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抵死纠缠
待三人强忍住恶心将大石底下的尸体拖出来,卸去绑在身上的石头,都已经晌午了。
何永贵又回去取了一块裹尸布,将尸身裹住拖了回去。
那尸身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饶是何永贵经验老道也只依稀辨得是个男人。
除此之外,唯一的特征便是尸体的双腿腿骨是断裂的。但是至于是生前断的还是死后才断的,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害怕引起恐慌,方凌一行三人十分低调地避开村民一路直接回到李家院子。
然而玉凤此时却一连几个时辰都闭口不言,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她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也顾不得恐慌了,秦相何拿了笔墨写了告示准备张贴出去,希望能有辨认出尸体的人。
这厢告示还未贴出去,玉凤倒是主动出来了。
方凌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玉凤走近了尸体,揭开上面的白布。方凌原以为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立刻呕吐不止。却不料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便将那白布复又盖上,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路过方凌身边的时候,只听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随我来。”
方凌二人赶紧跟上,进了房间。玉凤便轻轻地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挽头发。小丫鬟见了,赶紧过来帮忙,却被玉凤制止了。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挽了头发,又细细地描了眉毛,抿了红唇。
丫鬟以为玉凤又被那鬼东西迷了,吓得紧紧地扯了方凌的袖子,缩在她身后,悄悄地出声道:“怎么办,又来了,又来了”。
不料这次的玉凤却并没有出现任何疯癫的举动。就在方凌的耐心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玉凤开口了。
“就是他。之前他频频出现在镜子里时,就是这个恐怖的模样。
我第一次见时吓坏了,想要逃走,身体却不受控制。我想大喊,想让谁来救救我,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他以这副恐怖的模样越凑越近。
他凑到我耳边说让我再上一次妆,再梳一次他最喜欢的发髻。我的手不由自主,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任由他操控着。
我不想看,想闭上眼睛,却做不到。我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他生前就说过不会放手,一定要将我找回去,果真找来了,即便是死了。”
方凌不由得问道:“他是谁?”
玉凤悲凉地一笑,“你不是都知道吗?他就是那个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人。
他叫孟舒游,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我兄长打我的时候,他都会挡在我身前,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要死命地护着我的那个人。
你说他是不是很蠢?我就算被打死与他又有什么相干?就是因为他蠢,所以才会被我害死,这么蠢的人,真是死有余辜。”玉凤突然激动起来。
方凌冷冷道:“可是他为什么那么蠢?你该比谁都清楚。”
玉凤失神地继续说道:“是啊,我当然清楚。我是爱他的,直到现在我心里也还是有他的,你信吗?呵呵呵……
不过我更爱权势,更爱钱财啊。我有什么值得他爱的?我就是一个贪恋权贵的狠毒女人罢了。
那年我们私定终生后,他上门来提亲,却被我兄长打了出去,说是如果拿不出二十两银子做聘礼,就休想娶我。
我为了早日嫁给他,去了闵川城给人做绣工。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大人。
我谈不上爱不爱他,只是觉得他可以给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嫁给大人。
就在我憧憬的一切即将来临时,他却要来阻止我,要毁了我梦寐以求的一切。他要告诉大人说我俩早有私情。
那是我做梦都想要的生活啊,他怎么可以阻止我?我兄长更是一头凶残的饿狼,打断了他一条腿,他却仍然坚持不放手。
当那头饿狼偷听到我约了他到那棵麻柳树下做最后决断的时候,他偷偷地跟了过来,将他的另外一条腿也打断。
可是他就是那么倔,死也不松口。就这样,我看着他的头被按在水里,他不断地挣扎,反卷断裂的指甲将周围的石头染得血迹斑斑。
我就那样看着,看到他的挣扎一点点变得无力,慢慢地不再动弹。
我当时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跟他的事总算了结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他死的第二天我就披上了鲜亮的红嫁衣,一顶轿子将我抬进了我梦寐以求的深宅大院。一点内疚也不会有,我根本就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说到这里,玉凤已然泪流满面。
方凌生平第一次想,爱到底是什么?那些听过的书生小姐的美好情愫难道就只在戏里?现实中有人会那么痴缠一个情字么?
或者孟舒游会,但是他却死了,死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他生前至死靡它的爱恋终究在死后纠缠成刻骨铭心的仇恨。
爱与恨,一念之间,同样的难以自持,同样的刻骨铭心。
玉凤算是爱过孟舒游吗?若是不算,当初她又何故去闵川做绣娘替孟舒游赚聘礼?但若是算,她又如何能忍心他沉尸河底这么些年?
方凌直觉得这该是世上最难最难的题目了,比当年爷爷考她的阵法还难。
方凌不想再听了,她恍惚地推门出来。
不想刚一开门,却一下子撞倒了一只托盘,上面的一只汤碗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一碗汤水撒了一地。
原来李大爷见玉凤精神不好,熬了汤水过来。却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了。
但见李大爷颤抖着手惊慌地拾了地上的碎片,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转身看了玉凤一眼便蹒跚着出去了。
方凌分明看见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中写满了怜惜、心痛和难过。
方凌曾听李大爷说过,他一身孤苦,没有子嗣,从小便将玉凤兄妹当作自己的亲身骨肉一般。
想必此时一定是十分难过的。
第47章 陷入恐慌
方凌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孟舒游的尸骨叫衙役做了记录之后已经一把火烧了。
方凌知道他的魂魄不在尸身上,烧了也没用。但若是不烧,他会回到尸身上采集源源不断的阴气,到时就更难对付了。
只是让方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水鬼虽然因为带着五行之中的水属性,较普通鬼厉害许多。但是他们却不能脱离了水害人,只有人去到水边时才会被害。
就像许多坊间传闻,志怪小说一样,水鬼常年泡在阴寒彻骨的水中,饱受极寒之苦,却不得解脱。只有拖了岸边的人做替身才会投胎转世。
就算是大春被他拖了做替身,让他长了道行,有机会上岸。但是大春死之前呢?
玉凤每次着道都是在房间里,并不在水边,难道他早就害过人了?
可是如果他早就找了替身,脱离了水的限制,为什么前几日才找大春寻仇?要知道直接杀死他的人可是大春。况且大春也是沿着水沟一路被带到河里,最终溺死的。
方凌问过李大爷,大春踩得两个捕兽夹也都临近沟渠。所以大春才是他第一个杀死的人,也正是他的替身。
方凌一时想得入了神,连秦相何坐到自己身旁也不知道。秦相何看着眼前一向明媚的脸庞满是落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想帮她挡一挡正午刺眼的阳光。
然而伸出手才发现,阳光的照耀下自己投射在她旁边的阴影那么丑陋而又扭曲。
这一明一暗阳光闪动间,方凌已经转过头来,看着秦相何不禁莞尔一笑问道:“爱与恨是相伴相生的吗?你说没有爱是不是也就不会有恨?。”
秦相何浅浅一笑,“你是说李玉凤和孟舒游吧?自古痴情终成空,孟舒游的一腔痴情到底是错付了。
所以他那不能叫爱,顶多就是自作多情而已。
真正的爱是相互走进对方的心里,以对方的快乐而快乐,因对方的忧愁而伤感。他们相互交融,彼此成长,在精神上相依相伴,相守到老。千帆过尽,眼里却仍然只容得下彼此。”
方凌有些疑惑,“就像你和翠云嫂子那样吗?你们应该会一直那样到老的吧?”
秦相何笑笑,并不作答,只是继续说道:“你会遇到的,遇到了你便知道了,那个人是如何的独一无二,如何的令你心驰神往。
不过不管怎样爱,绝对不要卑微。永远记住自己现在的样子,不论经历多少时间和风雨,归来时仍然还是当初那个明媚骄傲的小姑娘。”
方凌好像有些明白了,却又并未全然听懂,只能木讷地点点头。她觉得秦相何今天不一样。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今日却似突然变了一个人。
这夜,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了厅堂,包括玉凤。冤亲债主,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他既缠上了玉凤,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聚在一起相对来说更加安全。
但是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夜,却并没有发生任何事。倒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听见村子里噪杂不已。
玉凤着一名衙役出去看了,竟是村子里十多家的牲口被一夜之间祸害了个干净。方凌心里一惊,千防万防,这个却是防不住的。幸好都只是牲口。
用罢早饭,方长清提议既然李玉春已经安葬,如今不如回县衙的好,毕竟那里人多。而且自古衙门重地,威严肃穆,鬼邪难犯。
“你们觉得我从这里回去了还会是赵府的姨娘吗?”不料一日来不曾说半个字的玉凤突然开口了。
“以前即便是夜夜惊恐,日日折磨,我也不曾吐露过半个字。可如今,事情既已揭开,我如何还能回得去?不如留在此地,好好做一个了断,也别惊吓了老爷。”
方凌想想也是,她与孟舒游曾互许终生,又有了这一段过往,若是那赵大人对她有情有义也就罢了,但是听那小丫鬟所说如今赵大人对她已然厌弃,未必能容得下她。
方凌早间同她爹也去村里走了一遭,夜里死掉的牲口大都是猫狗,家禽,偶尔还有猪、羊一类。只是死去的牲畜无一不是尸体乌黑干瘪,肝脏俱裂。
一般来说,鬼魂没有身体只能以阴气伤人,或者迷人心智。然而就那些动物尸体上裂开的腹部和流了一地的内脏来看,孟舒游应该已经是修出实体的恶鬼无疑了。
只是他既已修成恶鬼,又将一众牲畜开了膛,就该吸食怨气才对,可是这些牲畜怎么又有精气被吸的现象。看着乌青干瘪的尸体方凌不禁陷入了沉思。
要说孟舒游死亡时间并不长,而且也没有埋骨阴气聚集之地,除了些牲畜和大春,更没有听说附近有人遇害的事情,他怎么就能修成恶鬼?
如今他已经能够来无影去无踪,只要他想就可瞬间凝练成实体伤人,真是防不甚防。而且敌暗我明,阵法基本上也派不上用场,为今之计只能守株待兔。
但是让方凌没有想到的是,一连三日,孟舒游竟都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更加疯狂地祸害各家牲畜。村里顿时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当中,天天胆战心惊,人心惶惶。
乡亲们只道是那野兽又来了,一时间大家都将牲畜赶到屋里,一入夜更是家家关门闭户,绝不敢出来走动。甚至有些乡亲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投奔亲友了。
方凌一连熬了三个日夜,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趁着上午旭日初升,刚躺下还没合眼就出事了。
青天白日的,李大爷却突然失踪了。方长清和秦相何领着两名衙役赶紧出门去找。
方凌此刻实在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一会儿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她昏天黑地地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黑透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只见外面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方凌连着叫了几声,都没见回应,心里一惊,难道她爹他们还没有回来?
方凌赶紧摸黑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油灯点亮的瞬间,方凌突然惊呆了,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汹涌着席卷而来。
第48章 诛心
整个厅堂犹如人间炼狱一般。几名衙役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或背后或喉咙被手腕粗的木棒洞穿,狰狞的伤口汩汩地流淌着浓稠的鲜血。
方凌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突然额头一凉,眼前被一层朦胧的鲜红覆盖,头顶上方黏黏腻腻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腥味滴落在自己的眼皮上,滴在手里的灯盏上。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鲜血一滴两滴落在脸上,缓缓地在脸上蜿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
方凌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从未如此沉重过,她艰难地抬起头,眼泪随即大滴大滴地汹涌而来。
只见方长清犹如一个穿着宽大衣服的木偶一般吊在房梁上,脖颈处被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死死地勒着。毫无生气的头颅歪歪斜斜地耸拉在一边,显然颈椎已然断了。
方凌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巨大的悲痛堵在她的喉咙里,堵在她的心里,她直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冲不开那些堵得严严实实的悲痛。
良久,一口腥甜的鲜血裹挟着内心的剧痛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她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呼吸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妄图平息胸口处汹涌的情绪。她大力地摇晃着她爹的身体,想要把他救下来。她声嘶力竭地嘶喊着,希望她爹能够回应一声。然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是于事无补。
她想到了秦相何,秦相何一定可以帮她,他在哪里?
她恍惚地拿着油灯,嘶哑着喊叫。突然,在通往卧房的门口,她看到了一只脚。脚上的鞋子分明是那天她将秦相何按在椅子上时,脱下来的那只。
她哭喊着扑过去,发现秦相何面朝下躺在地上,鲜血浸透了他身下的泥土。方凌扑过去拼命地摇晃着秦相何的身体,嗓子里面喊出来的全是悲痛的呜咽声,连一句完整的名字也叫不出来。
她奋力地将秦相何的身体翻转过来,却发现他肚子上一处洞开的伤口处,白花花的肠子染着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方凌惊慌地捧着那些肠子和内脏想要塞回去,然而刚塞回去又流了出来。
“救我!救我……”
方凌仿佛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救声。她掌着灯向前探去,只见一丈开外的梳妆台前,玉凤正端坐在凳子上。她身后一片巨大的阴影中,一个瘦弱的影子隐在里面,正在给玉凤挽着发髻。
白骨森森的手上拿着一把木梳温柔地梳着,似乎饱含着爱意。
而玉凤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脸色惨白,泪水涟涟。她似乎被禁锢住了,全身都无法动弹,只有喉咙深处勉强能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方凌猩红的眼眸中全是恨意,她发疯一般冲向那团阴影。即便同归于尽,她也要让孟舒游魂飞魄散。
然而眼看只有几步之遥,她却无法前进分毫。似乎空气中隔着一个透明的屏障一般,她怎么也突破不了。
方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个难道是传说中的仙障?孟舒游一介恶鬼怎会造出仙障?
这是爷爷也无法做到的,只在典籍中见过。
“呵呵,你救不了她的。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阴影里的男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你这个魔鬼,你为什么要杀死所有人?”方凌徒劳地嘶喊道。
“既是魔鬼,杀人还需要理由吗?”那个声音冷冷地回应着。
“那你为何唯独不杀了我?”
“等你感受到这彻骨的痛苦之后,你会活得比死都难受。”那声音说着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恶魔!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方凌说完一口咬破手指,急速地在左手画起正阳符,然后一掌击向那道看不见的屏障。然而空气中纹丝不动,毫无变化。
方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便自己修为有限,阴阳碰撞总得有些动静才是。
方凌不信邪地探手掏出以前制作的阴阳烈火符,手上灵力汇聚,一个寸劲将符咒飞了出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符咒竟然被那道屏障吞噬了。这简直颠覆了她以往的所有认知,这到底是什么屏障?
“呵呵,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了。”那阴影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玉凤,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那个女人太不识趣了,总来打扰我们。”阴影中的男人附耳在玉凤身边,“我带你来我的世界,咱们永远在一起。”
说着突然手上大力揪住玉凤的头发,将玉凤的头拽得高高仰起,恶狠狠地吼道:
“你逃不掉的,我们曾经多么相爱啊,我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
玉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写满绝望和恐惧的眼睛遍布血丝。
她眼睁睁地看着仙障中涌入大量的水,那间屋子犹如一个封闭的空间一样,水位迅速升高。逐渐淹没了地面和桌椅,转瞬已经升高到了玉凤的胸口。
方凌不要命地祭出了所有的符咒,然而无一不被那道仙障吞噬。方凌咬破自己的舌尖,强自调动灵力逼出自己最后一口精血,噗得一声喷向仙障,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方凌绝望地瘫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让她根本无法理解。昏暗的灯光,死一样的沉寂,映照在方凌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周围的一切仿佛连空气和光线都染上了死亡的气息。方凌强自镇定地闭上眼睛,此刻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横七竖八的尸体,莫名的仙障,失灵的术法。不对,所有的都不对。
恶鬼是不可能造出仙障的。仙障顾名思义是仙家利用自己的修为凭空造出的屏障。仙家修的是纯阳之法,而恶鬼炼化的是驳杂之阴气,恶鬼绝不可能造出仙障。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
孟舒游为何不杀了自己?自己是一众人中唯一可以克制孟舒游的人,但凡有机会他应当第一时间杀了自己才是。除非他根本杀不了。
但是以他眼前所展示出的能力,想杀她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到底是为了什么?
昏黄的灯火将屋子映射的像一间鬼屋,方凌定定地望着那如豆的灯光,突然脑子中一道灵光划过。
第49章 不是恶鬼
油灯向来都是跳跃不定,忽明忽暗,然而眼前的灯火却是纹丝不动,就像被定住了一般。
方凌恍然大悟。为什么孟舒游不杀自己?为什么他能造仙障?为什么自己的术法全部失灵?所有的这些统统有了答案。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幻术。孟舒游根本就不是恶鬼,他是魅。
当日方凌就觉得奇怪,孟舒游死去不过几年而已,藏尸地点虽在水中阴气颇重,但他始终受制于水,证明他修为有限。
之后虽杀了大春,吸了精气却不足以迅速化为恶鬼。恶鬼杀害生灵时开膛破肚,生撕活剥,手段酷烈残忍,不过是为了制造生灵临死前的那一口怨气。而普通阴灵则无法炼化怨气,一般都是退而求其次直接汲取精气。
那几日村里牲畜惨死,每一个尸体都被开膛破肚。所以方凌才断定孟舒游已经变为恶鬼。然而让她疑惑的是,既已被吸了怨气,就不该再被吸了精气才是。那为何尸体还会青黑干瘪?
如今看来那只是怕被方凌识破鬼通,掩人耳目之计而已。他真正的身份是魅。魅是一种非常偶然的境遇下才会产生的鬼物,他没有实质性的攻击方式。但却最擅长藏匿与制造幻境,蛊惑人心。
人困于幻境,身体不由自主为幻境中的情景所影响,对自己或者他人做出非常血腥残忍的举动。例如乡下最常见的,也是最低级的魅经常会令被迷惑之人将自己口鼻塞满泥土,窒息而亡。
而孟舒游显然是更高一级的魅,他不仅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还极其善于掌握人心弱点。因为方凌本身通晓术法,所以不容易被迷惑。所以他便一开始就制造出一个极其恐怖血腥的画面,又让她看见自己的至亲好友尽皆惨死的一幕。
方凌突然受此重击,必定忽略部分细节。所以也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想通这一层,方凌一刻不敢耽误。立即盘膝打坐,调动全身灵力转化为念力,以念力支撑念诵清心咒。清心咒就像正阳符一样是道家最普通的咒语,但却使用广泛。凝神静气,调理内息,消除戾气,除障清秽均会用到。
随着咒语念诵,周围的黑暗开始逐步被驱散,自然的光线一点点地透射进来。等到所有的阴霾全部散尽之时,方凌一个激灵,从椅子上醒了过来。
原来根本就没有黑夜,更没有那些恐怖的尸体。所有令她痛不欲生的画面果然全都是幻觉。
幸好不是真的,她在心里暗自庆幸。
她方才被孟舒游的幻境摄了心神,因为是魂识状态,所有基于魄体的术法均无法奏效。但是她因为急于冲破幻术中的仙障,所逼出的精血却是实实在在地染红了半片衣襟。唇角以及胸前还残留着方才一时急火攻心所喷出的鲜血。
再看周围,那名衙役也昏睡在地上,手脚乱蹬,呼吸凌乱急促,仿佛被勒住了脖子。
方凌迅速地掏出一张正阳符顺便抹了一把手上还残留的精血,一下子按在他的额头。只见那衙役一阵抽搐,随后呼吸慢慢地恢复了平稳。
方凌想起幻境中的玉凤,急忙冲进房间。发现小丫鬟歪倒在椅子上昏睡着,而玉凤则像幻境中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坐在镜子前。头部拼命地往后仰着,仿佛被谁抓住了头发一般。
满头大汗已经完全浸透了衣物和头发。眼睛惊恐而绝望地瞪着。脸色已经憋到青紫,额上青筋暴起,口鼻完全忘却了呼吸。
方凌急忙将手里染了精血的正阳符极速地朝玉凤身后的一团黑雾激射而去。黑雾陡然被正阳符一击即中,空气中顿时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吼,继而黑雾散去大半。
然而剩下的黑雾突然凝聚成一团,极速地钻入眼前的镜子。方凌眼疾手快,一脚将旁边的一个小凳踢飞过去。哐当一声砸在镜子上,哗啦一下镜子被砸的粉碎。
与此同时,玉凤也轰然倒地。方凌将两道符咒分别按压在玉凤跟丫鬟的额头。玉凤大睁着眼睛嘴里仍然不住的呢喃着“不要,不要……”
方凌将她扶到床上,小声安慰道:“没事了,鬼魅已除,你且安心歇息吧。”
然后将一片黑气腾腾的镜片捡起来,触手冰凉。
她掏出正阳符贴在镜片上,将它置于院中骄阳之下。只见镜片逐渐崩出道道裂纹,腾腾的黑气仿佛被阳光蒸发一般迅速地逸散消失。空气中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个男人的声音嚎叫着:“他们杀了我,饿死我娘,我报仇雪恨,我有什么错?”
方凌在幻境中逼出了所有精血,如今头晕目眩,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早已瘫坐在地上没有了一丝力气。
听见孟舒游的嘶吼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道:“世间自有世间的法则,逝者已矣,不该再执念于此。况且你已修练成魅,恕我不能留你。”
“杀人者逍遥法外,含冤者魂飞魄散!这就是世间法则?我虽为鬼魅,却从未害过任何无辜之人。”
“你敢说你不曾伤害无辜?今日若不是我冲破幻境必将自绝其中。而那丫鬟及衙役也难保不会命丧黄泉。还有那日秦相何差点被拖下涧河,也是你做的吧?”
“你以为那个男人是什么好人?他魂魄隐含血光,早已是背负人命之人。天道不公,我为何不能替天行道?”
方凌闻言,心中一颤,勉强稳住心神说道:“世间轮回,因果循环。今日惨死的你未必不是前世行凶作恶之人。而今害你之人也必定为天理所不容。你且安心地去吧,你所怨所恨之人必将会付出代价。”
“哈哈哈,什么天道,终是不公平的……”只听空气中仍然声声回荡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却越来越弱,越来越远,终于归于寂灭。
方凌感觉实在是太累了,身体仿佛已经被放空了一般,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第50章 中毒
方凌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方长清坐在她床前,正端了一碗糖水准备给她灌下去。方凌恍惚中看见她爹,还是稍显沧桑的脸,还是一撮倔强的山羊胡子。她突然抑制不住地喜极而泣,一下子扑进爹爹怀里,撞得一碗糖水洒了大半。
方长清不禁念叨着:“你这败家孩子,玉凤将这儿翻了个底朝天才翻出二两红糖。你这一下子就撞洒了半碗。”
方凌本来眼泪汪汪一听此话,噗嗤一声气笑了,“你心疼糖水比心疼你姑娘还厉害得紧。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我这个爹当得哪里不如你意了?昨日回来见屋里一众人等尽数被放倒,吓得我半条老命都没了。后来虽然发现你们都只是昏迷了,但还是在你床前守了一夜。”
方凌听得心里甜滋滋的,不禁将头又埋进爹爹怀里腻腻歪歪地撒起娇来“还是爹爹最疼我了。你可不能无缘无故悄无声息地死了。”
“我呸!说得什么混账话!”
方长清虽然嘴上恶言恶语的,但见女儿如此,想必昨日定是不易,心疼地拍了拍她后背,将碗递到她嘴边道:“喝点糖水吧,省得一天乌鸦嘴说浑话。”
方凌昨天见了太多血腥,又伤及了脏腑,此时一闻见这甜腻腻的味道就忍不住一阵恶心。遂放下糖水让她爹赶紧将秦相何叫来。
此间事既已了结,如今总要商量着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与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打交道总不能叫人安心。
方长清与秦相何对昨日之事并不知情,听方凌说鬼魅已除,皆是又惊又喜,且后怕不已。
三人才刚说罢昨日之事,却见那小丫鬟进来了,手里端了茶盘,上面放了两碗糖水。分别给方长清和秦相何放下后,笑着说:“方才道长走得急,糖水都未曾喝上一口。
如今姑娘既已醒了,李姨娘亲自嘱咐我赶紧给二位送进来。三位赶紧趁热喝了吧,里面放了姜片,也好驱驱寒气。”
说着便立于旁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长清谢过之后正准备喝,却觉手上有些火烧火燎地疼痛。抬手一看昨日不慎被划破的一道小口子竟出现青紫发涨之象。
方长清面色微变,急忙拿袖子掩了伤口,站起身来对那丫鬟说道:“多谢李姨娘!不过昨日在河里泡了半日,确实有些受凉。还烦请再多取一些姜片过来。”
那丫鬟不便推辞,转身取姜片去了。
方长清急忙抢过秦相何已经递到唇边的糖水道:“这水有毒。”
二人均是一惊。
方长清迅速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手上口子划开,挤出一缕略显浑浊的血液之后,发现伤口刺痛微痒,且已然青肿了起来。观其伤口颜色症状又端起水闻了闻道:“所料不错,应是相思子之毒!”
“方才我不慎打翻的糖水?”方凌疑道。
“正是!我昨日只是被竹子划伤一道小口,方才还好好的。沾了这水立即呈现染毒之象。看来是谁要杀我们?”
“莫非那鬼魅尚未清除干净?”秦相何也是诧异非常。
“绝无可能!昨日我亲眼看见孟舒游魂飞魄散。况且你们何时听过阴灵需要靠下毒来害人的?”方凌紧皱着眉头。
“这个院子真是个不详之地。先是孟舒游,再是李玉春,紧接着又是李大爷,现在竟轮到了我们。”方长清说道。
方凌震惊,“你说李大爷死了?”
“是的。我们昨天在发现孟舒游尸骨的麻柳树下找到了李大爷的尸体。可怜李大爷与那些牲畜一样已经被开膛破肚了。”方长清哀伤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方凌一时间怔住了,禁不住眼睛便蒙上了一层薄雾。李大爷布满皱纹,满脸慈蔼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他怎么会就那么死了?
方长清拍拍方凌的肩旁,将她揽了揽安慰道:“丫头啊,别难过了,你已经为他报了仇了。相信他的在天之灵也没有怨悔了。”
不对,直觉告诉方凌并不是孟舒游干的?李大爷昨日一早还在家里烧饭,大概巳时不见的,当时锅里还坐着一锅炖豆腐。大家先是发现豆腐烧糊了,才觉察到不对劲的。
昨日孟舒游说他未曾伤及过无辜,方凌不全信,但是李大爷的事情她却相信不是孟舒游干的。
巳时已然是阳光明媚,魅的修为有限,绝不可能在青天白日下将李大爷迷到五里之外的埋尸地,所以必定不是他。那么到底是谁?
正想着,那小丫鬟就已经回来了,手里端了一小碟姜片,见三个碗均已经空了有些诧异。
方长清忙说:“谢谢姑娘,我们方才一时没忍住一口气把糖水都喝光了。没关系,姜片放在这里,如果还有糖水的话再烦请姑娘送一些来,若是没了就这样含在嘴里也是一样。”说着取了一片姜放进了嘴里。
那小丫鬟没想到他们还要糖水,只好说是没了,便退了出去。
“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定有危险,必须尽快离开。”秦相何见那丫鬟已经走远,严肃的说道。
“到底是谁要杀我们?”方凌想不明白。
“能在我们的糖水中下毒的必定是这院中之人。现下这院子中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就只有李玉凤以及四个衙役和那小丫鬟。如此想来事情昭然若揭。”秦相何说道。
方长清想了想也点头附和。
方凌不禁疑惑,“为什么?我们不是刚刚救了她吗?如今鬼魅已除,她更没有理由杀我们啊?”
“你平常那么机灵,今日怎么就想不明白?我问你,李玉凤如今回到府中该是什么下场?”秦相何问道。
“往事不堪,她必然不会如往日一般风光的。”
“那如果我们三人都死了呢?”
“你是说她这样做是为了杀人灭口?那个小丫鬟不是也有危险?”
“这就说不准了,端看那李玉凤有多信任她了。”
“我们赶紧收拾东西,现在就必须走。”方长清一向胆小,话说到此处,立刻便坐不住了。
“爹,你跟相何哥哥这就收拾东西先走,我随后就来。”
“笑话,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秦相何粲然一笑道。
“怕死有什么不好?怕死的人才活得长。你们两个还是太年轻,不要意气用事。”方长清急得团团转。“相思子之毒半个时辰内必死,再耽搁就露馅儿了。”
“我们三人一起走动静太大,我必须留下拖住李玉凤。况且我还有事没办。”方凌不笨,只是未经过世事丑恶。如今理清脉络,立即就明白了李大爷的事。只是她仍然不肯相信,李大爷是玉凤二叔,她竟能不顾亲情,下此毒手。
“算了,要走要留咱们父女总是要在一处的。”方长清见说服不了方凌,只好也下定决心留下来。
“你们父女俩不能这样挤兑外人,我肯定也是要留下来的。”
“如此甚好!兄弟,那你来断后,我和凌丫头就先走一步了。”
“不是,你……”秦相何望着方长清瞠目结舌。
“别闹!咱们时间有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方凌看着二人一阵无语。
“只怕已经走不了了。她既已下了毒,怎会任由我们出这院子?况且就算我们逃走,他们是官府中人,也决计不会放过我们。”秦相何总算正经了一回。
第51章 人心鬼蜮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方长清急死了。
“我们时间不多了。这样,相何哥哥,你去叫一名衙役过来。”李玉凤这几日饱受鬼魅折磨,不可能亲自杀人。
就是那小丫鬟也不可能有力气杀死李大爷还能将他开膛破肚。所以必定还有人帮她。
“姑娘有何事吩咐?”不一会儿一名衙役跟着秦相何进到屋里。
“何永贵呢?我昨天上午吩咐他在院子里搭好法台,怎得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何永贵便是那日与他们一起找到孟舒游尸体的衙役。记得当时是李玉凤亲自指派的。如今想来能委任这么重要的事,必定是亲信无疑。
只见那衙役莫名其妙地看着方凌说:“姑娘想是记错了?何永贵昨日吃罢早饭就被夫人派出去采办了,天快黑了才回来。”
果然是他。
方凌信口胡诌道:“哦?那可能是我记岔了名字,就是矮矮胖胖的那个。”
“哦,那是大牛,我这就给姑娘叫去。”说着,衙役就要出去叫人。
“不用了,左右是没搭,现在也来不及了,算了。”待那衙役退出去之后,方凌赶紧让秦相何将李玉凤务必叫过来一趟。又与她爹交待了一番。
不一会儿,小丫鬟便扶着李玉凤过来了。李玉凤进门之后,端端地坐下,若无其事地饮了一盏茶才道:“道长叫我何事啊?”
方长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鬼魅已除,我与小女商议还是早些回去为好。你看我们这次大费周章,九死一生地好不容易才降服那邪祟。当初说的重金酬谢是否可以兑现了?”
“呵呵,那是自然。道长此次替我办了件大事,我理当酬谢才是。只是给多少合适呢?”
“李姨娘您随意就好!我们也都是除魔卫道,尽自己本分而已。”方长清讪讪地笑道。
“你看一千两怎么样?”
“啊?您……您,这……这也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确实难缠了些。不过,您是银票还是?”方长清一时又惊又喜,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怎么可能随身携带那么多的银票?我回去自然会烧给你们。”
“不用,李姨娘!真的不用这么麻烦的。其实我自己亲自跑一趟府上也是应该的。不用找人捎,毕竟金额巨大,万一中间再有个闪失,就不好了对吧?”
李玉凤闻言哈哈大笑,“道长想是误会了。我是说回去烧给你。纸钱嘛,无所谓的。”
方长清诧异道:“您这是何意啊?”
“哦,忘了告诉你们了。你们刚刚喝了相思子熬得糖水,活不过一个时辰的。”
方长清闻言脸色大变,不知所措地说:“李姨娘,这玩笑太吓人了,可不好随便开的。”
“再过一炷香,你就知道我委实不是那么爱开玩笑的人了。”
方长清一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赶紧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抠着喉咙,想要将那糖水吐出来。
方凌也是满面怒容,一骨碌爬起来道:“你……你为什么这么做?若不是我拼死相救,你早就死了。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我为什么?你虽然聪明,但到底年纪轻呀。这都想不明白么?我若是不除去你们几人,怎么继续做我的李姨娘?
我费尽千辛万苦嫁入赵府可不是为了蹲大狱的。所以只好得罪了。
你们也怪不得我。若是你们不问缘由,稀里糊涂地将那鬼魅给除了,兴许我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过偏偏你们就要追根究底,还威胁我,不告诉你们实情就不帮我。
好奇总要付出代价的,你们既然知道了孟舒游的事,就必须死。”
方长清呕了半天嗓子却是无济于事,肚子已经隐隐传来一阵疼痛。随即大骂道:“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一边骂一边大叫外面衙役,然而却没有一人应声。
李玉凤得意地说道:“不必叫了,他们方才已经被我指派出去了。现在只有一人守在院门口,你们放心,他连苍蝇都不会放一只进来。也绝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出去的。”
“你这个毒妇!”方长清狠狠地骂道。
“你现在才知道怕是有些晚了。哦,还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了。你们既然那么喜欢听我与孟舒游的事,今日便一并告诉你们。
当日我故意让李玉春听见我与孟舒游的对话。他那个人,我太了解他了,他做梦都想让我嫁进有权有势的人家。当他听见我要与孟舒游私奔,怎会放我离去?
所以第二日偷偷跟着我到了河边,见了孟舒游就红了眼。不过他做梦都想不到怎么三拳两脚就将孟舒游给打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我在他动手之前就给孟舒游喝了和你们一样的糖水。呵呵,可怜李玉春一直以为是他杀了孟舒游,这才乖乖地对我唯命是从。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我非打即骂,孟舒游临死也算做了件好事。”
方凌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是你!你才是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是呀,不过你知道了能怎么样呢?来人,去看看那个姓秦的死了没有?将他也拖过来与方姑娘关在一处。让他们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李玉凤突然狠厉地朝外面喝道。
方长清嘴角已经渗出一丝黑血,闻言却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一下子将那李玉凤扑倒在地。小丫鬟见状,赶紧跑进来又撕又扯,总算将李玉凤拉扯起来。
李玉凤狠狠地抬腿踢了方长清两脚。方长清原本就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此时立刻喷出一口黑血昏死过去。
方凌从榻上跌落下来,大喊着:“爹,爹,你怎么了?你醒醒……”
李玉凤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二人,抬脚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奄奄一息的秦相何也被拖了进来。房门立即被上了锁。
方凌心想,这李玉凤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害怕他们三人没死透,还特意将房门锁了。如此看来,天黑之前他们谁也别想出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方凌听着外面没了动静,才悄悄踢了一脚秦相何问道:“事情办妥了没?”
“我办事你放心。”
第52章 假死破局
眼看着天快黑了,何永贵已经来窗外看过一回了。
方凌赶紧偷偷摸了两根香出来,点燃之后调动灵力施起了离魂咒。
人一旦魂魄离体,虽然短时间之内不会立即死亡,但是气息全无,看起来却与死人无异。
一连熬了几个日夜,昨天又才失了精血,虽然睡了一天一夜仍然感觉力不从心。
好容易将秦相何与方长清的魂魄提了出来,就等着李玉凤前来验尸了。
果然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门锁开了。
方凌赶紧调息施了一招避水诀。避水咒说白了就是龟息之法,一段时间内将心跳减到最弱,以保证最低限度的消耗,从而可以闭气很长时间。
那李玉凤果然严谨,逐个亲自摸了鼻息才命何永贵将三人用院子里的牛车装了运走。村里照例是太阳一落山,各家各户立即关门闭户,一路倒是行得顺利。
只是苦了方凌,一路颠簸,将她的避水诀早就颠得破了功。
何永贵一边拉着车,总觉得后面的牛车上有什么动静。一回头却又什么也没有。
三回四不回地,搞得他自己也疑神疑鬼了起来,一路心惊胆战,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将他吓得魂飞魄散。只好解了腰间酒壶猛地灌了两口,胆子才稍微壮了点。
果真又是那棵麻柳树。
何永贵将三人从车上扛下来,突然从车底抽出一把剔骨刀来。方凌大惊失色,好个李玉凤,这戏也做得也太全了。这是要开膛破肚啊。
眼瞅着这死人是装不下去了。何永贵已经将一大口酒喷到尖刀上,还没转过身来。
方凌随手摸了个大石头,嘭的一声砸在了他后脑勺上。砸得何永贵抱着头龇牙咧嘴地喊道:“谁?”
本能地转过身来就要还击。
方凌慌了,戏文里这种时候不都是随便一敲就晕了吗?这个何永贵怎的这么经砸?
情急之下,遂将石头一扔,将双手做鹰爪状直直一伸,阴森森地说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何永贵只见明明已经断了气的方凌,披头散发,惨白着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鼻子眼睛俱还淌着黑血,直朝自己心窝子掏了过来。吓得嗷地一嗓子就背过气去了。
方凌赶紧上前将何永贵捆了。又急忙掏出火折子点了引魂香,开始为她爹和秦相何还魂。幸好两人都是壮年,魂魄稳固,经过这么长时间地折腾也完好如初。
若是像当初浮生那般,恐怕早就魂魄受损了。
待二人醒来,方凌已经支了火堆,就着火光正在为他们打锁魂结。秦相何见何永贵已经被方凌放倒,也就放心地让她拿根红绳在自己胸前绕出一个奇怪的形状来。
秦相何并未见过锁魂结,不免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锁魂结!你俩魂魄刚刚回体,还不稳固,得上把锁。”
秦相何打趣道:“那你把这个给我留着,等我哪天快死了,就赶紧将这‘锁’绑在胸口,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以啊。死前将这个锁魂结沾上自己的血,结下死契,再将它绑在自己的手腕上就行了。不过傻子才会这么干呢。”
“为什么?”
“若是做了死契,灵魂便永不能离体。而肉身总有一天是会死的。到时不仅要承受肉身死亡时的锥心之痛,还会在死亡之后继续承受尸体腐烂时被蛆虫啃噬之苦。
所以死亡时灵魂离体是上天的一种慈悲。”
方长清没心情听他俩闲话,转到何永贵跟前踢了两脚,又叫了几声发现没反应,不禁问道:“凌丫头,你是不是下手太狠了,把他打死了?”
“怎么可能?我砸他那一下,他晕都没晕,总不能是被我吓死的。你放心好了。”
入夜已经有点冷了,方长清解了何永贵腰里的酒葫芦刚喝了一口就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是我摄魂散的味道。”
方凌呵呵笑道:“让你贪嘴!”
摄魂散是方长清的独门秘笈。一种少量使用可以使人心绪不宁,乱人心智,大量使用则可致人昏睡不醒的迷药。是方长清行走江湖,施展神通的重要道具。
方凌对此很是不耻,不想今日自己居然也用了一回,效果确实不错。
原来方凌让秦相何请李玉凤来就是为了支走她,主要是为了趁机做两件事。
一是在她房里找到相思子之毒,用摄魂散将其掉包。以李玉凤的狠辣说不准会对何永贵和小丫鬟下手。若是他们死了,单凭方凌三人的一面之词赵大人未必肯信。
第二,在何永贵的酒壶里下摄魂散。若不是摄魂散的药效,方凌绝无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倒一个经验老道,杀人之后还能面不改色开膛破肚的凶犯。
不过以方凌交待给秦相何的剂量,还不至于让方长清一口就尝出味儿来。虽然他对自己的药很熟悉也不大可能的。想来怕是李玉凤已经动手了。
这酒壶里如今怕不是下了双份的药?幸好这何永贵趁夜移尸多少还是有些紧张,要不然差点坏事了。
“只怕他要多睡一阵子了。也好,他若是知道李玉凤杀他灭口定会指认李玉凤,倒免了我再扮鬼吓他。”
方凌从怀里掏出几块糕,分给三人一阵狼吞虎咽。幸亏她早有准备,否则,饿上两天两夜毒不死,饿也饿死了。
第二日,李玉凤推脱说让何永贵送方长清他们三人回远川镇了,因着方姑娘身体虚弱便让小丫鬟也跟着去了。
几名衙役便到村里找了位大婶贴身伺候着李玉凤一道早早启程自回了闵川城。
邻川村距闵川城很近,不过半日便到了。
李玉凤此番处理了连日来的头等大事,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心情却倍感轻松舒畅。回府后就着人准备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伺候洗澡的丫鬟到底生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李玉凤依着心情大好,倒也不想责备,便起身裹了澡巾,自去柜子里找衣物。
适才刚打开柜门,却见里面赫然蜷缩着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她下毒毒死的小丫鬟。
只见小丫鬟一动不动地靠着柜壁,面色惨白,七窍俱都流着黑血,显然早已气绝。一双眼睛却睁着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李玉凤。
突然李玉凤仿佛看见小丫鬟的嘴角上扬竟朝着她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
李玉凤吓得一声惊呼,手中衣物掉了一地。等她仔细再看时,小丫鬟又还是方才一动不动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笑是幻觉一般。
门口有人问道:“怎么了?李姨娘?出什么事了?”
李玉凤赶紧一把关了柜门,强行平复了心情,胡乱披了件衣服方才答道:“无事,只是刚看见一只老鼠。先不要进来。”
“真的无事吗?可是在下找李姨娘有事啊。”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玉凤立即转过身来,发现门口站着的竟是何永贵。
只是如今的何永贵如那小丫鬟一般,七窍俱都流着黑血,两条胳膊像是死物一般垂在两侧,全身上下裹在一身宽大的白袍中空空荡荡地飘着。一双眼睛却是怨毒地盯着李玉凤。
李玉凤扯着嗓子尖叫不已,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一边往后退,一边尖叫着:“别过来,你别过来!”
这时衣柜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声音传入李玉凤耳中尤为尖厉刺耳。只见那小丫鬟从柜中缓缓地爬了出来,阴森森的笑着说:“李姨娘,我喂你喝糖水。”
说着双手掬到嘴边噗地一声吐出一手黏腻的黑红色液体,滴滴答答地一步一步爬到李玉凤面前,“李姨娘,来,喝一口。”
李玉凤不住地尖叫,嘴里哭喊道:“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我不是有意要杀你们的,你们知道我太多秘密了。”
“放心,李姨娘!我是你最忠心的小丫鬟,我怎么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呢?”
“我害怕,我只是害怕。孟舒游,二叔,还有方长清他们三人,我背负了太多人命。我害怕万一走漏了风声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们放过我吧!”
说着李玉凤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53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贱人!原来道长所言竟是真的。枉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思单纯之人,不想你却如此歹毒。”
突然,一个愤怒威严的男声响起。
李玉凤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发现眼前说话的人竟然是赵启明。身后方长清,方凌,秦相何一应俱在。
“你们没有死?”她突然恍然大悟,指着小丫鬟和何永贵道:“你们都没有死?你们串通好了陷害我?”
方长清上前一步,“真是对不住了,尽管你费尽心机,我们却没能如你所愿顺顺利利地死掉。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事到临头潇洒承认也给你自己和大家留一个体面。”
赵启明上前两步,眼睛紧紧盯着李玉凤,道:“当年你欺瞒我早已私定终生的事,为了嫁入赵府竟然杀死自己的爱人。今日你为了掩盖真相,先杀你二叔,后又想杀他们灭口。枉我一直以来对你疼爱有佳。”
眼见事情败露,再无转机,李玉凤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凄楚地讥笑道:“哼,你对我疼爱有佳?你别以为自己多么的高尚。你难道不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吗?只是我贪图的是权贵,你贪恋的是美色而已。
你娶了四房小妾,可有一个是真心对待的?她们于你来说就好像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而已。她们表面光鲜亮丽,其实自从嫁进来就已经死了。是你杀了她们啊,你不知道吗?”
“住口!”
赵启明怒不可遏的一巴掌狠狠地将李玉凤打倒在地。遂命左右将她押了下去。小丫鬟和何永贵虽然不是主谋,参与谋害李大爷和方长清一众人的事实却无法推卸,也一并被押入了大牢。
事情到这里总算是有个了结了。
世上有善良的人,就有罪恶的人,但是善良的人绝对不该生来就是为了被欺骗,被伤害的。他们是为了营造这世间的美好而存在的。
而罪恶不管隐藏得多么完美,总有被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的一天。就像黑夜总会被阳光驱散一样。
夜里方凌独自对着一窗的繁星自言自语地说着:“你看,这世道总是公平的。”
既是对孟舒游的交待也是对自己的交待。
经过这件事,赵大人总算相信方长清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人了。加上三名衙役一番添油加醋说书一般的讲述,更是将方长清说地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特别是当日李玉凤被恶灵上身,千钧一发之际,方长清目光如炬,临危不乱,一举将其拿下。
而那方凌虽是个姑娘,却颇有胆色,一道符咒就将那恶灵给打得逃之夭夭了。
赵大人赞许地看着方凌点点头,“果然是有胆有色。”
转而又看了一眼秦相何对方长清道:“这位秦公子一表人才,仪表堂堂,道长可真是觅得了一位佳胥啊。”
“大人误会了,这是在下的一位小友。小女年纪尚幼,还未曾许配人家呢。”方长清急忙解释道。
“哦?如此甚好,甚好!”
秦相何见状,急忙插了一嘴道:“迟早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的。好歹要等妹妹及笄之后再说的。”
方凌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秦相何一脸莫名其妙。
“秦公子,大人面前休得乱说。”方长清急了,心道这厮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无故败坏自家闺女清白?
“无妨,无妨。本官明白了!”
方凌好容易来一次闵川城,直觉得闵川城简直比十个远川镇都热闹。
不仅街道宽阔气派,街边店面豪阔大气,就连摆摊捏糖人的也比远川镇的花样繁多。除了捏出各种形状外,这里还能点上各种颜色,可谓是上档次了许多。
方凌一向对置办吃的比较感兴趣,蹲在一旁看着看着,不禁又开始咬开了指头。足足看那老汉捏了一个下午。这老人家也是不慌不忙,也不怕被人偷了师,倒是一一将这其中诀窍都说与方凌听了。
方凌听着高兴,想着以后万一在山上待腻了,便到远川镇上摆个摊子,捏捏糖人,卖个糖葫芦的也不错。
这天晚上,方长清被赵大人请去喝茶,方凌则偷着跑出去逛到了半夜。倒不是她乐不思蜀,委实是她头一回逛这么大的夜市,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要不是秦相何来寻,她怕是要逛到明日早上去。
等秦相何将她揪回来时,方长清早已在房中等候多时了。待一见着方凌也顾不上训斥,立刻就让她赶快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赶紧回远川镇去。
方凌刚逛了一日就要回去,颇有些不情愿。
“你要不回去啊,恐怕就要交待在这儿了。”方长清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咱们刚给赵大人府上办了这么一件大事,谁敢让我们交待在这儿啊?”
第54章 简单粗暴,一招制敌
方凌莫名其妙的看着她爹。她爹这个人,遇到所有事都只有一字秘诀,那就是“跑”。
这刚了结了李玉凤的事,不知道又摊上什么事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谁知方长清接下来一番话,却将方凌吓了一跳。
只见方长清气急败坏地道:“这个赵大人呐,只怕是看上你了!跟我讨你做他的第五房小妾。还记得李玉凤说什么吗?他那就是好色。
你说你一天穿红挂绿的这么招摇做什么?这倒好,一连奔波了大半个月,差点连老命都搭进去了,连一个子儿都还没给,还想让我再搭进去一个闺女。
我呸!个老不休的!”
“我当时就看出这赵大人的龌龊心思,所以才说了那些不清不楚的话,你可倒好,急于澄清,让那赵大人钻了空子。”秦相何插嘴道。
“你就知道马后炮。当日我不反驳那不是坏了我闺女的名声?以后怎么嫁人呐?”方长清愤愤的说。
“那也总比嫁给那个赵大人强啊?多大年纪了?”
“爹爹,你们都别说了。我这就找那赵大人说清楚去,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跟自己爹爹一样年纪的糟老头子呢?”
“你说谁糟老头子呢?”
“爹爹,自然不是说您。您正值壮年,青春正健。我是说那个赵大人呢。”方凌陪着笑脸说完就要走。
秦相何一把拉住方凌道:“凡事别冲动,这事还需从长计议。还有你,道长。你以为你此时离开就万事大吉了吗?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
“我是道士,我们那叫观!”方长清纠正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抠字眼!”方凌和秦相何异口同声道。
“你也少说话。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说什么呀?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人家说喜欢不喜欢有什么用啊?人家不是想和你风花雪月,人家只是想要你的人。”
秦相何拉着方凌急道。
“我的婚姻大事,我说了不算,难道你说了算?”方凌难以理解地看着秦相何。
“哎,你还说对了,此事还就得靠我。我当日就表明了立场,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想这赵大人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生,读书人嘛,不至于这么不讲道理。”
花厅这边,秦相何正在与赵大人叙话。
“大人,我与方姑娘早已相识,虽未定过亲,但那是迟早的事,还望大人成全。”
赵大人抿了一口茶,笑呵呵地放下,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怕公子笑话,我虽已过了不惑之年,但见到这样白璧无瑕,单纯可爱的女子也是情难自禁啊。”
“确实情难自禁,不过我既先到一步,只能请赵大人见谅了。”秦相何拿着折扇拱手一礼。
“公子此言差矣!我已问得道长,方姑娘并未婚配,亦未曾许下人家,哪里有什么先来后来之说?”
赵大人不慌不忙,几句话说得寸步不让,滴水不漏,而且有礼有节。
“赵大人,此言也差矣了。我的婚事,自然还需征得我的同意。”方凌躲在亭子外面,听得焦躁,忍不住钻出花丛,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并用地攀上围栏跃进亭子。
“姑娘果然与众不同。”赵大人并未被吓到,反而流露出一个十分亲和的笑容。“那姑娘此话是不同意?可是嫌弃了赵某?”
“哦,大人别误会,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姑娘是同意了?”
“大人才智过人,年纪轻轻就位居要职,我是极钦佩的。大人能看上小女,是我的福分,我求之不得。”
秦相何闻言,脸立即就绿了。
但听方凌继续道:“只是我与别的姑娘体质略有不同。大人也知道,我自小跟在爹爹身边抛头露面,故而身边打小就跟着几位朋友,我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从来形影不离。
关键他们不光跟着,行事还十分霸道,就是这婚姻大事也需得他们点头过目才行。”
“哦?什么样的朋友竟得姑娘如此垂青?可否改日引荐引荐?”赵大人颇为好奇地问道。
“如果大人想见,现下就可以。”
“哦?那快请吧。”赵大人更加疑惑。
“大人可是真心想见?”
“自然是真心。”
“好!”
只见方凌单手掐诀,嘴里默念咒语。忽而一阵阴风骤起,高悬的灯笼顿时左摇右晃,灯火立刻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地上残留的几片树叶打着旋儿被阵阵阴风卷到空中。
方凌抬手缓缓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弧线。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在窃窃私语,却又听不清明。
“老宋,老贾,这位是赵大人。你们稍微整理一下仪容显个形让大人见一见吧。
老贾,你把你那个脑浆子擦一擦,都死了好几百年了还挂着一副死人相是想吓着谁?还有老宋,你那舌头也收一收,吊死鬼很厉害吗?”只见方凌对着虚空几声轻呵。
赵大人脸色立即变了,不过到底久居官场,历经风雨。
随即稳了稳心神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姑娘的朋友果真也是……与众不同!既然他们仪容不整,就先免了吧。今日天色已晚,我想起我还尚有些公文,失陪了,失陪了!”
赵大人立即起身,拱一拱手,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方凌没想到聚阴术除了夏日乘凉之外还有这等功用,遂更加对此术情有独钟了。
方凌见赵大人走远,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道:“你们磨磨唧唧了许久,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亲自出马了。怎么样?简单粗暴,一招搞定。”方凌嘻嘻笑着说。
见秦相何许久未吱声,抬头一看,只见秦相何脊背挺得笔直,动也不敢动地盯着方才方凌站着的地方,半晌才悄声道:“你的朋友们,他们走了么?”
方凌忍不住噗哧一笑,“还没呢,他们说你生得好看,想与你在此处聊聊天。”说着一起身越过栏杆循着刚才的路回去了。
第二日秦相何顶着一头被蚊子叮出的包找方凌狠狠地算了一笔账,硬是讹了方凌五个糖人才罢休。
方长清还在担心着赵大人提亲的事,一早上坐立不安地等着赵大人遣人来请。
谁知等了一上午,遣得人是到了,却是恭恭敬敬地端给他两个银锭子,称多谢方长清连日奔波劳心劳力,小小心意算是报酬,万望其对此次之事守口如瓶。
方长清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端着银子道:“那大人跟贫道说得关于小女的事?”
只听那人避得远远地道:“大人说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秦公子与方姑娘情投意合,那就祝二位早结连理,白发齐眉。”
独留方长清待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昨日还信誓旦旦的,今日便这般疏远,难道权贵之人对待婚嫁都这么随意?
依着方凌的性子,还要厚着脸皮赖在赵府多住几日,无奈方长清和秦相何还惦记着李玉春和那妙人的事情。
赵府距怡翠楼也不远,不过两条街之隔。方凌在分得二两银子,敞开肚皮遍尝了周遭小吃美食之后,便急匆匆地将方长清和秦相何从怡翠楼给捉回了远川镇。
浮生见着方凌他们回来,高兴地欢呼雀跃,摇头摆尾地很是撒了一阵子欢儿。直至将方凌带给他的一众礼物全数骗到手后便出门找小虎得瑟去了。
翠云嫂子也是十分欢喜地给三人沏了茶,又给秦相何递了一杯,便开始聚精会神地听方长清摆龙门阵了。
这十几天的事被方长清重新编排,启承转合之下,讲得是跌宕起伏,风云变幻,直逼那茶馆里说书的先生。
听得翠云嫂子一会儿心惊肉跳,一会儿泪水涟涟,到了晚饭时分还在为孟舒游抱不平,恨不能亲自将那李玉凤正法了才好。
第55章 失魂症
转眼间镜池观房前屋后的杏花落了又开,枯荣轮回已然两载有余。
算着日子浮生兄长的三年热孝早就满了。浮生最近一直筹划着送他嫂嫂一份大礼。
因方长清自前年从闵川城回来之后就常抱怨在怡翠楼的一桌菜肴未及动筷便被方凌搅和了,尤其惦记那一锅王八汤,那可都是大补的菜式。
浮生思索着,既然城里的酒楼都能用来撑门面的菜式,师傅也说王八大补,那王八定然是样好东西无疑。
随后合计了数日,既然自己身无长物,不如去门前的牧马河中逮几只王八如何?
于是好一番甜言蜜语哄着方凌领着小毛球一道去了。
开春转暖之际,牧马河里的鱼虾憋了一个冬天也开始渐渐地露了头脚。
方凌始终认为翠云嫂子大喜的日子,作为小叔,送几只大王八终是有些不大妥当。奈何浮生一腔热情,也不好就此打消了去,便只好由着他去了。
春日的山里,晨光氤氲,天色说变就变。不过好在悄悄弥散的春雨也只是细若游丝,点点滴滴。湿气中带着花香带着春意,反倒让人倍感清新。
方凌仰头望去,远山卓翠,碧水悠悠,绵绵细雨中,一人一袭青衣白衫斜依在上游的一方青石上,似踏青闲游,举手间潇洒自若,气度翩然。
几株杏树,花香正浓,一阵清风拂来,杏花微雨中,那人好似飘飘之谪仙。
方凌见雨越发大了,便招呼着浮生上了岸。又拢了拢双手在嘴边朝着远处那人脆生生喊着:
“哎……雨渐大了,当心涨水。”
只见那人回眸,遥遥地望了这边一眼。
方凌一袭红衣,拉着浮生翻转跳跃在河床边遍布的青石上,衣裙飘飘随风拂动,几片落花初染芳华。
这便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印象,一个遗世独立,纤尘不染,一个天真烂漫,灿若朝霞。
方长清已经替秦相何与翠云嫂子排了八字算好了日子,定于三月初九,取义长长久久,多一日太满,少一日不足,所以这一日嫁娶最好不过。
只可惜此时天气仍有些凉意,即便浮生带了小毛球一连逮了几日的王八,也才逮着了一只。按照他的意思,王八王八,就得凑够了八只方显得大气。
方凌也是觉得应该再多逮几只的。因每次去河边都能碰见那一日细雨中遥遥相望的人。
那人偶尔远远地望一望他们,寂静无声,亦没有多余的动作。只偶尔轻拂衣袖,浅酌一口。
方凌刚开始以为是镇上的闲人雅士到此踏青,品评春色。但见一连好几日都碰着那人,心想着莫不是新搬到这里的邻居?也不知是住在哪里?是否该带点礼物上门拜会拜会?
但看着手里拎着的王八和河里手脚并用的浮生有些于心不忍。
谁知这边方凌还未找着机会结交,那厢翠云嫂子却出了事。
这日方凌和浮生正在河里摸王八,小虎却急匆匆地赶来找浮生。
小虎虽和浮生交好,但因镜池观偏远,是以从未来过山里,此次他气喘吁吁地却是给浮生带来一个惊天霹雳:翠云嫂子因杀了人被官府抓起来了。
方凌和浮生均是大吃一惊,翠云嫂子怎么可能杀人?
小虎说:“前两日周氏的相公王齐正回来了,却不知为何第三日便让人给杀了。村里人都说是你嫂嫂杀的人。但是今天早上你嫂嫂却又是被抬回家里的,不知为何一直昏迷不醒。
你不是托我照看你嫂嫂吗?平日里一些琐事尚能应付,此次牵扯到官府,我怕是也无能为力了。只好速来与你报信,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方凌闻言十分震惊,赶紧将涕泪横流的浮生拖回了山上。
方长清听闻此事,焦急之余,突然想起前几天听闻闵川知府赵大人这两日便要到远川镇体察民情,便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下山,想来找他或可从中周旋。
毕竟赵大人当年关了自己虽有以权谋私的嫌疑,但就凭他后来能不论亲疏办了李玉凤,又未曾为难自己一行三人,可见为官也还算得上正直清明。
翠云嫂子出了事,家中必定暂时查封了,带着方凌和浮生多有不便。
留着方凌在山上一方面也好照看浮生,另一方面方凌这两年彻底长开了,出落得越发水灵漂亮。方长清实在不想赵大人再见着方凌,便着她在山上老实待着,自己一人下了山。
浮生自从听说翠云嫂子的事后便食不下咽,一门心思地不是坐在门槛上哭,就是坐在院子里的青石上哭,怎么都哄不好。
方凌心急如焚,谁知偏偏方长清自从前日走了以后就再没了消息。想着应该也已见着了赵大人,怎么也没个信传回来?
方凌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带着浮生下了山,心想随便寻个住处,好歹方便打听消息。
适才一到镇上,就听街头巷尾,人人交头接耳,无不在说翠云嫂子的事情。附耳一听,却是了不得,不仅翠云嫂子出了事,听说就连方长清也出了事。
据说昨日方长清托着关系见了昏迷不醒的翠云嫂子一面,便紧接着去她晕倒的山里查看情况,谁知这一去再也不见回来。
赵大人派人上山去找,这才发现方长清竟也晕倒在了同一处地方。
方凌听闻后,更是急得乱了方寸。赶紧到了秦家宅子,果然发现宅子已被几名衙役看守住了,外人一概不得入内。
只好又扭头去找秦相何。
谁知到了他家,直闻得酒气冲天,几个酒坛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室内一片狼藉。而秦相何则烂醉如泥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气得方凌对着秦相何一通臭骂,却是无济于事,只好带着浮生又回到秦家大宅。好在这回遇到了余婆婆。余婆婆听闻二人没有地方落脚,便好心地领了二人到自己家中暂住。
方凌安顿好浮生,千恩万谢地辞了余婆婆便去了官驿找赵大人。谁知县令何远山何大人陪同赵大人巡查去了。方凌在门口守了半日,到了晚间才总算见着了赵大人。
赵大人见了方凌,果然又是神魂颠倒了好一阵子。但方凌心中焦急,也无心与他虚与委蛇,只急着想要前去探望躺在病床上的方长清。
所幸的是此地虽归寿阳县管辖,但寿阳县却隶属于闵川府,加上赵大人从来都是以爱民如子自居。正值巡查之时,却是出了这等事,此前方长清又已找了他,便正好顺手接了过来,欲亲审了此案。
有了这层关系,倒也好卖个人情与方凌了。镇上未设官衙,是以人犯刘翠云与方长清都暂时安顿在了官驿。
房内,方凌但见方长清眼球略泛青灰,耳后发紫,两个手心各自青白虚滑,再探其灵台,果然是失了魂魄。方凌当即燃香招魂,然而却徒劳无功,直觉魂魄虽一息尚存,但是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第56章 隔壁老王死了
方凌一刻不敢耽误,又求着赵大人,让她以看诊为名得了一个机会看望翠云嫂子。
翠云嫂子与她爹的症状果然一模一样,均属离魂之症,魂魄已被拘走。
这委实太过奇怪了,鬼物因没有实体,遇魂魄只会吞噬,能够拘魂唯妖精或邪修之道士耳。
想到邪修,方凌突然记起当年的纸皮道人,瞬间便警觉了起来。
方凌将自己的发现说与赵大人,但让方凌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大人显然并无意探究这离魂之症的因由。
依他的话讲,他只管断案,管不了妖邪。在他看来此案显然已经非常明了:
刘翠云与隔壁王齐正早有奸情,但刘翠云后来移情秦相何。王齐正听说刘翠云要嫁与秦相何为妻,特意赶回远川镇,意欲阻止,但刘翠云不听劝阻。
王齐正以为刘翠云嫌弃自己已有妻室,便欲休了周氏。刘翠云恼怒王齐正的一再纠缠,冲动之下竟错手将王齐正杀死。
至于刘翠云与方长清魂魄丢失一事则是另外一件事,那是他所无法涉及的领域,他亦无能为力。
对于这番说辞,方凌一时之间绝难相信,不禁质疑道:“大人说翠云嫂子与王齐正有奸情,可有证据?”
“一方面有周氏作证,另一方面王齐正当晚回家便将秦相何毒打一顿,第二日早上又去见了刘翠云,并在众目睽睽之下警告其不要嫁给秦相何。
况且王齐正遇害那日曾与周氏在家中大吵大闹扬言要休了周氏,期间曾有人亲眼看见他说休妻之后另娶隔壁小寡妇。
那隔壁小寡妇除了刘翠云可还有别人?”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即使赵大人言之凿凿,方凌还是无法相信。翠云嫂子对秦相何情真意切她是看在眼里的,她怎会看上隔壁的王齐正?
而王齐正若真是为了翠云嫂子宁愿休妻另娶,那在翠云嫂子遭逢大难之时为何不见他施以援手?总之这一切都太突然,太匪夷所思了。
缓了好一阵子,方凌适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就算这其中纠葛都是真的,可是大人又是如何断定王齐正一定是被翠云嫂子所杀?”
“王齐正死亡当日旁晚,先是与周氏因为休妻一事争吵,周氏一怒之下跑到刘翠云家中搅闹。
后来有人亲眼看见刘翠云怒气冲冲地去见了王齐正,许久之后才行色匆匆地出来。第二日出走了一夜的周氏回到家中,发现王齐正早已被杀身亡。
刘翠云当日在王齐正家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有余,进去时王齐正还好好的,偶尔还传出二人争辩之声。但自从刘翠云出来后却再无人见过王齐正,直至第二日周氏及一众乡邻发现其死于家中。
而第二日刘翠云被发现昏倒在清远山下,身边包袱里俱是金银细软,甚至还有冬衣,这分明是意图逃窜。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在刘翠云家中搜到了凶器以及未及烧毁的血衣,人证物证俱在,本官断不会冤枉了她。
如若姑娘还有异议,也可自行调查。本官在此地尚需停留三五日,若是姑娘找到任何证据本官随时恭候。”
方凌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才道:“那大人可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准许我进秦家宅院查看?”
“如今衙门取证已然完毕,你明日便可带着道长和秦氏幼子回去。”
“我想今晚便去。”
“无妨!”
“那我可否带翠云嫂子一同回去?她毕竟昏迷不醒,断不会逃脱了去。”
“不可,她如今是嫌犯,岂有脱离官府看管之理?”
“可是她魂魄离体,意识丧失,生活上犹不能自理,万一出了意外岂非更是死无对证?”
赵大人朗声打断方凌的话道:
“姑娘放心。衙门不是草菅人命之所,牢狱也绝非地狱。所有犯人除非过堂定罪,业已行刑,否则绝不会死在我赵某人的大牢里。
我自会着人好生看管刘翠云,即使她昏迷不醒,每日三餐必当以米汤灌之,直到定罪量刑的那一日。”
方凌没想到赵大人除了私德方面有些难以启齿之外,官场作风倒是清正严明得很。见已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便只好随两名衙役将她爹抬了回去。
不想刚出了衙门便碰见浮生。浮生一直不肯睡,央了余婆婆在此守了许久,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浮生见方凌一脸失魂落魄,且方长清又是竖着走横着回的,也没敢多问,便跟着方凌一道回了秦家。
院子外的衙役果然已经撤离,黑沉沉的夜色下院门虚掩。吱呀一声推开门,里面却是冷冷清清。没了翠云嫂子忙里忙外的身影,仿佛这间院子里除了满目的苍凉就只剩下寂寥的夜色。
安顿好方长清后,方凌见浮生安静地坐在院中的柿子树下。虽不似前两日那般哭哭啼啼了,却是满眼的空洞与落寞。
虽说他似乎一日之间长大了许多,但方凌总觉得浮生还是原来的样子好些。那些哀伤和悲愁都不应该出现在他这样一张稚气的脸上。
方凌很庆幸浮生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之后仍能长成如今这般有血有肉会撒娇会调皮会任性的模样。可生活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见到方凌,浮生拉拉她的袖子,仰头望着她道:“还是原来的院子,还是原来的柿子树,可为什么家好像不在了?”
“家不是院子,也不是桌椅板凳,是院子里生活着的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情义。只要人的情义在,院子也可以是家,桌椅板凳也可以是家,就连这柿子树上的柿子摘了下来做成柿饼也还会是家的味道。”
浮生再仰起脑袋,伸手抱着方凌的腰喃喃:“那若是人不在了,情义还在吗?”
“自然还在!你爹,你娘亲,你哥哥他们都去了,你会想他们吗?”
“当然会想!嫂嫂告诉我说他们都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所以以前我常坐在这里,看他们在天上一眨一眨地跟我说话。”
“那这便是情义,无论他们在哪里,情义都不会变。所以家始终都还是在的。”方凌摸摸浮生的脑袋,扶起他的小脸,“我们去收拾收拾你的家好不好?收拾干净了翠云嫂子就回来了。”
第57章 证据确凿
方凌带着浮生来到房间。经过了衙役们轮番的搜查,家里乱七八糟,七零八落。方凌将床上的衣服被褥通通叠好,摆放整齐。
浮生一边落寞地拾起地上的东西,一边看着方凌手中嫂嫂平日里那些破旧的衣物。
想起自从家里遭逢变故之后,嫂嫂几年来连一件新衣都不曾缝制过,俱都是破了补,补了再破的旧衣裳。
小小的一堆衣物中唯一件被裹在床帷帐幔中的翠色宽袖广裙还能算个半新。可是浮生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突然开口道:
“这好似不是我嫂嫂的衣裳。”
“你怎知不是?你这一年不常在家里住,兴许你嫂嫂才置办的也不一定。”
“可是我嫂嫂从来不穿颜色艳丽的衣服。她整日磨豆腐,颜色鲜艳了不耐脏。”
方凌若所有所思地摸了摸那衣服料子,面料柔软光滑,颜色艳丽青翠,能染成这般色泽的必定是锦缎所制。
想起翠云嫂子日常穿着大都是粗布麻衣,确实不太可能花七八钱银子置办这么一身衣服。方凌觉得蹊跷,便将那衣服翻来覆去地每一寸衣料都摸了个遍,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但是不合理的东西出现在不合理的地方定是有原因的。
想翠云嫂子独居家中,秦家又没有什么亲戚,家里应该不会有外人的衣服。
就算是别人给的,就远川镇这种地方,除了朱大官人那样的富户,也断不会有随意将这种衣料的衣服随便送人的道理。
第二日,天色微明,方凌托了余婆婆在家中照看方长清和浮生,便独自一人带着那件翠色衣裳到镇上各家制衣坊打听。
刚走了两家,却见到了秦相何。
方凌恼他一味伤心醉酒。遂视而不见地打算从他身边越过。谁知秦相何将她一把拽住,声音沙哑地道:
“别做这些无用的事了。”
方凌一把甩开秦相何的手,“你果真是恼了翠云嫂子?她怎么对你,你难道不知?别人的一面之词你就那么深信不疑?”
“你不明白我心里的苦,我也不想你能明白。如今嫂嫂已身陷囹圄,道长也昏迷不醒,我不想你再牵涉其中了。”
“我是不明白你们的事,但说翠云嫂子杀人,浮生不信,我也绝不会信。更何况,我爹和翠云嫂子如今都昏迷不醒,就算要定罪,我也希望将他们救醒,好歹让翠云嫂子有替自己分辨的机会。”
方凌愤愤地甩下这几句话,突然转过脸来问秦相何道:“那日王齐正到底为什么打你?”
秦相何将头撇开,木然地看着远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因为嫂嫂。”
“果真?”
方凌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相何。
“所以我求你什么都不要做了。”秦相何转过头来望着方凌,“所有的事情只会令你失望。”
“不可能,我相信翠云嫂子她绝不会杀人。更何况……总之,我即便什么也做不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做。”
“那你想怎么办?如果你一定要查,就让我陪你一起,有什么事总好有个帮衬。”
“我眼下也没有什么办法,这是我昨日在翠云嫂子房中发现的一件衣物。浮生说这件衣物不是嫂嫂的。我想从这上面着手,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方凌将手里衣物递给秦相何。
秦相何看了一眼,良久才道:“这衣服是我买给嫂嫂的。”
“你买的?”
“既已定了亲,逢年过节总得送点什么。”
答案果真令人无比失望,方凌单手扶额,复而揉了揉太阳穴,“咱们必须去找一趟赵大人。”
“好!我陪你一起去。”
赵大人不在,不过却吩咐了手下衙役。是以方凌二人前去,并没有多费口舌便被带去验看了证物。
证物有三:
一、带血尖刀一把。已比对过伤口,正是凶器。于刘翠云家院内柴草中搜出。
二、布衣一件,上染有血迹斑斑,为凶犯作案时所穿。已被证实正是刘翠云当日所穿之衣物。于刘翠云家正堂搜出。
三、有被焚毁的织物数件,从遗留残骸及痕迹断定,为衣物和绣鞋之灰烬。于刘翠云家正堂角落取得。
再看证词记录:三月初六,王齐正回乡,戌时与秦相何发生争执,并将其痛打一顿。第二日巳时左右,王齐正找到刘翠云于秦家争论。王齐正出门时曾高喊:“刘翠云,你执迷不悟,嫁给他你会后悔的。”
当天申时,街坊孙贤贵因前去王齐正家找其修补墙洞,无意中撞见王齐正于家中饮酒,其妻王周氏于内室哭泣不止。
期间王齐正对王周氏大骂道:“你现在就给我滚,我王某人立即给你休书。你走了我立马便和隔壁小寡妇过去。”
而大约戌时,对门的刘二喜亲眼看见王周氏从家中奔出,怒闯秦家,并在屋内与刘翠云大打出手。大约一刻钟后,刘翠云披头散发地冲向王齐正家,几番争执后便没了动静。
戌时末,刘翠云从王齐正家中仓皇跑了出来回了自家院子。
至于王周氏,当日下午自从与刘翠云厮打之后便再未回家,当晚于北街王齐正的姑母崔王氏家中留宿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卯时左右,王周氏返回家中,与对门刘二喜、街坊孙贤贵、段香枝等人一同进屋后发现王齐正业已死亡多时。
从驿馆出来,方凌直觉更加地头疼,铁证如山,且所有证据均为实锤,俱都指向了翠云嫂子。
只是证据未免太过于完美了一些,而且偌大的案发现场竟无一证据,能够证明翠云嫂子的证据却全部在秦家获得。感觉就像有人故意清理过案发现场,又将所有证据故意遗落在秦家一样。
疑点一、血衣:若人是翠云嫂子所杀,返回家中将染血衣物换下,却为何堂而皇之地将其扔在厅堂?
疑点二、灰烬:既然翠云嫂子为了毁灭证据已经焚毁了所有衣服鞋袜,为何单单留一件血衣不焚。
疑点三、凶器:凶器为一普通半尺尖刀,并无任何特殊标记,亦无任何指向性。扔在现场就好,翠云嫂子何必将其带回家中藏于柴草之内,这般多此一举不更是引火烧身?
第58章 邪修?
方凌心中一时千头万绪,实难理清。
想来赵大人昨日已将王齐正尸首发回家属安葬,今日正当下葬。想来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尸首才是。
因秦相何先前与王齐正打过一架,此时同去着实不便。方凌便交待了秦相何一声,自去了王家。
因方长清昏迷不醒,镇上又没有其它的道士,到外面去请吧,尸首又已停放了好几日了,届时怕不是要发臭了。
只好随便找了个地方,不管怎样总要入土为安才是。
方凌心想她好歹也算是半个道士,以前去帮忙的名义进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谁知还未进得门去,便被周氏一胳膊挡在了门外。周氏从前给方凌的印象历来都是个既精明能干,又泼辣爽利的大嗓门,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只见周氏先是堵在门口哭天抢地地一阵哭嚎,唱戏一样拖着长调历数了王齐正死得如何如何凄惨,如何如何冤枉。继而又指责王齐正如何负心薄幸,那薄情郎,负心汉的程度直逼包公狗头铡下的陈世美。
最后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打了鸡血一样跳着脚朝着隔壁的院子一通臭骂。从各种器官到祖宗十八代都被她放在嘴里翻来覆去嚼了个稀烂。
方凌从未见过这等阵仗,自知不是敌手,便缩了缩脖子悄悄地隐在一众看热闹的人群中准备随时遁走。
不想却碰见了正在王家帮忙的余婆婆。
余婆婆听见周氏扯着大嗓门不住叫骂,准备出来劝上一劝,正赶上周氏闹得正起劲,便将她一把按下道:
“你这是做什么?凌丫头虽说与翠云有些牵扯,但一码归一码。她是她,翠云是翠云。
眼下里面已经安置妥当,唯独缺个超度主事的道士,你把她赶出去了再上哪里找人做法事?
你家男人本就走得不安详,若再连法事都省了,你是准备眼睁睁地看着他投不得胎,超不了生不成?”
众人一听都开始七嘴八舌地劝。周氏抵不过众人劝说,这才勉强放方凌进了屋。
方凌虽说从未主持过丧葬事宜,但是这其中的流程却是打小就耳濡目染。什么推算时辰,称量烧纸,引魂送魂,出丧方位等等这些规制礼仪不说信手拈来,那也是熟门熟路。
至于还有其他方长清自创的跳大神项目,虽说有些难为情,但此时此刻也只好装模作样,一番唱跳外带喷火吐雾全当哄着大伙儿高兴,图个圆满。
整场法事演得甚是辛苦,跳得又累又饿好容易才将全套戏码做足。
抽空探头瞅了瞅棺木里面,只见王齐正面色灰白,身穿七层素服,脚登宝靴,腰间扎了一条黑色绸带,方凌瞧着那绸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忽然她一拍脑门想起当日秦世章的黑腰带上不是缠了红色丝线吗?当时在一众的深色中,那一抹红色格外的醒目,所以至今记忆犹新。
方凌不解地皱了皱眉,正待再看看别处。却不想自打她一进门,那周氏便视她为杀夫仇敌,将她盯得死死的。
如今见她法事已毕,便过河拆桥地将她推推搡搡地往外赶。
周氏不仅泼辣,手劲儿也是极大。
方凌缩着脖子双手护着脸面,生怕她一时激动把她当成破坏她家庭和睦的狐狸精甩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仓皇躲避间,眼前尽是周氏胸前汹涌翻滚的惊涛骇浪和宽大的麻衣孝服袖子里一块此起彼伏的黑印。
方凌因为一向与鬼怪妖精这类阴邪之物打交道居多,所以对黑色的东西尤为敏感。
便定睛瞧了两眼,发现那不过是里衣袖子染上的一块印记罢了。颜色青黑,淡淡地浸了那么一块儿。不过形状却有些怪异,像是个方方正正的方块儿被斜斜切去了一个角。
方凌或许真是饿晕了,都被赶出了院子,脑子里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地还是那个淡淡的黑色印记。
眼下诸多疑点,能求证的也求证了,不能求证的只能暂且放下。
当务之急还需上清远山一趟,否则方长清和翠云嫂子失魂时间过久,即便能够证其清白也于事无补了。
随便喝了点稀粥,方凌简单收拾了一下说走就走。
据赵大人所述,翠云嫂子与方长清均是在距离远川镇七八里地的清远山脚下被发现的。
她今日便要去会一会,看那处到底有什么蹊跷能同时摄了两个人的魂魄,但凭她用尽办法也招不回来?
二人昏迷的地点虽然不在大路上但也颇为好找,主要是因为前后两人在此处被发现,周围半人高的蒿草已被一众衙役踏得犹如跑马场一般。方凌循着痕迹很快就找到了。
那确实是清远山脚下,但却偏离大路大概二里多远的样子。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路,完完全全就是密林深处。
翠云嫂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方凌手搭凉棚,抬头望了望远处,却发现一只鼓鼓囊囊,灰白颜色的包袱静静地挂在一棵树上。
周围一片半人高的蒿草和藤蔓均被人砍倒清理过。地上随意的铺了一张兽皮薄毯,旁边还有生火的痕迹,如今只剩小小的一堆灰烬。
方凌左顾右盼并未发现有什么人,便上前将包袱解开。
令她惊讶的是包袱里面除了几件男子衣物之外,竟然还装着一面精巧的八卦铜镜和一只古朴的罗盘,看成色便不是一般凡品。但这不是法器吗?
想到翠云嫂子和他爹都是在此处昏倒,又都在昏倒后丢了魂魄,她心中猛然一惊。果然是有邪修在此。
“如果没有姑娘要找之物,还请放回原处。”
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背后毫无预兆地响起。
方凌吓了一跳,她方才明明看得仔细,周围一片并未发现有人。
她慌忙将包袱放下,猛地回身,但见一个身形修长,面色清冷,神色淡然的男人站在身后。
那干净俊朗、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剑眉斜飞入鬓,自有一番气度。一双眼睛深邃沉静,虽然浩渺无波,但却清透明彻,目光卓绝。
看这月白色的衣袂,青色外衫,手里随意拎着的酒壶,这不就是牧马河边的那人吗?
“是你?”方凌不禁失声问道。
“你认得我?可我似乎并不认识姑娘。”
那人语调淡漠,态度疏离。
“我之前在牧马河边曾见过你几次,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闻言似乎觉得并没有回答方凌的必要,只淡淡地道:
“姑娘若是无事的话,还请自便。另外,陌生人的包袱未经允许还是不要擅动得好。”
方凌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回想着那个罗盘和八卦镜,脑子里无由来地便浮现出了当年那徒有一副空架子的纸皮道人。
依照常理,即便有一两个道士来远川镇,也只是在镇子上做做法事,断没有进山一待数日之理。
清远山因困龙之局一不能修仙,二不出妖魔,这个人委实来得奇怪。
想来,如今整个远川镇乃至清远山,道门中人除了她爹就只有这个人。如果说还有谁有这个能耐摄了她爹和翠云嫂子的魂魄,怕是只有此人无疑了。
况且他来得如此蹊跷,且恰好就出现在翠云嫂子和她爹丢掉魂魄的地方。如此一想,越发觉得可疑。
方凌想得出神,并未发觉沉沉的暮色中一双血红的眼眸已经注视她良久。正待她转身准备再回去探个究竟时,一团黑雾倏忽而至。
第59章 红眼儿重出江湖
方凌突然遇袭,顿时措手不及,眼见黑雾如游蛇一般自下而上盘旋而至,就要到得心口灵台。
但见方凌胸前光芒大盛,法相庄严的光芒霎时将那黑雾击倒在地。
只见黑雾中血红的双眼逐渐凝实,方凌迅速欺身上前,咬破中指,以血祭铃,迅速念动法诀。只见光芒逐渐收紧,在那黑雾尚未成形之前便已将其收入铃环之中。
也幸亏去年浮生因为天天听方长清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讲述闵川演义那档子事,浮生心生后怕,当场便摘了铃环还给方凌。
若非如此,今日只怕真要着了红眼儿的道了。
红眼儿在铃环中气急败坏地大叫:“臭丫头,你便只会使这个破玩意儿么?”
方凌嘲讽道:“回回都能栽进同一个坑里的傻子!就你这种二把刀,难道还担得起我一张灵符么?”
红眼儿气极,“臭丫头,别嚣张!若不是你先前锁了老子一回,折损了老子许多修为。而后又收了那鬼尸,断了老子修养的好去处,老子岂能是今日这般水准?”
方凌呵呵一笑,突然计上心来。
对红眼儿缓和了些语气,“好了,我今日没心情与你瞎扯。念在你此前阴差阳错多少也算救过我一回,我可以放你出来,甚至将咱们多年夙怨一笔勾销,但你今日必须为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老子不愿意!”
“那好,那你就在这里面待着,我回去之后就摆个炙阴阵将你烤了。”
“臭丫头,几年不见变得如此歹毒?老子好歹救过你的命!”
“同意我方才的提议了吗?”
“老子准了!放老子出来!”
“别着急,还得再找几个帮手。”
说着方凌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施展起招魂之术。片刻之后阴风四起,片片残叶飞舞间老宋、老贾便飘飘然落下。看阵仗好似九天仙女,落地却是牛鬼蛇神。
方凌对此种形式化的做派好一阵恶寒。
老宋他们适才一落地便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起方凌自从有了浮生便不跟他们玩儿了。他们孤魂野鬼在清远山也没什么朋友,又无事可做,飘飘荡荡,浑浑噩噩,好不凄惨。
方凌好容易等他们安静下来后,才道:
“今日可不是找你们玩儿的?我有事相求,不知你们可愿意助我?此事或许会有一些危险,你们考虑仔细,若是不同意我也不强求。”
几个老鬼在清远山飘荡了几十年都没什么正经事做了,尤其两年前得方凌恩惠,将他们招去将柳林鬼尸棺井中的阴气一概抢食个干净,鬼通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可谓是修了一身本事,却是无处施展。
此时一听方凌有事相求,也没听清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便兴致勃勃七嘴八舌地应了。
方凌遂将他爹的事情告诉了几个老鬼。老鬼们一听,个个暴跳如雷。
自从结识了方凌,方长清便一直是他们罩着的,好歹也算是半个小弟。如今小弟竟然在他们的地界上出了事都不知道,这叫他们几个的老脸还往那里搁?
于是想也没想便立即答应下来。
依照方凌的意思,眼下没有有力的证据,两相对质,那人定然会抵死不认。饶是强攻也是下策,毕竟他手里握着两人魂魄,若是来个玉石俱焚,那便糟了。
如今唯有智取。
说到此处,方凌冲着手里的铃环言道:
“红眼儿,我今日能抓你一次便能抓你两次。你答应我什么须得记着。我答应你的也必将允诺。你若胆敢耍花招,再被我擒住立刻便要你魂飞魄散。”
“废什么话?信得过老子便放,信不过的话,有种现在就弄死我!”
就红眼儿这张臭嘴,若是放在平时方凌定然要他好受,可如今却也计较不得这许多。
只得手持铃环,另一手掐诀,咒语念动间,众鬼但见一股黑烟立时便从那符咒中喷涌而出,黑雾中两点红瞳煞是阴森恐怖。
几个老鬼迟疑道:“大哥?”
铃环是为法器,非是收魂符咒。被困其中,只能与持咒之人单向对话,对外界虽有感知却是十分有限,除非是有灵力波动的大动静。
是以红眼儿方才冒了个头,便见外面探头探脑的一众老鬼竟都是熟人,恼羞成怒之下恨不得立即回头再钻进去。
不由大骂道:“臭丫头!你拘就拘了!何苦招了他们几个来看老子的笑话?”
“熟人?”方凌这次是真的没想到,看着一众老鬼指着红眼儿问道。
“他是我们老大,这当然是在认识你之前。当年,你漫山遍野地追捕老大,他怕让你逮了,便藏了数年。”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什么时候怕了?老子是找了好去处修炼了好吗?”
方凌懒得同他们扯这些有的没的,“既然大家都是熟人,也省的我介绍。眼下正经事要紧!”
当下,方凌便率了一众魑魅魍魉经过各路鬼怪献计献策之后,定下了初步作战计划。
计划简单粗暴:三鬼佯攻,红眼儿于暗处攻其不备,方凌则趁乱直接将他一举拿下,然后绑了严刑逼供。就算他不认,也可搜出其困住魂魄的魂器。
“那人既能拘生魂,恐非善类。功力就算及不上我,怕是也不弱。所以你们几个一定当心了。红眼儿鬼通强一些,就让他主攻,尔等辅助。”
方凌做完这最后的战略部署。一人四鬼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第60章 乌合之众
密林之中,只见一女子披头散发,慌不择路地奔走逃命,大呼小叫地直往远方的篝火处奔去。
但见那女子身后阴风呼啸,鬼哭狼嚎,一股股浓重的黑雾紧随而至,穷追不舍。动静大到一里地之外都能听见。
果然,还未到得那篝火跟前,便见前方草木攒动中,一个白影疾驰而来。
那白影速度极快,只一闪便到了方凌身边,方凌定睛一看果然是他。一个满怀便扑了上去,抱住来人便不撒手。
嘴里一边大喊着:“救命!鬼,有鬼!”
一边指尖凝聚灵力,一记落魂指眼看便要点上对方太阳穴。
落魂指跟离魂咒一样都是针对魂魄的术法。不同的是离魂咒是将人的魂魄提走,而落魂指则是以灵力瞬间灌注人的太阳穴,从而将人的魂魄暂时逼出体外。
因魂魄与肉身本是相互吸引的,所以很快就会自行回体。就如同好好的人突然遭受惊吓时,大脑在片刻之间一片空白一样。
而落魂指的好处就是使用方便,简便易行,无需引魂香,瞬间出手制敌。虽然只会令对方魂魄暂时离体,但两方交手,瞬间便足以致胜。
只见那人看着远处道道阴气浮动,面色淡然地看着几个面目狰狞的恶鬼转瞬即至。忽然右手白光氤氲,竟隐隐能看到淡淡的灵力浮动,强大的灵力瞬间扩散开来。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指尖的那一丝灵力犹如滴水入海一般刹那间便被淹没得无影无踪。
方凌心中大骇,顾不得其他,一把将那人连同胳膊一起死死抱住。那人挣扎两下,突然双手如游龙一般在方凌怀中一番游走便已抽了出来。
方凌只觉头顶发间微动,还未及喊出撤退暗号,就见一支珠钗裹挟着淡淡法光嗖地一下便已飞了出去,铮地一声钉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方凌大惊,扭头一看,除了被钉在树上的老贾之外,另两只没义气的老鬼早就跑得连鬼影都找不见了。而红眼儿更是自始至终连头都没露。
方凌心中暗骂一声。尴尬地抬头望向那人,两只胳膊抱也不是,松也不是。
只见那人低头,眼神若有所思地望着方凌的领口。
方凌一低头方才发觉经过方才一番缠斗,自己领口竟然大开,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和隐隐的山峦沟壑。仓皇之下慌忙整理了一下衣物,便对着那男子伏了伏,做出一副柔弱模样道:
“多谢公子搭救!”
“不必谢我!并非有意。”
那人看也不看她扭头就走,行至两丈远处才幽幽飘来这么一句半点情面都没有的话。
方凌心想果真是个怪人,便跟着那人一道去了篝火旁小憩。
只见他静静地靠坐在一棵树下,悠闲地添着柴火。见方凌也跟着过来了,开口道:“姑娘难道准备在此处过夜?与我一起?”
方凌尽量装作惊魂未定且十分虚弱的样子应道:“我好害怕!公子可否让我留宿一宿,待天明再走?”
那人嘴角浮出一丝轻笑,看起来却并不怎么真诚,“姑娘说笑了,这林子又不是我的。你愿意留便留下吧。不过姑娘难道单只怕鬼怪妖精,却不怕陌生男子?”
“公子既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岂能是坏人?”
“好与坏却不是那么容易下定论的。姑娘可知有的人楚楚动人却是心如蛇蝎,有的人面目丑陋却心地纯良?”那男人盯着方凌缓缓说道。
方凌听出这厮话里有话,连连摆手,“公子不要误会,我绝非那种心如蛇蝎之人。”
那男子戏谑一笑,“姑娘难道自认为楚楚动人?”
方凌语塞,突然反应过来他这句“楚楚动人”莫不是说的他自己?
遂望着他那剑眉星目的脸庞,诚然他倒也确实能当得起这个词。
于是忙补救道:“哦,不,不是的。公子能仗义相救,定然也绝非那蛇蝎心肠的人。”
男子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姑娘这理解……当真是个妙人。”
方凌定定地看着那个男人,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细雨中他淡然自若,从容独饮的样子,仿佛天地间唯他一人耳。
突然有些期望那个幕后恶人千万不要是他才好。
一方面自己的实力跟他确实相去甚远,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另一方面她就觉得长得这样好看的人如果心存恶念那就太暴殄天物了。
“姑娘缘何到此?”
方凌正暗自想着小心思,那人冷不丁地又问了一句。
方凌想了想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
“我是远川镇上的人。我爹常上这山上采药,我与我弟弟也常来此处。前几日我带弟弟在河边玩耍时咱们还见过的。
听说前两日有人在此处莫名其妙地晕倒了,传言说这里有妖怪能摄人魂魄。我弟弟是个傻大胆,总想来看热闹。
今日我见弟弟不见了,以为他来了此处,便来找他。谁知果真遇见鬼魅,幸得公子搭救。”
“哦?听谁说这里有妖怪能摄人魂魄的?”
“啊?哦,道士说的。”
“道士不是被害了吗?”
“哦,另一个道士说的。”
“远川镇有几个道士?”
“原来就一个,这不是有人死了么,又请来一个做法事的。”
“你不去找你弟弟了?”
“既然他不在此处,那定然不会有事的。”
快问快答之间方凌虽是并未露出什么破绽,但心里却是紧张得犹如被学堂的先生拎出来考教一般。她悄悄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心想这谎话真心不是谁都可以编的。
“说到这里,其实我这儿有一物,名曰噬魂,姑娘可曾听说过?”那人深邃的一双眼睛探究地盯着方凌问道。
“不曾听说,那是什么?”
方凌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说到这么一个东西,听名字似乎是一样法器。但是方凌既说自己是采药人家的寻常女子,必不能多言。
果然,只见那人接着说道:“那是一种法器,可吞噬世间所有魂灵,五行六界无往不利。”
方凌惊讶地瞪大着眼睛,十分不可思议,“那不应该是仙人所有的吗?”
“传说确曾是仙界之物。”那男人从怀中取出一物。只见一个通体黝黑犹如墨晶玉髓一般光滑剔透,像灯又不似灯的奇特物件被拿了出来。
方凌凝神一看,只见那东西精巧细致,只有婴儿拳头那么大,上面精细地镌刻着盘龙绕柱。
不过那龙不仅通体暗黑,眼睛更是泛着淡淡的青色光芒。龙口大开,嘴里獠牙密布,尖厉诡异,袅袅间竟还有丝丝妖气,多看一会儿便觉头晕目眩,十分邪性。
方凌不敢再看下去,于是将头扭到一边,问道:“这东西可取人魂魄?”
“相传上古邪神罗刹引地心毒火锻异魔尸骨而得一件神兵利器。它集天下万毒与邪能于一身,能吞噬世间所有魂灵,取名噬魂。
后罗刹欲入主天宫,曾以此神兵大败玉帝。后遭玉帝偷袭,噬魂断为三截,虽经罗刹以自身经络修复如初,但却因其败落而永封九幽冥界后遗落。
这盏噬魂灯便是取其中一截锻造所制,只要以灵力为祭便可吞噬所有魂灵。
不过世人不知道的是噬魂灯除了能吞噬魂灵之外,也可筑魂。只要有一丝魂息便可以元神为祭将魂魄修复如初。”
“要以元神为祭?那掌灯之人不就死了?”
“自然有可以不死的办法。例如拿别人的元神祭灯。”那人突然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