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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宫煮酒     软萌女法师txt下载     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 风水定宅

    时年天下初定,百废待兴,朝廷减负三载。世道慢慢安稳了,各地一片方兴未艾,就连远川镇也愈显欣欣向荣之势。

    时值腊月,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别的不买,一道平安符总是要请的。而在大寒里需要迁坟挪地,修整墓园的,谁能不请个先生勘查勘查?

    方长清除了驱鬼镇邪以外,什么画符请神,卜卦看相,相宅看地无所不能,是以在寒冬腊月里,大多数人都闲下来的时候,他倒成镇上的大忙人。

    这几年,方长清在镇上越发地吃得开了,说起来倒是多亏了当年的红眼儿。若不是他惹出薛老四那一档子事,谁能知道一个卦摊上算命糊口的还有这种能耐?

    方凌自从诲极道长去世后,突然沉寂了不少。起初还整天嚷着要去找那纸皮道人,但远川镇就那么大,远近的道士便只有一个,就是她爹。再远便要出了清远山,但诲极道长留有遗言,守住锁灵玉,绝不能出这困龙局。

    是以这样困着困着,倒把方凌困得消沉颓废了许多。

    早先诲极道长还在的时候,即使不管她,她也乐得今天学个聚阴术,明天学个避水诀。单是平日里戏弄她爹爹的招数便是花样百出,且永远都玩不腻。

    只是如今,突然便觉得这些都没有用了。唯有到了夏日里,热得受不了时,使个聚阴术纳凉倒是不错,顺便还能驱驱蚊子。

    她总是独自一人留在观里,除了观内琐事便是超度十方锁灵玉中的亡灵。她一边念着渡噩经,一边望着爷爷临走时新设的那块灵位出神。

    那是一块空白的灵位,没有称谓没有姓名,只在灵前供着一柄通体黑亮的匕首。那匕首非铁非铜,却锋利坚硬无比,隐隐还透着一股浓重的煞气,很是神秘。

    方凌时常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这样的一柄匕首?想必定是一位道法精绝之人。不过这么重的煞气,他一定不如爷爷那般慈祥温和。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他死了,爷爷就一定要跟着他死?

    这样的问题方凌每天都会想,却从未想明白过。实在糊涂了,便趴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百无聊赖地翻一翻经书,却往往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小毛球业已成年,虽说一只脚因早年间受了伤,落下点残疾,但所幸并未受其它猴子歧视。近日更是似乎找着了相好的母猴子,常常十天半月也见不到踪影。

    而山里的老宋,老贾几个老鬼这几日看着别家的亲人是修坟的修坟,烧纸的烧纸,自己却连个坟包都没有了,不免有些自怜自哀,躲在山里也不愿意出来找方凌白话。

    方长清实在不忍见方凌这样终日闷在山上,便生拉硬拽地非要她跟自己下山打个下手不可。

    虽然远川镇并不富裕,但再穷的镇子也有几个富户,朱全礼朱大官人就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以前都是找外面的方士相宅,不过前两年听信了一位方士的话改了大门,这两年生意却总是不顺。明明世道好了,各家米行生意也都做得红红火火,唯独自己生意越做越差。

    不仅如此,府里的女眷这一年来身子也是接二连三的不好。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却蹊跷得很,都说是做梦容易魇着,醒来便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数日方可好转。

    方长清身着灰色道袍,头戴九梁巾,掐了个子午印,目不斜视地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朱大官人和管家,倒很有些世出高人的派头。

    方凌背着一应的家伙什,怀里还被她爹塞了个道情筒。由于小身板子背了大包袱,一路絮里嗦啰,颠颠地跟在后面活像个狗腿子。

    整个朱家大宅坐北朝南,前门开阔明亮,后院亭台楼阁,水榭花厅,前窄后宽,方正气派,一看便是请人堪过风水的。

    方长清一手托着罗盘,一手掐算着甲子方位,将管家递过来的主家各人八字都一一合了合。越来越觉得之前的先生确是有些本事的。整个朱宅,从厅堂门房到假山水榭布置得是井井有条,不见一丝杂乱散气之象。

    就连更改大门,那也确实是事出有因。原先的大门正对着一棵古木,虽然树于阳宅来说,各派定论并不尽然相同。但依方长清所学,前门在望,正中一木,虽是隔了好几丈远,却也有犯了穿堂顶心煞的嫌疑。

    显然先前的风水师傅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将大门避过古木,将古木置于大门偏左侧。这样一来,便将此树做成了“青龙木”,于主家男丁是有益无害的。

    观那古树相隔甚远,并无遮盖朱宅之象,非要说它影响了朱宅风水,大概只能从其衰败的小半枯木来讲。

    但即便如此,“青龙木”日渐衰败,影响得也只能是男丁,可朱宅身体不适的却都是女眷。

    方长清不由地皱了皱眉。

    方凌对风水堪舆兴趣不大,只对门前那棵古木有些疑惑。那树半棵郁郁葱葱,半棵叶片凋零,要说阴气吧,也是时有时无,却又不完全是树,仿佛是树荫中的地底下散发出来的,也并不十分明显。

    自然界本就是阴阳调和,古木聚阴倒也不足为奇,但总觉得有些不对。

    那边方长清也一时难以把握,只望了几眼便继续往前走去。

    方凌一路跟着她爹绕过九曲回廊,但见右手一片园林,山石峻奇,草木通幽。虽然天寒地冻的,却见一位身量清瘦的男子正远远地坐在山石旁抚琴。旁边还有一高一矮两个小童恭敬地坐着。清越悠扬的琴声略带一丝苍凉,直达心扉。

    那男子似乎觉察到来人,朝这边略点了点头。方凌微微一笑,也轻轻地朝着那边伏了伏便急忙追赶着众人的脚步而去。

    直到行至后厨外门,见得一位厨娘正在残倒污水,方长清终于胸有成竹地展眉一笑。

    管家见方长清神色有异,忙说道:“厨房洗洗涮涮总是离不得水的,泔水虽有镇上村夫收走,但污水一般是倒入沟渠汇入镇上的排污暗沟之内的。”

    方长清略一沉吟,“贫道大概明白了。你这暗沟可是今年新挖的?而且是由此向南绕过大门再汇入镇上暗沟的?”

    那暗沟很深,但是从面上来看,并不能确定其走势。是以朱大官人脸上颜色微微一变,“何以见得?”

    方长清见状,知道自己蒙对了,遂故作神秘地道:“修道之人修得便是气之一字。天地有灵气,世间也自有污浊之气。而贫道方才在此地凝神望气之后,发现一股浊息自此从北朝南自西向东绕过朱宅大门而去。

    而我细看之下,这股浊息散而不凝,朱大官人面色虽然稍显晦暗,但却并不掩红润之姿,证明朱大官人也并未被这股浊息影响到根本。由此我推测这股浊息必定形成之日尚短,只是对家主财运稍有影响而已。”

    朱大官人闻言有些尴尬,“唉,都是内子之过。原本这暗沟是绕经后院的,自她窗下而过。她非说这暗沟臭气熏天,硬要改了种花。看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方凌突然插嘴道:“那这暗沟是何时开始发臭的?”

    朱大官人一直未曾注意方长清身边的小姑娘。方凌自从来到这朱宅也只是乖乖地跟在方长清后面,并未有任何言语。此时一问,朱大官人倒是愣住了。

    只见方长清得意地微微笑道:“这是贫道的女儿,别看她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却是未染红尘,通透得很,望风辩气很是有一套的。”

    朱大官人见是这样,一阵感慨方道:“具体时日也记大不清了,大约去年年关前后吧。主要是内子为人矫情,喜好个花花草草的,许是看上了那片地方紧邻着窗户,方便观赏,便寻了这么个借口。”

    关于此事,朱大官人虽是不甚在意,但在方凌看来,却是有些蹊跷。那暗沟挖成也非一时半日,为何以前不臭,非是年关前后臭了起来?

    要知道年关前后天气大都阴寒,远川镇又紧邻着牧马河,河风呼啸,非得是正月之后方才转暖。大夏天的不臭,却是大冬天臭得厉害,这难道不奇怪吗?

第17章 小栓子回来了

    见方凌只是低着头想些什么,对于大官人那边也再未吱声回答。

    方长清生怕冷了主家,忙接过话头言道:“花花草草原是好事,夫人喜花草之典雅,官人未必不喜花草之姿色。

    这里贫道还是僭越一句,花花草草不宜过多,最近的那一株是否进门还需慎重。百花齐放,难免雨露不均,轻则易生出些闹心事,重则家宅难宁。”

    朱大官人面色由诧异转为尴尬,忙干咳两声掩饰过去,继而笑道:“道长见笑了,此事就连内子也还尚未知情,道长果然神机妙算。”说完,急忙转移了话题,“那如今是否将那沟渠填回去即可?”

    方长清一捋青须,“沟渠实乃小事,改了水道,那望水东流的破财之势即可化解。不过现下朱宅最致命的却另有其事。”

    经过方才那花草之论,朱大官人此时对方长清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急忙请教道:“还请道长明示。”

    方长清长叹一声,“最关键的还是那株千年古木。要知道草木皆有灵性,这株古木能于此地生长千年,必定是因为此地灵气充沛。而地灵方可人杰,也正是如此,才让朱家日益兴旺,发达。

    但眼下,显然这株古木受到气运影响,日渐衰败,但若能改了气运,让这株千年古木再度逢春,定可家宅兴旺,人丁康健啊。”

    朱大官人面色又惊又喜,“枯木竟也能逢春?那一定有劳道长了。”

    方凌见爹爹有心要动那古木,却是有些担忧,“那古木一半青翠,一半凋敝,不似正常衰败之象,倒觉似乎有些阴气作祟。

    而且方才这一路上我观檐下燕巢,靠近南边树这一边的已尽数被毁去,虽不知为何。但燕子属瑞鸟,必不是什么好事,虽不确定与那树有什么关联,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寻常人虽是听不懂别的,但“阴气”二字却是知道一些的,阳宅附近有阴气作祟,那能有了好?是以,朱大官人当下便有些微微变了脸色。

    方长清见此情形,忙添油加醋一番,“你这丫头好不懂事!你既知道是阴气作祟,何苦说出来吓着大官人?

    何况那阴气可是改个大门就能避的?此树离朱宅如此之近,若受气运影响,短时间内是可以通过改门移位来缓解,但是短则一年长则三年这股阴气必定会缠上这院中之人,到时恐怕轻则身染恶疾,重则有性命之虞。

    我辈清修之人,岂能袖手旁观?”

    朱大官人方才只是有些疑虑,如今听方长清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且越听越害怕。这“身染恶疾,性命之虞”,哪一个都不是好词儿。

    不禁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忙抢到方长清近前焦急地说道:“道长一定要帮朱某想想办法啊。若道长能除了这阴气,保我朱家一家平安康健的话,我必当重金酬谢。”

    方长清如此吓他,要得便是这句话。

    闻言不慌不忙地掐了子午印,方才正义凛然地道:“除魔卫道,趋吉避凶,本就是修道之人的本分。朱大官人客气了。

    只是驱除煞气需要开坛做法,尚需准备一番,夜里子时方可开坛。而且开坛做法之时,需要朱大官人在场,其余人等凡阴时,阴日出生以及妇人孩童均不可围观,免得让煞气冲了身。”

    朱大官人一听道长答应做法,顿时安了心,遂交待管家准备下去。

    方长清准备的东西,方凌大都看不懂,看着都不是做法用的东西,倒是各样药粉居多。

    方凌不知方长清有何打算,但心里总对那树有些疑虑。出了门去,却见一帮小孩儿围在树下,叽叽喳喳一会儿哄笑一会儿打闹。

    方凌不免问道:“你们在这里玩什么呢?”

    “等着听故事呢!”一胖嘟嘟的小男孩儿仰起脸来,天真无邪地笑道。

    方凌一听此话,顿时警觉了起来,连忙追问:“何人在此讲故事?”

    “小栓子!”那小胖子答道。

    “可是镇子北边山神庙的小栓子?”方凌有些吃惊。

    那孩子却是瞪大了眼睛,很是吃惊,“你也知道他?他说他是北边村子来的,还说山神庙的山神是他干爷,可厉害了!”

    “那有什么厉害的,我奶还让我拜了我家门前的大石头做干爷呢!”另一个孩子显然很是不服气。

    “你又不会呼风唤雨,小栓子可是会呼风唤雨的!他说都是他干爷教的。”

    “哼,我怎么没见他能下下雨来?分明是你吹牛。”

    “我才没吹牛!我亲眼看见他唤来凉风,那风吹得呼呼地,冻得人脑袋生疼。不信今天让你也试试。”

    方凌听到这里,已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问道:“那小栓子长什么样?”

    可是几个见过的孩子一听这个问题,大都脸色茫然。这个说小栓子两眼大大的,亮亮的,那个却说小栓子眼睛小小的,笑起来微眯着。这个说小栓子鼻子挺挺的,那个却马上站出来否认说小栓子鼻子塌塌的。

    总之七嘴八舌,非要取了他们所说得共同点拼出来便是:小栓子长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也不知是这些孩子不会描述,还是怎么着,总之每一个人描述出来的小栓子都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方凌不禁满心疑惑,这小栓子要说,便是先前山神庙里诓自己掉进地洞的那孩子无疑,但他为何如今又冒充了死去的小栓子出现在了这里?

    “小栓子哎……小栓子!”

    正在这时,方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发现这不正是小栓子的娘吗?那妇人的声音和形象曾经长久地印在方凌脑海里,挥之不去。是以方凌一眼便认了出来。

    只见那妇人跑过来,冲着一堆孩子问道:“看见小栓子了吗?”

    “说是中午来给我们讲故事的,这都下午了还没来。”一个孩子应道。

    “这小栓子,整日里就知道瞎跑!”妇人抱怨一声就要去别处找。

    方凌连忙将这妇人拦下,诧异地问道:“你说小栓子回来了?”要说别人可能不认得小栓子,可小栓子的娘却不可能不认得,方凌不禁心下骇然。

    爷爷当初虽只拿了小栓子的布衫回来,但那是在一堆新鲜尸骨上拿的。爷爷不忍小栓子的娘见到那惨不忍睹的尸骨,是以只是后来偷偷地找地方葬了,交给小栓子娘的便只有那件布衫。

    所以说小栓子怎么可能再回来?

    但那妇人却道:“没有回来啊?我这不正出来找嘛?平日里都是往这树这儿跑,今日却不知上哪儿去了?”

    言下之意,仿佛那小栓子天天都在身边,从未离开过。

第18章 长清有三宝,血尿屁不能少

    孩子们没什么耐心,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便疯跑着散了。唯有那妇人坐在树下又等了良久。

    方凌有意与她搭话,得知那妇人似乎并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山神庙的事。她心里大概有了计较,二人一直等到天都快黑了,方凌实在饿得很了,想那“小栓子”也必不会再来了,便自回了朱家大宅。

    因要做法,方长清净身沐浴之后便不得再食用酒肉荤腥。此时看着饿极了的方凌吃得满嘴流油,心下很是不平衡。忙将桌上的糕点饼子又吃了两块儿,又磕了一大把瓜子,方才觉得舒坦些。

    此时,他一边捣鼓着包袱里面的家伙什一边说道:“本以为你在山上待得傻掉了,不想早上那一番话倒是递得稳当,瞧把那朱大官人吓地,这都跟哪儿学来的?”

    方凌吃饱喝足,稍稍活泛了点儿。此时闻言,却是放下手里已然攒了半把的瓜子仁儿认真道:“我没吓唬朱大官人。那树就是不对劲,而且我下午还在那树下遇到更不对劲的事儿了。”

    方长清呵呵笑着,满不在乎,“又是什么蹊跷事儿?”

    “死了的人复又活过来了,你见过吗?”方凌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见过,我不仅见过人,还见过牛被吹死了复又活过来的。”

    方凌见方长清说她吹牛,可不干了,立刻反唇相讥道:“有些‘贫道’才是吹牛呢!我怎么不知道我爹爹何时还会凝神望气?”

    方长清将桌上的半把瓜子仁小心翼翼地拨到手里,一口吃了才笑道:“江湖中人,走南闯北得多了,偶尔剑走偏锋,另辟蹊径那也是常有的。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方凌倒也不在意爹爹说她小丫头片子,只是好奇道:“我鼻子最是灵的,走了一路却是不知哪里埋了暗沟,你这剑走偏锋却是偏得稀奇,到底是怎么个偏法?”

    这记马屁拍得很是隐秘,不显山不露水的,倒是将方长清哄得高兴:“瞧瞧,方才还说你不傻。

    朱宅坐北朝南,厨房是西北之向,而牧马河却在镇子的东南向。如要排水,要么挖暗沟从后厨绕过门前,要么从后厨绕后院而至东南。而之前的先生也是确有本事的,怎会让暗沟通过前门从而破了朱宅风水?

    必定是在先生定过风水之后,他们擅自改了水道。”

    方凌一听,倒是来了精神,“那花又是怎么回事儿?我看你一提到这个,朱大官人脸色立刻就变了。”

    方长清老脸一红,啐道:“小姑娘家的,打听这些做什么?”

    方凌见他爹避而不答,倒是来了劲儿,缠的跟块儿狗皮膏药一样。方长清见她近来消沉,好容易活泛一回,便老实交待了原委。

    原来,几日前,东街唱戏的碧桃姑娘找他合过八字。当时他还纳闷这姑娘虽说是个戏子,但是生得也是有模有样的,怎么就看上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直到今天管家给他拿来了朱大官人的生辰八字,他才恍然大悟。

    可不就是前几日给碧桃合的那个么?既然赶巧了,为了显示神通让朱大官人信服,就点了他那么一下。

    方凌笑道:“爹爹原来胡诌的。”

    方长清有些尴尬,“有其父必有其女!你不也一样,说瞎话一套一套的。若非你将朱大官人唬住,我也不能多收一场法事的钱。”

    说到此处,方凌却严肃起来,“爹爹,那棵树真的有问题,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得好。”

    方长清显然并没有在意,只哈哈大笑道:“就你没见识!你爹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以前便是靠卖耗子药,蟑螂药为身的。

    这棵树我早就观察过了,一面干枯,另一面却尚有生机,干枯一面树杆下有类似蚯蚓粪的异物,这不是红蚁是什么?

    只因此地并不属于南方湿热之地,极少出现红蚁,所以他们才有所不知,也算是你爹我捡着了便宜。”

    方凌却始终觉得并非红蚁那么简单,但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方长清见她左右是放心不下,便道:“罢了,罢了,那今晚你就随我一道,倒叫你心服口服。”

    是夜,月黑风高,寒风萧萧,恰如山里老宋他们口中杀人越货,打家劫舍的好时节。朱宅大门斜侧边三五丈之遥的大树跟前已经设好了法坛。方长清身着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执令旗,脚踏罡步,正在做法。

    法坛旁站着尽管身着棉服却依然冻得有些瑟瑟的朱大官人和管家,另一侧则是面色有些凝重的方凌。

    方凌手里抱着一杆杏黄旗,斜挎着他爹的布包,眼睛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树杆周围。她总觉得那儿有一道目光也在看着他们,但是仔细望去却又是漆黑一片。

    道法大概做了半个时辰,方长清念经念得口干舌燥,想来戏也做得差不多了。遂手持桃木剑,走到那树跟前,将他早就配置好的红蚁药围着树杆倾洒一遍。

    刚绕了半圈,行至树杆阴影处,突然便觉脊背一阵冰凉,犹如深陷寒潭一般,一时间竟口不能言,脚不能动。

    方长清一惊,趁全身还没有完全僵硬,急忙狠咬舌尖,将神识压住灵台。虽然保得灵台清明,然而一口舌尖血还未来得及喷出,就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

    方长清身处那树后的阴影处,其余人隔着粗壮的树杆也看不分明。只有方长清眼见树杆内一缕黑色的烟气朝自己的喉咙处探来。

    急得他满头冷汗,脚下如同扎了根一般,便是攒了全身的力气也挪不动分毫。就在他憋足了劲想要挪动脚步的档口,却见脚没挪动,倒是憋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屁。

    那黑色的烟气想是被那响屁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有些犹豫,并未立刻缠上来。而这污浊之气如同鬼打墙时的尿一般,立刻破了这邪术。

    方长清方才感觉到手脚回来了,立刻大叫着便跑出了阴影。

    方凌但见方长清身后一缕黑烟蹿出两丈多高,直直地朝方长清扑了过来。

    她眼疾手快,随手祭出杏黄旗,一手掐诀,一手执旗,脚下遂即踏出五步逐阴罡。随着丹田一股真气上行瞬间直逼右手指尖。一点灵气刚由指尖溢出,接触到杏黄旗的一刹那便如燎原之势一下子扩散开来,整个旗帜立刻便生动了起来。

    方凌抡圆了杏黄旗,直接朝那边的烟雾直扫过去。击中烟雾的瞬间,突然阴气四溢,狂风大作,直吹得方凌眼睛都睁不开。

第19章 凶狠的孩子

    朱大官人和管家此时方才醒悟过来,大叫着撒腿就要往院内逃,然而狂风四起,大门嘭地一声便被关上了,任他们怎么推也推不开。

    方凌一边手执杏黄旗凝聚灵力,一边对着朱大官人他们喊:

    “快躲到法坛后面!”

    此时,吸收了灵力的杏黄旗仿佛狂风中的一道定心咒一般,虽然猎猎作响,但飘荡间自有章法,并不凌乱。方凌顶着阴风,踏出北斗七星步,一手以旗作笔于地上画出一个逐阴阵,然后大喝一声:“收!”

    随后嘭地一声将旗子插入地下,坚硬的地面此时竟犹如豆腐一般,旗杆没入两尺有余。随着方凌的一声收,那烟雾便犹如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尽数吸附到杏黄旗上,拼命挣扎也逃脱不了。

    方长清此刻终觉周身回暖,此时便不教方凌提醒,他也知道这树中必定藏有妖邪。遂急忙将一口未及喷出的舌尖血尽数喷至手中桃木剑上,一剑刺入树杆。

    只听噗的一声,原来树杆早已中空,一刺之下便崩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一股黑血自洞中溅出,立时便觉臭不可闻。黑血喷溅之处,滋滋作响,就连方长清的前襟也是立刻被腐蚀出几个破洞,缕缕黑烟袅袅而起,看来这黑血竟是带有剧毒。

    正在方长清惊异之际,洞中突然激射出一道蓝光,直奔方长清面门而来,眼看离他已不足三寸。正在方长清准备闭眼受死之际,一道黑影扫来,不偏不倚正好将这道蓝光击偏。

    方长清趁机迅速闪身到一旁,这时他才看清,原来洞中扑面而来的蓝光竟是一条通体幽蓝,头部泛白的长蛇。

    刚刚就在它扑将过来的时候,方凌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只得捡了树下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此时蓝蛇虽被敛了妖气,不能以那黑烟害人。但逼至绝境,却也凶狠异常。只见它脖子一歪,还未及看清,方凌只觉眼前蓝光一闪,慌忙之下还未来得及躲避,蓝蛇已经快到眼前。

    方凌大惊,心想这下完了,马上就要身中剧毒而亡了,老宋他们几个要是知道她第一次出手降服妖精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怪蛇手中,岂不是要再笑死一回。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而这蓝蛇也正是飞得一鼓作气之时,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扯住了一般,把它差点没扯脱了节,硬生生地止住了前行之势啪地弹了回去。

    方凌定睛一看,却是洞口狭小,这蓝蛇显然头小身子粗,蓝蛇在冲出树洞之时被卡住了。

    方凌大喜,眼见天赐良机,赶紧捡了石头就要再砸过去。却突然之间被一股黑烟缠住了手腕,霎时这只手如坠冰窟,一股寒意沿着手指迅速蜿蜒而上。

    那边方长清定睛一瞧,却见一个孩子不知何时冲了出来,竟拔了那地上的杏黄旗。不免大怒道:“哪家的小崽子在此胡闹?赶紧滚开!”

    那孩子非但不听,竟还拿着那旗杆狠狠打在方凌后颈窝处,将方凌打翻在地,而后冲那怪蛇大喊道:“吸了她的精气!”

    方长清哪里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欺负自己宝贝女儿,一剑刺出直取蓝蛇七寸。却不想这蓝蛇异常灵活,在整个下半身被钳制的情况下,却依然是扭曲翻转,生猛异常。

    方长清连刺数剑都未伤及其分毫。

    这蓝蛇显然是被方长清的桃木剑惹得恼怒非常,新仇旧恨一并来算。竟不顾伤口被挤的黑血横流,拼命挣扎两下,张开大口露出森森毒牙和细长的信子朝着方长清激射而来。

    方长清本来胆子就小,此刻虽然明知它下身被困,但是还是不自觉的顺势一个回身。也幸得他胆子小,只见他回身的瞬间,蓝蛇大张的口内竟喷出一道蓝色的毒液,毒液溅到桃木剑上立刻将剑身烧成黑炭熔为灰烬。

    桃木剑辟邪不避毒,也不知道这蓝蛇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如此之毒。

    那小孩儿还在旁边跳脚大骂,行止癫狂,却一不留神被早已爬起身来的方凌一把扣住,道:“你这小兔崽子,还敢害人?”说着便要将他拖到法坛处绑了。

    谁知斜刺里突然冲出一妇人,照着方凌的腕子便是一口,方凌吃痛松开手。那妇人立刻拖着孩子跑了。

    与此同时,那怪蛇也缩回洞中,只听自树下至暗沟中接连传来一阵响动由近及远。那怪蛇果然早已打通了暗沟,将其当成了平日里偷鸡摸狗的通道。

    怪不得年关前后,夫人窗外的暗沟会有臭气熏天的气味。怕不是年关将至杀猪宰羊,便宜了这畜生,将那叼来的肉块都藏在了那处?

    方凌眼见那畜生要跑,连忙捡起杏黄旗,追着那响动便一路飞奔出去。

    直至追至前方一片柳林,正是当年薛老四遇险的那一片林子。方凌正在犹豫要不要再追出去时,忽见前方噗楞楞飞起一团黑影,紧接着“呜嗷”一声怪叫炸响在夜空。

    而后,便听前方一阵悉悉索索树叶翻动的声音,那怪蛇许是惧怕夜猫子竟然去而复返。

    然而,它先是被杏黄旗打散了妖气,后又被方长清一剑刺破身子,经过一番乱斗,早已是强弩之末。便是一只夜猫子也足以让它变成惊弓之鸟。

    方凌瞅准机会,一杆子打了过去,正中蛇身。它回身正待喷出毒液,却被后面赶到的方长清一剑刺入七寸。

    看着它堪堪扭动了几下,便再没了声息。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哭嚎声。方凌单只听着声音便知是小栓子他娘。方才她咬了自己一口便将那孩子救走,此刻不知怎样了。

    想到这里,方凌连忙爬起身来赶了过去。

    只见那妇人怀里抱着一具干瘪的身体,那孩子脸上血色全无,却仍旧大睁着眼睛,不甘地喃喃自语。

    看到方凌,那孩子目光阴狠,竟扯出一个十分狰狞的笑容,“还有更厉害的等着你呢!还有更厉害的呢……”

第20章 青莲

    见孩子一点点没了动静,那妇人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地只是喊着小栓子的名字。方凌望着她,却不知这孩子使了怎样的邪术竟惑了她的心智。

    方凌不忍,掏出一枚正阳符灌入一丝灵力,只见暗夜里那正阳符似有一点微微的橙色微光,方凌将其堪堪拍在那妇人额前上二星处。只见那妇人顿时昏厥过去。

    不消片刻,妇人醒来,望着地上干瘪的尸体,竟似吓了一跳。既不知地上尸体所为何人,亦不知此地为何处。

    方长清托随后赶来的一众朱家小厮将那浑浑噩噩的妇人护送回去,又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怪蛇也抬了回去。这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下来的战利品,尽管恶臭难闻,也非得要抬到朱大官人的面前方才能拿工钱。

    方凌看着地上干瘪的尸体,想着他临终时的话,这里究竟还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等着她。

    这样想着,却觉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还未等她吱声,那暗处隐着的倒是自己主动过来了。方凌万万没想到,那竟是女鬼青莲,便是以前劫了方长清的道,告了方凌恶状的老鬼之一。

    既已现身,便没打算再瞒着了。

    原来这是女鬼青莲在这阳间的孩子。多年前落水,青莲下水去救却只勉强将这孩子推到山神庙附近的岸边,自己却被淹死了。

    后来孩子被人发现,他爷爷觉得是山神庙里的神明显灵了,便要孩子来庙里烧香拜了干爷。村里孩子身体孱弱,大都有拜干爷的习俗,是以也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妥。

    孩子自从拜了干爷之后确实身体康健,再未生过什么毛病,但却再也没有发身长大。家里本就清贫,又只剩下爷爷奶奶在世,便也没有什么钱去看大夫。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直到爷爷奶奶过世,便再没有人管他。

    谁也不知道他竟辗转回了山神庙,也不知他在那里究竟吃什么喝什么。只是很多年没人见过他,也就再没人能记起他。但青莲如何能不知?

    她因是溺死,找不到替死鬼便不能投胎转世,加上她也舍不下这一世的孩子,便一直在那附近徘徊。

    谁知自己孩子竟被庙里山神操控,拐骗村里其它小孩儿。而村子紧邻牧马河,每年都有孩子下河游泳被淹死,是以村里人从未怀疑过。

    青莲不想自己儿子永生永世地成为山神傀儡,但自己虽漂泊许多年,却又没有什么本事,实难对付山神。

    恰逢方凌大肆搜山,找红眼儿寻仇。青莲觉得或可借方凌之手除掉这恶山神。便四处散布消息,说红眼儿在山神庙附近。方凌涉世未深,听风便是雨,立刻便信了这鬼话,白白做了他人手中之剑。

    后来山神庙被毁,任他什么“干爷”自然也都没了。但那孩子心性已然被毁,又多少有些邪术,便四处寻找新的妖物。

    终被他找到朱宅门前大树里的蛇妖。但那怪蛇却是个怂包,半年以来从来只敢祸害畜生,不敢伤人,便是偶尔被这孩子蛊惑也只敢吸食部分精气,断不敢伤人性命。

    许是今日受得伤实在狠了,眼看便要一命呜呼,这才动了杀心,将那追过来的孩子精血吸干。

    青莲长跪不起,但求方长清父女能渡她儿子投胎转世。但纵观这孩子身上的邪气,显然灵识已被污染,已入不得轮回,无法超度。

    青莲泪水涟涟,未曾想自己滞留人世几十载,终究还是孑然一身踏上这黄泉路。

    方长清回到朱家大宅,换了身行头,便抬头挺胸,四平八稳地踱着方步来到朱大官人面前,仙风道骨地结了个子午印朗声道:

    “朱大官人今夜受惊了,此处阴气乃妖邪作祟,现已伏诛。还请大官人与贫道前去查验。”

    朱大官人彼时是被闻声赶来的小厮们抬回院中的。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妖风四起,奔逃无门,若不是有方长清父女二人,只怕自己都逃不过今晚。此时听见方长清说话,连忙鞠躬致谢。

    但方长清岂非是为了这轻描淡写的一个“谢”字?非是将他请到那怪蛇的尸体跟前验看一番方才罢休。

    那怪蛇约莫有两丈多长,周身闪着蓝盈盈的光芒,不过自从咽气的那一刻起,这色彩已经慢慢褪去。之所以说它怪,还非是因为色彩,主要是它上半身细长,下半身却异常粗壮,似是吞下了什么东西,腹部隆起圆圆滚滚好大一块。

    怪不得它当时隐在树洞之内挣扎不出。

    有那胆大的小厮小心地拿了长刀剖开肚皮方才发现原来这厮肚子里竟吞了一头猪崽,怪不得前日刘嫂来报丢了一头刚出生的猪崽,却是被它叼了去。

    想来也是方长清父女运气,若不是它刚吃了猪崽身体笨重,他们今天指不定是谁降服了谁。

    方凌鲜少有机会动用灵力降妖伏魔。便是那水獭子也是她借助十方锁灵玉将其打死。以前遇着个把鬼魂,除了那红眼儿算得上个厉害角色之外,其它的大多都是山里老宋他们一个路子的,都是些耍嘴皮子的,没什么正经本事。

    此次头一回遇到这么个出息的妖精,还是自己亲力亲为,一手打死的,难免有些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就连一向怕蛇的她,此刻也似乎是不怕了,正与一众小厮丫鬟们将那死去的怪蛇翻过来拨过去地研究。

    待朱大官人来到院外,正见到那怪蛇浑身流着淅淅沥沥的黑色黏液毫无生气地躺在泥地上,腹部已然被剖开,内里还有一头尚未消化的小猪崽。

    朱大官人疑惑道:“便是此物作祟?”

    方长清又开始天南海北地胡诌开了:“此物可是不简单啊!此物唤作靛蚺,已有百年道行,一般生活在北方极寒之地。

    等闲的蛇冬季都昏睡不食,此蛇却是越冷越欢喜。此物颇具灵性,好食蚁类,这条靛蚺定是为树内红蚁吸引而来。后来发现此处汇聚天地灵气,便在此修炼。

    但是此地毕竟灵气有限,灵气将尽之时必定会伺机吸取附近活人阳气。

    朱大官人恍然大悟,握着方长清的双手感激涕零,“原来如此!此次多亏道长出手将它除掉,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祸事?”

    朱大官人连连道谢,方长清也是泰然自若地受了。并于那靛蚺尸体上撒了些药粉之后浇上油一把火给烧了。

    随后又着丫鬟们将另一包药粉混了土将那树洞填了去。那树有一半都被蛀空了,地底下又被靛蚺钻出个洞来直通门前的暗沟,索性也一道将那暗沟连夜填了。

    要说此事到了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但方长清这边还未安稳了半日,便又被朱家几名丫鬟小厮叽叽喳喳地拖了出来,直嚷着说是方凌打死了人。

第21章 碰瓷?

    次日快正午了,方长清才起床洗漱。昨夜被怪蛇折腾了半宿,又是做法,又是降妖,还得善后。又惊又吓地折腾到了后半夜,此时仍是有些人困马乏但却再也睡不着了。

    方长清净手卜卦,排出污水改道的破土方位,便领着众人去了后院。

    方凌倒是醒得格外的早,仿佛早先在山上的几个月将现下的瞌睡都睡光了一般。

    经过昨夜一闹腾,方凌倒觉前所未有轻松,或许是觉得山神庙之事与那些孩子们与自己都算有一个交待了。又或许是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有那么点用处了。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总之神清气爽便是了。

    今日反正都是些正经的风水活儿,趁爹爹还未起来,乐得偷闲上个街凑个热闹。

    方凌这几月一直闷在山上,鲜少在镇上走动,这好久不来,突然来这么一次便觉十分有趣。

    马上过年了,镇上卖糖糕的,卖酥饼的,卖对联的,卖香脂水粉的不胜枚举,十分热闹,真是合了方凌打小便爱凑热闹的性子。

    东西虽多,方凌却单单只看上了街角的糖人。那吹糖人的师傅,也不知是怎样的七巧心思,一边鼓着腮帮子吹气,手指上下左右快速捻动,三两下便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看起来跟家里的小毛球倒是有几分相似。

    惹得方凌兴味盎然地咬着手指咽了好一阵口水。刚问好了价钱,正待掏钱,却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八九岁的小毛头,抢下糖人,扔下一个钱便要跑。

    方凌伸手薅住那小子的脖领子道:“哪里来的小毛孩子?敢抢姑娘的糖人?”

    “你的?你买了吗?”小毛头艰难地扭过脑袋,问得理直气壮。

    “若不是你来抢,我现下已然买了。”

    “既是还没付钱,那便不算你的。我先掏得钱,我先拿到手里头,这糖猴子便是我的。”

    方凌见过的孩子多了,这样耍赖皮的还是头一个。不禁被气笑了,“呵,赖皮的小毛头,你看我可是那好欺负的样子?”

    “姑娘便要有个姑娘该有的样子,遇事不焦不躁,端庄娴雅方是正道。像街头惹事生非这种事儿历来都是我们大老爷们儿干的。”

    “可巧了,姑娘我偏是个喜欢惹事生非的性子。”说完,方凌抬手便抢。

    谁知那小毛头,眼看抢不过,便飞快地伸出舌头将那糖猴子从下至上美美地舔了一大口,就差再挂上两串哈喇子。他挑衅地看着方凌嘿嘿笑着,态度十分的嚣张。

    方凌怒火中烧,原本的好心情全被这小毛孩子给毁了,“小崽子,欺人太甚!”

    “千万不要动怒哟!你这样暴躁小心日后嫁不出去!”小毛头趁方凌瘪嘴唏嘘的空档呲溜一下夺路便跑。

    方凌哪能轻易放他跑掉?眼疾手快便反剪了其胳膊将那孩子制住,那小子禁不住哇哇大叫起来。

    “还抢是不抢了?”

    那孩子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喊疼。方凌只道他是耍诈,便也没有在意。

    谁知那孩子越喊越凶,转眼间便已是面色煞白,汗如雨下。

    方凌见状,心道不妙,赶紧松手。那孩子顺势倒地,捂着脑袋竟是翻来覆去疼得直打滚。哪里还是方才调皮捣蛋的模样?

    周围街坊小贩纷纷围拢过来,都道方凌下手太重。不过一个孩子,再说一个糖人抢了也就抢了,何苦下这般狠手?只有方凌心里冤屈,自己下手并非没有轻重,分明只是制住他而已,怎至于如此?

    朱家大院,方长清忙活了半日,总算把所有事情安置妥当,刚要回屋歇一歇。却听街面一阵噪杂,随后便有那小厮丫鬟七嘴八舌地跑进来,说是他女儿打死了人。

    人命关天的大事,方长清哪敢怠慢?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一看,果见方凌背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赶了过来。

    “爹爹,救命!这孩子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方凌喘着粗气,话也说不明白。

    “分明就是你给打的,我们大伙儿都看见了。”

    “是啊,对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真是狠心!”人群中自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七嘴八舌地解说着。

    “我真的没下重手……”方凌急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

    方长清一时也闹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只是救人要紧,当下赶紧将孩子放平。那孩子已然疼得昏死过去,然而令方长清不解的是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除了孩子明显地呼吸急促之外,却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时,人群中一个年轻妇人拨开众人,面色煞白地冲到孩子跟前,唤道:“冬儿,冬儿,你这是怎么了?”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指着方凌,“都是她将这孩子打的。”

    “这孩子也是可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哟?”

    “可千万别让她跑了……”

    方凌被众人围在中间百口莫辩,怯懦地辩解道:“我真的没有打他,不是我……我只是恼他抢了我的糖人,抓住了他的胳膊而已。后来他就捂着脑袋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儿。我发誓我连他的头挨都没挨到。”

    “怎么可能?”

    “难不成还是他自己把自己打了不成?”

    那年轻妇人在议论纷纷中抬头望着方凌满脸惊疑,“你说冬儿也是脑袋疼得直打滚儿?”

    方凌不敢瞎说,忙点头称是。

    妇人闻言突然就瘫倒在地,眼泪汹涌而出。揽着那孩子,悲鸣道:“老天爷这是怎么了?接二连三地都去了三口人了,还不够吗?非要让老秦家断子绝孙不成?”

    众人闻言,突然齐齐后退几步,本来狭小的包围圈立刻便大了三四倍。唯有方长清父女二人莫名其妙地待在原地。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着,“闹了半天,原来是老秦家的孩子。这就难怪了。”

    “这就是那个白虎星呀,这都害死三个了,这孩子怕是也悬。”

    “嘘……小点声儿……”

    那妇人闻言,突然拉住方长清的道袍恳求道:“道长,您不是道长吗?我是个不祥之人,求道长将我收了,杀了,烧了怎样都行。反正我是个祸害,只要能救我家冬儿,怎样都行……求求你们了!”

    让方凌没想到的是事情的走向突然急转直下,方才还纷纷叫嚷着别让她跑了的人转而又开始对这妇人指指点点,转眼间罪魁祸首俨然已经从自己变成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了。

    方长清也被众人吵得脑仁疼,遂从那妇人手里接过孩子道:“不管怎样,先将孩子救醒再说。”

    方长清将那孩子抱入屋内,施针数次之后方见呼吸逐渐平稳。众人虽是放下心来了,朱大官人却是越发地提心吊胆了。

    这妇人名唤翠云,婆家姓秦,说起来与他们朱家也是有过往来的,早先都是生意人。这翠云也着实是个可怜人,自己是个寡妇不说,还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叔子,就住在镇子东头。

    她家也是奇怪,自打她进门就接二连三地死人,几年前公公不慎跌入牧马河溺亡,才过了一年婆婆就莫名其妙地病死。而去年,就连丈夫也得了怪病死了。如今眼看着这个小叔子也犯了病,看这情形怕也是不容乐观,若是一口气上不来怕是年都过不去。

    虽说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得病的,但奇就奇在秦家人得的病,没有一个大夫能说出个名堂来的。大夫是请了一波又一波,家底是越看越薄,病是越看越重,后来大夫一见是她,索性都不给看了。

    外头生意做不下去了不说,家里又被药石掏空。

    刚开始周围街坊见她们可怜,还经常送些吃的喝的,有什么事大家也是能帮一把是一把。后来又有那嘴碎的传言说她就是个白虎星,克死公公,接连又克死婆婆、丈夫,便再无人敢登门。

    自她相公死后,家也算败了,剩下那个小叔子方才都还好好的,也不知究竟造了什么孽,突然就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然而同情归同情,这种携灾带病的人终归是不好领到家里来的。是以朱大官人赶紧将方长清请到一旁,讲清了自己的顾虑,又恭恭敬敬奉上银钱,指望着赶紧将几人打发了才是。

    方长清心里虽冤,可众目睽睽之下,祸事也算是自己闺女闯下的。赶巧了也好,讹人也罢,总归这事和自己父女俩也脱不了干系了。

    虽说那妇人也并非抓着自己不放,但做他们这一行的,赚的便是个招牌。如今好容易在朱宅争出点名声万不能折在这里了。虽是万般不愿意,但也不得不随那妇人走一趟了。

第22章 没有病因的病

    秦家小院地段不错,又属临街,房屋虽比不得朱宅那样的大户人家,但院落也算齐整宽敞,显见先前也是家境殷实。

    一进门便是一个四合小院,抬眼处一间正堂。而左边一排厢房,右边则是一个空旷的偏厅。或因家中连生变故,主人也无心打理,院内略显杂乱,一些凋零的草木更显颓败。

    本来像这样的宅院里面多少都要有些摆设的,但这里除了必要的生活所需之外,却连一件多余的家具都没有。厅堂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唯三条长凳,一张方桌,一个神龛而已。

    故而整个宅院房屋都显得格外空旷。

    方凌自从进得这屋子便总觉得不舒服。她不擅风水格局,也看不出什么因由。说不上哪里不对,就是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明明门窗大开,室内又空旷,但就是觉得憋闷,就仿佛钻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匣子,鼻息间还弥漫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似是中药味,又似是霉味儿。

    方长清四下转了两圈,倒是并无不适地在方桌前坐了,等着那刘翠云沏茶。

    方凌觉着她这个爹自从昨夜收服了怪蛇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就不大一样了,总是拿着架子,端着身份,委实膨胀得有些厉害。

    正胡思乱想着,刘翠云已安顿好孩子,来前厅奉了两杯清茶,说道:“家中贫寒,无甚招待,只一杯淡茶,还望道长见谅。”

    方长清润了润喉,“女居士不必如此,我等修道之人,对吃喝二字并不在意。再说此事小女也有些责任,该多谢女居士不追究才是。”

    刘翠云闻言,将头埋了埋,便开始垂泪,“不怪你们,都是我的错。自我嫁入夫家,便害得夫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如今冬儿的症状又与我故去的婆婆相公如出一辙,想来都是我的罪过。”

    方凌有些内疚,忙安慰道:“这怎么能是你的错?之前众人都说是我将冬儿打伤的,你明明就可以将责任推给我们却并没有那么做,可见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嫂嫂。修者讲究福报,所以善良的人总归是有好运气的。”

    刘翠云转向方长清探寻地问道:“果真?”

    方长清正色,“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命虽天定,运却随心而动,所以福报一说并非无稽之谈。行善之人积福,而作恶之人,损福,都是因果使然。”

    “看看,我没胡说吧。不论境遇如何,保持一颗良善之心总不会是错的。”方凌黑亮的眸子如星辰一般闪亮。

    刘翠云凄然一笑,“希望今日遇到道长二人便是我时来运转吧。方才我将道长给的符箓化水让冬儿服下,此时冬儿已安稳了许多。

    之前,面对此种症状,大夫们全都束手无策,可见今日是真正找对人了。”

    方凌讪笑,“那个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只是封了他部分魂识,削弱了他的感知,所以他可能觉得不那么疼了,但是魂识被封,人定然会没有精神,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刘翠云复又低下头去,“我也别无他求,即使救不了冬儿,也别让他像我相公和婆婆一样受那么多苦。想我婆婆和相公都是头痛欲裂,我婆婆是活活痛死的,我相公则是痛得实在受不了撞墙而亡。

    冬儿虽说叫我一声嫂子,可是自从进门就一直是我带着他。他也十分懂事,就像我自己的孩儿一般。若是他也要走这条路,我……我要如何同他们老秦家交待?”说着已是声泪俱下。

    方凌忙放了茶水安慰道:“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所能,找出病因,不管怎样我们一定会救冬儿的。”

    “咳,咳!”方长清轻咳两声,刚才一直不语,本想显出些世外高人的淡泊高深,不料被这丫头给搅合地,反倒被晾在一边倒有些尴尬了。

    方凌自然是听出了这几声咳嗽中的深意,忙又补充道:“我爹道法高深,又懂药石医理,嫂子你放心,倘若医药不进,我爹还有祝由一术尚可一试。总会有办法的。”

    方长清捋了捋山羊须,这才满意一笑,“你也莫要着急,可否详细讲一下你婆婆和相公以及冬儿从何时起开始发病?发病前可有什么征兆或是奇怪的举动?抑或是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他们三人在发病前可都吃过同一种东西或者去过同样的地方?你且仔细回想一下,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这点很重要。”

    翠云嫂子听这一说才止住了哭声,仔细回想道:“五年前的冬天,不知公公怎的突然说要出去一趟,便去了牧马河,最后被人发现淹死在河里了。

    公公死后婆婆伤心过度,紧接着就患病了。

    刚开始就是普通的伤寒,大夫也都说无妨,给开了药吃。但后来吃着吃着,便开始头痛,大夫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了,说是按照脉象来看,只是病后体虚,应是好了才对。可是竟越发的头痛难忍,第二年夏天就去了。

    而我相公在我婆婆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感觉有些头痛。后来看了大夫,大夫说是并无大碍,或是因为父母突然亡故,思虑亲人所致。然而,眼看着越来越厉害,最后竟痛得发疯一般撞墙,为了不让他撞墙,我只能将他手脚捆住。

    后来大夫又是看不出病因,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给开了能致昏迷的迷药,让他整日昏睡。去年夏天开始就已经神志不清,而且即便吃了药也是不管用,整日嘶喊挣扎,最后嗓子都喊哑了,手脚也都勒得皮开肉绽。直到十月份,他挣断了绳索,撞墙而亡。

    其实也好,他这样死了反倒是解脱了,也怪我,非要强留着他,总以为他那么年轻,病总能好,倒是害他白受了那许多的苦。”刘翠云说着说着又开始悲泣不止。

    方凌递给她一杯茶,她略啜了一口缓了缓才继续说道:“冬儿这次就更为蹊跷,之前一直好好的,就前两天夜里喊着说是耳朵里疼,说有虫子飞进去了,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也并未在意。今日早起还与隔壁小虎子玩也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突然发病了。”

    方长清放下手中茶盏问道:“那他们三人发病前可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刘翠云回想了好久,摇了摇头,“没有,我们都是同吃一锅饭的,除了平常饭菜外,并无其它。”

    “那可有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或是见过什么人?”

    “也没有啊……不过公公死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去过牧马河。当时冬儿还小,我又恰好不在,婆婆带着冬儿和我相公一起去的。”

    牧马河?方长清似乎抓到一点线索,但若是水鬼找替死鬼,找一个便可,又怎会如此接二连三地死人?

    不过,究竟如何总要去过一趟方才知晓。

第23章 被戏弄了

    刘翠云忙收拾着找人帮忙照看冬儿。方长清则进屋收拾罗盘,香纸等随行工具。方凌因在屋里憋闷,便端着一杯茶水到院中透气。

    刚出得门来,却见有人敲门。大门并未上栓,只虚掩着。方凌正待上前,大门已被推开。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手里提着一只袋子。一面迈步进门一面自顾自地说着,“冬儿可还好?原本想送点米粮过来,途中却听闻冬儿病了。”

    刘翠云听见声音也出得门来,一边接过米粮,一边与那人大概说了说情况。

    只见那男子个子虽高,却颇为清瘦。白白净净的脸庞显得格外斯文秀气。虽是个男子,一副眉目却是生得多了几分媚色,可谓天生一副桃花眼,眉目流转自含笑。

    方凌因着爹爹的行当,平日里打交道的男人不是老弱病残,就是魑魅魍魉。何曾见过这等好看的男人?忍不住小声感慨道:“怎生得如此妖孽?”

    男子显然耳力极好,听闻此话,便朝着院中人踱步而来。

    “妖孽拿人,在下只偷心!尤其是姑娘这等如花美眷。”

    一副嗓子拿捏得是恰到好处,如飞泉鸣玉,婉转细腻。只是言语间却未免太过轻浮。

    方凌见私下言语被人听见,难免有些尴尬,忙解释道:

    “不要误会,我只是见公子眉目清秀,面若桃花,瞧着比戏台上那祸国殃民的狐妖妲己还要美上三分。故而有此一说。”

    那人一愣,定定地望着方凌,“说起来将我比作女人竟还是在夸赞我?”

    闻言,方凌这才察觉自己这个人夸地委实有些不妥。虽然此人确实有些男身女相,但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七尺男儿,怎好直接当人面便说他像女人?

    见那男子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急忙清清嗓子想要找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咳咳咳……”一着急却让茶水呛了嗓子,手忙脚乱间好一阵咳嗽。

    男子似是有些恼了,踱步到方凌跟前,盯着她探身问道:“那你是哪个意思?”

    方凌越是着急越是咳得停不下来,只能连连摆手。

    男子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又上前一步,追问道:“莫非是有意嘲讽在下?”

    方凌好不容易奋力压下咳嗽,连忙解释:“不要误会,我绝非嘲讽,实在不行你便当我是胡说八道吧。”

    “哦?那姑娘言下之意是觉得我还不够美?”

    这一次,方凌却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到底是该说美还是不美呢?仿佛话说到此处,美与不美俨然已经变成了女人还是男人的问题。

    一向聪明伶俐的方凌哪里能被这种问题难倒?是以自以为想了个绝佳的说辞,道:“公子自然是美得雌雄难辨!”

    男子闻言直觉脸都绿了几分,疑惑道:“雌雄难辨?你莫非是说我不男不女,像个太监?”

    方凌觉得自己的说辞已然是十分考究了,不想竟被曲解成了这副德性,慌忙解释道:“我与公子无冤无仇,怎会如此冒犯?属实就是夸赞!”

    那男子听到这儿,却是沉下脸来,“你与我无冤无仇,我与你却是说不准呢!光天化日之下,打了我堂弟的人便是你吧?如今又说我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你说这笔账我该怎么同你算呢?”

    方凌此时方才明白,怪不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缘是对方早就存了讨账的心思来的。但是这笔账委实不该算到自己头上,如今真正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那男子见方凌不作答,逼问道:“想清楚了吗?”

    方凌也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要不,你也打我一顿?但是,提前说好,我这身体素来也不怎么康健,万一给你打坏了,我爹爹可是就在里面的。

    我爹爹可是远近闻名的道士,届时他肯定不能放过你的。我可能……脑子也不好。脑子不好的毛病,平日都不怎么能瞧得出,但一旦挨了打就……”

    正在方凌犹豫着还要怎么编下去的时候,却听那边翠云嫂子喊道:“相何,好好的干嘛吓唬人家小姑娘呀?”

    那人闻言,却是换上一副轻快的好嗓子,兴致勃勃地答应着,“突然瞧见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忍不住逗逗她罢了!”说着,就在方凌头上敲了一记,笑道:“小丫头片子,胆子小,好哄得很!哈哈哈……”

    方凌这才回过味儿来,方才种种,原是此人故意捉弄自己。

    这厢刘翠云介绍道:“这是冬儿的堂兄秦相何。其实,因为相何长相俊美,从小便跟着师傅学戏,唱得又是花旦,扮起来可不就是那戏里面倾国倾城的美人么?”

    说着又对着那男子嗔怪起来,“这是刚刚请来的方道长家的闺女,名叫方凌,你可别捉弄人家了。”

    男子呵呵一笑,“谁叫她胆子小得芝麻粒那么大一点?不过看人倒是准。

    你说得没错,在下秦相何,唱戏出身,唱得好与不好且不说,扮相却还是有的。你今日说得话我且记下了,并且十分受用。只是下次换个词儿!”

    说完轻声一笑,转身便进了屋。

    方凌愣在当场,突然间有些恼怒,自己何时胆小了?别的不说,就胆子这东西,她可是实打实的从小被吓大的!

    而那秦相何刚进得厅堂,便见方长清收拾好东西出来。便上前行了个礼,“在下秦相何,是冬儿的堂兄。”

    方长清还礼本欲客套一番,却听秦相何继续说道:“道长不记得在下了?前几日道长还为在下的师妹碧桃看过相,测过八字。”

    方长清略一沉思方才恍然大悟,“哦,你是当日与碧桃姑娘一道来的那位公子?倒是贫道健忘了。还望公子海量汪涵,勿要见怪。”

    秦相何依旧淡淡一笑,“岂敢。”转而看向一边的方凌道:“其实我们也并非第一次见了,记得那日我在朱宅廊外抚琴,匆匆见过你一面。”

    方凌想起来,原来竟是他。只是那日听琴声中颇为苍凉忧郁,不想今日一见此人竟是这般轻浮无状,且专好欺负捉弄别人。

    刘翠云听闻此话惊讶道:“原来你们见过啊?”

    秦相何瞧了一眼把脸撇到一边犹自恼羞成怒的方凌,“哦,有过一面之缘。”

    翠云嫂子不由感叹起来,“那还当真是缘分。”

    刘翠云这样感慨一声,便继续向方长清二人解释道:“秦相何是我相公的堂弟,为人热心仗义,就是爱开玩笑,方姑娘莫要介意。其实这几年多亏了他的帮衬,出了什么事也是他帮着张罗,若不是如此,我一个妇人如何撑得住。”说起此事便又有些伤怀。

    秦相何见此情形安慰道:“嫂嫂不必如此,当初我刚刚回乡,家里亲人一应故去。若不是哥哥嫂嫂一手帮我置办了宅院、田地,只怕我此时早已流落街头了。

    一家人不必计较那么许多,为今只愿冬儿能够平平安安的,也算保住大伯的一点血脉。”

    刘翠云一听忙道:“哦,对了!道长说要去公公出事的地方看看,我怕冬儿醒来无人照料。正想找人帮忙,你来得可巧了,帮我照看一眼,我带道长他们去去就回。”

    秦相何一脸惊诧,“哦?不是给冬儿看诊吗?怎么还要去大伯溺水的地方?”

    方长清解释道:“贫道见冬儿病得有些蹊跷,似乎并不是身体有疾所致,怕是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听闻这接二连三之事皆是从老先生故去之后而起,便想去看看,希望能找出其中缘由。”

    秦相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不如我带道长前去如何?当日嫂嫂不在场,我却是在的,详细情形想来我比嫂嫂还要清楚了解。”

    “倒确实如此!我竟忘了,那一日相何恰好一大早便来找我相公议事,后来听说公公出了事,还是他和我相公一起将公公抬回来擦洗入殓的。事出突然,手忙脚乱地事后竟连句谢都未曾道过。”

    “嫂嫂言重了,擦洗入殓都是余婆婆和左邻右舍帮衬的,大伯不算善终,我又不懂个中规制,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都是一家人,嫂嫂若总是如此见外,倒要折煞我了。”

    方长清一听有当事人在,自然省事许多,“如此甚好,贫道方才还怕因为女居士不在场无法讲清楚个中细节,既然秦公子在,便烦请与贫道一起,顺便讲一下当日到底是如何情景。”

第24章 君子不攒隔夜之仇

    那秦相何看起来也确实是个古道热肠之人,随即便与方长清一道出了门,见方凌也一路跟了过来,便问道:

    “怎么?凌妹妹也要同往?那牧马河即便冬季也是波涛汹涌,河边亦是寒风刺骨,而且此行万一真如道长所言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妹妹身体又不怎么康健,脑子也……”

    方凌本来便因方才的事带了点情绪,如今听他竟然还敢提起这茬,且还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直觉就连那语调听着都倍觉黏腻。

    遂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好气地道:“我身体好得很,脑子也好得很!你且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方长清也解释道:“随她去,她自小野惯了,些许寒气无所谓。何况小女一双眼睛未染红尘,看世间万物极为通透,说不得便让她看出什么端倪也未可知。”

    秦相何见他二人如此说,便也无所谓了,一边走一边问:“妹妹小小年纪便修得如此慧眼,倒是让人敬佩。不知妹妹这眼睛都能瞧见些什么寻常人见不到的东西呢?”

    方凌存心想吓他一吓,便道:“其实也并无其他,只是自小便开了天聪,能识得鬼魅妖精,怨灵邪祟。若是一会儿到了河边,我不做声便是无事,我但凡声张,你就只管赶紧跑就是了。

    但凡溺水而亡者,灵魂非超度不得入冥界,故河边的水鬼尤其凶狠歹毒,一旦缠上生人,非是要拉去做替身不可的。你可要当心了。”

    说完,但见秦相何脸色微变,确有惊骇之色,倒不免有些得意。

    那牧马河果然水流湍急,不过时值冬日,多少比平常略缓一些,水势轰鸣并不像秦相何说的那样声势浩大。

    河堤三四丈之内也无田地,长满了一人来高的芦苇蓬蒿将周边高低不平的地势掩得严严实实,偶尔的几棵树也因天气寒冷光秃秃的,显得无比落寞。

    冬季少雨,一些坑坑洼洼的小水塘里虽然已经没有了水,但是厚厚的淤泥却是一片淅淅沥沥,倘若一不小心陷进去只怕是步履艰难。

    秦相何带着父女二人扒开一众干枯的蒿草,行至一个稍显宽阔的拐弯处便停了下来,“就是这里。此处因地势略平坦些,水势也稍缓,前年常伯还在此地种了些庄稼。当时正是他在地里干活发现了被冲到岸边的大伯,给堂哥报的信。

    去年这里涨水被淹过一回,后来便一直荒着,时隔这么久怕是也寻不着什么蛛丝马迹了。”

    方长清眉头紧锁,“只能四处看看,说不准能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尸体既是在此处发现,那落水处定然是在上游。你且留在此处,跟着小女,便不会有事的。”

    秦相何一听疑惑道:“难道青天白日的,还真有妖邪不成?”

    方长清一边扒开芦苇向上游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妖邪之事,难说得很。不过小女确有些本事,你与她在一起尽管放心。”

    方凌本来正四处张望,此时见她爹爹独自去了上游还如此交待一番,便得意起来。咬着一截芦苇梢,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对秦相何道:“从现在起,你就得听我的了。”

    秦相何哈哈大笑,“凌妹妹倒是不客气!不过女儿家刁蛮任性些倒也不失为娇憨可爱。你放心,像你这般娇俏的姑娘,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方凌不想此人不仅油嘴滑舌,且脸皮如此之厚,言语之轻佻简直前所未见,以至于一时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回敬回去。不仅如此,情急之下竟还被那芦苇毛钻了嗓子,又是一阵咳嗽。

    秦相何见方凌这般狼狈情形,一边帮她拍拍背顺顺气,一边调笑道:“妹妹这是得的什么毛病?一夸就犯咳嗽。”

    方凌伸手推开秦相何,涕泪横流地说道:“千万别再叫我妹妹,谁是你妹妹?只听着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秦相何停下,沉默片刻,突然有些感伤地说道:

    “其实,你倒真的与我妹妹有几分相似,若是她还活着,应该也是你这般豆蔻的年纪吧。”

    方凌不想他突然露出如此伤情的一面,竟也忘了咳嗽,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想起之前他说自己家人尽丧的事情,突然觉得他能活得如此开怀也实属不易,而自己却因他一次玩笑耿耿于怀,似乎算不得豁达无拘的江湖儿女所为。

    正思索间,却见秦相何低头凝视着自己,片刻之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方凌自知上当,正愤愤间却听得芦苇丛中一声脆响,凝神望去,突然大惊失色,“快跑!”

    秦相何正兀自笑得欢快,却猛然见方凌神色大变。

    正惊疑间听得呼声。想起方长清的话,吓得立刻掉头就跑。谁知一时慌乱,被脚下倒伏的芦苇拌了脚,一个趔趄就斜斜地栽倒在旁边的泥坑里。

    正待惊慌失措地爬上来,却见方凌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一脸戏谑地望着他,憋笑憋得甚是辛苦。

    方凌见他发觉,索性噗嗤一声笑道:“一只麻雀便把秦公子吓得这般模样?你说究竟是你胆小呢还是我胆小?”

    秦相何情知被这丫头给捉弄了,索性不急着上来了。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大声说道:“小丫头,小小年纪倒会骗人,戏做得比我还真。”

    方凌对着秦相何扮了个鬼脸,“谁叫你三番两次地捉弄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女子报仇只争朝夕。被你捉弄了,自然不能辜负了你一番心意,只好礼尚往来一下了。”

    “其实,我刚才说得都是真的。”

    秦相何慢条斯理地往上爬,许是脚上满是稀泥,几次踩实又都滑了下去。于是一边爬一边道:“大仇得报,也该释怀了,倒是拉我一把,这泥坑委实滑得紧。”说着便伸出一只满是泥污的手来。

    方凌也不嫌弃,伸手去拽,谁知刚一握住,秦相何手上却是一个使劲,差点儿将方凌也拉入了泥坑。

    方凌情急之下忙挣脱开来,骂道:“你这坏胚子,又骗人!”

    秦相何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泥坑里,苦笑道:“小可真是要被冤枉死了!我说我一次都没骗过你,你定是不信的吧?”

    正在这时,只听方长清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了起来,想是听见了方才的动静,急急忙忙地正往这边赶。

    方凌愤愤地看着烂泥坑里的秦相何,朝不远处拖着长调喊道:“爹爹,不用担心!我没事,好得很!”

    直到方长清赶来,将秦相何从那烂泥潭中拉出来时,方凌才有些后悔了。

    只见那秦相何脚踝处似是染了血色,走路也有些跛,想必是被那泥坑中的蓬蒿茬子给扎伤了。怪不得方才自己拉他上来时差点将自己给拽了下去,原是他脚受了伤,使不上力。如此倒真是冤枉了人家。

    “出什么事了?”方长清急切地问道。

    方凌正要认下这一桩事来,却被秦相何抢了先。

    “没事,方才不慎被绊了一跤,滑倒在那泥坑中。道长见笑了!”

    方长清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如此!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道长可有收获?”

    方长清略显担忧地说:“时间太过久远,并未有什么发现。不过越是这样,才越是难办!”

第25章 探阴宅

    经过这一番闹腾,方凌虽是报了仇,但却并不痛快,反倒是心中有些亏欠。待那秦相何简单洗漱一番后,方凌适时地递上一盒自己做得金疮药,歉疚地问道:

    “脚没事吧?”

    “有事!我这学了十几年的身段,今朝只怕是要毁了。你可赔得起?”

    方凌闻言,鼻头一酸,想人家十几年如一日地苦练,竟因一时任性全毁在自己手上,立刻便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涌了出来,“对不起,我没想到害你成这样……”

    “哟,哟,哟……怎么还是个水做的美人儿?”

    秦相何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瞧着方凌笑着:

    “赔得起,赔得起!往后对我好点儿就成。我先前好歹算是个角儿,一向被人捧着,笑脸看习惯了,便看不得冷脸。索性往后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吧,你真的同我妹妹很像!”

    方凌见他这样,心知又被捉弄了一回,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倒也没觉得特别生气,只带着哭腔骂了一句:“你惯会骗人!”

    便将那盒药膏扔在秦相何身上转身走了。

    只留秦相何还在扯着嗓子兀自喊着:“你与冬儿年岁相差无几,冬儿就管我叫我相何哥哥,你为何总是不肯?”

    翠云嫂子已经收拾了一桌饭菜,只可惜冬儿精神不济,只喂了半碗粥便又躺下了。剩下的几人今日也是累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准备好好慰劳一下五脏庙。

    却不想门外又来了人。

    来人是隔壁的周氏。周氏比翠云嫂子略长了两岁,是隔壁王齐正的妻室。王齐正常年在外乡做泥瓦工,父母早逝,而周氏嫁过来好些年也并无所出,所以平常周氏都是独自操持家务。

    因其为人十分活络精明,待人也热情。翠云嫂子刚嫁过来时,人生地不熟,倒是颇得周氏照应,两人本来关系不错。但是自从她家接二连三出变故之后,周氏便鲜少登门了。

    却不知今日为何突然过来了?

    只见周氏满脸堆笑地提着一篮鸡蛋和一壶小酒,见翠云嫂子开门,急忙将篮子塞到翠云嫂子手里。

    “听说冬儿病了,你请了清远山上的道长来看病。想着你家也没养个鸡,就特地拿了点鸡蛋和酒水过来,好歹添个菜。

    把那道长招待好了,兴许冬儿这一劫也就躲过去了。”

    翠云嫂子急忙婉拒。但那周氏也是真心实意,见翠云不收,反倒急了,说道:

    “我就是一个乡野妇人,没什么见识。之前种种,也是听了传闻心生畏惧,然而连日里却是羞愧难当,若是我那男人回来了,怕是也要训斥于我的。

    你若仍然怪罪,那便不要收,也只当是不认识我这个人罢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翠云嫂子只得收了东西。翠云嫂子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自己家的那种情况,连大夫都不愿登门,任凭谁见了也怕沾染晦气,也怪不得周氏。

    如今周氏既然能来雪中送炭,她自当感激不尽,哪还能怪罪?遂让了周氏进来一起用饭。

    周氏倒也不是扭捏之人,稍做推辞了一番,便进门与几人见了个礼,一道吃了起来。

    家里许久没有来过这么多人了。那周氏又是个自来熟,典型的大嗓门,好说话。秦相何一向轻佻,但凭什么话也能接上一两句,方凌更是好热闹,一番插科打诨下来除了方长清碍于道长身份依旧端着高深莫测的架子外,其余三人你来我往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待翠云嫂子急急忙忙将鸡蛋炒了又烫了酒过来,大家早已混得滚熟。不知不觉间,这一顿饭倒是吃得松快了很多。

    直到第二天方长清与方凌商量冬儿的病情,气氛才又重新凝重起来。

    按照冬儿以及先后故去的两人情况来看,怕是铁定沾染了某种东西,或是误闯了某种禁制,再或是中了什么术法。

    然而,昨日去了最早的事发之地,也是四人都去过的牧马河边,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而对于阳宅,方长清别的不会,相宅的一把罗盘却是使得相当熟练。

    以他看来这家虽无大富大贵之相,那也该是家宅和睦安康,并不该是家破人亡的风水格局。那现下唯剩下一处还未过目了,便是那刘翠云公婆的阴宅。

    翠云嫂子的公公名叫秦世章,早年也是本本分分的庄稼汉,因为脑子活络,觉得地里也刨不出钱来,还时不时地遭遇水涝。干脆退了租,带着儿子专门在山里采药,后来发现药材赚钱,彼时又有了些门路便去外乡做了点小本的药材买卖。

    那些年战祸不断,瘟疫横行,药材紧俏,秦世章也发了些财,便回乡盖了房,给儿子也风风光光地娶了一房媳妇儿。可谁知媳妇儿进门,这接二连三的祸事硬是把一个原本还算富庶的家搞得家破人亡。

    秦世章死后就葬在镇子西头的柳林外面。秦相何带着方长清父女二人来到墓地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皱起了眉头。方长清登高瞭望了一番,下得土坡方才忍不住问道:

    “这墓地可请先生看过?”

    “当时虽然事出仓促,但堂哥是个孝子,自然是要请人做趟法事的。当时还是他亲自跑了几十里山路请外乡的一个道长给定得穴。”秦相何老实答道。

    方长清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只怕是什么事得罪那道长了。”

    秦相何奇道:“方道长怎知此事?那道长来了之后,天降大雨,将他多困了几日。所以一直抱怨堂哥耽搁了他好几单生意。

    刚开始堂哥说是补偿他些银两,但是谁知那道长竟然狮子大开口,堂哥自然不肯。两厢争执了许久,最后道长见来都来了,该耽搁的也都耽搁了,这才作罢,但始终对补偿一事颇有微词。”

    方长清闻言愤慨道:“果然如此。竟然因为些微银钱之争,便做出此等断人子孙的缺德事,真是丧尽天良!”

    别说秦相何,就是方凌也很少见她爹如此恼怒,未免诧异道:“爹爹是看出什么门道了?”

    方长清仍旧气愤难当,“你看这墓地位置,左右地势均高出许多,团团将其困于其中,后有险山,前有恶水,而最不应该的就是跟前这一片柳林。

    柳、槐均能聚集阴气,坟前怎可栽种这等聚阴的树木?这么大一股阴气横挡在这里,又被困于凹地,发散不出去,这哪里是什么墓地,分明就是一处‘槽口’。

    人死之后若是安埋于此处,必定因为阴气深重而尸身不腐,若是年深日久,阴气越积越重,必定产生尸变。到时候危及的哪里是一家两户,那可是整个乡里都要遭受祸害的。世上怎会有如此居心叵测,心肠歹毒之人?”

    秦相何一听大惊,激动地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

    “竟有此事?那道士怎的如此害人呐?怪不得我大伯一家先后惨死,原来都是拜那臭道士所赐。此仇此恨,他日待我寻得那老道必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方凌还是第一次听说修道之人仗着一身所学如此害人的,也是气愤难平,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下之事,于是急道:“那这种局爹爹可有化解之法?”

第26章 发冢起棺

    方长清面色阴沉,显见事情并不乐观,“唯有另择他处,启棺重葬,而且越快越好。可惜这不是六月天气啊,若是艳阳高照倒也罢了,现下正值隆冬,本就是一年当中阳气殆尽阴气上浮的时节,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稍作思索后,方长清似乎拿定了主意,“是这样,咱们速速回去,待说服你嫂子将这尸身一把火烧掉倒是能绝了这后患。”

    待一行人匆忙赶回家里,却见冬儿起来了,因为连日服了方长清给的符箓,睡得好了,也稍稍有了点食欲。这会儿正就着一碟小菜,多少喝了半碗白粥。

    而西街的余婆婆也提了点心过来看望冬儿了。

    翠云嫂子连连道谢,“家中变故跌出,幸得余妈妈不嫌晦气,时时惦念,常常探望,我这真是感激不尽……”

    余婆婆笑道:“我怕什么?我是做死人生意的,要说晦气还有谁能比我更晦气?你先前没嫌弃过我这老婆子,我又怎能反过来嫌弃你?”

    如此闲话一番,彼时见方长清一行人回来,便起身告辞了。

    翠云嫂子送走了余婆婆见方长清三人均是神色凝重,便着急问道:“道长,可是墓地那边的原因?”

    方长清端起茶杯灌了两口凉茶,“正是!当初为老先生选墓地的道士只怕是因为双方嫌隙,起了歹心,故意坑害你们才选了那块地方。

    那墓地目前看来阴气郁结不散,害你家宅不宁、人丁凋敝是肯定的,但是还不知道入殓之时有没有被那道士动了手脚?”

    翠云嫂子闻言,惊得身子一斜便歪倒在地,悲愤道:“竟是那道士动得手脚?想来不过是为了十几两银子竟接连害我婆婆、相公两条人命。”说着便嚎啕大哭起来。

    方凌与秦相何赶紧将翠云嫂子扶起坐下,一番劝慰之后,翠云嫂子好容易恢复了平静,抽泣道:“我记得那道士请来时,我公公已然收拾入殓,想来应该不会做其它手脚吧。”

    秦相何却摇摇头,“入殓之时,那道士虽然不在,但是后来法事都是他做的,棺木又未封,谁能说得准棺内有没有搞鬼?”

    方长清点点头,“不过不管棺木也好,墓地也罢,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起棺。那处墓地是断不能再用了。若是你们亲属同意的话最好是将尸身烧了,敛其骨灰再葬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听闻此话,方才情绪稳定的翠云嫂子大悲道:“道长不可啊,我公公生前从未犯有过错,怎可受那挫骨扬灰之刑?若是他泉下有知必当骂我不孝,还请道长另择他法才是啊。”

    方长清也料到翠云嫂子会作如此反应,毕竟世人都相信人死之后入土方为安,焚其尸身于礼仪上来说是为大不敬。翠云嫂子不知其中厉害,必定不会同意。于是也退一步道:

    “那是这样,我们尽快起棺,开棺之后若是尸身并未发生异变,咱们另择他处好生安葬。若是有了异变,那就不得不烧了。你看如何?”

    见翠云嫂子还有犹豫,方长清不禁长身而起对翠云嫂子一揖到底,“方才在墓地,贫道与秦公子也说过此事。那墓地非但聚阴,实为一处‘槽口’,人死之后葬于此处,轻则家宅不宁……”

    说到这里,方长清沉吟片刻,方才继续说道:“若是一旦不慎,沾染生气,必将引起尸变,那时便是为祸乡里啊!”

    翠云嫂子刚刚经历大悲,此时又是一惊,立时便有些坐不住,幸得方凌在旁扶持。

    只见翠云嫂子脸色煞白,微微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容我先想一想,可好?”

    方长清又是一揖,再未说话,由得方凌将翠云嫂子扶回房内休息去了。

    待静坐了半晌,秦相何突然开口,“道长,若是不火化是否一定会尸变?”

    方长清想了想,“那倒也不一定。若是法事做得稳妥,该注意的地方没有纰漏倒是也不会。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如今这形势,稍有不慎就算是只野猫也会激起尸变的。这镇上这么多百姓,哪里经的起这万一之变?”

    “那若是尸变,会怎样?”

    “尸变之后即化为僵,僵尸没有魂魄,也无心智,只被一口怨气吊着,所以不辨六亲,见活物就咬。且越是亲人,身上血脉气息越接近,越是先遭殃。

    一旦被咬要么伤重不治即刻死亡,要么尸毒入体,也会化为行尸走肉,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秦相何大骇,“那道长可有办法将其制服?”

    方长清十分为难,生平头一次实话实说道:“秦公子,贫道知你为人豁达,并不是拘泥于小节之人。我便与你交个底,贫道生平从未遇见过僵尸,只知道尸化成僵者,可破其咽喉散其怨气或者以火灭之,至于这两种办法也都是纸上谈兵,贫道并无十成把握。

    你若能以大局为重,还当说服你嫂嫂早做决断才是。”

    秦相何对方长清拱手一揖,“多谢道长坦言告知,秦某知道其中厉害。道长放心,我必当劝服嫂嫂。”

    这一日众人都心思沉重,翠云嫂子更是彻夜未眠,搂着冬儿靠着床头坐了一夜。天方微明,她便起身,做了早饭,待众人用了饭。便对方长清道:

    “我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昨夜想了许久,人死如灯灭,即使公公泉下怨我,我也不能因此误了冬儿性命。

    况且如今已不是我一家几口的事,我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乡亲邻里陷入危难。道长请择日起棺吧,到时是烧是葬,全凭道长决断。”说完仿佛轻松了许多,长舒一口气。

    方长清见翠云嫂子应允,也是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女居士高义,贫道佩服。”

    遂掐起甲子开始推算,半晌才道:“若是没有异议,贫道建议后天发塚开棺,你看如何?”

    翠云嫂子如今全没了主意,“全凭道长安排。”

    方长清见此事定下,遂交待道:“那这两日便开始准备吧。这起坟是大事,即便是火化,那骨灰也是需要寻个宝穴另行安葬的。而且还需另行打造新的棺木,起坟时也得请几个壮劳力才行。”

    正说着,秦相何来了,闻言只道:“道长尽管放心,只管准备法事即可。有需要交待的,尽管吩咐我去办便是。”回头又对翠云嫂子说:“嫂嫂不必担忧,你且好生照顾冬儿即可,这边的事情我来张罗。”

    对于秦相何,翠云嫂子自是感激不尽,但是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此时也便不再多说了。

第27章 翠云嫂子的八卦

    一连两日,秦家几人各个都忙得是脚不沾地。因为翠云嫂子在余婆婆那儿买了香烛、草纸,余婆婆便也跟过来帮忙准备,剪纸钱、凿麻印、编草剂子,还得缝制三身麻衣孝服。

    余婆婆是个热心肠的人,因为自己是卖香烛纸钱的,这么些年也懂得不少丧葬习俗,礼仪规制,所以谁只要买了她的香烛,她便替人帮忙燃香烧腊,剪纸做幡,有时甚至还帮忙擦洗、穿衣、入殓等等。即使如此,还幸得周氏也在,否则两日之期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出来的。

    方凌左右无事,便也跟着她们一起瞎忙。四人一边忙活一边闲话家常,时间过得飞快。

    余婆婆见方凌生得水灵,人又伶俐,都这么大了还梳个丫头的小辫儿,性子也还像个孩子一般,便也对她十分怜爱,一来二去地也就混熟了。

    秦相何一早去了曹老汉那儿,想匀出一口现成的薄棺材出来。曹老汉一听是为他大伯起坟重葬,也不耽搁,麻利地赶紧给他准备。事情进行得不可谓不顺利,不到晌午,棺材便抬回来了。

    余婆婆见秦相何里里外外忙得不亦乐乎,便笑呵呵地说道:

    “我说翠云啊,这秦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待人和善,为人也彬彬有礼,对你又是这般照顾。你相公也故去有一年多了,依我说啊,你俩保不齐还是一家人呢。”

    翠云嫂子一听这话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急道:

    “余妈妈休要乱说。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现在这个情况哪里有心思说这些?而且相何他也只是看在家门的份上对我们孤儿寡母诸多照看,再要是往这方面想怕是人家再都不敢登这门了。”

    一向好插科打诨的周氏也是难得一脸正色,“这话可真不敢乱说,翠云妹子热孝在身,她男人三年丧期未满,若是让那些嘴碎的听了去只怕又要被戳着脊梁骨骂了。”

    余婆婆见翠云嫂子一脸地羞怯,“丧期总有熬到头的时候,就算不是现在,往后总归也还是有盼头的。关键是人得合适。你看秦公子回来也有四五个年头了,眼看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又生得风流倜傥的,怎么就没有看上的哪家姑娘?指不定这心里头是装着谁了。”

    翠云嫂子见余婆婆瞅着自己说这话,一张脸烧得更是红了,忙解释道:“婆婆可别看我,就算是有,那也只能是他那个叫碧桃的师妹。

    当年那姑娘千里迢迢巴巴地来远川找他。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好像让哪个大户人家的看上了,与他终究也没走到一起,倒是可惜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现如今哪个稍稍有些姿色的姑娘不想嫁进高门大户,不愁吃穿?想那姑娘只怕也是个嫌贫爱富之辈,跟这样的人不成也好。有什么好可惜的?”周氏忿忿不平地插嘴道。

    余婆婆瞅瞅边上认真听她们闲话的方凌,“瞧你这一竿子打的,我们水灵灵的凌丫头都要被你带累了去。”

    周氏哈哈大笑,“凌丫头才不会跟我计较,她知道她婶子这张嘴是出了名得快,从来都是不过脑子的。以后有机会了请道长给开开光,指不定就能说会道了呢。到时候也好替咱们凌丫头保媒拉纤找个好婆家去。”

    几人哄堂大笑,只方凌懵懵懂懂,对于这话题是如何扯到了自己身上十分不解,满脑子还停留在刚刚的一段八卦上。

    想来翠云嫂子一个人还带个那么一丁点大的小叔子,生活委实艰难。她还那么年轻,干干净净的鹅蛋脸上明眸皓齿,身段也还是小媳妇那般珠圆玉润的。秦相何那人除了嘴上轻佻之外,倒也没什么大问题。看翠云嫂子方才的模样,方凌心里直觉多少应该也有些情分在的。

    再说方长清,因为马上就要有个法事,而且此法事不同以往,这正主多少应该算是个凶主了。以他的本事,不出意外的话,虽然勉强维持几天不致尸变没有问题,但是这种事情谁又打得了包票?所以有备无患方是上策。

    前一日准备了一应法器,做了斋戒,沐浴,又布置了法坛。第二日方长清一早便叫了方凌到房里,关了门便让方凌多画些正阳符。

    方凌也是无奈,随口道:“爹爹,你在外面可都端了世外高人的架子,怎好意思总是关起门来指使小孩子。”

    关起门来的方长清早就没有了连日来道法卓然的清高模样,盘着腿坐在榻上磕着瓜子,“你是孩子?哪有你这么大的孩子?若不是整日养在山上,都是快要嫁人的年纪了。”

    方凌趁机道:“你倒也知道说我这么大了,每次与你做帮手,被你指使过来指使过去,怎也不见你与我论工钱?”

    方长清倒是没怎么听进去方凌说了什么,只是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那句话,觉得说得很有道理,若不是将方凌养在深山,此时怕是都该有保媒的登门了。

    只脑子打个岔的功夫,倒让他想起一事,“说到工钱,你在朱家采买时候余下的银子到底什么时候还来?”

    方凌瞠目结舌,只当她爹早将此事忘了,不想对于银子,他倒是记得清楚得很。眼下提起来,只好耍赖道:“合着你只记得银子的事了,我还帮你打架了呢,因为这事,我手腕子都伤了。”

    方长清呵呵乐道:“还真是忘了。”

    方凌顿时绝倒,举着捉笔的手不干了,“哎呀……爹爹,不行,手腕子疼得厉害,没有知觉了。我休息一下,回头再帮你画。”说着就要开溜。

    方长清喝道:“站住!死丫头,上次伤得明明是左手腕子!”

    方凌愣了一下,“这该如何是好,怕是没休息好又转移了。”

    方长清乐了,笑骂道:“好了,好了,给你留几钱,余下的赶紧给我。”

    方凌继续举着右手嚷着:“啊,爹爹,我这手倒是不疼了,可是灵力却是提不起来,这符恐怕是画不成了。我这儿还有几道仿生符,爹爹你老人家别嫌弃,先拿去将就用吧。”

    方长清一骨碌爬起来,敲了方凌一记爆栗,“行,行,行,那钱我不要了,只是你不许乱花,现在都是大姑娘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整日里一副小丫头模样,以后怎嫁得出去?”

    方凌立刻眉开眼笑,“你看我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又会洗衣做饭,又能画符捉鬼,你倒是舍得早早把我打发出去呀?”

    方长清乐呵呵地,“就你这样的泼皮,只怕不是要砸在手里。”

    方凌笑嘻嘻地对着他爹做了个鬼脸,“砸不了,爹爹!我以后定给你找个长得好看,又有学问,道法高深,还特有本事的女婿孝敬您。”

    方长清又是一记爆栗斥,“怎么养成这样一副厚脸皮不知道害臊的样子!”

    方凌撇撇嘴,“那还不是随了您!”一边说着,一边捂紧了脑袋,生怕又挨一记爆栗,手上却已经开始老老实实画符了。

    真正厉害的符咒是需要灵力注入的,最是耗神。

    方长清素来最是害怕与灵力打交道,平日里卖得平安符都是自己随便画画,做个样子罢了,真材实料的符咒他还真画不出来。遇到事情,以前尚有诲极道长的符箓能顶一顶,如今全仗着方凌代笔。

    方凌这厢画了半日,也是疲倦不堪,想到僵尸并无魂魄,只有怨气,这正阳符还不知道能有多大用处?

第28章 失了精血

    要说僵尸所惧怕的唯有风、火、雷、电这类针对肉身的五行术法,但是炎火诀因为历来不被方凌重视,到现在也还是初学时的境界,时灵时不灵。

    若是能够将炎火决封印在符咒中,随施随用就好了。其实炎火决本身是以指尖灵力将阴阳二气隔离开来,再瞬间将其碰撞激出火焰。灵力越是充沛,火焰越强,灵力不足则无法化气成火。有的道法卓绝之人,火焰之迅猛,势如雷电。

    如此一想,方凌倒是突然有了主意。阴气只要有聚阴符便可迅速聚集。况且若是那僵尸起尸必定阴气环伺,那么聚阴便是瞬间的事情。而聚阳则需要耗费时间。

    但蕴含阳气之物却也不难寻得,常用的除了铜钱、鸡喉骨之外,精血应当最是上乘。其中以人之精血最为有效。

    只是精血取得多了,人的阳气会减弱。想来明日她和她爹有一场硬仗要打,自然不能损耗精血。而翠云嫂子连日心力交瘁也是不行,那便只剩下秦相何了。

    方凌也不耽误,想到此处就立刻起身去找秦相何。秦相何此时恰好刚刚找好了几名明日起坟、抬棺的壮劳力,正进得院门,迎面便撞上了风风火火的方凌。

    秦相何一手扶着腰眼,一脸痛苦地便咬牙呻吟起来:“啊,凌妹妹,快扶我一把,哎哟……可疼死我了……”

    方凌甩开秦相何扶过来的手不待他说完,便着急说道:“你这苦肉计我适才刚用过了,赶紧起来,我有正经事找你帮忙。”

    秦相何闻言,尴尬地挺起腰板儿,盯着方凌的脸慢悠悠地说道:“哟,不上当啊!那你先告诉我哪一招对付你最管用。”

    方凌认真答道:“你踏踏实实帮我忙就最管用。我生平最怕欠人人情。”

    “那我先试试效果。既是求人帮忙,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我在外面跑了半日,口渴难耐,实在没力气帮你了。”

    方凌陪着笑脸,一副谄媚的狗腿模样,“那里面请,先坐下再说,小的这就帮您倒茶去。”

    进得内堂,方凌殷勤地随手抓了把茶壶给秦相何倒了一杯凉茶双手奉上。哪知秦相何却是不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脾胃不好,凉茶喝了嗳气。”

    方凌好脾气地又赶紧重新泡了一壶新茶来,恭恭敬敬地伺候着秦相何喝了。

    谁知秦相何摸摸肚子,“哎呀,竟然忘了,今日还未曾用过饭呢。方才一直忙倒未觉得,此时才觉得真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方凌麻溜地去厨房端了一碟早上剩下的馅饼过来,讨好地递上一块。

    秦相何确实半天水米未进了,接过馅饼三两口解决完,复又再喝了杯水,这才擦擦嘴问道:“看你今日这般殷勤,怕是你求我帮的这个忙并不容易吧?”

    方凌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爹明日不是要做法事么?需要取主家亲属几滴精血。冬儿自是不成,翠云嫂子和她公公又不是同宗血脉,想来只有你一个可以。”

    秦相何听完慷慨地说道:“拿刀来,要几碗?”

    方凌本以为他就算答应也定要为难自己一番,倒不曾想他今日如此干脆。原本准备好如何诓骗他的说辞一句也没能用得上。于是赶紧谄媚道:“又不是杀猪!十滴,十滴即可。不劳烦您,小的我自己来取就好,取完您可能会有点头晕,没力气,但是不必担心,过两日就没事了。”

    秦相何大方地说道:“要杀要剐但凭凌妹妹你一句话,十滴血而已,我堂堂七尺男儿,哪有你说得那般不堪。”

    忽而又面色狡黠地凑近方凌,“既然我都这么痛快了,便叫声哥哥来听如何?”

    方凌闻言抬脚就走,秦相何连忙说道:“好……赶紧取吧!冬儿都比你乖!”

    精血可不是寻常之血,非心头,眉间不可。取时以利器刺破中指指尖或者眉心,以灵力逼出略带鲜色的便是了。

    精血是人体血液之精华,精血流失,人体顿时便会困倦不堪,萎靡不振。而方凌在取血之时,硬生生地多逼了几滴出来,只把秦相何逼得额角冷汗涟涟才算作罢。

    幸亏取血之前硬是要他坐于卧榻之上,此时他只觉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翠云嫂子叫他吃晚饭方才多少缓过一点劲儿来。

    晚间,因为隔壁周氏接济,饭菜比前几日略显丰盛了些,难得的还见了荤腥。可便宜了方凌,一双筷子辗转跳跃地比前两日灵动了许多。方长清照例因为明日法事斋戒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而秦相何却是恹恹的依旧没什么精神。

    翠云嫂子有点担忧地问道:“相何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秦相何蔫蔫地答道:“最近身体还真是越发地不济了。下午道长因为明日法事让凌姑娘来找我取了几滴血,没想到睡了一下午还没缓过来。”

    方长清正味同嚼蜡地看着一桌好菜不能动筷,却不想听见秦相何说自己取了他的血,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哦?我何时要血了?”

    秦相何闻言,诧异地看了方凌两眼。方凌感受到空气中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连忙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秦相何碗里,贴心地说道:“哥哥连日劳顿,赶紧多吃点,补补身子。”

    方长清和翠云嫂子闻言都是一愣,彼此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均是觉得方凌今日十分古怪。对秦相何不但称呼变了,更不知何时这般亲近了。

    方长清突然想起今日在房间的对话,不禁有些警觉起来。秦相何人倒也不坏,只是大了方凌这么许多,虽也算得上有田有地,但到底没有什么正经营生。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闺女养得也未免太傻了,必须让她赶紧悬崖勒马才是。

    第二日,卯时一到,便由秦相何代冬儿作为大孝子在坟前烧纸燃香,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方长清身着黄色道袍,脚踏云靴,唱诵了一段经文后,便着人动土了。

    因为此地常年阴气聚集,泥土松软,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挖到棺木。随后几个帮工又将棺木周围的泥土慢慢刨开,黝黑的棺材便显露出来了。

    因为下葬也不过几个年头,虽然泥土潮湿,但那时秦家也还有些家底,棺木都是上了漆的上等木料,所以倒未见如何破败。

    方长清着秦相何在墓井四个角上各上了一炷香,烧了纸钱和草剂子,便让工人拿了撬杠开棺。谁知这一撬之下却觉那棺木犹如金刚所制,几个壮汉卯足了劲儿,眼见撬杠都压弯了,那棺材盖却是纹丝不动。

    如此折腾了一番,眼看快两个时辰过去了。方长清心急如焚地跳下墓井,检查了一遍棺材,也未见着什么异常,就是离得近了些感觉格外的冷。

    方凌也凑近看了看,小声对她爹说道:“我见这棺材上阴气缭绕,似是从里面发散出来的。”

    方长清恍然大悟,原来此地聚集方圆几里的阴气几年来尽数被这棺材吸收了,棺材内部阴气太重,将棺盖给牢牢吸住。此时动用撬杠怕是枉费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一定能撬开。

    最有效的办法是用凿子将顶盖开个孔,将内里阴气散一散,内外一流通,吸力消失了,棺盖自然也就容易打开了。

    工人将顶盖凿穿之时,果然听得“嗤”的一声,犹如皮球泄气一样。方凌见那孔洞中一股强大的阴气喷薄而出,急忙招呼工人躲避。随后又接连开了四五个孔,里面的阴气总算散得快了一些。

    一众人此时干着急却没什么办法,只能就地坐了抽着闷烟坐等阴气散尽。

    秦相何今日比昨日好了一些,但看起来依然有些无精打采的,方才坐下便打起了瞌睡。方凌百无聊奈地拿了纸钱叠纸鹤玩儿,黄色的纸鹤飞得东一个西一个的。

    正待方凌起身拾起较远的一个纸鹤时,忽听那边秦相何大叫一声翻倒在地。那叫声十分恐怖,像是极度惊吓之后又被捏了脖子一样,声线细而尖厉地硬挤出来一般,瘆得人凭白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29章 冤家路窄

    秦相何翻倒在地后,非但没有醒转,反而是双手铁钳一样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嘴里不断发出“吼,吼”的声音,一双脚乱踢乱蹬。

    方长清几人见势不妙,急忙扑过来抓了秦相何的双手往开掰,却哪里掰得开半分?那双手僵硬冰冷却是力大无穷。

    片刻,秦相何的脸就已经憋得通红,眼球开始上翻。方长清大叫:“赶紧,凌丫头,正阳符!”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须臾之间,方凌手忙脚乱地还没挤到跟前,便听得他爹大喊,赶紧取了一道正阳符伸手便按在秦相何额头上。却只见秦相何眼睛陡然张开,竟然鲜红一片,犹如血泡一般往外凸着。

    方凌大惊,这不是红眼儿那个臭不要脸的吗?找了这么些年都没把它给翻出来,倒是在这里冤家路窄给撞上了。

    正惊讶间,秦相何已挣脱众人钳制,朝着柳林方向逃去。众人急忙去追,秦相何也不知怎了,动作十分怪异,脑袋拼命往前抻着,仿佛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要往前跑,但是脚下却是极不协调,和当年的薛老四如出一辙。

    众人轻而易举便追上了他,只是追上容易,想要制住却难。

    只见秦相何喉头如野兽般低吼着,两条胳膊左右乱扫,力大无穷,立时便将抱住他的两人甩了出去。众人见状,俱都犹豫着,谁也不敢上前。

    唯有方凌抢了他爹手里的桃木剑,新愁旧恨涌上心头,也不管几年不见,对方如今到底到了什么段位,欺身便冲了上去,一剑划过秦相何的胸口。

    那秦相何虽畏惧法器,但奈何剽悍异常,翻身躲过方凌手中桃木剑,就地便拾起地上抬丧用的杠子抡了过来。桃木剑拼的是法力不是蛮力,在这种纯力量的攻击下瞬间便碎成了渣。

    幸亏方长清还算清醒,当下将惊呆在原地的众人招呼着,拿了绳索从后方包抄上去。众人合力,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在五六个壮汉的合围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秦相何放倒在地。

    秦相何嘿嘿嘿嘿干笑几声,突然像是松了劲儿的皮球一样,全身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眼里的血红迅速地褪去。

    这种情形方凌再熟悉不过了,这分明是又要逃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方凌一个饿虎扑食欺身便骑了上去,伸手祭出一枚蓝色符咒死死地压在秦相何心口神藏穴上,口中默念咒语。

    符咒按照绘制材料不同,分为五个等级,黄符是最为普通的符咒,往上依次为蓝、紫、银、金。方凌为了降服红眼儿,这几年煞费苦心,潜心修行,终于绘出一道蓝符。是以日日带在身边,只待哪日碰到红眼儿,便将他一符拍死。

    红眼儿被蓝符牵制无法逃脱,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吼,四周阴风乱窜,鸟兽奔逃。众人只觉秦相何身体里似乎有个魔鬼就要破体而出一般,纷纷都捏了一把冷汗。

    方凌眼见红眼儿已被符箓锁死,豁开领子,伸手扯下脖子上的铃环压在其额上二星之处。只见那铃环刚碰到秦相何的身子便隐隐响起阵阵银铃般的响声,继而从内散发出丝丝光晕烟雾一般钻入其各大要穴。

    少顷,秦相何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废地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方凌伸手取回铃环,隐隐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左突右撞却是如何都钻不出来。

    人是救下了,但众人却都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得够呛,几个工人开始吵着要走,方长清急着安抚众人,便留方凌一人照看着秦相何。

    方凌掏出帕子细细地替秦相何擦了嘴上白沫,又扶他起来灌了几口冰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相何便缓过来了。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惊恐异常,“大伯……我看见大伯了。我见他从那墓井里爬上来,冲着我阴森森地怪笑,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他双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秦相何惊魂未地支撑着想要爬起来。

    方凌有些内疚地赶紧将他一把按住,“相何哥哥,没事了,那只是做梦。可能那墓井里阴气太重,你昨日又刚被我取了精血,适才阳气太弱才会受此影响。怪我,全怪我,你放心,现下已经没事了。”

    方凌怕说出实情徒增恐惧,便只说是被阴气冲了身。

    秦相何呆呆地望着方凌喃喃道:“相玲妹妹?是你吗?你来接哥哥一起走了么?也好,也好……”说着却是流下两行清泪。

    方凌一向见秦相何都是个轻浮无状的模样,突然见他这般伤怀落寞,不禁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轻声道:

    “我错了,我不该骗着你取了精血。以后,我一定像待我亲哥哥一般待你。”

    秦相何微微一笑,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方凌的头,“相玲说什么都好。”复又闭上了眼睛。

    那厢方长清好话说了一箩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工人们还是怕得要死。最后不得已,擅自做主将工钱翻了一倍才算完事。

    经过这一闹,已经中午,阴气也散得差不多了。秦相何自是指望不上了,方长清只好亲自跳下墓井跟着工人们一起扳撬杠,这一次却是出奇的顺利,几个壮汉只三两下便将棺材盖撬了起来。

    棺盖滑落的瞬间,一股冷意夹杂着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众人赶紧别过脸去,生怕被这尸气给扑了。但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棺木中并无腐臭之气,只嗅到浓重的腥气。

    众人凑前,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棺木中生满了一丛丛阴邪至极的植物。那东西形如鬼爪,狰狞扭曲地向上伸展着,通体漆黑如墨却在顶端鲜红欲滴,似是那鬼爪的指甲一般。咋一看像极了尸身上生出的许多爪子。有那胆小的甚至此时便已惊呼而起。

    然而细看之下,却才发现原来棺中异常潮湿,而挨着尸身的几道棺木夹缝就着湿气竟生长出一种形似鬼爪的菌类。更为稀奇的是,那菌丛在见到天光的一刹那起,便迅速的开始萎缩,最终化为一滩滩黑中带红的黏液,犹如尸体腐化时的尸液一般。

    而墓中主人果然是尸身不腐。只见那棺木里面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身着蓝黑两色宽袖交颈长袍,腰间一条黑色腰带上缠绕数条红色绸线。因是溺水而亡,面部有些肿胀变形,虽未有丝毫腐烂,却也看不出生前形态。

    随着空气灌入,那肿胀发白的脸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凹陷下去,整个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迅速的发黄变黑。方长清甚至看到那迅速干瘪下去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皮肤收缩还是怎的,竟然不经意地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旋即又立刻消失。

    方长清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还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眼下的情况怕是丝毫也耽搁不得,必须立刻焚毁了才是。

    于是方长清赶紧命人将带来的火油浇到尸身和棺木上,又将剩余的草剂子都填在墓井周围也浇上火油。正待点火,却见远处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人,一路哭喊着:“道长救命!”。

第30章 铁钉

    来人正是翠云嫂子。方长清一惊,“女居士不是在家照看冬儿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翠云嫂子哭喊道:“道长救命啊!快随我去看看冬儿吧,大概一个时辰前冬儿突然开始喊疼,后来越疼越厉害,直疼得满头大汗,满地打滚。我和余婆婆俩人都压他不住,期间痛得都昏死过去两回了。”

    方长清一时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凌见事出紧急,忙对她爹爹说道:“爹爹你快去快回,这里我先看着,现在时值正午,又有这些人在,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方长清犹豫地看看方凌又看了看众人,终于一甩袖子快步随翠云嫂子离去。

    这里几个工人见道长走了,又开始有些动摇,方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能说动这些人?眼看有胆小的扔了镐头便要走。

    秦相何唯有勉力支撑起来,他作为主人说起话来自然比个小姑娘有分量得多,一番劝慰总算把人留住。

    方凌挤到秦相何旁边坐下,拿起帕子替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道:

    “对不起,相何哥哥,昨日骗了你。我取血是为了画一种符咒。而且我取得也不是普通的血,是精血,血之精华。所以你才会一直乏力没精神。

    今日也是由于我取了你的精血,适才导致你阳气虚弱,被阴气影响才出了刚才那档子事。本当是该用我自己的精血,但是我又怕今天……”

    “那符咒可是很厉害?”秦相何插嘴问道。

    方凌如实回答:“可能会很厉害吧,我也是头一次做那样的符。”

    “厉害就好,若是你把我搞成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做出的东西却没什么用处的话,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凌见秦相何还能开玩笑,料想已无大碍,遂放了心,吸了吸鼻涕嬉笑道:“看你这副病娇美人模样,我倒好奇你打不打得过我。”

    秦相何笑骂道:“看你都被你爹惯成什么样子了?”

    方凌嘻嘻哈哈地闪到一边,“我才不是被我爹惯的呢!”

    本来方凌准备说自小到大全是爷爷惯得她。却不想秦相何接了话茬,“也对,也是我惯的。不过我就乐意惯着。”

    方长清走后,墓地这边倒是一直风平浪静。而那边方长清走得急,回来的也快,只是怀里却把冬儿抱了过来。

    方凌疑惑不已,却见方长清将冬儿放在一堆干草上,拉着方凌让她看冬儿的右耳。方凌惊讶地发现冬儿的右耳里面竟然向外冒着缕缕黑气,那分明是凝成实体的阴气。

    方长清悄悄对方凌道:“凌丫头,咱们这次可能摊上大麻烦了。方才秦相何中邪那会儿你也看见了,我当时掰了他的手发现那手冰冷僵硬,根本就不似人的手。而这边又正在我们准备烧掉尸体的时候,冬儿出现这种状况。

    我猜测那边棺木里趟的根本就不是僵尸,而是鬼尸。僵尸无魂魄,没有灵智,只是靠着一口怨气力大无穷而爆起伤人。但是这个恐怕是有魂识的,而且吸了方圆几里地的阴气,早已有了灵智,说不准已经化为厉鬼了。

    哎,我们当初不该来啊。”

    方凌也是一惊,她到底不如他爹爹思虑周全。虽说方才事出紧急,她还未来得及告诉她爹爹红眼儿的事。就此时情形也不能确定棺材里躺着的就一定是具鬼尸,但就目前阴气的浓重程度,方凌不禁担心起另外一件事来。

    想那红眼儿必是被外泄的阴气所吸引,恰好又撞见被自己取了精血,正值阳气虚亏的秦相何才铤而走险。既然红眼儿能被吸引过来,难保别的鬼魂不被吸引。虽说她自小便与鬼魂打交道,但却没几个正经有出息的。如今对付一个僵尸尚且困难,若再多来几个厉鬼,怕是凶多吉少了。

    思及此处,方凌马上盘膝打坐,掐诀念咒,片刻后伸手一招,便觉阴风袭来。正是清远山里的那几个老鬼,老宋,老贾一伙。

    方凌悄悄给几个鬼物交待一番。便与方长清合计接下来的事宜。

    看冬儿如今的状况,必是坑里那尸身被动了手脚无疑了。若是方才检查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方长清已断定眼前的是具鬼尸,还怎么下得去手?但是时间紧迫,若是过了午时则更为麻烦。

    思来想去,方长清牙关一咬便在自己肩上额头各贴了一道正阳符,又取来一块棉布遮住口鼻,便怀着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向墓井摸去。

    适才刚跳入墓井,不知是害怕还是受阴气影响,只觉双腿跟灌了铅一样,直接便僵了。由于害怕尸体沾染活人的生气而诈尸,再者他也实在没勇气用手去翻过那尸体的头,便拿锨将那尸体的头颅拨到左侧露出右耳。

    细看之下不禁一阵头皮发麻,只见那尸体右耳处露出一根筷子粗细业已生锈的铁针,露出的一截上似乎已经生出了一圈圈的黑毛。

    方长清忍着恐惧和恶心,着人拿了两根长木棍,筷子一般夹上铁针一头准备拔出来。只听一阵撕心裂肺地叫喊传来,却是冬儿疼得醒转过来。

    方长清忙停下手中动作,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当日入殓后,那道士定是将一枚铁针钉入尸体右耳,导致秦家先后两人惨死。现在想来他们刚开始应该都是耳内先出现疼痛,因是成年人,且都能忍得住,待到痛入骨髓的时候便是已经痛到颅内了。

    冬儿是孩子,忍不住疼,所以才在一开始便发现了。也正是顺着他耳朵疼的部位找到了这枚铁针。如今铁针已经与冬儿有了某种关联,强行取出,冬儿只怕会立时毙命,原本想要一把火烧掉怕是也不成了。

    方长清上来将这些推测全部讲与方凌听了,为今之计只能是想办法先破了冬儿与这铁针的关联。

    只是方长清历来都只是卜卦看相,并不擅长驱邪。而方凌又是个名副其实的半吊子,只懂得一些单一术法,并没有系统学习过道法原理。对于这种复杂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

    踌躇不下时,到底还是方长清年长,思虑深远一些。

    “午时将过,冬日天气短,天黑之后必不能将这尸体单独暴露在野外。且不说可能吸引过来无数阴魂恶鬼,便是不慎被他诈尸逃脱,不仅后患无穷,整个镇子怕是都要遭殃。

    以我看,咱们不如将这尸体抬至义庄,咱们也好趁机布置些阵法,我再于棺木上画些符咒散一散阴气。如此也算有了准备,即便他届时起尸也不是说跑就能跑得了的。若是明日再想不出办法,只能一把火烧了,至于冬儿那便只能是他的命数了。”

    方凌看着冬儿稚嫩的小圆脸,初见时候的调皮灵动,现已荡然无存,只一副煞白的病容不禁让人唏嘘。生命原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成长去挥霍,可如今仿佛再往前一步就到了尽头。

    想到死,方凌似乎突然抓住了什么,不禁眼前一亮:既然这禁咒誓要冬儿性命,那便让他死上一回又有何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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