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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宫煮酒     软萌女法师txt下载     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原来你在这里

    方凌后背一凉,突然想到她爹和翠云嫂子的魂魄,不由得浑身一阵战栗,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都用别人的元神祭灯?”

    “不,我用妖魂。越是法力高强的妖孽,越能激发噬魂灯强大的力量。”

    方凌听及此处才稍微松了口气。不由感叹道:“真是一件阴邪之物,听起来倒并非什么好东西。”

    “哦?姑娘竟如此认为?这可是我玄门中人趋之若鹜的至上法宝。”

    “哦,对不起,我并不懂得这些,恕我眼拙了。”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方凌倒是觉得饿了。今天一天便就喝了一碗稀粥,刚才一颗心悬着倒也不觉得。此时放松下来肚子里不由一阵饥饿难耐。

    不禁尴尬地咬了咬指尖,讪笑道:“公子可有什么聊以充饥的东西?”

    那人说起法宝正兴致勃勃,不料方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当下便有些扫兴,遂敷衍一句,“有酒。”

    “那你肚子饿了怎么办?”

    “镇上有馆子。”

    “哦,这会儿可下不成馆子。”方凌兀自嘀咕着。

    突然又好奇地问道:“噬魂可吞噬一切魂灵,那可能吞噬山鸡,兔子、豪猪的魂魄?”

    那人疑惑地看着方凌,方凌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讪笑一声,“只是觉得这东西用来猎取小兽应该很是厉害吧?当然,如果不用元神为祭的话。”

    “用它捕猎?呵呵,自然也是可以的!”

    那人诧异地看着方凌,笑得有些无奈,转而说道:

    “猎取小兽这种小事,倒是无需元神,费些灵力就是了。”

    说着手腕一翻,指尖幽幽浮现出些许光晕。那光晕缓缓袅绕至那黑龙咆哮的利口处,只见一缕淡淡的青色火苗便若隐若现地浮动起来。

    待方凌仔细望去,那龙口中除了利齿,却并无灯芯。想来也是,那火也并非真正的火焰,未必就一定需要灯芯。

    只见那火焰毫无烟火气息,却是灵异通透,妖冶异常。不似真的火焰那般闪烁灵动,袅袅间却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

    方凌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想要盯着它看,心神恍惚间竟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朝着那灯火一步步走了过去。

    正在方凌恍惚间,但见一只光洁修长的手轻轻敷上眼眸。那手上氤氲着淡淡的光亮,方凌只觉得那光亮让人十分舒服。在手指触碰上她的脸庞时竟情不自禁地缓缓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觉头脑中一阵清明,灵台顿时清醒。待她再度睁开眼睛,那人已然将手收回,心中不免一阵后怕。

    与此同时,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旁边的草丛传来。只见那人手指微动,一支珠钗业已射出,草丛中顿时便没了动静。

    方凌倒是忘了这支钗了,当时只顾着看他将老贾收入纸符揣入了袖子里。倒不知竟将那钗子也一并收起来了,如今更是当成了趁手的暗器。

    方凌也顾不得想这许多,一路小跑过去,扒开草丛一看,却是一只肥兔子。

    方凌瞬间便将刚才的恐惧感抛到九霄云外,喜滋滋地将那兔子拎了回来。取下自己鲜血淋漓的珠钗扔在一边,掏出怀中一柄匕首娴熟地剥了皮,又拎到临近的一汪清泉边洗了,便架在了火上。

    一边烤一边说:“借你的酒用用。”

    见那人迟疑,又补充道:“兔子肉土腥味儿重,用酒撒在上面去去腥。”

    那人依言取出一个考究的酒袋,将酒水略撒了些在兔子上。

    方凌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布包,取出里面各色的作料,时不时地撒些在上头。

    一边烤一边得意地说:“我爹擅长打猎,我擅长吃,凡是尝过我手艺的人都赞不绝口。”

    “你爹不是采药的吗?”

    “哦?呵呵……是嘛,打猎采药不冲突啊。打猎的时常遇见药材也会采一采的。山里人嘛,没那么多讲究,遇见什么就是什么,能卖钱就行。我们这儿向来都是这样的。”

    言多必失,方凌赶紧闭了嘴,埋头一门心思地烤兔子。待那肥兔子烤得香喷喷油汪汪滋滋作响时,又淋了一遍酒,撒了些作料和盐巴,就闻得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方凌取过兔子,用匕首削下一块儿尝了,只觉外酥里嫩,肉汁浓郁,不仅入味而且滋味儿丰富饱满,满口留香。遂忍不住嘬了嘬手指,取下一条最肥厚的后腿递给那人。

    那人见方凌已然尝过一块儿,也不扭捏,接过便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少时,但见那人开始昏昏欲睡,紧接着便一头歪倒在兽皮毯子上睡了过去。

    方凌慌忙将一众作料,连同他爹的摄魂散一道收了起来。又赶紧解开白日里的那个包袱,仔细搜索一遍却始终不见有什么魂器。

    倘若他拘人魂魄,必定是需要魂器方可安放,可如今非但找不到魂魄就连魂器也找不着半个。

    方凌转过身来,看了看火光映照中那人清隽的睡颜。

    轻阖的眼睛隔绝了冷淡的眸光,泰然安静的样子虽少了许多清冷凉薄。但高挺的鼻梁,轻抿的薄唇却自带一种威压和气势,即使明知那人已被迷晕,却让人莫名不敢靠近。

    方凌敛了敛心神,壮着胆子上前,在那人身上一番摸索,却除了方才那盏噬魂灯之外,便只有封住老贾的那枚符咒。

    方凌顿时一阵慌乱,难道已然被他炼化祭灯了?不可能的,若是那样她爹和翠云嫂子立刻便会咽气。如今他们还一息尚存,魂魄一定还在。

    莫非背后拘魂的另有其人?

    方凌紧张地盯着漆黑光洁的灯盏,稍作迟疑后便将其收入怀中。一面打开符咒放了老贾,一面转身一头扎入夜色当中。

    无论如何这灯都是个十分重要的物件,倘若没有找到魂魄,按照那男子的说法这灯也可凭着一丝魂识将人的魂魄修复如初。

    男子眼睫微动,缓缓张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瞧着那黑沉沉的夜色。脑子里回想着红衣女子衣衫半开时不慎露出的那一片雪白以及天鹅般的颈项上那个醒目的铃环。

    “原来你在这里。”

    男子轻吐出一口气,悠悠地自言自语。

第62章 猎手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方凌虽说因为她爹和翠云嫂子的事很是怀疑那男子,但此时却并未搜出什么实证。

    而以那人的修为,便是将对手一根绳子绑了也未必就能逼其就范,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赔了夫人又折兵。

    权衡之下,还不如干脆就做一把贼,先盗了他那能还魂的宝物再说。

    然而毕竟也是第一次做贼,多少还是有些心理负担。心虚之下一路是望风而逃,跑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可是跑着跑着,方凌忽然感觉哪里不大对劲儿。想集中精神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却又心慌意乱地无法凝神。

    到底还是有些亏心,也没闲情去计较这许多。直到实在是跑不动了,才心头突然一惊。

    看着周围一成不变的草木,除了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之外,尽皆一片死寂。从大路过来总共不过二里多路,此时至少跑出五里地有余,却为何还不见大路?

    难道是自己跑错了方向?

    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银盘皓月,皎洁中略带一丝血红。她的心越来越沉,今日三月初几来着?月亮该是上弦月才对的吧?

    方凌从未听过有鬼怪妖孽可化日月星象者。

    不论妖孽鬼怪均属阴邪之物,即便遵循正道炼精化气,只要未列仙班,也难除一身驳杂之气。而日月乃天地至阳至阴,至真至纯的浩然正气,岂是妖邪所能幻化?

    倒不知今日这是遇见了什么?要说清远山她待了也约莫十几年了,从不曾听说有这样一只法力超群的老妖。

    若不是身怀铃环能稳住心神,今日必不知要被这妖孽引到哪里去。

    当下赶紧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凝神静气,就地屈膝盘坐,开始调动周身灵力念诵清心咒。

    随着咒语声响起,天上的那轮明月光华立减,转瞬便化作一团妖气腾腾的黑雾,而黑雾中的圆月透着的猩红血色竟似一只怨毒的眼睛。

    如此气势磅礴的妖气方凌生平从未遇见,当下便慌了心神。

    惊慌之余她只能偷偷捏出两枚符咒,也来不及辨别方向,拔腿就跑。适才刚跑了两步,身后突然疾风骤起,方凌回身就是一道正阳符飞出。

    正阳符在两丈之外凌空砰地一声炸响,骤然燃烧起来,然而火光之中却什么都没有。

    这妖孽到底什么来头?竟悄无声息的来了清远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红眼儿,老宋他们几个都毫不知情。

    还未等方凌多想,左右又是一道疾风而至,方凌矮身就地一滚,两道符咒还未出手,便被正面突如其来的一团黑雾扑倒在地。

    方凌直觉胸口的铃环陡然一热,还未听到预想中的清越铃声,便闻咔嚓一声脆响,竟再没有了动静。

    情急之下,方凌只得咬破舌尖,一口血水喷薄而出。

    仿佛往火红的碳炉中喷了口凉水似的,只听呲溜一声,腾起一阵薄烟,黑雾中那只怨毒的眼睛猛然张开。

    与此同时,黑雾已然散去大半。只见一只身形巨大,长相犹如猎豹,但却体壮如牛的巨兽自黑雾中显现出来。

    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鬼东西居然长了一张奇丑无比的人脸。仿佛这张面皮被反反复复揉搓过数遍,皱皱巴巴只依稀辨得出五官。

    哦,不对,是四官,因为原该长着两只眼睛的地方,只在中间生着一只眼睛。

    此刻,那眼睛正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阴森地盯着方凌。

    只见它喉头滚动出几声低沉的咆哮,突然张开血盆大口裹挟着腥臭之气朝方凌的脖颈咬了过来。

    方凌大惊,慌乱之中抽出匕首,使出浑身灵力殊死一搏,狠狠地扎向那妖孽的独眼。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自头顶炸响开来。匕首虽是没有扎中那只独眼,却在其脸侧划出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方凌直觉肩胛骨一阵钻心的疼痛,人已经被那妖孽一掌拍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正当方凌以为自己就要死到临头的时候,却见一道白色残影闪电般从自己身边一跃而过。一柄长剑寒光闪闪伴随着虎啸龙吟之声已直逼那妖孽而去。转眼间便已打得如火如荼。

    面对如此凶狠的妖兽,那男人竟然丝毫不显慌乱。一簇剑花舞得方凌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那男人显然深知这怪物力道虽然刚猛,但困于密林之中灵敏却有不足。

    于是翻转腾挪间便只在树梢间跃动。那怪物一来二去讨不到什么便宜,突然狂爆起来,爪子对着周围碗口粗的树木急速挥出,竟将那碗口粗的树木断为几截。

    周围的树木眼看就要被它清理个干净。树梢上的男人看准它再次拍出爪子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俯冲而下刺中其前胸。

    只听那怪物响彻寰宇的一声怒吼过后,一阵狂风卷起四周的碎石土块,断木残枝利剑一般射了过来。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一根腰杆粗细的断木朝这边飞来,眼看着便要砸上方才不慎掉落的噬魂灯。

    她忍着肩胛骨的剧痛,咬紧牙关,扑了过去,捡起噬魂灯时却为时已晚,只见那粗壮的树杆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却愣是连抬手护住头脸的时间都没有。

    方凌正在想自己是会被压成一滩烂泥还是肉饼,形状会不会很难看。

    却突觉自己胳膊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连带整个身体已经被扔出了两丈开外,重重地撞在横七竖八倒伏一片的树杆上。

    而刚才那一下好死不死,拽得便是受伤的那只胳膊。方凌疼得一阵龇牙咧嘴,捂着鲜血有如泉涌的肩膀完全爬不起来。

    那边该死的妖孽已在狂风掩护下逃之夭夭了。

    “原来只是伤了胳膊,我还当是伤了脑子,眼看着树杆砸来却非要往上凑?”

    那男子提着剑步履略有些虚浮地走了过来。

    方凌疼得都快窒息了,自然无心与他拌嘴。挣扎着爬起来,眼巴巴地望着那人,等着他好歹给自己包扎一下。

    谁知那人蹲下,在方凌怀里径自取出噬魂灯,却见噬魂灯经过方才那么一撞竟已裂成两半。

    方凌没成想闯了大祸,回想起刚才那男子冷冷的眼神和凌厉的剑法,不禁浑身僵硬,结结巴巴地辩解道:

    “对……对不起!不过方才我已经拼死护住它了,是你拎着我,将我抡飞出去才会撞坏的。”

    那男人盯着她,眼神很是捉摸不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言下之意这都是我的错?”

    方凌赶紧解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噬魂灯无论如何我会赔给你。就算是修不好了,我也一定会找一个和这个差不多的宝贝赔给你。”

    方凌不笨,经过方才的事自然也知道自己爹爹和翠云嫂子八成是被那妖怪摄去了魂魄。只因先前自己先入为主,一心执念此人便是邪修,所以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

    如今想来,倒是自己一直误会了眼前这个男人。非但如此。还毁了人家一件法宝,顿觉羞愧难当。

    “二十两银子!集市上买的,贵是贵了点,不过老板说是上好的珐琅制成。你要赔的话就给我银子吧。”

    说着便将那破成两半的噬魂扔到了草丛。

第63章 十五之约

    方凌瞠目结舌地仰头望着那男子。此时才惊觉自己才是结结实实吃亏上当的那个。为了这个破灯差点丢了性命。

    不过也怨不得旁人,人是她误会的,灯是她自己要偷的,现在被抓个现形也确实无话可说。

    但是……但是无论如何骗人也是不对的!

    只见那人一边检查着她的伤口,一边揶揄道:“没想到远川镇倒是个藏龙卧虎之地,随便一个采药丫头都习得两招玄门法术傍身。”

    “我并非有意骗你。”

    “有意无意也没什么打紧,反正我也只是用你诱那妖孽出来。”

    “用我……引那妖孽?”

    “虽说听起来有些伤人,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方凌不禁怒道:“你这何止是听起来伤人?简直就是草菅人命。就算我偷你噬魂灯,但并未伤你,你怎可以我为饵,害我性命?”

    一口气说完这些,方凌不免有些急火攻心,竟觉眼前一阵昏厥差点栽倒在地。

    那人半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托住方凌,正色道:

    “第一,刻意接近我的人是你,盗取噬魂灯的人也是你,夜半无人偷偷逃走以至遭遇妖孽伏击的还是你。我何曾有害过你?

    第二,你身中妖毒,如若再继续耽搁的话恐怕真要性命不保。

    第三,你必须清楚,你未伤我,只因你伤不了我,况且你给我下药,算不算害我?”

    说到此处,那男人突然逼视着方凌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我下得什么毒?”

    方凌被怼得哑口无言。确实,他一直以来只是顺水推舟,可是他说话委实也太过气人。不过自己也确实给他下了药,但绝对谈不上下毒。

    看他面色似乎有些愠怒,急忙否认道:“我只是用了我爹的摄魂散而已。其实就是用曼陀罗花加上一点龙血皮和迷迭香。只是会乱人心神,顶多也就睡一觉罢了,绝非毒药。”

    “果真?罢了,即便是毒也无妨。”

    方凌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做小伏低,温言软语可怜兮兮地试探道:“你也知道了,我并非有意害你。你说我身中妖毒,你……你可会医治?”

    “要我救你不难,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可以!没问题!我同意!”

    方凌一叠声地应下,也没问究竟是什么忙。她因体质特殊,自小在五感方面就比旁人灵敏,此时此刻委实觉得快要疼死了,仿佛再多说几句,就要马上失血过多暴毙而亡。

    那人也不再废话,噌地一声撕开方凌的领子,方凌惊惧之下正要动作却已被捉住双手。

    那人盯着方凌的眼睛十分不屑地吐出四个字:“拔毒治伤!”

    方凌只好放下手,咬着牙,忍着剧痛任他施为。

    方凌右侧肩膀一片血肉模糊,几道深深的抓痕自上而下,足有五六寸长。脖颈雪白的肌肤此时也是一片狰狞血污,倒是柔美的曲线依然延绵至领口深处。

    那人伸手取下她脖子上的铜制铃环,只见那铃环虽已镶了金线却也因抵挡不住,已然裂开一道硕大的口子。

    他拿在手上看了看,竟然堂而皇之地揣入怀中,“法器虽然毁了,但既为随身之物,倒可作为信物。务必要记得你欠着我一桩事未了。”

    然后兀自取出酒壶抿了一口,突然噗地一声全数喷到伤处。

    伤口沾酒,一阵钻心的疼痛霸道地从肩膀一直延绵了大半个身子。饶是咬紧了牙关,也不由地闷哼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酒水洗去血污,伤口更加明显。只见伤处皮肉外翻,略带青紫,经酒水一刺激复又有汩汩的黑血流出,确如他所说,伤口已然染了妖毒。

    那人伸手锁住方凌脖子,将她靠着树杆按牢,手上突然发力将那毒血硬生生地从伤口处往外逼。方凌顿时疼得死去活来,立刻撕心裂肺地叫出声来。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方凌竟能叫得这么大声,抑或是被叫声吵得心烦,停下手上动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方凌见状,心下一阵发怵,逐渐收了声,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人,正待说话。

    不想那男人探手入怀掏出一方帕子,一脸嫌弃地胡乱塞到方凌嘴里。再次将她按牢,一手继续大力地按压着伤口。

    方凌一瞬间疼得死的心都有了。

    她自小就怕疼,但凡摔了碰了,一点小伤都要嘤嘤地哭上半天。非得她爹或者爷爷拿了好吃的来哄不可。如今却遇到这么个不知道怜香惜玉的货。

    方凌一边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一边委屈着,她不过是想先封了自己的触感,却被那男人不由分说地直接堵了嘴。

    待那男人放开她时,她已经疼得都快要虚脱了。满头大汗一手扯了口里的帕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给我一掌将我打晕得了。”

    “这法子不错,下次再用。”

    方凌侧头一看,伤口流出的血已呈鲜红颜色。遂一头栽倒在树下,一动不动地躺着。她委实是疼得已经脱了力了。

    那男人掏出一包药粉,细细地在她伤口处撒了一层。

    一边撒一边说:“我的要求是要你再做一次诱饵,将那妖孽引出来。”

    方凌有气无力地问道:“你都打不过它,我将它引出来不是去送死吗?”

    “若不是你给我下药,我怎能让它跑了?”那男人语气有些生硬。

    方凌忽然有些想笑。“你真吃了?我见你英姿飒爽地提着剑冲出来,还当你先前都是装的。”

    那男人不理她,兀自说道:“现在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

    方凌一边忍着肩上的伤痛,一边虚弱地道:

    “我姓方,单名一个凌字,住在这山上的镜池观内。

    不过我不是玄门弟子,我爹才是。你知道的,我爹就是那个被摄了魂魄,如今昏迷不醒的道士。而另外一位被摄了魂魄的人对我来说虽不是亲人却也胜似亲人。

    所以我上山就是为了查明其中原委,找回二人魂魄。

    没想到在他们昏倒的地方遇见了你。因你是玄门中人,而且无意中听你说起那个灯需要燃祭元神,所以才误会是你为了祭灯而摄了他二人魂魄,故而才偷了灯。”

    “如此说来,你此前不知道噬魂?”

    “我并非玄门中人,只是跟着我爷爷偷学了一招半式,所以对玄门法宝知道得并不多。”

    “没见识的丫头。”男子有些不削。转而却又问道:“你爷爷又是谁?”

    “我爷爷道号诲极,常年隐居在此,是我爹的师傅,对我很是宠爱。”

    那人眉头微皱,“徒弟出了事,师傅为何不来?却是派了你这偷师的半吊子来?”

    “我爷爷早已仙去了。”

    那人听闻,面色一变,低下头狠狠地撕掉自己一截袍摆迅速地开始包扎伤口,将方凌的肩膀勒得一阵生疼。

    “那你呢?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一边包扎一边头也不抬的道:“我叫岳荀,追寻到此只是为了猎取那妖孽而已。半月前我将它赶至这天然的困龙局后,那妖孽便敛了妖气藏于林中。我遍寻不得,遂多停留了些时日。

    直到几日前这里接连发生两起事故。我到此处后才发现,唯有此地不仅离大路近,便于下手,而且旁边一处开阔林子也方便隐匿和逃走。想来那妖孽定是看上这点,所以才屡次在这附近伤人。

    便在这里守了两夜,就遇到你了。

    不过因为你,我又错失了斩杀它的时机。”

    “你的意思是它伤了我爹?”

    “恐怕是的。”

    “它现在既已负伤,你如何断定它还会再出来害人?”

    “凡属妖孽,均需吸纳天地精气。而月圆阴亏,届时它定然会为月华之力反噬。何况它现在为我所伤,无力抵御,必然会冒险再取人魂魄。而像你这种有些修为的更是上上之选。”

    “那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并没有。”

    “它都被月华反噬了,你还拿它不住?”

    岳荀看了看方凌,顿了顿,缓缓道:“要不你来?”

    方凌赶紧改口:“别误会!我只是在想,你既打不过它,还让我去诱敌?”

    “没办法,你欠我一个人情,总是要还的。”

    方凌哑口无言地看着岳荀,随口问道:“那若是他日你欠了别人人情呢?”

    “此生能让我欠他人情的唯一人耳。”

    “就说如果,你若是现下又欠上了呢?”

    “没有这种如果。”岳荀冷冷地打断她。

    方凌若有所思地仰望着一片星空。也不知岳荀给她用了什么药,短短一会儿,伤口的疼痛已然消减了许多。

    朦胧之中,方凌不知为何虽是躺在荒郊野外,内心却无由来地感觉格外安稳,随即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到她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然微亮。身边早已没了岳荀的影子。脚边的泥地上只有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十五猎妖”。

    方凌想了想,在旁边写到“定当守诺”。

    摸了摸伤口,方凌感觉仍然还有些疼痛,只怕得十天半月地养了。

第64章 八卦的刘二喜

    方凌一路下山,到得远川镇时天色才刚刚大亮。想到自己一夜未归,浮生必是担心坏了。

    果然,适才刚一进门,浮生就奔了出来。见是方凌,上前便一把抱住,扑簌簌开始掉起了眼泪。

    “姐姐这是去了哪里?一夜都没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方凌被浮生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地将浮生扒拉开,“我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饿死了,你可有给我留口吃的?”

    浮生却不撒手,泪眼婆娑地指着方凌的肩头扯着嗓子喊着:“你骗人,都受伤了!你不会死吧?”

    “你要再不给我拿吃的,我就真的要饿死啦。”

    方凌说着揉了揉浮生的小圆脑袋,将他带回屋里。

    方长清二人离魂业已三天,方凌查遍了典籍总算找出法子能护住一时三刻,饶是如此也得天天灌上两碗汤药才不至于出事。

    翠云嫂子那边倒是有专人管着,家里却是全指着浮生按时按量地给灌药。

    隔壁的王齐正业已下葬,尸身现已无法查验。

    眼下唯有走访各位街坊邻居,首当其冲便是刘二喜,孙贤贵,段香枝,崔王氏等几位要紧的证人。

    刘二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与王齐正是对门。虽然年龄不大,但平日里却喜欢和余婆婆这些妇人们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扯些个没用的闲话。

    按照他的说法,他因为之前与王齐正约好了此次要与他出门做个学徒,学个手艺傍身。

    临出门前想着给家中老母多备些柴火。谁曾想倒是阴差阳错地撞上了周氏这原配暴打狐狸精的戏码。

    当时差不多戌时刚过,天色已然不早了。他正准备收拾了家伙什准备回屋。

    但见对门的周氏跨个包袱气势汹汹地出了院子,嘴里骂骂咧咧径直揣开了秦家大门。

    这种千载难逢的热闹岂是天天都有的?况且那院中传出王周氏破口大骂的内容尽是什么狐狸精,烂破鞋,抢男人等等,俨然就是一场千载难逢的大戏啊。

    是以原本打算收工的刘二喜愣是不知从哪儿划拉过来几根柴火,假模假式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劈着,眼睛耳朵却早就恨不得飞上人家墙头。直将那柴火劈得稀碎还意犹未尽。

    “真打起来了?”方凌有些不信。

    “那是自然,你也知道周氏的性子,能轻饶了刘翠云?”

    “你确定!”

    “哎哟,你怎么还不信了。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打得可凶了,乒乒乓乓打得吱哇乱叫。

    那刘翠云跑出来时,披头散发的,哪有半分平日里的贤惠模样?

    哎哟,啧啧啧……那可怜见的,一边抹泪一边就去了王家告状!

    你说她看着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把人王齐正给杀了?”

    刘二喜一边叹气一边表达着对此事的不理解。

    其实方凌更不理解的是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起话来怎就一副上了年纪的妇人味道?听起来莫名觉得神似小虎子那个爱打听事儿的大姨。

    “那也不见得,毕竟这事谁也没亲眼瞧见。”方凌是始终不信翠云嫂子能杀人的。

    刘二喜露出一个看二傻子的表情看着方凌,“刘翠云进门的时候我还听见王齐正大声咒骂着周氏为她出头。

    她前前后后在王家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出来时鬼鬼祟祟的,我便觉得不对劲。

    后来王齐正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那衙门的人也验过,就是头天夜里死的。你说不是刘翠云还能是谁?”

    见方凌哑口无言,他更来了劲。兴致勃勃,眉飞色舞地继续喋喋不休道:

    “要我说你也是被那刘翠云的柔顺外表给骗了。那一正一邪两幅面孔,谁知道平日里的笑脸里藏着多少坏心思?

    你都不知道第二天卯时左右,周氏砸门砸得咚咚响,我还当两口子还闹着别扭故意不开门呢。

    谁知道周氏一脚踹开了门,才发现王齐正倒在血泊里早就死了。

    刘翠云害人哦,抢了人家男人不说,还将人杀了。哪有她这样狠毒的女人?

    想来她以前还经常给我母亲送豆腐,你说该不会是下了什么药的吧?”

    说话间将目光转向方凌,俨然已经将其视为平日里一起扯闲话的余婆婆之流。

    方凌却并不买他的账,见他兀自胡乱猜测诋毁翠云嫂子,便没了好气。

    “你从刘周二人打架开始便瞧着热闹,直到翠云嫂子从王家出来,按你所说前前后后少说也得个把时辰。

    就为听个墙角蹲半宿,真是看热闹当过年!我看你就是闲的!”

    “谁说我一直蹲墙角来着?我也是有正经事做的好吧!”

    刘二喜闻言有些不悦。

    要不是柴火堆好死不死那时候倒了。我也不能再出去一趟,恰好碰见刘翠云从王家出来。”

    “活该!谁叫你看热闹看迷了心,连根桑皮子都不知道扎一根!”

    “谁说我没扎?我都是拿青藤捆好垒起来的,那青藤断了还能赖我看热闹?”

    方凌若有所思的看着刘二喜扔过来的一截断掉的青藤有些不解。

    那青藤断面整齐,倒不像是自己断的。

    方凌又去找了孙贤贵和崔王氏问了当日细节,基本上和证词一致,并没有什么大得出入。

    如此跑了多半日,肩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疼了。方凌将这一日所听所见梳理了一遍,又着浮生拿笔一一记了下来。

    想一想,总觉得还有什么问题,便又去了官驿,拜会了赵大人,再将那证物反复看了数遍。最后摩挲着血衣袖口的一个补丁突然恍然大悟。

第65章 秦相何的玩笑

    回到秦家大宅,天色已晚。秦相何听说方凌昨晚在清远山受伤了,遂拿了些伤药过来。

    方凌许是这两日确实累坏了,闷闷的,也不大想说话,便自去睡了。

    第二日,方凌饭也没吃,便出去了一上午。中午回来之后便一头躺倒,睡了多半日。

    方凌真想就此睡过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然而身体虽然已经精疲力竭,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往日种种仿佛就在昨天。

    一起嬉闹一起围炉煮茶时,方长清总喜欢偷偷将茶壶里的水换成酒,自己总喜欢在他温的酒里添上几片桂花。

    方长清总会在喝多了之后跟大家吹牛。秦相何总会在半醉微醺时挥着一把折扇翩然唱曲。翠云嫂子总是双颊酡红,朦胧醉眼中唯有一人。浮生总因为大人们不给他酒喝而撅着嘴巴生闷气。

    那些最平常不过的点滴如今成了方凌心里最为难舍的记忆。人生大抵如此,最美不过初相见。

    方凌拎了食盒,照例放了两壶酒。她换了那身秦相何送她的大红衣裙,外面却罩了件翠绿色的锦缎长袍,宽大老气,显得既不合身又不合时宜。

    傍晚时分,秦相何正自独饮。如今,除过喝酒,他什么也不想做,便是醉死在酒里也无妨。

    开门的一瞬间他心里一惊,他不曾想到方凌会穿了这件衣服来见他。不过须臾之后,他又觉得释然了。

    方凌进屋,将几样小菜摆上桌,又拿出一个酒壶递给秦相何道:

    “好久没喝酒了,今日想与你一醉方休。”

    秦相何没吱声,只是默默地拿起酒自顾自地灌了一口。

    方凌拿着酒壶上前与他碰了一下道:“说好的与我一道喝,怎么能自己吃独食?”

    “把那件衣裳脱了吧,老气恶俗,难看得紧。红色多好,明艳大方,便是远远看着也能一眼认出来。”秦相何笑着说。依旧一脸地轻佻,眼睛里却有遮不住的悲凉。

    方凌依言脱下那件翠绿的袍子扔在一旁,“那你呢?可否让我认识一下真正的秦相何?”

    “太丑陋了,你不会想看的。”

    “你怎就知道我不想看?”

    “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厌恶。”秦相何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我叫了你这么久的兄长,你总得让我知道为什么,不是吗?”方凌也提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我八岁那年因为家里太穷,吃不饱饭,我爹将我卖给戏班子,从此便离了家。

    我尚记得,那是冬天,我妹妹才三岁,光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衣在雪地里追了一里多地。摔得满身是雪,单薄的衣裳都湿透了,冻得瑟瑟发抖。最后哭着喊着被我爹硬拖了回去。

    我妹妹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圆圆的大眼睛,眸子中就像含着星光,很是耀眼。她虽然年纪小,但得了好吃的总会拿来先给我尝,然后自己站在一边眼巴巴地咬着手。

    我常常想她长大了该会是什么模样?想来想去便觉得应该会如你这般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还爱吃手。

    我弟弟那时还尚在襁褓之中,因为太小,又饿成那副皮包骨的模样,我甚至想象不出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我好看?”

    说着秦相何冲着方凌笑了笑。

    “直到几年前,我师傅不在了,我才辗转回到远川。想象着我爹应该会满怀愧疚,我娘应该会一脸心疼地将我迎进屋去,我再将这些年受得苦一桩一桩地讲给他们听。好让他们将余生所有的爱都全部补偿给我,后悔当初将我卖掉。

    想象着我妹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我会教她唱曲,教她弹琴,将她打扮成远川镇上最漂亮的姑娘。为此我还特意给她买了漂亮的衣裙和钗环,就是你身上这件。

    至于我弟弟,应该正是淘气闯祸的年纪,我得想着怎么给他出头,不能被外面的混小子欺负了去。

    我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他们所有人竟然都已经不在了。

    我爹还没有求得我的原谅,我娘都不知道她儿子长大了生得有多俊。至于弟弟妹妹,他们都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怎么就都死了?

    我大伯告诉我,他们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我走后大伯觉得种庄稼靠天吃饭,种不出什么名堂,便上山采药拿到闵川城卖,一来二去地认识了些人脉也挣了些小钱。

    那些年局势乱得很,年年征战,药材这一行是紧缺,慢慢就做得大了。

    我爹见了也眼红了,开始跟着我大伯一起干。可是我大伯十几年来顺风顺水赚得盆满钵满,我爹却是债台高筑,食不果腹。最后为了躲避债主在客栈爬窗子逃跑时摔死了。

    我娘带着我年幼的弟弟妹妹被债主们逼得走投无路,一包砒霜将三人一并送去了黄泉。

    我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爹害得,他不会做生意却非要学着别人瞎折腾,最终将一家人的性命都赔了进去。

    可是直到后来周氏告诉我一个秘密。

    周氏的相公王齐正一直在外乡做泥瓦匠。有一次见到我爹和大伯,我爹当时刚跟大伯吵了一架,便独自一人在外喝闷酒。恰遇王齐正上前打招呼,便叫了王齐正一起喝酒。

    期间我爹说他赚得钱全被我大伯扣下了,为了要钱,他跟大伯都撕破脸吵了无数次,我大伯却始终不给。

    此后几个月,便传回了我爹的死讯,我娘带着我弟弟妹妹赶到闵川不但没有把我爹的尸骨带回来,还一并被债主逼死。我大伯几日后才到闵川将大小四具尸骨带回远川。”

    秦相何猛灌了一口烈酒,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愤恨地道:“你说,我不该恨他吗?”

    方凌尚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秦相何捉弄自己时提到过的妹妹。许是他藏得太好,偶尔将这些当成笑话讲也没人会信。又或是自己太忽视他,竟将那些事当成了笑话来听。

    方凌突然有些颓败,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似乎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垂着头淡淡地道:

    “你可有证实?”

    秦相何凄然一笑:“我倒是希望没有实证,我也希望大伯永远没有承认。”

    可当他质问秦世章时,他偏就是一副令人作呕地愧疚模样,偏就膝盖骨头不争气地给他跪下,秦世章偏就认了。

第66章 痛恨的自己

    回想当时,北风呼啸,刀子一样的风刮在脸上,不仅冷而且疼。秦相何望着秦世章便只问了一句“我爹当年真的血本无归吗?”

    秦世章当场就变了脸色,嘴唇铁青:“你什么意思?”

    “是血本无归还是都归进了别人的口袋?”秦相何继续追问。

    “你在说什么浑话?”

    “大伯,我最后叫你一声大伯。你觉得我会平白无故地问出这句话吗?”

    其实秦相何当时真的希望秦世章能将他痛骂一顿,或者打一顿都成,怒斥他听信谗言,恩将仇报,怎么骂都可以。

    可偏偏秦世章面色苍白地跪在了他面前。他承认当年确是因为他将秦世昌的钱扣下,最终导致秦世昌在被追债时摔死。他当时远在千里之外,等他赶到时见到的已经只剩四具尸骨。

    秦相何当时真的恨极了他,甚至直到现在都恨他入骨。他恨他不顾兄弟之情,更恨他装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做给自己看?

    然而罪人忏悔了就一定会得到原谅吗?

    或者他根本就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心安一些罢了。他是秦相何当时唯一的亲人,可也是害死他全家的人,“原谅”二字他如何能说得出口?

    便只剩下愤怒罢了。秦相何死死地抓着他情绪激动,口齿不清,竟不知道如何发泄满腔的愤懑。

    可能真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秦世章竟然就这样被他失手推下石崖,跌入滚滚的牧马河。那年的河水尤其的汹涌,即使到了冬天也未削减分毫,眼看着便被浑浊的河水吞没,再没了踪影。

    方凌喝了口酒,抹了抹嘴边的酒渍,她知道接下来便是自己知道的那段了,她有点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然而秦相何却还在讲: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堂兄家,我既害怕秦世章还活着,更害怕他就此死了。

    然而还不到中午,就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真的死了。我忐忑地随堂兄一起到了河边,看着他被泡得发胀的尸体,我却突然不再害怕了,我甚至还很庆幸。

    现在想想,我可能从那一刻起就疯了。

    我与堂兄将他背回来之后,是我为他穿衣入殓的,并不是余婆婆。那枚铁钉也是我放的。”

    方凌目光微微一颤,“我知道。”

    “你何时知道的?”秦相何有些惊讶。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自小随我爹给人治丧,见惯了殓服,却唯独秦世章的殓服腰里带红。因为曾听你说他是余婆婆给入得殓,当时以为余婆婆是南方人故而按照南方的规制办的。

    但前日我在周氏那里,见到王齐正的殓服时,却发现并非如此。余婆婆告诉我她虽是外地嫁过来的,但一手的丧葬礼仪却是来了远川镇学的。

    想来你可能因为自小便离了远川,跟着你师傅走南闯北,所以在为秦世章入殓时不知不觉依了南方的规矩。

    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想让翠云嫂子承担太多的恩情才故意推脱,只到昨日我才有所怀疑。不过即使如此,铁钉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秦相何凄凉地笑道:“看,你就是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人。你心里的我原来是那样的啊。可惜我没有活成那样的秦相何。”

    “你本就应该那样地活着,何苦逼着自己去作恶!你报复他们的同时,也是为难你自己。”

    秦相何闻言,突然激动起来,愤恨地笑道:“什么叫逼着自己作恶?我本就是个恶人好吗?

    有什么比让别人子孙尽断更歹毒的恶人?我就是!

    俗话说铁不进棺,所以棺木上的钉子历来都只能是木楔子。而我却偏偏在他耳中放了铁钉。他秦世章害了我一家四口,一尸怎可抵四命?

    记得我在请道长为我爹娘重新修葺坟墓时,无意中得知镇子东头的柳林阴气聚而不散,道长说若是有人埋骨此处定然家宅不幸,祸及子孙。

    我便故意找人假扮道士,并将其推荐给堂兄。我要让秦世章生前死后都不得安宁,我要让他们一家陪葬。我没办法看着他们踩在我一家四口的尸骨上过着父慈子孝的日子!

    你知道当日你们与那鬼尸打斗时,为什么大门会打不开吗?

    因为我一早就在院子里了,便是那猫也是因为我事先在长明灯里加了鱼油才蹿进去的。

    我听说猫不近尸,否则必然起尸。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所有人都死在里面,我再一把火烧个干净,那多痛快啊!哈哈哈……”

    方凌看着秦相何癫狂扭曲地笑容,突然反驳道:“你说谎!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你连将仇恨转嫁给浮生都做不到,否则你不会引我们去柳林墓地。更不会在我们生死一线的时候冲进来救人。

    我相信你就是我认识的秦相何,你骗不了我,你不是恶人。”

    秦相何定定地看着方凌说完这些话,渐渐敛去狰狞的笑容,面色苍白,突然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承认我想报复,但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没想过要他们死……”

    方凌抚了抚秦相何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我定是不会看错了人的。”

    “我知道嫂嫂是个好人,她没有错,浮生一个孩子更没有错。我原本想着就遂了大家的意,他们若喜欢,我便照顾他们一世,他们若不喜欢,我便当牛做马还他们一世。

    可是天不遂人愿,有时候你明明想放手,偏就有人去提醒你。她揪着你,缠着你,威胁着你……她时刻提醒着你的仇恨,事事逼着你做决断,偏偏你逃不掉。”

    “你是说周氏?”

    “周氏就是个恬不知耻的毒妇。她当初告诉我这一切就是为了接近我。那日她见我与大伯神色异常地去了牧马河便一路尾随。她目睹了我失手杀死大伯的全部经过。

    自那次之后,她便一直蛊惑着我,甚至要挟我与她私底下来往。不过想想也是,我这种人怕是和这样的毒妇才更般配一些。像嫂嫂那样好的一个女人怎能嫁与我?

    眼看我婚期将近,周氏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我。便将王齐正叫回来想要合离。

    然而王齐正却并不同意。其实王齐正早已觉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所以当天下午便找上了我。后来又去找了嫂嫂,警告她不要嫁与我这种人。

    我以为闹一闹也好,周氏或许会收敛一些。谁知周氏竟然狠心将王齐正杀死。

    那日因为被王齐正打了,嫂嫂偷偷过来探望我,对我关怀备至,细致入微,这世上从未有人那样待过我。我便下定决心与周氏一刀两断。

    于是,我让嫂嫂一定在此等着我,我便去找那周氏。未曾想,周氏竟失手将醉酒的王齐正给杀了。

    她求我救她,说如果我这次能替她做证,她将来绝不再纠缠于我。可是我先前与王齐正出了那样的事,如何能够作证?

    于是,周氏便让我同她演一出戏。让我扮做王齐正的声音与她争吵,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出去彻夜不归即可。

    谁知她根本就是早有预谋,她知道嫂嫂不在家。竟偷偷着了嫂嫂的衣服,做了一场李代桃僵的戏码。

    而我与她作完了戏,翻墙逃走后,她却早已将嫂嫂的罪行坐实,把她自己摘了个干净。直到后来,她大摇大摆地来找我们,我才知道自己竟蠢得被她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证据已然坐实,即便是据实相告,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

    况且此事毕竟我也参与了,嫂嫂怕牵连到我,便连夜收拾了细软准备逃走。可是谁也没想到,她因为想最后再看浮生一眼,上了清远山,更不曾想在半路便遭了不测。

    其实这一切都是她一早就设好的圈套,她心肠歹毒,有备而来。当日即便我不去找她,她也必当来找我。只可惜因我一人,却害了这么多人。”

    方凌怒道:“你怎么如此糊涂?就因为她握住了你的把柄,你便助纣为虐,由得她将你玩弄于股掌,甚至不惜替她百般遮掩,助其戕害他人?

    为什么?你分明不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

    “还能为什么?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打心眼里是向着我的。”突然,门口传来周氏阴毒尖刻的声音。

    方凌和秦相何俱是一惊,只见周氏施施然地走进来。冷笑着望着秦相何说:

    “既然你都告诉她了,那就留她不得了。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张标志的脸蛋了。”

第67章 孑然一身的浮生

    秦相何大怒道:“你说的我都依着你的意思做了,你还想做什么?”

    “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总不能毁在这个小贱人手里。”

    周氏说着一把拦腰抱住方凌,将她死死地扣在怀里。一边大喊着让秦相何拿绳子过来。周氏常年干农活,颇有一把子力气。方凌一时竟挣脱不开。

    秦相何没想到周氏会突然发难,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立刻便将周氏反手剪了缚住。一面喊着让方凌快去叫人。

    “秦相何,你这是干什么?你别忘了,我虽然杀了王齐正,但你也杀了秦世章。你让她跑了,我死了不要紧,你也活不成。”

    周氏气急败坏地吼道。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妄想着能活下去?我只恨自己没能早点死了,竟然让我受控于你这毒妇之手。”

    “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你赶快放开我!你想想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刘翠云和方长清。”

    周氏没想到秦相何竟然一心求死,顿时阵脚大乱,开始拼死挣扎了起来。

    奈何秦相何虽然瘦弱,却终归是个男人,学戏时又练过身法,当年与鬼尸尚且能抵挡一二,更何况周氏?

    方凌跑至院门,不想门闩却被绳子死死捆住,方凌手无寸铁,手忙脚乱中好一阵子才将门闩打开。她大喊着救命,然而夜深人静,许久之后左邻右舍才相继闻讯赶来。

    待方凌和一众乡邻再次冲进院子时,只见里屋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方凌对着滚滚浓烟喊着秦相何的名字,却见他隔着烟火独自立在那间厅堂,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想要逃离的意思,只望着自己大笑道: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从我杀了秦世章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你说的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怎能妄想逃过一劫?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了王齐正这里。

    不过,我今天就算葬身火海,也无怨无悔了。

    我与秦世章的恩怨总算有了了断。当年他为了贪图我爹的钱财,害我一家四口尽皆惨死。如今我也要了他一家三口的命。

    至于浮生,就当是为我秦家留个后吧。”

    方凌知道,他是说给大家听的,他为了说明真相,为了还翠云嫂子一个清白。

    “相何哥哥,你说什么?”

    浮生惊愕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口响起。

    浮生因为方凌走了许久不见回来,他担心方凌的伤势便来找她。谁知刚走到街口就听到这边大喊着救火。浮生一路狂奔,刚踏进院子便听到秦相何这样一番话。

    秦相何一惊,呆呆地望着浮生,须臾之后突然笑了笑,“大人的事情,你不必知道。”

    浮生愤怒地吼道:“真的是你吗?”

    “不要怨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怪只怪你爹贪图钱财,若非如此,我一家四口也不会死。我只是讨债。至于你要讨的债,我现在便还给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胡说,我爹没有贪图过钱财,你也没有杀他们,你胡说的对不对?姐,相何哥哥疯了,你快把他救出来。”

    浮生扯着方凌的衣袖哭喊着。

    “用不着你们救!我杀人偿命,死有余辜。你爹如此,我自然也要如此。”

    浮生突然发狂似地朝着大火冲了过去,方凌一把将他拽住。

    谁知浮生拳打脚踢,拼死挣扎,方凌好不容易才将他按住。

    只见浮生大哭道:“你不准死!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报得什么仇?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一死了之?你害死我全家,这哪是你一条命就可以还得清的?”

    “那你爹呢?所有的起因皆由他起。”

    “可是我爹从来没有贪图过二叔的钱财。二叔因为好赌,我爹怕他输光了家财,才不肯给他钱。

    我曾亲耳听我爹说过,当年他不听我爹劝阻,不仅赌钱,还欠下了赌坊一大笔银子。后来赌坊的人追债,二叔翻窗逃跑时不慎摔死。

    我爹当时正好外出贩卖药材。二婶和堂哥堂姐一起去闵川收尸,却被赌坊的人追债威胁,后来一起服毒自尽。

    我爹几日之后赶回来时,已经为时过晚。我爹对此心怀愧疚,所以将那笔钱一直留着,直到你回来后给你购置宅院。

    他怕你知道实情之后怨恨二叔,也怨恨他,所以只说是二叔生意赔了,血本无归。还嘱咐我哥千万对你守口如瓶。

    可是你,你怎么能杀了他们。”浮生泣不成声地哭诉着。

    秦相何颤抖地听着浮生的一席话,紧紧攥着的双手青筋暴起,他忽然抱着头痛苦地哀嚎起来,继而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向眼前的柱子。

    那柱子本就被火烧了许久,如今应声而断。

    只见那柱子整个倒了下来牵连着半个屋顶也稀里哗啦地尽皆塌了下来。他整个人瞬间被大火包围,毫无退路。

    浮生还在哭喊着。

    他看着浮生小小的身躯因为激动不停地颤抖着。那止不住的泪水和抽泣声。

    他想起两年前的浮生,那时候的他还叫冬儿。胖乎乎的小脸,每次见他都是一脸天真烂漫的笑着。然而他却亲手撕碎了那些笑容。他想起他每每捂着耳朵,疼得痛哭流涕。

    还有大伯母,还有堂兄,他们疼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堂兄撞的头破血流的样子历历在目,鲜血跟今日的火光一样鲜红。

    而这一切却源自于一个误会。

    方凌隔着大火恍惚间竟看见秦相何从怀里缓缓摸出了一个红色的绳结。不禁大惊失色,泪水夺眶而出。

    她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

    “不!快把锁魂结丢掉,丢掉!不可以……

    秦相何,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赎罪吗?我绝不原谅你,绝不!

    浮生也不会原谅你的。你快丢掉,你听到没有?求求你了,快扔掉……不要……不要……”

    秦相何好似聋了一般,他半趴在地上,下半身已然被两根倒塌的椽木砸中动弹不得。他木然地将手指咬破,用血涂在锁魂结上,然后缓缓地戴在了手腕上。

    做完这些,他仿佛终于释然了。他抬起头,望着浮生和方凌笑了笑,就像初见时那样洒脱不羁。

    他就这样笑着被大火一点点吞噬,直到再也没有了他的踪影。

    方凌失魂落魄地从西街回来时已经哑了,浮生也哑了。方凌是歇斯底里地喊哑了嗓子,浮生却是因为一句话也不想说。

    那晚,方凌陪着浮生坐了一夜。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周氏这个罪魁祸首至今却依然逍遥法外。若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68章 泼妇打架

    方凌不知周氏是如何逃离了火场,只知第二日她便去了官驿门口跪求严惩凶手刘翠云。

    方凌到得官驿,将那周氏从地上揪起来,左右开弓便是两个大嘴巴子。

    周氏万万没想到,方凌竟如此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殴打苦主。但见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便立刻收了想要打回去的巴掌,倒地不起。嘴里哭喊着青天大老爷救命!

    方凌早知周氏奸猾,却没想到她连这等不入流的招数也用上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骑上去将那周氏一顿暴揍。

    周氏刚开始尚能装装可怜,博取同情。谁知那衙役和赵大人却不知是在里面绣什么花,迟迟不肯出来,一圈围观的人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哪里会去拉架?

    直把个周氏也打毛了,翻身起来便又抓又咬,揪头发,吐唾沫,抠脸,挖鼻,这才将一场架打得精彩绝伦。

    方凌本就会些个花拳绣腿的功夫,又加上是先发制人,倒也没吃什么大亏,只是脸和脖子被抓了好几道子血印,头发扯得是东倒西歪。

    赵大人和一众衙役总算是出来了,立即将当街斗殴,有伤风化的两位妇人俱都抓了起来。

    周氏一哭二闹三上吊,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嚎,称自己男人死得如何如何冤枉,痛斥方凌又是如何如何欺人太甚,誓要将那案犯当街问斩才肯善罢甘休。

    经周氏这么一哭二闹,围观众人果然觉得其境遇委实凄惨,纷纷开始声援。

    赵大人眼见群情激愤,此时强行压下恐对自己官声有损,当即决定就地审理此案,也好了结了这桩事。

    少时,官驿大堂便已布置妥当。赵大人高坐堂上,县令何大人位列一旁,县府众衙役肃立两边。

    啪的一声惊堂木起,主簿上前将案件始末详述一番。嫌犯刘翠云则被衙役抬至堂前。方凌、周氏以及证人刘二喜、孙贤贵等一干人等俱都被通传到堂。

    证人一一陈述证言,物证也被一一呈上,赵大人惊堂木一起,道:

    “大胆方凌,你既为刘翠云鸣冤,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有什么话说?”

    方凌不卑不亢地道:“大人,刚刚您亲眼目睹妇人斗殴,可有看清双方厮打之后的面目?”

    赵大人不知方凌何故扯到此事,只得惊堂木一拍,“公堂之上,你只需讲与本案相关之事。”

    谁知方凌却仍然坚持:“大人,小女子深知公堂肃穆,此事与本案有莫大关系,烦请大人如实相告。”

    赵大人无奈:“妇人厮打,无非指爪相向,而后必定披头散发,面目留痕。”

    方凌闻言,却继续问道:“那我敢问堂前百姓,周氏可是娴静柔弱之人?往日可曾与他人厮斗?双方又各伤几何?”

    只见堂前围观众人中有人高声笑道:“周氏那可是出了名的泼辣悍妇,过往与人厮打从不落下风的。”其他人等纷纷附和。

    方凌听罢,回首却问赵大人道:“如此,那敢问大人,为何三月初七戌时,周氏与刘翠云在院中厮打之后,刘翠云却毫发无伤?”

    周氏慌忙喊叫起来:“你胡说,我与刘翠云当日只是争吵,并无厮打。”

    方凌现在可谓是对周氏恨之入骨,见她插嘴,立刻拆穿:“那敢问为何刘翠云自秦家院子跑出来时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可是她平常便做此形态?”

    堂前众人闻言也是疑窦顿生,议论纷纷。

    赵大人惊堂木一起,“肃静!方凌,你接着说。”

    方凌继续陈述道:“刘翠云家中共搜出三样罪证,第一,尖刀,第二血衣,第三,鞋袜与部分织物燃烧之后的残片及灰烬。我想请问:

    第一,尖刀上并无能证实主人身份之标记,嫌犯为何要将其带离案发现场,又为何要将其藏匿于家中,此与常理相悖。

    第二,据方才文书所述,案发现场带血之足迹十分凌乱,然而为何单单集中在厅堂。王家院中及嫌犯家中均未有发现。”

    周氏忙辩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必定是刘翠云杀人之后见脚底染有鲜血,将鞋袜脱去再跑回家中的。”

    赵大人亦微微点头。

    方凌却不依不饶道:“那请问证人刘二喜,你见嫌犯从王家院落出来时,可有穿鞋?”

    刘二喜想了想,“当时,天色已晚,小人并未看得清楚。”

    “一般人光脚行至沙石瓦烁之上,必然不适,行走姿态定然与平常不同。那你可曾见嫌犯走路有何异样?”

    刘二喜绞尽脑汁,仔细回忆道:“小人未曾见有什么异样。只是见那人披头散发,行色匆匆。”

    周氏嗤笑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兴许她在我家另找了干净鞋子也未可知。”

    方凌不理她继续道:

    “第三,以周氏所言,刘翠云为免留下痕迹,脱鞋回家将一应血衣及鞋袜俱都烧了。是以发现了这些灰烬残片。

    那么请问,如此心思缜密之人为何单单留下一件足以证明其身份的染血外衣不烧?”

    “兴许她一时慌乱不知扔在了何处,故而遗漏。”周氏仍自辩驳。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此血衣发现时堂而皇之扔于正堂之上,似是生怕旁人看不见,岂有遗漏之理?

    周氏还待强辩,却听赵大人惊堂木起,喝道:“肃静!方凌,你以上陈述虽有疑点,但却不足以证实刘翠云无罪或遭人陷害。”

    “大人明鉴,那证人刘二喜也未必就能确定当日的嫌犯就是刘翠云无疑。”

    刘二喜闻言慌了,忙道:“小人亲眼目睹,绝不敢胡说啊。”

    “大人可否允许民女当堂询问证人刘二喜?”

    “准!”

    “三月初七,戌时,你是否亲眼看见周氏去了刘翠云家,并与其发生争吵厮打?”

    “正是!”

    “可有看清面目?”

    “小人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是周氏。”

    “那二人在院中争吵之时,你可有看清二人面目或者听清争吵内容?”

    刘二喜斟酌了一会儿方才道:“周氏刚一进门,便将院门掩了,小人虽并未看得真切。但后面确有传出争吵之声。因周氏嗓门大,所以一直听她骂刘翠云不要脸,破鞋,抢男人。

    而刘翠云也是自始至终呜咽哭泣,间或争辩一两句。”

    “那嫌犯去王齐正家时,你可曾看清其面目?”

    “虽然当时她披头散发,形态狼狈,但确定是她本人无疑。”

    “嫌犯与王齐正发生争吵时,你又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与先前一般无二,刘翠云始终呜呜咽咽地哭,而王齐正一开始还在咒骂周氏替她出头,后面则一直在安慰她,称不要闹,以后两人好好过日子之类。”

    “那嫌犯从王齐正家返回秦家时,情形又当如何?”

    “与之前一样,刘翠云依然披头散发,样子有些仓皇。”

    “可有看清其面目?”

    “当时天色已晚,本就看不大清楚,而且当时刘翠云还披头散发的自然看不到面目。但是我们邻里这么多年,而且依照身形打扮绝对就是刘翠云无疑啊。”

    “大胆刘二喜,大人面前,公堂之上,焉容你任意揣测,信口胡言?”

    刘二喜大惊:“大人明鉴,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并无半点虚言!”

    此时,赵大人自然也听出了端倪,怒道:

    “大胆刘二喜,你可知公堂所为何处?并非亲眼所见之事,岂能信口雌黄,污人清白?你既未看清嫌犯样貌,又未听清嫌犯口音,仅凭衣着打扮,高矮胖瘦,就确定嫌犯乃刘翠云?

    你可知就凭你此举,我便能断你个栽赃陷害的罪名?”

    刘二喜当即吓得面如土色,立即拜伏在地,磕头如捣蒜道:“大人明察,小人并非存心说谎,但当时……小人也不知其中原委,大人恕罪啊!”

    经过如此一番辩驳,赵大人亦觉有疑,但却并无实证,便道:“如此看来,此案确实可能另有隐情,但虽无法定罪刘翠云,却也难以洗脱其嫌疑。”

    方凌此次誓要在众人面前揭穿周氏,自然也是有备而来,闻言胸有成竹地道:

    “大人且稍安勿躁!若说以上事实还不能洗脱刘翠云的嫌疑,那么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一点却足以证实刘翠云是遭人陷害,而陷害她的人正是周氏。”

第69章 血衣的疑点

    周氏大骇,“不可能,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我与我相公素来和睦,我何以会加害于他?”

    方凌并不理会那周氏,只继续道:“请大人验看血衣。”

    衙役呈上血衣后,赵大人仔细翻看了一遍,道:“此证物,本官已验看数次,为嫌犯三月初七所穿,其上血迹斑斑,乃本案关键证据之一。”

    方凌提醒赵大人道:“还请大人仔细验看,此血衣难道就没有蹊跷之处?”

    赵大人有些不耐烦了,“你有何话?便当明言!”

    方凌见赵大人略有不快,忙拍出一记响亮的马屁道:

    “大人明镜高悬,断案无数,必定深知,人若是正面刺伤对方,鲜血喷溅,必当前胸染血;若是背对对方,必当后背染血。

    但是上面这件血衣,不仅前胸后背均染鲜血,而且血迹形态一模一样,显然是前后两层衣物在折叠状态时被人为涂抹上鲜血,是以鲜血从一面浸透至另一面所致。

    试问,哪位嫌犯会在杀人之后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故意浸染鲜血,然后又丢弃在自家房中,以便官府指认?

    大人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堂前百姓亦都是明辨是非之人。我想问一句,事到如今,难道大家还认为刘翠云并非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吗?”

    众人闻听此言,顿时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堂上立即就炸了锅。

    赵大人急忙将手里的惊堂木拍了又拍,总算将场面控制住,而后道:“那何以见得陷害之人便是周氏?”

    方凌答曰:“回大人,证据依然在这血衣之上。请大人仔细验看,此血衣左手袖口下是否有一方黑色补丁,且其中一角脱线?”

    赵大人复又翻看一遍血衣才道:“正是。”

    方凌突然抓起周氏左手腕,褪去外层袍袖,高举道:“大人请看血衣上的补丁印记可是与这个黑印一般无二?”

    众人又是一惊,周氏早已心乱如麻,慌做一团,却是挣脱不开。

    主簿走下堂来,仔细辨认对比后,回道:“大人,此为一方形印记,为黑色粗布所染,且缺一角,与那补丁大小形状一般无二。”

    “请主簿大人再验一验此道伤痕。”

    方凌强行掰开周氏左手掌,只见一条刀口赫然呈现出来。

    主簿验看后回道:“禀大人,周氏左手有一刀伤痕迹,应是这几日新伤。”

    方凌继续:“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

    其一,周氏定然曾经穿过这件衣服。刘翠云家道中落,是以补丁为粗布缝制,而它的最大缺陷便是遇水褪色。不知周氏有什么理由在刘翠云衣物尚处潮湿之时便要将其披在身上?

    其二,我料周氏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未必敢穿着一件血衣贸然出现在人前,是以她必然是到了秦家之后才染的血。那么血从何处而来?看了这道伤口,想必大家都已清楚明白了。

    事实是,三月初七戌时证人刘二喜看到的“刘翠云”便是穿上这件衣服的周氏所扮。

    周氏与刘翠云高矮胖瘦相差无几。当时天色昏暗,嫌犯又故意披头散发,形色匆匆,是以刘二喜只是凭身形打扮才先入为主地判断其为刘翠云。

    周氏进入秦家院子时,秦家实则是空无一人。周氏故意高声辱骂,一人分饰两角,演了一出原配暴打狐狸精的好戏。

    我想,真正的血衣及染血的鞋袜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带到秦家烧毁掉的,而凶器也正是那时藏于院中柴草之内的。”

    方凌转向刘二喜高声问道:“刘二喜,当日你见周氏出门之时,是否带有一个包袱?”

    刘二喜不敢怠慢:“正是。”

    “那你何时见她出得秦家?手里包袱可否依然尚在?”

    “当时……我只见刘翠云,哦,不,那个嫌犯披头散发地冲进了王家,并未注意周氏是何时出得秦家,亦不曾看见包袱。”

    方凌转而又问王齐正的姑母道:“崔王氏,你说周氏当晚在你家借宿,那么请问她在投奔你之时,手里可有包袱?”

    崔王氏现已年迈,仔细回想片刻后认真答道:“当时周氏说王齐正要休了她另娶了隔壁的小寡妇,是以喝得烂醉,手里并没有什么包袱。”

    赵大人疑惑道:“那若是这样,王齐正便是在周氏出门找刘翠云之前便已遇害,何以后来刘二喜又听到王齐正言语之声?”

    方凌变了变脸色,片刻后方才道:

    “大人容禀!民女听闻有一种人擅口技,可仿各种鸟鸣兽吼,惟妙惟肖,亦可仿他人之声,真假难辨。巧得是,民女有一朋友乃唱戏出生,精于此道,而此人正是远川镇人。”

    周氏急忙辩驳道:“秦相何昨夜已经死了,一个死人,你自然说什么都可以?”

    方凌当即反问:“我并未提及此人姓名,你何以知道他秦相何便是那擅长口技之人?”

    周氏立刻便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唱戏出身的,整个镇上又有几个?与你走得近的自然就是秦相何。你不要以为能讹我?反正我没有杀人,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方凌怒道:“死到临头,还要狡辩。我且问你,当日已戌时末,刘二喜本已回屋,何以能看见嫌犯出王家大门?”

    见周氏抵死不认,犹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方凌便继续道:“刘二喜,你来告诉大家。”

    刘二喜立刻一五一十地回禀道:“小人当时听见院门口的柴垛倒了,才出门,恰巧看见嫌犯出了王家。”

    “你可知那并非巧合,而是有人蓄意砍断了你捆扎柴禾的青藤?”方凌从袖中取出一段切口整齐的青藤扔在周氏面前道:“可还记得此物?”

    周氏慌忙将那青藤踢开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干的。”

    “可你家的柴刀怎会在那一晚遗落在了刘二喜家的柴堆底下?

    我想,当时你故意砍断了捆扎柴禾的青藤之后,因时间关系,便将柴刀丢在柴堆之下,而后立即回到王家门口做出掩门的动作。

    此举便是故意让刘二喜看见刘翠云在王齐正家逗留了近半个时辰,继而栽赃陷害。”

    周氏恼羞成怒大喊道:“我没有,没有!”

    “那你又如何解释,第二日卯时刚过,你在院门口猛烈拍打门板,以至于将刘二喜成功引出来之后才一脚踹开了院门?

    不就是为了让他给你做个人证,以证实你彻夜未归,以便撇清你和王齐正之死的关系吗?”

    “你胡说八道,我早上归来,确曾拍打过门板,但是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难道叫门也有罪吗?”

    “你休想蒙蔽大人!大人明察秋毫,岂会看不穿你这等伎俩?人人归来都可以叫门,唯独你当日大可不必叫门。

    前晚嫌犯离开王家时,王齐正已死,而嫌犯出门后怎么可能从外面将院门上闩?但刘二喜当时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早上归来之时,先是推不开院门,而后才一脚踹开。

    大人可立刻派人前去验看,看他王家院门门闩,可有损坏痕迹?

    所以你当时果真推不开吗?你,就是太精明了,才把戏做得过了头!”

    周氏此时已然完全慌了,大呼道:

    “这只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全是推测,你有人证吗?

    秦相何已经死了,是你逼死了他,你不是会招魂吗?你大可以招了他的魂魄前来作证啊?你招不来的吧?因为你知道他死的时候身缚锁魂结。”

    方凌闻言,又惊又怒,她上前一把揪着周氏的衣领大声喝问道:“你如何得知锁魂结?你会术法?那铁钉是你指使他放的?”

    两边衙役立即将二人拉开,只见周氏癫狂地大笑着:

    “我知道你为何如此恨我,非要致我于死地。除了为刘翠云鸣冤,更多的怕是因为秦相何吧?可是,他死了!你到底是救不了他的,你连他的魂魄都保不住。”

    “秦相何即便是死了,即便是没有魂魄,也照样可以说话。”

    突然堂前围观众人中,一女子做贵妇打扮,挤到堂前说道。

第70章 秦相何的证言

    此女子上前拜伏在地道:

    “拜见青天大老爷!民妇碧桃,是秦相何的师妹。此前,师兄曾找到我并留有一物。称此后若是他遭遇不测,而方长清和刘翠云仍旧不能苏醒,便要我将此物呈交公堂。

    而今,不但他二人仍旧昏迷,更有人要致刘翠云于死地。我便当信守承诺,将这件衣物与书信交于大人。”

    方凌闻言,瞬间便已泪眼朦胧,原来秦相何是受了周氏要挟。他以为是周氏害了二人,才甘愿被其利用,一直不肯吐露实情。

    方凌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至于公堂之上,周氏如何认罪伏法,刘二喜又是如何挨得板子,就如同做梦一般,记不真切了。

    人啊,总是有太多的执念与妄想。

    秦相何执着于心中的仇恨,最终被仇恨所左右,变成一个连他自己都厌恶的人。而周氏却因为执着于心中的妄念,最终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

    秦相何的尸骨早就清理出来了,而被他用锁魂结捆在尸骸上的魂魄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方凌也不知是该觉得欣慰,还是该觉得痛惜。

    他的魂魄似乎已焚烧殆尽,连一丝一毫的残魄都未曾留下。

    此前一直不敢来看秦相何的尸骨,一是她觉得周氏尚未伏诛,她无颜见他。二是她根本就怕见着他,她害怕看见秦相何的魂魄仍旧痛苦地在尸骨上苦苦挣扎。

    死契之所以叫做死契就是谁也解不开。

    只有等到尸骨化作尘土,而活着的魂魄才能自行消散于天地之间,是为不死不休。

    过去,只有残酷至极的邪修才会给人使用死契。而秦相何却自己选择了死契,他应该是当真恨自己入骨吧?

    可是无论怎样,人死之后依照规矩总要入土为安。虽然秦相何的魂魄已经注定得不到安息了。方凌还是找人定了一副薄棺,将尸骨殓了,选了个好地方葬了。

    浮生自回来后两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方凌收了秦相何的尸骨,浮生才发疯似地对着棺木又踢又打,任谁也拦不住。

    后来浮生踢累了,又抱着方凌大哭了一场,才好过了些。

    方凌想着这件事在浮生的心里怕是永远都除不去了。唯有时间才能抚平这些伤口吧?

    人真是太不负责任了,总是肆意地伤害,之后却将一切伤痛抛给时间来治愈。

    而时间并非良药,人又如何能够痊愈?无非是让人薄情寡爱,不轻易再爱,再恨。就算再经历爱恨,只怕也是爱得惶恐,恨得深沉吧?

    衙门的事情总算过去了,但是病床上的两个人却依旧沉睡。记得岳荀说过,要对付那妖孽,需得十五月圆之夜。

    紧接着便是月圆,方凌肩上的伤口却总不见好。许是最近日日借酒浇愁,愁是没消,酒量倒是见涨。每每喝上一整壶都不见醉,脑子出奇地清醒。

    十五那日,方凌收拾了东西,将浮生以及病床上的二人托给余婆婆照料,便出发自去了清远山。

    临行前,浮生哭得稀里哗啦扯着方凌不撒手。

    方凌告诉浮生只是上清远山她爹和嫂嫂昏倒的地方招魂。

    谁知浮生哭得更凶了,抱着方凌抽泣着说:“我以为你要剃了头发出家当姑子去。”

    方凌被逗乐了,孩子似乎天生就有出其不意间为人解忧或平添烦恼的本事。

    方凌摸摸浮生的脑袋问道:“何以见得?”

    浮生泪眼朦胧地吸着鼻涕道:“戏里面都是这样演的。女子大凡受了刺激都是要出家当一回姑子才行的。

    只是戏里面的女子都有一个惦记着她的情郎不远万里去找她。你若是执意当了姑子,连个找你的人都没有,可就真的要当一辈子姑子了。”

    方凌不知道自己竟得浮生如此操心记挂,倒是自己的不对了。俯身安慰了浮生几句,又将随身带的芝麻糕掏出两块分给浮生道:

    “那你可曾见戏里面但凡当了姑子再回来的,必定披荆斩棘,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浮生闻言这才安心地放她去了。

    方凌轻车熟路地一路跋涉到了当日过夜的密林,却连岳荀的影子也没找见。地上的火堆看样子怎么也该是几日前的痕迹了。

    方凌不由得有些担心,胡思乱想着他该不是被那妖怪吃了吧?不过也并未见着包袱,想必是去了别处也说不定。

    方凌见天色还早,又找不到岳荀的人。便想着回一趟镜池观,好歹给祖师爷和爷爷上一炷香,烦请他们危难之时也好高抬贵手保佑保佑。

    谁知还没转进镜池观旁边的大片竹林,便见红眼儿和老宋他们鬼鬼祟祟地盘踞在树上不知正凑什么热闹。

    方凌一想到那日岳荀才刚刚露了个面,他们几个没义气的便脚底抹油跑了个干净,气就不打一处来。遂捡起一枚石子凝了一丝法力掷到红眼儿头上。

    红眼儿被吓了一大跳,阴气一腾就从树上跌了下来。

    待他爬起来发现是方凌,习惯性地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土,一副吃惊的样子道:“臭丫头!原来你不在道观?”

    “你还有脸来问我?我早被你们几个害死了。”方凌没好气地说道。

    红眼儿原本还对方凌有所防备。听闻此言,顿时全无忌讳,兴高采烈地招呼着老宋和老贾他们道:

    “老子就说这丫头早就被那个白面罗刹给弄死了吧,你们还不信。只是可惜了,老子吞个魂魄都没赶上一口热乎的。”

    方凌脸都绿了,“还想吞我魂魄?我告诉你,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你可还记得当日的许诺,我定会烤了你这背信弃义的死鬼。”

    “先别骂啊!老子前日里刚吞了一只怨念深重的魂魄,一时半会儿还消化不了,怎么会瞧上你这瘦了吧唧的丫头?

    其实做鬼有什么不好啊?现在咱们同是鬼了,老子会的你也会,倒是你会的老子却不一定会,这一点着实让人不开心。

    你看,我们对你也算不错了。我们就怕你刚当了新鬼,一时激愤难以接受。特意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等你来着。”

    红眼儿手舞足蹈地一边解释,一边就要去拉方凌,谁知却扑了个空。

    “你们哪儿来的生命?还生命危险!”方凌小声嘀咕着。

    “原来你没死啊?”红眼儿大失所望道。

    方凌真是要被这几只鬼活活气死,听说自己没死竟然如此失望,还学人叹气。叹出一口黑烟跟嘴里着了火似得。

    “说,你们在这儿干嘛?”

    “那不是那个白面罗刹在里边吗?老子以为他将你逮回观里先奸后杀了。所以只好在这里候着你的魂魄出来,尝一口热乎……哦,不,早日团聚。”

    在方凌如炬的目光扫射下,老宋赶紧出来打着圆场道:“那先什么后什么的纯熟猜测,他其实就是想夸你长得标志,害怕那个白面罗刹见色起意来着。”

    看着方凌脸色,几个老鬼越说声音越小,突然刺溜一下黑烟一滚,便不见了踪影。

第71章 毫不见外的岳荀

    “你们几个当心点,这山上近日里可不太平,都少出去晃荡。”方凌对着最后一抹黑烟大声喊道。

    “一个姑娘家成日里跟几只鬼魅呼朋唤友,你真是越来越让我觉得有意思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竹林深处响起。

    “你我约好月圆之夜一起除妖,我是如约去了,你怎的跑到这里来了?”方凌听出来人正是岳荀。

    “你既说了是月圆之夜,现在可有月?”

    “好吧,倒是我去得早了。”

    方凌无语,心想便见你长得好看,就都随你说了算罢。这几日心情也不好,也懒得同他计较。

    一路走去,转了个弯,果然见他一袭青衣白衫,飘飘然地立在竹林之中。旁边不仅跟着小毛球,还胡乱地丢了几根笋子。

    方凌指着小毛球嘀咕道:“你这个叛徒,我几日不在,你便跟了别人。”

    复又冲着岳荀道:“你这笋着实也太老了些。若是此次被那妖怪打残了,当个拐杖倒还不错,若是论吃得话,需得看你牙口好不好了。”

    “那便提前送与你了,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总归是用得着的。”

    方凌白了他一眼,没接话,只道:“前面就是镜池观了,既然来了,就到观里坐坐吧。反正时间还早。”

    “我知道,这几日我一直住在那儿。”岳荀幽幽地吐出一句。

    “你住在我家?”

    “嗯。”

    “我都不在的。”方凌惊愕道。

    “放心!无需你伺候,我也住得惯。”

    方凌很是无语:“谁说要伺候你了?我的意思是客随主便,主人都不在,你怎可随意擅闯?”

    “我曾以德报怨救了你性命,我以为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岳荀盯着方凌淡淡地说完,便兀自转身闲庭信步地朝着镜池观而去。

    方凌这回真是无话可说了,只好和小毛球一起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回了道观。

    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岳荀随随便便住下来也就算了,他居然还住在自己的房间,睡在她的床上。

    而那岳荀当真不是一个厚脸皮能概括得了的。擅入女子闺房竟丝毫不觉得羞愧也就罢了,还挑三拣四诸多嫌弃。方凌倒真希望他不要这么勉强自己才好。

    不仅如此,方凌还发现这观里凡是他能动的都动了,不论器物书籍,还是刀兵法器,就连供着她爷爷的神龛和自己的梳妆盒子都有翻动过的痕迹。

    若非他长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方凌真要怀疑他是哪个寨子里的山贼。

    面对方凌的质问,岳荀气定神闲,“此处偏僻,实在无聊,便想找找看可有什么解闷的东西。谁知你甚是无趣,连个棋盘都没有。唯有这前后左右的海棠开得雅致,每日唯有在树下小憩一会儿。”

    方凌闻言,迅速奔回房内。

    果然,一坛上好的千霜醉已然见了底。那还是去年中秋过后,自己买了上好的果酒,又加了蜜糖,采了见霜的片片金桂,以及各路珍惜香料加进去。

    不仅除了酿制时的焦糊味,还增添了花蜜芳香,突显了酒水的清香醇厚。平常自己连多喝一口都舍不得,没想到竟让这厮给喝了个干净。

    “那酒倒还不错,就是蜜糖加得太多了。果酒本来就滋味甘甜,你那兑得更是像糖水一般,太腻了。”

    “既然嫌弃还给我喝得一滴不剩?”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若是太拘礼了,徒惹你内疚伤怀。”

    谁内疚了?方凌自知顶着救命恩人的名头在,也没办法与他计较。

    闷不啃声地给祖师爷和诲极道长各上了一炷香,偷眼瞥了瞥神龛底下的土并没有翻动过的痕迹,这才放心地坐了回去。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却被岳荀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方凌无奈,只好又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道:“你既让我引那妖孽出来,可知道那妖孽到底什么来历?”

    岳荀放下茶杯缓缓说道:“那妖孽名唤诸犍,传说中的上古凶兽。人面而豹身,力大无穷。常摄人魂魄,伤人性命以炼化修行。

    而如此修为,有违天道,所以此次月圆之夜也是它的劫难。其时,它将受月华纯阴之气反噬,故而需要更多生魂以便顺利渡劫。”

    “那它可有什么弱点?”

    岳荀嗤笑着瞥了一眼方凌,而后慢悠悠地道:“对于你来说,它几乎无懈可击。”

    方凌觉得岳荀有一项天赋异禀,就是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凡经他口说出的话总能让人多多少少地生出一点暴力倾向。

    好在她最近气量大了许多,并没有将这种倾向付诸实践的想法,只全没当回事地问道:“那对于你来说呢?”

    “它虽然力大无穷,却生了一只阴眼,是以月圆之夜更是惧怕阳火。

    再者,到底是为畜生,于运用法术一途很是蠢笨。只懂得一味地横冲直撞,以阴气伤人,而不擅技巧,更不懂得术法的千变万化。故而那日它始终只以实体与我打斗,因为斗法便是它的弱点。”

    “哦,那你的弱点是什么?”方凌随口问道。

    岳荀瞥了她一眼,道:“同样,于你而言,天衣无缝。”

    “如此看来,你与那妖孽倒是一路的。”方凌到底是没忍得住,回呛了一句。

    岳荀看了她一眼,懒得搭理她。

    “估摸着你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吧?带着伤怕你等不到我赶去就已命丧它口了。”

    说完,竟伸手扯开方凌的领口,十分自然地朝着里面瞧了两眼,眉头不禁微微皱了皱。

    方凌一把拍开他的手,脸颊绯红地拉好领子,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一个姑娘是会被打耳光的?”

    “倒是个窝里横。”

    岳荀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显然全然没把方凌的愤怒放在眼里。接着又道:“伤口恢复成这幅德性,不知对上那妖孽,能撑得了多久?”

    “不用你管!”方凌对他方才的举动很是不满,说话也没了好声气。

    “确实是我多此一举了。与泼妇当街打架斗殴尚且不能取胜,更何况是妖物里排得上号的诸犍?看来跟你待得时间久了,连我的脑子也都变得糊涂了。”

    方凌不曾想他竟知道此事,讪讪地问道:“那日你也在?既然你也知道我不是它对手,到时候脚底下就跑得快一些。万一再被它跑了可别赖我。”

    “想让我跑得快一点救你便态度好些。”说完,岳荀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略扣了扣桌面。

    方凌自然是想让他快着些,一旦对上那妖孽,每一刻可都是要人命的。只好做小伏低地依着他续了茶。

    “茶不错!”岳荀难得地赞了一句。

    “茶是我亲手在幽谷中采的,只采明前一叶一心的嫩尖,且只选树下生有幽兰的百年古树。”说起吃喝一途,方凌面露得意之色。

    “倒是讲究!你爷爷教你的手艺?”

    “他不喜茶中带有花香,嫌太过喧宾夺主,遮了茶本身的自然馨香。”

    “你爷爷出自何门何派?为何会隐居在这困龙局中,这里可不适合修仙得道。”

    “听他提过一次,记不大清楚了。至于他隐居在此,大概是他喜欢这里吧。

    他说过道法自然,心中有道则人间处处是仙山。道法修得是心境,是魂魄,万事万物,感天地而生,均含无量道法。”想起诲极临终嘱咐,方凌便未提及困龙局一事,只信口胡诌道。

    “骗子!”没想到岳荀对她这一番高论嗤之以鼻。

    “我爷爷乃世外高人,怎会是骗子?”

    “若非你爷爷骗人,那便是你在骗人。道家术法,自古讲究神形兼修,怎会只修魂魄?何况凡我玄门中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世出高人必定择山灵水秀,灵气丰泽之处隐居。

    我看你爷爷八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那仇家寻上门来,故而避世不出吧?”

    “胡说八道!我爷爷一生光明磊落,淡泊名利,即便避世,避得也是三千凡尘俗事,你休要乱讲!”方凌闻言,十分不悦道。

    “莫非在你看来,他就做不得一件亏心事?”

    “自然是不会。”方凌针锋相对。

    岳荀闻言,思索了半晌,突然话锋一转:“我想也不会。若真是狠得下心来做亏心事的人,岂能安于这穷山恶水之中?”

    方凌对此话倒很是受用,这才满意地道:“看在你多少有些眼光的分上,便让你不必饿着肚子跟那妖孽拼命了。”

第72章 醉饮芳华

    闲聊一阵,肚子却是有些饿了,方凌便张罗着准备饭食。却发现不过几日而已,岳荀竟将厨房祸害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锅碗瓢盆乱七八糟地堆在一处,就连各类食材佐料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经好得分不开家了。

    几根老笋被胡乱地丢在一边,也不知岳荀是要用来编筐还是挑柴。灶上尚有一盘炒好的笋尖,方凌只尝了一口便忙不迭地吐了,心中不由得佩服起岳荀不愧为习武之人,就连牙口都比普通人凌厉许多。

    而论及味道更是一言难尽,只一口便仿佛尝尽了世间辛酸苦楚,个中滋味,无法描述。也不知他连日来都是吃什么过活的,怪不得将她一坛好酒并着几样小点心都祸害光了。

    方凌拎了门后的竹筐,寻了把小铲,将那犹自品茶的罪魁祸首揪着去了观后的菜园。

    几日不见,小菜俱都长势喜人,绿油油,水灵灵的。旁边的竹林里新笋倒也着实不少,想来岳荀应是爱吃才尝试了这许多次。

    遂拿了小铲挖了几棵刚冒尖的。见他无所事事,不是气定神闲呼吸吐纳,便是用石子逗引着小毛球上蹿下跳,惊起片片落红。

    方凌将他一把扯了过来道:“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吗?”

    “唯有一把铲子。”岳荀说得有些无辜。

    “你不是有把长剑的吗?”

    岳荀无奈地抽出一把刃如秋霜,锋芒毕露的青锋长剑。但见他颇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手中宝剑道:“未曾想有朝一日你竟落得如此境地,得罪了。”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如今发现两个人干活果真也同一个人干差不多。岳荀当真是合了中看不中用这句老话。不仅将笋子捣得稀烂还一不留神崩了方凌一脸的泥。

    方凌三两下挖足了笋,便气呼呼地兀自将小毛球塞进竹筐里前面走了。

    岳荀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拭了拭长剑,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背个小竹筐的方凌一路走远。

    方凌是个麻利的人,很快便呈上了几碟香味扑鼻的简单小菜。

    岳荀果然是爱吃笋的。只见他缓缓将一段笋尖放入口中,鲜滑细嫩,咸淡适口,不禁赞道:“如果撇开摄魂散不提的话,你烧菜的本事确实还不错。”

    方凌还是不经夸,不由得被一口饭呛住。咳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道:“那个事情委实是个误会,咱们可否就此揭过?”

    饭后,方凌翻开诲极道长生前的一箱东西,自己法力太弱,左右总得有一两件趁手的兵器在手才行。

    然而浮尘不会使,古剑又太沉,翻来覆去也没有一件合适的。

    倒是岳荀,扫了两眼那无字灵位前供着的匕首,突然伸手取下道:“这个不错,轻巧方便,且煞气实足。”

    方凌见状,忙一把夺了过去,恭恭敬敬好好地放了回去,转而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二大爷大人大谅!”

    岳荀不禁轻笑道:“这无字灵位供得是你二大爷?”

    “这是我爷爷至亲至敬的兄弟,那依着辈分我自然该叫一声二大爷!”方凌一本正经地道。

    岳荀看着方凌虔诚祷告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既是你爷爷敬重之人,必定是位胸怀雅量,道法精绝的高人,必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便是这匕首,也断然不该就此蒙尘才是。岂不闻神兵皆有器魂?就此困于方寸之间,岂非埋没了去?”

    “可万一二大爷怪罪怎么办?”方凌仍旧有些担心。

    “既是斩妖除魔,他怎会怪罪?”说着复又将那柄匕首取了下来,略一出鞘,便见刀身处镌刻着“照影”二字。

    岳荀怔了怔,便将其递到了方凌手上。

    方凌想了想,亦觉有些道理,自己倒是狭隘了。

    于是忙拿了块干净帕子仔细地擦了擦,贴身收好。也不知道自己日日跪拜供奉,与那二大爷有没有结下一星半点儿的好感?届时危急关头会不会照拂一二?

    方凌收拾好东西时,但见岳荀单手托着下巴,一手执壶,随意地斜靠在海棠树下的一方青石上饮酒,好一副出尘洒脱的模样。

    小毛球兀自趴在树上花间假寐。方凌不知岳荀到底是怎么诱骗了那毛猴,竟和他如此亲近。

    方凌见他若有所思地摆弄着青石旁丛生的双生花,没由来地叹了一句:“终究是来得晚了。”

    方凌以为他叹息花期已逝,便道:“并非你来得晚,只是它这几年都未曾开过花。

    自打爷爷去世,他那株双生花便枯了。幸得我在最后一季花后抢下两粒种子。只是不知为何这种子种下直到今日都没开过一回。”

    方凌被清风拂乱了发丝,随意地折了一枝海棠将其挽在耳后。枝条一扯一放,弹动间,惊得花间的小毛球一阵跳跃。花期将逝,一大波海棠花雨便落了下来。

    岳荀扭头,好看的一双沉眸,如星河般凝视着花雨中正在挽着头发的方凌。

    “你可是单只种了一粒?”

    “此花一株只得两籽,花籽须得种花之人气血催动方能发芽。我见那种子尤为珍贵,便只舍得种下一籽。”

    岳荀似乎对此有些兴趣,遂解释道:“此花名曰双生,不同于其他草木。气血催动花籽便是与它结成盟誓,人死花灭,绝不苟活。

    但你可知何为双生?除了花开并蒂之外,此花须得两籽同种同出方可开花结果,且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是为双生。”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若是现下将这一粒也种下,来年必得花开了?”

    “倒不妨一试。”

    方凌闻言将剩下的那粒花籽小心翼翼地塞回随身的小布袋中。

    见方凌就势在青石的另一边坐下,岳荀顺手递过酒壶。方凌接过去摇了摇,又打开盖子嗅了嗅,比她的千霜醉味道浓郁了不知多少倍。

    岳荀轻笑道:“想喝就喝吧,马上就要拼命了,就当壮胆。”

    方凌看着岳荀,突然想起秦相何。

    想来初次见秦相何时,也是那般惊艳,还被他无端戏弄了一回。曾经那么风流洒脱的一个人,自己总觉得他轻浮好笑,却从不知他所说得每一个笑话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方凌忍不住猛地灌了一口。

    一股强烈的冰凉辛辣之感自喉头直达五脏六腑。这酒委实太过猛烈,到底不是自己的果酒所能比的。方凌忍不住一阵咳嗽。

    岳荀坐直了身子随意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接过她手里的酒壶道:“这酒性烈,浅尝则滋味清冽,婉转绵长,厚味醇香。似你这般,猛灌一气,只图一醉,却是糟蹋了。”

    方凌忍着满眶似是呛出的泪水道:“一醉方能解千愁,喝酒不就是图得一醉么?”

    岳荀嗤笑道:“少年心性!”

    见方凌似乎确实心事重重,便又继续道:“酒入愁肠,唯醉人一时而已。那些想不开,避不过,逃不脱的劫数终究还得自己去化解。

    不过你不是打赢了官司吗?总不能因为当街打架打输了就自此一蹶不振,虽说也确实算得上一件十分丢脸的事。”

    “这件事你还要打算记到几时?罢了,可叹春色雅致,总不能辜负了。况且今夜吉凶难料,也难说这是不是此生最后一场醉了。”

    说着又夺过岳荀手里的酒壶,这回倒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些,浅浅地抿了一口。滋味虽依旧浓烈,香味也确实馥郁,但也确实太过烧心了。

    想来岳荀怕是酒缸里泡大的,这么烈的酒竟如清泉饮水一般,只怕一颗心早就被泡成了酒糟,难怪性情如此怪异。

    岳荀本来也是想着心事,听她这么一说,便也索性不再想其它。

    于是,山水之间,竹林之畔,海棠花树之下,一人青衣白衫,一人红衣炫目,伴着清风徐来,醉饮芳华。

第73章 迷雾鬼影

    夕阳余晖映照下,方凌朦胧着双眼醒来。

    睁开眼睛,便瞧见旁边的岳荀兀自斜靠在青石上,单手扶额,一双幽深的眸子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

    方凌许是这几日都没怎么好生休息过,又或是岳荀的酒委实太过浓烈,不知何时竟然不知不觉的趴在这石头上睡着了。

    岳荀伸手拂掉她一身的落花,又细细地替她摘掉头上的花瓣。

    方凌许是委实喝的多了些,突然感觉脸上烧得慌。便撑着酸麻的腿脚急忙站了起来,又带得一阵落英缤纷。

    “什么时辰了?”方凌问道。

    岳荀望了望天边,太阳已经渐收了余晖稳稳地隐到了山的另一边。“是时候出发了。”

    “我们要怎样寻那诸犍?”

    “无需寻它,只要循着那阴气升腾之处,将你放出去即可。”

    岳荀说完抽出一张黄色符咒,修长的手指随便折了两下便成了一只逼真的玄鸟。只见他朝着那玄鸟吹出一口气去,那鸟的眼睛便仿佛被灵力点醒了魂魄一般突然就亮起了微微的光芒。

    方凌望着那小鸟,突然问道:“你可知道有一种术法,可以让纸人会说会笑,能走会跳的,如同真人一般?”

    岳荀思索片刻,“你是说傀儡术?只听过而已。你见过?”

    “哦,没有,我也只是听说过。今日看见这鸟,不免想起这个。”

    “此为辩气追踪之法,是以灵力催动符咒而成。与那傀儡术非属同宗,二者大不相同。”

    说着便见他脱开手掌,但见那玄鸟仿佛被风托着一般朝着密林深处飞去。

    二人紧随其后,穿过密林,爬过山坳,越过几道小溪,直到方凌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周围阴气地不断升腾聚集方才看到躺在地上被阴气的湿露浸透已然重新变回一张符咒的小鸟。

    十五的月亮,太阳才一落山便已升起。

    方凌眼看着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心里不禁祈祷着,希望他爹和翠云嫂子能等着她。

    岳荀停下,望了望周围的气息走向,冲方凌道:“差不多了。我身上煞气太重,再往前那妖孽必定觉察。”

    方凌不解,他连自己的气息都可以敛得住却还有什么煞气是敛都敛不住的?

    不过没办法,之前自己答应过他要替他引出诸犍,况且她爹和翠云嫂子的魂魄还在那妖孽手上,就算心中胆怯也是不得不去。

    只后悔下午的酒喝得少了些,此时的胆子尚觉不够壮。不免有些踌躇地问道:

    “那妖孽一旦出现,你确定一定能找得到我?这里林深树密的,可指不定我往哪边走了呢。”

    “你放心,我已在你身上落了追踪术,就是活的找不到,死的也一定能找到。”

    放你大爷的心!方凌本就是想讨句安慰的话来听听,没想到此人说话如此晦气,便也不想再与他多说,只身钻入前方密林。

    这密林中的氛围很不对劲。浓重的阴气似乎影响了方圆数里的山头。整个林子仿佛已然化为一滩死水,没有一丝生气游走的迹象。而方凌此时就像是唯一一个被投入这片死水的饵料。

    她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岳荀能如此确定那妖孽一定会来。就算她敛住内息,不让一丝灵力外泄,相信那妖孽也能凭着周围逸散的阴气感知到自己,更何况此时的她灵力全然外放。

    灵力这东西,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外放那叫震慑,而似方凌这种半桶水的,外放那便是找死。

    阵阵潮热的湿气萦绕在周围,黏腻中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也绝对不好闻。

    灵觉的优势让方凌浑身似乎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本能的抗拒和必须要走下去的决心搅得她心烦意乱,头昏脑胀。一时间也辨不清方向,只觉哪里有些微凉气便往哪里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方凌终于被周围一阵若有似无的怪声惊醒时。浓重的妖气已经浓得化都化不开了,白茫茫的一片将周围的林子封得严严实实。雾气中到处飘荡着豺笑狐叱,阴风怪语。

    纵然是方凌有些修为在身,也禁不住后背一阵发毛。

    方凌努力地辨认着周围的景物,试图找到方向。然而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仅是眼前几棵普普通通的树木根本无法判断。

    她紧了紧腰间照影,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防备着随时可能跳出来的诸犍。

    随着逐渐深入,方凌发现朦胧的白雾中,似乎有人影晃动。

    此时的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害怕妖气入体,迷了心智,便凝神默念着清心咒。待再行细望,确实是有人影,还不止一个。那些人影模模糊糊,有的清晰,有的暗淡,全都背对着她,似乎失了神志一般只是一味机械地移动着。

    方凌不禁加快了脚步,偷偷跟得近了些。她发现那些人影远比她方才想象的要多得多,密密麻麻,成百上千,几乎整片林子,凡生白雾之处尽皆有这鬼东西。

    突然,一个身着灰色广袖长褂的身影十分熟悉地出现在方凌的视线里。

    方凌脑子里嗡地一声,那赫然便是方长清。她爹夹在那一群人影中间,同样模模糊糊,同样失了神志,跟着所有人亦步亦趋地移动着。

    方凌悄声叫道:“爹爹!”

    谁知这一叫不好,林中突然安静下来,先前的阴风怪语瞬间便没了声息,但见那些人影集体转过身来。勉强借着月光看清他们的面孔时,饶是方凌多少有些见识也不由得汗毛倒竖起来。

    这哪里还是什么人?

    他们要么面色苍白,鬼气森森,脖子上尚能看见外翻的刀口。要么眼珠凸起,血丝密布,一条舌头长蛇般垂在胸前,摇摇晃晃。甚至还有鲜血淋漓,面目破碎,手捧残肢之辈。

第74章 不一样的红眼儿

    方凌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被诸犍摄到一片鬼蜮之中了。

    这里方圆十几里只有一个远川镇,岳荀又守着谷口要道,它无法摄取生魂,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摄了这许多的亡灵。如今诸犍利用妖气将他们团团困住,以备随时取用。

    想来若非老宋他们一直守在镜池观附近等着看热闹,只怕此时也已在这浑浑噩噩的队伍之中了。

    只见那些亡灵方才还懵懵懂懂,一见方凌似是被她身上的生人气息刺激,立刻变得狂躁起来,纷纷向她扑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两个影子依旧盲目地前行着。

    这两个方向相反的人影在一群暴走的恶灵中显得格外醒目,便是她爹和翠云嫂子。他们均为生魂,自是与这些鬼物不同。

    此时此刻,即便万劫不复,也绝容不得方凌有丝毫迟疑怯懦。

    方凌取出正阳符,左右双肩各拍上一道,以借符咒之力瞬间提升自身阳气,逼得鬼通稍弱一点的鬼魂暂时近身不得。

    随后抽出照影,反手于掌中划过一道血痕,便朝着扑咬过来的一众鬼魂迎了上去。此时唯一的希望便是供奉了许多年的二大爷能看在日日焚香叩拜的情份上,能允她暂借这匕首的煞气,助她一臂之力。

    只一瞬间便像滴水入了滚油锅一般,方凌即将淹没在一众鬼魂的刹那,但见她手握匕首,寒光逼人,撩切划刺,婉若游龙。

    一柄匕首旋风一般将大波围追堵截的恶灵逼得黑烟腾腾,阴气四溢。林中立时便是一片鬼哭狼嚎,乌鸣猿啼之声,凄厉非常。

    “丫头长进了!搞出这么大的场面!”

    正打到紧要之处,却见远处一道黑烟转瞬而至,红眼儿顺道吞了旁边两只扑将过来的鬼物嬉皮笑脸地道。

    “你来做什么?”方凌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上回就那么跑了,总觉着不够仗义,此次便当还你一个人情。”

    “此地妖雾弥漫,断不是你贪嘴吞噬魂魄的好地方。若是不慎迷了心智,我可不想对手里再多一只厉鬼。”

    “放屁!老子岂是那么弱鸡的鬼?”

    说着便化作一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之相朝着一众恶灵反扑了回去。

    阴风呼啸,妖雾笼罩之中,那些鬼魂根本就没有知觉,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即便受了重创也绝不罢手。

    而最令人绝望的是那些鬼物成百上千,不畏生死,打散一个,立即又扑过来一双,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方凌被困其中,逐渐开始力不从心。肩上的正阳符也犹如秋风落叶,瑟瑟抖动,眼看着冒出一缕青烟,烟消云散了。

    一双双白骨嶙峋的鬼爪,趁机利刃般抓刺而来,饿狼似地撕扯啃噬。

    虽然一众鬼魂并非实体,撕扯之下也断不会触及肉身,但是却伤及灵魂。魂魄直接受创远比肉身痛上百倍不止。

    方凌直觉每每不慎被撕咬一口都像是被生生地扯下一道血肉,直疼到心里去了。

    幸得红眼儿熟识鬼通,加上其并不拘于肉身,左右吞咬,横冲直撞,吃得好不欢快。方凌大汗淋漓,应接不暇之际,唯有借着他,方能得片刻喘息之机。

    “老子这个人情可还还得值当?”红眼儿撕扯下一段残魂断肢大嚼道。

    “颇有些义气,倒是我一直错看了你。”

    方凌气喘吁吁地回了一句便继续冲入迷雾之中。

    然而不妙得是,妖雾之内,密林之中,隐约可见鬼物们因吸取妖气不乏大波渐生灵智者。他们大肆吸纳采集,短短一炷香之间便已凝聚成为恶鬼。

    恶鬼之流,已获鬼通,或变化,或迷惑,一如当年的红眼儿。

    眼看着几只恶鬼已初步成形,若等他们全部凝为恶鬼,一鼓作气同时围攻,可真够战场上这一人一鬼喝一壶的。

    方凌趁着那几个恶鬼均是受感于妖气凝聚而成,一时间对妖气还难以掌握,多有排斥,行动不甚稳健。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以匕首划破中指,逼得几滴心头精血。接着,在红眼儿地掩护下,于众鬼魂中脚踏罡步,手掐指诀,嘴里开始默念起天罡伏魔极急咒。

    方凌此前从未真正地使用过此咒。一则因为但凡借助天地之力伏魔诛妖者,必定要针对妖气极盛之地方可被天地感应到。二则其不仅消耗灵力巨大,且准备时间较长,更需以心头精血为媒。

    方凌生平最怕疼,咬个舌尖都嫌疼,是以仅以伏魔咒对红眼儿使过几次诈而已。

    如今此地妖气冲天,阴灵聚集,唯有此咒借用天地之力,威力巨大或可一试。

    眼看着那几只凝成实体的恶鬼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方凌的伏魔咒也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她强行集中精神,稳住脚下罡步端正不乱,以念力催动精血结为法咒。

    渐渐地方凌只觉头脑一震,灵台处仿佛被烈日炙烤一般,一股强大的纯阳之力由天地间源源灌注而来。方凌只觉得灵台暴热,强行灌入的阳气挤压着灵台一阵紧似一阵。

    人虽然需要阳气,但却绝非纯阳之体,人是阴阳交融后最为和谐的个体。阴阳二气必须调和顺遂。此时方凌突然间承受了天地间巨大的纯阳之气,灵台处已经被炙烤地即将爆裂开来。

    但是她不敢停下,一是面对如此众多的鬼魂,不积攒足够的纯阳之力,无法将他们全部击杀。二则,看着缓缓凝结而成的恶鬼越来越多,方凌根本就没有机会再聚一次天地之力。

    考虑到这两点,方凌忍受着灵台剧烈的压迫感,继续引导着纯阳之力源源不断地灌入。直到她肩膀的伤口俱已爆裂,鲜血已将胸前衣服浸透一片。

    眼看那几只恶鬼已经近在咫尺。

    方凌突然收术,将纯阳之力运行至手中照影。只见整个匕首灵光浮动,肃穆庄严,就连先前的那一丝妖冶的邪气都被淹没殆尽。

    她手持匕首,瞬间出击,灵蛇般在一众鬼魂中来回穿梭,迅速刺出的照影,或额头或前心或咽喉直指这些鬼物藏阴聚气之处。

    照影所过之处,风卷残云一般,只见腾腾黑雾一团多过一团,凡被击中者俱化做一团黑雾飘散于天地之间。

    方凌此时顾不上怜悯这些无辜亡灵。待打开一条血路之后,她迅速地向方长清和刘翠云的方向追了出去。刚追出二十余丈远,便隐约可见二人身影。

    方凌大步上前,大呼着二人姓名,但见二人仿似梦游一般,虽双眼圆睁,却未见灵光,眼神木然,并无焦点。

    方凌心中一沉,知道这便是魂魄受损之象。当即取下两道蓝色摄魂符,将二人收入其中。

    谁知刚收了符咒,尚未起身,便听得一声兽吼,震耳欲聋,响彻寰宇。

    但见茫茫迷雾之中,一点碧光幽幽,一只身形巨大,人脸豹身的独眼怪物,口中衔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已出现在前方。

第75章 命悬一线

    方凌拔腿就跑。饶是用尽全身力气,脚底生风,也不过跑出数丈之远,便被那诸犍一跃而起,劫住了去路。

    诸犍碧绿的眼眸中,暴虐非常,喉头间滚动着低沉的兽吼之声,突然跃起朝着方凌猛扑过来。多亏方凌身形轻巧,加之此处林多树密,一个闪身便躲到了树后。

    诸犍一击不中,怒吼一声,猛然抬爪,瞬间将身前两棵碗口粗细的树干拍为两截。树干倾斜,架在丛林之中将倒未倒之际,方凌猛得一跃而上,灵猴一般,顺着倾斜的树干急奔上树。

    诸犍怎容她逃跑?

    亦是一跃而起扑将过来,方凌身子一沉,直直下坠,以双腿扣住树干,一式倒挂金钟堪堪躲过诸犍一击。继而腰部猛然发力,翻身上树之后,迅速地往高处蹿去。

    方凌如今十分感谢小毛球的悉心教导,若不是自小追着它跑,自己哪里练得这一身出神入化的爬树功夫。果然是技多不压身。

    那诸犍一击又不中,愤然暴怒,接连数掌便将刚刚那棵树拍得稀碎。幸而方凌早已跳上旁边的一棵参天古木,方才躲过一劫。

    然而还未等她喘口气的功夫,直觉树身一震,继而一震猛似一震。方凌胆战心惊地抱住树枝犹如抱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内心疯狂祈祷着岳荀脚底下再跑得快些罢。

    眼下树干虽是未被诸犍拍断,却见它突然爆吼一声,周围立刻刮起腥风阵阵。只见它七窍之中黑烟逸散,那股股黑烟立刻便架着狂暴的腥风杀气腾腾直奔树间方凌而来。

    方凌大骇,这厮恐怕是急眼了,竟开始释放妖力了。话说岳荀不是说它只会实体攻击吗?

    远处红眼儿忽闻此处阴气大盛,极速而来,方才落到树间,便见黑烟已至。腾腾的黑烟似条条巨蟒般昂首挺胸居高临下,一副睥睨众生之态,气势甚为恢弘。

    可怜红眼儿还未来得及享受一口阴气,便被一道黑烟击中,眼一翻脚一蹬,只喊了声“吾命休矣!”便堪堪地落了下去。

    方凌大惊之余亦跟着跳了下去,嘴里大叫道:“红眼儿!”

    却见那厮落了一半,便突然调转方向呼地一下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方凌大骂道:“你大爷的!”

    一句话还未骂完,便觉一点幽光激射而来,腰间好似被大锤砸中一般,已然被凌空扑倒在地。

    诸犍俯瞰着方凌,一点碧绿的兽眼凶残可怖,苍白的一张人脸上,一张血盆大口骤然豁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细长尖厉的牙齿犹如钢刺一般瞬间就要洞穿她雪白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方凌左手照影猛地刺出,在那妖孽仰头躲避之际,右手手掌一翻,竟凭空生出一团烈焰,朝着诸犍碧绿的独眼激射而去。

    之前方凌被妖气困于树上,眼看团团妖气即将攻入她五脏六腑,便强行调集方才压于灵台的纯阳之力运行至双掌之上,集中意念催动五行之火。

    或许是因为纯阳之力使然,此次的炎火决却是施展得前所未有的顺利。

    一切正如岳荀所述,那碧眼果然畏光。一团烈焰适才刚刚燃起,便见那诸犍的眼中已泛青灰之色,继而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一掌便将方凌拍飞了出去。

    方凌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玄铁巨石击中一般,身体犹如一片羽毛一样轻而易举地飞出数丈之远,嘭地砸落在地。

    方凌顿感心口发甜,刚刚引动天地之力时被她强压下去的一口鲜血噗地一声尽数喷出。

    诸犍眼睛被阳火所灼,一时间无法视物,发狂似地横冲直撞,将周围一片林木撞得东倒西歪。方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拔腿就逃。

    然而无论妖精鬼怪,生而自辨阴阳,即便无法视物也可根据阴阳之气辨别事物。就像方凌小时候虽然眼盲,但因辨得阴阳,也能行动自如是一个道理。

    这边方凌跌跌撞撞还未跑出百步,那妖孽便已紧随而至。

    方凌哪敢耽搁?趁它眼中青灰之色未减,想必已是最后的逃生机会。思及此处,方凌探手入怀,天女散花一般将一叠正阳符尽数抛洒出去。正阳符携带大量阳气,七零八落地飞出。

    诸犍果然踌躇不前,难辨真伪。但片刻之后便又开始横冲直撞。方凌趁机又跑出将近百步。

    但闻身后一声长啸,突然风向逆转,方圆数里之内的所有阴气裹挟着大量的鬼魂尽数朝着身后狂涌而去。

    方凌亦被此阵阴风吹得站立不稳,头疼欲裂。身体中的魂魄好似要破体而出一般。

    而那边,诸犍人立而起,待所有阴气汇集到其身边之时,便似龙卷风一样飞速地旋转起来,狂风之内,所有魂魄尽皆被其吸食了个干净。

    方凌知道那怪物已然开始通过吞噬阴魂滋养本体,眼睛定然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唯一的生机已经失去。

    果然,方凌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已被妖孽那手腕粗的尾巴横扫在地。整个后背自左肩至右腰斜刺里仿佛被揭了皮肉,火烧一般的一阵剧痛。

    眼看方凌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已毫无还手之力。诸犍身边浮动着层层黑烟,犹如地狱魔王一样轻松地踱着方步,一步一步走到方凌跟前。

    方凌像个破败的玩具被其一爪便拍出两丈之远。一张惨白的人脸在方凌眼前逐渐放大,腥臭潮湿的鼻息已近在咫尺。

    方凌紧闭着双眼凄厉地大喊道:“该死的岳荀,你怎么还不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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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方凌苦苦等待的机缘却是一邪灵凶魂。阴差阳错之下虽为其冲破一叶障目,但却自此结下梁子。
一人一灵,人算不得什么正经人,灵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邪灵。随着二者争斗不断,方凌也自此揭开了一个精彩纷呈的道修世界。软萌女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软萌女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