三七的,他们谁也别想讨回去。”
“这钱不是李三七还给王一霸的么?”
“那是你不了解李三七。他是李瑞玺的远房侄子,十三四岁便跟着李瑞玺。但李瑞玺待他却并不顾及亲戚的名分。不仅时常打骂,还经常借故克扣工钱。
是以那李三七在仁春堂干了这么多年却连一房媳妇儿都还未说下,你觉得他能有一百两银子来还赌债?”
“哦?如此说来,那这钱必定是来路不正啰?”
余啸霆笑笑,“这些事情姑娘还是不要打听为好。知道的越多可能越会陷自己于险境。无论你信与不信,我这一句话是肺腑之言。”
方凌最恨这种说一句话留一半的,白白吊着别人胃口,搅得人心里跟猫抓似得。不禁言道:
“你说你们拿人在行,可若再碰到吴婆口中的恶鬼,不知你们可还在行?
正所谓隔行如隔山,今日你也瞧见了,即便门口有人守着,那鬼魅还是照样将那吴婆吓得半死,鬼魅一事可是防不胜防啊。”
余啸霆微微一笑,“姑娘这是要与我做买卖?”
方凌也笑道:“买卖不敢当。只是李瑞玺将苏儿害得太惨,我虽帮不了苏儿,但若是能帮着缉拿了李瑞玺,也算是为苏儿尽了些本分。
况且你找我帮忙,我可是分文未取,如今倒先吊上我的胃口了,这可不是君子所为。莫不是就等着我主动提出帮你们对付那鬼魅?”
余啸霆狡黠一笑,“姑娘果然聪慧!”
“余捕头也不必担忧,我虽然看起来并非那么稳当持重的人,但我有一个好处就是自小长在山上,朋友少,也不大懂得与人闲话。”
余啸霆深深一揖,“姑娘不仅聪慧、爽快还善解人意。”
方凌这一礼受得有些亏心,忙道:“余捕头可不要再夸奖我了,我这人自小就不禁夸,夸急了还爱犯毛病。这也真真是肺腑之言。”
“既然姑娘如此爽快,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此前,我们调查李瑞玺的时候,发现十九日那晚,他铺子里少了二百两银子。据此我们推测李瑞玺回来过,或许因为苏儿一事暂时携银子躲了。
因当夜值守的人是李三七,但据他说他母亲那一日寿辰,是以他回家多喝了几杯,并未宿在铺子内。
但如今看来,他怕是说了假话。”
方凌突然想起一事。
“确实不对劲!我记得十九那日,很晚了,我和翠云嫂子带着浮生去仁春堂骂过街。当时李三七就在店内。除非南坪的寿宴是子夜开席,否则断不可能后半夜才吃吧?”
余啸霆笑道:“姑娘当晚还带了人骂街?倒是错过了一出好戏。”
方凌老脸一红,连连摆手,尴尬道:“天资愚钝,委实骂得不如旁人精彩,不看也罢,不看也罢!”
李三七被提起来时,尚处睡梦之中。忽见几名官差站在身前,吓得瞌睡立即就醒了一半。
余啸霆沉着脸喝道:“偷盗钱财,欺瞒官差,阻挠办案,你可知这每一条都足以让你到大狱里睡上几年?”
李三七急道:“我没有,你们说什么呢?你们不要仗着穿了身官服便胡乱讲!”
余啸霆将那一百两银子掷到李三七的面前。
“还要嘴硬?这可是你还给王一霸的银子?”
李三七有些心虚,“是……是又怎么样?我还给他银子怎么了?他讹我银子,你们放着他不管,倒管起我来了?”
“好一张利嘴!我现在就来问你,你哪儿来得这么多银子让人讹?”
“我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不行吗?”
“你十四岁入仁春堂,今年十二载,现在每月例银四钱。我且不论你初来乍到时每月一钱二的事。就算这十二年以来,你每月均为四钱,你不吃不喝全攒下来也不过五十七两六钱。”
余啸霆看着李三七顿了顿,突然喝道:
“还不招吗?”
“我,我赌钱……”
“镇上唯有一家赌坊,两年前开的。我刚从那边过来,你两年间赌得确实不少,却是输多赢少。要不要我把王一霸叫来问问你这两年的营收?
十九当晚,你根本就没有回家。
你娘虽然听了你的话,称你在家中用饭。可是提到你何时到家何时离家之时,老年人年纪大了,教得词不一定记得牢靠,一番说辞是前言不搭后语。
你也该可怜可怜你那年事已高的老母亲才是。”
李三七颓然地跌坐在地哭道:
“那银子……确实是我偷的。可那也不怪我呀,他李瑞玺这么多年可有拿我当人看。经常克扣我的工钱,我偷得是我自己的血汗钱。”
“你如何能有李瑞玺的钥匙?”
“平日里药铺有些药材放不下,便放到李瑞玺的家里。我因为经常要前去他家取货。是以李瑞玺有时会把家里的钥匙给我。
十九那天,我去他家里取货,发觉里屋抽屉里放着一把铜钥匙,正是账房的,便偷偷拿了。当天晚上趁着值夜偷了银子。
我也是被逼的。我就欠了那王一霸五两银子,谁知两个月下来他就滚到一百两。我哪里有那么多钱还他?
但是不还钱,他就要剁掉我一只手。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我这里还有九十两现银,我没敢动,我全部还回去,不够的我再凑……”
如今银子是找回来了,可是李瑞玺却是彻底失踪了。拜李三七所赐,之前很多关于李瑞玺的所有推断又要重新来过。
第103章 一口吞了你
这厢方凌对案情也知道了个大概,虽然如今那嫌犯未必就是李瑞玺,单就三个失踪之人都是他的病人这一条,也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
方凌私心里是十分希望李瑞玺就是凶手的,想他生取未足月之胎儿谋取紫河车害了多少生灵?
如此恶有恶报,缉拿起来也定然是十分解气痛快。
因答应了余啸霆在调查人口失踪一事中应付那只鬼魅。原本定于第二日要回清远山的计划也就暂时搁下了。
浮生巴不得多留几日,免得回了清远山又要开始过那早晚练功背书,洗碗扫地的日子。
因昨日便想着要去探望苏儿,如今又拖了一夜,想必苏儿情况怕是越发地一日不如一日了。是以一大清早方凌便携了浮生去了宋家。
宋怀仁不在,只有苏儿奶奶在屋内昏昏欲睡地照看着。想必苏儿昨日又折腾了一宿,老人家吃不消了。
方凌适才刚一进院子便觉阴气格外浓郁,心道不好,急忙拖着浮生三步并作两步闯入苏儿房内。
只见房内禁制已破,苏儿兀自昏睡,床上却赫然多了一名白衣女鬼,虽形貌与吴婆所述并不尽然相同,但就气息,方凌确定她便是多日来萦绕在南平镇的那团阴魂无疑。
只见那女鬼面朝着苏儿,呼吸吐纳之间,精气流转。
方凌大骇,苏儿体内精气本就所剩无几,若再被此恶鬼汲取一二,怕是立刻便要毙命。
当下掏出一道正阳符凝聚灵力,直朝那女鬼命门激射而去。
女鬼翻身下床,化为一团黑雾便要冲破窗户逃走,谁知窗户上有方凌先前所设禁止,她此次进来虽冲破了门口的禁制,窗户上的却未曾破坏。是以嘭地一声阴气四散间便已显了形。
女鬼恼怒间赫然便化作吴婆口中披头散发,鲜血淋漓的模样朝着方凌飞扑而来。
方凌伸手将浮生拉到身后,手里不知何时凝聚出一团五行之火,袅袅火焰翻飞跳跃直取那女鬼眉心。
女鬼未料到如此一个小姑娘竟能凭空调动五行之火,顿时面目被灼,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响起。
苏儿被叫声惊醒,朦胧间只见方凌手执符印,将那女鬼化为的黑雾尽数吸进符印之中。
方凌见苏儿醒来,急忙过去把了把苏儿脉搏,却觉苏儿体内阴气浓重沉郁,而那浓重的阴气间竟似包裹着一股强劲的精气正自缓缓流转。
苏儿体弱,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精气,突然间爆咳一阵子,吐出一大口深黑色的鲜血,便昏死过去。
苏儿奶奶经此一吓,骤然清醒过来。扑到苏儿床前大哭不止:
“我们宋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哟?你这小小年纪的,先是碰上庸医,此时又撞了恶鬼。谁都想要了你的命……可怎么活哟……”
方凌好容易着浮生安慰好了苏儿奶奶,自己则狐疑着将房内禁制一一修复。
要说此番禁制,就算是恶鬼硬闯,也得揭一层皮,但就刚才的女鬼来说,鬼通实在一般,算不得恶鬼级别。
她是如何闯进来的?
再者,苏儿体内的精气又是怎么回事?
要说就苏儿目前的状况,肉身已死,断不能产生精气才是。只怪自己只知行尸乃人为炮制,需吸**血方能维持体能,至于其它却是知之甚少。
莫非那女鬼是感受到苏儿身体虚弱,但体内却蕴藏大量精气适才铤而走险?但这精气又到底从何而来?
一边结着法阵正自想着,突然间脑中闪过吴婆。
若是那女鬼能闯了苏儿的禁制,则必然也能闯了吴婆的禁制。此前她便对吴婆虎视眈眈,如今该不会已然遭了毒手吧?
方凌说走就走,一路小跑还未到达巷口,便和前来找她的衙役撞了个满怀。
果不其然,吴婆那边,换班的衙役早上过来时发现值夜的人倒在院外,而屋内则一片狼藉。
桌椅板凳翻倒在一边,碎瓷瓦罐砸得满地都是,显然发生过一场搏斗。最要命的是吴婆不见了。
方凌赶紧抢上前去,扒开晕倒的那名衙役的眼皮。还好,只是被阴气所伤,未及五脏六腑。
方凌赶紧取出三枚正阳符,略施灵力,将他额头以及肩膀的三团火焰点亮。
阳气所形成的火焰袅袅而起,那衙役周身渐觉温暖,不多时便睁开了眼睛。见余啸霆以及一干兄弟都来了,才长出一口气,惊魂未定地道:
“这院子有鬼,真的,我亲眼所见,吓死我了。”
余啸霆紧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那衙役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
“我昨日在此值夜。大概子时,我刚打了个盹儿,便听到院门有响动。我前去查看,打开院门却发现门口趴着一名白衣女子,口中轻呼‘救命’。
我正要将她扶起来,却见她周身突然团起黑雾。只见那女子缓缓地抬起头来,竟是面目模糊,七窍鲜血横流。唯有一张嘴能瞧得清楚,却是裂到了耳根,仿佛看着我笑一般。
我当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那女鬼伸手便抓住了我的脚脖子。我突然间就觉得整条腿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只听呼呼的风声中夹杂着咯咯的怪笑。
我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嗓子不是我自己的。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啸霆怒道:“我不是嘱咐过你吗?不要出这个院子。”
衙役委屈地嘟囔着:“我哪儿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来了呢。”
方凌劝余啸霆道:“怨不得他。还是我考虑不周,只防着不让鬼魅进来,却是忘了她能将人引出去。”
余啸霆担忧道:“如今却不知那鬼魅将吴婆劫到了何处。”
“只怕吴婆并非为鬼魅所劫。”
余啸霆有些吃惊,看着方凌问道:“此话怎讲?”
“我进来院子时发现,我所设禁制完好无损,并无鬼魅闯入的痕迹。也就是说屋内打斗痕迹定是人为。”
余啸霆略一沉思,对着一众衙役吩咐:“何兵、余飞现在立即去通往外界的各个路口盘查,看是否有新的车辙印或骡马一类畜生足迹。
沈延武你现在就去左邻右舍查访,看昨夜子时可有人发现什么异常。
剩下的人随我一起去镇上各处,凡是有地窖,深井的人家以及废弃作坊的一律排查。总之,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全都不能放过。”
余啸霆安排完毕,又转而对方凌道:“方姑娘,你且先回去,我这边若有情况会立刻派人通知你。”
这边已折腾了一个上午,方凌突然记起,浮生还扔在宋家。便又折回去找浮生。
苏儿已经醒了,宋怀仁也回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儿此次醒来竟意外的并没有发疯。拉着宋怀仁和浮生说了好些话,竟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方凌进去正碰见苏儿奶奶躲在角落里暗自垂泪。
苏儿奶奶拉着方凌泪眼滂沱道:
“许是回光返照吧。这孩子也真是会挑时候,今儿个正好是她生辰,虽然个子不见长,但是过了生辰也该是整八岁的大孩子了。
这阵子也多亏你们帮忙,你们便顺道留下来陪陪她吧。”
方凌不好推辞,便沉默着与苏儿奶奶一起张罗着摘菜烧饭。宋怀仁则泪眼朦胧地想着该去铺子里割点肉才是。
唯有苏儿与浮生两人无忧无虑,兀自拿着一根线绳子翻花绳玩儿。
苏儿带着小奶音问道:“今年冬天南平都没下雪,听奶奶说翻花绳会下雨。这样冷的天,不知道雨下下来会不会变成雪?”
浮生也来了劲,“那只怕是要多翻几次才成。”
苏儿一脸兴奋地道:“好,那我们多玩儿几次,等到下雪了,咱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浮生嫌弃地看了看苏儿,“可是你太小了,跟你打雪仗,像欺负小孩儿似得。”
苏儿撅起小嘴,不乐意了。
“我没骗你,我如今真的八岁了,今天便是我生辰,只可惜我老是不长个儿。”
“那你定然是没有好好吃饭。”
“我好好吃着呢,我吃得可多了,小心待会儿我一口将你吞了。啊呜……”
苏儿作势张大嘴巴要扑过来。
浮生与苏儿有一句没一句地笑闹着,听在大人耳朵里却满是悲凉。
方凌正兀自蹲在厨房里摘菜,忽听院中一阵吵闹。却是对门的徐学成过来讨要板车。
原来,因宋怀仁的学堂开年之后置办了些书籍以及笔墨纸砚,便借了对门徐学成的板车想将这些东西一并拉到学堂。
谁知出了苏儿这档子事儿之后,宋怀仁哪有心思忙这些?便搁置下了。
眼看着开春了,徐学成自己家也要开始农忙了,便来讨要板车。谁知板车车轮却是咔哒咔哒地一路蹦跶。
苏儿奶奶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想来自己家借来便没用过,书籍都还一直在上面架着呢,总不至于是压坏的。你一言我一语地便吵起来了。
幸得方凌过来,将二人拉开,好一番劝解。又趴在地上捣鼓了半晌,直到从车轱辘中抠出一个指头大小的黑石子儿,车子才又灵光了起来。
看着屋檐下,扔得乱七八糟的书籍,有一部分还散落在外面,害怕遭了潮了,又忙活着好一番收拾。
这边还未收拾妥当,却见衙役余飞已经找来了。听说余啸霆那边有了线索,方凌赶紧放下手里活计,犹豫了一下,又进去和浮生他们打了个招呼。
看着苏儿此时乖巧的样子,方凌没由来地心里一紧,便摘下脖子上的铃环给浮生挂上。那铃环如今虽然裂了,但养魂化煞,挡个小灾小难应当也是有点作用的。
第104章 红眼似乎被算计了
苏儿奶奶那边,听说可能有了李瑞玺的消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啖其血肉,遂着急忙慌地打发了方凌赶紧过去。
余啸霆见了方凌道:
“何兵、余飞在进山的路口查访时听说昨夜子时过后,有人看见山路上有黑影攒动。
我们怀疑那凶手应是带着吴婆进了山。先前失踪的几人怕也是如此。难怪此前,我们翻遍了整个镇子都一无所获。”
方凌皱眉,放眼处一片崇山峻岭,且山多林密,岔路众多,不由发起愁来:
“你们怎么找?”
余啸霆叹了口气。
“沈延武他们已经去村里搜集猎犬了,我们只能顺着这些山路一条条找。
这山上原本是有住户的,虽说荒废了十几年,但是残垣断壁却定然不少,可有得找了。
此去山高林密,又兼是夜里,你一个姑娘委实不便,就不用跟着我们了。你告知我们一些简单的法门,不至于着了那白衣女鬼的道即可。
我们这次全部进山了,你一人在镇上也要当心些。
凶手很有可能还潜藏在镇子上。你此前跟着我们来来回回地跑,那凶手很有可能已经注意到了。”
方凌这才想起早间的事情,忙道:
“日前的白衣女鬼今日误打误撞已被我封入符箓之中,你们不必再有顾虑。
遗憾得是我未能从其口中得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暂时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余啸霆面露惊喜之色,道:
“姑娘帮我除了邪灵,便是帮了余某最大的忙了。
你放心,我说过,我们吃得便是这碗饭,鬼魅之事我们不在行,可拿人却是我们的本分。你不必担心,只消照顾好你自己便可。”
方凌思虑良久,觉得或许有一个更快的办法。
只见她单手掐诀,随着口中法诀念诵,周围渐渐刮起了阴风。
霎时,只见风卷残叶,“秦相何”已经站在了方凌面前。
乍一见红眼儿这副模样,方凌吓了一跳:
“你有病吧?你平白化作他的样子作什么?”
红眼儿有些不明所以:“不是你嫌老子太丑了,让我变作这个样子的吗?”
方凌不解:“你正经点行不行?你生得丑与不丑,与我何干?”
红眼儿怒道:“老子还觉得奇怪呢,我又不与你相亲,你凭什么嫌弃我生得丑?”
方凌自知那晚确实喝得有些多了,见红眼儿又是如此态度,保不齐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说了什么荒唐话也未可知。
于是忙好脾气地哄道:“何来嫌弃一说?不过是觉得你气质卓然……”
谁知红眼儿却并不买账,直言打断:
“有话说,有屁放!叫老子来到底什么事儿?”
方凌见马屁被对方识破,老脸一红,遂将此间事情告知红眼儿。
红眼儿一听有这等热闹可看,立刻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于夜空之中。
身为鬼物,阴气也好,阳气也罢,对于红眼儿来说都是极为敏感的所在。镇上人来人往生气驳杂便罢了。
但密林之中,阴气聚集于他而言不过暗夜之火,可对方凌他们来说却是大海捞针。
是以,此次让红眼儿去找,毕定事半功倍。况且红眼儿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跑得特别快。
饶是如此,也是到了天将黑透之时,方凌才看见远处一股黑烟噌的一声蹿到近前。
红眼儿得意地道:
“由此向北进山约莫十一二里,有一破庙,你们要找的人都在那儿礼佛呢。”
方凌连忙问道:“可还活着?”
红眼儿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
“你莫不是来一趟南坪变傻了?这种天气,一个个都冻得跟冰镐子似得,你以为他们像我一样?”
山路颇为平缓,倒也不算狭窄难走。据说原来山上确有零星的住户,都是多年前为躲避战乱上得山。
多年前还曾建有庙宇。但随着后来战乱结束,官府出面将那些住户都迁了下来。
山高林密,人一旦迁走了,野兽便时常出没,因此那庙宇也渐渐地荒废了。
众人跟随着方凌一路跋涉,是越走越冷。山里不比山外,走着走着已见路上薄薄地积了一层雪。
深山密林,暗夜萧瑟,众人大都走得艰难,唯有红眼儿一路字正腔圆地哼着小曲在前面飘得尤为欢快。
方凌快走几步上前,悄声道:
“你未免入戏太深了,不仅披了这张面皮,还唱起了曲。”
红眼儿愀然失色,回过神来:“老子刚刚又唱了?”
方凌无比真诚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字正腔圆,唱功了得!”
方凌虽自小就不大会夸人,但这句话自问夸得还算中肯。不想一记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
红眼儿听后勃然大怒,翘着兰花指,指着方凌道:
“操!老子血气方刚,能是那卖艺唱曲儿的二已子?”
方凌莫名觉得好笑,于是也翘了个兰花指对上了红眼儿的指尖。
“好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秦相何都不带这样的,呵呵呵……”
红眼儿做鬼近百载,从未如此丢脸过。
遂一路骂骂咧咧将秦相何足足咒了八百个来回。
想来自己极有可能是着了那小子的道。当初他执念深重,故意摆出一副大补的样子,引自己上钩。先诱使自己将他一口吞了助他火海脱困,而后再入侵自己的灵识,逐步将自己蚕食。
想到这一层,红眼儿不免大惊失色,悔不当初馋那一口鲜魂。
鬼魂吞噬亦遵循自然之道,历来都讲究弱肉强食。但不同于人类进食的是,人类吃进去的食物必能消化,即便消化不了也不过就是拉一场肚子的事。
但鬼魂间相互吞噬,若是被吞之魂执念极重,超过吞噬本体,则极有可能被其影响,甚至遭到反向侵蚀。
想当初自己主动示好方凌这个臭丫头的事便有些蹊跷,如今又频频唱曲,再加上这兰花指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莫不是果然被影响了?
据传,魔界鬼蜮就有一种东西,平日里化为阴气深重之物,诱使嘴馋的鬼怪妖精将其吞噬,而后再进行反向侵蚀。
想来自己数年来饥不择食,莫不是不巧给自己遇上了?
方凌听他一路神经兮兮,唠唠叨叨,十分聒噪,不禁打断他。
“秦相何若是来自魔界鬼蜮的硬茬,当初又岂能自甘受困于火场?”
红眼儿一听觉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遂又开始另辟蹊径,朝着其它方向思索去了。
第105章 地藏王菩萨
红眼儿这厢还没得出什么名堂,众人却发觉了些蛛丝马迹。
前面领头的余啸霆率先停下脚步,将火把放得低了些,只见地上的薄雪上隐隐地却是显出道道清晰的车辙印和乱而有序的脚印来。
山里阴寒,雪也是越往大山深处越是积得厚。前半段消消减减,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待到深处时,地上的雪已有半寸来厚,是以痕迹已然十分明显。
余啸霆蹲低了身子,以手粗略丈量了一下地上的各处印记道:
“脚印长不足八寸,宽四寸,步幅大约一尺八左右。考虑到此人携重物至此,且此处又是缓坡,步幅定然较正常情况下小。
如此推算,此人身高大约五尺出头,男性,体型略瘦。
而由车辙印记可以看出此为十分常见的双轮手推车,两轮间距为二尺五寸左右,车辆应该十分小巧,常用于山间脚夫。
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车辆可能有些损坏,因为辙印每过一段便会明显加深,非常规律。”
方凌听在心里似有勾起某些零散记忆,不过这种身高的又推着这样一辆普通推车的男人在镇上委实再普通不过,随便出个门都能碰到十个八个这样的人。
普通归普通,但是根据这一条,却是绝对可以排除此人为李瑞玺。
李瑞玺身高不足五尺,身材矮胖,方凌至今仍能记起他那一张肥敦敦的脸和时常挂在脸上的倨傲与不屑。
当时只是碍于他对苏儿一家态度还算谦和,且当他是尽心尽力为苏儿诊治。
若非如此,以方凌的气量,当时就算不会给他难堪也定然会与他杠上几句的。
余啸霆勘察完地上的印痕,便领着众人避开路上印记,小心地朝着破庙而去。
十一二里的路程,又是在这阴风萧萧,豺笑狐叱的夜里着实将一众人走出了一身细汗。
当一众人等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只见黑洞洞的庙门大敞着,犹如一个吃人的妖怪独自在暗夜中大张着血盆大口。门板斜靠在一边,早已风化得不成样子。
火把袅绕间依稀可辨得堂内供奉的一尊硕大的菩萨像。因年深日久,早已褪色损毁,破败的不成样子。
而让一众人等倒吸一口凉气得是随着呼啸的北风,庙内梁上悬着的破烂不堪的条条经幡,兀自招摇间,却见一排身影正对着那菩萨虔诚地跪于堂内。
余啸霆眉头紧皱,举着火把率先进入堂内。只见堂内佛前跪拜之人正是已经失踪了几日的贺知年、王宗利、杨如全以及昨晚被劫走的吴婆。
四人双目紧闭,身缚绳索,身体僵硬。除吴婆面色尚显鲜红之外,其它几人已然捎带灰蓝之色。
余啸霆仔细检查完尸体之后,道:
“吴婆面色鲜红,而其它三具尸体呈污蓝色,看来他们都是活活冻死的。
从尸斑来看,生前应遭受过击打。均是头部或后背受力,但力量却并不足以致命,不过却似乎是一招制服。
因为除过一处击打伤以及绳索勒痕之外,没有明显的反抗伤。
绑缚勒痕均颜色发白且并无尸斑,应是生前既已被捆绑。而皮肤擦伤及衣物破损均为死后挪动造成。
他们临死时身体或趴或侧卧,显然是死后才被摆成了这个样子。这从尸斑的聚集位置可以看出来。
从几人的指甲,口鼻中发现有少量的棕色絮状织物,应是棉麻一类。”
孙茂兴闻言不禁道:“凶手有那女鬼坐镇,就算吓也能将他们吓得昏死过去,自然都是一招制敌。”
一想到那女鬼,孙茂兴还有些胆战心惊,上下左右胡乱瞄了几眼,突然间就觉脊背一阵发寒,道:
“这里这么多死人,该不会也有鬼吧?”
红眼儿闻言突然从他肩头探出个脑袋阴森森地道:
“老子不就是?”
孙茂兴忽然之间仿佛对上一张若隐若现的鬼脸,一蹦三尺高,惊叫一声便蹿到了余啸霆身后,动作一气呵成,十分敏捷。
方凌睨了红眼儿一眼悄声道:
“荒山野岭的你莫要再吓唬人了!人吓人况且还吓死人,更何况你还不是个人。”
红眼儿极不乐意地在心里腹诽了一通,越来越觉得方凌对他有严重的歧视心理。
余啸霆抬腿将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缩作一团的孙茂兴踹了一脚道:
“没出息的货,倒还不如个姑娘!”
转而对哄堂大笑的众人道:
“好了,既已找到尸首,就赶紧开始干活吧。”
被众人一通嘲笑的孙茂兴恹恹地四处望望,总觉着方才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一众衙役见余啸霆发话,纷纷开始配合默契地举着火把,四下开始勘察。
余啸霆眉头紧皱,盯着那四具尸体。
“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他们四人绑来这里再活活冻死?若只是要取他们性命,大可以选择更省事的办法。
既然已经制服了,一刀了结了岂不更加直接了当?”
方凌正举着火把研究庙里的神像,听到余啸霆如是说,转过身来道:
“我想可能和这尊菩萨有关。”
余啸霆不解:“此话怎讲?”
方凌指着那斑驳的神像,“余捕头有所不知,庙里供奉的这尊菩萨乃是地藏王菩萨。
相传他因救母脱困时曾见幽冥大苦,是以发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此后更是只身入幽冥,广渡幽冥世界一切怨灵恶鬼脱离黑暗苦楚。
是以供奉地藏王菩萨的殿堂里皆为幽冥界众生。
但这却导致民间传言误以为地藏王菩萨便是管辖幽冥恶鬼,统治无间地狱的菩萨。
我想凶手之所以将此四人捆绑,并强行使其跪于地藏王菩萨面前,应是他觉得此四人均为罪大恶极之人,死后应入无间地狱,故强行让他们在此永世忏悔。”
余啸霆思索着,“吴婆为谋取紫河车,曾与李瑞玺合谋害死多名未及降世的胎儿。
贺知年曾多次在李瑞玺手里购买紫河车,是导致罪孽的元凶。
杨如全、王宗利欲购紫河车亦被凶手视为有罪之人。”
方凌也有些疑惑,“但这一切的源头,李瑞玺却并不在这里?又是谁自诩正义,杀死了他们呢?”
“所料不错的话,极有可能是受害者的亲属。凶手应该就在吴婆为其接生却又出了事故的这些人当中。
至于李瑞玺,他既是第一个失踪的,怕也是第一个被害的。
你看这四人排列位置,可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