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离魂咒
某种意义上来说,魂魄离体即为死。那何不用离魂咒将冬儿生魂强行逼出体外?届时他的身体就如死了一样,毫无生气。铁针禁咒只针对活人,既然主体已死,那禁咒自然也就无效。只待耳中阴气散尽之时,再行将魂魄归位岂不解了这眼下的难题?
方长清虽不擅术法,但也知道离魂咒历来是道家禁术,怎能说用就用?
方凌倒是不以为然,离魂咒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旨在防止心术不正之辈以此术法伤活人性命而已,如今施用非但不是害人反而是救人,自然不能过于迂腐。
方长清也不是什么非常有原则的人,略一犹豫便就对众人说道:
“因今天接连出现意外,怕是墓里这位老先生故土难离,闹了点小脾气。按照原计划怕是不行了,我们得先将老先生请回义庄,再设一日灵堂多烧点纸钱安抚一下,明日下葬。”
遂即吩咐几个工人用麻绳捆了棺材穿入杠子准备起棺。
这边将翠云嫂子和秦相何叫到一边,暗暗交待了一番。
两人听后都吓得面如土色,秦相何本就体虚,此时更是惊恐交加,险些跌坐在地。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二人也顿时没了主意,只能权且先听方长清的。
工人们到底年轻力壮,两下三下便套好了杠子,待方长清大喊一声“起”,棺木便被几人吼着号子抬了出来。方长清又在墓井中均匀的撒了高粱米,并将事先准备好的大白萝卜丢入坑中,便指挥着众人一路将重新入殓好的棺木抬往义庄。
幸亏天寒地冻的,外面也没有多少人闲逛,不过到底还是被一些好事者指指点点,美美地看了一回热闹。已经下葬了好几年的人再抬回义庄重设一回灵堂,方长清刚刚树立起来的高人形象顿时被毁得稀碎。
方长清苦着一张脸,在队伍前停停走走,凡道路岔口,遇水过桥都得烧了纸钱,点了引魂香,并且嘴里念念有词的一路好不容易到了义庄落了棺。
余婆婆闻信,听说要将家里的香烛纸钱全数拿到义庄,却是不明就里。此时焦急万分地等了半晌,终于瞧见众人过来,却是抬了一副棺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颤颤巍巍道:
“这可使不得啊,道长!已经下葬埋了的人怎么还能回义庄呢?这义庄虽说是停放死人的,但到底是为阳间地界,停的也都是新死之人。你这……都过了奈何桥的……这可怎么说得过去?”
方长清心道,这过没过奈何桥还真不一定,指不定在哪儿猫着呢!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只兀自将余婆婆拉到一边,也不知怎样劝说了一番,余婆婆总算不再声张了。
冬儿自墓地那会儿闹过一次后,就再没了动静。
秦相何因为阳气亏损,在墓地又被红眼儿折腾了一回,此时更显虚弱,留在此处反而不便,便被先打发回去了。
来回一耽误,方长青父女俩也顾不得用饭,便开始布置“灵堂”。这义庄简陋,便只有一间正屋。方凌取了罗盘,算好方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棺木周围用正阳符布了一个金虎逐阴阵。又在整个屋子中布置了一个简易的七杀锁魂阵。
金虎即太阳,金虎逐阴阵其实就是用正阳符结合方位布局出一个强大的阳气格局,专用于克制阵中的阴邪之物。然后以灵力催动阵法释放源源不断的阳气从而驱散阴气,没了阴气支撑,阴邪之物自然无法存活。
而七杀锁魂阵,则是依赖七杀星布置的阵法。七杀为南斗第六星,属火、金,主肃杀。此阵依照七杀星芒所指而布置,入阵即被困,且魂魄受星芒之火克制,阴气弥散,怨气渐消。
一般以七个石柱镌刻铭文再钉于当日七杀星芒所指方位将妖邪困于离位。然后布阵之人以一肃杀之物压住阵眼,以灵力催动阵法即可。
因为时间有限,无法用石料雕刻铭文,方凌只用了七根木桩撰写了经文,钉于房屋四周,效果虽有,因换了媒介,自是大打折扣的。
而方长清自身无法凝聚灵力,只能去周氏那儿拎了一只白公鸡取了半碗血又掺入朱砂用笔浸了在棺木上大大小小地描了许多的散阴符。
只看得半道进来摆供果香案的余婆婆连连摇头,心想真是冤孽哟,这哪里是在布置灵堂,祖宗被这样子折腾一通,恐怕气得都要活过来了哟。随后便去找翠云嫂子说了好一番闲话。
翠云嫂子心事重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搞得余婆婆也有些尴尬,想着自己终究是个外人,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收拾东西早早地回去了。
方凌布置好阵法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找翠云嫂子了,一路上心情沉重而又复杂。对于这个风里雨里苦苦支撑的女人,任何一个坏消息都可能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方凌实在不忍心再给她平添任何压力。
本以为翠云嫂子陪着冬儿,进得房后,却并不在。
倒是冬儿此时醒了。见他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屋脊也不动弹。见方凌进来,冬儿稍稍攒出一点力气,挤出一丝精疲力竭的笑意道:“姐姐来了?可是又来找我算账的?”
方凌坐在床边,将两个枕头叠起来垫在他背后,让他斜靠下来,又将被子拉上来给他掖紧之后方才看着他开口说道:
“是该好好与你算一算的。若不是你,我早该回山上道观享清净了。现在可好,人人都道是我将你打成这样的,你说我冤不冤?”
“你下手也确实不轻好吗?”
“似你这般泼皮嘴馋的,被大人抓住可是要好好打一顿的。我才小惩大诫了一下,你还敢再提?”
“我才不是嘴馋。我要那个糖猴儿是为了气隔壁小虎的。那可是我替余婆婆扎了一上午的纸花换得钱。”
“这么辛苦却是为了气别人?傻帽!”
“我们男人的事情你们女人懂什么?”冬儿显然被“傻帽”二字激怒了。气鼓鼓地道:
“小虎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是他这人什么都好,就一张嘴馋。那天为了一个糖人就将他那个小兔子灯笼送给了小山。那个小兔子灯笼我问他讨了好多回,他可是连摸都不让我摸一下的。”
“喜欢灯笼?”
“嗯。”
“小兔子的?”
“嗯。”
“要我买给你吗?”
“不要!我自己会赚钱买。”
“也不白给你。你得帮我做事,事成之后才给,不成不给。算起来也是你自己挣的。”
“什么事?”
“我今夜要对付一凶灵,但是过程有些凶险,必须要你助我一臂之力才成。”
“凶灵?鬼?”冬儿惊讶地看着方凌问道。
“不错。害怕吗?你要万一害怕就当我没说,让你嫂子替你也是一样。”方凌故意激他道。
冬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尽管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仍旧逞强道:“谁说我害怕?你说怎么帮?”
“届时,我会将你的魂魄提出来,不过你不必担心,你只须跟着我的指示走,决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决不可受其它任何东西的影响。谁都不行,就算是看到你的父母亲人都不可以理睬。
在此期间只能完全听从于我。你办得到,小兔子灯笼就是你的。”
冬儿闻言,思量了片刻,很有把握地伸出一只手来,郑重其事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冬儿本意是要与方凌击掌盟约的,谁知方凌见冬儿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颇为好笑,便绕开他的手,掐了掐冬儿圆嘟嘟的脸蛋,“嘴上说得好可不作数,得说到做到才行。”
冬儿躲避不及,被掐了个正着,立刻拉下一张脸来,“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动手动脚?”
“小正经!”方凌不满地撇撇嘴,伸手偏又捏了一把。
冬儿气呼呼地道:“轻薄粗鄙的野丫头,不知羞!”
第32章 猫不近尸
翠云嫂子进来时,这一大一小两人正在闹。她许是很久没见冬儿如此模样,倒是看得出了神。
方凌见翠云嫂子回来了,忙将一应事情与她交待了,又递给她一道符咒,叮嘱她届时定不要惊慌千万护好冬儿周全。若是出现变数,此符咒也能抵挡一二。
翠云嫂子伸手接过符咒,虽是没有言语,却难掩脸上的担忧之色。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此时却是问不出口,生怕一旦说出来,答案便是最坏的那个。
方凌自然看出了翠云嫂子的担忧,只是她也不能做出任何保证。
离魂咒理论上来讲虽是可行,可这办法却也有一个弊端。那便是魂魄离体不能太久,否则一旦受损非死即伤,所以整个施术过程,冬儿必须在场。
这些情况先前已然与翠云嫂子一一言明,是以见到方凌回来,她便知道时间到了。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一一送走婆婆和相公的时候,我就想过了,接下来应当轮到我了。只是为什么是冬儿?也好,冬儿走了应该也就轮到我了,我走在后面也是对的,到底能将他照顾圆满了。”
翠云嫂子终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中思索着无非就是一死,人人都会死,又何需这样瞻前顾后?
方凌趁空去了趟街市,回来时左手拿了根糖葫芦,右手拎着个小兔子灯笼。冬儿已然穿戴整齐,小小的一团靠在翠云嫂子身上,迷迷糊糊又要睡去。
见了小兔子灯笼,倒是来了几分精神,心满意足的将那灯笼捧在手里,提一提,再摸一摸,又高兴地冲着方凌道了谢,便央着翠云嫂子在那灯笼里面放了蜡烛点上。
戌时将过,方长清那头也一切准备妥当。翠云嫂子已然带着冬儿来到了义庄灵堂。
入夜本就冷,灵堂里更是冷得让人打颤。为了将阴气尽快排出,棺木始终敞开着,一股一股的冷风夹杂着浓重的腥味从棺材里面蔓延出来。
此时门窗紧闭,却觉有阵阵寒风呼啸着在耳边刮过,瘆冷瘆冷地直往人后脖子里面钻,穿着棉衣都莫名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直到方长清招呼着各人将正阳符贴上才稍觉好一些。
灵堂正中放了棺木,原本空旷的室内被棺木一摆却显得狭小了几分。棺木上早已拿朱砂按照特定的方位画了大小不一的符咒图案,还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镇压邪祟的经文。
房屋周围钉了七根手臂粗的木桩,上书咒文。靠近门口的位置则插了一柄长剑,那是诲极道长传给方长清的佩剑净明,与七根柱子遥相呼应。而棺材周围则拉起数道浸了朱砂、鸡血的丝线,丝线上同样挂着道道符咒。
整个灵堂四门紧闭,沿着墙根脚整个屋子周围都细细地撒了糯米。灵堂的边上挨着墙角的位置铺了张毯子,方凌让翠云嫂子将冬儿放在毯子上,然后对冬儿说道: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只需按照我的指示走。如果迷路了就找你的小兔子灯笼。”
冬儿平躺下来嗫嚅道:“是要开始了吗?”
方凌拍拍他的脑袋,“别怕!我会将你带回来的。”
然后便左手掐诀立于胸前,右手压住冬儿灵台,念动口诀。
冬儿只觉得迷迷糊糊一阵睡意袭来,周围的烛火一点点暗淡下去,渐渐没了声响,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暖,就好像手脚、身体都陷入了沉睡一般,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慢慢地意识也逐渐睡去。
适才方凌只是彻底封住了冬儿的五感。因离魂咒是将生魂强行逼出体外,施咒之时必定心悸难耐,继而灵台深处痛苦不已,封住五感后便完全切断了身体的所有感觉,自然也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将这一切做完,方凌点了三支引魂香,右手开始掐诀施展离魂咒。只见那青色的香烟袅袅而起,随着方凌手上动作变幻,那缕烟雾似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冬儿的身体上方盘旋,继而分为七处钻入冬儿七关要穴。
方凌此时停了手上动作,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眼看那三根香即将燃尽,便拿出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符咒,在那引魂香上虚晃一圈,继而一把收住袅袅散出的烟尘。三根方才还燃得好好的香立时就全部熄灭,而冬儿脖子一歪,似乎整个身体突然卸了劲道瘫软下去。
翠云嫂子一见,立即俯下身去摇了摇冬儿,却发觉他全身瘫软得跟面条一样,赶紧轻唤了两声,果然不见作答。
方凌见翠云嫂子焦急万分,眼里已是雾气腾腾,忙宽慰道:“嫂嫂不必担心,冬儿无妨,我已经将他三魂七魄逼出体外,你此时是叫不醒的。”
冬儿魂魄业已离体,在众人焦急地等待中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只见其右耳中袅袅地钻出一缕黑烟,缓缓升起。三人均屏住呼吸,只见那黑烟在空中飘飘荡荡,兜兜转转最后竟被全部吸入了灵堂正中的棺木里。
方凌赶紧掏出一张符咒封住冬儿的右耳。随即急忙取出刚才的锁魂符,同样是左手持符右手掐诀,但是这次却比方才明显快了许多。只见方凌手中飞快地变幻着各种指诀,口中快速默念,突然将符咒一下子按到冬儿额头,迅速将方才的三只香拾了起来。
正在众人焦急地等待方凌施术时,却忽然听得“瞄”得一声,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半大的黑猫来。猫儿踱着步子左右看看,便旁若无人地向那棺材走了过去。
方凌正在为冬儿归魂施咒,一时不得分心。还好方长清明白其中厉害,连忙追过去作势要将猫儿捉出去,却见那猫儿似是有些怕人,敏捷地刺溜一下便钻入棺底。
猫属阴,传说有九条命,生气极强,而同时却又是纯阴之体,故而颇为邪性,尤其是黑猫。所以民间一直有猫不近尸的规矩,一旦让猫接近了死尸,尸体便会沾染猫的生气立即起尸。
此时棺材中的这位或许本来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再加上一只不知打哪儿蹿出来的猫,岂不是要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方长清赶紧趴下身子,顺手拿了把桃木剑就在棺材下面一阵敲打,试图将猫儿赶出来。
谁知刚敲了两下,只听棺材下面一声凄厉的惨叫,似婴儿哭嚎又似春猫嘶咬,吓得方长清手一抖,差点将手中桃木剑扔了出去。
回过神来,待他再次趴下,只见棺木下面长明灯已灭,一个半大猫儿全身绒毛乍起,四脚乱蹬,脖子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一般,不断地挣扎,却是无济于事。
片刻之后,那猫儿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不动了。
第33章 棺木中爬出的父亲
方长清惊讶地发现棺材缝隙中开始往外涌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而棺身上下适才以朱砂撰写的经文符咒似融化的鲜血一样纷纷化开流淌出道道血线。
那黑气刚开始只是缓缓溢出,待经文符咒全部淡去之后便像是棺木中着了火一般,滚滚黑烟汹涌而出。
整个灵堂的温度迅速下降,所有人感觉如坠冰窟。方长清吓得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拼了全身力气将掀在一边的棺盖封住。
然而此举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除了黑烟依然从棺材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出之外,甚至还能听到棺材里面传出咔咔咔的金石断裂之声。同时棺盖开始哐当哐当晃动起来,仿佛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破棺而出一样。
方长清见此情形,即便周围冷得快要将人冻僵了,他还是平白冒出一脑门的白毛汗来。他赶紧掏出口袋里面以备不时之需的金字镇邪符,一把按在棺木顶端。方长清灵力微弱,不足以催动符咒,平常只能用正阳符这类能够即贴即用的符咒。
这金字镇邪符与正阳符相似,只是画符之时用了赤硝,鸡血,金粉,香灰混而为墨,这些材料较朱砂的阳气更胜一筹。但因赤硝、金粉都是昂贵之物,因而方长清生平从未使用过。只是这次给朱大官人除煞时顺便才攒了这么点家底。
此次非比寻常,一时情急竟将此符都用上了,也着实用得方长清肉疼得紧。
只见那符咒刚接触到棺木之时,黑气稍微一滞,躁动之声也逐渐消失。不过片刻之后,那符咒却开始无风自动,仿佛置于猎猎寒风之中一样,被吹得左右翻滚,嗤嗤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阴风撕碎一般。
方长清感觉自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符咒勉强按在棺木上。
这边方凌一手按住冬儿的额头,一手举着的三根引魂香却迟迟没有重新被点燃。方凌紧张地一边掐诀,一边大声喊道:
“秦氏幼子,秦相冬!灯已燃,路已开,香烟殆尽,魂兮归来!”
翠云嫂子早已吓得浑身颤抖地缩在小榻边,双眼惊恐地死死盯着棺木,紧抿的嘴唇泛着青紫,微微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看这边棺材里面叮零哐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愈演愈烈,整个棺材也开始大力地晃动起来。这时方长清直觉手臂越来越冷,仿佛整个棺木就是一块千年寒冰,让人忍不住想立即撒手。
方长清不由得大声喊道:“凌丫头,完了吗?我这边快要顶不住了。”
只见方凌掐完最后一个指诀时,引魂香顶端一星亮红燃起,袅袅地腾起屡屡青烟。
方凌心里的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待那烟雾飘飘荡荡地复又钻入冬儿体内时,方凌急忙丢了香,左手快速地掐出一个奇怪的手诀点到冬儿额头。
冬儿似乎抖了一下,突然哇地一下吐出一口黑血便不再动弹了。
方凌长舒一口气,冬儿的魂魄算是已经回体了。
这才对着方长清喊道:“爹爹,你再坚持一下,冬儿的魂魄方才回体,需要再打一个锁魂结。”
“嘿嘿……顶不住的,你要么放我出来,还可以拿铃环一试。要么就等着让棺材里那位剥皮抽筋吧。”这声音不是源自别处,正是从收了红眼儿的铃环里面发出的。
“你闭嘴!”
一个“嘴”字还未说完,方长清那边直觉一阵刺骨的寒气突然从手上传来,只见那金字镇邪符竟然凭空烧了起来。
方长清大呼糟糕,只听“嘭”的一声爆响,那棺材盖居然炸裂开来,方长清立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其中一块断裂的板子擦着方长清的头皮飞出去,结结实实地钉进了夯土的墙壁。
由于暴起的木块有的砸中了屋梁,一时间屋顶砖瓦碎片裹挟着尘土碎屑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一时间整个灵堂乌烟瘴气。与此同时棺材里面直直地诈起两根漆黑的胳膊,僵硬的两只手上已经长出了两寸来长的指甲,尖利异常。
方长清正待上前再扔两张正阳符进去,却见棺木里的秦世章嘭地坐起身来,一头乱发有的业已脱落,如今乱七八糟地粘在脑袋上。肿胀发青的脸上,鼻子歪歪地塌在一边。刚才暴起的木屑将一张脸划拉的伤痕累累,红红白白地翻转着,尸水横流。
阴风四起中,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着这样一张狰狞的脸突然出现在方长清面前。眼睛呆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上前一步的方长清,突然,嘴角竟勾起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果真是鬼尸没错。
此情此景,饶是方长清如今自诩见多识广也是吓得嗷地一嗓子跳到了方凌这边。回想起当初劫了他道的那几个野鬼,跟眼前的这个比起来,此时竟然觉得分外亲切起来。
方凌一边飞快地绕着手中的丝线,一边对方长清大喊道:“爹爹,快将金虎逐阴阵修复好。”
方才棺盖炸裂开来,已经将棺木周围的金虎逐阴阵砸塌下去一个角,不知道还能起多大作用。
对付妖精僵尸这类肉体攻击较强,破坏性较大的邪祟,父女俩显然都太缺乏经验了。为今之计只希望能尽量拖住那厮,等冬儿的锁魂结结好了,到时候要打要跑兴许还能有办法。
方长清刚才被吓得着实厉害,有些失了方寸。待跳到这厢发现翠云嫂子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祈求般地望着他,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伟岸形象,顿时发起狠来。
只见他勇猛地冲了回去,趁着那厮才刚刚起尸,不够灵便,也顾不得看就嗖嗖嗖地扔了几道符咒甩进棺材。
只见符咒才刚接触尸身,立即就就噼里啪啦地一阵爆响,像炮仗一样将尸体炸得腾起几股黑烟,激起那鬼尸一阵野兽般的嚎叫。
由于尸体本身就有些肿胀,长久未动,此刻一嚎,嘴角直接撕裂了一条惊心动魄的口子,直扯到了耳根。黏黏的尸液顺着破口淌了下来,面目越发显得狰狞恶心。
直见他手起爪落,直接将那几道符咒连同衣衫皮肉一道撕了,黑乎乎白森森的一坨直朝方长清砸来。
方长清躲让不及,被一下子砸到胸口,腥臭难闻的汁液顿时溅了他一脸,恶心地一阵干呕,手忙脚乱地将外头的道袍脱了直接扔到那鬼尸头上。
道袍背后有八卦图,那鬼尸被道袍裹住,里头一阵黑烟暴起,仰头痛苦地嘶吼一声,便又是一阵撕扯。
方长清则趁机转到棺材尾部去修复被砸歪的阵法。
那鬼尸撕了道袍,漆黑的手上已经被烧灼得青烟袅袅,但是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翻身一跃而起,跳到方长清的身后,胳膊一个横扫。方长清顿时感觉整个肩膀像被铁棍击中一般,里面的骨头似乎都碎了,一下子翻倒在地。
第34章 鬼尸
方凌见她爹被打倒在地,顾不得没有结完的锁魂结,便将自己脖子上的铃环摘了往冬儿脖子上一挂,冲着翠云嫂子大喊道:“快带冬儿出去!”便飞身来到方长清身边。
那鬼尸已经扑到方长清身后,张开满是獠牙利齿的大嘴正欲朝他脖颈咬去,方长清但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自后脖子汹涌而来,他感觉整个后脖子连同后背都似炸了毛一般,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
方凌顾不上取前一日自创的阴阳烈焰符,便随手掐了一记伏魔印直取那僵尸双眼。伏魔印全名伏魔指诀印,一般需要掐诀念咒,且必须调动周身灵力凝于二指,待奏疏上达天听之后,借天地之力镇压妖魔,十分厉害,却也耗时颇多。
如今,方凌在瞬间只能调用少量灵力凝于指尖,因听她爹说秦世章所化为鬼尸,虽然比一般僵尸更难对付,但是因为有魂识所以也就有了弱点。
僵尸无知无觉,无所惧怕,但是有了魂识之后,必定就会有所惧怕。也正因为如此,方凌才敢冒险施出这样一招有形无实的伏魔印。
果然,那秦世章见一记指印携带金光灵力直取双目而来,立时收了力道跳到一边。方凌趁机扯了她爹从纵横的阵网下方就地滚了出来。
这边,刘翠云虽然腿都软了,但到底也是经历了诸多风雨的女人,抱了冬儿东倒西歪地一路打着趔趄已经到了门口。可是拉扯间,却感觉门像自外面锁死了一般,拼尽浑身力气直摇得门板山摇地动却怎么也打不开,不由急得大声哭喊了起来。
方凌惊诧不已,明明大门被贴了正阳符,此时符咒完好无损,却怎会打不开?
那秦世章所化的鬼尸仿佛一下子被那哭喊声吸引,快速地朝叔嫂二人奔了过去。
翠云嫂子用背紧紧地抵着门板,已经退无可退,正吓得手足无措之时。却见那鬼尸似是惧怕棺木周边的阵网,虽然嘶吼不已,却始终不敢往前半步。
而方凌此时已趁机盘膝阵外,开始催动灵力引入金虎逐阴阵。只见阵网上的正阳符纷纷立起,一股强大的阳气波动自阵中传出,隐隐间直觉庄严无限。整个灵堂的阴冷之气顿时消减了许多。
那鬼尸被纯阳之气炙烤得嚎叫不止,身上黑气迅速被阵中阳气驱散,一时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开始左突右撞。然而周围却似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它牢牢罩住一般,任他拼了命也撞不出来。
但那秦世章所化鬼尸到底不同于普通僵尸。只见他卯足了劲儿拖了棺材就地一甩,棺材趁着力道足足滑出去丈远。
那金虎逐阴阵困得住鬼尸,却经不住棺材的撞击。立时就被撞得犹如一团乱麻,法力顿失。
要知道阵法都是按照固定方位布置,用于聚拢天地星辰之力,或是扩大某一种法器之力。中间所使用的材料均只是法力传输的一种介质。
如今方位已乱,光是一团乱麻的阵网和散落一地的符咒,别说只是用朱砂所绘,就是用赤硝所浸只要没有捆在鬼尸身上也是无济于事。
那鬼尸已经活动开了手脚,此时行动已经十分迅猛。只见他飞快地扑向瑟缩在门边的叔嫂二人。翠云嫂子只得抱了冬儿重新躲回毯子那边。
方凌手里捏了两个阴阳烈焰符,朝着追过去的鬼尸飞出两记符咒。却见那鬼尸异常敏捷,身后犹如有眼睛一般,转身一胳膊挥断了刚才插进墙壁中的一截棺材板子。板子直接横劈过来,方凌未曾想那鬼尸如此灵敏,已然无处躲避,只觉右手胳膊一声脆响,剧痛随之传来,闷哼一声,便翻倒在地。
方长清已经负伤在侧,但眼看女儿危难,还是奋不顾身,忍着后背剧痛扑了过来。只见他拼命咬了一口舌尖,将满口鲜血尽数喷至手中桃木剑上。
方长清并不擅术法,唯有一招便是舌尖血。诲极道长曾说,舌尖血是人体致阳之血,可媲美精血,可克制一切鬼魅妖精。
可无奈方长清害疼,方才被鬼尸击中,那是没有办法。要他自己下狠手咬自己一口可就有些下不去嘴了。况且上次在朱大官人家咬得那一口至今还未痊愈,如今还要雪上加霜,委实难为他了。
可当方长清好不容易抢在女儿性命攸关的时刻大吼一声,对自己痛下了狠手,却见那鬼尸竟然对他毫不理会。转身直奔翠云、冬儿而去了。
方凌明白,并不是它认得人,只是越是亲属,身上气息越近,精气也越容易为自身所用,所以僵尸伤人也是先伤亲人。
而通过鬼尸此举,方凌也大概看明白了,这鬼尸虽有魂魄却并不聪明,也算不上修出灵智,只是凭借本能趋利避害而已。若是个有灵智的,方才就不会舍近求远,为僵尸本能所束缚。
然而此时翠云嫂子和冬儿手无缚鸡之力,方凌右手无力,左手不便,慌乱之中怎么也摸不出符咒。而那鬼尸已然到了翠云嫂子身边,一双漆黑僵硬的手臂还黏着撕裂腹部时的团团内脏直接掐向翠云嫂子怀中冬儿的脖颈。
翠云嫂子急忙拉扯,触手间却是冰冷僵硬,外面一层腐肉稀烂如泥,内里却犹如钢铁一般,如何拉扯得动?
正当翠云嫂子声嘶力竭,疯子一般胡乱踢打之时。却见眼前光芒大盛,那鬼尸突然就被那金光弹出去一丈来远,哐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
方凌顿时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刚才为了固住冬儿魂魄,准备打锁魂结。谁知时间紧迫,来不及结好。因铃环能够凝神安魂,便一时情急给冬儿挂上了。
如今,阴差阳错之下反而救了冬儿性命,也是命不该绝。
可铃环中明明锁着红眼儿啊?怎么会?难道是红眼儿……
方凌顿时大骇。
只见随着那鬼尸被轰倒在地,冬儿的胸前却腾地冒出了另一股黑气,那气息凝而不散,片刻便凝为实体,正是红眼儿。好在这厮被铃环困了许久,虽然刚才借助鬼尸一击冲破封锁,但自身也受了不轻的损伤,一时间并未有爆起伤人的打算。
而那鬼尸被轰倒在地之后,一个翻身便直直地站了起来。方凌刚才已经将烈火符摸在手中,瞅准时机一击即中。
哪知那鬼尸身后突然黑烟一起,瞬间聚拢在尸身面前,硬生生地靠着离体的魂识替他本体挡下了这一遭。
烈火符触及黑气凝成的魂体立刻爆开一团火焰,但说到底那只是借阴阳之气相撞爆出的五行之火,并非可以湮灭魂识的三昧真火。那鬼魂虽有损伤却并未伤及根本。
方凌见它面目狰狞地直扑自己而来,而那僵尸本体也似乎本能地对冬儿产生了惧怕转而又朝方长清扑了过去。
若说对付僵尸,方凌确实没什么把握。但是论对付鬼魂,方凌自小跟一众老鬼打交道,自然不会怕了去。面对狞笑着扑过来的鬼魂,方凌也是咧嘴一笑,反倒把那鬼魂笑得有些发怵。
还未等他抽身,方凌突然左手一记正阳符便甩了过来。指尖弥漫着一股强大的阳气催动着符咒,杀气腾腾直逼那鬼魂而去。
那鬼魂本是准备脱离了尸身束缚,想自己无形无质,敌明我暗,如何都是一场稳赢的仗。谁知方凌却是天生慧眼,此时那鬼魂被一击即中,阴气立时散了一大半,悔恨交加中瞬间便往翠云嫂子那边扑了过去。
方凌一惊,还未等她呼喊出声,只见翠云嫂子手中紧紧攥住的正阳符已冒起黑烟,与此同时她已经流着口水,狞笑着扔了冬儿站起身来。
方凌暗骂一声,翠云嫂子看不见鬼魂,一时来不及运用符咒便已被上了身。
眼看翠云嫂子已经逼了过来,方凌挣扎着起身,出手便挥出一道烈火符,然而那鬼魂此时已不似初时那般笨拙,灵活的避开符咒,直直地扑了过来。
方凌顺手抄起一根棍子便抡了出去,木棍到底不是桃木剑一类法器,翠云嫂子对此丝毫不怵,连挡都懒得挡,任凭那棍子砸在身上犹如砸在麻石上一般,顿时将方凌的虎口震的一阵发麻。
她犹自逼近方凌,双手直取其脖颈。
第35章 方长清的一世英名
正在方凌准备拼死一搏时,忽见身前黑影一闪,只听一声巨大的咆哮自耳边炸响,振聋发聩之间,但见翠云嫂子莫名地飞了出去。
“兄弟,讲点规矩,这丫头的命是老子的!”
原来那边本来打算袖手旁观的红眼儿见秦世章的鬼魂要取方凌性命,囊中之物怎能轻易旁落他人?立即便不干了。
“臭不要脸的,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方凌看见红眼儿便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还没咽气呢,现在便惦记上了。
还未等方凌说完,那边翠云嫂子已重振旗鼓,复又朝着这边杀了过来。
“他妈的!到底是个未开灵智的蠢货,空有一身阴气。”红眼儿抱怨一句,便杀将过去。
一时间猛鬼对恶灵,二人互不相让,立时便缠斗到了一处。
谁知红眼儿虽有灵智,却先遭方凌两道灵符所伤,后又遭铃环禁锢良久。而那秦世章的鬼魂虽懵懂,几年来却聚集了大量阴气,两厢交手下来,除了以阴灵冲击之力将秦世章逼出翠云嫂子体外却占不到半点便宜。
再说那厢尸身离了魂魄便是实打实的僵尸,行动自然没有鬼尸灵敏。方长清刚才憋了一口恶气,提着喝足舌尖血的桃木剑,劈、撩、刺、砍,劈头盖脸全都往那僵尸身上招呼了过去,险些一剑削了那厮的烂肉胳膊。
正意气风发直觉自己功力大增,有如神助之时,哪知那厮突然间眼中便有了神采,身手也猛然敏捷起来,一个不小心差点被那尖利的爪子洞穿心窝。
却是那秦世章的鬼魂眼见被逼出体外后,迅速的回归到了尸身之上。
方凌这边方才喘了口气,便见爹爹身处险境,赶紧出手一掌将他爹推到了一边,却将自己半边身子暴露在那鬼尸的攻击范围之内。
但觉右手胳膊一阵剧痛传来,却是已被钳制住了手臂。她强忍着蚀骨钻心的剧痛,不闪不避,只身影一晃便自行卸了肩部关节。左手迅速回转,凝聚灵力忍着恶心直戳那鬼尸双目。
但觉手指犹如戳进了腥臭的烂猪肉中一般,那种丝丝筋脉将断未断的触感清晰可辨。方凌只悔恨戳得太着急了,没有封了自己的触感。
而那鬼尸自始至终没有受到什么重创,如今突然被一股强大的灵力自眼窝攻入,便犹如被毁双目一般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叫声。
铁锤似的胳膊疯狂地乱抡乱打,顿时将方凌斜挎在身上装满符咒的小布包连同一大片衣衫劈开,在一片雪白光滑的背脊处斜斜的留下一道刀割般的印记,鲜血顿时一涌而出。
方凌闷哼一声,直觉一阵头晕眼花,便已被那僵尸一手掐住脖子提了起来。方长清疯了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拿着桃木剑直往那鬼尸身上一阵乱捅。方凌眼见那鬼尸眼中恶毒的神采一点点暗淡了下去变的空洞而呆滞。
桃木剑沾了舌尖血可以杀鬼,对于僵尸,却是伤得,杀不得。那僵尸受创,抬起一脚便将方长清踹出丈远,重重地砸在地上,顿时失去了知觉。
那边红眼儿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然而奈何厉鬼跟僵尸不是一个物种。他只擅长攻击魂体,就像刚才攻击秦世章的鬼魂一样。
然而此时,秦世章的魂体显然已被方凌和她爹合力击杀,那僵尸压根儿就没有魂魄,叫他如何攻击?只能擦亮眼睛,等着方凌咽气之时,迅速捡一口热乎的了。
方凌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胸腔越来越紧,就在即将爆开之时,大门被一脚踹开。只见秦相何冲了进来,眼见方凌危在旦夕,他一把拔了地上插着的长剑向那僵尸劈砍过去。
方凌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厮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居然拔了七煞困灵阵的阵眼。
方凌拼着最后一口气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喉……下……三……寸!”
那秦相何虽然连日里手软脚软,但想必在班子里也是练过身法的,加上那僵尸遭受连番攻击,阴气弥散,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他一手又要钳制方凌,单手自是占不到秦相何的便宜。
秦相何在剑光闪动之下,堪堪避开了僵尸的攻击,依方凌所言直取其咽喉怨气之所在。一剑下去,哀嚎之声骤起,方凌顿时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翠云嫂子身边。秦相何也被连人带剑一脚踹了出去。
但见那僵尸周身黑气四散,脖颈处更是有缕缕浑浊的白烟溢出。他一手捂了脖子,仓皇着便要冲出大门。如今七煞困灵阵已破,它辨得方位,切不能让他逃了。
方凌咬牙忍着后背和右臂的剧痛,挣扎着坐了起来,顺手拿过冬儿的兔子灯笼,气运丹田,逼得全身灵力上行至左手指尖。片刻后将那兔子灯笼抛起,那灯笼一歪,里面燃着的蜡便燎了纸糊的外壳哄地一下燃烧起来。
方凌透过燃烧的灯笼一道灵力击出,只见一缕青色的火焰由半空中还未落下的灯笼上瞬间箭一般烧向那僵尸。
僵尸昨日本已被浇了火油准备焚烧,只因冬儿之变才暂且搁下,此时遇火轰地一下便整个燃烧起来。只见他奔向室外,在院子里一声接连一声地哀鸣,挣扎了好一会儿方才倒地不动。
秦相何脱了衣服将方凌包住。方才她拼着最后一点意识,调用了全身灵力。此时灵力耗尽,她头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鬼尸已除,虽然大功告成,却并不见得可喜可贺。现下五人却是躺倒了四人,急得秦相何团团转,又是清洗,又是上药,又是包扎伤口。因为方长清父女俩均有脱臼,骨折,又连夜地请了大夫。
秦家今晚重设灵堂早就传得人尽皆知,又加上余婆婆对方长清诸多违背常理甚至背道而驰的所作所为地一番蔑视,大家都已认定了方长清到底是个走街串巷的坑蒙拐骗之辈。
此时义庄传出阵阵鬼叫,瘆得人汗毛直立,却又不敢去看。此时,终于瞧见秦相何从那边疾奔过来,却听说是方长清父女重伤,需要请大夫。总算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测,悬了半天的心思这才纷纷落到实处。
想来定是那方长清有违祖制,惹恼了秦世章的鬼魂,现下遭了央,只可惜连累了那个半大女儿了。想来那女儿十三四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长得又是如花似玉,将来嫁到哪一家不得当宝贝似地宠着,真真是可惜了。
第36章 哭的学问
方凌第二天躺在床上便听秦相何将上述闲言碎语添油加醋地讲给她听了。心里暗暗计较着,这伤或许不能好得太快了,最起码得等他爹听到这些闲话后胸中的无名怒火下去些了再说。
这档子事怎么说也算是自己惹下的,况且当初为了怂恿他爹应下这桩事,扬名立万,声名大噪这类鬼话也没少说,而现在的局面多少令人有些打脸,不由得紧了紧被子。
秦相何问道:“怎么,觉着冷吗?”
方凌摇摇头,“你昨日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不是说你身体阳气不足,不让来的吗?”
秦相何有些无语,“我堂堂七尺男儿哪里就阳气不足了,不过是相貌生得清秀了些,怎的就处处遭人挤兑?”
阳气和阳刚虽说也有关联,但到底是两码事,方凌此时死里逃生,觉得生活如此美好,也懒得同他计较这些。只是复又问道:“你怎知我们这边出事了?”
“一条街的灯都亮了。我又不是聋子,义庄那边鬼哭狼嚎地闹了一宿,大家都起来了,我能不赶紧过去么?”他顿了顿,又道:“所幸我及时赶到,要不然你的小命儿可就交代了。要拿什么谢我,可提前想好了?”
方凌敷衍道:“谢是定然要谢的,怎么谢,容我先想一想。”末了,突然想起冬儿,遂问道:“冬儿还未醒吗?”
秦相何难得正经严肃一回,忧心忡忡地答道:“还没。大夫看不出什么名堂,嫂嫂醒了就一直在那边照看着。”
话说他们四人,方长清醒得最早,大夫接骨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立马不晕了。方凌倒是运气,许是灵力耗尽实在无以支撑了,所以接骨复位的时候都睡得昏昏沉沉,竟然也没有什么知觉,直把方长清给羡慕坏了了。
冬儿虽未受外伤,但是受阴气侵扰时日较长,加之年幼,魂魄本身羸弱,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将养好的。
方长清扶了扶脉,见果然如此,便安慰众人道:“不必担心,冬儿只是睡着了。这一阵子被折腾得食不知味,夜不安寝,且让他好生睡一觉吧。”
果然,下午些冬儿便醒了,也不再喊着疼了,吃的东西都比以往多一些。许是这一觉着实睡得香甜,精神也好了很多。听说方凌和道长两人为了自己都受了重伤,便第一时间赶来看望了二人。
方凌见冬儿端着一碗米粥进来,高兴地说:“醒啦?感觉可有异样?过来让我瞧瞧。”
冬儿一改往日秉性,分外乖巧地跑到床边歪着脑袋让方凌瞧他的小耳朵,而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胸前固定手臂的夹板,“疼吗?可好些了?”
方凌看了看冬儿耳朵里面已再无阴气残留,便回过身来无比夸张地道:“疼,当然疼啦,可疼死我了!你可知道我体质异于常人,感知自小就比一般人灵敏,对疼痛也是一样的。所以,臭小子,你这次可是欠下我一桩天大的人情啰。”
冬儿闻言,立刻拜倒在地,嘭嘭嘭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无比郑重的道:
“姐姐和道长拼了性命才救了我。我嫂嫂从小教导我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我受了你们的救命之恩,虽然现在无以为报,但姐姐暂且记下,他日就算当牛做马必当报答。在此,请先受冬儿一拜。”
方凌适才不过一句玩笑,不想那小子当了真,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叩头这样的大礼,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叫道:“你这小子,赶快起来,谁叫你磕头了?怎么听不得半句玩笑话,真是无趣!”
冬儿闻言立刻便慌了,“先前姐姐不是还嫌我无礼抢了你的糖人吗?我现在改了,姐姐怎么还是不喜欢?”
“小孩子爱哭爱笑,爱蹦爱跳,爱吵爱闹,偶尔惹个事生个非的那不是很正常吗?你如今这样一本正经倒叫人瘆得慌。”
“可是我嫂嫂说让我以后多跟姐姐学学,讲礼仪守规矩,不能如先前那般混账无赖。”
方凌闻言,只觉这话倒像是在揭自己的短。回想少时干的那些混账事和闯下的祸,尤记得当年将赤硝混在爹爹的烟丝中,差点将他胡子眉毛一把火全燎了的事。不禁咬着指尖,细数了数这些年被他爹扒下的那些皮,莞尔一笑道:
“姐姐少时,自然是乖巧伶俐,娴静懂事又大方得体。你嫂嫂让你学那也是应该的。但是这是一件循序渐进的事,得慢慢来,你不能逼着自己,也逼着我们。”
冬儿想了想,疑惑道:“姐姐原来是这种性子,我怎么看着不像?前日还隐约听道长说要扒了你的皮来着。”
方凌闻言尴尬道:“长这么大,打自然也是要挨一些的,但也绝非你想的那样不堪。就拿我燎了我爹眉毛的事来说,其实究其根本,这原是一件极能彰显孝心的事情。
你想啊,这连阴天的烟草加上赤硝不就易燃了吗?抽起来吞云吐雾的岂不更加爽快?不过是加得多了些,其实也犯不着演变到刀光剑影的地步。当时也是我一时大意,只顾着看热闹,竟忘了跑路。
但是你切记,对于小孩子来讲,没有什么事是哭一场解决不了的。”
冬儿惊道:“哭竟还有如此大得功用?”
方凌也很是诧异,这小子居然连哭都不知道,也不知他是如何能活到今天的?
想起自己多年来的斗争经验,所总结出来的各种套路,哭绝对是要占一席之地的。况且关于这里面的学问,更是数不胜数,何时要惊慌失措,声泪俱下;何时要楚楚可怜,梨花带雨;何时又该撕心裂肺,撒泼打滚。
这其中的玄机,一定要与这小子传授一二才是。
冬儿自打听完方凌的高论一张嘴便没有合上去过,想不到一个“哭”字竟还有这许多学问,可惜自己先前竟然从来没有这样干过。不禁叹道:“想来这么多年,我竟一直用错了招数。”
方凌同情地摸了摸冬儿的脑袋,“你确实是太大意了。”
冬儿揉了揉脑袋,醒了醒神,“只是姐姐方才所述只怕是你们女孩子们干的事,似我等男人若是这样也太失了气概。”
方凌摇头,“那你看我爹大战那鬼尸时,算不算得上一条英雄好汉?你可知道他初见鬼物的时候嚎得有多惨吗?嗷的一嗓子把那老鬼们都吓得一哆嗦,嘴唇都是这样的,哈哈哈哈……”
方凌绘声绘色地给冬儿学他爹吓破胆的模样。
冬儿笑着笑着突然看着方凌的身侧就笑不出来了,只见他小声说道:“姐姐,你肯定不知道你爹看见你在别人面前败坏他名声时的表情,嘴唇也是这样的……”
说着冬儿做出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一溜烟地跑了。
第37章 收徒
方凌一边在心里大骂着冬儿没义气,一边跟她爹打着哈哈。
方长清适才刚刚觉得腿脚好些,能走动了,便巴巴地赶来看他那遭了罪的闺女。却见方凌正怡然自得地靠在床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糟践自己光辉伟岸的形象。气得夺了方凌的瓜子,又敲了她两个爆栗才满意地走了。
方凌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不禁暗想,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就连抢个吃食都是如此不动声色,比起她爹,自己还是太嫩了。
父女俩修养了几日,除了骨折的地方依然还是被打着夹板外,别的皮肉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因着马上年关了,方长清惦记着总要回去过年,便想辞了叔嫂二人早日上山。
哪知翠云嫂子听说他们要走,苦苦挽留,无论如何也要父女俩留下一起过年。方长清想来想去,自己俩人如今都是四肢不便,怕也过不好个年,倒不如在此有人管吃管喝得好。
方凌自然也很乐意,山里哪比得上镇上热闹,现在又有了冬儿这个小跟班,更是乐不思蜀。冬儿自从得了方凌的教导,越发的活泼起来了,一时间对方凌是十分崇拜,言听计从。
只有翠云嫂子觉得冬儿自从经历了这次劫难之后,性情变了不少,越发地难管了,眼泪也比以往多了许多。但他适才遭了那样的罪,差点没了命,眼泪多点便多点,倒也没有太过计较。
因秦家家宅被阴魂影响时日已久,冬儿又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变故,身体虚弱,年后原本是要随方长清上山静养些时日,顺便劳道长调息将养一阵子的。
谁知冬儿自从经历了这次变故,便对道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最近更是闹着要拜道长为师。可是翠云嫂子一时半会却是有些舍不得,便尚未应允。哪知冬儿竟哭天抢地,撒泼打滚起来,直从屋里滚到院子,又从院子滚到街上,若是不答应了他,还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
翠云嫂子被闹得实在没有办法,想来道长名师高徒,收徒应当很是严苛才对,不一定就能看得上冬儿。便随口与方长清提了一嘴。
不料方长清自打上次提起女儿的终身大事之后,心里便记挂上了。思索着过两年待方凌嫁了人,确也该收个徒弟了。而冬儿苗子也算周正,自己在冬儿身上又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说起来也算是颇有缘法。
最重要的是收了这个徒弟,往后逢年过节也算是有了一门亲戚,蹭个吃喝自然是不在话下,便满口应承下来。翠云嫂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事已至此,便就挑了大年三十的好日子正式拜师。
这一日方凌与冬儿守着火坑烤红薯,冬儿心事重重,险些将红薯烤成了黑炭。方凌见他心不在焉,不满道:“你有什么心事,也不要与我的红薯过不去啊。”
“姐姐,我现下确有一桩心事放不下,你可有什么主意?”
方凌最好凑热闹,赶紧贴得近了些,“说来听听?”
“此去清远山,便剩嫂嫂一人在家。此前家里好歹有我这个男人撑着,我这一走嫂嫂可要依靠于谁?真是烦心啊!”
方凌闻言,心中顿时对冬儿生出了几分敬意,不曾想这小子年纪不大,却还颇有几分担当,虽然有点太过瞧得起自己,但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冬儿见方凌没有吱声,便又接着说道:“要么,你帮我跟道长说说,让我嫂嫂也跟了他如何?”
方凌一惊,猛然回过神来,“我爹那厢可能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你嫂嫂恐不会同意吧?毕竟年龄上差了一轮不止呢!”
冬儿有些不解,“这与年龄何干?”
想来嫂嫂比方凌也大不了几岁,为何方凌能住道观,嫂嫂就住不得?大人们的逻辑果然诡异又不合情理。
方凌经冬儿这样一说也有些心乱,想起当日余婆婆打趣翠云嫂子的那番话,便道:
“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你我二人能擅自做得了主的。其实依我看,秦相何倒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你不如找机会探探他二人口风再行定夺。”
终于年三十了,镇上过年委实比山上热闹许多。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灯笼从街头一直挂到了街尾,夜里都是红彤彤亮堂堂的。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也从清早响到了晚上。
方长清虽然于秦家有恩,但人家好歹也是付了银钱的。如今父女二人蹭吃蹭喝也有些日子了,碍于情面便带着方凌和冬儿给俩人各自缝制了一身新衣裳,权当是师傅的心意了。
翠云嫂子打早上一起来就开始忙活。火塘子上坐着香气扑鼻的炖肉,锅里闷着笋干儿,还额外准备了几样蒸菜,好不丰盛。
冬儿则高兴地跟隔壁小虎上蹿下跳,厮杀得正是如火如荼,眼见二人难分胜负,战事一度陷入焦灼。
方凌适时地祭出杀手锏,一个炮仗就将二人吸引了过来。一时间,门口的老鼠洞,对面的沙堆,就连小虎家里阿黄的饭盆都被偷了出来,一通狂轰乱炸之后,三人全都灰头土脸,跟刚刚打完洞的耗子似的。
日落十分,秦相何拎了几提点心和一壶好酒晃晃悠悠地来了。瞧见三人模样,薅着方凌和冬儿的领子,将两人提了回来冲着方凌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两个孩子闹在一处。”
方凌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朝着冬儿说:“我没说错吧,趁着年纪小还能再疯两年,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再玩这些,就会有那老顽固来教育你了。”
秦相何佯怒,“说我老?不知道谁初次见面的时候说我生得俊朗非凡,现在却又嫌我老?”
方凌拍拍身上的尘土,“少不要脸了!我记得当日只说你生得妖孽来着。俊郎非凡莫不是你自己夸自己的?不害臊!”说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秦相何也不与她一般见识,薅了她的脖领子便将她提溜到屋里,按在板凳上坐定,“少在外面疯一些吧,孩子们没轻重,当心碰到伤处。”
翠云嫂子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脏得都成了泥猴,便将两人捉去里屋洗了,又换了新衣裳。随后支了桌子摆了碗碟,布上少许酒菜,把冬儿逮进来敬了祖先烧了纸。
之后秦相何便领了冬儿去大门口点了炮仗。方凌跟在一旁凑热闹,却忘了自己胳膊有伤,炮仗一响,又惊又喜间却没有手去捂耳朵。还是秦相何心细,捂了她的耳朵将她扯进了屋里。
年夜饭算是正式开席了。冬儿在翠云嫂子泪眼婆娑地注视下,敬了师傅茶,又给方长清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拜了师。
秦相何有些意外,冬儿竟拜了方长清为师,一时间又是讶异又是不舍。到底冬儿还小,以后跟了方长清在山上,少不得总要吃些苦的。叔嫂二人想来俱是有些伤感,便只浅浅地饮了几口薄酒,一时间气氛不禁有些低落了。
冬儿见方凌眼色使得欢快,想起之前与其商议的正经事,便郑重其事地道:
“嫂嫂这几年吃苦受累却始终不离不弃地照顾冬儿。在冬儿眼里,嫂嫂早已如同生身之母一般。嫂嫂的恩情冬儿还未及报答,此去唯放心不下的便是嫂嫂。”
翠云嫂子听得此话不免悲从中来,想起过去几年委实太过煎熬,便接过酒杯疼爱地摸了摸冬儿的小圆脑袋狠狠地一饮而尽了。
“冬儿长大了,也该学些本事了,嫂嫂也不拦着你。你且放心地随道长学艺,家中一切,不必忧心。”
冬儿郑重地点点头又端起秦相何面前的酒杯对他说道:“除过嫂嫂,相何哥哥便是冬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冬儿有一心愿,不知相何哥哥能否成全?”
“冬儿的心愿便是我的心愿,你但说无妨。”
“我这一去,嫂嫂孤身一人无人照料,我想将嫂嫂交与相何哥哥。听姐姐说,这种事不仅要考虑年龄还要问过双方二人的意思。我思来想去你俩年岁上相差无几,说起来本也应当是一家人,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思虑再三,唯有将嫂嫂托付与哥哥你,才能放得下心。”
方凌闻言,一口酒便喷了出来,没想到冬儿这么直截了当,以前当真是小瞧了这小子。
众人闻言也皆是一惊,翠云嫂子更是悲喜交加,羞愧难当,脸一路从耳朵尖烧到了脖子根儿。尴尬地拉过冬儿正欲责备两句。却不想冬儿拿定主意,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不卑不亢地说道:
“嫂嫂不必难为情,家中若是没个男人,不仅生活艰难,免不了还会遭人欺辱。相何哥哥本就是我兄长,这几年对我们的照顾,你也是知道的。往后他必定会像我亲哥哥那般对你好的。”
方长清平日里对翠云嫂子也颇为同情,同时也感佩她善良淳朴且坚韧执着。今日见冬儿这孩子傻傻楞楞地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便也立刻起来推波助澜。
“其实,冬儿虽小,所说却也不无道理。女居士和秦公子患难与共,都是一片赤诚,若是喜结了良缘,确是一桩美事。”
翠云嫂子见方长清也如此说了,只好假辞推脱道:“我相公故去不久,热孝未满,此时说这些未免招人闲话……”
秦相何看着翠云嫂子,神情有些难以琢磨,迟疑良久,接过话茬,“那相何等兄长三年丧期过后再提说此事如何?”
一句话算是表明了心意,可是日期却定得有些远。翠云嫂子听闻此话,有些后悔方才的推托之词将人推得太远?不过悄悄飘过去的目光碰到秦相何那颜色淡淡的脸还是不由自主地更加羞赧了起来。便急忙寻了盛汤的借口,仓皇的离了席。
经过这么一闹腾,适才低落的情绪早已烟消云散,除了秦相何与翠云嫂子难免有些尴尬之外。其他人倒是精神抖擞,看着一桌美味更是斗志昂扬。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自是一夜欢声笑语。
一夕年夜饭吃得是有滋有味,喜气洋洋。
第38章 浮生的烦恼
正月初一,正是新年伊始,方凌过了年该是虚岁十五了。
恰好秦相何昨日拿了一身崭新的大红衣裙说是早先行走江湖时偶然所得,当时觉得极美便准备来日送与小妹的及笄之礼。谁知小妹早已不在人世,索性送与方凌,权当是圆了这个念想。
算起来方凌也是大姑娘了,多少也该知道打扮了,烦翠云嫂子帮着梳了一个娇俏可人的双平垂髻。大红的颜色衬上莹白如玉,粉妆玉琢的一张脸,如墨似瀑的发丝丝毫遮不住星月明眸中内含的奕奕神彩。干净无邪的一双眸子照出豆蔻年华方有的明艳春色。
点绛朱唇,嫣然巧笑,素手皓腕,凝若霜雪。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伴着红衣飘飘,全是可爱灵动,俱是青春活泼。
直把翠云嫂子都看得神思恍惚,入了神。
就连冬儿也是欣喜万分,想来有个如此好看的姐姐大抵是件非常得意的事。
最得意的莫过于方长清,就皮相来说方长清倒确是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能生出这样一个眉目如画,颜若朝华的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适逢新年,各家各户喜气洋洋,街上亦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方长清也由得冬儿与方凌整日在外头招摇。酒香也怕巷子深,方凌如今马上十五了,总不能整日关在清远山的道观里,连一桩好的姻缘也撞不到。
方长清此次在镇上可谓很是露了一把脸。起先盛传其为江湖骗子的三姑六婆们如今是狠狠地被活蹦乱跳的冬儿打了脸。不过尴尬的气氛很快就被冬儿身边那个漂亮姐姐给化解了。
大家很快又把焦点从方长清转移到方凌身上。从父女俩先前凄苦的身世到神秘玄妙的职业再到明艳的容貌,再加上人们天马行空的遐想,哪里都可以生出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
经过三姑六婆的一番费力宣传,父女俩足足充实了半个多月人们茶余饭后的枯燥时光,倒也为镇上百姓做了一桩好事。
十五一过,年也算彻底过完了,方长清也再无理由赖在翠云嫂子家过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便携了方凌和冬儿回了道观。选了良辰吉日,正式拜了祖师爷便将冬儿收入传度弟子。
因冬儿此次大难不死,恍若重生,便赐了道号浮生。
浮生到底是孩子,初来乍到的新鲜劲儿一过,便开始想家。
这几日山里下了一层薄雪,外面出奇地冷,方凌与浮生便照例缩在火塘边烤红薯。方凌一边指使着浮生翻红薯,一边撕下手里烤好的红薯皮喂旁边的小毛球。随口安慰道:“你既已将你嫂子许配给了秦相何,你又何需再操心其它?”
浮生十分疑惑,“我何时将她许配给了相何哥哥?”
方凌奇道:“大年夜当晚,你当着众人的面将你嫂子许了秦相何。你莫非想反悔不成?亏我当时在心里还将你称赞了一番,觉得你行事果断,不拘俗礼。”
冬儿将火钳子狠狠地扎进草木灰里,“何时出了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
待方凌将那一日的事前前后后给浮生捋了一遍,浮生方才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继而捶胸顿足,“姐姐不是说相何哥哥值得托付吗?我确然只是想托相何哥哥在我走后能够照顾嫂嫂才如此说的。谁知竟被你们误会成了这样。”
方凌这才了解了浮生当日意图,自觉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也有些责任。遂将手里的半块红薯让给浮生,又主动拿了火钳子一边翻着红薯一边小心翼翼道:“既然木已成舟,你也不要介怀。好男儿一言九鼎,岂可出尔反尔?
再说,你嫂嫂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深闺寂寞,也是可怜。你若真心为她好,也该帮她寻一桩好的姻缘,让她自此有个依靠也算是作为秦家家主的应尽之责。”
这顶高帽浮生戴着虽有些别扭,但也不讨厌,但他显然并未明白此话深意,遂有些落寞地道:“我视嫂嫂为生身之母一般,我不就是她的依靠吗?”
方凌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只好换了个角度说:“那你觉得你嫂嫂好还是小虎好?”
浮生不假思索,“那自然是嫂嫂好啊。”
“那你是更愿意跟小虎玩,还是整日里陪着你嫂嫂?”
浮生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方凌见状,慢悠悠地道:“你不必觉得你喜欢跟小虎玩儿便是错的。人心总是贪的,就好像你喜欢你嫂嫂,愿意将她当成娘亲,但是你同样喜欢小虎,更愿意同小虎玩儿。因为你不仅需要娘亲还需要朋友。你嫂嫂也一样,既需要孩子,也需要相公。”
浮生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可是相何哥哥是我兄长呀?他怎么能当我嫂嫂的相公呢?”
“真是好笑,兄长与嫂子本就是两口子呀,嫂子生下来便是要嫁给兄长的,笨蛋!”
浮生大骇,突然觉得自己又要重新捋一捋了,近日他总觉得脑子不大够用。每次觉得方凌说得都不大合乎常理,但又总是无力反驳,似乎字字句句又都在情理之中,真是要了命了。
于是狠狠地咬了两口热乎乎的烤红薯压了压惊方才觉得好受些。
其实方凌这个姐姐,除了经常偷懒指使着浮生做些刷碗、扫地这等杂事之外,其它的时候还是很担得起姐姐这个名号的。
尤其此次出了这件事,眼见浮生依旧想不开,方凌心怀愧疚,便有意讨好与他。今日给他捏个面人儿,明日带他箩个雀儿,后个儿再去套只兔子。加之小毛球近日许是跟相好的猴子闹了别扭,直接回了娘家。静池观一时间从未如此热闹过,飞禽走兽,样样俱全。
本来方凌还考虑着男孩子不该太过柔弱,想着是不是该给浮生捕两只老鹰或者威武一些的走兽来养一养,但是思考了一下逮捕过程,两相较量的结果可能自己会比较惨烈,遂放弃了。
好在开春之后,万物复苏,新芽吐翠之际,漫山遍野的樱桃花开得是此起彼伏,倒为姐弟俩平添了许多去处。
姐弟俩借着上山采新茶的借口,常常偷了方长清的酒,带着小毛球,学着诲极道长口中的那些闲人雅士,觅得一树繁花,小酌两口便已是烂醉。
是以那些文人雅士口中沉醉中看落英纷飞,朦胧处见云海翻腾,却是从未体会得到,倒是无端糟践了许多好酒。
让浮生最为意外的是他这个姐姐不仅学得一身厉害术法,还烧得一手好菜。
据方凌说,自她八岁那年往滚油锅里扔了个芋头炸了她爹一脸燎泡开始便就接管了厨房重地。偏偏她嘴巴又生得挑剔,以前她爹做饭还不敢说什么,现在轮到自己做饭烧菜了,就总是变着法儿地折腾。加上山上食材现吃现摘,新鲜脆嫩,一手厨艺倒是从小练就出来的。
不过最让浮生解馋的还是方凌的一手烧烤绝技,不管什么野味只要经得她的手,保管是鲜香可口,外酥里嫩,回味无穷。
发现她有这个本事还得归功于先前套的那只兔子。姐弟俩因是第一次养如此多的小动物,是以并不知道兔子不能与黄鼬养在一处,结果被咬死了。浮生难过的要厚葬了那兔子,回想起之前自己爹爹的遭遇,便想着火葬或许更加稳妥些。
可是烧着烧着,竟嗅着了烤香的肉味,姐弟俩遂将那兔子扒拉出来,洗刷剥皮烤了吃了,那一顿吃得尤为解馋。
后来那些养小兽的笼子不知不觉的就都空了,也是给方凌省去了许多喂养的麻烦。毕竟有的动物也不知道什么习性,很是难养。还好小毛球机灵,眼见形势不妙,立刻溜之大吉,也不嫌弃先前才刚闹了别扭,便直接投奔了之前的相好,否则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第39章 中秋佳节逗浮生
其实对于方凌来说,浮生的到来也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改变。毕竟带个半大孩子着实很不容易,好吃的要抢,好玩的要抢,就连睡觉的房间也要抢。
镜池观原本就不大,几间茅舍而已,浮生来了便只能跟方长清挤在一处。可是浮生自小对气味尤其敏感,无奈方长清不仅是个老烟枪,一双脚除去鞋袜之后,那气味更是酸爽。
浮生初来乍到时,让这一屋子复杂的味道腌得好似一颗老咸菜。后来便瞧上了方凌的房间,常常偷偷钻到方凌的床上小寐。每当方凌要将他赶下去时,浮生便无耻地撒娇卖乖,若再不见成效,便开始撒泼打滚,鬼哭狼嚎。
方凌每每想起自己孜孜不倦将多年战斗经验如数传授给了浮生这事,便悔不当初。如此三番五次之后,方凌索性在房间的墙角给浮生另辟了一处窝棚,搭了个小床。
如此吵吵嚷嚷,日子便也过得快了许多。眼看中秋节快到了,镜池观后面的老桂树开得金黄金黄,好闻的花香能飘出去几里地。方凌着浮生采了不少桂花,除了做成糯米桂花糕之外,还给翠云嫂子备了许多,预备中秋节带回去。
方长清恰好接了州府赵太爷的帖子要给他家相宅,恐怕不能一起过节。便将方凌和浮生交给翠云嫂子照看,也好叫浮生与他嫂嫂团聚一回。
翠云嫂子喜不自胜,自从浮生上山,这还是头一次回来过节。翠云嫂子激动地搂着浮生,本以为他上山怕是要瘦了,谁知竟还胖了一圈,人也壮实了不少,遂将一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一面麻利地收了豆腐摊,准备了好些吃食,又着浮生去请了秦相何过来。
秦相何过来时,方凌正在帮着翠云嫂子准备糕点。趁着新采的桂花蒸了一屉糯米桂花糕,又打了好些菊花月饼,温了花酿,一桌子菜做得很是清新雅致。
品着馨香醉人的美酒,秦相何禁不住一时兴致大发,站起身来,取了桌上酒杯,广袖一拂,再打开时,酒杯竟变作了一个月饼。方凌和浮生惊得是目瞪口呆,不想秦相何还有这等本事。
还未等众人合上嘴,秦相何便将那月饼咬了一口,忽然表情十分痛苦地竟从口中吐出一只酒杯道:“凌丫头,你这月饼做得委实太硬了,我这老年人牙口不好,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一众人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方凌笑道:“你牙口虽是不好,嘴巴倒是真大,竟能塞下这么大一只杯子。”
秦相何伸手将方凌拽起来,“那倒要让你看看我这大嘴能否一口将你这小丫头给吞了!”
方凌惊叫着躲避,却被秦相何一把捉住,伸手将扔在旁边的披风一掀,便将方凌罩住。披风里面顿时传出动物啃咬食物之声。须臾,只见秦相何心满意足地让出半个头来,咂咂嘴道:
“确实比那难啃的月饼好吃许多,可算是吃饱了!”
随后披风一撤,刚才还在里面的方凌居然凭空消失了。
翠云嫂子和浮生又惊又喜,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将凌丫头变去了何处?怎么方才还在这儿……”
秦相何做出一副娇羞的女儿情态,扯了广袖半遮了面目,“嫂子,浮生,这个秦相何是个吃人的妖怪,我已被他吃进了肚子里,快救我出去呀!”
声音竟与方凌的一般无二,就连惊恐的呜咽都学得是惟妙惟肖。
浮生吓得立起身来,掀开广袖,伸出胖乎乎的肉手戳了戳秦相何的肚子喊道:“姐姐?姐姐?你能听得到吗?你真的在里面?”
“我真的在里面呀,浮生!这里太黑了,快救姐姐出去!”
浮生哀求地仰头看着秦相何,“相何哥哥,别闹了,快将姐姐放出来吧,小心把她憋坏了!”
“要放她出来也不难,她得答应与我共唱一段《彩楼春》。”
只见那厢方凌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道:“我与你演个戏法诓骗诓骗浮生还成,唱戏可真不行。”
浮生看看这边,望望那边,深知自己被二人戏耍了,恼羞成怒地追着方凌好一阵打闹。
这厢秦相何也不顾二人打闹,兀自摆起了身段,有板有眼,开嗓便觉委婉绮丽,韵味醇厚。一副圆润清亮的嗓子拿捏得恰到好处,直教那厢打闹的二人顷刻间便冰释了前嫌,坐下来击节而和了。
翠云嫂子耳边飘着清亮悦耳的唱腔,眼前瞧着潇洒俊逸的人儿,微饮了些薄酒的脸上不知不觉染上酡红阵阵,煞是妩媚。
谁知一曲未罢,却是有人登门,无端搅了这一室欢快的气氛。
开门处是隔壁周氏。她闻听翠云嫂子这厢歌舞升平,而自家男人因为临时有活要赶,中秋赶不回来,一人过节更显冷清凄凉,便也过来凑个热闹,顺道还带了几块自家打的冰糖果仁的月饼。
要说周氏与方凌他们经过之前的那些事之后,一来二去也都相熟了。当初在秦家养伤时,周氏因是大大咧咧,好热闹又泼辣的性子,时常端着一碗饭就能从街头吃到街尾。那嘴上嘻嘻哈哈的乐呵劲儿从来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说来也着实劳烦她与余婆婆将方长清如何降妖驱鬼的事做了多日的宣传。不过让方凌没想到的是周氏的丈夫却是个十足的老实人,本本分分的泥瓦工,嘴上不多言不多语,仿佛一家子的话都让周氏一人给说尽了。
俗话说上门便是客,周氏又是这种随时随地可以插科打诨,逗闷子的人,人又爽利大方,不扭捏做作,颇得众人欢心。
倒是秦相何却是似乎与她不熟。此时无端被扰了兴致颇有些兴味阑珊地打了招呼便坐下独自饮酒。
那周氏自来熟的性格却不以为然地瞅了瞅秦相何,又笑吟吟地趴在翠云嫂子耳边不知如何调笑了一番,引得翠云嫂子掩了嘴娇羞地连连搡那周氏。
二人嬉闹了一番,周氏又将话题引到方凌身上。夸赞方凌不仅人生得漂亮还有一门茶饭好手艺,将来指不定要引得多少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惦记。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偷偷瞟了眼那厢独饮的秦相何。
浮生对周氏这种轻佻随便的玩笑大为不满,“姐姐岂是谁都能惦记的?”
秦相何闻言颇为赞许地举杯与浮生碰了一个便一饮而尽。
周氏笑道:“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呢,倒护食得紧!”
浮生急道:“哪里就没长齐了?别小看人,我全身上下,哪哪儿都是毛。把我惹急了,非得给你们炸个毛看看。”
转而又瞅了瞅他嫂嫂继续说道:“哼!先前就大意了,此次断不能重蹈覆辙。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若是连姐姐都护不住,那还有何颜面独活天地之间?”
秦相何闻言一禀,浮生到底年纪小,凡事容易上纲上线,本是句玩笑话让他一说就未免太严重了些。遂淡淡地道:“独活本就是苟且偷生,何苦还要在意颜面?”
“人若连颜面都不顾了,那与禽兽又有何异?”浮生较了真儿。
周氏见状,连忙投降,“好,好,好,这冲你这个浑身上下全是毛的泼猴,也没人敢随便招惹你这如花似玉的好姐姐。好教她多做几年大姑娘,等你长大可好?”
一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方凌毫不在意地刮了刮浮生的小鼻子,又给他嘴里填了块菊花饼笑嘻嘻的道:“婶子逗你玩儿呢?气鼓鼓的样子活像个斗气的小公鸡。”
浮生这才咬着满嘴的饼含混不清地回嘴,“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左不过姐姐都是最疼我的。”
转眼中秋节过了十多天了,却总不见方长清回来。
方凌前几日替翠云嫂子打理豆腐摊子忙得也忘了这档子事。今日想起忽然有些担心起来。想那秦相何曾在外头闯荡多年,自是识得去往州府县城的路,便找了秦相何想让他给带个路。
第40章 黑色的手印
远川镇隶属于闵川,但距闵川城却相差七十多里地。隔着两道河,一道牧马河一道涧河,中间还有一座山,交通极为不便。
好在涧河边上还有一个邻川村,虽然村子不大,但却是去闵川城的必经之路,路上也好有处歇个脚。秦相何平日里教授朱大官人两个儿子琴艺,倒也清闲,寻了个借口告了几日假便带方凌去了。
幸好刚过了汛期,牧马河上的铁索吊桥还能勉强过人。过了牧马河就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因季节多雨,山路多有滑坡,并不十分好走。行至下午才走了一多半路程。
俩人实在又累又饿,便寻了一块干净些的大石头坐了,吃了些前日做的月饼。秦相何嘴巴很是挑剔,即便在野外也是挑挑捡捡地只吃了方凌做的糯米桂花糕和菊花饼。方凌只好将剩下的两块果仁月饼吃了。
俩人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又急着赶路,照这个速度怕是赶到闵川城差不多要到戌时了。然而刚转过一道山梁却见好大一方泥泞的黄土裹着水流乱石将一道树木冲撞得东倒西歪,拦住了二人去路。
山中多雨,可能是前几日下雨时又滑了坡。可是眼看天都快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偏还遇上滑坡。
秦相何只好将包袱丢给方凌,让她先行留在原地,自己过去探探路,看可否勉强渡得过去。原本天色便已经暗了,又是林深树密,更显光线昏暗。只见秦相何脱了鞋子卷起裤腿一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趔趔趄趄,十分艰难。
方凌见状在原地喊着,“你小心点啊,这土质松动,也要当心着上面。”
秦相何扭头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这烂泥难走,一会儿你若是不求我,我可决计不会背你的。”
正呵呵说笑着,突然脚下一滑,秦相何惊呼一声,毫无预兆地急速向山下滑去。那速度之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滑出去两丈远。饶是那山势陡峭也不该这样快。眼看那陡坡下面已能听见轰隆的水声,想必下面便是涧河。
但听水声咆哮,若是不慎跌入,必定是尸骨无存。方凌来不及多想,急忙奔了过去,连滚带爬地朝坡下面追了出去。只见秦相何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喊着什么,一边双手胡乱抓着周边的树枝乱草。
好在虽然许多树木被烂泥冲倒了,但根系尚在,待秦相何又滑出去一丈来远才勉强奋力抓住了一根手腕粗的树枝。
方凌才刚刚舒了一口气,却见秦相何大叫道:“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脚脖子!”
方凌果然隐约瞧见烂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猛烈地拽着他往下拖。秦相何双脚乱蹬,剧烈地挣扎,却是挣脱不开。那东西劲大得出奇,眼看那手腕粗的树枝越来越吃力,竟有要断裂的迹象。
方凌一边急忙朝坡下面追过去,一面大喊:“舌尖血,快,用舌尖血唾它!”
秦相何闻言立即一口咬破舌尖,噗地一口血水喷了出去。只听一声尖啸,就像猫被踩了尾巴一般。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便再也没了动静。
方凌手脚并用地滑了下去将秦相何拉起来,一手急忙掀开他的裤腿将染了血水的烂泥抹掉,只见脚腕处一个漆黑的手印赫然在目。
秦相何惊魂未定,“那是什么东西?”
方凌皱着眉头道:“不知道,但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怎知用舌尖血可以对付它?”秦相何不解。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你说有东西抓住你了,我想若是野兽定然是撕咬,怎会用抓的?也是碰碰运气罢了。这里不安全,还是快些离开吧。”
两人望了一眼黑乎乎的林子,莫名地感觉脊背一阵发凉,随即迅速地爬回到小路上。如今全身上下湿漉漉黏腻腻的全是烂泥,也就无所顾忌了,直接拎了包袱相互搀扶着爬过滑坡,急匆匆地上了路。
秦相何腿上、背上和胳膊上均有擦伤,刚才就着滑坡处的水大致清洗包扎了,如今却是越走步子越沉。还好再往前走出五六里路就是邻川村。跟远川镇一样,这个村子也是依河而居,只是比远川镇小了许多,也就四五十户人家的样子。
因为秦相何受了伤,直到戌时才总算进了村。
山里人歇息得早,此时已经没什么灯火了,只一户人家倒是灯火通明。虽然房屋与其它村舍相差无几,门口两个大灯笼却显得很是气派。只是走近了一看,那灯笼却是白色,上书两个大大的‘奠’字。
方凌二人无由来的心中都是一紧。只是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死寂,为今之计怕是只能去这家借宿了。
秦相何上前敲了敲门。少时,一个老人的声音隔着大门响起:“谁呀?怎么这么晚了还出来走动?”
秦相何答道:“晚生远川镇人,本是前往闵川城,谁知山上滑坡伤了腿脚,无法赶路,想借宿一宿,可否行个方便?”
里面沉默了许久,直到秦相何再次敲门叫道:“大爷……大爷?”
好一阵子过后里面才又传出了声音,“不是我不留你,你也看见了,我这儿现在委实不方便。”
秦相何赶紧说道:“大爷,的确是晚生受了伤,不便行走。舍妹体弱,一身衣服业已湿透。如今村里其他人家都已歇下了,唯有此处还有灯火,求您行个方便,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方凌也赶紧央求道:“大爷,您就行行好吧。我哥受伤了,哪怕给点热水清洗一下伤口也是好的。”
里面又犹豫了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里面探出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适才一开门便吓了一跳。只见门口两人,形态狼狈,浑身上下除了脸还大致能看之外全是泥水,依稀只辨得男女。
秦相何尴尬地笑道:“大爷莫怕,我们兄妹是远川镇人。只是路遇塌方,一时不慎失足跌入泥坑,一路摸爬便成了这幅模样,见笑了。”
老者迟疑了一下,“罢了,最近这附近也不太平。这个时辰了,硬让你们走也是于心不忍,先进来吧。”
这院子不大,歪七扭八的生了许多杂草,院门两边也是乱七八糟的堆放了一些杂物,可见房屋的主人必定不是很勤快的。
屋内也是十分简陋,摆设无非几条长凳,一张方桌。因设着灵堂,正中则是一口黑黝黝的棺材,棺底燃了一盏长明灯,正前方则摆了一个大火盆,依稀还有些未燃尽的烧纸。
二人见了这幅情景,礼节性的上了一炷香。老者还了一礼,道:
“多谢!二位也算是第一个前来吊唁之人。”
方凌闻言有些诧异,不过环顾四周,确实冷清。偌大的院子除了这位老人家,便再无旁人。
第41章 长清受难
老人解释道:“故去的是我的侄子。他家里除了一个嫁了人的妹妹再无旁人,也算是孤苦。我住在隔壁,也是代为操办一下。
本该去我那院子招待二位才是,只是那边从昨日起便没生过火,连热水也没有一口,你们且在这里将就一宿吧。我先给你二人打点水洗漱一下。”
二人感激不尽。
秦相何先坐下歇息了,方凌则一边帮着大爷烧火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原来这家姓李,全家除了一个已经嫁到闵川城的妹妹之外就死者李玉春一个人,大伙儿唤他作大春。
这大春好吃懒做,净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为人也是泼皮蛮横,好勇斗狠,无赖得紧。以至于乡亲邻里见了他都避之唯恐不及。
他妹妹玉凤倒是温柔贤淑,人也生得漂亮。后来到闵川城给人做绣活的时候被州府赵打人给相中了,就收她做了个小妾。
那大春自从妹子嫁入州府衙门之后,更加地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曾把村里一小伙打瘸了一条腿,还将人赶出了村子。
可怜那小伙的母亲双目失明,又失了独子,什么时候死的都没人知道。
李大爷是大春的二叔,就住在隔壁,也是孤寡老人一个。大春死了,乡邻无不觉得是遭了报应,也无人帮忙,放了一日都没人管。
李大爷只好求爷爷告奶奶地找人给简单布置了一下,又将自己的一口薄棺让给他用了,这才勉强搭了这么个灵堂。
灵堂倒是搭好了,却连一个吊唁的人都没有。只等明日玉凤回来看一眼就寻个地方安葬了事。
方凌想着这还真是巧了,她爹此次正是应了州府赵大人之邀,若是明日能碰见那玉凤,顺便打听一下她爹的事情也好。
一番闲话尚未说完,水便烧好了,二人简单洗漱一番,又烦李大爷找了两身干净衣裳换上已是亥时了。李大爷又端来两碗姜汤,拿了两张饼子。
二人正消得姜汤去寒气,肚子也确实饿了,便谢过李大爷接过来吃了。
方凌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道:“大爷,你先前说最近不太平,莫非是村里出了什么事?”
李大爷摇摇头,“也算不得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村里这大半年以来常有野兽出没,牲畜经常莫名其妙地被咬死。
本想办着丧事,不便留你们,后来又怕你二人碰上野兽,就且委屈你们将就一下了。”
“哦,原来如此,倒不知是什么野兽竟然敢闯进村子?不如在村子周围多装几个捕兽夹尽早除了才是。”秦相何好心建议道。
“怎能没装?刚一开始就装了好几个。可是那野兽十分狡猾,一次都没碰过,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倒是大春不知怎的却是连踩了两个夹子,跌到河里给溺死了。”
老者提起此事,不禁心痛万分。
秦相何疑惑,“哦?怎么一处还能放两个捕兽夹?”
“哪能那样装呢?捕兽夹本就不多,好几家凑一起才凑了七八个。只在靠山的一面布置了,都离得比较远。”
“那这大春怎能连踩了两个捕兽夹?”秦相何更加疑惑了。
“靠山一面才有,那他踩了捕兽夹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呼救吗?若是能走也该是回村才是,怎么又越过村子最后溺死在了河里?”方凌也是十分不解。
“谁说不是呢?我特地去看了出事的地方,他是在踩了两个捕兽夹之后沿着一道河沟一直去到河里溺死的。
大伙儿也都是奇怪,但是河沟里除了他自己的脚印之外,既没有野兽的脚印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谁知道呢?也许是失血过多,人糊涂了吧。
唉!作孽哦,都是报应!”
“唉!人既已去了,大爷还请节哀才是!”秦相何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声。
老者抬头看了看秦相何,摆了摆手,“也没什么哀不哀的,都是他自己做下的孽。人都死了,也不说了。你二人且赶紧吃了,早些休息吧。”
许是白天过于劳累,又受了些惊吓,方凌一晚上都没睡好,连连噩梦。一会儿梦见那棺材里爬出一个怪物抓住秦相何就将他拖到水里不见了。一会儿又梦见水里那个人仿佛又变成了她爹。
吓得她又哭又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不住地流,眼泪越流越多,不一会儿都没过自己的鼻子了。
溺得她一阵挣扎猛然醒了。才是头蒙在了被子里,导致呼吸不畅,出了一身的汗。
一看外面,天都大亮了。不知何时外面好像来了人,正与那大爷说些什么,隔着间屋子,也听不大清楚。
方凌起来大致梳洗了一下,出得厅堂但见两个衙役打扮的人正与李大爷说话。
李大爷见方凌起来了便过来说道:“我那侄女儿一会儿便到了,我这就去收拾些饭菜,你与令兄留下吃了早饭再走吧。闵川城距这里左不过也就小半日的路程了。”
方凌还想着找那玉凤打听她爹的事,便答应下来,随李大爷一起进了厨房。李大爷没想到方凌烧饭却是有一手,不仅手脚麻利,刀功利落,几样寻常材料也是烧得色香味俱全。
一个双色丸子汤竟完全尝不出一丁点萝卜味,普普通通的南瓜饼更是做得色泽金黄,外皮酥脆,内里却清甜软糯。原本是好心留着兄妹二人用饭的,到头来活倒是全让人家给干了,未免还有些不好意思。
饭菜才刚上了桌,便听得外面来人了。
打开院门只见一个面容苍白憔悴,双眼红肿,神情十分疲惫的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想必这就是玉凤了。
而让方凌没想到的是,那玉凤身后除了两名衙役外,他爹方长清竟也赫然在列。方长清显然也没有想到方凌和秦相何竟然也在这里,一脸的错愕。
趁着玉凤一边抹泪一边随着李大爷祭拜的空挡,方凌赶紧拉了她爹到一边问及始末。
原来,最近几月这玉凤总是闹癔症。刚开始只是噩梦连连,后来则是半夜里无故起来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自言自语,一坐就是一宿,早晨醒来却又全然不知。
那赵大人前后请了几位郎中、道士都不管用。这次不知听谁说起方长清有些真本事,便想请来试试。
却不想方长清自从处理了秦家那档子事之后便彻底吓破了胆,发誓此后谨遵师傅教诲只接看相算命,相看阴阳宅院的活计,对于驱邪是坚决不接了。
赵大人听闻之后,便下了帖子只道是相看宅院,待方长清兴冲冲地去了,才知道原来摊上麻烦事了。左右推辞,只说自己犯了祖师爷大忌,前几次驱邪已是折了寿数,死活都不肯给那李玉凤做法。
其实也不是他不肯,委实是没那个本事。结果惹恼了那赵大人,一副铁锁脚镣锁了直接关进了大牢。
直到昨日得知李玉春死了,才将他放出来随那玉凤一道回邻川村为李玉春相阴宅,处理后事。
方长清一边说着,一边瞟了眼身后寸步不离的两名衙役一筹莫展。
第42章 夜半梳妆
十余日不见,牢狱之苦让方长清看上去未免消减了几分。方凌想着万家团圆的中秋佳节,爹爹竟是一个人在牢里过的,抱着他的胳膊不觉就红了眼圈,“他们怎可这样仗势欺人?都没有王法的吗?”
方凌声音虽小,但奈何这厅堂也不大,加上那玉凤正在呜呜咽咽垂泪上香,一众人等十分肃静,方凌此话便显得尤为清晰。
“混账!你是何人?你们都聋了不成?就任她这样诋毁老爷?还不拖下去掌嘴?”
正在玉凤诧异地放下手中帕子打量着方凌时,旁边的小丫鬟倒是毫不客气地率先发了难。
方凌见状忙躲到方长清身后底气不足地道:“你敢,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两种人最是不能得罪,一个是医师,一个便是道士。”
方长清见宝贝女儿不知天高地厚惹了祸,赶紧赔罪,“李姨娘大人有大量,切勿见责。小女年幼无知,无意冲撞,还望您海量汪涵。”
玉凤上下打量了方凌几眼,和煦一笑,“哦,原来是令嫒。我家老爷因为担心妾身关了道长,令嫒因为担心道长又顶撞了我,心都是一样的。不过一因一果,咱们就两两相抵了罢。”
不料方凌闻言却是不依不饶地从她爹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抱怨道:“关了我爹七八日,我还说不得了?一句话便两两相抵,这因果真是还得轻巧。”
玉凤面色一凛,“那你觉得怎样的因果才算公平?难道要将我也关上七八日?”
方长清不想这丫头如今越发地胆大了,眼见这祸越闯越大,忙一手捂了她的嘴,“您说笑了。小女没见过什么世面,切勿跟她一般见识。”
然而,这边虽捂住了方凌,那边秦相何却开了口,“买卖自古以来都是你情我愿,这看相算命也不例外。有些事情,因果反复,生死自有天定,既然道长不想插手,便是确有他的难处,还请不要强人所难才是。”
“你又是何人?”
“好说,道长与我既算是故交,也算是我的恩人。”
“既是恩人那便是有恩于你了?你这受恩之人好会说话,好一个生死自有天定。人命果然还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天命跟前,有的人是吉人天相,有的便要活该等死?
哼,也罢。该磨得嘴皮子也都磨了,你说得对,你们既不愿意帮我,做起事来也未必会尽心尽力,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但是灵堂之上,死者为大,我兄长总要入土为安,无论你们愿意不愿意今天都必须得替我将这丧事办好,事后你们自可离开,我定然不会拦着。”
方凌闻言急忙扒开方长清的手,抢先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兴反悔。”
“你放心,我既说了,定然会信守承诺放你们走。否则又要叫你数落个仗势欺人的罪名了。”
这边方长清一面拿了大春的生辰八字,紧锣密鼓地演算时辰,一面对方凌和秦相何抱怨道:
“你以为她答应放我们走,这事就算完了?我告诉你们,这个梁子咱们今日只怕是结下了。以后不知道还要在什么事情上面讨回来的。
你们呀,就是太年轻,意气用事!什么时候说话做事才能不那么急躁?净给我闯祸!”
方凌撅了撅嘴,讪讪地笑着讨好道:“呵呵,见爹爹被他们欺负,一时没忍住。偏偏她耳力又好,也不能全赖我嘛。”
秦相何打着圆场,“以后是以后的事,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顾好了眼下才是正经。”
方凌笑着拉着秦相何的袖子,“相何哥哥这话说得好,凡事都需瞻前顾后地岂不要累死?事到临头了再说呗。”
方长清自知跟这两个不是一路人,也懒得跟他们再说。
因为时间紧,方长清忙活了一日才将出殡下葬的时辰跟**定了下来,法事只能明日再做了。
此次人多,李大爷将自己家也收拾出来,又拼了几块板子打了个大通铺才勉强住下。方凌因不愿与那狗仗人势的丫鬟挤在一个屋,便抱了薄毯跑到灵堂打盹儿。
方长清作为法师,晚上必定要守在灵堂的。而李大爷年纪大了,连着累了两日,身体着实吃不消,便换了一个衙役暂且在此打点。
过了子时,方长清与那衙役早已睡熟。方凌抱着毯子窝在她爹旁边的席子上,靠着墙看着那长明灯忽明忽暗地一闪一闪,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催眠似的,刚刚有了点朦胧的睡意,却突然一个激灵。
她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这滴滴答答的声音是哪里传来的?像是雨滴滴落,可是外面并未下雨,哪里来的水声?
方凌循着声音找去,发现那漆黑的棺木底下,长明灯旁已积了一小滩水。再仔细望去,却是从那棺材里面渗出来的。莫非是尸身在水里泡过,这时候又是夜里阴气最盛的时候,所以阴气凝结便滴出了水?
因为白日里李玉凤才回来,为了让她见亲人最后一面,所以定的明早掩殓,并未盖棺。
方凌趴在棺材边上往里一瞧,发现尸体倒并没有什么异变,但若有若无总有些阴气环绕。虽说刚死去的人,又是溺水而亡,多少有些阴气也是正常,但奇就奇在这阴气的气息竟然似曾相识。
方凌虽说常与鬼怪打交道,但是印象比较深的除了老宋他们也只有秦世章和红眼儿。她细细地将那几个鬼魂逐一排查了个遍,却又发觉都不是。
正在方凌凝神思索时,里间突然惊声尖叫起来。吓得方长清和那衙役都是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待三人冲进房间时,只见那丫鬟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缩在门边。
而李玉凤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地坐在镜子跟前诡异地笑着,眼睛盯着镜子一动不动,双手却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额上已是青筋暴起,脸上表情狰狞而复杂,似乎饱含着痛快的笑意,却又有痛苦的挣扎。
第43章 同一种阴气
那衙役已经吓得双腿发软愣在当场。方长清一下子想到当日秦相何在墓地时的情景,赶紧对着那衙役大喊:“快制住她!”
随后便率先扑了过去,抓住她的手就要往开掰。但那手就犹如秦家的鬼尸一般,坚硬冰凉。手上力道之大,就如一个壮年男人一样,哪里还是一个柔弱女子?
那个衙役此时也反应过来,迅速上前与方长清一道将李玉凤的双手强行掰开,反剪在了身后,粗暴地将她整个人押在梳妆台上。
那李玉凤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辨不出说了什么,但令人毛骨悚然得是那竟然是个男声。
眼看两个大男人都快要按不住了。方凌因换了衣服,身上又无符咒,情急之下只好迅速咬破中指,以血为媒快速地在左手手掌上画了一道正阳符,一掌按在李玉凤的额头上。
那血符一接触李玉凤的皮肉就立即冒起一股青烟,似乎烙铁一般烫得她痛苦难当,立时便发出一声尖厉的怪叫。张嘴竟然一口咬住了方凌的手腕。
方凌手腕吃痛刚一松开手,那李玉凤也瘫软在地,浑身抽搐不止,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那衙役吓得扳着李玉凤的胳膊大叫:“李姨娘,李姨娘……”
方凌疼得龇牙咧嘴,“别叫了,让她休息一阵子自然就醒了。”
“她到底怎么了?”
方长清捋了捋那一小嘬山羊须道:“她这是被鬼上了身了,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衙役一听鬼上身,吓得一把扔掉了李玉凤一个翻身爬起来,退到了一边。
这时住在隔壁院子的秦相何及另外三名衙役也都赶了过来。大家一听鬼上身皆是惊骇万分,一时间全没了主意。目光不约而同全望向了方长清,都盼着他能拿个主意。
方长清这一阵子着实窝火,憋了一肚子气,如今好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将下巴直扬到了天上,指着一个平常最为轻慢他的衙役发号施令道:
“你,去找一条麻绳将你们家姨娘捆了。那小丫鬟,赶紧给她清理清理。我马上给她做一场法事,要赶紧将她身体里的恶鬼驱离才是。”
那个被点了名的衙役和丫鬟立即吓得面色蜡黄,都可怜兮兮地望着方长清犹豫不决。
方长清好容易出这一口恶气,喝道:
“还不快去,若是耽搁了,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二人便自己与赵大人交待去。”
二人见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战战兢兢地去了。待一切收拾妥当,两人俱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长清换了道袍,在屋内设了法坛,便开始装模作样地施起法来。
方凌知道那邪祟早已跑了,方才又被狠狠地咬了一口,此时也懒得管她爹爹做戏。找了一处清静地,坐下来处理伤口。
秦相何找李大爷要了半碗烧酒过来替方凌清理了伤口。只见血污洗净之后,伤口周围一片乌青,袅袅绕绕溢散出少量阴气。
让方凌惊讶得是这股子阴气与方才棺材中的阴气又是如出一辙。
看着秦相何小心翼翼地给她包扎,她突然想起来秦相何的脚腕。
方凌顾不得包扎,一把将秦相何按倒在椅子上,抬起他的脚便褪了鞋袜。
秦相何大惊,又急又囧间不禁面红耳赤,也忘了反抗,正准备就此躺平随她为所欲为了。谁知方凌又忽然停了手。
眼前秦相何脚腕处的手印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隐隐还有一个青色的轮廓,那淡淡的气息与自己手上的果然一模一样,怪不得方才便觉得熟悉。
如此说来,当日袭击秦相何的也是那东西。至于大春的死,很有可能也跟这鬼东西脱不了干系。
当日就觉得大春死得蹊跷,如今串在一起想,应该是它迷了大春的心智将其带到放置捕兽夹的地方。先是踩了捕兽夹,然后再将其带到河里淹死。
但是为什么要踩两个捕兽夹?而且为什么偏要将他带到河里头?若是在越过村子到达涧河的路上被人发现,岂不功亏一篑?
方凌一时想得失了神,抓着秦相何的脚腕子也忘了放下。
秦相何伸出手小心地在方凌眼前晃了晃,“凌妹妹?凌丫头?我嘴上虽是风流了些,但我其实是个正经人。”
方凌回过神来,才发觉二人姿势颇为尴尬。一把扔了秦相何的腿,爬起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定。
回想起刚才秦相何说的话脸上有些挂不住,“谁还不是个正经人了?”
秦相何耸了耸肩膀轻浮地笑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说着还学着方凌适才的动作比划了两下。
方凌气得一记老拳锤了过去,“我就……就是检查下伤口。你不是之前也受伤了吗?脚腕处有一个黑手印子,可还记得?。”
提起那黑手印,秦相何仿佛突然间明白过来,失声问道:“你是说那日拽我脚脖子的那东西跟这次的……?”
方凌点点头,“恐怕是的。不仅是你,就连大春的死恐怕都与那东西脱不了干系。”
秦相何愕然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也许是恶鬼也许不是!”方凌也不敢肯定。
秦相何一阵后怕,想自己这阵子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尽招惹这东西,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44章 小丫鬟的话匣子
里面,方长清又唱又跳,舞刀弄棒地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罢。又摸了两张黄纸,随便画了几笔,便将其化了水,挨个儿给那小丫鬟和衙役喷了一脸。
方凌见了,不由得背脊一阵发凉,不成想她爹竟如此记仇,看来以后还要收敛些为妙。
见她爹将二人也折腾得差不多了,便寻了个借口将他叫出来与他讲了自己的猜测。
方长清早知不是善茬,但是依他所见那邪祟该是在县衙内院的,怎么却又在这里频频出现?
或许只是巧合,县衙内院那个与这个根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
思及此处,便又进去将那小丫鬟叫了出来,问道:
“你家姨娘先前都是什么症状,你且细细说来,切勿遗漏。”
那丫鬟受了惊吓,又被方长清如此折腾了一番。如今垂着头,早已没了先前趾高气昂的嚣张气焰。
脸上和着纸灰的符水犹自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又不敢擅自擦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失了功效。
此时见方长清发问,乖乖应道:
“李姨娘先前偶发噩梦。后来越来越严重,常常睡到半夜独自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嘴里还自言自语。醒来问她,她却又全然不知。
姨娘生怕此事传到老爷耳朵里,以后不来房里了,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但是后来越来越频繁,竟然开始对着镜子撕扯自己的头发,挖自己的脸和眼睛。嘴里却又一边大叫着‘救命!’一边发疯似地大笑。这才惊动了老爷。”
这症状听起来确实蹊跷,方凌不禁问道:“她先前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的时候都自言自语些什么?”
“听不太清楚,只偶尔听见‘别再来找我’,‘别缠着我’之类的话。但是这些话姨娘禁止我们对旁人讲,连老爷都不让知道。我今日说与你们听了,你们可不能说出去了。”
“那你们姨娘出了这些事之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无外乎就是害怕天黑,一到夜里会燃许多蜡烛。另外屋子里面绝不能留她一个人。
还时常到河边给那些孤魂野鬼烧纸钱。”那小丫鬟被吓了一吓倒是老实了不少,战战兢兢地总算开始说实话。
“期间还出去买了几次香表祭品,又去了庙里求神拜佛。哦,还买了果品点心,回了两趟娘家……”
方凌打断她,“是这样啊,回娘家这等寻常事就不必说了。我们主要是想知道她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就是和平常不大一样的地方。”方凌解释道。
那丫鬟放低声音,似是生怕被别人听去似的,神神秘秘地说:
“姑娘有所不知,姨娘与她娘家兄弟关系不好。李大春那个人好赌成性,上不了台面,总给姨娘惹祸。所以姨娘自从嫁入府里之后从未回过一次娘家。
但是出了这事之后,三个月之内却是连着回了两次娘家。
她跟老爷说她与舅老爷修好了,其实都是骗人的。她回娘家之后根本都没法与那李大春待在一个屋檐下。只要见面就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李大春也确实是个不招人待见的混账东西。见了姨娘就只会伸手讨钱。拿了钱就去逛窑子,跟人家争风吃醋,那怡翠楼的红英,红杏,妙人都不知道……”
“哎,行……行了,可以了。关于那个李大春的事迹我们都知道了。”方凌没想到这个小丫鬟倒是八卦得紧,一开了口刹都刹不住,只好再次打断她。
方长清正听得津津有味,不禁问道:“你说那李大春这么个不成器的居然还做过妙人的入幕之宾?真想不到啊,这位可是怡翠楼的头牌。”
“那可不?这些勾栏瓦舍的妖艳贱货有几个是讲情分的?不过谁有银子就跟谁呗,哪还管其它?不过话说回来,那红英、红杏……”
“咳……咳……依我之见,这怡翠楼的姑娘咱就不必深究了。李大春呢,也可以先放放的。”方凌瞪着她爹,面色尴尬,又不好在外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
“不是,关于那李大春的事儿还多着呢。我陪姨娘回来时,亲眼见他钻了魏寡妇的门,一宿都没出来。”
小丫鬟还在津津有味地说着。
“停,停,停,你看这李大春还搁这儿躺着呢。人说背后说人家闲话也就罢了,当着面咱还是要顾及一下人家的颜面。小心他回头找你理论。
是这样,今晚你也受了惊吓,赶紧回去休息吧。”方凌指着黑黝黝的棺材,连哄带吓地总算关了小丫鬟的话匣子,将她打发了。
方凌见她爹爹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忙问道:“此事,爹爹你怎么看?”
方长清捋了捋那一撮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缓缓道:
“我觉得此事大有蹊跷。素闻怡翠楼的妙人读过诗书,颇有些才华,故而自视甚高。怎么会瞧上李大春这种人?这事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啊。”
方凌无奈地揉了揉前额,“爹爹,咱能别闹了吗?”
见他爹实在是不靠谱,遂又看向秦相何,“你觉得呢?”
秦相何想了想,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丫鬟说的魏寡妇又是何人?”
这回方凌是彻底无语了。
“我这就去把那丫鬟叫回来,你们三个沏壶茶慢慢聊。”说完便气呼呼地回屋睡了。
经过这一通折腾,哪里还能睡得着?按照小丫鬟的说法,那玉凤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她们兄妹二人都为同一鬼魅缠上绝非偶然。但是她现在绝口不提,倒是不知从何入手了。
其实自己一行已经与那玉凤约定好了,待把她兄长安葬后自可离开,也没必要过多纠缠这些事。
但是经过夜里这么一闹,那厮显然是要玉凤的命的。既然让自己撞上了,却又放任不管,今后如何能心安?
况且那东西先前还差点害了秦相何,今天又结结实实咬了自己一口,再往后也不知还要捅下多大的乱子。
说她心地善良,以德报怨也好,说她心眼小,睚眦必报也罢,总觉得要将那邪祟除了才是。
正自想着,那小丫鬟却是转过身来,盯着方凌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凌如今是真怕了这丫头了,赶紧闭上眼睛假寐。谁知那丫头却不识趣地自顾自说道:
“我知道姑娘你必定还没睡着。若是可以,还请姑娘帮帮李姨娘。
虽然白天多有得罪,但都是婢子的过错。李姨娘是好人,至少在一众夫人姨娘中间,唯独她还有些人情味。
之前我曾不小心将二姨娘的一件披风斗篷弄破了。二姨娘很是生气,要打我板子。是李姨娘找了老爷求情。连夜将那斗篷缝补的跟原来一模一样。
可是此举却得罪了二姨娘,为此受了不少气。我也没什么见识,就觉得像她这样的应该算是好人了。可是好人不是应该有好报吗?为何她却如此命苦。
刚入府,老爷还多有怜惜,时间一长,便开始厌弃了。姨娘出生平民,无权无势,说到底就是个妾室,又无所出。
一旦老爷厌弃了,此生也就完了,就连其他房里的丫头也可以欺上一欺的。
那样的日子久了,难免脾气秉性怪一些,还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方凌不得不睁开眼睛说道:
“不是我不帮她,是她现在诸多隐瞒。不了解事情原委,我也无能为力。你若是真心为主,等她醒来,就该劝她将事情据实相告。
如此我才能想到对策。”
第45章 麻柳树下的腐尸
第二日天还未亮,玉凤便醒了。除了人打不起精神之外,一切都还算正常。
这让一众人等不禁对方长清肃然起敬起来。之前那个刁钻的衙役此时更是一夜之间换了副嘴脸,时不时地便过来巴结讨好一番。
方长清对此十分满意,对那些能酸掉人一层鸡皮疙瘩的阿谀奉承之词也是照单全收。正兀自享受着,却见丫鬟过来说李姨娘请道长进屋有话要说。
方长清赶紧叫了方凌一道,来到玉凤房中。
只见那玉凤斜靠在榻上,面色较昨天更为憔悴。因为才被阴灵上了身,全身上下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玉凤见方长清二人进来,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我并不想谢道长的救命之恩。因为你救我这一次,却不肯帮我除了那邪祟,我早晚还是一死。
你们这样做,看似仁义,其实说到底与见死不救何异?”
方凌小声嘀咕:“你激我们也没用。”
玉凤苦笑一声对方长清道:
“令嫒小小年纪却是冰雪聪明,我一开口便知道我要干什么。只是道长有没有想过我会反悔?”
方长清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出尔反尔,不禁脱口而出:“李姨娘这是何意啊?”
玉凤看也不看二人一眼,继续说道: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在你心里横竖都不是什么好人,想必就此死了,也不会激起你半点内疚。我又何必做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给你们看?
你们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那些恐怖之事,那一幕一幕于我来说都远比死更可怕。可是即便这么难,我还是想要活着。
我不想死,这有错吗?
你说我仗势欺人也好,说我自私自利也罢。蝼蚁尚且偷生,我难道就不能努力让自己活着?
如果说是全无希望也就罢了,可是从昨夜之事看来,你们分明有能力制止那鬼魅。为了我能活下去,我觉得我做的一切事情都不能算作是错。
如今你们除了那鬼魅咱们就都好好地活下去。若是除不去,我自会留一封书信于老爷,告诉他是道长你因为之前种种怀恨在心,伤我性命。
我即便死了,你们也不会好过。”
方长清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啊,李姨娘!我们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害我们?”
方凌也是气极,“原本因为你的丫鬟,我多少对你还有几分同情,如今看来只怕是多余了。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
玉凤刚才一口气恶狠狠地说了那么大一段话,有些气喘吁吁,“确实多余。我要你同情何用?我只需要活着而已。你与其在这里同情我,倒不如赶紧想办法如何除了那邪祟。”
方长清见见这玉凤已然撕破了脸皮发了狠,忙解释道:“李姨娘您不要与小女计较。确实不是我们不救你,只是祖师有训……”
玉凤打断方长清的话,“那便死后去同你那师祖解释!你曾同样不顾祖师训诫帮旁人驱鬼,如今就得替我除魔。在权势面前你们就得认命。”
“有事好商量啊……”
“不能商量!”
方凌虽然年龄不大,但却也有几分血性,话说到此处如何还能压得下心头怒气?不禁愤愤道:
“你口口声声要我们救你,却又刻意隐瞒,你这样就是叫我们白白去送死。你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
你应当明白得很,关于那只缠着你的阴灵到底是什么来头?”
玉凤方才一直十分强势,提到此事却突然变了脸色,眼神闪避,“我不知道。”
方凌冷冷道:“你多提供一点线索于我们来说就多一分胜算,也就多一线生机。
实不相瞒,你的丫鬟已经告诉我了,那个人是这村里的对不对?那人死得很冤?而且死于水中,是也不是?”
玉凤脸色大变,狠狠地盯着小丫鬟。
那小丫鬟见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惊状万分,“李姨娘,我没有,我没说过这些话。你相信我,李姨娘!”
玉凤攒够全身力气啪地一耳光将那丫鬟扇倒在地。
那丫鬟还待申辩,却被方凌一把将其拖到一边,厉声对玉凤道:
“你不必怪她,其实恐怕这世上唯有她才是真心想救你的人。你可以不说,那就等那邪祟来了再由他告诉我。
只是他来了你就必死无疑。而我们却未必就会同你一起死。
你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你能依仗权势,我们也可以依仗鬼魅。虽然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但大难临头殊死一搏总能做得到的。
你说赵大人会为了你将自己置于无穷的恐怖境地吗?你没有这种自信吧?”
玉凤强自支撑的身体突然间便卸下了所有的力气,噗通一下瘫软在榻上。那丫鬟赶紧爬起来扶住玉凤。
玉凤一把推开丫鬟,无力的说:
“涧河由此往上游五里处,有一棵麻柳树。树前有一大石,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就在那大石底下。”
从房间出来,父女二人商量着兵分两路,由方长清赶紧将大春的尸身下葬。万一那邪祟再引得李大春尸变就糟了。
而屋里众人,方长清则各人给了一道正阳符,并交待他们必须贴身装好,尤其是玉凤。
玉凤则点了一名叫何永贵的经验老道的衙役与方凌和秦相何一起赶往那棵麻柳树处。
那应该是棵古树,大概三人合抱那么粗。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树荫下的河道边一堆巨大的青石。
因为这一大堆石头的缘故,河水绕道而行,并不湍急。清澈的河水漫过一部分石块,缓缓地流动。带动着河底翠绿的水苔轻盈地舞动着。
方凌顾不上欣赏这碧水晴天,远山如画的美景。
招呼着何永贵和秦相何一起拿着撬杠将那大石头底下的小石块撬开。随着石块逐渐撬开,方凌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阴气从河里蔓延开来。
就连秦相何也明显地感觉到隐没在水里的脚腕处越来越凉,甚至冷得刺骨。
抬脚一看,那原本已经淡化得几乎看不见的黑印,如今却是又加深了不少。
方凌连忙点燃了两道正阳符,在二人肩头和额头各自绕了绕,将二人的阳火提了起来。
又腰里别了柴刀,刺溜刺溜三下两下爬到树上,将遮住大石的树枝奋力砍出一道缺口。阳光漏了下来,二人顿觉暖和了许多。
大概两炷香之后,何永贵突然发现了一些东西,将秦相何与方凌招呼过去。
只见一个石头底下钻出些黑色的水草,丝丝缕缕,细细长长,在水底游荡不已。
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水草,十分惊奇,便合力将那石头撬开。
石头撬开的那一瞬间,只见一颗滚圆的头颅,略泛青紫,上面黏着的红红白白的皮肉和丝丝缕缕的头发在水底飘荡开来。
那黑洞洞的眼窝处被鱼虾啃食得只剩一只灰绿的眼球,歪歪地耷拉在一边。脸上与脖颈处附着着密密麻麻的水生红虫。细长的红虫因为被打搅的缘故,密密麻麻地扭动着艳丽的身体,仿佛那头颅在水底蠕动一般。
饶是那经验丰富的何永贵也是转身扑在一边的石头上呕吐不已。
秦相何与方凌更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将隔夜的饭都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