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长亭下黑手
就在贺涟风震惊之余,那瞳孔中的深紫骤然失去光彩,又是一声尖厉的虫鸣,贺涟风再也控制不住浑身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身上的金蚕如临大敌一般抓挠着贺涟风的皮肉,终于压抑不住暴怒的情绪在未得到贺涟风指使的情况下竟然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倏地飞出了袖口,尖利的爪子仿佛要撕开黑毛怪的耳道一般奋力的撕扯出淋漓的血口子。
这金蚕跟着贺涟风已有些年头了,但他却从未见过它如此亢奋狂躁的模样,也从未见过它如此时此刻一般金光闪耀的样子。
随着黑毛怪眼神的暗淡,身下挣扎的动静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其耳道内传出的刺耳虫鸣一声接着一声,随着暗淡的紫色光点越来越强,一只通体荧紫的硕大甲虫自那黑毛怪的耳孔爬出。
这甲虫气势非凡,昂扬着前螯冲着金蚕一步一步逼近,就在金蚕逐步后退之际,那甲虫突如其来地朝着贺涟风面门撞去。本命蛊与宿主命脉相连,这一击无疑于釜底抽薪。
金蚕自是不能让它得逞,只见金光骤现,转眼间两抹亮色便已搅到一处斗得难舍难分。它们速度极快,又加上二者皆为毒虫,方才一撞上便腾起一片深色的毒雾,一片朦胧之中,众人只瞧见光影变幻残影闪动,根本看不清二者胜负几何。
贺涟风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只见他双眉紧皱,额角汗水涔涔,随着周身气血游走,他已将全身精力调动起来催动着金蚕疯狂咬噬。
可随着他的催动,他只觉那金蚕噬咬到对方的每一口好像都咬在了自己身上,一颗心仿佛正在遭受着万千毒虫啃咬一般痛苦难当。
蓦地,他想到了贺涟谨所说的尸毒蛊。
记得当初他在巫蛊门劫方凌出狱遭贺涟谨半路截杀之时,贺涟谨曾提到巫蛊门为避免兄弟内斗,每一任门主都会为自己的妻妾种下蛊虫,待其身死之后这蛊虫将会融入宿主魂魄并于落蛊洞内炼化七七四十九天,届时便会得到一只独一无二的尸毒蛊。
原本蛊虫一类无所谓亲情手足,但融入魂魄刻意炮制的尸毒蛊却是个例外。它如同妻子听命于丈夫一般恭顺于门主,又如母亲呵护孩子一般守卫宿主。
但是倘若有朝一日兄弟反目自相残杀,那么它们啃噬对方的每一口都会报应在宿主身上。
可是他的金蚕并非尸毒蛊,而是巫咸托梦赠予,更何况对方这个浑身长着黑毛的怪物,他怎么可能与自己有血脉亲情的关联?可方才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是怎么回事?
贺涟风只觉心痛难忍,整个脑袋也仿佛快要裂开一般,涔涔的汗水将他浑身衣物都要浸透了,随着一声紧似一声的虫鸣尖啸,他只感觉呼吸一滞,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直叫他痛苦得眼前一阵模糊,原本坚毅的眸子竟隐隐有些支撑不住翻起了白眼仁。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响亮的虫鸣乍然响起,贺涟风直觉心脏仿佛陡然被插入尖刀一般疼痛,一缕血丝顿时在嘴边弥漫开来。
浮生见状大惊道:“贺涟风?!”
鲜血的涌出倒是减缓了从一开始便莫名淤积在心口的阻塞。贺涟风噗的一口狠狠吐出嘴里残血,苍白着脸色眼眸中却异常凌厉地扫了一眼那边雾气中正自酣战的两只蛊虫。头也没回地抬手到浮生跟前道:“借你姐的匕首一用。”
浮生连忙将方凌手里的匕首递给贺涟风。
只见他抬手迅速地封住自己璇玑、华盖、云门、鸩尾等几处大穴,然后突然猛的一刀刺入自己的神藏穴。
这一举动着实给浮生吓了一跳,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已见贺涟风手上指诀翻飞,浮生肉眼可见地发现他手臂青筋滚动,道道不知是灵力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迅速聚集到正自掐握指诀的手上,便是浮生再迟钝也知道贺涟风这显然是拼上了性命。
毒雾之中一声清晰而又嘹亮的鸣叫声传来,似清晨悦耳的鸟鸣一般,继而那橙黄色的光亮突然大盛,便是众人瞧不清内里情形也知此时定是金蚕又占了上风。
但贺涟风刺入神藏穴的这一刀虽然能通过激发极限潜能瞬间提升战力,但时效却是极短的,且过后往往会因为体能的大规模透支失去基本的活动能力甚至殒命。
他紧张地催动着金蚕迅速发动攻击,希望能够在时效内结束战斗,但打眼望去那紫色光芒虽被橙黄色金光压制却并未暗淡,可见其仍有余力。
越是紧张手上指诀掐动越快,瞬时消耗也就越大,他用尽了全力,鼻子嘴角甚至耳朵和眼睛都开始涌出殷红的血流,眼前光影渐渐模糊成一片血红,身子沉重得仿佛驮了千斤巨石一般,重得连手上指诀都快要掐不下去了。
偏偏此时那紫色甲虫又开始发出了仿佛王者一般的尖啸,贺涟风只觉心口被彻底洞开一般,大量腥甜顿时淤堵喉头。他大吼一声,浓稠的鲜血直直喷出,甚至飞溅到晦暗的毒雾之中。
而长亭那边形势也并不容乐观。只见他提着悯苍对席卷而来的黑色“巨浪”挽出团团剑花,但凡剑光所至,只见毛发飞舞,那黑色的“毛发”一旦被斩断便犹如被劈成两截的细蛇一般纷纷在地面扭曲挣扎着慢慢失去活力。很快地上便堆积起层层叠叠的一片。
也不知那“头发”是否真的是有脑子的。就在长亭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外围铺天盖地一浪接着一浪卷起那黑压压的高墙时,突如其来地但觉脚脖子一阵刺痛,就见厚厚的“断发”间不知何时竟然悄悄蔓延过来根根纤细的发丝已然紧紧缠上了他的小腿。
与此同时,高耸的黑色巨浪中若隐若现的阴灵鬼脸尽皆奸笑着朝长亭扑了过来。
长亭听到那些奸笑鬼语乍然响亮起来,皱起眉头右手提剑左手掐诀,只见一团温润的金光陡然点亮在指尖,随着那些鬼脸拖着长长的残影迅速靠近,那团光亮也越发的明亮起来。
就在那些鬼脸马上要将长亭吞噬之时,但见金光骤然闪耀,众人只觉一道刺目的光芒自长亭指尖骤然炸裂开来,形成一道巨大的光环朝周围辐射而去。
那耀眼的金光圆环迅速散射开来,所到之处无论那些阴灵鬼脸还是被其聚集起来的阵阵阴气皆被击散化为屡屡尘烟。
但趁机扎入长亭小腿的“头发”却并不能为这道金光法咒所破,可见这东西并非邪祟而是实实在在的某种生物。
只见它们一旦沾染了血肉便迅速扎下根来,便是快速将其斩断,那钻入皮肤的部分也会疯狂往血管深处蔓延。
偏偏那边与金蚕斗得正勇的紫色甲虫还频频发出尖啸,长亭只觉随着那甲虫每一声尖啸响起这边刺入腿脚的“头发”也好,高高耸立起来的头发筑成的黑色浪潮也罢,都会越发的兴奋活跃。
就在那紫色甲虫再次发出高亢的鸣叫想要对金蚕做最后的致命一击时,贺涟风再也控制不住淤积在胸口的一口浓血猛然喷出。
那紫色虫子突然被这血浆溅到仿佛沾上了滚开的热油一般,惊声尖叫着飞速弹开,而贺涟风随之则重重的一头栽倒在地上,那金蚕仿佛顿时失去了活力一般颤巍巍地抖了抖翅膀亦跌落在地。
任谁都以为此次斗蛊定是那紫色甲虫获胜之时,却不料就在它尖啸躲避着那喷涌飞溅的鲜血之际,只听暗色之中悯苍铮的一声刺破那团云遮雾绕的毒气,待众人再瞧,便见一柄长剑端端扎上那虫子将其堪堪钉在了后面的石柱之上。
紧接着只听长亭用无比厌恶的口吻说道:“叫得人头疼!”
那紫金甲虫到死都没料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不要脸的修士趁人之危到如此地步。
自古斗蛊便是蛊师催动蛊虫相争,催得眼冒金星也好气血上涌一命呜呼也罢全凭控蛊的手段。而蛊虫被其催动斗得毒气弥漫血肉横飞也好,遍体鳞伤当场毙命也罢靠的也是自身的强弱。
总之,说到底是全凭本事,哪还有趁着对方筋疲力竭不干人事儿背后下黑手的道理?
当然长亭从来不与人讲道理,与虫就更没有道理可讲。
第272章 暗夜之中总有人心向光明
很快,那团烟雾中的紫色光晕逐渐暗淡下去,只留下微弱的黄色光芒仿佛萤火虫一般羸弱,间或一闪时隐时现。
而随着紫色光芒的消失,那黑毛怪身上的毛发仿佛突然间丧失了活力一般全都虚弱的垂了下去。
包括原本像滔天巨浪一般席卷而来的黑色毛发此刻像突然被抽去筋骨的小蛇一般只轻轻蠕动着软塌塌地匍匐在地。
只有飞舞的流光斑蛾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仍然绕着几人打着圈儿地转。但瞧着似乎对那地上忽明忽暗的黄色微光很是忌惮,一时半会儿又踌躇着不敢上前。
贺涟风虚弱地着浮生将那金蚕取了回来,只见那虫子浑身流脓带水的已然奄奄一息,贺涟风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涂在那金蚕身上,却未见其吸取,可见已然是活不成了。
贺涟风垂眸一笑,心道:果然是要交待在这儿了。死了,死了,都逃不出巫蛊门的手段,真是时也命也……
浮生自是不知其中利害,只当他斗蛊受了内伤,忙清理出一块儿相对干净的地方将贺涟风安顿下来。
方凌还惦记着外围的八个献祭者,忙一瘸一拐地来到那边。只见其中一人虽然已经被那发丝祸害得面目全非,但因为自己曾与他朝夕相处了几天,所以仍旧一眼辨认了出来,此人赫然便是杜新乾。
她伸出手探了探杜新乾的鼻息,已然毫无生气,可见是死了。
浮生与这些人生前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再见已然成了被吸干精元的尸首。浮生不忍,唏嘘着将这些人拖到一边摆放整齐,想着即便救不了也尽可能给他们摆个舒服的姿势。
可就在浮生拖动尸体的时候,方凌却猛然发现其中一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身形瞧着十分熟悉。
待她凑近一看,只见此人方脸阔眉,脸上的皮肤底下蜿蜒着黑色的发丝,看起来诡异又狰狞。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了神采也便没有了情绪。一脸的络腮胡杂乱又邋遢,但却丝毫不影响此人硬朗的外形。
方凌怎能不认得他?他便是前阵子刚刚经手了郑守义案的李捕头。
自从金瑄的案子有了黎宗插手,方凌便再未见过李捕头。
并不是她不想见,记得当初为了打听进展,方凌还特意找过李捕头两次,他都避而不见。当时方凌便已知晓黎宗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属实根深蒂固。便是连官府衙门也不得不卖他们几分情面。
可既然两家有如此关系,身为衙门官差的李捕头又怎会被黎宗幽禁在这里,甚至拿来当饵料饲养蛊虫?
“呃……呃”方凌朝着那边长亭艰难地发出一串音符。
“怎么了?发现了什么?”长亭大步走了过来问道。
浮生看着这两人不禁一阵感慨,也不知长亭的耳朵究竟是什么做的,她姐在喉咙里随便咕隆两声,这厮也能听得懂。一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那边安静打坐调息的贺涟风一眼。
长亭弯下腰在听方凌一通叽里咕噜之后,猛然直起了身子轻声问道:“你是说李捕头也在这里?”
“嗯!”方凌现下除了这个“嗯”能说得字正腔圆之外,其他什么音经过那破烂喉咙吐出来都是半边三块的。
“如此便通了。还记得西郊小院王福背后那块压着元丁六甲阵的毡布吗?”
“嗯!”
“那上面记有众多人名,时间。当初讯问金瑄时,他告诉过我的几名窑工都与其上姓名相吻合,而那几名窑工全是判了流放的罪人。可见那是一份记录当地官府与黎宗暗中勾结将流放犯人私自输送给黎宗的名单。
当初你我找王福查阅卷宗时找不到金瑄的,我便顺手翻了翻,发现不仅是金瑄,所有判处流放的案犯一个也没有。可见有人专门将这些卷宗提走了。
如今看来,怕是李捕头所为了。”
“嗯?”方凌仰着脸,有些疑惑。
“官府的卷宗可以作假但绝不能缺失。若真是想要瞒天过海,最稳妥的做法是将卷宗做的滴水不漏,而并不是不翼而飞。
世道初定,流放地原本就是蛮荒之地,被流寇杀了掳了,病了死了,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没有家属会咬住不放,也没有人会追查这些。
所以不论黎宗还是官府完全没有必要将这些卷宗记录全数抹去。
故而此事只能是个人私自而为,要么王福要么李捕头。”
“嗯!”方凌点点头算是回应。
“但是当时查阅卷宗的登记簿上,几乎全是李捕头的签字,王福仅当晚的那一个签字而已。可见王福平常对卷宗并没有什么兴趣,更不要说私藏了。
就如今二人皆被黎宗追杀的情况来看,李捕头当时应该正在私下调查这些事且捅到了黎宗的痛处。但因衙门跟黎宗的关系,又不敢大张旗鼓。王福应当是他找的帮手,二人同赴永陵,却双双惨死。”
方凌想起王福的惨状再看看如今李捕头便是死了,一双眼睛也瞪得铜铃一般,可见其死不瞑目。
方凌不由心中一片酸涩,伸手将李捕头双眼合上。李捕头并非是个完美的人,他性格不仅暴躁还固执,也正因为固执导致他对很多事情都会持有偏见。
可谁又能做到真正完美呢?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李捕头是,王福也是,可他们却做着这世上最不普通的事。
暗夜之中总有人会心向光明,捕头也好,衙役也好,贩夫走卒也好,总有这些前赴后继的人为生民请命,为正义牺牲。
方凌觉得这样的人或许才是真正该要写进功德簿子受人敬仰供奉的。而他们的灵魂自然也不该被困在这等阴暗的腌臜之地。
自己现下做不了别的,可超度总是可以做的。然而正待掐诀,却发现自己如今这不争气的嗓子,连往生咒都念不了。
长亭听闻几声微不可闻的啜泣声,自是明白她的心意,便在一排尸首旁边坐了下来,一一为他们行了超度之仪。
浮生在清理摆弄那些尸首的时候,不知不觉竟对这平台上的镂刻花纹产生了兴趣。
大凡墓葬,花纹雕刻要么西天祥云要么飞禽走兽皆为瑞兽,但这平台上的雕刻既不是植物也非动物,图案抽象且看不出任何意义,但要说凌乱纷杂却又透着某种规律。
浮生看着看着突然便开了窍,这哪里是什么墓葬纹饰?分明就是个环环相扣的阵盘啊,那棺椁呈放处正是整个阵盘的阵眼所在。
浮生此刻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欢天喜地地拽着方凌激动地道:“这……这是个……是个回向阵!”
方凌见浮生忙活了这一阵子总算后知后觉地看出了点名堂,忙凑过去想引导他找出阵法的关键之所在。
谁知刚跛着脚走到近前,但觉脚踝一紧,低头一瞥只见脚踝被一只布满黑毛的手紧紧抓握着。好死不死正正抓在了伤处。
方凌又惊又吓却偏偏那伤腿使不上半分力气,只得吱哇乱叫着试图引起浮生的注意。
谁知浮生这指不住的被方凌一吓顿时一个前滚翻避到了一边,只有长亭循着声音一把将方凌拖开。长亭侧耳正准备给那突然出手的家伙来上一下子,却听见一个微弱的呼救声:
“救我……”
发出求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躺在地上的黑毛怪。
第273章 大弟子的使命
方凌握着匕首试探着拨开那黑毛怪脸上耷拉着的毛发,依稀只辨得出是个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的人,关于样貌年龄甚至是男是女都难以辨认。
“救我……”那黑毛怪又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并不大,但却尖利干涩,一点儿也不似普通人声,拖着幽怨的尾音,阴森怨毒,直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你是谁?”长亭问道。
“我是黎宗大弟子……许嵩之。”
这一回答顿时让在场的几人都傻了眼,黎宗大弟子不是周放吗?何时又来了个许嵩之?而且还是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浮生第一次下山便被路人甲骗得倾家荡产还去要了半个月的饭,第二次下山又遭周放骗得沦落到了这里,此时此刻早已是心防高筑,自是不会轻信,冲着那黑毛怪便骂道:
“周放那个王八蛋骗我便罢了,如今你个不要脸的黑毛老妖怪也敢来骗我?
且不说黎宗自己关自己的这种鬼话骗不了人,就你长得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丑样子,哪个宗门能收这种丢人现眼的徒弟当大弟子?”
说罢便要上前踹他几脚,方凌连忙一把拉住浮生。
虽说浮生此话有些道理,但到底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吐槽他的外貌长相委实不是什么君子所为,就算是将死之怪也是有些不妥的。
长亭自是明白方凌的用心,于是对浮生语重心长道:“人分善恶,在心不在形。”
“他又不是人。”浮生瘪嘴道。
“我是人,我不是妖怪,我真的是黎宗大弟子许嵩之。我是被炮制成这样的……”
他抓起身上长长的毛发尖声叫道:“这是阴尸鬼爪的菌丝,这是他们种在我皮肉里用来汲取精元的东西。
他们用铁索捆着我将我放在这回向阵上喂食那虫子,汲取精元……他们不是人,他们才是恶魔。”
那黑毛怪说着说着情绪越发激动起来,伸手掏出一个小巧的铜制令牌狠狠摔到地上。
那是一个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的铜制令牌,其上精细地镌刻着黎宗的云纹章和许嵩之以及他师傅李元颂的名字。
长亭正要念出声来,那许嵩之却神经质一般嚎叫着捂住耳朵生怕听到那个他恨不能将其拆之入腹的名字与自己有什么关联。
这一激动,但见他浑身的伤口顿时涌出殷红的鲜血。鲜血一出,那身上的黑毛复又活跃起来,纷纷往伤口中探去。
长亭忙点了他耳后的安眠穴,待他再次平静下来方才问道:
“他们是谁?”
“黎宗掌门——李善雄!”
黑毛怪提起这人眼中满是怨恨和杀意。
据那黑毛怪讲自己原是一偏远小镇的普通人,因生辰八字与李善雄一模一样便被破格收为弟子,从小与李善雄同吃同住。
父母只当他是遇到了贵人,从此衣食无忧还能奔个好前程。就是许嵩之自己也一直这样想。
所以他自小便感念黎宗大恩大德,是以读书练功十分刻苦,从不敢懈怠。
但修行讲究悟性,许嵩之悟性并不出众,就算他再勤奋好学勤修苦练还是无法有所突破。
虽然许嵩之对此很是惭愧,但彼时的黎宗掌门也就是李善雄的父亲对此却并不介怀,相反还很是关心他身体是否康健有无病痛,出门办事会不会遇到危险或是受伤。
这对于出生寒门的许嵩之来说遇到这样的好人仿佛上天眷顾一般,就是别人说自己是掌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都能信。
所以他越发的对他们言听计从,对李善雄也是忠诚得犹如他从小豢养的一条狗一般,无论是非对错,只要是李善雄父子吩咐的他一定会照办。直到老掌门病入膏肓的那一年。
其实他们李氏一族从李寅开始便身体不好,往往四十出头便开始缠绵病榻,外界一直盛传这是因为当年李寅填了将军冢镇压数万怨灵,遭了诅咒。
这导致整个永陵的百姓越发信奉爱戴黎宗,毕竟他们后世后代都是因为保全永陵百姓才遭受了这场灾劫。
然而其实将军冢是真的,但怨灵却是假的。
他们哪里是什么保全百姓?他们是活该有此一报罢了。
几十年前,黎宗师祖李寅接下将军冢的烂摊子自以为能一战成名,谁知此事十分棘手,他踌躇多日一直未能有所作为。
直到后来遇到一位来自南疆的高人,那人对这将军冢很是感兴趣,自愿留下与其共同破局。
在那高人的指点之下李寅找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原来这沼泽中生活着一种吸食血肉的虫子。
他们原本深居在罗屏山腹之中,十分喜欢这山中铁矿石烧灼时所产生的气体,一旦嗅到这种味道便如吸食了阿芙蓉一般十分上瘾且失去攻击力。
传说中在此开凿矿脉的将军定是因为始终致力于炼铁锻造从而使这片山谷常年飘散着这股气味才能将其压制下来。
但后来将军被屠锻炉被毁,整个山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山中矿道早已洞开了魔域通往人间的大门,那些嗜血的虫子纷纷爬出来到山谷内享用遍地的尸体。
它们的幼虫体态透明且擅于夜间活动,一般人若非刻意观察极难发现。
它们将毒素注入人或动物皮下,血肉会快速的化为血水以供其吸食,待它们长为成虫后便会生出翅膀以及坚硬的黑褐色甲壳。
它们喜欢钻入人或动物的脑袋里面产卵繁衍下一代。
故而传说中死于将军冢的人大多化为一滩血水,偶有留得部分尸体的也都没有脑袋,因为脑袋全部被它们搬入了巢穴以供产卵。
李寅他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重新开炉烧窑才得以将这嗜血的虫子全部压制住的。
若真只是压制了虫子也算是功德无量造福一方百姓了。
但他们却偏偏利用那虫子炮制出了一种世上绝无仅有的蛊虫,可吸食精元灵气。
他们将那虫子植入人的体内再利用这虫子四处汲取活人精元灵力。
但人毕竟不是妖孽邪祟,他人的精元灵力除非通过念力自愿回向,像这般不顾天道巧取豪夺非但不能炼化还会必遭其害。
于是他们便想到了找一个跟自己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的人,同时种下子母蛊。
植入母虫的人便被其操控着躺在这暗无天日的阵盘之中,身上被割开道道伤口撒下掺了阴尸鬼爪菌种的虫卵。
那些虫卵孵化便会被阴尸鬼爪菌寄生,如冬虫夏草一般既是虫又是菌。他们的菌丝如头发一样慢慢生长直至铺满整个洞穴,吸食所有被投入其中的活人精元灵气并储存起来。
待到时辰一到,那母虫便会操控着被困之人利用回向阵将自身的精元灵力全部传输给布局之人。
如此这般既能吸取纯净的精元灵力,又不会遭到反噬。
第274章 金蚕死了
“表面行善积德,背地里竟如此歹毒!他们就不怕遭了报应吗?”浮生听许嵩之说到这里只觉怒火中烧,再也坐不住了。
“他们的报应就是代代短命,不知道这一代又轮到了谁?
不过不管轮到了谁,我都诅咒他们世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代代男盗女娼直至断子绝孙!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许嵩之仿佛已然在脑海中看到了这凄惨的一幕似的,竟痛快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狰狞而邪恶,满眼的愤恨仿佛地狱的恶鬼一般。
“可事实上所有反噬都只会报应到违反天道人伦吸取活人精元的你身上罢了。”可长亭一句话却将许嵩之拉回了现实。
许嵩之突然被打断了思绪,十分难以置信似地盯着长亭半晌才突然尖声叫道:
“胡说!他们会遭报应的!他们肯定会得到报应的,子孙尽断,父子相残!肯定有这一天的!我不人不鬼的被那虫子操控着想死都死不了,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天!”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的怨毒突然变得忧伤起来,望着长亭悲泣道:
“救救我,让我出去吧!我得活着啊,哪怕看一眼外面的天光也好啊!”
“你如今肉身早已与阴尸鬼爪的菌丝融为一体,一副残躯之所以一直不死全靠阴尸鬼爪给养着,若想带你出去必定要斩断所有菌丝,到时候必死无疑。
“我可以将伱葬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山坡,渡你享来世富贵。但你得告诉我怎样出去。”
许嵩之闻言,眼神中霎时间闪过惊恐、绝望、残忍与哀怨,继而似是疯魔似一般又哭又笑,尖利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回荡在洞穴之中,听得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许是这声音太过惊悚,听得人浑身不自在,这令原本就重伤在身盘膝而坐的贺涟风突然眼一闭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浮生吓了一跳,连忙掰正了贺涟风的身子,只见他脸上毫无血色,口唇发青,而手心里的金蚕已然泯灭了最后的一线光亮变得晦暗无光毫无生气。
“金蚕……金蚕死了!贺涟风的金蚕死了!”浮生惊骇地大叫道。
长亭也赶紧摸索着搭上了贺涟风的脉搏,眉头紧锁地道:“气若游丝,怕是不行了。当务之急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找到合适的药材兴许还有得救。”
长亭转身对许嵩之道:“告诉我怎样出去?”
许嵩之原本正自又哭又笑地发着疯,此刻被贺涟风这一闹倒是将发疯的事忘了,见长亭来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若知道怎样出去,何苦还被困到今天?”
“你此前被虫蛊操控,连死都做不到自然出不去。但就没有其他人出去过吗?否则你这洞穴岂不早就尸骸遍地?”
此话倒是真的,这一洞的虫子菌丝即便能吸食血肉,却啃不了骨头,若真是无人清理那这洞穴岂不早就白骨如山?
许嵩之仿佛突然明白了长亭的意思,长毛下的眼睛精光闪亮,他尖声问道:“你是说每逢阴时阴月被投下来清理的窑工?”
“不错,想必其中还有一个名叫金瑄的窑工也来过此处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清理都是阴时阴月,且提前算好日子打开洞穴气孔充进药烟,待那虫子全都醉了才开始的。
况且他们常年烧窑,身上那股子味道早已挥之不去,自然不会引起虫子攻击……
就算被吸了血肉也不过几名窑工而已,对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打紧?不过若是你……”
许嵩之还要再说,却被长亭打断。
“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他们从哪里出去的就行。”
许嵩之见长亭铁了心地要找那出口,倒也不再苦劝,指着一侧说道:“以这八卦平台为准,艮位进离位出。但那也是提前启动机关开了洞门方可。你这样……”
“无妨!”长亭转而对方凌道:“这里有蛊母,虽说是死了,但一时半会儿其他虫子还不敢过来。你们先在此候着,我去探路。”
说完,长亭便拉起贺涟风旁哭得梨花带雨的浮生让其找到离位,又着其在犹如盘丝洞一般的洞壁上摸出甬道之所在才将他放了回去继续哭。
长亭这边才刚开始着手找那出口,那边李承晏却已开始行动了。
要说李承晏也属实是运气有些差了点儿,以他的修为和能力放在各派新一代的接班人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可偏偏第一次出山立威便遇着岳长亭,如今也不知是与他姓岳的犯冲还是怎么着,便是好好坐在家里也被那阴魂不散地找上门儿来。
就黎宗这些事儿如何能让他岳长亭知道?是以便是明知有些铤而走险还是得要搏上一搏。
本以为集派系心腹再加上提前布局总能杀他个措手不及,谁知还被方凌这小妮子摆了一道,弄出将计就计调虎离山的招数,将他一大半人手给支到金塘去了。
虽说永陵是黎宗宗门所在之地,门人弟子数以千计。但宗派哪能没有派系斗争?
况且善德窑背后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哪一条单拎出去都会令他们李氏一族身败名裂,自是万万不能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捡了便宜。
是以便是如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只能亲力亲为,不敢向山下求援。
在瞭望塔上被长亭那一脚委实踢得有些重了,此时此刻便是缓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还是胸痛难抑。只见他接过侍从手中的汤药忍着恶心两口灌了下去。
想起此前卧床半载,日日汤药为伴便是拜岳长亭所赐,此次若非那厮急着救他门下那小妮子自己怕是要当场交待在那儿。
这一桩桩一件件,想起便心头一阵窝火。只见李承晏一脸铁青,砰的一声将手里药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偏偏此时有门人紧急来报,那报讯者是李善雄身边的心腹,李承晏见他来了自然不敢怠慢,忙收敛了情绪问道:
“何事?”
“回少主,门主那边出了点意外,还请少主赶紧过去看看。”
第275章 老实人
李承晏不敢耽搁,忙强撑了身子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那门人去了李善雄闭关之处。
穿过层层守卫的通道,二人来到一个十分隐蔽的修炼室。一向幽暗的修炼室内如今灯火通明,一片狼藉,满是血污的地上甚至还躺着两名脖颈洞穿的侍从。
一张精美华贵的兽皮软垫上,李善雄正翻着白眼被几个贴身侍卫强按在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
李承晏见状大喝一声连忙上前将其中一人揪起甩到一边。谁知李承晏方才伸出手去,便被李善雄回头一口咬上虎口。
那李善雄翻着白眼,嘴里呜咽着一些听不懂的音符,面色狰狞得令李承晏心头一惊。
“爹……爹……”在连声呼唤未果之后,李承晏转而迅速地看向旁边侍从厉声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少主,稍安勿躁!”
这时突然推门进来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只见他将手里一支褐色药香交给旁边弟子吩咐速度点上,随着青烟缭绕一种特殊的味道迅速弥漫在整个房间。
李善雄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彻底躺在地上不再动弹。
“德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承晏朝着那中年男人问道。
那个叫德叔的男人屏退左右,一把掀开地上那张硕大的兽皮软垫,下面一个雕工精美的八卦阵盘便显现出来。那阵盘黝黑透亮,一看便是以一整块成色上好的龙晶石所制。
德叔将桌上一只茶杯拿了过来,一手持杯,一手掐诀,嘴里默念口诀,继而将杯中茶水全数泼洒在了阵盘之上。
这水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顺着那镂刻花纹一段段蔓延至四面八方,直到最后一角,那水流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似的,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眼看着渐渐干涸。
德叔见状,面色严肃地道:
“问题怕是出在了底下。门主身体每况愈下,全凭这阵法续命回阳。之前每每练功过后便神清气爽,回春返老,便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时效越发的短了,也不似今日一般完全无法吸取。
如今体内这子蛊许是感觉到宿主精元不足,已经开始躁动反噬了。
定是岳长亭的原因。一开始我便说过此人不同于其他人,不能一概论之。你就偏不听……”
想当初,李承晏想要将岳长亭骗入底下虫洞时,德叔确实持反对意见。但是彼时手上的能人好手一大半都调往了金塘,人质又全被劫走,便是拼了身家性命或许能抵挡到天光初明,届时金塘的人倒是能回来驰援了,但永陵城内严长老的人也会来。
严长老野心勃勃、拉帮结派,在门人弟子中颇有威望。近日更是将手伸到了自己身边的周放身上,有意无意地想要接近拉拢。若是让他得知了罗屏山将军冢的秘密,还能有他李氏一族的活路?
这也正是此地死伤如此惨重,他也没有调集城内弟子的原因。因为一旦有弟子调动,严长老一定会得到消息。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比把岳长亭引入虫洞更好的解决办法了。这么多年以来,那洞里死掉的玄门高手不计其数,便是宗门长老也有三五人了,他就不信岳长亭就能例外。
但如今看来,岳长亭还就是个例外。
李承晏胸中烦躁,不耐烦地打断德叔,语气严厉地道:“德叔,你既是我父亲的心腹,那便只管照顾好我父亲就是。这地下的事,我自会派人下去,伱就不必操心了。”
德叔见李承晏显然动了气,暗自叹了口气,最后多言了一句道:“此非阴年阴月,看门主这状况怕是也没有时间等到药香充满地宫……”
李承晏知道德叔在担心什么,无非是刚刚经历突袭,现下人手不足,恐再折损。但他望着自己父亲面色青紫,进气还不如出气多的模样,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不禁打断德叔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
周放领着仙瑜、仙裴二人来到李承晏的面前时,他已换了一身干净板正的衣服,一扫方才疲惫的模样。只见他精神奕奕,虽仍旧是一副冷脸,却硬是挤出一抹假笑对仙瑜道:
“仙瑜兄不愧为一派俊杰,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岳长亭被困虫洞凶多吉少,可谓是幸事一件。不过此人狡猾多端,我思来想去仍旧怕他突破重重围堵万一没死得成……
对于我来说倒算不得什么,毕竟谁都知道我与他一直都是水火难容,便是没有此事我俩迟早也必有一战。
但对于仙瑜兄来说,那就……”
“少废话!有什么事赶快说!”
仙瑜似乎心情很是不悦,也不知又是在仙裴那儿遭了埋怨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事,总之自从来了李承晏的地盘便未见他有脸色好的时候。
李承晏倒是习惯了他这样的口吻,虽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也并未气恼,只哈哈大笑道:
“爽快!我如今人手不足,怕是要借助仙瑜兄下去底下开动机关将岳长亭彻底铲除。”
仙瑜还未搭话,仙裴却是恼了:
“我已经将他引至陷阱,是你当初说万无一失的。如今怎的又要我们出手?他好歹是我归云山的前辈,我们直接出手杀他岂不有违门规犯了自相残杀的大忌?”
李承晏闻言一改方才的和蔼亲切,凑近仙裴大声冷声喝道:“你以为你现在就没有犯戒吗?岳长亭是谁引到陷阱的?又是谁亲手推下去的?”
面对李承晏的喝问,一向硬气的仙裴脸色阴晴不定,一张脸直憋得似要滴出血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去!”仙瑜见状,大步上前一把将仙裴扯到一边对李承晏说道。
“你不能去!此前是他们拿你的命威胁我的,如今万不可一错再错了!”仙裴提起此事,仿佛一生抹不去的污点一般,咬牙切齿地劝道。
“哈哈哈哈,你这师弟还真是单纯。怪不得当初你说你出手岳长亭定有防范,而他出手就不会。受教了,原来老实人是这样用的,哈哈哈……”李承晏对着仙瑜大笑道。
仙瑜不想李承晏当场戳破二人此前筹谋,只觉此时仙裴瞧着自己的眼光仿佛是掺了刀子一般,他气急败坏地一把揪住李承晏的脖领子吼道:
“我说了,我去!你他妈的还在废什么话?”
李承晏阴沉着脸,轻笑着拍了拍仙瑜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待他冷静下来才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最好都下去。”
第275章 眉间血
“你不要太过分!要么我去,要么咱们鱼死网破。你刚与岳长亭一战,大概没讨到什么便宜吧?如果我此刻豁出去的话,你说在伱外面的人进来之前我能不能杀得了你?”
仙瑜脸色阴狠地威胁道。
李承晏脸色变了变,立刻笑了起来:
“仙瑜兄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的人怎么会动你?下去一个就一个吧,反正不管怎样我的人也是要下去的。是不是?周放。”
周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是有些心不在焉。即便方才自己家的少主被人威胁竟也没能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如今冷不丁地被叫了名字,又是半晌没做反应。
李承晏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冷地盯着周放道:“你最好给我打起精神来,否则……你知道那下面有些什么。”
周放垂下头应了声“是”便不再多言,原本是想领了仙瑜二人去做准备的,不想却又被李承晏叫住。
“非我门众,其心必异。仙瑜此人心高气傲,不好掌控,无论他有没有异心,你都不能让他活着出来。”
“是。”周放答应一声便要退出门去。
“你都不问问我你的任务是什么吗?”李承晏意味深长地盯着周放,似在审视些什么。
“难道与他们不同?”
“他们的任务是杀岳长亭,但这些都只是幌子罢了,办得成自然最好,办不成也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保全你找到图中的这个阵盘,点燃此香,自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
说着李承晏拿出一幅图纸并一盒香膏。那盒子是用上乘的羊脂玉雕刻而成,其上二蛇共舞雕工细致精美。
周放轻轻打开蜡封,只见内里膏体浅黄,柔润如玉,强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可在周放看来那馥郁霸道的香气中却总是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油脂腥臭,像是熬制提纯过的尸油一般闻起来有些令人作呕。
尽管有一瞬间的骇然,但周放并未做出任何表情,只顺着李承晏的话茬道:
“你是说虫洞里有我们的人?”
“当然。他可是那里的主人,是我黎宗功不可没的人物。如果你想的话,你也可以成为那里的主人。”李承晏说得笑容可掬,周放从未见过他对自己有过这样的好脸色。
一间不大的暗室内,二十多名精干的年轻弟子正在做最后的准备。说是准备其实也就是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各自在兵器室挑了几件趁手的兵器而已。
只有周放明白挑选兵器事小,角落里那一盏熏香才是最主要的。
临走时周放扔了两套十分破旧且污迹斑斑的衣服给了仙瑜二人,道:“不论你二人谁去,都最好换上这身衣服。”
仙瑜接过衣物很是厌恶地看了两眼,不屑地扔在了一边,嫌脏是一方面,主要是他如今对李承晏已经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信任。
当初自己鬼迷心窍答应了李承晏的请求,自以为彼时二人的立场是一样的,都只是恨极了岳长亭罢了。他确实是想给岳长亭一些教训,毕竟当初他做了云霄宫的叛徒,如今又是云虚宫的走狗。
但令仙瑜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李承晏根本就是个疯子。为了对付岳长亭,竟不惜拿几个女人的命相要挟。
他杀人如草芥,便是对自己门下弟子都毫不手软,那冷血的眸子也只有看见岳长亭出现时能泛出些兴奋的神采。
而仙瑜一旦迈出那一步便已经是万劫不复了,正如李承晏所说岳长亭不死他便回不去归云山,非但回不去还落得个欺师灭祖,判出山门的下场。
归云山自开山立派以来从未出过这等名节败坏,不仁不义之辈,自己失节事小,可他的父母兄弟,他整个云霄宫归依过去的门人弟子以后要如何自处?
他现在甚至连仙裴都不敢直视,他利用仙裴对自己的情义,迫使其对岳长亭下了黑手。他从小与仙裴一起习武练功,仙裴是怎样光明磊落的一个人他比谁都清楚。
此刻莫不如就此下到底下与岳长亭来一场堂堂正正的交锋,便是死在其剑下也比继续这样煎熬来得痛快。
想到这里仙瑜快步追上前面先行的弟子便出了屋子,只留下脸色铁青的仙裴还在原地。
“穿不穿随你。我只是不想下去之后我们这边的人折损得太快。”
周放并没有再劝,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出了屋。
周放因为杜新乾的不知所踪而十分烦躁,故而一改往日的谦和有礼,连耐心也少了许多。他并非真的与杜新乾有多要好,其实他在黎宗与所有人都不怎么要好。
当初自己被选中进入黎宗时,还有好几个与他同样因为生辰八字而被选中的孩子,其中一个便是小乾。
一开始小乾并不喜欢他,所有人也都不喜欢他。因为他学习什么东西都特别快,这让其他孩子都感觉到了压力,谁都知道黎宗的大弟子只有一个人选。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真正的甄选并非是比谁更聪明,谁学东西更快,而是比一年之后的选拔期中谁能最终活下来。
选拔期一共七七四十九天,他们原以为的考校和比试一样也没有。一众孩子被带入罗屏山中一个暗无天日的房子里,里面除了一个黑色石雕的阵盘之外什么也没有。
彼时他并不知道李善雄每日让他们喝的药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些点到他们眉心的药血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只觉得自从点了那滴血,每晚都会噩梦缠身,总梦到会有恶鬼从床底下爬出来吸食自己的血肉。
其他孩子并没有他这样敏感,但他们却一天比一天萎靡,尽管每天都吃得极好,却一天比一天消瘦。他依稀觉得是药和血的问题。
因为害怕做噩梦,他每晚辗转反侧不敢入眠,但却因此让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就是自己额头的这点药血是活的。因为每到子时过后,这点药血便开始发出微微的光芒继而钻入皮肉之下,孩子们在那药血消失之后便会浑身颤抖不已,有些身体弱小的甚至会呼吸微弱翻出白眼仁来。
他非常害怕便赶紧将那滴血抹掉,为了应付检查待天不亮那血水复又渗出时便抹了旁边小乾的眉间血点在自己眉心。
可能正是因为自己分了小乾的眉间血,小乾自此之后精神竟日渐好了起来。以至于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所有孩子都没能活下来除了他们两个。
彼时李善雄还曾十分疑惑,不知道为何会出现两个天选之人。但既然天意如此,便都养着也是有备无患。
第277章 情义
可是小乾在道学上的悟性委实没有他在武学上的高,很快便被周放甩出去很远。久而久之自然而然便被人遗忘了他也曾是大弟子候选人的事,渐渐变成了与普通弟子无异的透明人。
其实周放有时候甚至觉得或许是自己偷走了原该属于小乾的人生。
因为当初甄选,自始至终接受住了药血考验的人只有小乾,而他只是耍了诈瞒天过海的那一个。
但周放这种人无论如何是不会感到愧疚的,既然是各凭本事那就怨不得谁?
似黎宗这样的名门大派,其中明争暗斗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穷小子既无依仗又无根系,虽说顶着黎宗大弟子的名头其实在李承晏眼里却连个跟班的也不如。
周放知道李承晏为什么讨厌自己,因为二人同吃同住一同练功,但他总能学得比李承晏好。
李承晏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其他人比自己强?于是就变本加厉地找各种借口欺负他。那些整日围绕在李承晏身边的人见李承晏都这样欺负他,自然也就不甘落后。
于是今天晚饭中被撒了沙子,明天被泼湿了被褥,后天被冤枉偷了东西……他们总是能够花样百出。
尽管小乾很多时候也会表现出对自己的嫉妒,但他却并没有像其他门人一样欺负自己。
因为小乾依稀记得当初在那暗室之中,自己正觉浑身无力头晕地仿佛就要和其他几人一样死去时,眉心处猛然感到一点温热,继而便觉浑身松快了许多。
他迷迷糊糊之中睁开眼睛,却见旁边的周放正窸窸窣窣地偷偷躺下。
后来,周放曾对他提起过此事。周放觉得那滴血是某种邪物,正是这东西杀死了其他孩子。但小乾不信,小乾是个孤儿,来黎宗之前从未吃过一顿饱饭,所以他近乎偏执的相信黎宗的一切。
似周放这般污蔑宗派的话他是半句也听不进去的。所以他不仅不信还将此事告知了李善雄。
李善雄并不像李承晏一般整日一副冷面孔,他平日里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所以小乾告知他此事时并没有料到周放会因此被罚跪在三清祖师神像前思过足足一个月,并严令此事不准再提。
时值寒冬腊月,周放每日便在四面透风的堂前跪到深夜。加上其他弟子的欺辱,周放甚至连每日送来的两个馒头都不一定能如期吃到嘴里。
小乾对此很是愧疚,毕竟周放曾帮过自己,而自己却恩将仇报了。
于是,每天夜深人静之后便裹着厚厚的棉袄里面塞上白日里攒的鸡蛋或者馒头拿去给周放吃。
周放虽是恨极了他,但他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送到嘴边的食物不吃白不吃,送到手里的棉袄不拿白不拿。
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小乾悄悄潜回道舍时被人逮住了。
周放本以为他这次又会供出自己偷吃的事情,但却没料到小乾宁肯主动招认自己只是为了偷盗其他同门的财物,也绝口未提自己给周放送食物的事。
偷盗是大过,小乾无可避免的挨了戒鞭。
但尽管如此,小乾还是没有丝毫怨念。在他眼里黎宗始终是乐善好施,仁义至善,小时候收留他给了他一粥一饭的宗门,在他心里天底下最好的宗门大抵不过如此。
周放从未见过如此冥顽不化的人,是以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每次接到一些不怎么光彩的任务时总会恶趣味地点了小乾同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或许是为了向他证实自己从来都是对的,亦或是为了摧毁小乾心中那些莫须有的东西。
周放觉得自己可能比李承晏更为恶劣。李承晏只是乐于残害别人的身体,而他一直试图摧毁的是小乾的信念。
那信念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一束光,一些支撑他生存下去的某种十分美好的东西,反正是些自己这辈子都理解不了的东西。
其实自从那次罚跪之后,小乾便对他不错,虽然仍旧一根筋地和他争论,但若是有人挑衅,小乾总会站在自己这边。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小乾是自己的心腹。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承晏才会以他办事不利为借口断了小乾一根小指。
时至今日李承晏已经不在乎谁悟性更高的问题了,但他容忍不了周放日渐有了自己的威望,甚至门内处心积虑的严长老还会有意无意的对他进行拉拢。
这让李承晏觉得周放总有一天会脱离自己的掌控,这才杀鸡儆猴当面给他一个下马威罢了。
小乾如今小指被断,便是阴阳残缺,似他们这等功力的普通弟子掐不了指诀便如废人一般,而李承晏说过他从不养闲人。
想到这些,周放越发的烦躁起来。
等众人收拾齐备来到地宫入口时,李承晏早已等候多时了。他十分不耐地对旁边弟子挥挥手,示意打开暗门。
在两名弟子合力转动绞盘之下,只听齿轮咔咔咔转动起来,须臾便见原本严丝合缝的地面打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
随着那两名弟子的持续转动。那口子越裂越大,仿佛恶鬼张开的大嘴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森森的冷气裹挟着地牢特有的霉腐味儿扑面而来,李承晏明显不喜这味道,蹙了蹙眉冲众人道:
“下去吧。”
周放在李承晏面前一贯便只是个指哪打哪的鹰犬罢了,纵然近些年来有了点作为那也是他李承晏调度有方。
在他的授意之下,周放自然一马当先便跳了下去,众人虽然心有忐忑,但见周放跳得义无反顾自然也不再多想,鱼贯而入。
本以为此事当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的,谁知到了仙瑜正欲一跃而下的时候,突然后脖领子猛得一紧,继而便觉整个身子被突如其来地提了起来远远扔在了后边。
当他翻身跃起再上前时,只见一身破烂装束的仙裴早已纵身跃下。
“仙裴!仙裴!你他妈干什么?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地方吗?”
仙瑜快步赶到地道一侧,望向黑沉沉的地下怒吼道。
许久,一个悠悠的声音不知从多深的远处传来:“我自己犯下的罪孽自己处理。你看好洞口,李承晏不可信。”
“回来!回来,仙裴!”仙瑜暴躁地冲着那黑沉沉的洞口不住咆哮着。
“我属实有点儿羡慕伱了,一条狗能养得这样忠诚。你说周放什么时候能有仙裴这样懂事?”李承晏从未将情义放在眼里,如今即便亲眼目睹也只觉得可笑罢了。
“你他妈的说什么?仙裴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仙瑜眼看着仙裴替自己跳了下去,胸口堵着的一口气仿佛快要炸开,原本就无处发泄的怒火瞬间被李承晏点燃。
亏得旁边还有七八个弟子,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仙瑜拉开。
李承晏见仙瑜仿佛发了疯一般,也不再故意激他,只沉声问道:
“既是你兄弟,那出生入死便该一起,所以你跳不跳?”
仙瑜却突然沉默了。李承晏说话虽说一向就如放屁一般臭不可闻,可这句话却是说到了仙瑜心里。祸是他闯的,人也是他要杀的,凭什么每次出了事都是仙裴帮他擦屁股?
他自是想一跃而下似往日一般与仙裴并肩作战,可李承晏阴险狡诈,他不得不防,如果两人都下去了岂不真真正正应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句话?
“不下去啊?原来你我终究还是一路人罢了,哈哈哈哈……”
李承晏目睹仙瑜一身傲骨终于崩塌,仿佛无比的畅快。他自己险恶,自然也见不得别人一副有情有义的模样。
第278章 浮生又又又被骗了
但这世上终归是有情义二字的,仙瑜和仙裴有,周放和小乾或许也有,就连一向大大咧咧整日没有个正形的浮生也会因为贺涟风重伤而悲痛不已。
浮生因出身低微且又没学得什么本事,再加上方凌的关系,难免招人非议,故而在归云山上一年多也没能交几个像样的朋友。
贺涟风虽算不上什么正经人,但在浮生眼里却也是经过生死的,如今命在旦夕,一时关心则乱。
以至于那边贺涟风最后一口气都还没来得及咽呢,浮生这边便已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一边哭还一边拖着长调一声紧着一声地吆喝着:
“可怜你而立未到哎,孤身赴黄泉,奈何桥边哎悲伤难掩。可怜你娇妻未过门哎,劳燕离散,从此天人哎永隔两边。可怜你亲友痛心哎,泪光闪闪,可怜伱未有子嗣哎无人挂念……”
这长一声短一声的调子只听得人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好不悲凉。
方凌眼看着浮生没完没了嚎得人耳根疼,忙上前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浮生泪眼婆娑地望着方凌呜呜咽咽道:
“贺涟风还没娶媳妇呢,他那个人好色得紧,我旁的本事也没有,可这阴婚总得想法子帮他配一个吧。但你是我姐,我也不能拿了你来配啊。”
说罢又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安慰着人事不省的贺涟风称他只要能活着出去,定会给他扎几个样貌标志的纸人烧过去。
方凌觉得自己真是多余安慰他,也不知道是自己自始至终的教育方式有问题还是他脑子本就缺根筋,从小悉心教导竟教出这么个不着四六的憨货。
那边许嵩之的气息已然微弱不少,就连身体上寄生的鬼爪菌丝都萎靡不振了起来。他见浮生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我倒也不怕黄泉路上寂寞了,总归是有了他这么个伴的。”
“你说什么丧气话呢?他还没死呢!”
浮生一听这话顿时气急败坏起来,俨然忘了方才是谁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哭丧,还扬言要给贺涟风扎纸人配阴婚的。
“也就是这一时三刻的事了,他活不成了。呵呵呵……”
“你闭嘴!”
“你不信?那你看看他的神藏穴流出来的血是不是已然成了黑色?”
浮生半信半疑地拨开贺涟风伤口处的衣物,果见那伤口仍在时不时地渗出血水,而那颜色已不似常人的鲜红而是红中带黑。
浮生大惊失色了起来,“这该怎么办啊?岳长亭,岳长亭……长亭君……”
“你叫他也没用,本命已死,神藏已灭,神仙难医啰。”
浮生怎听得了这种话?当即哭得昏天黑地,那长一声短一声的词儿更是层出不穷,从小跟着方长清别的没学会,哭丧的本事倒真真是炉火纯青。
方凌虽然也很担心贺涟风,但长亭说能救,她就觉得肯定不会有事。
她本就受了重伤,再加上这一路的逃亡,此时好容易放松下来便如被抽了筋脉一般浑身乏力。任凭浮生闹得不可开交,她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嵩之许是实在被吵得受不了,只得喘着粗气尖着嗓子出主意道:
“或许那死去的蛊母尸首还有点儿用处。”
“怎么说?”
“巫蛊一术讲究相生相克。蛊母斗败了他的本命金蚕导致他不得不死。
但是现在蛊母也死了,也就是他的克星没了。你用蛊母磨成粉末,取他中指、喉头、膻中血各三滴将粉末化开再喂他吃下,或可缓个三两天的。”
浮生得了这法子,忙将那边蛊母的尸体捡了回来。那是个拇指大小的褐色甲虫,甲壳坚硬,腹部透明,那紫色的光芒应该就是从腹部散发出来的。
浮生拿了石头比划了一下,发觉可能砸不出来粉反而会成浆。
那边许嵩之尖着嗓子笑得阴森骇人,“你不是修士吗?竟连个火诀都掐不出来?”
浮生确实从未掐过炎火诀,不是方凌没教过他,是他自己打心眼儿里见着跳动的火焰便觉莫名的堵心。
但此时此刻,仿佛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掐了指诀,嘴上念咒,少顷,但见手上一缕若隐若现的火苗东倒西歪地燃了起来。
他将四周干枯的鬼爪菌丝拨到一堆,取了匕首将那虫尸挑在上面烤了起来。那虫子一旦毙命便格外脆弱,不过一会儿功夫便化作一个虫形的碳壳。
浮生赶紧将其碾成粉末,又掀开贺涟风的衣服,依着许嵩之的法子取血将那粉末化了喂给贺涟风吃了下去。
谁知前脚刚刚喂了进去,后脚便见贺涟风浑身哆哆嗦嗦不受控制一般剧烈抽搐起来。
浮生大惊失色,连忙点了贺涟风的安眠穴,可这安眠穴只是能强行令人镇定下来,却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他被种了新蛊身体自然需要适应一阵子的,不过蛊母刚烈,能不能扛得住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许嵩之笑得阴毒,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令浮生浑身上下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说什么?什么新蛊?”
“蛊母已死,新的继承者又还没到,自然需要延续香火。
既然你们不愿将我带出去,那便留在这里陪我吧,呵呵呵……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你方才烧了蛊母的尸体,那气味会传遍整个洞穴,所有虫子都不会再有忌惮了,他们会将你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然后在你们的脑袋里面筑巢产卵,周而复始。
你们会变得比我还惨,哈哈哈……”
“你这个死疯子……你害我!”
浮生气得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也顾不得那许嵩之身上流脓带水的满是蛆虫,扑上去便与之扭打到了一处。
方凌被一阵尖利的叫喊声猛然惊醒,只见那边浮生骑在许嵩之身上,手上拳头差点儿将那满是黑毛的硕大头颅打爆。许嵩之则像疯子一般张着血盆大口笑得癫狂。
方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上前拉架,却见旁边一直静静躺着的贺涟风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很是不对劲。
仔细一瞧,却见大股的白色泡沫将他的口鼻全都封堵了起来,方凌手忙脚乱地将他口鼻清理干净,想要向浮生求救,可嘴里只能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第279章 引火烧身
浮生还在那边暴揍着许嵩之,根本就没有留意这边的动静。方凌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捡起手边一块龙晶石碎片端端砸到浮生的后背才将其注意力吸引过来。
浮生见这边被方凌扶着半坐起来的贺涟风大口大口地呕吐着,也顾不得许嵩之了,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可两人既无药石,也弄不清缘由。
许嵩之本就已经油尽灯枯,又被浮生一顿胖揍,此时已然连笑都笑不出来了,血盆大口中只悠悠地吹着口哨。
那口哨声凄凉诡异,方凌只觉随着他的口哨声,原来寂静的洞穴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就连原本已经乖乖趴伏在洞壁上的斑蛾也开始扇动着翅膀蠢蠢欲动起来。
方凌立刻拉住浮生颤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叫他去将许嵩之的嘴堵上。
奈何浮生手里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勉强用许嵩之身下的铁链将其双手捆住之后却连一把堵嘴的干草树叶都找不到。
情急之下浮生一把脱掉鞋袜,将那臭不可闻的袜子团了团塞进了许嵩之的嘴里。
那哨声戛然而止,可这四面八方的动静却是没有停。
方凌焦急地望着长亭离开的甬道,浮生心领神会立刻跑过去冲着那甬道大声呼喊了几声却是毫无动静。
“那许嵩之一开始便存了心思将我们所有人留在这里给他陪葬,这甬道必定也暗藏了玄机,长亭君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的。”
浮生前所未有地清醒了起来。
方凌没有办法,只得抓过浮生的右手,一口咬破浮生的手指,汹涌的鲜血顿时冒了出来。
浮生吃痛,不知方凌意欲何为,但见方凌也咬破了手指正以血为媒在右手掌心书渡灵符,浮生立刻明白了。
渡灵符是一种可以短时间内将灵力传递给他人的符咒。
方凌外伤颇重,腿脚亦不灵便,无法抵御即将到来的外敌,只得将灵力渡给浮生。可此种传输会有大量损耗,渡八成或连四成都接收不到。所以浮生必须想办法快速解决战斗才行。
方凌在二人掌心中画出两个虽然一模一样但却左右颠倒的符咒出来。接着一手掐诀,一手将两只掌心相对紧紧贴在一处。
随着另一只手上指诀的快速翻飞,浮生只觉自己左手太渊、神门、少商、命门以及掌心劳宫仿佛全部被方凌兑过来的手掌紧紧吸附住了一般,不仅如此一股悠悠的暖意顺着穴位好像冬日的暖阳一样缓缓流淌至自己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最终停留在灵台深处。
浮生来不及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充盈灵力便见四周遍布的鬼爪菌丝开始摇摇晃晃起来。那鬼爪菌丝分明已经枯萎,如有动静定是底下有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东西附着爬过。
果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密集地从一边平台朝他们聚集过来。流光斑蛾更是趁机翩翩起舞仿佛暗夜中的明灯一样引领着虫子一步步接近着猎物。
浮生捡起地上的半截铁链,几个纵步便到了那处平台边沿,挥舞着铁链将地上的鬼爪菌丝抽得粉碎,纷飞的碎屑仿佛锋利的暗器一样将首当其冲的大片斑蛾劈得粉碎。
然而很快,便有越来越多的斑蛾聚集起来。初时,那些斑蛾仿佛还在惧怕浮生身上金蚕的气味不敢太过上前,但金蚕毕竟已然暴毙,这空城计也唱不了太久。
随着斑蛾越来越多的聚集,它们仿佛已然完全不再害怕,横冲直撞便冲着浮生袭来。
浮生没有办法,便是将那铁链舞得泼水不进也只是不断消耗体力罢了。况且方凌那边也有斑蛾引领着虫子过去了。
被逼无奈的浮生只得掐起指诀,依托着方凌刚刚传输过来的强大灵力,掐起一道炎火决。
那火焰与自己方才掐来烤虫子的完全不同,它橙亮明艳,熊熊地烧在掌心,浮生仿佛闻到了滋滋的烤肉味道。
但那烤肉非但一点都不香醇,反而是一股人类皮肉烧焦的酸腐,一种油脂被烈火瞬间烤干逸散到空气中的腻糊味儿从记忆深处涌现出来,那黏腻的油脂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腻住了一般,鼻端萦绕着化不开的焦糊让浮生甚至忘记了呼吸,一张脸直憋得青紫。
突然,他被身上传来的刺痛惊醒过来,坠咬在自己身上的透明跳蛛已然呈现出大大小小血红的一团。
不仅如此,更有大大小小的褐色甲虫铺天盖地的涌上台阶,跑得快的已然爬到了自己的腿上,遇到衣物破损处便削尖了脑袋只往皮肉里扎去。
浮生赶紧用手上的火焰将他们一一燎掉。
他大吼着将手上火焰朝着周围大面积扫去,只见原本铺满鬼爪菌丝的地面立刻露出大片虫尸,便是嗜血跳蛛这种原本透明的小虫子在大火炙烤下也俱都化为焦黄的一团显现出来。
他这边尚能凭着炎火决抵御一时,可方凌那边因为行动不便且还要顾着贺涟风很快便被大群的斑蛾包围了起来。
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虫子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湧了过来。
浮生见状,心中暗骂一句:去他娘的!
手上立刻掐起炎火决将地上厚厚的鬼爪菌丝点燃。那鬼爪菌丝仿若干草一般迅速燃烧并蔓延开来。很快整个平台化作一片火海。
先前长亭之所以面对鬼爪菌丝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攻击都没有贸然掐一丝火焰便是害怕会将整个洞穴点燃,且不说会不会空气稀薄窒息而亡,便是浓烈的烟雾熏也会将所有人活活熏死在这里。
事实证明长亭的担忧不无道理,此时此刻便只是平台的鬼爪菌丝被点燃已经炝出大量浓烟,方凌咳得直将喉头的淤血吐了个干净还是止不住的咳嗽,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
幸得方凌所处的地方先前已经被浮生清理出一小块儿来,趁着明火还未烧到此处,浮生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周围的鬼爪菌丝连根带须地薅起来尽量扔到远处。
浮生见方凌咳嗽得已然快要背过气去,忙撕了身上的几片衣摆背过身去,只听淅淅沥沥一阵水响便握着一块湿透了的布料一块捂在方凌口鼻上一块蒙在贺涟风的脸上。
方凌初时还不知道浮生从哪儿弄来的水,直至闻到一股骚臭,才知这厮所用何物。也不知他最近水喝得少了还是肝火重了些,那骚臭味简直犹如六月天的夜壶一般直冲肺管子。
于是赶紧调息,勉强止住咳嗽便急忙捏了个避水诀,才将这湿布换下来。
思来想去当前形式便是这骚臭的湿布子也是十分难得之物,生怕浪费了又赶紧给躺着的贺涟风叠上一层。
也亏得贺涟风此刻没什么知觉。不过即便有知觉也无妨,反正他先前都已经吐了个干净,此时恐怕也没什么好吐的了。
况且他出身巫蛊,想必也不会玄门的避水诀,骚臭总比呛死的强。
浮生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看着周围逐渐散开扩大的火圈直烧到了平台之下,那熊熊的烈火转眼便要舔上洞壁。浮生内心咯噔一声,只觉怕是要完。
这么多的菌丝全数点燃,还不得将几人烤熟?
第280章 不顾后果的愣头青
偏偏就在此时,只听破空声阵阵,便是浮生反应迅速连忙拽着方凌几个翻身滚到一边,再回过神时自己肩上也已见了血痕。而反观方才二人趴伏的地面已然斜斜插着数支羽箭。
“岳长亭在哪里?是已经死了么?”周放的声音从远处崖壁上方的一处甬道口传来。
“你爷爷死了他都不会死!”浮生捂着肩上的擦伤,大声回敬道。
“牙尖嘴利的臭小子,给我放箭!”
周放一声令下,大批的羽箭雨点般落了下来。整个平台无有遮挡,浮生没有办法只能拽着方凌尽量朝烟雾浓重处躲避。
敌暗我明,且对方人多势众。浮生别无他法,只能冒死在箭雨中将贺涟风拖拽过来,然后一把过在背上,另一只手拉起方凌便要往早就瞅准的一处地方奔去。
那是位于周放他们所在甬道正下方的一处地方,此处洞壁似乎起伏不定凹凸不平,故而厚厚的鬼爪菌丝将那一处笼罩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仿佛洞壁上鼓出的一个包块儿。
浮生正是要躲在那包块儿之下,这样羽箭便伤不了他们。
但从这处平台去往那边少说有七八丈远。浮生要紧牙关将背上的贺涟风往上颠了颠拖着方凌一鼓作气便往那边逃去。
果不其然,几人适才刚刚脱离烟雾笼罩,立刻便听得耳边嗖嗖的羽箭飞掠而来,猛然间,浮生但觉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他中箭了。
强烈的疼痛刺激着腿脚一软,当场一个大马趴便扑倒在了地上。
浮生顾不得鲜血淋漓的腿伤,翻身爬起便要拉拽摔在地上的二人,但小腿的疼痛无以支撑让他再次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雨点般的羽箭追魂夺命一般撵了上来,浮生只得顺手操起地上被他当作武器的半截铁链迅速挥舞起来,只听砰砰砰的脆响传来,无数的羽箭被击落在地。
但这绝非长久之计,一旦自己力竭或是一个不慎,几人全军覆没便是迟早的事。
浮生向来是个脑子一热便不顾后果的愣头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掐起指诀便见一团明火倏地点燃了地上的鬼爪菌丝。
浮生卯足了力气挥舞着手里的铁链将那团团燃起的鬼爪菌丝箭一般射向周放所在的甬道附近。
那洞壁上的鬼爪菌丝经年累月地不知道积攒了多少个年头,又厚又干,见不得半点火星,此时被浮生这么一点立刻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烟熏火燎之下,周放等人又在火势正中,自然是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箭雨顿时停了下来。浮生咬牙忍痛将那羽箭的箭尾整个折断扔到一旁。剧烈的疼痛仿佛将整个人的精气神俱都抽干了一般。他力竭地倒在一旁。
方凌爬起身来,但见浮生整个人仿佛从血水中捞起来的一般,原本便被那嗜血跳蛛咬了不知多少伤口,那跳蛛有毒,伤口若不做处理便会一直腐蚀下去。
可这要人命的紧要关头哪有空处理伤口?至于浮生整个下半身仿佛被磨盘碾过几个来回一般,脓血四溢,血迹斑斑,全身上下竟哪还有一处好肉?
可此时却没有功夫心疼,唯一能做的便是二人同心协力拖着昏死过去的贺涟风一步一步往那唯一的藏身之处爬去。
鬼爪菌丝细密干燥仿佛浇了烈酒的干草一般,烧得极快。那些躲藏在鬼爪菌丝中的各色虫子被火势全数逼到了洞壁上的各个甬道。
那些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暴躁不已,面对周放等人仿佛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便是这些人刚刚熏了药香也是抑制不住密密麻麻冲进来的虫子。
再加上空间狭小,前方的人想要后撤,后面的人却不明所以,故而全都挤在一处,乱作了一团,哪还需要什么荧光标记?
便是那虫子随便一跳都能跳到某个弟子的身上,随便咬上一口都能大快朵颐。
周放自知大事不好,连忙从袖袋中取出一根线香,然而他这厢还没来得及点上,已有先头弟子的惨叫声传来。周放忙将线香交给身边弟子着他赶紧点上,自己则两步并作三步迅速挤到那名弟子跟前。
只见成群的甲虫跳蛛已然爬满了那名弟子的小腿,虫子们被烧起火来全都狂躁不已,腿上布料已被咬得褴褛不堪,尖利似钢针一般的螯足纷纷朝那弟子露出的皮肉里扎去。
仙裴看着那皮肉之下鼓动不已的甲虫,忍着干呕一边喊着快跑,一边拽着那名弟子迅速往甬道内后撤。旁边有那胆子大的正脱下外褂朝着爬满虫子的腿部扑打着,指望能将虫子打下来。
但这虫子岂是寻常种类?众人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弟子的小腿迅速化作一截鲜血淋漓的残肢,继而露出森森白骨。
周放手起刀落,在那名弟子的痛呼声中一剑斩断那截已然废掉的小腿。血肉模糊中只见密密麻麻的各色虫子争相扑了过去。
周放一剑挑起那截断肢远远扔了出去。这虫子再厉害到底是没什么灵智的蠢东西,当即便有大波虫子被血腥味浓重的残肢吸引着追了过去。
然而涌入这洞中的虫子实在是太多了,便是那断肢上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满满当当,也还有大批连荤腥都沾不上的。
这些虫子生来便是用血肉饲养着的,加上蛊虫特性,自然是凶残异常。一旦有血腥味刺激更是前仆后继争先恐后地展示出它们惊人的猎食本能,而它们个头细小,最大的优势便是围捕。
众弟子中被咬破了皮肉的不在少数,不过要论血腥味最为浓重的还当属那断了截小腿的弟子。起初周放确实未曾想过要放弃此人。
但瞧着虫潮很快便又聚拢了过来,而这名弟子腿上断口处潺潺淌出的鲜血分明已经成了路标一般的存在。周放心下一沉,伸手便自仙裴背上将那名弟子拽了下来。
仙裴还未反应过来,便听一声惨叫,只见那弟子脖子上的大动脉已然被利刃割破,汹涌的鲜血喷了一地。而周放手持利剑,胸前被喷溅而出的鲜血染得大片刺目的鲜红。
因为离得太近,就连无甚表情的脸上也被溅得点点鲜红,在暗沉的地下洞穴中显得格外骇人。
第281章 长了眼睛的烟尘
“你这是做什么?”仙裴惊道。
周放并未理睬仙裴,只对着蜷缩在地上捂着脖颈瞪大着一双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弟子说道:
“别怪我!与其被虫子慢慢啃噬而死,还不如送你个痛快。”
说完,又是几剑,剑剑均捅在各大脏器血管之上。
周放刺入的位置十分精准,那弟子再未多说一句便已咽气。
仙裴惊讶地看着那流了一地的红红白白的肠子内脏,浓重的血腥和一股不可名状的味道挥之不去地充斥到鼻腔之内,熏得人一阵头昏脑涨。
仙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也并非是害怕死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便是连自己的性命也做好了随时交待出去的准备。
但无论多么万全的心理准备,当这强烈的视觉冲击赤裸裸地展示在眼前时,还是禁不住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当他终于从麻痹的神经中反应过来,随即便觉全身血液仿佛直冲脑门儿。他怒不可遏地大声吼道:
“他分明还有得救!”
“虫洞之中,身受重伤便已然是死了!各人应接不暇自身难保,没人会分心照看他!怪只怪他自己太大意了!”
周放如是说到。
“用不着你照看,我会……”
仙裴还要再说,却被周放一把揪住衣领子推了出去。
“你找死我不拦着,但其他人呢?我不能因为这一个人害死所有人!”
周放眼眶微红,眼眸中的凶狠和无奈一时之间展露无遗。他一向是个情绪内敛的人,纵使出现天大的变故他也历来都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表情。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从昨晚开始,他便觉得内心一种压抑不住的忐忑在逐渐膨胀放大,总觉得时时刻刻都处在爆发的边缘。
仙裴自知周放说得不无道理,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进行反驳。
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就仿佛是自己内心深处认同了对方的观点,却又要因为立场拼命找一個能够推翻他行为的支撑点。
前面的弟子已然跑出去很远了,没有人会给仙裴适应的时间,周放一路大步向前并未理睬已然被远远甩在后面的仙裴。
在周放眼里,他们这种名门正派教出来的迂腐之人只有受到现实的毒打方能变得接地气一些。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况且他从来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在意他人死活的人。
从小到大,他劝过的人也唯有一个杜新乾而已,结果还被他出卖罚跪了一个月的神堂。
方才周放狠戾的模样以及那血淋淋的一幕属实将众人吓得不轻,此时便是再有人被咬了伤了一时也只能忍痛继续往前奔跑,生怕一个不小心落在最后步了刚才那弟子的后尘。
但无论是嗜血跳蛛还是长成后的甲虫,他们并非单单只有口器伤人,最重要的还是注入猎物体内的毒素。而这毒素尚未经清除,又经剧烈活动,毒素便会快速进入血管流至奇经八脉。
周放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然又倒下了几人。
按照李承晏给的图纸,再跑过一个岔道便有一处安全屋。安全屋内四周涂有厚厚的防虫涂层,众人可于那里暂避锋芒,让众人有机会喘口气。
这厢周放自是被浮生情急之下放的那把火弄得损兵折将。但那厢浮生自己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整个洞穴火光冲天,热浪滚滚,浮生强撑着一口气忍着全身的剧痛和方凌一起将那藏身之处四周的鬼爪菌丝清理干净。
因着骤然干燥的空气和炙热的温度,岩壁上鬼爪菌丝赖以附着的那层散发着奇怪味道沙土层被连片剥下。
方凌这才发现此处岩石无论颜色还是质地都和甬道内的岩层大不相同,这简直不能称之为岩层,而是一整个实实在在的巨大石块。
那石块质地坚硬均匀并无夹层,看起来倒像是用于雕塑的石料。如此想着再仰望着整块石壁,凹凸有型莫不是真的是尊神像?
方凌正兀自想着,却听旁边扑通一声,但见浮生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原就晕晕乎乎的脑袋端端撞在了石壁之上,便是连那石壁上附着的砂层也被撞掉了一大块下来。
“浮……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的烟气呛得吐出了所有的淤血,方凌急火攻心之下终于发出了声音。
虽然在一片混乱的燃烧声中方凌的声音显得既沙哑又微弱,但听在浮生的耳朵里却格外的响亮动听。
尽管方凌一直都在,但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感觉到原来的方凌又回来了一般。
他仿佛突然间就有了支柱,原本筋疲力尽合上的眼睛复又睁开,甚至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老子顶天立地,岂能死在这些虫豸手里?”
可一转眼,当方凌用匕首帮他清理伤口余毒以及挑出那些钻进皮肉的虫子时,方才还豪气干云顶天立地的汉子复又疼得鬼哭狼嚎起来。
可这洞内的烟气实在是太过浓重,一嚎一哭,那烟气便成团地吸进嘴里,浮生剧烈的咳嗽起来,可越是咳嗽吸入的烟尘就越多。
方凌腿上有伤,实在没有能力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爬上四周的甬道。她眺望四周,除了那平台上赖以支撑的八根柱子之外再无其他,整个洞穴一览无余连处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可令方凌有些想不通的是,就算无处藏身,但这烟气又没有思维,她怎么瞧着那烟好似总在追着自己二人跑似的。
不仅如此,方凌向来灵觉通透,即便到了这阴阳颠倒之地,灵觉混乱但也并不是全然失去了感觉。
尽管洞内热浪滔天,自己和浮生二人被烘烤得都快成了人干,但后背却总是一阵阵的发凉,仿佛一直被人盯着似的。
她哑着嗓子将这些断断续续讲与浮生听了,浮生禁不住也是一阵后背发凉,玩笑道:
“你还不如继续哑着算了。咳……咳咳,整得怪吓人的,咳咳咳……”
浮生此时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便是惹恼了方凌,也下不去手打他,只瞪着他发泄怨气罢了。可瞪着瞪着,方凌却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
浮生见方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禁后背一阵发凉,缓缓转动着脖子,生怕眼前怼上来一张鬼脸。
可他将那脖子都快扭断了,自己身后除了洞壁也是再无其他,他不禁疑惑道:
“你别吓我,咳咳咳……伱看见……看见什么了?”
方凌悠悠开口依旧是副破锣嗓子,“你看这烟,怎么好像……长了眼睛似的……全都钻进了这岩壁里头?”
第282章 贺涟风的噩梦
浮生闻言复又扭过头去,果然见丝丝缕缕的烟气仿佛被什么召唤似的直往这岩壁里面飘。
浮生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倒下时好像就是撞到了此处,他伸手摸了摸被撞的脑袋,只觉当时仿佛也没那么疼。于是伸手敲了敲,只见那岩壁发出空壳一般的叩叩声。
方凌忙握了匕首过去就开始凿,看这烟气的走向,这里分明有条通道才对。
贺涟风晕晕乎乎间只觉自己好像已然是死了,但周围一片漆黑,既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嘴,只能依稀听见悲悲戚戚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他倒是不知自己何时竟也有人牵挂,死时还有人为他哭丧,也算是有些欣慰。
他好想看看这哭丧的人究竟是谁,可那眼皮仿佛有如千斤之中,尽管用尽全身力气却仍是无法撼动分毫。
他想了想,突然又有些了然,想自己一届初死新魂怕都是要经历这么个混沌的阶段,自己先前也没死过,没有经验也是正常。
于是便又在那长一声短一声的哭丧声中浑浑噩噩地等了许久,待他好容易再次有了意识果然发觉已然能看见眼前景物了。
可眼前看到的既非灵堂也非亲友,更没有那个一直扯着嗓子哭丧的人。
他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
河面雾气朦胧,流水潺潺,其上一桥虽没有题字,但贺涟风想了想心中便已明了,自己怕不是到了传说中的奈何桥了。
贺涟风对这一世巫蛊门的过往可谓厌倦至极,想着好容易过一回奈何桥定要多讨她几碗汤喝。
谁知卖汤的孟婆没找见却叫他看见一位弱柳扶风,身段苗条的姑娘背对着自己站在桥上。那瀑布般飘散摇曳的一头秀发仿佛瞬间拂到了自己的心坎儿上。
忙就拂了拂衣摆,正了正发冠,便要上前搭讪。
谁知那姑娘转过脸来却是一副苍白着脸的纸扎,且嘴歪眼斜画得鬼斧神工,哪有一丝人的模样?
贺涟风吓了一跳,转身就跑。那纸扎跟在后面穷追不舍,一边追还一边喊着说自己是他配了阴婚的娘子。
贺涟风一生风流无度,哪成想死了却是要搂着这样一副尊容的纸扎过日子,真当是得了报应。
贺涟风哪里肯认了这样的命?闻言自然是跑得风生水起,脚底下都快擦出了火星子。
好容易跑过一个路口却见那矮矮胖胖一脸慈祥的孟婆竟摆了摊子在此处卖汤。贺涟风只求在那纸扎撵来之前喝上一碗赶紧上路。
谁知那孟婆汤真不是人喝的,骚臭难闻不说还烫得下不去嘴,便是嗅上一嗅都觉骚气扑鼻,笼罩在鼻端散都散不去。
那孟婆瞧着虽是個慈眉善目的,但谁知脾气却十分暴躁,眼见贺涟风端了碗竟敢嫌弃的捏了鼻子不喝,当下便掀了摊子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一碗骚臭难闻的汤药顺势便灌到了嘴里。
贺涟风立刻便吐得搜肠刮肚,可吐着吐着嘴里竟吐不出酸水儿,倒是吐出一只金甲怪虫。
那金甲怪虫瞅着自己一个不顺眼扑棱着翅膀一下子便扑到了他脸上。贺涟风陡然近距离地看到那甲虫的脸惊觉那哪里是个甲虫?分明是个骷颅。
当下一个激灵便吓醒了。
好容易醒来的贺涟风看着身边堆积如山的骷颅头顿时吓出一脑门儿冷汗,直把他这二十多年来干过的坏事全都回想了一遍,也没想出什么伤天害理法理难容的事来。
难不成现在地府法度森严到连游戏人间、沾花惹草也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地步了?
贺涟风头昏脑涨的还未想得明白,却见头顶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贺涟风一动也不敢动地只悄悄转动着眼珠子瞟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直将他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一个巨大的头颅缠裹着血迹斑斑的粗布,干尸一般凑了过来,许是注意到贺涟风的动静,那仅露出的两只眼珠子正骨碌碌地盯着他直打转,也不知道正在憋什么坏屁。
贺涟风一睁眼便瞧见这么个鬼东西,当即便要叫出声来。
那“干尸”一见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一边压得他动弹不得一边还伸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贺涟风分明从那双露出的双眼珠子里读出了兴奋的笑意,顿觉有些不妙,恐怕这“干尸”不仅恐怖还有那么点子变态。
又惊又惧之下本能反应抬手便朝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猛然戳了过去。
“哇呀呀……我的眼睛……哎……哎……他妈的……姐……他醒了!”
浮生原本全身上下便只剩一双眼睛还算健全,这一指头戳得如今连这唯一健全的地方也都受了伤,浮生疼得直骂娘。
也亏得贺涟风全身瘫软,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否则这双眼睛怕是不能要了。
浮生痛归痛,但看见贺涟风醒过来他还是忍不住的异常兴奋,赶紧压低声音悄声叫着方凌。
直到看见方凌骤然凑过来的一张清秀脸庞,贺涟风才总算安静下来,伸手摸了摸那裹得干尸一般的头颅疑惑道:
“浮生?”
浮生点点头,“嗯!”
贺涟风转头望向那边堆积如山的头颅也学着浮生那样压低声音问道:“这莫不是地府?”
“嘘……不要吵醒他们。”
贺涟风闻言震惊地望着那堆骷颅,又望了望浮生和方凌,想来这里当真就是地府无疑了。只是他俩怎么会也下了地府?看来岳长亭那厮果然是靠不住的。
方凌似乎是看出了他这些不着调的想法,凑过去指着那些骷颅悄声解释道:“怕……这里面……有虫子。”
贺涟风似乎突然想起了之前半梦半醒之间那许嵩之说的话,这些虫子喜欢在人类的脑子里面产卵,孵化之后吸食脑髓便会迅速长大。
贺涟风抬头望着这空间逼仄的山洞,四周一片暗沉,只有不知从哪里透过来的火红亮光能勉强照亮一隅。而这一隅不偏不倚正是堆满骷颅的那个角落。
燥热的空气和不断弥漫的烟气让贺涟风忍不住缩了缩腿,撑着沉重的身体想要往更阴凉的深处靠一靠。
谁知这一挪倒让他发觉自己之所以背后又酸又痛全因靠在了一截铁索之上,昏睡时便被这样硌着,此时一挪才发觉整个后背已然是麻了。
于是,贺涟风伸手将那铁索拽了拽,想将其挪开,谁知这一拽倒是闯了大祸。
那铁索这端露在外头,另一端却是深埋在一堆骷颅之中。只听稀里哗啦一阵骷颅滚动声之后,原本暗处一堆高耸的骷颅横七竖八地滚落的到处都是。
方凌彼时正趴在被掩藏的洞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陡然听到贺涟风弄出这一连串的动静,吓得赶紧看向那滚落的骷颅。
所幸许是这场大火将洞里所有隐藏的虫子全都逼了出去,故而并未有料想中的虫子从那头颅之中爬出来。
倒是在垮掉的骷颅堆中依稀看到一个端坐着的黑色人影。
第283章 人彘
众人惊出一身冷汗,谁也没有料到在这堆骷髅之中竟还坐着一个人。
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只等着那人影率先发难,谁知等了半晌却也不见那人有什么动作。浮生总是胆子最大耐心最差的那一个,他最是忍受不了这种未知的恐慌。
在其他二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见眼前陡然一亮,浮生已然掐起一道火焰照亮了整个洞穴。
贺涟风这才发觉这里并非什么甬道更不是什么正经修缮的洞穴,既没有规则的形状也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看着周围随心所欲的齿痕,倒像是被虫子蛀成的空心葫芦一样。
这地方虽然并非想象的那般窄小,但除过堆砌骷髅头颅的地方,也就勉强能供三四個人藏身而已,便是想站直了身子怕都不成。
而此时在那堆垮塌下来的骷髅头颅之中端端正正盘膝而坐的人影并非什么活物,而是一具早已风化的干尸。那尸体眼窝深陷,脸颊干瘪,灰白的头发茅草一般胡乱耷拉着。
那深陷的眼窝虽然已经看不清眼球的形状,但令方凌赶到毛骨悚然的是不论自己站在哪个方向,她总能感觉到来自于那双眼睛的目光。
怪不得先前她和浮生还在外面时便莫名有种如芒刺背的被注视的感觉。
待跟着烟雾进到这里之后,方凌原本以为这种被注视的感觉是来自于这里成千上万的骷髅,却没想到原来在骷髅堆里竟还藏着这样一具奇异的干尸。
之所以说他奇异,是因为这尸身虽然早已干瘪,身上的衣物也随着漫长的岁月腐化的不成样子,但他却是这里唯一一具拥有皮肉的完整尸身。
是的,虫洞之中巢穴所在,所有的尸身都被吃的只剩森森白骨,怎么可能会有一具完整的尸身被遗留这许多年,甚至还能任其风干成为干尸?
方凌顶着那尸首的凝视,硬着头皮,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着:“前辈……莫怪,事后……定会将您……入土……为安。”
方凌一边哑着嗓子断断续续说着一边伸手掀开那具尸首身上斗篷一样的破烂衣服。
这一看三人全都吓了一跳,只见那尸骨的琵琶骨上扣着一副大大的锁链,而方才贺涟风拽住的那截铁索正是这干尸身下延伸出来的那部分。
不仅如此,三人原以为这副尸骨是盘膝坐在此处,直到方凌掀开衣物,众人方才瞧得清楚,那尸骨哪里有膝?他甚至连腿都没有。他一双腿早已被人齐根斩断,同样的一双手臂也被人齐肩砍断。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人彘?
方凌看着眼前的一幕,胸中涌起万千情愫,有愤怒,有悲哀,有怜悯……想起此人生前遭受这一切的时候,方凌甚至忍不住一阵反胃。
贺涟风到底不愧为巫蛊门出身,似乎对这些奇异的尸首和死法有些见怪不怪,此刻竟全然没有被这惨相所震撼,一双眼睛反而被那尸骨胸前一个小巧的玲珑坠牢牢吸引。
那玲珑坠与贺涟风自己的一模一样,唯一有所区别的是他的坠子中盛的是一滴鲜红的血水,而这个坠子里则是金灿灿的一片。
贺涟风伸手将那尸首身上的玲珑坠摘了下来,一边嘱咐兄妹二人将炎火决掐得旺一点,一边透着光仔细地分辨起来。
终于,他找到那晶莹剔透的坠子中一道十分精致的卡扣,他伸手一按,只见整个坠子应声打开,一只小小的金色甲虫静静的躺在里面。
贺涟风自见到这只甲虫起双手便开始颤抖不已,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同样裹得干尸一样的浮生凑过脑袋来瞅了瞅那甲虫,伸手便想要拿起来,一边动作一边还嘟囔着:“什么不可能?”
不想贺涟风一把将浮生的手打开,“别碰!”
浮生原想不过就是个虫子,便是只资历深远的蛊界元老,那死了也该是无害了,却不想贺涟风如此紧张。他疑惑地抬头望着贺涟风。
“这是金甲神蛊,这世上只此一只。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虫虽只六足但如此级别的蛊虫恐其只是假死沉眠而已。”
“世上只此一只的虫子,你又怎么会知道?”浮生有些搞不明白。
“你见过我的金蚕蛊了,同样的金光闪闪,但死后光泽逐渐暗淡直至彻底消失腐烂。但你看这尸首死了多少年了?”
方凌打量着那具尸首,从衣物和皮肉的风化程度来看,少说死了有五六十年了。浮生多多少少也是懂得这些的,于是望着方凌问道:
“六十年往上?”
见方凌点点头,忙一脸探究地又望向贺涟风,指望着他赶紧揭晓答案。
“这坠子你不陌生吧?”不想贺涟风并没有回答方才的问题,反而问起这坠子。
浮生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你的那只吗?之前我去落蛊洞时你让我必须得带着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我们贺家男子人手一只,其他人都是拿来养自己的本命蛊的。
只有我因是外族所生,血脉不纯,不被允许习练蛊术。但又担心我被蛊虫所伤,所以带了个女人才会佩戴的亲缘血。
本命蛊与主人同心同脉,同死同伤。主人死了六十年往上了,本命蛊还依旧金光闪闪,光芒不减的只有金甲神蛊。”
“所以说伱不仅认识这蛊虫,还认识它主人?还是你们贺家人?”
“是的,金甲神蛊不似金蚕,它不是一类蛊虫的名称,而是一只。世上只有他一人培育炼化出了这一只,他取名为金甲神蛊。”
“他是谁?”浮生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贺涟风长叹出一口气来,望了望浮生那仅露出的一双眼睛中写满了求知若渴,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贺千秋。巫蛊门的罪人,整个玄门人人得而诛之,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样一段言辞激烈的描述,贺涟风说得却十分轻松。可能尽管有亲缘在身,但因巫蛊门从未真正接纳过贺涟风,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些宗门内的事务与自己从来没有多大关系。
第284章 贺千秋
“他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以至于整个玄门都不愿放过他吗?”
“原本他该是巫蛊门第三十一代门主的。他身为长子,天纵奇才,从小便积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他偏偏痴迷巫蛊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从小便泡在各色的毒虫之中,不喜外出,不喜吃喝玩乐,不喜与人交际,他唯一的乐趣便是培育炼化蛊虫。
他毕生最大的心愿便是炼就一只无与伦比的蛊虫。
所以他十几岁时便开始遍游四海,希望能找到一种符合自己要求的虫子,既有非凡的攻击力和毒性又有接受炼化的可能。
而他的确做到了,在他还未满二十岁时他终于回到了巫蛊门,同时带回了一只蛊王。
彼时巫蛊门无人不争相称赞,只道门派复兴有望,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手段,谁不说他将会是巫蛊门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任门主?”
“蛊王?就是那金甲神蛊?”浮生指着一旁贺涟风手上的金色甲虫问道。
“是的。在此之前人人都以为养蛊之道一山更比一山高,除了传说中蚩尤祖先的神蛊之外,这世间永远没有最厉害的蛊虫一说。
但是金甲神蛊一出,所有巫蛊师都沉默了。它不仅剧毒无比,最匪夷所思的是所有蛊虫在面对金甲神蛊时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在气势上便输了三分。”
“怪不得……只有他一人没有被这洞中的虫子啃噬……化为白骨。”方凌说话发声依然还有些艰难。
“是的,这世间恐怕只有金甲神蛊会有这样的威慑力。”贺涟风附和道。
浮生却有些不解,“既然他这样厉害,为什么还会被追杀,甚至这样凄惨的死在这里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归云山脚下那场声势浩大的讨伐中。”
“归云山?”姐弟俩都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会牵扯到归云山?
当年,贺千秋名震巫蛊,所有人都知道巫蛊门出了这样一位奇才。可因他从不露面一心钻研蛊术,外界几乎没人认识他。
故而在他再次离家出走时,仿佛突然一下子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众人只道是他刚刚痛失生母,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避世不出了。
巫蛊门突然痛失这样一位少门主,自然是派出大量人手四处寻找,可是一直以来杳无音信。
直到六年后,他一身伤痕的回了巫蛊门。这一回来,非但没有给巫蛊门带来荣光,反倒是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时江湖上盛传着一位四处作案的剥皮邪道。据称那道士衣着简朴,身无长物,经常露宿街头,故而时常与乞丐为伍,同吃同住。
众人只觉奇怪,此人手脚健全,头脑清楚,看着面相也就二十出头年纪轻轻的模样,干什么不能糊口,为何沦落至此?
直到后来那些与他有过接触的乞丐接二连三的失踪,起初人们并未在意,因为乞丐本就居无定所,今天在这里讨饭,明日可能就去了别处,时运不济时病了死了,或者讨不到饭饿死也是常有的事,谁也不会去在乎。
可是一日,有人却在城郊一处破烂窝棚里发现了十几个手工缝制的傀儡假人,众人只觉那假人做得十分精巧,栩栩如生。
直到走近适才发觉,这哪里是什么假人?分明就是活剥人皮所制,自然是栩栩如生。
而那些人皮经人辨认,正是那些居无定所的乞丐。
此事一经传开便轰动一时,各地纷纷开始传出相继有乞丐或者孤寡老人被害的消息,而这些人遇害前无一例外全都与一个衣衫褴褛的游方道士有关。
一时之间,无论游方散道还是道舍宫观的正经弟子只要是出门在外就免不了被人误会,轻则指指点点,重则被人扭送官府。
一些出过事的本地道观便开始派出弟子想要查明此事,可谁知道邪道没被揪出来,倒是接连失踪了几個弟子。
玄门弟子不是普通老百姓,便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也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术,且派出执行任务的弟子为了保证安全,被落了什么追踪之术也是常事。
总之那些失踪的弟子最终都被一一找到,只是找到时却没有一个活口,且死状极其凄惨。剥皮抽筋,溺水饲鱼,烈火焚尸,滚油灌喉等等……
世道无常,有些杀人越货报仇雪恨的事情也实属寻常,但他们大都带有十分明确的目的性。似这种毫无缘由地对一些最底层的乞丐老人下如此毒手却着实令人想不透。
甚至明明知道有人已经开始追查还不罢手,屡屡犯案大有越演越烈之势,且手段惨绝人寰更是史无前例。
人们从未想过这世上能有如此丧心病狂,冷血变态,甚至连一丝人性都没有的魔头存在。有些好事者都已经编排了妖孽作乱的本子四处传播,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事情闹到这一步,各大门派自然也开始联动起来,誓要将那丧心病狂的邪魔妖道捉拿归案以正视听。
说来那剥皮邪道也确实有些功夫,便是在各大门派合力围剿之下也是三番四次的被他逃了。直到后来有人揪出他妻儿作为要挟才将他成功诱捕。
可是,所有人都当他只是道法精绝,谁也没料到夜深人静之时,他竟以一己之力召唤出万千毒虫,将参与诱捕的所有名门正派全数绞杀。
一时之间白骨如山,血流成河,而他自然也是带着满身伤痕以及妻儿逃回了滇南。
是的,这剥皮邪道就是贺千秋。
他之所以犯下累累血案就是为了巫蛊之术。巫蛊除了蛊术还有巫术,似落蛊洞中的魇镇降头等等巫术都是以操控怨气为主。
炮制一具怨气十足的尸体首先便是要他在活着的时候遭受非人的折磨,从而激发怨气。
贺千秋在一具一具的尸体尝试中均没有找到他最想要的那种怨灵,直到后来第一次尝试了带有修为的尸体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出了这种事有经验的人应当是会联想到巫术的。但偏偏邪魔外道与巫术有许多相似相近的地方,且贺千秋不知为何每次都以一身道袍示人。
巫蛊门原以为此事能够瞒天过海,毕竟他在外面一直是以道士自居,且与各派斗法向来斗的都是道法,除了最后一次动用蛊术之外并未提及过巫蛊门半句。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首先,巫蛊门内部便出了乱子。虽然贺千秋是当时的门主之子,但犯此大罪,涉及宗门荣辱,便是门主本人也必需要经大巫们进行一番审判,更遑论贺千秋还不是门主。
但贺千秋手握金甲神蛊。经此一役,谁都知道金甲神蛊非同一般,便是各大门派合力也全都败在此蛊之下,如今他虽成了罪人,但神蛊无罪,势必要逼他将此物交出来才行。
便是不能像其他本命蛊一般将其与宿主强行剥离,也必须交出炼蛊之法作为宗门秘术就此传扬下去。
贺千秋虽然鲜少与人打交道,但也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他如今已然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如若再没有金甲神蛊傍身,只怕死的会更快。
第285章 蛊痴
彼时族人未能如愿以偿,且又遇族内争权逐利之人有意利用此事推翻当权者从而上位,于是便有那不知天高地厚地将贺千秋的身份透漏了出去。
谁知贺千秋此事早已犯下众怒,根本不是他一人一家便能清算偿还得了的。
很快玄门各派矛头纷纷直指巫蛊门,争相上门讨伐,最终逼得贺千秋之父以门主之尊自刎当场以死谢罪。
巫蛊门为了与其撇清关系,唯有选择当时唯一的贺家旁系继任门主。而与贺千秋直系的上上下下十余口全部自裁了断。
男女老少十余口人怎么可能全数心甘情愿以死抵债?不过是上位者排除异己斩草除根的手段罢了,美其名曰是为了给各大门派一个交待。
可偏偏一家人被牵连的尽数惨死,却唯独罪魁祸首逃出生天。
可这种情况之下,不单是玄门正宗不能饶了他,便是巫蛊门新任门主也绝不会放过他。于是双方联手合力围剿之下,终将他逼到上雍郡内。
是夜,月黑风高,他拖儿带崽用于藏身的那处宅子被人泼了火油,一把大火将一家三口活活烧死,斩草除根到连那两岁的孩儿也未曾放过。
此情此景可谓惨不忍睹,可再惨烈能有那么多无辜者被活活剥皮抽筋受尽折磨最终制成傀儡皮俑惨烈吗?
其时,便是巫蛊门新任门主携一家三口烧焦的尸体亦未能平息各派怒火。
若非时任云虚宫掌门的天机道人出面令巫蛊门签下遣散弟子,二十年之内闭门思过,且永生永世巫蛊之术不出滇南的盟约,只怕整个巫蛊门便要葬送在他贺千秋的手上了。
可是本应该死在上雍郡那场大火中的贺千秋怎么会死在永陵黎宗的虫洞之中?
贺涟风不知道,方凌和浮生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只是从他遗体的惨状和琵琶骨上的锁链来看,他似乎和许嵩之一样是被困在这里为黎宗净化精气的器皿罢了。
但他的遗体风化了何止五六十年?
按照时间推算,再往前二三十年便是黎宗在永陵开山立派,镇压将军冢万千怨灵之时。
想到这里,众人一惊,莫非当年助李寅一臂之力的那位南疆高人便是贺千秋?
按照推算,那段时间正是当初贺千秋游历四方寻找世间最完美的蛊虫之际。
他时年不过十六七岁而已,回来时便已炼成了那只金甲神蛊。
按照许嵩之的说法,将军冢并非邪祟妖魔作乱。这里除了天然聚阴雷雨天容易致人短时间失志之外,本就只是蛊虫之祸而已。
贺千秋遍游天下原就是为了寻找世间难得一见的蛊虫,那么被将军冢吸引并留下与李寅共商应对之策也是合情合理。
至于为何后来贺千秋在二十岁时突然失踪,而后身负累累血案本应在上雍郡被烧死的他为何又出现在了这里,众人不得而知。
也许当年李寅感念贺千秋的恩情,也许只是图谋金甲神蛊,总之很可能是他偷梁换柱冒死将贺千秋救了出来。
毕竟那时候黎宗刚在永陵立稳脚跟,为了打出名声,像这种结盟诛邪共谋大义的事一定会参加。
但经此一役,不论真正的贺千秋生死与否,总之他在江湖上已经死了。此后的他永生永世无论如何将再也不能露面。
放眼天下,无处安身立命。他不擅与人打交道,闯荡江湖这几年唯一可能交好的只有黎宗的李寅。
而李寅正好能利用这一点将其留在永陵,在罗屏山将军冢画地为牢将其永远困在这里。
这也正好解释了这里为何会有与巫蛊门一模一样的虫洞,一模一样的龙晶石棺。
贺千秋终其一生与蛊虫为伍,痴迷一世死后又与蛊虫相伴,也算是死得其所。
浮生这一番分析可谓是有理有据入木三分,就连方凌都觉得浮生说话从未如此在理过。
只觉这小子被打了一顿受了重伤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连头脑思维都清晰了不少。
可贺涟风内心却还有异议。
自从贺涟瑾告诉了他落蛊洞的事,他便特意打探过。
故而他知道龙晶石棺并非只是一件简单的盛放尸首的工具而已。这其中的奥秘只有流着贺家血脉的人才会懂。
贺千秋之所以愿意留在这里恐怕并非单单一条锁链困住而已。
以他的本事,若非心甘情愿,便是被制成人彘出不去也绝非任人鱼肉的地步。
毕竟这一洞子的蛊虫,相信比起李寅,贺千秋操控起来更为得心应手才对。
这里既有虫洞又有龙晶石棺,那么他想炼的应当只有传说蚩尤精血所化的天下第一神蛊——蚩灵。
巫蛊属蚩尤之术,蚩尤后人自古便分八大姓:邹、屠、黎、蚩、姬、姜、姒、瀛,而他们贺氏一族原本出于姜氏,后为避帝王名讳,改姓为贺。
所以滇南贺氏是这世间仅有的一支继承了蚩尤之术且血脉纯正的蚩尤后人。
他们之所以不与外族通婚,千百年来保持血脉纯正全因这蚩灵蛊。
因为据说这蛊虫只有以蚩尤血脉作引,舍身忘死将自己葬于纯阴之地的纯阴之穴内,以降龙木吸取精魂方能得到这万中无一的蛊虫。
传说中,这蛊虫继承了战神蚩尤的力量,甲胄坚不可摧,对灵魂神魄可魅可惑可控可杀,对蛊物毒虫可伤可灭可召唤操纵,无往不利。
它不惧风火雷电,形不朽则神不灭。
如此神蛊对贺千秋这种蛊痴来说是何等的诱惑?
纵观贺千秋一生,眼中既无是非也无宗门,便连生养父母,膝下子嗣也鲜少为他们考虑过。
甚至就连自己手脚残缺沦为人彘也在所不惜。
他此生唯一放在心里眼里的怕就只有蛊虫了。
所以究竟是贺千秋利用了黎宗提供的资源以圆他此生炼就蚩灵蛊的夙愿,还是黎宗利用了贺千秋在此造下违反天道人伦的回向阵?
还真是一言难以说得清楚。
谁也不知道他最终到底成功与否。
贺涟风伸手摸了摸被方凌二人用匕首凿开的那道用于封口的岩层,触手却并非是岩石泥土,倒更像是细沙一般颗粒物。
他将手放在鼻端嗅了嗅,果真猜对了,这是虫子利用排泄物以及砂砾土灰混合唾液筑成的,远远看去与山石一般无二。
贺千秋居然操控着虫子为他掏空山石打造出这样一个灯下黑的藏身之地,以至于黎宗到现在都未能将手里这蛊虫夺走。
那么,他为什么死都不将这虫子交出去?
贺涟风将手里的玲珑坠扣上,意味深长地望着内里清晰可见的蛊虫。
其实他从未见过金甲神蛊,只是先入为主地从这颜色形态以及玲珑坠和贺千秋的身份推测而来。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内里蛊虫可能并非金甲神蛊。
贺涟风望着那蛊虫正自出神,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方凌忙趴在掩藏的洞口处准备向外张望,但觉鼻腔内一股异常腥辣的气味袭来。
方凌灵觉敏感,向来受不了这些,当下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