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消失的内丹
一人一妖交手虽只须臾,但于方凌来说仿佛已经过了一世。
正在她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只听一声苍凉的虎啸龙吟之声自耳边一越而过。
当方凌回过神来,岳荀已然和那诸犍缠斗在了一处。
岳荀长剑当空,剑气如虹,出手有如疾风闪电,才一瞬间便已攻出数招。然而不知为何,方凌总觉得岳荀有些不大对劲,步履间颇为虚浮,攻防处略显急躁。
诸犍岂是等闲的妖孽?
刚刚又才吸取了方圆数里的阴魂,此时早已渡过月华反噬之劫,功力大增。不但攻防有度,且一身皮肉受强大的妖气回护,似铜皮铁骨一般,竟是刀枪不入。
岳荀一惊,未曾料到这世上还有他手中悯苍剑无法击破的妖邪肉身。
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就在瞬息之间。就在这一失神的刹那,那厢诸犍已化作道道黑烟来势汹汹将其团团围住。
岳荀长臂一挥,袍摆拂动处,已盘膝入定,一道虚影透体而出,立时便与那巨蟒一般的黑烟战到了一处。
谁知那道道黑烟却虚有其表。岳荀调集灵力之时罡风似箭,便只是阵阵罡风就已将其吹得东倒西歪。
岳荀心道不妙,那妖孽是故意引自己元神出窍。
但见诸犍一计得逞,藏匿的本体瞬间现形。周围漆黑浓郁的妖气腾空而起,庞大的兽身瞬间化作一团凌厉的黑烟自身后偷袭而来,竟将岳荀牢牢裹住。
岳荀被困其中,骤然感觉与天地万物隔绝开来,如坠茫茫太虚幻境,不得其门而出。
渡劫归来的诸犍果然不能小觑,妖气浑厚得竟能隔绝灵觉沟通。岳荀立刻凝神聚气,尝试以灵力沟通天地,然而任其灵力源源流出却犹如石沉大海般毫无半点回应。
非但如此,周身灵力被妖气污浊浸染,竟隐隐有溃散之象。
正在岳荀凝聚灵力,准备强行破出之时,却见茫茫虚无上空突然燃起一点星火。光芒虽然微乎其微,但却坚定不移。
岳荀立即飞身而起,同时以灵力灌注悯沧剑魂,一道破邪剑式已然随剑气直冲那一点星芒而去。星芒遇剑气骤然光芒大盛,灿若朝阳。
原来方凌眼见岳荀被困,许久不见动静。心下大乱,未曾料到好容易盼来的救星竟然如此中看不中用,轻而易举地便被拿下。着急之下拼着全身灵力将仅剩的一丝纯阳之气全部祭出,方得此灵光乍现,透雾而出。
而方凌此时心力耗尽,已然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半分力气,只口中喃喃道:
“不是说诸犍蠢笨,不擅术法吗?”
“没想到它来这清远山之后竟学坏了。”
岳荀耳力极好,听到方凌的抱怨竟还有功夫回了这么一句。
说话间岳荀元神已突破那妖雾重围,立即返回本体。掐诀念咒时,已是天地色变,风云骤起,一道闪电破空而来。
那团妖雾见势不妙,立即化作一道疾风射出,直取岳荀心脉而去,意欲打断施术。
噌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光恢宏迅疾,不闪不避,竟迎头直劈过来。那妖雾腾腾间立即化出原型,一掌将长剑拍开。
然而雷电既已引动,绝无消退之理。长剑破空处,只见电光乍现,轰隆一声,一道惊雷已然将那褚腱击中。
褚腱受此重创,一声痛苦的嚎叫响彻天地,只见它艰难地爬起来,一身妖气已然散了大半。
但凶兽终归是凶兽,即便败局已定却依旧威风凛凛,毫不示弱。大吼一声,便又扑了过来,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岳荀面色冷峻,手执长剑大开大合,身形舒展飘逸,横扫劈砍处,剑如流星,毫不留情。
两厢酣战,不觉已是清晖当空,月华正浓,眼见子时已至。只见岳荀突然身形一顿,灵魂仿佛遭遇强大攻击,立时痛苦不堪。
诸犍哪肯放过这等天赐良机,一跃而上,眼看森森利齿顷刻之间便要咬断岳荀的脖颈。却见一抹亮红飞身而至,从身后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利用强劲的冲击力将他撞翻。
待岳荀回身一剑刺穿那诸犍的碧眼时,只见方凌满脸血污已倒在一片血泊当中。鲜血淋漓处竟染红了岳荀胸前大半衣襟。
岳荀身染鲜血,月光下,双眼通红,闪现着骇然的杀意,周身煞气暴涨,状若癫狂。灵力波动间竟是赤红的妖冶之色。一柄长剑寒光乍起,矫若游龙,凌冽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褚腱本就身受重伤,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更是毫无招架之力,立刻便身中数剑。
然而困兽之斗却是尤为猛烈。但见褚腱狂吼一声,化作一团黑烟极速射向岳荀。岳荀紧紧地盯着褚腱,忽然以血祭剑,终将其一招斩于剑下。
“想取我内丹?那便先取了她的魂魄吧,哈哈哈……”
一个阴桀诡异的声音自岳荀身后响起。
岳荀一惊,猛然回头,发现此话竟是从方凌口中发出。
已然陷入昏迷的方凌直觉一阵砭人肌体的寒意穿透心肺,灵台骤然被挤入一股强大而狂躁的力量。恍惚间,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汗毛倒竖,急剧地惊恐和毛骨悚然令她立即又昏死了过去。
岳荀眼中一片森然,手腕翻转出一团强大的灵力凝结于指尖迅速地点在方凌的额头。
随着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只见岳荀暴怒的眼神逐渐暗淡开来,终于一头栽倒在地,顿时晕了过去。
第77章 辣手摧花的岳荀
待方凌再次醒来时,岳荀早已恢复常态,正在帮她擦拭伤口血迹。
好死不死,这一次又是咬到了右肩,不得不说诸犍的准头还真是不错,如今伤上加伤,真是存了心地不将她咬死也要将她疼死。
方凌想起之前的惊魂一幕,恍恍惚惚中,那声音似真似幻,似梦非梦,徘徊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细细感受之下,灵台间果然有一个强大而邪恶的力量占据在那里聚而不散。
然而那力量虽然强大,但却是寂静湮灭地没有一丝生气。
方凌惊慌地挣扎道:“诸犍没有死,他好像附在了我的身上。”
岳荀将她一把按住,“别动!”
柔和的月光为岳荀俊逸的侧颜染上了一抹清冷,那泰然自若的脸上阴沉沉的,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神色。
只见他一手搭了方凌的脉搏细细感受着她劫后余生的心跳,见方凌似乎欲言又止便开口道:
“可还有什么话要讲?”
方凌闻言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良久才道:“你说过,你从不欠人人情,可如今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一定会还的吧?”
“你想要我怎样还?”
方凌取出两枚蓝色纸符握于掌中,须臾之后,摊开双手,两颗微弱的橙黄色光点缓缓飞出,围绕着她飘飘荡荡,如夏夜之萤火。
“帮我将他们的魂魄修复如初吧。”
方凌知道,掌中魂魄,三魂七魄俱已残缺不全,已经无法顺利回归本体。就算强行注入,后半生恐怕也只能痴痴傻傻,惶惶度日。
“可这并不容易。”
“这是我唯一的遗愿,你不会不答应吧?”方凌激动地挣扎起来。
岳荀将她牢牢按住,道:“遗愿留得未免早了些。伤虽重,有我在,却是死不了的。只是多少要吃些苦头罢了。先将这个服下。”
说着便递给她一粒药丸。
“你大爷的,既然死不了你沉着一张脸是要吓死哪个?”方凌不免腹诽道。面上却还是乖巧柔顺地接过那丸药依言咽了。
“你替我挡那一下,只是为了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好救你爹?”
方凌轻轻点头,“我先前意欲盗取噬魂灯,若是再厚着脸皮向你借,我也是开不了这个口的。如今,刚好,你欠了我一个人情,便算是两清了吧。”
“两清?也好!”岳荀笑得寡淡。
方凌肩头早已麻木,此时迷迷糊糊时睡时醒,倒也不算太痛苦。
待她被一阵剧烈的蚀骨之痛刺激得再次醒转过来时,却见岳荀正在她肩头仔细地一边揉捏一边撒着一种气味十分诡异的药粉。
那药粉一触及皮肤立即有如毒虫啃噬一般,剧痛无比。
方凌禁不住痛得长嚎一声,便要将那人推开。谁知岳荀见状,非但不停手,反而一手将她死死制住,一手继续撒着那该死的药粉。
脸上倒是没有了刚刚的阴沉,不过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地道:“忍一忍,别动!”
“你给我上得什么药?我快要疼死了。”方凌扯着嗓子喊叫着。
“腐骨散!”
方凌闻言大惊,“你个混蛋,王八蛋,快住手!”方凌大骂着剧烈地挣扎起来。
岳荀压着她,听着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心道续魂丹果然有奇效。
“你现在整个右肩已被咬碎,妖毒侵入骨髓。我必须以腐骨散将你此处的腐肉全部去除,再以净灵之水洗去妖毒方可接骨包扎。”
“啊!不,你个混蛋,你放开我。我宁愿被毒死也不要被痛死。”
方凌一听要刮骨疗毒,吓得半条命已经没了。立刻撕心裂肺,声嘶力竭地挣扎喊叫起来。
“安静一点!”
岳荀被她闹得脑仁都要炸开了。伸手于腰间解了腰带三下五除二地将她绑了。嘴里正要如法炮制地塞入一方帕子。
方凌抢先一步道:“你要再敢堵住我的嘴,我就立刻咬舌自尽!”
岳荀看着她,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显得有些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你想让我活活疼死吗?求求你赶紧封了我的神识五感吧!”
谁知岳荀置若罔闻地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复又收了回去。然后在方凌一脸惊恐中继续捏着匕首小心地去除着她肩头大片大片的腐肉。
那一夜清远山里鬼哭狼嚎,哭声震天。
饶是躲在七八里地之外的老宋他们都听得毛骨悚然。想来那林子今晚甚是惨烈。也不知那妖孽是被剥皮抽筋了还是生吞活剐了,竟叫得如此瘆人。
看来以后还是小心着点,少惹那丫头为妙。如今跟那白面罗刹厮混了几日,越发地心狠手辣了。
方凌不顾声音嘶哑,又哭又闹,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还兀自委屈地抽抽搭搭。许是疼得实在厉害,岳荀一路抱着她眼看都快到镜池观了,还是嘤嘤地抽泣不止。鼻涕眼泪,尽数都抹在了岳荀胸口整洁的衣襟上。
依照岳荀的性格,硬忍着没有将她一掌劈晕过去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着实被她吵得心烦,然而眼下却是不能封了她的神识五感。诸犍咬伤她时将内丹注入了她体内,虽然内丹上附着的一丝残魂业已被自己化去。
但她只有自身魂识强大清醒,有很清楚的自我意识,方能保证其灵台稳固不被妖丹所侵蚀。所以也只好任由她无休无止地哭喊闹腾。
方凌一晚上疼得死去活来,该死的岳荀死活就是不帮她封触感。害她疼得都似死了七八回。岳荀难得好脾气地一直将她守着,偶尔闹得狠了,也会安慰一两句。
不过岳荀着实不会哄人。好不容易想出了变戏法的招数,却是刚将那一方帕子变作一柄剔骨尖刀,便见方凌好容易止住的眼泪立即就如决堤之洪水,涛涛之江流。
方凌边哭边嚷嚷:“什么破戏法?还不及秦相何变得好看!呜呜……”
岳荀一听立刻便沉了脸,将手里的尖刀扔了,不再管她。方凌见他竟然还摆起了脸色,立即将声音又提高了几个调门。
幸而几日不见的小毛球听着动静寻了过来。
方凌见着小毛球就如见了亲人一般,扯过它就抱头痛哭,痛斥了岳荀如何如何冷酷残忍,辣手摧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直到将小毛球硬生生地蹭成了个卷毛猴才算善罢甘休。
第78章 近在咫尺的内丹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在药效的作用下,似乎疼得也不是那么厉害了。
伤口好些了,理智便也跟着回来了大半。想着岳荀怎么说也算是救了自己性命,况且还指着他修复爹爹嫂嫂的魂魄,实在不好再使性子得罪了他。
迷迷糊糊地睡了半晌,便见岳荀端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进了屋。
岳荀委实不是做饭的料,一碗清粥熬得果真是清汤寡水,淡而无味。小菜更是食之难以下咽。方凌只得对付着勉强喝了几口,便道:
“何时才能修复魂魄?我爹和翠云嫂子已昏迷多日,恐怕时间越长越不利于恢复。”
“此事不急,我尚需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内丹。”
见方凌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岳荀解释道:
“我曾告诉过你,噬魂乃上古积万毒与邪能为一身的法器。每次施用,轻则祭出灵力,重则需要祭出元神。
魂魄本身是世间阴阳调和最为和谐的产物,乃至三道六界甚至大罗金仙都无法仿造。除去魔界,魂飞魄散历来都只能是消弭于天地之间。不论鬼神仙家皆是如此。
即便只是修复也是逆天之举。故而它所需要祭出的也绝非等闲的元神。”
“那是什么?”方凌感觉无比紧张。
“只能是仙家元神或修为极高的异兽妖精之元神内丹。”
方凌如坠冰窟,本来感觉水到渠成的一件事突然间就变的遥不可及起来。
异兽妖精可是那么容易找的?更何况取他们的内丹?思来想去,她突然想到昨夜,不知诸犍算不算得上异兽妖精。
“昨夜诸犍的元神内丹呢?可以吗?”
岳荀神色难以捉摸地看了她半晌才道:“自然是可以,不过它眼下却并不在我手上。”
“那去了哪里?”方凌有些吃惊。
“诸犍奸滑,它自知无力回天,便藏了一丝魂识在内丹之中并将其注入了你的体内。”
方凌大惊,脸色苍白地突然记起昨晚自己恍惚中听到的那个阴桀的声音和自己灵台中始终存留的那股强大力量。
诸犍竟然没死吗?它难道以寄生的方式存在于自己体内?它会不会吞噬自己的魂识最终取而代之?
方凌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万千疑问。
岳荀见方凌脸色瞬息万变。便解释道:“我已将那丝魂识抹去。不过区区一颗内丹而已,如果控制得当并不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方凌闻言,带着些许期待的神情问道:“就不能将它取出来吗?”
“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不过有两点你需要知道。
第一,昨日妖毒已侵入你五脏六腑,若不是恰巧有了那枚内丹与你的魂魄共存,你只怕已经死了。
第二,诸犍将它的内丹直接打入你灵台,为得便是与你的魂魄同生共存,让我无法对它下手。除非连你的魂魄一起剥离。”
方凌晶亮的眼睛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不想拼了性命不要,最终却还是一场空。
许久之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我曾听爷爷提起过。相传天地初开之时,妖魔横行。玉晨真君心怀仁慈,曾以淬魂炼魄之法分出一缕元神至人间传道。收得弟子三千,以道宗仙法伏妖无数。你可曾听闻过这种术法?”
岳荀嗤笑道:“你莫非还当自己是玉晨真君?你可知生魂解魄,有如挖心取胆,剔骨除肉。就你的修为,你觉得你能撑得了多久?”
方凌固执道:“你怎么知道有如挖心取胆,剔骨除肉?你又没被淬过?我昨晚倒是刚刚被你剔骨除肉了一回。”
岳荀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沉着脸道:
“别把我的话当作玩笑。淬魂炼魄,凶险异常,非常人能够忍受。不但过程艰难,且不论成功与否其结果绝非你所想要的。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方凌有些奇怪,虽说岳荀平日里便没有多少好脸色给自己,但总归只是不耐烦罢了,今次却是略微有些焦躁了。
方凌待外头没了动静,悄悄地调动神识仔细地探查了灵台深处沉寂如灰的那股子力量。虽然探不得全貌,但凭着其刚愎暴躁的气息,应确是诸犍无疑。
倘若真的要使用淬魂炼魄之术,恐怕现在就是最佳时机。这内丹刚进入自己体内,便是种子生根发芽,应当也还没有扎根吧?
若此时不除,以后恐怕更难除去。况且眼下若是没有这颗妖丹,爹爹与翠云嫂子便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想到这里,方凌便强撑着下了床。她依稀记得诲极道长曾有一本手札,那里面几乎全是关于这种奇能异术的记载。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手札确实有,而且看着凌乱的字迹,似乎经过多人反复研究注释过。
只是注解虽然详细,但奈何其间法理实在错综复杂,晦涩难懂。方凌并非正统玄门弟子,又未曾有扎扎实实的理论基础,一时间竟全不知所云,如窥天书。
夜深人静,方凌盘膝打坐,脸色很是难看,额角的汗珠豆子般连连滚落。方凌直觉内心深处犹如火烧一般,灵台原本安安静静的那股子力量被煅烧得似乎更为暴虐难抑。
可怕的是这种暴虐的情绪似乎正一步步随着神识在大小周天的游走逐渐扩散到四肢百骸。
脑子里一种不受控制的愤怒情绪跟仅存的理智相互博弈了起来,仿佛要将自己的脑袋撕裂成两瓣。
那种强烈的撕裂感让方凌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床边。
第79章 没有希望便是心安?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月落星沉。
岳荀正在给她嘴里喂着一种味道极其难闻的汁水。
她本能地闭嘴躲过,可提劲的时候发觉自己全身上下似乎都绵软酸痛,没有一丝力气。
不仅如此,每一处关节都钻心地疼,仿佛筋脉尽断了一样。
“难喝也得喝,自己作怪得了谁?”
岳荀掰过方凌的脸来,捏开嘴巴便又灌了一大口进去。
方凌连咳带呛地咽下那汁水,才幽幽地道:“我只是想试试。”
方凌何尝不知道炼魂淬魄这等集大成之术法历来容不得一丝偏差?常常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是容不得一步一步推敲演练的。
可眼下除去此法,又还有什么办法?
“便是修为精深之人施术也不过十之一二的机会。
似你这般修为浅薄却胡乱施为者,轻则如现在这般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
请问你有几条命可以容得你这般胡闹?”
方凌闻言,眼眶湿润道:
“我若试了总还有一丝希望,我若不试我爹和翠云嫂子他们此生便已成定局。”
“你可想清楚了,那一丝希望的意思是十之八九会灰飞烟灭,再无来生。”
方凌沉默良久。
“可别无他法了不是吗?,若是从未见过这逆天法术也就罢了。但如今既已知晓,若是连试都不敢试,我这一辈子何以心安?”
“但求心安是吗?谁说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
岳荀伸手将床边的手札扔到地上,手掌一翻,一团火焰呼地腾起,挥手间那手札便已被火焰包裹。
方凌大惊,不顾重伤在身噗通一声翻下床来,只身将那团火焰压在身下。
但岳荀的炎火决用得恰到好处,方凌到底是慢了一步。待她艰难地将手札抽出来时,却见其已然毁了大半。
方凌又惊又怒,“你做什么?”
“手记已毁,便不必踌躇了。”
“你凭什么这样做?是否要受剜心剔骨之痛,是否魂飞魄散,万劫不复都该我自己决定。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
你可知至亲之人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将生命消磨殆尽于我来说就是凌迟。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懂,你根本就是个冷血无情,不懂爱恨亲情的混蛋。”
方凌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又情绪激动地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顿时便觉气血翻涌,呕出一大口淤堵的黑血。
她顾不得擦拭嘴边的血迹,悲愤不已地望着岳荀,泪水夺眶而出。
毁了这术法,她爹、翠云嫂子可能永远都不会再醒来。那都是她的亲人,这世上至亲至爱之人。
此行既救不了他们,她又何需受这许多的苦?
方凌瘫倒在地,看着业已烧毁大半的手记。想那淬魂之术本就晦涩,如今更是难以修成,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要说昨夜的大哭无非是疼得,而如今却真正是痛彻心扉,万念俱灰。
直到第二日中午,方凌仍旧水米不进,就那样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无喜无悲地抱着手札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岳荀道她爱哭,哭一场也就好了。谁知这次她自昨日大哭了一场之后,便再未流过一滴眼泪。
面对这样的小姑娘,岳荀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端来饭喂她,她不理睬;
他翻出她藏在厨房案子底下的千霜醉扬言要喝光,她不理睬;
他说:“你长胡子了,很丑。”她不理睬;
他拆开她肩头的棉布,重新上药,故意手上重了些,并问她疼不疼,她还是不理睬。
他原以为她今日不会再开口了。
谁知却是在他换过药之后,方凌漠然地开口道:“你走吧,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诸犍。现在诸犍已死,你与这里也再无瓜葛了。”
“我还欠着你一个人情。”
“不用还了。”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你走吧,从今以后永不相见,便当是还了我的人情。”
岳荀手上一滞。
自见过的第一天起,她就是那样一副天真无邪,可爱灵动的模样,谁又能料到只短短几天竟对自己生出这许多怨恨。
可淬魂炼魄并非方凌想得那样简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其中的凶险和痛苦。
更何况方凌身体里有妖兽内丹,以他的能力,将它封印至方凌百年之后并非什么难事。
但不动则已,若要强行除去却必定引起反扑,届时吉凶难料。受得下来尚且后患无穷,若是受不下来,便是自此脱离人间道。
此时她至亲之人命悬一线,这些后果只怕现在讲了,她也未必听得进去。
但她有一句话却说得对,她自己的命凭什么要别人替她做主?
“你确定一定要用淬魂炼魄?”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都已经毁了。”
“我只问你是否想好了,无论如何都不惜一试?
哪怕……脱离人间正道,永世不入轮回?”
“你什么意思?”
“淬魂炼魄……我会!”
方凌蓦地抬头望他,但只过了一瞬,复又冷下脸来。
“何必要告诉我?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帮我。”
“如果你确定,我便一试。但至于此举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却是不得而知。”
方凌眼中复又闪动起了光芒,“自然是帮了我,不仅帮了我,更是救了两条人命。”
说完她不禁有些迟疑地问道:“不过,你为什么会回心转意?”
“只因欠你一份人情,怎么还该是你说了算。如此,也就两清了。”
方凌呆呆地望着他。他面无表情,眼中如秋水深潭,虽是纯净清澈,却始终叫人看不通透。
“自今日起,你便好生休养,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你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能反驳,不许存疑。
至于这两个魂魄我已收入铃环。
你放心,那铃环虽毁了,但当作魂器养个把魂魄还是可以的。”
说完便兀自起身走了。
方凌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应当十分欣喜才对,但是心里却不知为何始终高兴不起来。
一时又觉得自己或许该给岳荀道声谢才对,但他方才那样冷着一张脸,她实在又有些张不开口。
或许自己方才那番话委实说得有些重了,可是他擅自损毁爷爷的遗物,想来自己生他两天气也是理所应当的。若是先给他道了歉,又有些太对不住爷爷了。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看着床头的白粥,方凌端在手里掂了掂,遂下定决心一口气给喝得干干净净。又将旁边的一碟小菜也吃得半点不剩。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但她心想此举多少也算是一种示好的态度。
将他烧得这么难吃的饭菜都吃干净了,也算是十分地给他面子了。或许自此便可以化干戈为玉帛,重归于好。
第80章 要哄够四回
然而方凌却还是高估了岳荀的气量。
自中午开始,方凌就一直想找岳荀搭讪,但却半日都不见他的踪影。
直到晚饭时分,方凌才见他手里提着两只山鸡,一只兔子不紧不慢地回来。
方凌满脸堆笑,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他不理睬。
方凌又再接再厉继续讨好道:“这么多野味都是你打的?怎么这么厉害?”
他不理睬。
方凌再次厚着脸皮阿谀奉承着:“没想到你不仅粥煮得好,还会烧野味,真是太能干了!”
他还是不理睬。
方凌觉得脸上有些讪讪的。想来病人多少应该还是有些优势的,便准备回屋里继续躺着,到了晚上再哭一哭,或许能有转机。
“我早上哄了你四回。”
冷不丁的,岳荀在后面来了这么一句。
方凌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转过头来望了望他,却见他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似乎刚才那句话并非同她说的。
方凌只好转身回屋了。
但是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却始终不见岳荀叫她吃饭。想着山鸡也好,兔子也罢,这会儿天都黑了,总该是烧好了吧,怎的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连着两日,方凌水米未进,只中午喝了一碗白粥,外加一碟难以下咽的小菜。此时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她思量再三,小心地爬起来,到了厨房,只见两只山鸡和一只兔子还原封不动地放在案上,岳荀却不见了人影。
方凌一步一挪地屋里院外好不容易找了一通,才发现门口树下的青石上,岳荀正兀自拿了酒壶对着满庭落花,漫天繁星喝着酒。
“你怎么将那些野味扔在案上就不管了?”
“我说了,我哄了你四回,你方才只说了三句。”
方凌想起他刚才进屋时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回想起上午的事,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领会了这层深意之后,方凌立即讨好地问道:“你还生气呢?”
方凌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将我方式独门烧烤秘笈教于你可好?”
岳荀不咸不淡地望了她一眼,显然并不怎么感兴趣。
方凌见状忙道:“你不要瞧不起,这门手艺我可从来没说给别人听过。”
但见岳荀坐起来,也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越过独自进了屋。
见方凌还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不耐烦地道:“你还要等到几时?我现在很饿。”
方凌从未见过如此别扭的人,生气居然比饿肚子还重要。
见好容易将他哄好了,方凌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在方凌地悉心指导和岳荀笨手笨脚地操持下,这顿晚饭终于吃成了夜宵。
虽然口味欠佳,但为了讨好岳荀,方凌硬是多塞了半只山鸡下肚。
第三日,因为担心家里的两大一小,方凌早上便开始张罗着准备下山。然而艰难地换好衣服,刚坐在镜子前便被自己吓到了。
岳荀只听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立即疾风一般地奔了进去。却见方凌好端端地坐在镜前,只是一双眼睛惊惧而又无神,仿佛被摄去了魂魄。
岳荀立即明白过来,淡淡道:“何需惊讶?我前日就曾告诉过你,你长胡子了。”
“这是怎么回事?”
方凌这两天因为先是受伤,后又赌气,都没顾得上照一照镜子。
谁知今日一照,竟发现镜中的自己蓬头垢面,皮肤蜡黄,整张脸上毫无生气也就罢了。
偏偏毛发像是施了肥一样,茁壮得有些不成样子。眉毛又黑又粗也便罢了,竟然还长出了一圈黑乎乎毛茸茸的胡子。
“很正常。诸犍的内丹在你体内,身体上有些变化是必然的,毛发便是其中之一。”岳荀说的很是轻描淡写。
“你不是说不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
“长胡子算了不得的大事?”
方凌被问得哑口无言。
诚然,跟性命比起来,这委实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是对于一个姑娘而言这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小事吧?
“那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变化?你索性一次性全都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无非是声音粗一点,毛发旺盛些,皮肤黑一点,总之就是会变丑罢了。”
“你是说不仅面貌丑陋,就连声音也会变?”
方凌想象着自己一把清亮的好嗓子,很快就要变成镇子西口郑屠户的粗喉咙大嗓门,霎时间有些绝望起来。
“跟这些比起来,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身体里的余毒和一月之后的淬魂术吧。”
说完,岳荀便不耐烦地转身大步出了房间。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岳荀正自等得有些不耐烦,却见方凌探头探脑,眉眼堆笑,满脸写着“讨好卖乖”四个字从门边探出个蓬头垢面的脑袋来。
“可否借你的剃刀一用?”
“你要刮胡子?”
岳荀眉眼含笑,随手在包袱里翻出一把小巧的剃刀递给她。
方凌这一进去直到日头都过了三杆了,还不见出来。
岳荀实在等不下去了,进门却发现方凌左手捉着剃刀,将一溜胡子剃得是七零八落,有如刚吃了一大碗酱面。
剃须乃是个细活,她一无经验,二来又是反手,自是力不从心。
岳荀不耐烦地夺过方凌手里的剃刀。顺势就着桌边坐下,俯身将她的下巴勾起来。
方凌看着他骤然凑过来的脸。下巴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和鼻息间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檀香味道。莫名感觉有些紧张得不知所措,脸上不经意地便染了些颜色。
刚刚眼神闪躲着想要错开点角度,却被他手上一个力道给掰了回去。
“别动!”
岳荀低沉的声音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传了过来。
方凌立即听话地端端坐正,仰起一张脸来,眼睛睁也不是闭也不是。索性破罐破摔,明目张胆地定定看着那人。
岳荀确实很好看,脸上的情绪总是淡淡的,清心寡欲得有些不染凡尘。
“闭上眼睛。”岳荀命令道。
方凌乖乖地阖上眼,感觉剃刀移到眉头,突然想起张京兆的故事,顿觉有些羞赧道:
“其实你我此前素昧平生,我救你也是存了私心。你若念及报答,信守承诺救我爹与嫂子我已是感激不尽。不必如此事无巨细地照顾我。”
“说得也是。”岳荀略一皱眉,手下剃刀倏地一抹。
方凌只觉有些不对劲。便听岳荀慢悠悠地说:“哟,手滑了。”
方凌正心生涟漪,胡思乱想着,冷不丁听闻这么一句话。心下大惊,扭头朝着镜子一瞧,只见原本茂密的一对眉毛如今仅剩了一边独自在风中凌乱。
还未等她回过神,岳荀手起刀落便将孤零零的另一边也剃了个干净。
“太诡异了,不如都剃了吧。”
岳荀看着镜中自己的杰作,自言自语道。
俗话说眉为五官之首,平时并不觉得有多重要。可这一旦没了,却是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方凌欲哭无泪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短短几天竟已变得面目全非。
但琢磨着岳荀也是一番好意,总不好因其一时失误便妄加责怪。
况且他生起气来,也实在难哄了些。可到底顶着这样一张脸要怎样见人,倒成了眼下最为要紧的事了。
第81章 郑重的谈话
这日中午,浮生正两手托腮坐在门口时不时地朝远处张望着。
几日以来,浮生吃了饭,帮着余婆婆给嫂嫂和师傅灌了米汤之后便会坐在门口张望。
这日更是一连等了两个时辰。浮生心里害怕,总觉得方凌会出什么事,或者干脆永远不再出现。
正胡思乱想间,却突然看见远处一个身着红衣,头戴一顶硕大黑色帷帽,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颀长,气度不凡的男人。
浮生总觉得那女人身形有些眼熟。直至走到跟前,那女人出了声,浮生才惊觉此人正是等了许久的方凌。
浮生见到方凌,顿时激动不已,立马就扑过来哭道:“姐姐,你可回来了!”
谁知还未来得及哭两声,后脖领子便被人拎着提到了一边。
方凌害怕岳荀此举吓着浮生,忙介绍道:“这是我弟弟浮生!”
“就是那个好看热闹的闯祸精?”
岳荀还记着二人第一次接触时,方凌编得瞎话。
浮生闻言,却很是不满,忿忿道:“谁说我是闯祸精?”
岳荀居高临下地瞥了眼方凌身边的半大小子,指了指方凌,“她说的。”
浮生闻言,自是不会随便被一个陌生人给挑拨了。冲着岳荀翻了个白眼,却是将方凌拉到了一边,方才道:“哪儿来的小白脸自来熟?别跟陌生人玩儿,小心是个拐子!”
方凌肩膀的伤势颇重,便只轻轻一拉,也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浮生见状却是慌了,“你怎么又受伤了?谁干得呀?下手怎么这么重?”
说话间,方才硬生生憋回去的眼泪就又涌了出来。
“姐姐爱哭爱喊也就罢了,带出个弟弟也是个哭包。”
岳荀调侃的声音从头顶飘了过来。
“你懂什么?我姐说了,我这个年纪是可以哭一哭的。”
说完又是一连串的眼泪扑朔朔地滚了下来。
方凌害怕把周围的邻居都招过来,赶紧扯了浮生进了院子。
里面余婆婆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见是方凌回来了,自是十分欢喜。但见方凌身后跟着一位相貌堂堂的年轻男子,不由问道:“这位是?”
方凌赶紧编了个瞎话,“……这位是我表哥岳荀。”
“是的,她说怕人误会,所以暂以表兄妹相称。”岳荀也接话道。
方凌闻言恨不能找个地缝将他塞进去,真不知他是有意的还是脑子不大灵光。
见余婆婆一脸狐疑,方凌赶紧将话题扯开道:“婆婆,这几日有劳您了。不知我爹和嫂子他们怎样了?”
余婆婆一脸愁容地道:“总还是你走时的样子,几日来都不见什么起色,真是愁死了哟。”
方凌将余婆婆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只见余婆婆面露喜色:“真是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啊,也算是吉人天相了。”
方凌带着岳荀和浮生进屋看了方长清和翠云嫂子。
岳荀替二人把了脉,脉象虽是气若游丝,但好在身体保养得不错,只待一月之后方凌这边的余毒清除干净便可施术。
方凌听他这么说便也就放下心来。
岳荀嫌方凌身体孱弱,又走了许久山路,便将她赶到房中休息去了。
方凌自从上次见识了岳荀的小脾气之后,在他面前便十分乖巧。他说东就不敢往西,他说上凳绝不敢爬梯。是以尽管天色尚早,还是乖乖地与浮生依依惜别上床睡觉去了。
浮生见方凌头上一直罩着个大帷帽,便是到了屋里,与人说话也不见摘,始终怪怪的。不免心生疑惑地问岳荀:“你果真是我姐的表哥?”
“那你以为呢?”
“你虽然长得跟我姐姐一般好看,但是之前却从未听师傅他们说起过有这样一门亲戚。看姐姐言辞闪烁的样子……你该不会是……她在外面找得小女婿吧?”
岳荀显然没料到这小子会如此胡说。嗤笑一声,也懒得解释,只学着方凌的样子摸摸浮生的小脑袋便也进了屋。
“婚姻大事,她怎可如此草率?这也太无法无天了!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竟不懂得保护自己?好歹问问我的意见!”
浮生见这二人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越发地气愤,眼睛瞪得溜圆,气鼓鼓地兀自喊着。
这种时候,余婆婆总是赶巧得很。
只见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扯着浮生斥责道:“你这孩子,大人的事你有什么可意见的?你姐姐不让讲,你对外人只说这位公子是表哥就是了。”
说完手忙脚乱地将浮生拽走了。
次日,岳荀一早便见浮生一本正经地坐在门口等着自己。架子端得十分郑重,似是要谈什么大事的模样。
“我现在作为我们家唯一的当家男人,有一些事情必须同你讲明白。”
岳荀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每天早起习惯先喝一杯清茶才会做别的事。”
但见他转身四顾,一脸茫然的样子。浮生只好起身,沏了壶好茶,为了不失家主风范,又恭恭敬敬为岳荀倒了一杯。
岳荀执杯疑惑地瞧着浮生,见他好容易才又端好了架势,突然恍然大悟道:“如果是要向我讨要糖葫芦之类的,没有,太腻,我不爱吃。”
浮生闻言,却是不依:“那是你没吃过好的。老孙家的糖葫芦就不腻,我姐做的糖人加了红蓼也不会腻,比外面卖得还要好吃。”
“哦?你姐还会做糖人?”
“我姐姐就没有不会做的,尤其是一手烤鱼的功夫……”
说起方凌,浮生洋洋自得地正准备显摆一番,却突然想起来此次郑重其事的会谈怎么还没开始就跑偏到这个份上?
遂挺了挺胸脯道:“我岂是那么在意吃喝的人?”
“毽子,风筝、竹蜻蜓什么的也一概没有。”
“那你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自己买了一边玩儿去。”
岳荀随手递给浮生一小块儿碎银子道。
浮生习惯性的接过银子:“谢谢表哥!”
“客气!自己玩儿去吧。”
浮生答应一声正待要走,突然间醒悟过来。啪地一声将碎银子放回桌上道:
“你别总打岔。我是与你谈正经事来的。以目前秦家和方家两家主事人的身份。”
第82章 坏了姐姐的大事
岳荀狐疑地看着浮生。见他又强自镇定地酝酿了些许庄严的气势之后道:
“我姐姐她年纪尚轻,再加上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心理上和身体上的打击,是以谁对她好些,她便很是依赖。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想嫁给你。”
“哦?那依你之见,她目前是什么想法?”
岳荀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则在桌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显然,这种不要钱的八卦他听得很是有趣。
“我姐姐并非一般女子,一时受伤难免迷茫,但是很快就会缓过劲儿来的。虽然你可能在相貌上有一些优势,但我姐绝非那种肤浅的人。”
“莫非你有合适的人选?”
“那倒没有。
不过师傅是比较中意书香世家里那种温润如玉、谦和儒雅的读书人。反正他是决计不会同意你这种看似潇洒,说得好听是仗剑江湖,实则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
“那她自己呢?”
浮生闻言有些心虚。
“她那些江湖儿女的心思都作不得数的。她是个没有定性的人,今天喜欢风流倜傥的,明天指不定就喜欢成熟稳重的了。”
岳荀轻笑道:“哦,明白了!看来她跟你师傅恰好相反,她似乎更喜欢风流少侠多一些。”
浮生自知失言,生怕此话燃起了岳荀一丁点儿的希望,赶紧道:
“她那叫叛逆!你对她可能还不太了解。你只见她生得好看,其实委实比不得那些大家小姐。不仅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针织女红更是全然不会。
不仅如此,她还为人懒散刻薄。平日里洗碗刷锅这一类家务事都是推给我来做的。即便如此,偶尔也会耍些小性子,欺负我一个小孩子。”
“哦?她竟是这等人?”岳荀表现地有些吃惊地问道。
“谁说不是呢?我也不能因为她是我姐便违心地光说些好听话。”
浮生便将这些年他听得,看得,自方凌三岁那年起干过的混账事都一应添油加醋地抖落了出来。
一个说得是眉飞色舞,一个听得是兴致勃勃。
二人正说得起劲,却不想身后突然探出个黑乎乎的脑袋,粗着喉咙插嘴道:“说我什么呢?”
浮生猛然一回头,吓得差点一头栽倒,大叫道:“什么鬼?”
方凌只觉一柄尖刀不偏不倚地直戳了心窝子一般。遂将蓬乱的头发又往脸上拨了拨。
方凌这几日于外貌上变化尤其得大。粗黄的皮肤,黑黑的胡茬,干脆长成一副铁骨铮铮的汉子模样也就罢了,偏偏五官形貌却又还是个姑娘。
此时五官更是少了一官,怎么看怎么古怪。
要不是从衣着身形以及神态语气中多少还看得出从前几分影子,浮生简直就要以为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变态。怪不得昨日她便一直罩着那顶硕大的帷帽不肯露脸。
岳荀笑看着惊魂未定的浮生,缓缓道:“你觉得哪个温润如玉,谦和儒雅的读书人敢娶了她去?”
浮生十分难以置信,“姐……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方凌躲闪着直往岳荀身后钻。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出了些变故。其实多看几日也就习惯了,你看表哥就挺习惯的。”说着指了指岳荀。
方凌见浮生仍旧呆呆地发愣,有些心虚地道:“你要实在不习惯,以后我在家里也戴着帷帽便是。”
浮生倒是并没有太关心帷帽之类的事,只是痛心疾首地道:“不管姐姐什么样,只要是你,我就决计不会嫌弃。只是你为何不早说?我可能坏了你的大事了。”
继而突然转身对着岳荀郑重地一鞠到底。
“童言无忌!岳荀哥哥你可否当今日从未见过我?之前咱们说过的话也全都忘了吧。只要你喜欢,其实人的内在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他说什么呢?”方凌一脸莫名其妙。
“他方才说你不晓音律,不通文墨,还奸懒馋滑,三心二意,欺凌弱小,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之外委实是一无是处,让我不要被你骗了。
只是如今嘛,怕是连这最后的一点优势也没有了。”
岳荀言笑晏晏地如实回答道。
方凌闻言,沉下一张脸来。
“你尽管添油加醋,尖酸刻薄地折损我好了。
想当年,以我的容貌,连州府的大人也是想要娶的。只是我生性高傲,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一点余地都没留。”
方凌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为了证明自己,竟连这档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拿出来当作证明自己委实不丑的佐证了。话一出口自己都觉俗不可耐。
“州府大人?想娶你为妻?”
“妾,第六房的!”方凌没好气地答道。
噗嗤一声。
便如岳荀这般沉稳淡定的人,闻言也是少有地忍俊不禁,笑得肆无忌惮。
这次就连方凌自己都有些挂不住了。气呼呼地起身欲走,却被岳荀一把将她拽到房中的镜子前坐下。
“若是让那位大人看到你这幅尊容,他定会感念你当年的不嫁之恩。”
方凌这几日最不情愿见的便是镜子,从浮生刚才的表现来看。方凌就已知道自己必定是形容恐怖,人厌鬼弃。
只是适才刚刚醒来,一时忘了这茬,未曾戴帷帽便跑出去了。这一下定是将那孩子吓得不轻。
寻思着一定提防着别让余婆婆看见了才是。余婆婆嘴快,若是被她看见了等同于整个镇子的人都看见了。
一边想着,却突然发觉今日怎得不见了余婆婆。遂问了一嘴,哪知岳荀说余婆婆今日一早便已回去了。
想来这阵子确实也太麻烦余婆婆了,如今定是见他们回来了,才放心回去的。想着有空了无论如何需得上门致谢才是。
只是眼下却要怎么办?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加起来虽说齐齐整整五口人,可是能指望的如今便是连一个也没有。
方凌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虽不太饱满,但计算着在街边小摊儿勉强对付个个把月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想着出门,方凌便又有些犹豫,道:“不如你带浮生出去吃饭,回来时随便给我捎点吃食怎样?”
“你看我可像是会带孩子的人?”
“可是我这幅模样,就连浮生都吓跑了。你还想让我出去吓唬哪个?”方凌咧咧嘴,一副形如恶鬼的样子说道。
“别再扮鬼脸了,真的很丑。”
“我真的没扮。”方凌快要哭出来了。
第83章 烧了摊子
方凌无奈,简单地洗漱之后便又罩了昨日的帷帽同岳荀、浮生一道出了门。
她多日未曾上街,加上岳荀又非是本地人氏,为尽地主之谊,便兴致勃勃地给岳荀做起了介绍:哪家的煎饼香酥可口,哪家的豆腐脑鲜嫩爽滑,哪家的油酥起得恰到好处……
适才正说得起劲便嗅到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单凭着这让人直流口水的味道,方凌便知道薛老四家的油饼出摊了。
姐弟俩撇下岳荀一路小跑着就一头扎进了前面排队的人堆里。薛老四凭着一手独到的油饼技艺,生意果然日渐红火了起来。
方凌拉着浮生好容易抢到一席之地。
谁知人多拥挤,方凌又戴着个蚊帐似的帷帽委实不便,东一甩西一甩的,不知怎的就扫到了烧得正旺的炉火。呼地一下,沾了火的纱幔便着了起来。
方凌吓得花容失色,还好站在外围的岳荀胳膊长,一把将那帽子掀了。
哪知那帽子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只听轰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一锅香喷喷的油饼就此毁于一旦。
排队等了许久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一锅香喷喷的油饼漫起了浓烟。一腔怨气尽数化为凌厉的眼神,嗖嗖嗖地犹如利剑一般齐刷刷地射向罪魁祸首。
方凌的皮肤这几日本就越发的粗黑蜡黄,又加上该长毛的眉骨处被刮得干干净净,不该长的胡子却是长得犹如新割的韭菜一般,一茬接着一茬地往外冒。
人们冷不丁地见着这么一副尊容,都被吓了一跳。
起初某些人见此女与浮生一起,看身形还以为是方家那个俏丫头,一腔怒火还颇为克制。
此时一见,竟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丑女人,都毫不掩饰地开始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方凌恨不得将自己也扔到油锅里炸一炸就好。
浮生正欲跟乡邻们解释,还好方凌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呼之欲出的话给捂了回去。
若是让人知道了她就是方凌,她真的是不要活了。
方凌一手揪了浮生挤开人群正欲落荒而逃,却被薛老四一把揪住。烧了人家摊子,薛老四正是怒怒不可遏,哪能轻易放她离开?
正在这时,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一手将那灰头土脸,面相古怪的丫头提溜到身后。伸手取出三两银子递给了薛老四,道:
“可够赔你的摊子?”
本来方凌就已成为了众人焦点,此时又颇为意外地来了这么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替她解围,围观的人群立即又紧了一圈。
与此同时,方凌凭着一向敏锐的灵觉发现射向她的目光又更加凌厉了几分。
这厢薛老四喜滋滋地接过银子,自是不再追究。
只是方凌瞧着那钱袋子略有些眼熟,伸手往腰间摸去,才恍然大悟。不禁大惊失色,一时情急冲着岳荀口不择言起来:
“你这败家老爷们儿,别人的钱花起来倒是大方得很!三两银子都够置办这么三个摊子了?”
若说岳荀是姑娘们眼中的风景,那方凌此时就该是大煞风景。
本来无端被如此风流俊逸的公子搭救就已经羡煞旁人。谁知此女不仅不知好歹,竟还出言无状。此话一出,立即惹得人群中又是一阵非议。
“女人在外人面前多少应当给男人留点面子不是吗?”
果然,但见一位长相端正,小姐模样的女子忍不住开始为岳荀打抱不平了。
“多谢姑娘。她一向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岳荀见有人替他说话,居然厚脸皮地装起了柔弱。
“三两银子说给人就给人了,我还不能抱怨两句了?”方凌憋屈地嘀咕着。
损失了钱财本就窝火,如今又被无端指责,难免生出几分怨气。岳荀是救命恩人,自是不敢顶撞,但不见得人人都可以说她两句。
只见她转而看向那位小姐道:“你既知道自己是个外人,还是不要随便插嘴得好。”
“哼,不就三两银子吗?我替他还你就是。”
那女子开口便碰了个钉子,委实有些尴尬。便出手阔绰地丢给方凌三两银子。
见有人给银子,方凌顿时便没了骨气。方才还一副怨怼模样,如今早已换做一副喜笑颜开的笑脸,伸手接过银子,倒是不见客气。
女子此举本是为了奚落方凌。谁知她倒好,一副没脸没皮的二皮脸模样,倒将自己气得不轻。遂颤声道:“你倒好意思接着!你可知事情本就因你而起?”
方凌凭白得了三两银子,脸皮也变得越发得厚了,嬉皮笑脸回道:“既然姑娘有意解囊相助,我自然是却之不恭。”
说完喜滋滋地扯了旁边看热闹的二人就走。
岳荀目不斜视地拨开众人,泰然自若地穿梭于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或妩媚或羞涩的眼神中,一副云淡风轻,置若罔闻的模样。
方凌失了帷帽,本是极不情愿与他走在一处的。不过想起平白挽回的损失,算起来岳荀也是出了力的,便又觉得跟他一处倒也不尽都是坏事。
岳荀虽然烧饭不怎么样,但论起吃却很是挑剔。原本方凌想着随便找个摊子,三碗汤面就此打发了。
谁知岳荀目不斜视地越过各路大小面摊,一路领着浮生飞快地闪进了林素斋的大门。
方凌见二人业已进了门,那跑堂的点头哈腰将茶水都一应伺候好了。只好倚在门口对着浮生挤眉弄眼,想将浮生哄出来。
谁知浮生难得吃一回酒楼,自然是为岳荀马首是瞻。屁股坐得有如生了根一般,不仅对方凌的眼色置若罔闻,更是冲着她大声招呼道:
“姐,藏着做什么?快点进来。”
方凌异常敏捷地一个箭步便已蹿到浮生面前,捂了他的嘴小声道:“叫翠花!”
想她方凌在这镇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她委实不想让旁人知道。于是表情异常严肃地跟浮生咬了好一会儿耳朵。
就这咬耳朵的功夫,方凌一个没拦住,便见各色菜式陆续摆上了桌。
岳荀自斟自饮,吃得是优哉游哉。就连浮生也是放开了肚皮啃得满嘴流油。
只有方凌味同嚼蜡地啃着着眼前的一盘蹄髈。眼睛滴溜溜地在桌上转了两圈,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番,眼看着荷包里的银子就要撑不住。
突然瞥见斜对面一桌的女子十分眼熟,一双眼睛不住地直往岳荀身上飘。见方凌看了过来,眼里方才还能掐得出水的万般柔情立时便滴水成冰。
这不就是方才油饼摊上那位解囊相助的小姐吗?怎还跟到了这里?
第84章 出卖色相
方凌犹豫再三,无奈囊中确实羞涩,眼看着一行三人都吃得七七八八了。
突然将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故技重施地冲着岳荀嚷道:
“说你败家,你还真是败家。整日地白吃白喝也就算了,还挑嘴,老娘这两年攒得银子可经不住你这样糟蹋。”
岳荀莫名其妙地瞪着方凌,悠悠地道:
“你这一盘蹄髈莫不是补到了脑子上?”
“呵!如今还敢犟嘴了是吧?告诉你,你这样的男人老娘见得多了。
不就仗着生得一副好皮囊,四处骗吃骗喝吗?
老娘这次就偏不惯着你。酒楼是你进的,菜也是你点的,别指望我会给你结账。”
方凌好歹是与周氏那等泼妇干过架的人。如今顶着“翠花”的名头,更是肆无忌惮,虽说这张口骂人的话讲得还有些磕磕绊绊,但气势上多少还是有的。
“姐……翠花!你是抽风了吗?”浮生小声问道。
“大人说话小孩儿少插嘴。因着跟方凌那丫头尚有几分交情才勉强答应来照顾你们一家。你别以为我有那丫头一样的好脾气。”
浮生:“……”
“听说方姑娘不仅人生得漂亮,待人也是有礼有节。怎么就结交了你这么一位……朋友?”
斜对面那桌的女子果然忍不住拍案而起道。
“又要你来多管闲事!我是哪样失礼失节了?”
“你不仅相貌丑陋,面目可憎,还行如泼妇。
这位公子,你气质儒雅,风姿卓越,何苦非要跟这种女人混在一处?倒叫旁人无端地说三道四。”
“无奈在下欠着这位……翠花姑娘一份恩情。”
岳荀慢悠悠地说着,方才生出的一点怒意到底是抵不过这想看热闹的兴致。
“呵!我相貌丑陋,不知礼仪?你来说,当初,是不是你亲口说为我的美色所惑,无论怎样,都愿终此一生长相厮守?”
方凌转向岳荀质问道。
岳荀刚开始尚能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地执杯自饮。直到听闻“为美色所惑”几个字,噗地一口酒直直地喷了方凌一头一脸。
“好啊,你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你竟这样对我?那饭钱你也找她结好了。”
说着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全然不顾脸面地大声干嚎了起来。
浮生见到方凌如此这般,直觉一张脸都要丢尽了,恨不能立刻躲到桌子底下去。
“我付就我付,左右不过一顿饭钱罢了!也好让这位公子看清了你。公子,恕我直言,对那蛮横之人,也不必念着情义。”
说着,便将一锭银子拍到了桌上。
方凌见这“散财童子”果然帮他们结了饭钱,忙跳将起来,大声道:
“有钱了不起?一顿饭钱就想将他买了吗?哼!老娘偏偏就不卖。”
说着一把揪住岳荀的衣领,将他从席间揪了出来。
“你还坐着不走?是看上她了?想跟了她去?”
那女子眼见岳荀被方凌揪走,又没有什么立场阻拦,只好追在后面大声喊着:
“公子若是需要帮忙,可到甜水巷宁家找我,我叫宁如意!”
那厢一行三人头也不回地转过一个街角,岳荀拍掉方凌的爪子,眼神凌厉地道:
“你可是揪上瘾了?”
方凌自知此次实在是过分了些,立即点头哈腰,做小伏低道:
“方才我带得银子委实不够了,才出此下策。委屈你与我演了这一出戏。都是我的错,我的不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不过说起来,你俩一进去也不问我就只管点了贵的上,如此也算是因果循环了不是么?”
“我何时混得就连吃一顿饭都要承担因果了?还是靠着色相!”
岳荀两步将方凌逼到墙角余怒未消地望着她说道。
方凌靠着冰凉的石壁,眼神乞求地望了望岳荀,又求助似地望向浮生。
却不料浮生经历了如此人生至暗时刻,当街便嫌弃地做起了叛徒:
“姐,一顿饭钱,你何苦呢?方才那样撒泼打滚的模样委实是丢死人了!”
“你记住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岳荀抬脚便自顾自地走了。
自从岳荀那天上了一回街,露了一次脸之后,便总有热心的大姑娘小媳妇隔三差五地往秦家院子跑。不是送吃的,便是给喝的。
都打着看望病人的旗号,眼睛却一水儿地往院子里树下端坐着饮茶看书的岳荀身上瞟。
方凌从未觉得自己一家人缘如此得好过,就连一些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姑娘们都提了礼盒前来探望。
宁如意自是不能错过,打着方凌闺中密友的旗号将方凌好一顿奚落。方凌就奇了怪了,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闺密,自己竟然全然不知?
因着自小便独居在清远山上,整日里便只与一只猴子为伴,虽然脑子机敏,但在小女子间含沙射影,勾心斗角的那一套上却是没什么造诣。
加上宁如意又是有备而来,一番唇枪舌战下来竟是完败。憋了一肚子气的方凌好容易想到几句绝佳的句子回嘴却已是深夜。
当下将那个招蜂引蝶的罪魁祸首骂了不下百遍。
俗话说打架还需亲兄弟。虽说浮生与方凌并非血亲,但关键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
浮生见那宁如意日日登门,一个不留神就黏上岳荀,顿觉不妙,煮熟的鸭子岂能凭白让旁人给抢了?
当下便快刀斩乱麻,在院门口贴了“谢绝探望”的告示,又搬了小凳摆了瓜子往门口这么一坐。
凡是送礼探望的,礼品悉数收下。但谢客一律待到百日之后方道长和翠云嫂子大好了,再由他们亲自摆酒酬谢。
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吃食问题,更是将一众聒噪的莺莺燕燕都挡在了门外。
方凌不禁对浮生很是高看了几分,想来以前确实小瞧了这小子。
第85章 街头斗殴
在浮生成功挡驾之后,秦家小院总算恢复了宁静。
人一舒畅,伤都好得快了许多。岳荀再一次拉开方凌的衣襟给她换药时,发现她肩头的嫩肉已经长好了很多。便叫来浮生,另开了一副药方,交待着他前去抓了。
浮生自从见了方凌的真容后,又亲眼目睹了酒楼撒泼打滚的疯模样。两厢打击之下,突然便长大懂事了许多。
先前还对岳荀不冷不热的,这几天却早已对他言听计从,生怕将他吓跑了。
浮生一路小跑着离开。心里合计着岳荀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明知道姐姐都长成那副模样了,还对她不离不弃。
之前自己险些闯下大祸,若是将岳荀放跑了,可上哪里再去给姐姐另找一个接手的来?
如此想着,脚底下两个小短腿抡得又快了几分。
或许是最近干起了采办的活计,免不了总会落些油水。一时花钱有些大方,竟不知世上有一句俗话叫作财不露白。
这日刚一出门便招来了郑屠户家那个泼皮二小子郑守义。
待浮生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告状时,方凌正百无聊奈地拿着根竹签在院里水缸旁逗王八。一听有人敢劫了浮生的道,立刻来了精神,抄起帷帽便杀了过去。
谁知去了才发现浮生口中常年混迹菜市口,江湖人称“刀疤义”的郑守义却是个十三四岁的精瘦少年。跟她想象中一脸横肉,凶神恶煞的道上大哥实在相去甚远。
“不是说“刀疤义”么?不该是刀口舔血的那号人物?”方凌悄声问道。
“那是你听说书的听多了。‘刀疤义’脸上的疤是他小时候看他爹杀猪时,蹲得太近被猪蹄子踹的。因为叫‘刀疤’更显得威风些,便自取了这个名号。”
浮生悄声解释道。
“你们一群小孩儿打架,把我叫来凑什么热闹?”方凌有些无语。
“哟,我当叫来个什么样的厉害角色,却原来是这个丑婆娘。我说,你不回去看着你那个小白脸子,倒有空跑到这儿来找爷爷的晦气!”
方凌正欲袖手旁观的坐下来观战,却听那郑守义口出狂言,态度十分嚣张。
只好接过话头操着一副公鸭嗓子喝道:
“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你且赶紧把抢了我们家浮生的钱还回来,我便不与你计较。”
“就凭你,计较一个我看看!莫非想揭了帽子吓死我不成?哈哈哈……”
说着,郑守义抬手便打翻了方凌头上的帽子。
最近几日自从被那宁如意奚落之后,方凌便得了个毛病,听不得“丑”字。在家里,浮生他们连带着连“臭”,“愁”,“瞅”这些发音相似的字眼都提不得。
谁知这个不开眼的郑守义句句不离“丑”,字字直往她肺管子里戳。是可忍,熟不可忍。
虽然自己拳脚上也没什么本事,不过凭着那点压箱底的花拳绣腿欺负个把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下大喝一声:“猖狂!”
便欺身上去。
郑守义原本见她一介女流,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这女人却是个话少人狠的角色,上来三拳两脚便将自己打趴下。亏得自己也是常年混迹于菜市口等地,能屈能伸的人物,气量还是有的。
当下便将劫得的散碎银子还与浮生,又当着二人的面赌咒发誓绝不再找浮生的麻烦。
虽然此次也勉强算得上打抱不平,但想来终究是欺负了半大孩子,未见得就多么光彩。是以也不再多作耽搁,拿了钱拉着浮生逃得比那郑守义还快。
哪知她逃得快,却不及郑屠户追得快。
待二人抓了药才刚出了药铺大门,便见郑屠户拉着他家二小子已然堵住大门,前来兴师问罪了。
“就是你那锅瓜怂婆娘把我娃儿打了?”
郑屠户隔得老远便指着方凌操着一口四川腔骂道。
“老子几天没发得飚了,朗锅指望老子好欺负了塞?”
方凌正准备假装若无其事地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奈何郑守义岂能轻易放过她?
“爹,就是那锅,那锅戴黑帽子的婆娘!莫叫她跑啰!”
郑屠户一巴掌扇过去道:
“你个龟儿子的,叫个婆娘打了,还喊个基巴?老子的脸都叫你丢干净啰。”
方凌一看躲不过,只好站定道:“咱们有话好好说,是他先抢了……”
“老子跟你说个锤子!你打了我娃儿,我打转来就对了,哪来那么多筋扯?!”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叔叔方长清好歹也有些个驱鬼驭神的本事,你眼下是出了一口气,但从长远了看未见得就能讨了什么便宜不是吗?”
“老子一路来做得就是拿刀的活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一辈子,别的没攒到,就是攒了一身杀气。我得怕你那些鬼玩意儿?
要打就赶紧打,莫说我欺负婆娘娃娃,我站到这儿叫你打三哈,你要……”
方凌闻听此言,但见郑守义果然作势欲摆好架势,心中一喜,倒是个讲究人。
说时迟那时快,郑守义刚提到让她打三下,后面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方凌已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郑屠户胸口。
郑屠户常年杀猪宰牛,很是有一股子蛮力,方凌全力一脚,他堪堪后退两步便已化解。
“你娘麻批滴,老子还没说完!老子说你要是三下能把老子放翻,就算你凶。这事就算啰……”
郑屠户站定身形怒火中烧的一句话又才说了一半,谁知方凌试探之下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拉起浮生就逃。
“娘麻批的!给婆娘就是讲不得规矩!你给我站到!”
郑屠户气急败坏地骂道。当下拔腿便追。方凌拖着个浮生一路逃得是拖泥带水,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已岌岌可危。
只见郑屠户抄起街边面瘫的凳子抡圆了就朝方凌砸了过去。
方凌直觉后脑勺一股劲风袭来,还未来得及回头就见一袭白影一掠而过,砰的一声,半空的条凳已被震的粉碎。
只见岳荀衣袂飘飘,负手而立,堪堪挡在了二人身前。
“小白脸子你最好给老子滚远点,免得溅你一脸血。老子劝你,女人能打不能惯。老子今天好好替你管教管教这个臭婆娘!”
郑屠户大骂道。
“我家孩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教?”
说着脚上一挑,郑屠户还未瞧见怎么回事,便已被半截凳子击中前胸,一个翻身躺在了地上。
第86章 岁月静好
郑屠户自知遇到了狠角色,翻身爬起来,擦了擦嘴角渗出的一缕血迹,道:
“今天就先饶了你们,莫叫老子再遇到。”
浮生见形势逆转,学着郑屠户的口音十分得瑟地叫嚣道:
“有种莫饶了我们呀,我怕哦?”
“确实不要再遇见得好。我这个人,心眼儿小,爱记仇。
所以此后不论何时,遇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最好有多远躲多远。
你可知我是做什么的?”
岳荀缓步上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郑屠户的肩膀道。
郑屠户只觉肩膀一沉,继而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颤。但是菜市口扛把子也绝非浪得虚名,虽遇劲敌,气势却是不能倒。
遂中气十足地道:
“你莫嚣张!老子管你是做么子的,今天这个亏老子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说完,揪着一旁的郑守义扭头就走。
“不着急,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回去的路上,被抓了个现行的两小只低眉顺眼地跟在岳荀身后。方凌瞅了瞅岳荀黑如锅底的脸,自是陪着小心,就连走路都迈起了久违的小碎步。
待回到家之后,方凌麻利地沏了茶,谄媚巴结地给岳荀递到手上,见他脸色稍有些好转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在郑屠户身上种了阴媒?”
阴自然是指属阴之物,而媒则是指媒介。一般情况下鬼怪邪祟都追随阴气而动。而阴媒则是使用特殊材料或者灌注法力将一人的阳气压制住,使其阴盛阳衰。
如此,便如打通了一道媒介,阴魂邪祟便会源源不断地被其吸引自动找上门来。
“对付他何需这么麻烦?我不过灭了他肩头一把火而已,充其量让他见些平常没见过的东西长长见识罢了。”
活人阳气胜过阴气,阳气上行则会在头顶及两个肩头呈现阳气旺盛之象。由于阳气在天眼下为橙黄色,而溢出的阳气则犹如三团燃烧的火焰一般,故民间有“三把火”一说。
郑屠户无端被灭了一把火,势必阳气低迷,阳衰则阴盛,只怕他这一阵子都会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了。
“你随意对普通人使用术法,有违玄门规矩,会结下因果的。”
“怎么能是随意?这难道不是报复?”
方凌没想到他倒是把坏事做得坦荡。想那郑屠户平日里欺行霸市,横行乡里,也该有此果报,便也无心再做计较。
“你倒很是出息。好好一个姑娘家,先前当街与泼妇厮打也就罢了,如今重伤未愈,便又出门与人街头斗殴。”
“那是他们欺负浮生……”
哪知岳荀根本无意听她说个中因由,不耐烦地打断她继续道:
“打就打了,还次次都打输!”
方凌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儿。
想想也是,自己没脸没皮惯了,倒不觉得打个架输了有多丢脸。不过岳荀这种人,必定很少有机会输,偶尔被自己连累着丢一次脸自会觉得分外难堪。
思及此处,方凌赶紧陪笑道:
“我此后一定痛定思痛,力求上进。但凡再遇到打架斗殴的事,绝不给你丢脸。”
岳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以后手痒了,便跟浮生比划比划就好,好歹他年纪小,下不去重手。
出得门去,若是遇到十岁以上的,就乖乖给人认个错,好教对方承让着点。”
浮生一惊,心道:“我这又是招谁惹谁了,活该要当这练手的活靶子?”
次日一早,方凌还未起床,便听浮生说那郑屠户提了一吊新鲜的精瘦猪肉领着郑守义那个二百五儿子亲自登门致歉了。
还当着二人的面将郑守义好一顿毒打。当下表示愿与岳荀结为异姓兄弟。
岳荀自是不会搭理他。一时找不到台阶下的郑屠户便揪了浮生硬是拜了把子。直看得郑守义欲哭无泪,生无可恋。
想自己堂堂菜市口的“刀疤义”被一个丑女人打得满地找牙不说,还打出个乳臭未干的小叔叔来。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
纵观全局,这一架受益最多得莫过于浮生。不仅收了个响当当的侄儿,对岳荀的认识更是越发的深刻了。
不但再不追究二人“私定终身”一事,就连将方凌卖了讨好岳荀也是做得越发熟练了。
就如描眉,方凌就被他二人合起来消遣过一回。
眼看天气越来越热,总戴个帷帽着实不便。一日,方凌嘱咐了浮生捎带了一支青雀头黛回来。
无奈自己不是个左撇子,对着镜子描了许久也没描出个眉目来。
看着旁边攒了十二分好奇的浮生,方凌才一个眼神飘了过去,浮生便前所未有地心领神会,无比郑重肃穆地取过方凌手中的黛笔。
“岳荀哥哥常年行走江湖,怕是不喜欢那种柳叶蛾眉,柔情绰态的女子。每每作纤纤细步,时时要弱柳扶风,看着便令人腻烦。我便与你画个与众不同的。”
方凌正暗自疑惑,他什么时候和岳荀这般要好了?就被浮生掰正了脸,一板一眼地描画起来。
方凌回过神附和道:
“娇柔媚态确实不大适合我,眉毛这个东西,总要考虑考虑气质的问题。”
“像姐姐这号女子,自然是要霸气一些方显得出你与众不同的英姿。”
浮生这两年别的没学会,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涨。
方凌听了这番话一时无比受用,一颗心早就喜滋滋地神游到仗剑江湖的激情岁月中去了。
待她神游归来,瞧着镜子中一言难尽的眉式却是有口难言。
浮生显然对方凌的气质有些误解。只见那斜刺里杀出一方大刀阔斧的浓眉,犹如鹰击长空,果真独到霸气。
只是这眉型怎么着也该是手里握着百八十条人命的江洋大盗方能驾驭自如。似她这般的姑娘家无论如何也练就不出那样的气质来。
望着方凌眼中杀气腾腾的神色,浮生大叫着便逃了出去。
“岳荀哥哥救命!”
岳荀在院里捧了半卷书,正饶有兴味地一边翻看一边执了笔批注。闻听姐弟俩的动静,抬头却是一愣。遂一丝不苟地言道:
“威猛刚劲,不输须眉。”
浮生躲在树后,大叫道:
“就说你不懂欣赏吧?果然还是我们男人的眼光一致些。”
“不过还差一点。”
岳荀说着随手放下手中书籍,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抬手间方凌只觉脸上一凉。
就见岳荀手执狼毫,露出满意的神情道:
“添上两撇胡子果然更像江洋大盗了。”
方凌呆呆地愣了半晌才发觉这院子里竟没有一个正经货色。自己不知道哪里抽了风,竟然会信了他们的邪。一时气急败坏的道:
“枉费你长了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幼稚!幼稚!”
“嗯,如此,就是气质上也有了七八分了。”
岳荀瞧着气急败坏的方凌道:
“没去干打家劫舍的勾当委实可惜了。”
方凌气得胡乱将脸抹了一把,伸手便往岳荀脸上涂去。
岳荀岂是她一招偷袭便能得手的?闪身便已绕到了她身后。伸手绕过她前胸小心地扣住了肩膀,淡淡地道:
“好了,不闹了!帮你重新描了便是。”
此话虽然平淡,语气却比平时柔和许多,以至于方凌听在耳朵里,突然感觉心跳似乎都漏掉了半拍。
当岳荀将她按坐在镜前,温热的手掌撩起额前碎发时,方凌才仿若醒转过来。
只见他捏了一方帕子略沾了沾水仔细地将方凌的额头,脸颊,唇边的污渍一一擦拭干净。细长的手指握了青雀头黛,一下一下淡淡地扫过眉骨。
方凌的眉骨生得很是标致,是以只淡淡地轻扫几下便已如远山之青黛,若绝顶之孤云,清秀中却是带有几分英气,淡然中自觉几分俏皮。
岳荀的脸离得极近,好看的眉宇,深不见底的眸子,让方凌只这样看着便有些心猿意马。
方凌不敢再看,只听话地端坐于案前,不知所措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一动也不敢动地任他描画,紧张得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而眼前那人,眉眼含笑,专注地盯着手下眉型,仿佛看着一件自己属意的作品。
许是某一处尚觉不太满意。只见他一手扣住方凌后颈,将她又拉得近了几分,轻轻掸去眉头上沾染的些许黛粉,撩人却又不自知的对着那处眉眼再微微地吹了吹。
轻风拂面,吓得方凌赶紧阖上了双眼。
然而灵觉的好处便是看不见听不着,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将自己深陷其中。
一方小院,寂静安然,一杯清茶,岁月静好。
第87章 无缘仙途
方凌从未将日子过得如此消停,即便日复一日地待在院中,即便每日都是昨日的重复,也倍感舒心。
岳荀除了日复一日为方凌检查伤口,清洗换药之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挑几块造型不错的石头将院里浮生养鳖的水缸好生装饰一番。
方凌觉得他对待这些东西向来比对人有耐心。
今儿个种上两株睡莲,明儿个种上几块苔藓,后个儿再放几尾小野鱼。水底铺上河沙,水面飘上几片圆心萍,渐渐地竟也生出几分意境。
天气好的时候,便喂喂小鱼,演半局残棋。天气不好了,就沏上半壶清茶,一边看着庭前落雨,一边听着方凌在旁边瞎白话。
岳荀是个很好的听众,只要他愿意,便会很有耐心,不像方凌那样耐不住性子,时不时地打断。
就算偶尔觉得方凌讲得太过离谱,也只会在末尾评价一句“骗子”!
然后自顾自地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例如将一截普通的树根雕出别致的样式,或者将院内丛生的花木修剪出不俗的形态。
俨然是将此处当成了家一般。
一般这个时候,请教他些道术上的疑问,他都会一一作答。但是傀儡术却是例外。
傀儡术源自巫术的一种,与魇镇类似。都是将魂与魄进行分离,而后另行炮制合适的魂体或者魄体再与之相缝合成为受控于人的东西。
区别在于魇镇的侧重点是炮制魄体。而傀儡术属于御魂之术,侧重点自然是魂体。
能走能跑的傀儡并不罕见,如许多话本子里面提到的被操纵着四处作恶的纸扎娃娃。但如方凌所言,能说能笑的傀儡却非生魂而不能为之。
若是再想让人瞧不出其纸扎的身体,那必然又需要养魂养魄。就是将这傀儡做好之后,花费数年时间让其魂魄交融,宛如长在一起,魂体影响着魄体便会有了真人一般的五官四肢。
这其中的门道太过复杂,且大都属于秘术,是以岳荀知道的也并不多。
相比于傀儡术,岳荀倒是更乐于教她灵力消耗不多的阵法详解。什么迷踪阵,缚灵阵,逐阴阵以及针对生人而设的各种禁制法门。
方凌直觉自己十几年来见过的阵法都没有这一月中学到的多。
不单单是阵法,就连方凌一向不怎么拿得出手的炎火决在这段时间内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起初方凌灵力不济时,往往力不从心,术法更是时灵时不灵。但现如今再聚灵力却又觉难以掌控,往往蹿出二尺高的烈焰,倒险些将自己烧了。
岳荀望着她,似笑非笑地托起她的右手,手指微动便见一小团火焰凭空冒了出来。在岳荀地带动下,那团火焰仿佛一个乖巧而活泼的孩子,不住地跳跃闪动,但不论如何跳跃,却只乖乖地萦绕在掌心之上。
在岳荀的示意下,方凌兴奋地接过火焰。将灵力细化成雾气一般柔和的存在,驱使着火焰在五指间跳跃燃动。虽有些生涩,但却已然能够控制自如。
先前方凌修为不够,且于灵力运用一途颇为粗糙。
如今得了诸犍的内丹,底蕴十足,再加上岳荀的指导,自然事倍功半。方凌第一次发觉得了诸犍的内丹竟也有诸多好处,遂多了些雀跃的小心思,只道自己是因祸得福了。
其实大妖内丹均为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大凡修炼之人,人人趋之若鹜。吞服妖丹乃增长修为最为直接的捷径,但却需要炼化。
方凌体内这枚,不仅未经炼化,妖性未除,更是直接打入灵台,就如厉鬼夺舍,邪灵俯身。
所幸,褚腱已除,妖灵也已消散,却是生不出什么大事,但终究是个隐患。
是以岳荀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是福是祸,难以预料,端看你以后的造化了。”
方凌疑惑道:“涨了修为难道还算不得因祸得福?”
岳荀看了看方凌并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才道:“但你不是执意要用炼魂淬魄之术将它取出来吗?若是因此你穷尽一生都无法得道,修不得仙身,入不得仙途当如何?”
本以为方凌听到这个打击大抵会难过一阵子,却不想她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长舒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个倒不算大事了?”
“怎么说呢?此事就好比你对郑屠户说你今生今世永远都入不得仕途,你觉得他可会受什么打击?”
“你倒是从内而外都越发和郑屠户生得相像了。”
方凌也不计较他揶揄的口气,只继续道:
“仙途与我来说太远了,此生从未想过。比起仙门苦修我倒更喜欢跟着爹爹带着浮生做一游方散道。想吃吃,想睡睡,不用循规蹈矩,没有百般禁忌,多逍遥自在。”
岳荀眉眼含笑:“你这种连散道都算不上,最多不过神婆而已。”
其实对于神婆这个说法方凌倒也并不排斥,端只觉得这个“婆”字有些不大好听。
“那若是自此一生孤苦,子孙尽断,生而不能为人呢?你又当如何?”
方凌闻言呆了呆,道:“你是说我会……”
“不炼魂淬魄就不会。所以还要施术吗?”
“你是故意考验我吗?你知道无论结果怎样我都没得选。”
“所以还是选择要走这条路?”
“所以真的会子孙尽断,生而不能为人?”
岳荀顿了顿,良久才道:“吓唬你而已!不过难窥仙途却是一定的。总之你从今以后就不要妄想着拜师学艺,修仙得道了。”
“……”
如此懒在院子里,方凌躺躺睡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得十分舒坦,甚至还贴了几两肥膘。
只是却苦了浮生。因整日提心吊胆地怕自己和床上的两个病人成了姐姐的负累,一不小心吓跑了岳荀,日后嫁不出去。
是以这一月里,虽然方凌托了岳荀同浮生一同照看病人。
然而每每打扫、烧饭岳荀都是一副悠然自得,袖手旁观的模样。浮生又不好开罪了他,只好将这些家务事无巨细一应大包大揽了下来。
只苦了他小小年纪,老的小的都要他来操心。虽然疲惫,好在让他倍感欣慰得是岳荀与他姐姐的感情在这一月里始终“琴瑟和鸣”,十分融洽。
第88章 知难而退的机会
眼看一月之期还有三日就到了,方凌体内的妖毒也早已除尽。方凌不免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想着沉睡了一月有余的爹爹和翠云嫂子即将醒来,心里无比激动。
这日,岳荀意外地没在院内柿子树下饮茶下棋。中午时分,却是端了一个硕大的海碗进来。
“此乃断魂散,此后三日,每日需按时进两碗。”岳荀面无表情地交待道。
“这是干什么用的?”
“扰乱魂识,使魂魄散而不凝。好为三日后的淬魂炼魄做准备。”
“听起来像是毒药。”
“本就是毒药。只是分量拿捏要恰到好处而已,少一分则不足以散魂,多一分则魂飞魄散。”
见方凌端着药碗唏嘘不已,岳荀忍不住道:“怕得话可以不喝。”
话才刚说完,却见方凌仿佛生怕他又反悔了似的一仰脖,咕咚咕咚,皱着眉一口气便将那一大碗药尽数喝完。
不过这药委实太苦了,方凌感觉从舌头到肠子仿佛全都被浸在了黄莲水里。放下药碗,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方凌苦着脸忍不住问道:“这里头到底是加了多少黄莲?黄莲与散魂有何干系?”
“并无任何关联。药熬出来就一茶盅。一大碗黄莲水是我后加进去的。”
“为什么?”方凌一边继续干呕着一边不解地问道。
“好叫你提前吃点苦头,更深刻地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知难而退。吃不了苦,可以随时告诉我,这三日你尚且还可以反悔。”
说完便大步出了房门。独留方凌一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凌便深刻理解了断魂散不仅仅只是苦这么简单。
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地疼痛让方凌根本无法思考。只觉头脑里既昏沉恍惚又疼痛难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撕裂感隐隐地从灵魂深处透出来。
不是很剧烈,但却异常绵密持久,无休无止。
一阵阵的恶心从心底泛出来,方凌忍不住一阵紧似一阵地呕吐。这跟方才被黄莲苦得呕吐全然不同。一阵剧烈地翻江倒海之后,方凌吐得仅剩胆汁,却还是忍不住一阵一阵地痉挛。
浮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便要急着去找稳婆。想来眼下断不能放那岳荀跑了,将姐姐照顾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等师傅醒来,该要如何交待才好?
方凌大惑不解,为何要去找稳婆?
不料浮生大叫道:“新妇呕吐便是有了娃娃,你都吐成这般模样,想是就要生了。我顶多也就能对付着帮忙照看下新生的侄儿,可接生一事委实没有经验啊。”
方凌闻言勉力支撑了半日的精神头立刻便被打击地一头栽了下去。
浮生急得锅烧蚂蚁,却见岳荀气定神闲地在院中思索着一盘残棋,对屋里的动静置若罔闻。
浮生不禁气得直跳脚。
“果真合了小白脸子坏心眼这句老话!我姐姐都被你坑害成了这般模样,你却全然不顾!枉她对你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她告诉你的?”
岳荀捏着一枚棋子,淡淡地瞧着浮生很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姐姐都快疼死了,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些?总之这事你若是不管,我便当错看了你!我自去找接生婆去!”
浮生气呼呼地就要出门。
即便岳荀一向淡若清风,处变不惊,也顿时绝倒在了石桌旁。
一连三日,方凌吐得都脱了人形,整个人好似一副空架子一般。好容易贴得几两肥膘也全数都还了回去。
浮生急得手足无措,忙前跑后,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索性拿了两坨棉花塞了耳朵。
虽然现下他也知道了这不是生娃娃,但吐得搜肠刮肚的指定不是什么好事。偏偏这一个两个的还不让请大夫,就指着岳荀那个赤脚大夫,就每天两大碗的汤药灌着,直觉越灌越严重。
想这些个不知轻重的大人,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暮色渐沉,方凌只觉浑身上下哪怕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人像没有骨头一样瘫在床上。一连折腾了几日,刚刚稍觉轻松些,恍恍惚惚地便要睡着,却听见岳荀的声音传来。
“可要反悔?”
“都受了三天的罪了,现在反悔岂不白受了?”方凌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先前给你刮骨去毒时,鬼哭狼嚎的甚是烦人。此时倒装起硬骨头了。”岳荀冷冷地说道。
“哪是装什么硬骨头,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是真的不怕?”
方凌睁开眼睛,望着岳荀,幽幽地道:“当然怕,只是由不得我怕。我其实怕得要死,可是我若怕了,我爹他们就会死。”
“既决定了,就准备开始吧。我告诉过你,这过程有如挖心取胆,比之你这三日之苦包括先前的刮骨疗毒远超百倍不止。
不仅如此,此间过程亦是凶险万分,一不小心便会魂飞魄散。我也仅试过一次而已,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方凌先前一直嫌弃岳荀话少,如今头一次觉得他话怎么这么多?要杀要剐倒是赶紧的啊,总是吓唬人算什么本事?
腹诽则已,却不敢说出来,只提着最后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道:“无妨!就算魂飞魄散,也是我心甘情愿,不怪你。”
岳荀见她已经下定决心,也就不再多说。于床头点燃一盏青灯,交于浮生。并嘱他守护好此灯,切勿让其熄灭。
伸手两指点在方凌的额头,方凌但觉一丝清凉由额头进入身体从而贯穿五脏六腑,最终会于灵台。
渐渐地,方凌感觉那股淡淡的清凉开始越来越冷,到后来居然变为彻骨的寒气将那枚内丹牢牢地冻结其中。
方凌感觉整个身体好似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浑身开始颤抖不已。
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慢慢的,极致的冷已经突破麻木,变成了针刺一般的疼痛。方凌刚开始还能咬牙忍住,到后来实在忍不住想要喊叫时却发觉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竟然喊不出声了。
第89章 挖心取胆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与肉体分离开来,那刺骨的寒冷竟然是直接来自于魂体。
方凌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灵魂被寒气慢慢地冻结,冰凌越结越厚。周身彻骨的寒气仿佛千万根锋芒毕露的冰刺一寸一寸地扎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它们一点一点地冻结,禁锢,收紧,直到全身上下全都封冻起来。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般。
可是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她如今一介魂体根本不需要呼吸。
如此忍受煎熬着,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彻骨的寒气被熊熊的烈焰所取代。
冰冻的灵魂仿佛突然之间置身于灼热的烈焰当中。疯狂地炙烤下,方凌惊恐地发觉自己的魂体开始爆裂出一丝丝细细的裂纹,每裂一处便觉刀割一般。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全身一点点地龟裂开来。先是手指,一截一截地掉落,连皮带肉,就连骨头也被一点点地龟裂分解。
十指连心的痛楚让方凌几近昏厥。
然而灵魂状态根本不可能昏厥,就连嚎叫和蜷缩扭曲都是奢望。灵魂的痛楚较之肉体痛苦百倍,因为脱离了肉体,灵魂会变得分外敏感。
一刀一刀地剥皮抽筋缓慢而有规律,而那剧烈的疼痛仿佛自己正被钝刀一片一片地凌迟一般。
凌迟的剧痛一寸一寸地从手指蔓延至整个手掌,从手腕再到整条手臂。那些皮肉一块一块的炸裂,一片一片地脱落。每一块都让她痛得死去活来,每一片都让她痛不欲生。
她只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然而这一丝丝的剥离却仿佛要经历一百年。
人死魂消果然是上天对苍生万物的极度怜悯。
想起那日大火中翻滚扭曲的秦相何,想来他那日经历的便是这种蚀魂之痛吧。原来注定要灰飞烟灭的灵魂也终归逃不过无间地狱,烈火焚身。
那些被率先剥离的灵魂碎片已慢慢化为缕缕白烟萦绕在周围,方凌已经感觉不到那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
她能感觉到的,唯有全身上下锥心刺骨的剧痛。
在熬过漫长的一夜之后,方凌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挖心取胆了。也终于明白那根本就不是形容,那真真切切的就是挖心取胆。
最艰难的部分来了,她看着自己的肋骨被烧成粉尘纷纷掉落。
紧接着跳动的心脏便像是真正的血肉一般被灼开道道裂缝,一丝一丝地分解成缕缕白烟。她甚至听到了心脏被灼烧时,滋滋的声响。
剧烈的疼痛让她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感觉随着心脏一缕一缕地消散,她的精神也开始慢慢地混沌溃散。眼前越来越模糊,她慢慢地看不清东西。
然而即便是这样,那剜心之痛偏偏却是清清楚楚,刻骨铭心。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仿佛听到浮生的一声惊呼,说灯要灭了。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浮生在哭,听到岳荀喊了自己的名字。岳荀似乎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感觉他叫起来那么好听。
她想自己或许就要魂飞魄散了吧,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坚持下去,如此便再也救不活她爹和翠云嫂子了。
她突然一个激灵,自己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她是为了救她爹和翠云嫂子才忍受这剜心之痛。他们还未醒来,她怎么能先死?
方凌努力地挣扎着,绝不能就此沉沦,就算是痛到极致,也要忍耐。然而在她的大半灵魂均化为白烟四散开来之后,根本没有支撑下去的力量。
她突然间害怕极了,开始拼命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灵魂逸散得越是迅速。
正在她陷入极度恐惧之时。她突然感觉好像身体被注入了一股绵长而又强劲的力量。那力量浑厚而又磅礴,源源不断地流入让她逐渐镇定。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轻声唤她的名字。她似乎应了,又似乎没有。一人极温柔的拍着她,在耳边安抚道:“没事了,都结束了。”
但她似乎感觉身上的疼楚仿佛还在持续,那种痛苦好像根本没有尽头。她哭了,嘤嘤的哭声绝望而又无助。
她突然发现自己终于能哭出声了。她放肆地大声哭了起来,用哭声宣泄着被压抑了许久的痛楚。
方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她根本就是才刚刚醒来。
她虚弱的睁开眼睛,发现先前种种仿佛是一场悠长的梦境。她大口的呼吸,感受着新鲜的空气实实在在地充盈在肺部。她伸出双手,感受着窗外明亮的阳光,恍若重生。
耳边方长清长一声短一声地吆喝着自己的名字,颇有些奇怪的韵律,听起来有些搞笑。
方凌知道这是他爹在为她喊魂呢。她就是被这喊魂声吵醒的。本来还想再赖一会儿,奈何这喊魂的声音实在令人忍俊不禁,不禁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道:
“爹,你怎么刚醒,就有劲儿瞎折腾?”
那拖腔拖调的喊魂声立刻戛然而止。
方长清回过头来望着业已睁开眼睛的方凌老泪纵横,喜极而泣道:
“你醒了?我就说得要喊个魂吧!我就说吧……”
说着说着,竟自呜呜地率先哭了起来。
方凌还是头一回见她爹爹哭得这样惨兮兮的,饶是被老宋几个吓着的那一回也不至于如此。也不知是因为方凌醒了还是因为终于证明了他这喊魂喊得确有奇效。
方凌见她爹爹又哭又笑十分滑稽,想要存心笑话他一番,然而话到嘴边却只剩更咽之声。最终只得佯装生气道:
“一大把年纪了,却还是不知轻重,以后再那样冒失,我可不管你了。”
时隔一月,父女二人历经重重磨难,几经生死,如今转危为安,遥想了许久的血肉亲情、父女情深的戏码是一样也没有,话到嘴边却尽只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言语。
据他爹所说,他和翠云嫂子已然醒了六天了。倒是方凌一直昏睡着,既没有发烧,也没有离魂的症状,只偶尔胡言乱语地哭上几声,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浮生说得那个行脚大夫,也不知到底靠不靠谱。
反正自打他醒来到现在,那人不是气息微弱地躺着便是打坐入定,待在房里的时间比他们这两个病人都多。
那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若不是浮生坚称是此人救活的自己,方长清都要以为那是个骗子。
第90章 难搞的岳荀
方凌听说岳荀消耗至此,不免有些担忧。硬撑着软趴趴的身体想要坐起来。
谁知这魂魄是回来了,但这身体四肢仿佛是新安上的一般,全然不听自己使唤。
“我渡你灵力可是让你这样糟蹋的?”
正在方凌努力与四肢做着斗争时,便听得岳荀一贯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方凌突然便觉心安了许多。望着门口的岳荀,还是长身而立,还是清隽出尘。只是脸色似乎有些疲惫苍白。
“你没事吧?”方凌担忧的问道。
“无妨。你感觉怎么样?”
方凌看了看一旁的方长清,道:“爹爹,我口渴得紧。”
“躺了六七天了,肯定渴,这都病脱了相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取水去。”
方长清赶紧答应一声转身出去。
方凌叮嘱道:“我要喝新采的春茶,再放半个梅子,晾凉了给我。”
“再加两勺蜂蜜吧。”
面对这挑三拣四的臭毛病,方凌头一回见方长清居然没有骂出声来,甚至还乐呵呵地提议再加点蜂蜜,很是不容易。
“这是打算要瞒着?”
“我爹爹虽拜过师傅,算是个修士,但其实与普通人无异。如今事情既已过去,就不要告诉他了。”
岳荀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敷衍地应了一声“随你。”便探身握住方凌手腕,诊了诊脉象道:
“体质弱了点,恢复得比预想的慢了一日。可还有头昏想吐的症状?”
“倒是没有,只是……那股子气息仿佛还在。”方凌一脸担忧地望着岳荀。
“你修为太过浅薄,便是拼了半条命不要,也只能取出半颗。”
岳荀似乎努力地想了想措辞,最终也没能想出个委婉的说法,只得实话实说道。
“半颗?”
“你的灵魂承受不住完全淬炼,我勉强只能取出半颗内丹。不过上古异兽,修为精深,虽只有半颗内丹,救你爹和那个女人却已是绰绰有余。”
“那就是说还有半颗尚在我体内?”
“是的。若是强行取出,你不仅要承受精魂焚化之苦,最重要的是以你的修为势必会魂飞魄散。”
方凌不禁有些诧异。自己历经千辛万苦,不惜忍受烈火焚身之痛,居然还是未能将诸犍的内丹完全去除,也不知这是怎样的孽缘?
不过好在爹爹和翠云嫂子回来了。
听着外面浮生吵着喊着要进来看姐姐,却被爹爹拉着让去洗茶杯。翠云嫂子翻箱倒柜一边找着蜂蜜一边交待生再去找两根参。
听着这噪杂混乱的动静,夹杂着浮生的抱怨,方凌觉得倒也不亏。
岳荀看着方凌笑盈盈一脸满足的模样,不免嗤笑道:
“都疼出了幻觉,足足哭了六个日夜。现在看来倒是不后悔。”
“我虽然害疼,但疼过之后忘得也快。我爹管我这叫记吃不记打。所以先前的事儿早就忘了。也就无所谓后悔不后悔了。”
“可我却有些后悔。为了救你我耗尽真气不说,还渡你灵力修为。如今想来,你替我挡下诸犍的那一击与我来说并不致命。而我却救了你们三条性命,很是不划算。”
“那你要我如何报答你?”
“林素斋厨子的手艺并没有坊间流传的那样好。”说完便径直走了。
莫说是一日三餐,便是诚心诚意丫鬟般伺候着也是应当的。
方凌一边想着一边又不禁疑惑起来,此人一没有银子二没有手艺,也不知是如何养出这样一副刁钻肚肠的?
方长清端了茶水进来,恰巧见着岳荀起身出去。岳荀见着方长清,也不打招呼,只轻轻颔首示意便径自擦身而过了。
“这个后生到底是何许人?”方长清压低声音不解地看着方凌。
“在下是你姐姐的儿子,你的外甥。哦,算起来你得是我舅父!”
岳荀耳力极好,听见方长清的话,突然回身颇为戏谑地看了一眼方凌然后说道。明明就是调侃,却偏偏说得一本正经。
“啊?我姐姐?我何时有的姐姐?”
“那就……或许是妹妹也未可知。反正她就是这么说的。”
岳荀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方凌。
方长清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啊……爹爹,这个事容我稍后跟您解释。”
方凌没想到岳荀竟当着她爹的面调侃自己,赶紧一嘴接过来。然后又转而对岳荀说道:
“那个,岳荀,你且先回去休息,其它的事稍后再说。”
“你得叫我表哥!”
岳荀似笑非笑地瞧着方凌纠正了一句,便转身出去了。
“他到底什么人啊?什么来路?你们怎么认识的?”
“爹爹,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以后再跟您细说。您这躺了一个月,把我都急死了。如今刚刚恢复,可有头晕眼花什么的?”
“除了浑身酸疼,瘦了一圈之外,倒未见什么不适。你看你翠云嫂子今日都已经开始下厨烧饭了。”
“她……可有提起过秦相何?浮生可有告诉她些什么?”
“哎,这个如何能瞒得住?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她早就知道了。都是孽缘啊,总归要有一个了结的。”
这一日,笼罩在秦家大院多日的愁云总算消散了。
浮生自从知道方凌醒了,便一直黏在床前不肯走。待方长清终于熬不过他,出去喝口茶的功夫。
浮生神神秘秘地附在方凌耳朵上道:
“岳荀哥哥这事你要怎么说?你现在容貌虽是恢复了些许,但怎么看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依我说趁着师傅他们醒了,抓紧时间定下来,小心迟则生变。
那宁如意可是一天三回地上门呢,我都快要拦不住了。”
“我容貌恢复了?”
方凌又惊又喜,摸摸脸颊,果然没有先前那么粗糙,怪不得她爹并没有表露出多少诧异,只道是病脱了相。
“虽然还是有些丑,但也勉强能看出六七分本来相貌了。”
“赶紧的给我个镜子让我好好看看。”方凌喜不自胜。
“我与你说正经事呢!”
“眼下镜子就是最正经的。”
浮生无奈,只好拿了镜子递给这个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女人。
方凌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妖丹多半颗少半颗原来这么立竿见影。
虽然还是显得毛发略旺盛了些,皮肤略粗黑了些,但相较过去的一个月已经好得太多了。
方凌左看看右看看,直磨蹭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道:
“岳荀的事你告诉你师傅了?”
“自然是没有。若是让他知道你们尚未婚配就险些有了娃娃,你可能会被浸猪笼的。”
方凌噗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此事怎么还就过不去了?
“严重了,严重了……不过此事做得对!乖啊,浮生。不枉姐姐疼你一场。”
方凌谄媚地笑着松了一口气。摸摸浮生圆溜溜的小脑袋,又道:
“其实,那个吐酸水跟有娃娃了真的没有必然的联系。况且我与岳荀清清白白,绝没有任何关系的。”
“啊?姐,你也太没出息了吧。枉我辛辛苦苦忙活了足足一个月,你竟还没把他拿下?”
浮生失望地叹了口气。
“唉!他那个人确实有些难搞。”
方凌想着岳荀对什么事都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不禁忧愁地叹了口气。
突然,方凌想起自己跟他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便打发了浮生出去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