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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宫煮酒     软萌女法师txt下载     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6章 天雷阵

    许久之后,算着时辰应当是到了晚上,其它人都已然睡下,只有方凌辗转反侧实在是睡不着。

    看着旁边妙清,许是因为终于得了个伴儿在身边,再也不用怕那啃脚丫子的臭老鼠了,此刻倒是睡得十分平静。

    方凌不禁喃喃自语,“为什么不问我她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说完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她原不指望有人在这半夜三更的时候还能答她一句。

    谁知就在她准备就此睡去时,旁边妙清却仿佛梦呓一样地开口说道:

    “我不信你,难道信她们?”

    说着,翻了个身兀自又没有了声息。

    方凌知这小妮子不论做什么都是这样一副别扭性子,如今要她这样直白的表露出内心情感,实在是有些难为了她。

    于是便也不再追问,只闭着眼睛笑了笑,也跟着睡了过去。

    方凌本以为除去一件心事,终于能睡个舒坦觉。

    谁料,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紧似一阵的雷声,噼里啪嚓仿佛要将这整个山脉劈成两半似的炸响在一片寂静当中。

    方凌自梦中惊醒的那一刻便已知晓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雷雨。她通透的灵觉使得听力格外灵敏。

    那炸响的雷声并不似平常轰轰隆隆闷响着,由远及近依次传来。

    相反这雷声又急又躁,仿佛目标十分一致地自四面八方同时而至,猛然轰击在头顶山巅,霎时间,直觉整个山脉都在微微震颤。

    这是天雷阵!

    这样明目张胆地在黎宗底盘周围布下法阵,将他们团团围住,再引天雷轰击,做得如此高调除了长亭君还能有谁?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便见李承晏气势汹汹地来到地牢,那脸色阴沉地仿佛积攒了十世怨气的千年古尸一般。

    只见他恶狠狠地盯着方凌,咬牙切齿道:

    “我说过,我李承晏从不留无用之人。既然你好好的敬酒不吃,那就不要怪我上罚酒了!”

    说着,便着身后跟着的几名弟子将牢里四人一并拽了起来。

    适才刚一出得洞口,便见电闪雷鸣,狂风肆掠,冰冷的雨点被狂躁的暴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恨不得将皮肉抽出一道道血口子来。

    仰望天空,暴虐的雷云滚滚翻腾,轰鸣的雷声经过方才的释放,虽然暂时和缓下来。但那剧烈涌动着,黑压压直逼山巅的雷云,以及其上间或亮起的闪电,仿佛随时准备将那漆黑的天空撕开几道口子,将那愤怒的雷电狠狠砸下来一般。

    借着闪电的光芒,方凌总算看清了眼前的情形。那是一片巨大的山坳,方圆铺开四五里地远。四周高高隆起的山岗将整个山坳团团围住,打眼一看便是个藏阴纳气的“好地方”。

    肆虐的狂风四处乱窜直将整个山坳搅得天翻地覆,原本郁郁葱葱的草木此时仿佛被拧断了头颅的尸首一般只能毫无意识地随风乱摆。

    几处零星散布的低矮营房以及周边轰然倒塌的大树显然早已被雷电击中,残破地倒在一片泥泞之中。

    奔走逃窜的弟子早已惊慌失措地辨不清方向。

    李承晏咬牙切齿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山坳,伸手取出几道紫符,手上瞬间凝聚的灵力在黑夜中发出昏黄的光芒。

    “少主,且慢!”周放见状,急忙上前想要阻止。

    却不料李承晏手中长剑毫不留情地斩了过来,口中断喝:“滚开!你这没用的东西!”

    周放一向隐忍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恨,却到底没有表露出来,只急忙闪避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那几道紫符直取首当其冲的几名弟子而去。

    那紫符不知暗藏了什么玄机,只一出手便骤然炸响在那几名弟子的身后,先前还在拔足狂奔的弟子瞬间便似被摄取了精气一般,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轰然倒地。

    方才还阵脚大乱的黎宗弟子刹那间被李承晏震住,怯懦地望着这边,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李承晏冰冷地逼视着众位弟子,大声喝道:

    “谁敢临阵退缩,休怪我剑下无情!”

    转而对周放吩咐道:“去!清点人数,即刻布阵,追踪出天雷阵的阵眼所在!我就不信岳长亭能以一人之力抵挡我百余人手!若是此次伱还让我失望,就不单单只是一根指头那么简单了!”

    那边周放刚走,这边李承晏便一把揪住方凌的头发,抬脚狠狠踢在其腿窝处迫使方凌跪在一片泥泞之中。

    他恶狠狠地逼问道:“我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要不要解开铃环交出那阴灵?”

    说着,手上早已凝聚而成的灵力已然强行灌注至方凌后脑尸户穴中。

    方凌直觉后脑仿佛突然被一根尖刺贯穿一般,瞬间便疼得直不起腰来,苍白的嘴唇颤抖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字符。眼神仿佛即将溺水的人一样,渐渐失去了神采,隐隐竟翻出了白眼仁来。

    妙清眼见李承晏率先拿了方凌开刀,急得前所未有地学着那市井泼妇破口大骂起来:“你奶奶个……破烂猪蹄子!混蛋!你放开她,你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李承晏狞笑着转过脸来,看着妙清道:“呵呵呵……好一个姐妹情深啊!”

    说着抓着方凌头发的手一松,任凭方凌无力地瘫倒在一片泥泞之中。反手却又抓过妙清,将其脑袋面对着方凌强行压倒在泥地上。

    方凌刚被李承晏伤了灵魄,一时尚未恢复,只虚弱地强睁着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妙清那张白皙明亮的脸被摁进泥水之中。妙清大吼大叫地奋力踢打着,却完全无济于事。

    少顷,李承晏抓着妙清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肮脏的泥水糊得妙清早已面目全非,泥地里尖利的碎石划破了她细嫩的脸庞,依稀能看出鲜红的血水顺着泥泞缓缓流淌。

    轰隆的雷声还在云层之上闷响着,狂暴的风雨仿佛激起了李承晏某种变态的兴致,他将妙清的脑袋再次强行摁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却迟迟没有松手。

    泥泞的土地因为暴雨的不断灌入已然形成了一个聚集的小水坑,妙清脸朝下被压在那道水坑中开始还在挣扎的双手渐渐软了下来。

    方凌大滴大滴的眼泪随着雨水滚落,虚弱地撑着无力的身体强行自喉头挤出几个字符:“我给你……给你……”

第257章 驭尸走影

    李承晏抬手将已然失去了意识的妙清自泥坑中拽了起来,随手丢在了一边。

    方凌使出浑身的力气,颤抖着手想要摸摸妙清的脉搏,刚要触到却被李承晏一把将她整个身体提了起来。

    李承晏伸出指头挑开方凌的衣领,将那镶着金丝的铃环取出拿在手里道:“解开它!”

    方凌无力地垂着胳膊微微喘息着,直到李承晏的耐心即将耗尽。突然,她似是将方才积攒的所有力气猛然爆发出来一般,攀上李承晏的脖子便一口咬了下去。

    李承晏痛苦地嘶吼着,周围弟子连忙手忙脚乱地上前,奈何方凌咬得太紧,仿佛穷途末路的野兽想要一口咬断对手的脖子一般。

    不过方凌到底不是野兽,虽说缓过来些力气却无论如何也咬不断李承晏的脖子。

    李承晏暴怒地拎起地上的方凌,手上长剑眼看便要划破她的脖颈。

    突然,天空炸响,一道惊雷堪堪劈在了李承晏身旁的大树上,只见整个树冠轰然倒塌,焦黑的断口即便在暴雨之中也燃起了团团通红的焰火。

    方凌认得那火焰,八月十五,上生殿中,自己第一次偷偷潜入归云山时见到的就是这种妖冶的红莲业火。

    李承晏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吓了一跳,他知道方才若非对方投鼠忌器,那这堪堪劈到树上的惊雷肯定早已落到了自己头上。想到这个,李承晏看向方凌的眼睛突然生出些许变化来。

    他抓起地上的方凌道:“好……好……既然你拼命护着岳长亭,誓死都不肯交出那阴灵。那我倒要看看岳长亭是在意你多一些还是在意他这未过门的妻子多一些。”

    说着便命人将四人分别押至两处瞭望塔。

    妙清和方凌被拇指粗的绳子捆着吊在了塔顶,相信那边琴儿与小柔也并没有比这边好多少。

    众所周知,雷暴天气最易被摧毁的便是高耸的建筑物,但是有人质在手,李承晏就不信岳长亭还能无所顾忌的随意引雷。

    李承晏大摇大摆地站在塔顶,向着虚无的远山高声叫道:“都说你早已超脱七情六欲,今天我倒要看看伱到底是不是像传言一般无情无爱!

    你可看清楚了,这两方塔顶,一个是你那娇滴滴的未婚妻,一个是你门下如花似玉的小弟子。可这两边却相隔了百十丈不止,便是你轻功了得也无法同时兼顾两边。

    我李承晏是个讲道理的人,各取了他们两边的贴身信物挂于塔底入口处。

    所以,你要救哪个?不救哪个?可要想好了!”

    李承晏话音刚落,只见几道惊雷猛地轰击在两座瞭望塔四周,埋伏在其周围的众多弟子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李承晏见状怒不可遏,骂道:“周放这饭桶!”

    其实委实不能怪周放无能,只是长亭君也不知在这两日之内在黎宗眼皮子底下究竟捣鼓出多少个天雷阵,虚虚实实,明暗相接。周放马不停蹄半个时辰不到已然找出六处虚阵,但仍未能触及其核心根本。

    就在李承晏被这雷声搅得气急败坏,大骂着准备拿剑先给身边这女子身上开上三五个窟窿眼儿的时候。

    只见银光乍现的闪电中,几道黑影自周遭东倒西歪的密林之中冲出,兵分两路直逼两处塔楼而去。

    要知道这山坳之内隐藏着黎宗最核心的秘密,故而看守极严,否则也不会无端端地耗费人力物力建这高达几十余丈的瞭望塔楼,除此之外各方禁制,巡逻守备也并非形同虚设。

    以岳长亭之力,便是一人混进这附近山头还就罢了,可这突然出现的七八条黑影仿入无人之境就委实有些不同寻常了。

    此事无论任何人怕是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内奸”二字,更遑论本就疑心深重的李承晏。

    只见他高高的站于塔顶,一张脸上阴晴不定,非但不发号施令命众弟子迎敌,反而嘴里喃喃道:“近一点,近一点,再近一点……”

    突然,就在几道黑影与那塔楼近在咫尺眼看着便要突破之时,只见李承晏手中紫符一闪,一道夺目的亮紫色光芒闪耀在一片漆黑的塔顶。

    与此同时,万箭齐发,暴风雨一样的箭阵仿佛密不透风的钢铁洪流一般朝场中正自厮杀的双方无差别地席卷而去。

    方才还在拼死搏斗的双方立刻便成了待宰的羔羊,羸弱的仿佛无枝所依的残花落木一般。

    箭雨来势汹汹,不过须臾,整个塔楼周围已经所剩无几,整个地面殷红一片。

    就在李承晏渐露得意之色时,突然一阵呼啸的冷风拂过,风声中夹杂着一片悲悲戚戚的哭声呓语。

    只见倒在箭阵之中的弟子们竟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各个目光呆滞地扭动着头颅四肢嚎叫着朝着周围潜伏的弟子而去。

    李承晏见此变故,不怒反笑,“哈哈哈哈,想不到名满天下的长亭君竟也用上了这等驭尸走影的邪术!”

    所谓驭尸走影说白了便是如巫蛊门的魇镇一般操控已死之人的尸首行凶作恶,但长亭这样能够立刻控制新死之人,可见并不似魇镇那般变态,只是强行将方圆四周的游魂野鬼注入这些失去魂魄的躯壳罢了。怪不得先前那黑影能够避开黎宗的众多耳目蛰伏于此,皆因他们本就是长亭就地取材而为之罢了。

    不过这种控尸之术其威力比之精心培植炼化的魇镇不知弱了多少倍,且听起来也不怎么正派,是以向来都是为玄门正宗所不齿的末流招数。

    李承晏自然也并没有将其放在眼里,只眼神漠然地望着塔楼四周涌现出的大批弟子,转眼间便与那些东西战至一处。

    但令李承晏没有料到的是,这些尸体虽然战斗力不强,但因操控之人灵力不弱,便是击溃其藏风纳气之要穴,也能屹立不倒。反倒是但凡有弟子一不小心殒命,立刻便会被环伺的阴灵盯上。

    李承晏不胜其烦地祭出符咒,底下弟子心领神会,立刻便开始着手布阵施法,只是这周围阴气浩瀚逼人,三五个普通弟子绝难抵御得了。于是大量人手不断投入其中。

    眼见着场中尸体陆续倒下,李承晏刚要面露喜色,却突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劲风之中裹挟着的强劲灵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瞬间逼近,直取其后心魂门穴。

第258章 坠楼

    李承晏虽是养尊处优,但毕竟身为黎宗少主,手上功夫并不弱,当即矮身就地往前一滚避开要害,紧接着手上长剑立刻回身朝那劲风袭来之处一个回马枪便刺了出去,动作简单有效,干净利落。

    然而身后之人仿佛料到李承晏必有此一击,手中长剑游龙一般缠上其稳稳刺来的剑身,剑身相抵立刻传来只有良剑宝器所独有的悠长嗡鸣。

    嗡鸣声未止,却闻啪的一声脆响,只见李承晏手中长剑已断为两截,剑尖噌的一声没入旁边木椽。与此同时其心口已然挨了一脚,身子重重地撞在围栏的角落处,而剑柄则堪堪扎在了其身前三寸之处。

    此情此景,不可谓不熟悉,与当年李承晏挑衅云霄宫战败如出一辙。

    尽管突如其来的剧痛令李承晏一时难以起身,只瑟缩一团颤抖地喘着粗气。然而如李承晏一般心高气傲之辈如何受得了如此接二连三的折辱,立刻便觉气血翻涌,好容易痊愈的老毛病立刻便又犯了起来,噗的一口鲜血立时便喷了出来。

    长亭哪有时间管他,只拉动铁链迅速将吊于围栏外侧的人救了上来。

    “东亭哥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琴儿泣不成声地说道。

    长亭闻言,从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显出一丝慌乱,口中疑惑道:“琴儿?”

    便是这稍纵即逝的一丝慌乱也早已被李承晏觉察,突然之间李承晏觉得就算自己武力上输了又如何?堂堂归云山第一修士岳长亭却也未必就赢了。想明白这一点,李承晏顾不得抹去嘴角淋漓的鲜血,只仰天大笑道:

    “哈哈哈……原来你在意的是那个小弟子。可惜,我偏偏不会让你如愿!”

    说着手中响箭已然升空,啪的一声炸响在漆黑一片的夜空。

    而另一侧塔楼之巅,两名守备弟子紧张地注视着塔底的战况,谁也没有料到有一道黑影竟然早已趁乱自外围攀上了塔顶。

    仙尧一个手刀便将趴在围栏边兀自观察战况的一名弟子打晕。

    然而此举却毫无疑问地惊动了另一边的弟子。那人反应过来立刻便与仙尧交上了手。这两名弟子都是李承晏精选出来的个中好手,适才只因仙尧暗中偷袭才能一招得手,现下双方都有了防备,且仙尧又因对方手上的人质而投鼠忌器,一招两式的却也拿他不下。

    偏偏此时,夜空中一声响箭炸响在天际。

    那弟子得令,飞身扑至塔楼一侧,仙尧大惊,急忙追了过去一脚将那弟子踹翻。然而却是为时已晚,只见原本扣在椽柱上的锁链迅速朝围栏边滑去,转瞬便已消失在暗夜之中。

    与此同时,只听外侧一声惊呼,被吊着的人迅速往纷乱的塔底坠去。

    方凌冷不丁地只觉拴住胳膊的锁链陡然一松,身子便急速下坠,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毫无回天之力,恍惚间只觉此次怕是小命休矣。

    突然,但闻斜刺里破空声四起,五六根手腕粗细的椽木箭一般划破虚空稳稳地打入方凌脚下的塔楼侧壁。

    但方凌下落之势太过迅猛,一两根椽木哪里抵挡得住?只见其堪堪撞断了三四根椽木才稍稍放缓了下坠速度,然而因与上面几根椽木接连相撞改变了下坠方向,导致底下的两根椽木并未如预期一般将其接住,方凌终究还是跌入了那漆黑一片的塔底。

    仙尧自知任务失败,然而时间紧迫,哪有功夫再想其他?只赶紧解决了守卫弟子继而扑向另一边的围栏将挂在外侧的人救了上来。

    那人被吊在外面许久,早已没了知觉,一脸的泥垢直糊得面目全非,仙尧也分不出这是哪一个。只急忙掐了人中将其唤醒。

    谁知那人适才刚醒,便扯着嗓子叫嚷开了:“方凌……方凌呢?伱把她救下来了没有?”

    仙尧这才惊觉方才掉下去的那人正是方凌,心口顿时一紧,只觉一口气便堵在了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问你方凌呢?”妙清还在问。

    仙尧无奈,只得咬牙答道:“掉下去了!”

    嗡的一声,妙清只觉脑子里似乎被人点了根炮仗似的,眼前立刻便模糊了起来。她边哭边嚷道:“你为什么不救她啊?为什么啊?她从这么高的楼上摔下去,还能活命吗?”

    仙尧只觉本就憋闷的胸口被妙清这一声声的质问搅得更加心烦意乱,只得一个手刀劈在其颈肩处,适才刚刚被唤醒的妙清顿时复又晕了过去。

    长亭将几人安顿在一处峭壁之上的岩洞内,便迅速离开了。方才他在塔底并没有找到方凌,可见她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活着,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妙清早已恢复了神志,只是适才刚刚醒来便吵着闹着要去找方凌,仙尧恨不得再将其一掌劈晕了去。但人到底不是物件,不能反复劈,否则容易变成傻子。

    妙清赌气般地梗着脖子瞪着仙尧已然有一阵子了。仙尧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奈何自己一向寡言少语,实在找不出什么适合现在说的场面话用来缓解气氛。

    好在妙清先前才被劈了脖颈子,一直梗着脖子也难免酸麻,直到其实在受不了了,终于回过头来一边揉着脖子一边晃着脑袋哽咽道:“方凌若是死了,你就是凶手!”

    “我不是,我没有!”仙尧终是忍不住,蹦出几个字来。

    “就是你!见死不救!”

    “我……我只是救错了!”

    闻听此言,妙清顾不上酸麻难耐的脖子,复又急忙扭了回去,狠狠地瞪着仙尧道:“你什么意思?”

    仙尧自知与这刁钻蛮横的女人掰扯不出什么道理,便也不再理她。

    谁知妙清在仙尧这里不知从何时起早就憋了几肚子的怨气,此刻好容易揪住仙尧话里把柄,立刻便借题发挥了起来。

    “原来你果然是连我也不愿意救的!亏你学得一身的本事,心里头却连一丁点儿的仁善之心都没有。你那腔子里长着的莫非是块石头?长亭君好歹一派长老,怎么就看走了眼,收了你这样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徒弟?

    你父母定是使了银子耍了手段才叫他收了你的!你这种人放在我们云虚宫,等闲连大门都是进不去的。”

    “不知道谁耍了手段进得芜尘殿,却次次月考都被赏一枚蒸蛋,白白辱没父母名声。”仙尧再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到底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怎容得别人这样数落羞辱?于是气鼓鼓地也回了嘴。

    此话好死不死,正正是踢到了妙清软肋。只见她顿时便红了眼,声音也立时高了好几个调门儿,大声叫嚷道:“你这混不吝的臭小子,打从第一次见便轻贱我,信不信我叫悔戒堂打你板子?”

    “哼!”仙尧显然是并不将此等威胁之辞放在眼里,只鼻子冷哼一声,道:“凭你那私德有亏,时至今日还在悔戒堂当掌事的爹么?”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仙尧多少是随了点他那刻薄师傅的习性,在气死人不偿命这条道上颇有些异曲同工的味道。

    但凡归云山的人,谁不知道妙清父亲的那笔风流烂账?

第259章 长亭有儿子?

    多年前,作为长老之首的长宗长子本来毫无疑问将是玉衡殿的下一任主人。然而仙抒道长却因贪恋女色为众人所诟病。

    本来云虚宫并非禁欲派系,门下弟子娶亲生子倒也无可厚非,可这仙抒道人偏偏喜欢的是一风尘女子。

    长宗长老无奈,为绝了仙抒的念头,立刻便与栖霞山联了姻,娶了当时为数不多的一位才色双绝的女修,着实令归云山热闹了一阵子。

    但情爱之事缘起缘灭自有定数,那念头岂是说绝就能绝得了的?

    虽然新婚妻子才貌双全,又同为修士,当是十分般配才是,可仙抒与那风尘女子早就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心里又岂能容得下旁人?

    可怜新婚妻子不知其中内情,误以为丈夫只是嫌弃自己并非那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于是自废一身修为,以为如此便能讨得丈夫欢心,自此相夫教子,恩爱两不疑。

    却谁知仙抒娶妻本就只是为了应付长宗长老罢了,此后第二年便续了那风尘女子作妾,成为归云山上第一个纳妾的修士,并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仙抒对此却毫不避讳,甚至就此断送前程,终生只做个悔戒堂小小掌事也无怨无悔。二人自此恩爱有加,四个月不到便得一爱女就是现在的妙音,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接连又生下两个儿子。

    二人儿女双全,倒是享得了那天伦之乐,可另一边的正室妻子却连生产都无人照料,终是落下一身病痛,终日郁郁寡欢,几年之后便自撒手人寰。

    长宗长老心知自己一家对她不起,便将其女儿带在身边亲自抚养,事事顺着她宠着她,甚至在其十五岁及笄之礼刚过,便将宅内财权支出交由她掌管。这也自然而然造就了妙清如今骄横跋扈的性格。

    试想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又怎忍得了被人当面痛斥,更遑论还连累了早已作古的母亲?于是大怒骂道:

    “你这泼才小厮!是,我父亲确实没什么本事,可我爷爷好歹也是六大长老之首,你信不信回头我便叫他去你破日峰提亲!

    伱不是瞧不上我吗?我偏偏要做了你的长辈师娘,天天要你这黑心肝的臭小子倒洗脚水不可!”

    那边三人谁能想到妙清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能剑走偏锋口出狂言到这种地步?况且小柔一向是将长亭视为自家小姐夫婿的,如今见妙清也生出这等歪心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当下便下了场。

    “算盘倒是打得山响,且不说你如今这副鬼样子嫁不嫁得出去,便是嫁得东亭少主,你以为你就能为所欲为?你可知仙尧什么身份?他可是东亭少主的亲生儿子!能由得了你随便轻贱?”

    妙清闻言有些吃惊,她绝难相信似长亭君一般清冷寡淡的性子竟早已有了仙尧这么大的儿子,不禁疑惑道:

    “儿子……长亭君的?”

    “不错!似你这般没皮没脸倒贴上来的,做个贱妾都嫌粗手笨脚,还想要阿尧服侍?也不看看你这张烂脸究竟配不配?”

    妙清从小到大便没被人骂过这样难听的粗话,于是气急败坏随手抓起身边的土块儿便朝小柔掷去。眼看着大战一触即发。

    但仙尧既不是小乾需要碍于身份畏首畏尾,又不是方凌那般脾气好懂得忍让的人。再加上冷不丁地被小柔提起那段陈年旧事,心里正自不痛快,看到妙清无故伤人,手上立刻攒出了十二分的怒气,抬手间那土块已然崩裂开来,妙清离得近自然被迸了一头一脸。

    妙清惊呼一声便捂住了脸颊,正待叫骂却被仙尧厉声喝止住了。

    仙尧只觉烦透了妙清的无理取闹,于是冷脸喝道:“你生来就要别人哄着,可我偏偏天生就不会哄人,你若觉得这山洞委屈了你,大可以现在就滚!”

    妙清一手捂着脸,望着仙尧黑着脸的模样和小柔兀自笑得快出了声的得意嘴脸,自知他们三人都是一伙的,于是立刻爬起身来转身便走。

    这边琴儿显然也瞧出了仙尧陡然生出的怒气,斥责小柔道:“我们岳家堡的事,你干什么同她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讲?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小柔还在强辩:“本来就是嘛,算起来阿尧也是东亭少主……”

    只见仙尧烦不胜烦地立刻打断小柔的话,似乎一丁点儿也不愿再提起此事,只冷冷说道:“从始至终,师傅就只是我师傅!”

    二人见他情绪不佳,便也不再多说。

    妙清到得洞口适才发现这洞委实不是说离开就能随便离开的,这洞开在崖壁之上,半空高悬,她一无绳梯,二无修为,如何能下得去?

    但若让她忍气吞声再回过头去找仙尧却也是绝无可能的。妙清与方凌不同,她生来硬气,决不会做那委屈求全之事。

    于是,在试了许多次确认无法离开后,只得抱了一双膝盖,瑟缩着靠在洞口。外面雨势较先前缓和了不少,但仍有零星的雨丝透着冰冷的湿气飘进洞来打在妙清身上。

    妙清想起当初方凌教给自己的求生技巧偏偏没有一样能派上用场的,在牢里时还能指望着方凌来救,可是如今就连方凌也丢了。

    她虽出身名门,但生来便不讨父亲喜欢,母亲又是早逝。外人都道她生性跋扈傲慢,但若非她是这般脾性,谁又知道她能在妙音母女手底下活过几岁?

    外人与她向来不是讽刺嫉恨便是虚与委蛇,唯有这么一个说得几句真心话的朋友还生死未卜。想到这里,妙清只觉心口一阵酸涩,瞬间便已是泪眼模糊。

    妙清平日里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尤其对上自己瞧不上的人,于是忙梗直了脖子将眼泪擦拭干净。

    可擦着擦着却莫名觉察到一丝血腥,原就被李承晏按在地上划拉出来的伤口虽是已然结了痂,但方才被仙尧震开的土块碎渣迸到,此刻已然又开始渗出血水来。

    仙尧自打妙清去了洞口,心里难免也有些紧张。虽说是自己撵她走的不假,但那也是看准了妙清孤身一人无法离开这山洞,但以她那样顾头不顾尾的脾气,难保会做出什么不着调的出格事来。

    仙尧越想越有些后怕,妙清虽与自己不怎么对付,但好歹也是归云山的人,又是师傅亲自交到自己手上的,救人的时候已然失手过一次了,若是连交到手上的人都看不住,到时候如何再跟师傅交代?

    但仙尧从未与姑娘家接触过,便是有过几次交集也仅限于方凌这种乖顺讨巧的性格,何曾会那些温言软语哄人开心的手段?只想了半天才猛然想起当初方凌请自己吃杏子饼的事,顿觉是个不错的法子。

    但眼下杏子饼倒有两个,只是他到底不是能拉得下脸来的人。琢磨许久,最终却只是连推带摇地硬是将琴儿叫醒,也不顾其才受了惊吓刚刚睡着,便递出半个饼去,倔生生地大声说道:

    “给!吃饼!”

    琴儿自睡梦中陡然被摇醒,只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成想一个猛子坐了起来,却被塞了半个饼在手里。

    这三更半夜又非什么正经饭点儿,琴儿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确认仙尧是真的只是递过来半个杏子饼,这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而仙尧嘴上虽是与琴儿搭话,一双眼睛却是始终瞟着洞口方向,直到在自己的连声催促下琴儿都囫囵着将那半个杏子饼都吞完了,也没见那厢有半点动静。

    于是只得黑着脸将旁边正自睡得香甜的小柔也强行扒拉起来,将方才的流程复又走了一遍,只是这声音听在小柔耳朵里只觉尤其得响亮大声,仿佛自己不赶紧将那半张饼子接过来吃了,就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罪一般。

    只是这样声势浩大地分了一场饼却并没有引来饥肠辘辘的妙清。仙尧越发担忧起来,再也顾不得适才刚刚吵了嘴,急忙朝洞口走去。

第260章 流光斑蛾

    黑黢黢的洞口风雨惨淡,妙清正自倔强地瑟缩在洞口,任由飘洒进来的雨水湿透了半边衣襟。她倒并非是睡着了没听见里面的动静,她就是单纯不想理会那三人罢了。

    仙尧瞧着妙清脸上蜿蜒流淌的血水,犹豫再三还是不得已开了口:“你脸上的伤口流血了。”

    妙清不理他,只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又要怪谁?嘴里却始终不愿开口与仙尧多说半句。

    仙尧只得取出一盒药膏递过去道:“啰,把这药擦上,不会留疤。”

    妙清理也不理,只将视线放在黑漆漆的洞外,丝毫不想与仙尧有任何牵扯。

    “这是师傅吩咐给你的,不要我拿走了。”

    果然,此话管用了。只见妙清迅速回过头来,将药膏一把攥在手里道:“长亭君既然一早就留了药,为何现在才给我?”

    仙尧也懒得与她再起争端,而与人不起争端最省事的方式便是不搭理,是以仙尧仿佛没听见妙清质问似的,并没有接话。却兀自从怀里取出一张杏子饼递给妙清道:

    “啰,这也是师傅留下的。”

    果然,妙清闻言并没有再使性子,一把接过饼去,瞪了仙尧一眼,“我可没欠你的人情,要欠也是欠长亭君的。”

    仙尧心里虽是对这种端上碗吃饭,放下筷子就骂娘的行为很是不齿,但眼下却并没有心思计较,只要这不省心的大小姐不要再无理取闹就成。

    妙清自打被仙尧撵走便憋了一肚子怨气,此时见仙尧服了软,哪里肯轻易放过这样的好机会?立刻开始蹬鼻子上脸地抱怨道:“这什么破饼又冷又硬,叫人怎么吃得下去?”

    “里面生了火,嫌硬自己烤去!”仙尧说着便回身拐进洞穴深处。

    妙清心想,既然药是长亭君留的,饼也是长亭君给的,那火自然也可以是长亭君生的,反正不管怎样,这人情只要记不到仙尧头上便怎样都好。

    妙清这头倒是终于消停下来了,可方凌那边却仍旧危机四伏。

    方凌再度醒过来时,只觉置身于一片暗色之中,浑身上下就连骨头缝里都透着绵密的疼痛,仿佛整个身子都散了架一般。就算只是浅浅的呼吸都能勾起心肺深处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那么高的塔顶跌落下来虽说中间被几根椽木减缓了下坠时的力道,但到底还是受了内伤。而她右腿自膝盖往下酸软麻木的仿佛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尽管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却仍旧无法挪动分毫。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然而随着后背轻轻的挪动,直到此时方才惊觉自己一直靠着一个温暖的软垫。

    因为身受重伤,又兼先前被吊在冷雨中冻了许久,身体感官俱都麻木僵硬得还未能有时间恢复,以至于连靠着一个人都未曾察觉。

    只是这里实在是太暗了,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她伸出手去试探着朝那人脸上摸了过去。

    适才刚刚挨到一丝柔润的皮肤便被一只手牢牢攥住,那人并没有将她的手拿开反而是越发用力地将其贴在脸侧,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醒了?觉得怎么样?还疼吗?”

    果然是长亭!只是她分明记得在李承晏表明两座塔楼的人质身份之后,长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琴儿那边。

    方凌并非觉得她与琴儿之间,长亭一定要非选自己不可,但当看到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那边的塔楼,她承认她再一次的忍不住满心荒凉起来。

    她自知自己并非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故而在经历过噎鳴潭一事之后嘴上虽说是要与他一刀两断甚至势不两立,但只要对方有一丁点儿的示好,自己又立马卸了心防,颠颠地贴了上去。

    所以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到底还是存了心思的,只是这些心思在得知琴儿竟然是长亭定过亲的未婚妻之后全都变成了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她立刻便要抽出手来并起身往旁边挪去,谁知长亭却并不打算放手,手上稍稍用力复又将她拉了回来,嘴里轻声说道:

    “不要离太远,我怕再找不到伱。”

    方凌不得已,但却尽量坐直了身子将手抽了回来,问道:“这是哪儿?”

    “罗屏山腹。”

    “其他人呢?妙清怎么样了?”

    “你放心,有仙尧照顾她,很安全。你还没有告诉我,哪儿疼?”

    方凌不是一个矫情的人,眼下不拖后腿才是正经,于是老实回答道:“右腿膝盖往下,似乎不能动。”

    长亭没再言语,只是伸手朝方凌的小腿探去,须臾才道:“内里有骨头断裂,须得赶紧给你接上,会有些疼,你可以吗?”

    “嗯,你动手吧!”方凌点点头,咬牙道。

    情势所逼,容不得二人耽搁。方凌只觉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头上立刻渗出豆大的汗珠,一口银牙几近咬碎,长亭才终于住了手。

    只见他轻轻将那小腿抬了起来稍稍晃动着打了一圈,方才说道:“疼就哭出来,不用忍着。”

    “已经不疼了。”

    长亭似是没有料到一向害疼喜欢在他跟前撒泼打滚的方凌此次竟然一声都没吭。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论是方凌的情绪还是此时的反应都不该这样沉静。

    在他眼里方凌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性子始终是鲜活跳脱的。

    然而,还未待他细想,突然前方有些细微的动静传来,空气中一阵翅膀翕动的声音伴随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出现在了漆黑的洞穴之中。那亮光莹亮透彻,似萤火虫一般忽明忽暗的一边闪动着一边径直飞到了二人面前。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方凌终于看清,那亮光来自于一只只巴掌大小的硕大灰蛾,而这蛾子的翅膀上两块椭圆形的光斑正是这亮光的来源。

    随着第一只斑蛾的靠近,越来越多的斑蛾齐齐朝这边飞来。

    “咦?”方凌不禁有些吃惊于这些斑蛾为什么会围着自己。

    “是流光斑蛾吗?不要动它”长亭警觉的提醒道。

    “这地洞中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蛾子?”

    方凌一语未毕,整个身子已然被长亭紧紧护在怀里,另一只手上则腾出一小团火焰急急地朝声动处逼去。那些斑蛾似乎并不难缠,一团火焰过后纷纷变成焦尸跌落到了地上。

    “这东西看着虽美,但其翅膀上的粉尘却有剧毒,不慎入眼会致人失明。它们以鲜血为食,嗅觉十分灵敏,是不是你身上粘了血渍?”

    且不说方凌先前被李承晏折磨得不成样子,就是从那高塔摔下,也必定是头破血流,虽经雨水冲刷,但怎会没有残留?长亭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是以不待方凌回答,便自腰间取出酒袋道:

    “用酒味盖住血腥,快!”

    方凌一边依言接过酒袋却总觉着长亭似乎有些不同于往日。

第261章 心底无私天地宽

    长亭的酒味道浓烈绵长,那淡淡的血腥很快便被浓烈的酒香遮盖过去了,陆续飞来的斑蛾失去了方向,纷纷聚拢在洞壁,远远看去仿佛一只散发着莹莹光芒的硕大明珠。

    方凌想起先前周放带她去见梁老时看到高悬于洞顶之上,散发着幽幽光芒犹如漫天繁星一样的明灯,当时还以为那是黎宗搜罗来镶嵌在洞壁的明珠宝石。如今看来竟全是这聚集在一起的流光斑蛾。

    有了这些微的亮光,方凌终于得以看清眼前景象。这是一个十分粗制滥造的洞穴,既狭小又粗糙,就连洞壁上凹凸不平的镐子印都十分的敷衍。

    唯一做得稍微用心些的便只有用以支撑整个洞穴不至于塌陷的横梁结构,但这些老旧的木材不知历时多久,经过经年累月的腐蚀,早已与洞壁融为一体,只依稀瞧得出一点隆起的形状罢了。

    这与之前见到的洞穴截然不同,且不说那洞内雕梁画栋做工精良的大殿,便是梁老所处的那间用以制作傀儡的小屋怎么说也是能够供人生活起居的住所,而这里无论怎么看都瞧不出任何生活的痕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咱们怎么出去?”方凌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来路已被封死,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若是休息好了的话,我们便立刻出发。”说着长亭蹲下身子,拍了拍后背示意方凌趴上去。

    方凌却并不想与他太过亲近,只微微侧开些扶着洞壁勉强起身,接着道:“我自己能行。”

    长亭这次却并没有由着她的性子,伸手便将其揽到了背上,起身径直朝洞内探去。

    不过方凌也很快就想通了,这洞本就狭窄难行且前路未卜,其中凶险不得而知,便是有意保持距离怕也只能等到脱身之后了,否则害人害己岂不随了李承晏的意?

    长亭见她老老实实趴在自己肩头乖顺懂事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怎得不见你闹了?以前每次抱着你可都不见消停的。”

    “我本来就是个懂事听话的人,什么时候闹腾过?”

    “那怎么不乖乖待在首饰铺子等我?送伱的钗环也丢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听话了?不想换尚阳坊的上等货了么?”

    “原就只是酒后的玩笑话而已,怎当得了真?”

    长亭闻言顿了顿,半晌才道:“若我记得不错,你那晚可没有喝酒。”

    “喝不喝酒的都不打紧,重要的是我已经忘了。”

    “没关系,我都记得。”

    方凌只觉有些好笑,清醒的人已然不想再记起,醉酒的人却自称还记得清楚,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讽刺。

    从始至终,方凌从未好好审视过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今想来一厢情愿的是自己,被轻贱唾弃的是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还是自己。

    长久以来,虽然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你使一点儿无伤大雅的绊子,我还以无可厚非的颜色,渐渐地方凌竟也沉溺其中。

    可如今,方凌再也不想沉溺了,更不想再提起这些,于是假意玩笑似的抢先打断道:

    “岂不闻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

    可长亭闻言却并没有笑,方凌只觉长亭手上力道突如其来的紧了紧,然而紧接着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变得有些颓废起来,脚下的步子都不如方才来得坚定有力。

    方凌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但总归不能是因为自己忘了那晚的事就失魂落魄成这副模样吧?

    且不说长亭绝非那种沉迷于儿女情长的人,就算是,那也只会是对自己的正经妻室。像自己这等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若是异想天开的以为自己能牵动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到头来只能是自取其辱罢了。

    自己已然痴心妄想了许多回,怎得到现在还想不通这个道理?

    二人就这样各怀心事地缓缓前行,许是双方都想得有些入神,谁也没注意到有一只流光斑蛾并未如其他蛾子一般一团一团地聚在洞壁,而是落在了长亭正前方的路上。

    方凌只听到一声犹如浆汁饱满的鲜嫩豆子被骤然捏破的微弱声音传来,一股十分难闻的腥臭味道便霸道地充斥在了整个空间。

    那流光斑蛾靠食血为生,这一大泡的脓血装在它肚子里便还罢了,一旦踩破仿佛整个洞穴都变成了七八月份停满尸体的义庄一般恶臭难闻。

    二人还来不及扯了衣料掩鼻,却闻黑暗中原本趴伏在洞壁两侧的流光斑蛾尽数抖动着莹亮好看的翅膀朝这边飞扑了过来。

    也不知道那扑棱棱的斑蛾身上包裹了多少呛人的粉末,这洞穴空间本就狭小,如今周围已然全是腾起的粉尘。

    长亭一边左手腾出一团火焰,一边右手托着方凌的腰身仿佛旋转一只精巧易碎的瓷器一般转眼间已将其扣在胸前。

    方凌直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趴在了长亭坚实的胸膛上。紧接着自上而下被一袭衣袍牢牢罩住。她倒是被藏得严实,可长亭自己此时却完全暴露在那粉尘之下。

    方凌忙要挣扎着直起身子,却不料长亭反而将她扣得更加紧实,嘴上还不忘安抚道:

    “听话!安静待着!”长亭意外的好脾气地哄着。

    直到长亭终于松开了双手,方凌好容易从那宽大的衣袍中探出头来,外面早已没了流光斑蛾的影子,但整个洞穴却并非先前一片漆黑的模样。

    除了洞壁上依稀残留着的斑蛾翅膀上的那种幽幽亮起的荧光,整个洞穴就属长亭身上最为瞩目,此时的他仿佛一个移动的夜明珠一般,便是照明都不在话下。

    “可有能扯下来的贴身衣物?蒙住眼睛或可对付一阵子。”

    方凌闻言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前,这儿倒的确有一块儿亲肤透气的好料子,且刚好是个挂脖系带方便穿脱的款式,但这玩意儿拿来挡脸想着就十分地辣眼睛。

    长亭不明就里,只着急催促道:“外袍免不了已被粉尘污染,只能用贴身衣物了。”

    事急从权,待方凌终于万般无奈豁出去地自衣襟下扯出一个绣着兰花的藕色肚兜,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整个人从头顶直烧到了脚后跟。

    也亏得这洞内光线暗淡,否则方凌只怕是更加无地自容了。

    撕拉一声,那轻薄软滑的肚兜已然被一撕两半,方凌伸手递给长亭一半。谁知长亭仿佛全然没有看见一般,并未接过手去。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将这东西分给一个男子本就脸上挂不住,若非被逼无奈她怎能如此?现在自己做得大大方方,他到反而不接。方凌赌气似的将那半块肚兜塞到长亭手上道:

    “不管怎样,先蒙上再说!”

    谁知长亭语气平淡:“你蒙好就行,不用管我。”

    方凌只当他是嫌弃了自己,突然便觉心口一阵堵得慌,嘴里说道:“我也没嫌弃你的袍子,你倒嫌弃我的……”

    方凌一阵耳热,“肚兜”二字终是没能说得出口。手上却要将那半片衣料扯回来。嘴里嘟囔着:“不要算了!”

    谁料长亭听闻此话却仿佛突然想通了什么道理似的,说道:“谁说我不要?”

    闻言,方凌手里的半片肚兜已然被扯了过去。长亭握着半片肚兜,捏在手心只觉香软顺滑,隐约间还能感觉到其上残存的体温。

    “别摸了,要蒙便赶紧蒙上,不蒙就还我!”

    蒙上眼睛的长亭只觉鼻息间一股淡淡的甜香与方凌脖颈间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如今已经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只依稀闻到鼻息间萦绕着的馨甜淡香。那是方凌的体香,带着少女的青涩羞赧,长亭嗅着那香味忍不住轻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不要就还给我!”方凌此刻仿佛特别暴躁,听不得长亭这边有任何动静。

    长亭只得深吸一口气,但还未出言开解,却又挨了骂。

    “别闻了!死变态!”

    这次长亭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握了握方凌的指尖安抚道:“借你一片衣襟便小气成这样。当初你被撕了裙摆挂在窗外差点儿被周放瞧了去,我也没生气。”

    方凌闻言这才轻松了许多,原来他只当这是片普通衣襟。这倒也是,洞内光线本就暗淡,只就着那斑蛾粉尘的荧光他自是看不清明的,倒是自己多虑了。

    可转念一想这话怎么听着总觉得别扭。横竖都是撕了自己的衣服,他凭什么生气?况且那晚他仗着喝了点儿酒,耍了一晚上的酒疯,这叫没生气?

第262章 嗜血跳蛛

    方凌知道自己是个容易多想的人,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存多余的心思,此刻便也没有必要细想。

    不再胡思乱想的方凌一旦静下心来,倒是发觉自己的五感已然恢复了不少。也亏得如此,才叫她听得一阵十分细微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来,细细密密仿佛秋天的细雨轻柔地打在层层叠叠的落叶上,又像是春蚕啃食着桑叶,总之微弱得仿佛只是方凌脑中的臆想。

    方凌忍不住掐起一团火焰微微靠近粗糙的洞壁,隔着薄薄的布料,好容易才看清那些早已被腐蚀的只依稀瞧得出些许形状的横梁周围遍布着密集的白斑。随着细细密密的声响越来越近,那拇指大小的白斑仿佛也有了生命一般竟开始微微翕动起来。

    方凌抽出照影轻轻地拨动那白斑,只见立刻便有细细的丝网被挑动起来,像是农家院墙上时常会见到的跳蛛网一样。而丝网铺盖之下一个花生粒大小的孔洞显露出来。

    方凌正自想着这莫非就是那流光斑蛾的巢穴,却突觉掐着炎火决的手背陡然一阵刺痛,紧接着便见那刺痛的部位肉眼可见的膨出一个小小的红点,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圆。随着那红点不断扩大饱满,慢慢的竟隐隐延伸出六条细细长长的腿来。

    方凌这次终于看清了,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皮肤上起的红点,而是被一只近乎透明形似蜘蛛的虫子咬上了。那虫子吸食鲜血,转眼间便将透明的身体吸得鼓鼓囊囊,这才显现出了本来的形状。

    可怜方凌本就对这些多足的虫子怕得厉害,一时之间不禁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便甩掉了手背上的虫子,就连炎火决也因一时没了灵力支撑骤然熄灭。

    但在光线彻底消失的一瞬间,她分明瞧见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上覆盖的丝网已然纷纷洞开。

    亏得长亭反应迅速,便是仅凭着一丝声响也能及时确定方位,方凌但觉道道剑光劈出,风随剑动,瞬间便已是飞沙走石将那孔洞里蹦出的虫子逼退。

    紧接着方凌只觉腰间一紧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被长亭拎了起来,转瞬已退至几丈开外。

    然而那边的虫子虽被剑气逼退,但这边的虫子却已经从那遍布的丝网中蹿了出来。这虫子几近透明,看不清灭不尽,只须臾之间便被好几只给钻了空子。若这虫子只是吸血便还罢了,偏偏方才被咬的伤口如今已隐隐传出酸麻之感。

    眼下唯一便捷的法子只有火攻,不过火攻对付十几二十只便还罢了,但若烧得大了只怕这山洞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可眼下这虫子已然是来势汹汹,迫在眉睫之际,二人也顾不得其他,只见长亭掐起五行诀,一阵灵力波动之后,眼前纷乱的洞穴之内原本潮湿的空气顿时被隔绝开来,只觉一股燥郁的气息逐渐升腾而起。那气息浓郁之处竟隐隐闪动着点点火星,犹如漆黑的锅底染了几点星火一般。

    那虫子显然并不喜欢这样干燥逼人的气息,纷纷朝着二人呲叫暴走而来。

    眼见虫潮将至,只见长亭指尖一息星火弹出,就在那一点星火接触到先前凝聚而起的燥郁气息的一瞬间整个洞穴已轰然烧了起来。

    长亭带着方凌迅速往后撤去,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拐了几道弯走过几个岔口,就在二人方才觉察到空气中的热浪稍有缓和之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果然那段洞穴再也承受不住空气的骤然缩放轰然倒塌。

    所幸随着刚才大火的一番烧灼,空气中那股子腥臭味早已被冲淡,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煅炉中的生铁气息充斥在鼻腔。方凌仔细嗅了嗅,却又不全然是生铁的味道,其中仿佛还夹杂着一种十分淡然的味道,虽然淡薄却又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可整个永陵境内,便是连小时候被方长清抱着走南闯北的卖耗子药都算上,自己也从未踏足过,何以会生出这样一丝熟悉之感?方凌很是有些纳闷。

    洞穴再一次陷入寂静。长亭二人轻装简行,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便连照明的炎火决也调至最微弱的状态。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二人眼前出现了一道岩壁,那岩壁状态完好显然未经挖掘,也就是说这处岔洞只挖到了这里便没了。长亭一路拖着方凌已然是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方凌挣扎着爬了起来,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后背有些酸麻。”

    方凌忙将长亭身子转过来,却见其后背已然大大小小地趴了七八只血红的虫子。方凌忙向长亭讨了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将其一一挑落。

    那已然吃得圆滚滚的虫子骤然失去攀附,立刻昂扬着两只前螯纷纷朝方凌托着火焰的手掌袭来。但许是那贪得无厌的虫子委实吃的太撑,以至于行动并不如方才那样灵敏,以至于跳不高也爬不快。

    方凌将手移到东边它们便纷纷悉悉索索地跟到东边,移到西边则又悉悉索索跟到西边。总之无论怎么蹦,都够不着方凌的胳膊。

    长亭苦笑一声,道:“别玩儿了,那虫子有毒。”

    方凌闻言这才忙提了灵力一鼓作气将那些虫子烧掉。

    抬手一看,自己方才被咬到的手背已然红肿出核桃大小的一片,核心处的血肉不知不觉间已然化为一包脓血。想是这透明虫子原没什么大的本事,全靠着一身毒素腐蚀生人血肉以供吸食。

    想到这里,方凌忙将长亭后背扶正,伸手便要扒掉他的衣服。

    长亭抬手制止道:“你这样随便扒男人衣服,今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反正与贺涟风的亲事也已经被搅黄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至于你,我日后自不会在琴儿跟前提起今日半句。”

    长亭有些疑惑:“关琴儿什么事?”

    方凌懒得与他多费口舌,见长亭也没有再坚持,便赶紧剥了衣服。这一看不要紧,却见其整个后背遍布着七八个细小的血点,而血点周围已然有红肿的痕迹,怪不得他说有些酸麻。

    从方才那虫子追着亮光的习性来看,想必那些斑蛾与这虫子是相互配合猎取食物的。斑蛾负责将猎物染上荧光,而这虫子则追着荧光将能化食血肉的毒素注入其体内,待猎物死去刚好供他们享用。

    想到这里,方凌忙翻出长亭随身携带的酒袋,小心地将二人伤处俱都涂了个遍,待感觉自己已然没有方才那么疼了,才慢慢放下心来。

    但奇怪的是长亭却好像并不乐观,一向对疼痛不怎么敏感的人今日却只嚷嚷着说后背疼得厉害。

    方凌瞧着那后背的红肿已然消去了许多,许是因为处理及时,甚至都不似自己手背一般化出脓血。但架不住他不停的嚷嚷,偏偏手边应急的药又都被李承晏那个王八蛋搜刮了去,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将那毒血一一吸了出来。

    便是如此一番之后,长亭仍旧蔫蔫地甚至连身子都懒得坐直了,非得将头虚虚地搭在方凌肩头不可,整一个弱不禁风都难以形容。

    “我看伱八成就是装的,我也被咬了,怎就不似你那般娇气?”方凌忍不住埋怨道。

    “你才被咬了一口,我可是被七八只那么大的虫子咬了一路呢。”

    方凌瞧着他只将那绿豆大小的虫子比划的比那拳头都还大,便知道这厮又开始犯病了,加上许是帮他吸了毒血,此刻嗓子眼儿实在麻得厉害,遂懒得搭理他。

第263章 长亭瞎了

    那嗜血跳蛛大不大的并不打紧,只是委实太多了些,整个洞穴包括现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这处落脚的地方,头顶上方凡是那横梁周围尽皆是白色的丝网。

    看这丝网将整个孔洞封堵得严严实实,可见这虫子平日里并不会频繁进出,也就是说它们只在接收到某种信号的时候才会出来觅食。

    那这吸引它们的信号究竟是什么呢?想必不会是声音,否则此时此刻二人断不会如此悠闲的在这里拌嘴。

    此地深处地下,想必那虫子待得久了也便没了什么眼力,所以才需要流光斑蛾用荧光刺激指引猎食,但若完全依靠光照却也是说不通的。因为此时自己手上正掐了炎火决,却并不见那丝网底下有任何动静。

    或者说只要没有流光斑蛾唤醒,这虫子通常便是处于沉睡状态?

    思来想去,当初那虫子躁动起来之前,唯有长亭失手踩爆了一只流光斑蛾,那恶臭的刺鼻气味一出,原本老实趴伏着的流光斑蛾立刻飞扑过来,紧接着便是这些嗜血跳蛛倾巢而出。

    也就是说这些流光斑蛾也并非无故做那嗜血跳蛛的向导,只因其战斗力低下,很容易受到攻击殒命,所以只能依靠这些虫子打了头阵将猎物放翻化为一滩脓血再行分一杯羹。

    如此说来流光斑蛾与那嗜血跳蛛竟还是一对儿相伴相生的物种。

    想到这里,方凌不禁望了望背后靠着的岩层洞壁,伸过手去蹭了蹭,看到满手黄褐色的土灰。方凌忙将那土灰一股脑地抹在长亭后背沾染的荧粉处。

    然而那荧粉看似薄薄一层,但在黑暗中却十分透亮,直到细细密密抹了许多遍方才终于勉强遮盖住些。

    长亭被她抹得十分烦躁,只嘟嘟囔囔控诉着她对自己上下其手,方凌懒得与他一般见识。只将目光全都集中在洞壁岩层之上,这一细看不打紧,却让她发现那洞壁的岩层很是不一般。

    这红褐色的岩石层层叠叠,层次清晰,看着与普通岩石并不相同,质地也并不坚硬,方凌拿匕首只轻轻一撬便掉下一大块褐色岩块儿,其间还有黄褐色的夹层,很是显眼。摸在手上便染得一片褐黄,屏息一嗅立刻便嗅到了方才那股子熟悉的味道。

    此刻静下心来细细回味,突然记起,这不正是当初金家古窑中自己嗅得的那丝异味吗?

    方凌很是吃惊,忙将沾满岩粉的手凑到长亭鼻子底下道:“你闻闻,是不是有些熟悉?”

    长亭一低头,却仿佛控制不好动作幅度一般不慎碰了一鼻子的灰尘。方凌一直觉得自打醒来长亭便有些异样,直到此刻她终于发现这异样源自于何处。

    长亭似乎眼神儿不好。

    是的,起初方凌只当是洞内光线幽暗,是以长亭一路上才至于走得跌跌撞撞,甚至还不慎踩爆了一只流光斑蛾。

    但此时,方凌已然掐起焰火,蹲在这堵石壁前研究了好一阵子了。若是放在旁人早就凑过来瞧热闹了。便是长亭这种性子淡漠不爱凑热闹的,也不该直到此时还仍旧蒙着那半片肚兜舍不得摘。

    方凌觉得这太不正常了。

    她轻轻扯掉长亭脸上的半片布料,凑得近些,只见长亭睁着的一双眼睛中早已是一片雾色,丝毫不见眼波流转。

    “你何时看不见的?”方凌有些颤声地问道。

    “被仙裴暗算跌入深坑时惊动了太多流光斑蛾,当初不晓得这斑蛾有毒,亦不曾防范。”

    “仙裴?”方凌有些意想不到。

    自己虽与他们一路同行过几日,但仙裴从始至终只与仙瑜走得近些,与其他几人并无太多接触。是以,自己对他的印象也还停留在当日地牢之中,只因自己提醒了他防范胎精的法子,而后便不顾立场,不顾安危坚持冲进来救人的憨直汉子。

    “他们本就是为了追寻胎精而来,当初咱们在西郊小院遇到那么多胎精,他们在此也并不奇怪。”

    “可是他居然叛出云虚宫与李承晏同流合污?!”

    长亭闻言却不以为然地道:“想必是仙瑜的主意罢了。他一向以仙瑜马首是瞻,而以仙瑜的性子也未见得就能屈居李承晏之下,想来只是单纯报复我罢了。”

    “此话怎讲?”

    “当初,云虚宫兼并云霄宫时,我作为云霄宫长老却作壁上观,且在事后第一时间便入住了摇光殿,也就是如今的上生殿,摇身一变成为云虚宫的长老。整个云霄宫的人都认为我与他们私底下做了利益交换。

    他身为云霄宫大弟子,又兼生性偏激好斗,怎能不恨?”

    长亭倒是对当初一事直言不讳。

    长亭自己都不忌讳,方凌倒也不必再顾及,直言问道:“那你们是否真的做了利益交换呢?”

    长亭轻笑一声,很是坦然道:“当然。”

    “为何要这样做?伱并非是那种贪恋名利的人。”

    “你就这样笃定吗?”长亭笑意不减。

    “不是我笃定,而是你这种人本就不屑于名利。所以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

    “云霄宫本就源自于云虚宫,当年门派内耗,嫌隙渐生,时任掌门痛失手足自此一蹶不振这才造成门派分裂,直至今日水火不容的局面。”说到这里,长亭长叹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幽幽叹道:

    “归云山大劫在即,如不摈弃前嫌同心协力,恐怕真就如师父所说在劫难逃了。”

    方凌一惊,“易荀道长说过什么?什么大劫?”方凌耳力极好,即便长亭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而已,也被她一字不漏听得分明。

    “瞎打听什么?且不说你还并未正经拜过师傅,便是入得门下,也得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才成。”

    长亭显然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方凌明白他那样的人,若是成心不说,问也无用。

    况且现如今,长亭与自己恰恰应了瘸子配上瞎子,偏偏自己现在嗓子还越发得不济,两人合一起都不见得能凑出个健全人。也确实无心再操心其它。

第264章 退婚

    话说方凌之所以觉得那岩层不一般主要是因为这岩粉摸在手里与当初和仙尧玩罗盘时自沙子里面划拉出来的铁粉很是相似,于是赶紧自长亭那儿借来罗盘。她三下五除二将那罗盘卸开,拆出其中天池海底的磁针来,只在手心捎捎一扫果然吸起一大片粉末。

    “这岩层中铁粉含量怎的如此之多?”方凌有些疑惑。

    “还记得陆从迁讲过的那个断头将军么?”

    “你意思那传说是真的?”

    “倒不见得全都是真的,但就目前来看,最起码铁矿是真的。”

    “那按照陆从迁所说,这山中还有亡灵死士呢,且每逢雷雨天气便会出来割人头颅,而且所有头颅均会被运往铁石矿洞之中。”方凌说着顿了顿,刻意压低声音仿佛生怕被那亡灵死士听见似的道:“岂非就在这个洞里?”

    “那你怕不怕?”

    “呵呵,我怕什么?”方凌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往长亭身边挤了挤,接着道:“那陆从迁不还说了,避难的工匠逃入洞中适才发觉洞内存有大量头颅,那若是所有工匠都死了,这传说又怎会传到他耳朵里去?所以定是有人活着出去过的。”

    长亭轻笑着道:“是啊,肯定要出去的。总不能真的留在这里做了饵料,喂了他们黎宗豢养的邪物。”

    “你所说的邪物是那通体透明的虫子吗?还是真正的亡灵死士?”

    “我也不知道。但不用太好奇,咱们应该很快便能遇到,否则他们也不用煞费苦心地诱我们进来?”

    二人正自说着,方凌却听闻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立刻灭了手上火焰,静静待在暗处,待那脚步声从远处岔道离去,方凌适才长出一口气。

    便是这长吁一口气的动静,就见岔道处一团金光仿佛流星一般划破漆黑的甬道瞬息之间便已到了二人面前。就是方凌这样五感通透绝佳之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幸得长亭虽是一副有气无力中毒已深的模样,但到底是做了防范的。是以就在那道金光逼近两丈之内时,只见长亭一改方才的虚弱无力,甚至还未起身,手中长剑便已斩了出去,一团剑花舞得是风生水起。

    但那金光适才刚刚被逼退出去,却闻黑暗中铮的一声剑器长鸣,紧接着长亭便与那隐在暗处的人短兵相接斗到了一处。

    虽未见得对方容貌,但单凭手上刚劲迅猛的招式以及柔韧锋锐的武器,倒让长亭很是有些诧异。对方持软剑,招式却并非走得是诡谲多变的路子,反而以力量强攻为主,可见此人武器与招式并不匹配。

    若是黎宗派来追杀的人,定然会选个中好手,武器也当是最称手的才对,绝不至于似眼前人一般,仿佛是随便捡了把软剑便来了。由此可见,此人怕并非黎宗的人。

    但长亭这厢心头还未思索出个名堂,手上也还暂未分出胜负,却听闻方凌那边一阵扑腾之后,突然一个男声响起:“逮住了!我逮住一个!赶紧,贺涟风,放大肥虫咬他!”

    这声音不是别人,分明正是浮生那个坑死人不偿命的憨货。

    方凌双手被困,腿上还被飞扑过来的浮生死死压住,适才刚刚接好的断腿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只叫人头皮一阵发紧,紧跟着冷汗立刻便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偏偏方才还只是酸麻刺痛的咽喉处,经过这一番缠斗气血上涌此时全堵在了嗓子眼里导致整个喉头是彻底肿了起来,黑灯瞎火之中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吼叫。

    就在浮生惊觉手底下捏的是个软柿子,准备一鼓作气直接将其拿下时,突然一团微光亮起。

    只见手底下龇牙咧嘴,一双眼睛寒光闪闪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了的人却是方凌,浮生连忙起身,惊道:“怎么是伱?”

    方凌好容易抽出手来,伸手便给浮生头上来了一下,只将浮生打得眼冒金星,不禁立刻大吼道:“你疯了吗?还打我做什么?”

    只见长亭一手拎了浮生后脖领子将其提到一边道:“你压着她腿了。”

    长亭蹲下身子将方凌扶起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说着附耳过去,果然听见方凌似乎声带受损,嗓音几乎微不可闻。

    浮生向来不是个心细的人,自然也没觉察出方凌的异样,反倒因为知晓二人旧事如今看见他们举止如此亲密,生怕被贺涟风瞧了去,连忙上前两步挡住贺涟风的视线佯装咳嗽了两声嚷嚷道:

    “咳……咳,岳长亭你起开,我姐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呢!如今她未婚夫婿都找上门来了,你……”

    然而长亭闻言非但没有让开,反而转过身来面朝着浮生,虽然光线微弱并不能瞧得清长亭眼中眸色,但不知为什么浮生就是能感觉到凌厉的目光,立刻便跳转了话题道:

    “你……你想干什么?”

    “你姐说让我替她先打你一顿。”

    “你少胡说八道啊,我和我姐亲厚得很,虽然刚刚闹了点误会,但那纯属意外……是不是?姐!”浮生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凑了过去。

    谁知方凌适才委实是疼得狠了,哪里还管他讨好卖乖的这一套?只一手揪了浮生的衣服领子,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便朝其脑门上敲去。

    浮生挣扎着抱头鼠窜到贺涟风身后适才缩头缩脑地道:“你还好意思打我?你逃婚跑路,若是贺家记下这茬,以后少不得有你的罪受。”一边说着一边捅了捅贺涟风后腰道:“看她现在把我欺负成什么样了,以后嫁过去了可别给她好脸色看!”

    方凌自是碍于嗓子说不出什么话来,长亭却是已然起了身道:“你姐说这顿打是非揍不可了。”

    浮生仿佛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大叫道:“看!我就说他是胡说八道的吧!我姐分明连嘴都没张!”

    亏得贺涟风修得一身舌灿莲花的本身惯会处理此等场面,忙抢上前来假意责怪浮生:“我们贺家岂是这样不明事理的人家?”

    转而又谄媚地对方凌道:“在这样的鬼地方都能遇到凌妹妹,可见我俩确然是天定的缘分,我又怎会亏待了去?”说着便要上前扶起方凌。

    “这也叫缘分?莫非是老天爷瞎了眼?”长亭语焉不善地说完,全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瞧你这话说的,我与凌妹妹那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婚书的。”

    “悔婚不就好了。”长亭语气轻松,仿佛正在谈论的事只是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饶是贺涟风这样没脸没皮的听闻此话也不由得收了一贯的嬉皮笑脸。

    “悔不悔婚的也不是你说了算。你既非她授业恩师更非血亲长辈,便是有个云虚宫的长老头衔也不能干涉门下弟子婚嫁之事吧。”贺涟风很是不满地瞅着长亭嗤笑一声。

    “那阿凌说的算不算数?”

    “她何时说了?”

    “刚刚你们还没来的时候,我们正在谈论此事。阿凌说此次但凡能活着出去第一件事便是要找你巫蛊门退婚。”

    长亭此话直将方凌都说懵了,她何时跟长亭说过这种话?虽说自己对这桩婚事有万般不愿,但毕竟牵涉甚广,还需从长计议,怎能如此任性,单凭嘴上几句话便能退得?

第265章 管教孩子

    贺涟风自然也是不信的,是以不慌不忙地侧过身子绕开长亭,探出头去冲着方凌挑起下巴道:“凌妹妹你可不能负心薄幸啊,当初我们情比金坚,感天动地,这才打动我门中上上下下求来这一纸婚书。如今好端端地才下山几天啊,莫非是要移情别恋了?”

    方凌一张脸直憋得通红,奈何这嗓子偏偏卡壳得厉害,张了半天的嘴,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倒是长亭立马接过话茬讥讽道:

    “好一个情比金坚,你不如说坑蒙拐骗来的实在!”

    贺涟风脸上终是挂不住了,愤愤道:“她是没长嘴吗?说什么不说什么非要让你在中间传话?”

    “可能是她不想同伱说话也未可知,毕竟看着便心生厌烦。”

    面对长亭这般无赖嘴脸,贺涟风都被气笑了,指着长亭道:“呵呵……岳长亭啊岳长亭,你现在是连装都不打算装了吗?”

    长亭神色淡然地朝贺涟风点点头,很是坦然地承认道:“确实不想装了!”

    眼看话题越聊越崩,显然已经没有可能和和气气收场了,偏偏浮生计较着方才无缘无故被方凌打的那几下,于是不长眼地横插一杠子道:

    “从刚才我便觉得不对劲了。我姐明明在这坐着,你却好端端的不让我们接近,现在更是连话也不许我们说上一句。而且我姐历来与我亲厚得很,怎能下得手去打我?莫非是你给我姐下了降头?”

    浮生历来便是个容易冲动且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的有几分道理,于是赤手空拳便欺身上前与长亭斗到了一处。贺涟风见事情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自然是帮自己人要紧,于是手中软剑灵蛇一般探出直逼长亭而去。

    虽说贺涟风一旦认真起来,手上功夫也很是有两下子的,但他惯用刚劲威猛的招式在这逼仄的环境下却占不到半点优势,加上其兵器又十分的不称手,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没占。便是有浮生在一旁帮衬着也无济于事。

    若非自己的本命蛊灵活诡谲多多少少牵制住长亭一些,只怕不单单是胸前挨的这一掌了。

    反观浮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整个屁股蛋子差点儿被悯仓抽肿了去。

    方凌真是烦透了这三个不着调的男人,这都什么境地了?脑袋都快栓裤腰带上,不想着怎么逃出去,倒还在窝里斗开了。

    气得方凌伸手抓了地上矿渣也顾不得谁是谁便吼叫着一股脑地朝那边打做一团的三人砸了过去。三人被那土灰扬了一脸,呛得一阵咳嗽,自是打不下去了。

    长亭自知玩的有些过了火,忙摸到方凌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气了?”感觉到方凌激动地扯着自己胳膊不放,又解释道:“没真伤着他们,就是替你管管孩子,拿剑身抽了抽屁股而已。”

    浮生闻言不禁气得面红耳赤,大骂道:“你他娘的谁是小孩子?”

    “看,还是没打服。”说着,长亭又欲起身,不想胳膊却被方凌死死拽住。

    那边浮生还要再骂,亏得贺涟风一把捂了这小子的嘴,气喘吁吁地言道:“你要再招惹他,就自己上去和他打。”

    “可是我姐还在他手里呢!”

    长亭淡笑一声,“我要真对你姐下了降头,你觉得以刚才的形势就算我不一剑杀了你们灭口,也该对你们一并下了降头才对。”

    “那我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次倒是没有等到长亭回话,贺涟风便给出了答案:“她怕是被什么毒素麻痹了嗓子。”

    “你怎么知道?”

    只见贺涟风定睛瞧着远处一团团足以照亮整个洞穴的荧光大叫道:“快跑!”

    方凌一路被长亭驮着沿着方才贺涟风二人过来的通道复又跑了回去。

    想起那斑蛾嗜血的特性,方凌伸手往长亭背上探去,果然触手黏腻腻的一片。想必是那虫子的余毒本就未拔得干净,加上适才一番打斗又牵动了伤口,这血便又流了出来。

    幸得此时也算有了帮手,兼具那贺涟风出身巫蛊门有本命蛊护身,倒是很快便将那些斑蛾甩得不见踪影。然而经此一闹,方凌却越发觉得喘不上气来。

    四人只得找了一处岔道暂避。浮生虽说是被长亭抽了屁股怀恨在心,但到底也是明白些顾全大局的道理,为免那斑蛾再次循着血腥找来,手忙脚乱地兀自在背后帮他止血。只不过手上力道就没有方凌那么稳当了,长亭只觉得便是刮骨疗毒也不过如此。

    他倒也未与这小心眼儿的猴孩子一般见识,只一门心思将注意力放在了旁边的方凌身上。方凌喉头肿胀已然快要将气道堵死,想不到那比芝麻绿豆还小的跳蛛竟有如此大的毒性。

    如今几个人早已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贺涟风倒也不必再藏着掖着,急忙放出金蚕蛊要替方凌吸食残余的毒血。

    方凌一时吓得方寸大乱,明知那浑身冒着金光的肥胖虫子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它在自己脖颈上蠕动起来,当那蚕一般密密麻麻的小肉腿儿从皮肤上爬过时麻麻痒痒的感觉却愣是将她吓得几近跳将起来。

    若非整个身子被长亭死死禁锢着,只怕便是断了一条腿也能立刻连滚带爬地逃出二里地去。

    想起当年在清远山方凌撒泼打滚哭爹喊娘的阵仗,长亭不由得一阵宽慰,好在此时她发不出什么声儿来,否则这几人怕不是要被她吵死。但即便如此,她脸上兼具了痛苦害怕恐惧绝望的表情也无比的精彩纷呈。

    长亭自是看不见什么,但浮生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时焦躁烦闷无处发泄便冲着长亭埋怨道:

    “我姐既是被那该死的跳蛛给毒哑的,你怎么不早说?”

    “我不是早就说过,你今天这一顿打非挨不可吗?”

    浮生终于明白过来,“哦……你这阴险狡诈的小人!原来你是成心惦记着这事儿故意不说的!”

    “记着,以后别乱认姐夫!”

    贺涟风闻言却是不依,“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了?如今这洞里遍布毒虫,便是你长亭君想要从这里出去,也还得指着我呢!”

    长亭不以为然地嗤笑道:“呵……若是你真有这本事就不会陷入这窘境。”

    贺涟风望着旁边围着方凌急得团团转的浮生笑道:“若不是因为这小子蠢,连累了我,我早就不知道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浮生斜睨了一眼贺涟风很是不服气的道:“那酒你跟贺钊明明也喝了,凭什么就说我一个人?”

    “唉……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怕是连那勾栏里的老鸨子都能将你骗上一骗。”贺涟风咋咋嘴不再理他。

第266章 小乾有难

    原来二人之所以被困于此全拜周放所赐。

    要说岳家堡安设于永陵的堂口未曾被黎宗察觉大概率全因其名不见经传罢了,想它一个别无分号仅在永陵周围讨生活的小小镖局自然无法引起黎宗的注意。

    但滇南贺家就不一样了,便是不追究其祖上曾闹出震惊整个玄门的那件大事,单就其眼下的发展势头也是不容小觑的。虽然目前因其致力于经商坐贾被同行们调侃其掉进了钱眼儿里。但谁又知道这不是他们掩人耳目的一种办法呢?

    毕竟不管怎样,巫蛊门都是曾犯下前科在玄门正宗那儿记上过一笔的门派,黎宗这样名动天下的门派又怎能任由其活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而不管?

    是以,贺涟风这间如宾客栈便是同名同样的全天下不下百家也都早就在黎宗那里挂上了号。此次要说本不该有贺涟风什么事的,但谁让他别的不开,偏偏开得是间客栈呢?

    打从黎宗的人在金塘见了岳长亭之后便已快马报于了李承晏知晓。

    鉴于金瑄先前与岳长亭有过接触,黎宗已然开始了防备。整个永陵的客栈都被其打了招呼,单单剩下一间如宾客栈,这便是黎宗为岳长亭一行张好的口袋。

    而贺涟风的突然到来恰恰映证了李承晏的判断,以为其是为了接应而来。

    素闻贺涟风风流成性,便是如今身边整日带着其小舅子不便眠花宿柳,但酒水总要喝上一两杯的。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周放自然而然便与其打成一片,一时呼朋唤友好不亲热,俨然多年故交一般。此后更是设计将二人骗至郊外羁押,以至于整个如宾客栈完全落入黎宗手中,偏偏还独留了个毫不知情的妙清成了见证。

    方凌一开始并非没有怀疑过周放的身份?全因妙清称周放是贺涟风的朋友这才放下戒心。周放心思深沉由此可见一斑。

    若非今日长亭搅局,李承晏为毁灭证据,一举将在押的众人如同饵料一般全数投进这坑内,二人还不知道要被羁押多少天?

    而贺涟风显然是不想承认自己栽在了李承晏手里的。按照他的说辞,自己全然是为了探清虚实,故而刻意被困,至于逃出升天的法子,自然是外头随时准备接应的贺钊。

    方才长亭因为焚烧斑蛾弄出坑塌地陷的动静,贺涟风全当是贺钊来了,放出金蚕蛊循着声音一路过来,却不想在那处岔道口遇上了他们。

    但令贺涟风属实没有想到的是,这里居然有流光斑蛾。因为这种毒虫很是罕见,原产于暹罗异族,早年曾被巫蛊门那位闹出祸事的前辈罪人四处游历时发现带回。

    但后来闹出那样险些灭门的祸事之后,凡是他碰过的东西包括培植的毒虫毒草都一并被烧了个干净,再无遗留。怎会在将近百年之后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黎宗地界?

    想当初自己趁着方凌闯山仙瑜闹事的乱子夜探瑶光殿,原以为能够找出些破日峰惨案背后与巫蛊门的牵扯,却不想刚到得殿门便被仙尧所阻。

    后来噎鳴潭一事爆发虫患,又是与长亭君方凌有关,便是如今到了黎宗遇见这流光斑蛾,还是与这几人发生了交集。

    可见这根本就不是巧合。这背后仿佛有一副看不见的脉络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联系的丝丝入扣,但就目前所知却是难以窥得其真相。

    贺涟风兀自想得出神自没有往日那般贫嘴,长亭君也全然只顾着浑身害怕得直哆嗦的方凌,唯有碎嘴的浮生一边对着长亭背后的伤口暗自下着黑手,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

    “告诉你,以后少在我跟前人五人六地摆臭架子!

    你也知道流光斑蛾的秉性,今天要不是我不计前嫌帮你包扎,就凭伱这一背的血,少不得要将那臭蛾子引来把你吸干吃尽,到时候连个小拇指头都不给你剩下。

    额……这样算起来,就算以救命恩人自居也是不为过的。”

    浮生自是没心没肺地胡说一气,却被贺涟风冷不丁地听到一声“小拇指头”,顿时坐了起来。

    浮生被贺涟风这一惊一乍的动静吓了一跳,正要发作,却见贺涟风神情严肃地说道:“杜新乾他们恐怕出事了!”

    方凌虽是说不出话来,但耳力却也未受到影响,杜新乾不就是小乾的官名儿么?怎的他也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方凌一时也顾不上那金蚕,只咿咿呀呀想要问那小乾的事,奈何这嗓子尚未恢复,几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只有长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说出去便要与你解除婚约,一刻都不能耽搁。”

    方凌忙着要说正事儿,却不想长亭却犹自要与贺涟风斗气,方凌一时着急便要上手。长亭见状忙捉了眼看着便要掐过来的手,举起来冲着贺涟风补充道:

    “看见了没,胆敢耽搁一时半刻,她就掐死你。”

    贺涟风此时是真的着急了,哪有空与长亭继续斗嘴?要知道他原本并未将这地道放在眼里,但如今就连长亭也被困住,而贺钊又一直不见踪影,怎能不另谋出路?

    当初被一同投进这地道的囚犯颇多,但唯有小乾原本就是黎宗弟子,能知道这地道底细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但他小拇指被截,伤口并未愈合,加上被人强行扔下地道时的一番摸爬滚打,那鲜血早已浸透了整个手掌。

    按照这流光斑蛾的秉性,保不齐便要被吸干了血肉。

    眼看着方凌的毒血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贺涟风忙收了金蚕,与众人快步朝当初那条甬道赶去。

    但原本被贺涟风一一作了标记的路口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正在几人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时,只听隐约间传来一阵虫鸣尖啸。贺涟风立刻感觉自己的金蚕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金蚕在蛊虫里是为蛊中上品,便是面对贺涟驰的赤尾蜈蚣以及贺耀辰的毒蛛也从未露过怯,是以贺涟风对这黎宗的毒虫一直有恃无恐。想不到如今竟在这深山地下被吓到了。

    他不得不放缓脚步,谨慎对待起来。

    那虫啸只一声之后便再未响起过,只是方凌却听到有一些细微的动静自一处洞穴深处频频传来,说不上来什么声音,细细听来仿佛是一群人在走路。

    若说走路的人便是贺涟风口中一同被投进来的那些囚犯,却也有些不像。因为这脚步声平缓规律,既不急躁也不似他们这群人一般谨慎。好像就是茶余饭后的闲庭信步一般。

    方凌嗯嗯呀呀连比带划地给几人传达了这个信息,也不知道这几个不着调的听懂没听懂。反正以现在形势总要前去探一探的。

    好在指路这活儿即便不会说话也能干得极好,于是众人在其指引下小心翼翼地往那洞穴深处摸去。

第267章 落蛊洞永陵分洞

    大概走了两炷香的功夫,随着越来越浓烈的腐臭侵入鼻腔,众人越发不安起来,这样的气味任谁都知道前方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地方。

    直到拐过一处弯道,前方晦暗的光线让几人惊觉甬道竟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不同于方才那些甬道的是这洞穴内荧光透亮,密集附着在那洞穴顶部的流光斑蛾散发出来的荧光几乎照亮了整个空间轮廓。

    这豁然开朗的洞穴规则平整,整个儿看上去呈一个鼓的形状。而他们所在的甬道正高悬在那洞壁约莫七八丈的地方,也就是这面“鼓”微微凸起的腰身部位。

    与方才那些复杂粗糙的甬道明显有区别的是,这里平整砖石铺就的地面以及周围用于承重雕工精良的六根粗大石柱无不彰显着这是一处经过精心设计和修缮的洞穴。

    虽说有精心建造的痕迹但却并没有任何维护。这从洞壁四周以及那石柱上错综复杂攀附着的树根和干枯掉的灰色藤蔓可见一斑。

    那暗灰色已然干枯死去的藤蔓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品种,竟能长于这种暗无天日完全没有光照的地下洞穴?不过也可能正因为如此才会大面积的干枯死亡吧。

    层层叠叠错综复杂的干枯藤蔓像榕树的须根一般将整个洞穴缠绕得犹如盘丝洞一般,细密的须根千头万绪差点儿将几人所在的甬道口堵了个严实。

    贺涟风将那洞口清理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通道,众人从高高的洞壁往下望去。

    只见洞穴的正中央沿着一道道石阶拾级而上是一座八边形的平台,平台正中央则摆着一个硕大的棺椁。而棺椁内仿佛困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不仅有道道手腕粗的铁链将其固定在周围的石柱上,铁链另一端更是直通洞壁深深地打入山体内部牢不可破。

    先前那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早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八个面朝棺椁跪伏着的黝黑人影。他们既没有任何肢体活动也没有一点声息,只有无尽的死寂和铺满整个洞穴的荧光。

    那荧光虽说能依稀照亮轮廓但到底不似阳光明亮,是以并不能看清楚细节,以至于瞧着那一动不动的黑影一时之间竟难以分辨究竟是人还是灯奴一类的雕像器物。

    整个平台除却一副硕大的棺椁和周围这八个黑影之外再无其他,虽说平台上的浮雕镂纹厚重华美,便是隔着几丈远的方凌几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贵重,但瞧在眼里却总是免不了的空旷落寞。

    但令方凌感到无比疑惑的是,除了落寞之外,她竟从这诡异的地下空间中品出了几分熟悉。

    方凌自认从未到过这里,但一种莫名熟悉的窒息感却堵得她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她发誓便是连小时候被方长清抱着走南闯北卖耗子药的时候都算上,自己也从未踏足过永陵地界一步,但这熟悉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这是落蛊洞。”长亭很快给出了答案。

    方凌猛然惊觉,继而迅速祭出一丝灵力探查,果然同样的五行颠倒,一样的令人窒息。可是长亭又是怎么知道落蛊洞里五行颠倒,乾坤倒置的?莫非他也曾进去过?

    还未等方凌细想,却见浮生十分不屑地小声叨叨着:“说什么浑话?这里是永陵,又不是滇南!”

    “可这确实是落蛊洞!”终是贺涟风给出了一个确定的结论。

    “啊?你怕不是也跟着一起疯了……”浮生有些难以置信地嘟囔着。

    “你瞧那棺椁,那莹亮净透的材质既非铜铁也绝非漆料,这是龙晶石,跟我落蛊洞中的一模一样。”

    “可是……你们那变态的虫洞子不是远在千里之外吗?难道这玩意儿也兴开分号?”

    贺涟风闻言有些无语:“伱以为这是开客栈吗?”

    方凌无意听他二人瞎扯,只对原本安安静静趴伏着如今却突然开始零星下坠的荧光斑蛾产生了兴趣,这斑蛾一开始只是偶尔飘零,可是很快那些荧光闪亮的斑蛾仿若冬日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越落越多。

    众人不免抬头望去,只见那原本被荧光斑蛾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洞顶随着斑蛾的纷纷坠落,逐渐露出斑斑空隙。那空隙乍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然而若是着眼于整体就会发现这些空隙并不简单。

    凭着方凌自小跟着爷爷推演阵法的直觉,若是将这些空隙赋予点位,相互勾连,压上阵头和阵脚,这将是一个复杂且庞大的阵盘。只是这阵法的阵眼又在哪里?

    方凌将所见指给贺涟风与浮生,然而这两人一个出身巫蛊世家不学无术,一个游手好闲,有个半桶水的师傅倒也跟没有一样。阵法这类高深玩意儿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有些难度。直到方凌急出一头细汗来,这二人也未得出什么要领。

    无计可施的方凌只得凑到长亭耳边,竭尽全力的吐出几个细微的音符。

    “画出来。”长亭摊开手掌。

    可见这厮的确是听得懂自己说话的,先前也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错了,瞧着贺涟风不顺眼,便借着自己使劲挤兑他。

    随着斑蛾的不断脱落,在一片闪耀的荧光中,那由于斑蛾脱落而形成的阴影图案越发的清晰连贯起来。方凌适才刚刚将那框架大致在长亭手心描了出来,还未来得及将所有阵脚一一点上,长亭已然确定道:

    “这是一个镜像阵法,你描绘的这个是副阵,还有一个主阵应该与其遥遥相对。”

    方凌立刻反应过来,那不正是摆放棺椁的那座平台吗?

    然而不知为什么,这洞顶到处都是流光斑蛾,洞壁也时有一团一团凝聚在一起的斑蛾,但却唯独那处平台除了跌落的斑蛾尸体之外竟没几只活的。没了这亮闪闪的斑蛾标记,便是方凌眼力极佳一时也难以窥得其全貌。

    况且那些零零碎碎散落在地的藤蔓根须将整个平台覆盖的斑驳难辨,即便能看出这地砖上有镂刻雕琢的花纹图案,也瞧不出个具体模样。

    就在方凌对着那堆根须藤蔓中一些灰白色的干枝枯木出神时,忽觉一颗石子自耳边飞过啪的一声脆响击中了那平台上的龙晶棺椁。

    死寂的地下深处,众人原就十分紧张,便是呼吸的声音都控制得十分微弱,突如其来这声脆响在这空旷的空间内乍然响起,无异于在众人心头划过的惊雷。

    方凌只觉恍惚间那铁锁链上悬吊的藤蔓根须都仿佛被这响动惊得一怔,自己已然被反应迅速的贺涟风一把按下脑以便隐匿身形。

    方凌本就摔断了一条腿,此时受力不均,一家伙给贺涟风直接按了个狗吃屎,待她再度抬起头来,恨不能将浮生这冒冒失失的小兔崽子一脚踹下去。

    浮生眼见即便灰头土脸也遮不住方凌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连忙替自己辩解道:“投……我这叫投石问路。”

    方凌懒得听他瞎扯,只赶紧望向那边跪伏在地的黑影,却并未瞧见什么动静。

    “只怕真的不是什么活物。”一直注视着下面动静的贺涟风言道。

    浮生一听来劲儿了:“我就说吧,怎么可能有人跪那么久动都不带动一下的。我跪半柱香就开始手痒脚痒背心痒了。”

第268章 头发

    方凌对浮生这莽撞做派十分无语,此次自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让他蒙对了,可谁能次次都凭着运气过活?于是一记响亮的爆栗便敲到了浮生脑门儿上。

    浮生正在兴头上,突如其来的一个爆栗直敲得他眼冒金星,不免习惯性地又拉了贺涟风来挡剑,“贺涟风,你赶紧管管她,以后嫁到你……”

    “闭嘴!”谁知一语未必,便被长亭沉声喝止住了。他自是听不得这些的,于是牵强找补道:“你们说那下面有跪尸?……只怕是行生祭之仪的。”

    拿人命生祭?哪个名门正派会出干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当务之急,必须得下去看看了。

    为免再度被流光斑蛾的毒粉所伤,贺涟风特意将那金蚕取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那虫子竟吐出些清亮透明的水珠子来。贺涟风将那略带些腥气的汁水依次涂抹在了几人的眼窝口鼻处。

    方凌虽说对这虫子的口水多少有些嫌弃,但此时此刻哪有功夫计较那些,只盼着这水能有些奇效,快点将长亭的眼睛治好,一行人也算有个主心骨坐镇。

    谁知那贺涟风这个小心眼儿的,说什么也不给长亭涂,说他已然瞎了,没必要浪费这等好东西。

    长亭自然也不是会服软的人,只见他自腰间扯出一条绣了兰草的绸布当着贺涟风的面抖落开来,堂而皇之的叠了叠便蒙到了眼睛上。

    贺涟风常年混迹烟柳之地,怎会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瞧瞧长亭再瞧瞧方凌,直气得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对于这一举动三人均是各怀了心事,只有浮生这没有半点儿心眼儿的望着长亭那副打扮只咋舌,一把拉过方凌悄声议论道:

    “啧啧啧……伱瞧他那样,哪像什么正经人?脸上花里胡哨蒙的都是些什么啊?指不定是哪个狐狸精赠的帕子,你可不能再栽在他手里头了。”

    方凌闻言,反手又给了浮生一下。

    浮生无辜地捂着头直叫唤:“这才几天呀?你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呢?”

    所幸时不我待,也没那拉家常说闲话的功夫,浮生虽然满脸不服气,但还是撅着嘴跟在贺涟风后面一边清理着洞壁上纵横交错的干枯藤蔓和藤蔓上生出的类似须根的许多丝网,给后面两人勉强清出一条路来。

    几人虽身处七八丈高的洞壁之上,但好在都算不得寻常人,且那洞壁并不光滑,非但如此甚至还偶有凹凸有致的撘脚处,便是似长亭方凌这等身残志坚之辈一路上相互扶持着倒也爬得不算艰难。

    只是清理这些藤蔓时许是松动了洞壁的土壤结构,导致总有细沙一样的粉尘浮土黏在手上有些味道,尤其是掌心里再出点细汗,和泥一般十分难闻。

    方凌一向嗅觉灵敏,便是连这味道嗅在鼻子里也较其他几人格外浓郁一些,直忍不住一阵气血翻涌呕出几团粘稠的黑血来。

    贺涟风远远地瞧着这边动静霎时有些欣慰起来:“总归是吐出来了,不是贺某人吹牛,就我手上这只金蚕还没有它解不了的毒。”

    说罢倒是将目光瞟向方凌身旁的长亭。见长亭并未有半分接他茬的意思,这才兴味索然地撇撇嘴继续往下爬去。

    然而方凌这边却并不能如贺涟风一般坦然,因为就在她呕出的那团黑血里,竟蠕动着一些细细的似发丝一样的东西,它们扭动纠缠的模样着实恶心。

    一想到这似虫非虫的鬼东西可能来自于自己的肚子,方凌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吐得搜肠刮肚。

    而这一吐不要紧,只是原本紧紧攀着洞壁的手却失了力道,一个不留神便失去重心,连带着身旁的长亭一起往下坠去。

    本已想好该用什么姿势着陆才不至于摔得太惨的方凌只觉腰间一紧,继而整个人腾空而起,借着长亭脱离洞壁时那一蹬的脚力,辗转腾挪之间踏着那悬空的铁链转眼间已然跃至底下石台之上。

    方凌还来不及思索方才的怪事,已然被眼前另一番匪夷所思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原本跪伏在地的那些黑影根本就不是什么石雕灯奴,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当然现下这番光景非要强调“活生生”这几个字显然有些勉强,因为每个人都已是将死之相。

    只见他们浑颤抖,脸色煞白,毫无一丝血色,眼神俱都惊恐地盯着地面,而地面的砖缝镂纹中一条条相互纠缠着似发丝一般的黑线仿佛乌黑的血管一般爬满他们的身体,紧紧吸附在皮肤上疯狂地汲取着养料。

    原来,这“头发”便是黎宗饲养在此的神秘物种。

    这东西不知什么来头,甚至不知哪里是头哪里是尾,只见整个石台的镂刻花纹中已然被这些缠绕扭动的“发丝”填满,有些甚至就在自己脚边袅绕着尖细的触须。

    可见方才她之所以瞧见呕出的黑血中有扭动的“头发”,完全是因为它们很可能已然遍布了整个洞穴。

    那边浮生与贺涟风对此毫不知情,只是眼看着方凌二人跌了下去,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一路手忙脚乱地追了下来,紧跟着来到了石阶边上。

    方凌急得汗珠子都快要渗出来了,想要开口提醒他们,然而喊出来的全是一些依依哦哦的嘶哑音符,浮生二人连半个字也没听清。便只冒冒失失地踏上了石阶。

    可是,就是他二人踏上石阶的那一刻,四周跪伏的人影突然浑身一抖,嘴里发出一阵尖啸的虫鸣,之所以说那是虫鸣,是因为那显然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知了或是其他虫子的鸣叫。

    几人被这尖利干瘪的声音吓得一怔,再回神时只见铺天盖地的斑蛾仿佛突然被某种东西唤醒,全部扑扇着翅膀朝他们飞了过来,整个洞穴甚至因为这些斑蛾的展翅而变得亮堂了几分。

    方凌作为几人中外伤最重,也是血腥味最浓的人,首当其冲便成了它们率先攻击的目标。

    饶是长亭现下双目失明,也能凭借着这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悉悉索索之声判断出形势的严峻,自从踏上这石台之后一直握着剑柄的手顿时紧了几分。

第269章 被咬了屁股

    荧光飞舞之中,夹杂着刀光剑影,仿佛划破天际的闪电一般,地上的斑蛾顿时层层叠叠地铺满一片。然而越来越多的斑蛾旋风一样聚集过来,眼看着单是空气中弥漫的斑蛾粉尘就足够二人伏尸于此了。

    幸得方凌小时候抓鱼练就的龟息之术竟意想不到的在此处发挥了效用。她一边调息一边想着只要这粉尘不被吸入肺里,总归不至于致命。

    然而这个念头还来不及细想,方凌只觉脚腕一阵钻心的刺痛,待她扒开已然沾满荧光粉尘的裤腿,只见一小撮黑色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然缠上自己的脚踝。

    那“头发”覆盖在洞壁之上时,众人只当它是藤蔓须根,许是因为大片枯萎死亡的原因,拨动之间脆生生的一碰就断,犹如干脆的面条一般。

    如今对上这鲜活的,方凌适才发觉它们竟然坚韧异常,当它们尖针一样刺入皮肤时只觉整个脚踝一阵酸麻,而它们一旦扎进皮肉便像蚂蟥一样奋力往深处扎去。

    想到身上脸上爬满“头发”的惨状,方凌顿时慌了手脚,喉咙中不自觉便响起了尖叫。

    长亭眼盲根本不知道方凌这边发生了什么,只听着动静判断绝不是什么好事,但碍于周遭铺天盖地的斑蛾一时腾不开手来,只好不惜耗费大量灵力聚风于此。

    这里阴阳倒置乾坤颠倒自是使不出五行之力的,因而只能完全消耗灵力化而成风。这风自然也不似五行之风一般有迹可循。

    只觉忽如其来的一阵旋风围绕着长亭平地骤起直将那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斑蛾卷成一片流动闪亮的星河盘旋而上直至彻底被撕碎成荧光色的粉尘飘散在整个洞穴。

    随着这骤起的疾风,围绕着施术之人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安全空间,长亭一把摸上方凌急问道:“怎么了?”

    虽然方才已然吐出黑血,喉头的肿胀也在逐步消退,但声带仍然有些干涩,情急之下只能连比带划咿咿呀呀地发出一些不太清晰的字词音节。

    长亭眼盲看不见,自是不知道她在比划些什么,但是贺涟风却看见了,于是大声提醒道:“这东西似乎害怕金蚕。方才金蚕为你喉头解过毒,兴许还残留有药性,赶紧用口水吐它。”

    方凌听贺涟风在外围吱哇乱叫着,忙朝着脚踝处吐出一口唾沫,只见那尚且带着血丝的唾沫刚刚接触到那扭曲纠缠的“头发”,便见它们仿佛被烫着了一般迅速蠕动着往外退去。

    然而地面上镂刻的花纹中那纠结的“发丝”仿佛蛇一般缠绕着到处都是,一旦发现了目标仿佛许久不见血腥的野兽一般这厢褪去那厢又立刻缠了上来。

    这“头发”不似斑蛾,它们行动全靠延伸扭动丝毫没有声响,长亭眼盲,完全觉察不到半点动静。只能凭着直觉将悯苍舞动出一团团的剑花,在一片电光火石之中,那发丝被斩为数截,似蚯蚓一样扭动挣扎着。

    但这形似头发的鬼东西简直太多了,前赴后继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方凌虽然听了贺涟风的话尽力将唾沫涂抹在脚踝手腕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但唾沫这东西也不是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的,况且长亭那边一直没有停下的机会,他一心只记挂着方凌这边眼看着外侧的“发丝”已然悄悄朝他脚边缠了过去。

    方凌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拖着长亭往后退去。

    待四人不约而同的退到一起时,他们猛然发现身后便是那被铁链层层缠绕的硕大棺椁。

    因为长亭分心对付那“发丝”导致一时之间凝聚而成的旋风规模小了许多,铺天盖地的斑蛾又逐渐形成了气候,飞蛾扑火一般朝着几人突袭而来。

    地上,纠结汹涌的“头发”早已弥漫覆盖了整个平台,潮水一般向几人吞没而去。

    浮生被那斑蛾和“发丝”咬的直跳脚,顾不得许多转身便已跳到了棺椁之上。说来也怪,那汹涌的头发仿佛对那棺椁十分忌惮,自从其跳了上去便再也没有穷追不舍。

    浮生一时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手忙脚乱的便要将其他几人拉上去。

    待四人都转移到了龙晶棺椁之上,果然来自那“头发”的压力瞬间便减轻了很多。正待众人准备长出一口气时,突然脚下的棺椁盖子咔一声竟似炸裂开了一条口子。

    四周全部是潮水一般汹涌着约莫有一尺多厚的头发,四人一时间完全不知要往何处退去,犹豫之间只听咵察一声,棺椁的盖子彻底碎裂,几人东倒西歪地跌入棺内。

    “谁吃这么胖,把棺材都压塌了!”浮生一边伸手扒拉着周围也不知道是什么就觉是些十分腥臭黏腻的东西,一边骂骂咧咧地嚷着。

    谁知一句话还未骂完,突然“哇呀呀”地尖叫起来,紧接着暴跳如雷道:“你们谁他妈的咬我屁股干什么?”

    长亭已然拖着方凌从棺椁的另一边坐了起来,二人离得远显然是够不到浮生的屁股的。

    于是浮生拿脚猛地踹了踹旁边的贺涟风叫道:“贺涟风你这死变态,还不住口!”

    贺涟风方才有些倒霉掉下来的时候磕到了后脑勺,此时眼冒金星故而并未像其他几人一般反应迅速,只有气无力的应道:“我咬伱屁股干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吗?”

    “谁知道你遗传了你们那些变态老祖宗的什么怪癖!总之赶紧放开,疼!”

    贺涟风气急,扒拉着棺椁边沿便坐了起来骂道:“我他妈正跟你说话着,拿什么嘴咬你屁股?”

    浮生眼见方凌长亭在另一边坐着,而此时贺涟风也从自己腿边爬了起来,可自己身下分明还压着一具绵软的身体。浮生壮着胆子僵硬着手在身下捏了捏,感觉到确实是肉做的时,整个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全冲到了脑子里面。

    他颤抖着拍了拍身下那位,只差哭出来了,“兄台,放口……要不我可不客气了!”

    另外三人此时也都明白了几分,顿时如临大敌一般瞧着浮生全神戒备了起来。

    死一般的沉寂,除了四周不时飞舞的斑蛾,棺内并没有任何动静。

    “噗……”浮生再也忍不住了,一个响屁突如其来的炸响在棺椁之内。

    与此同时,浮生扒拉着棺壁连蹬带踹地便要爬起来。

    尽管他动作迅捷,但比他更为迅捷的是他身后的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满身绒毛,嗷得一声暴怒而起,从头到脚披散的绒毛又厚又长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270章 同宗同脉

    浮生前脚爬起来后脚还来不及逃便被那黑毛怪一下子扑倒在棺材里。眼看着脖颈就要被咬出个血窟窿,亏得旁边的贺涟风反应迅速,一剑递出端端刺入那黑毛怪的脖子。

    随着殷红粘稠的血液喷涌而出,一股无比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

    许是那黑毛怪块头过于壮硕,贺涟风那一剑纵然是使出了十足的力道对它来说却仿佛并不致命,反而激怒了这头沉睡的怪物。只见那黑毛怪伸出爪子便将利剑一把捏住,搅动着揉成了一团废铁。

    众人大惊失色,那边方凌眼疾手快,趁着黑毛怪的注意力全被利剑吸引忙一把拖过浮生。

    长亭虽然眼盲,但闻耳边那如同兽吼一般的咆哮和鼻腔腥臭难闻的味道也立马判断出眼前定然是出现了了不得的东西。是以手持悯苍一马当先便将姐弟二人护在了身后。

    贺涟风这边出手便被对方折了兵器,忙一手撑起棺椁的边沿,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谁知那东西不知究竟什么来头,竟然侧身一让避开劲道,两只布满黑毛的爪子左右开弓立刻缠了上来顺势朝侧边一拽。卸去攻势的同时贺涟风只觉小腿与膝上立刻传来两股力道强劲但却方向相反的力量,仿佛下一刻便要将整条腿反折过来。

    要说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黑毛怪物能使出分筋错骨手这类招数,贺涟风是打死都不能信的。

    人便是人,尸便是尸,就算是歪打正着让它修出几分道行那总归不能使用为人时期的技巧。否则死与不死就没了区别不是?可眼下贺涟风却又不得不信。

    饶是贺涟风腰力极好,也是使出了十足的力气翻身攀上那黑毛怪的头颅,一手扯起散落在棺中的铁索缠上那厮的脖子,一肘猛击其后颈窝,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不论这东西究竟什么来头,只要不是个爬虫,颈椎断裂肯定立刻便会瘫软下来。

    果不其然,贺涟风只觉腿上力道立刻便松懈了下来,忙一个翻身将那黑毛怪踢倒在一边,就在他准备移动到其他三人那边去时。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虫鸣,与当初在甬道中听到的一模一样,紧接着自己身上的金蚕立刻开始狂躁起来,直搅得他心口一紧差点儿就要吐出来。

    突如其来的,已然瘫倒在地的黑毛怪僵直着身子猛然坐起,一把便将背对着自己的贺涟风抱了个满怀。

    贺涟风只觉耳边腥臭的气息袭来,可那布满黑毛的双臂将自己箍得死死的,偏偏此刻一颗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掌攥住了一般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起来。

    贺涟风一手紧紧拽住缠在那黑毛怪脖子的锁链一边大声咒骂道:“岳长亭,你他妈的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忽然,贺涟风差点儿被眼前猛然暴起的一团火光亮瞎了双眼,饶是他急忙偏头躲过,也立刻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从头顶传来。

    而被那团火焰正中靶心的黑毛怪更是撤出双手急忙护住头颅,一身的黑毛被火团一燎仿佛被烫伤的蚯蚓一般各自扭曲着,整个场景看起来无比诡异。

    “岳长亭!你差点儿连我也烧了!”贺涟风一爬过来便摸着自己烧焦的头发大声控诉道。

    “我不是瞎了么?瞎子怎么看得见?”长亭不疾不徐地应道。

    贺涟风知道这厮是在报复自己不给他涂药,但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说辞怼回去,只能对其怒目而视,但仿佛这也没什么用处,因为岳长亭的确看不见。

    “头发……头发!”就在二人互相较劲的时候,浮生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

    贺涟风只当浮生是心疼自己一头柔顺的秀发被燎成了枯草,愤愤不平地应和道:“都是拜这阴险小人所赐,记住,以后让你姐离他远点儿!”

    方凌一把将贺涟风的脑袋掰了过去,指着棺椁外面,喉咙里已然能发出单个儿的音符:“头……发”

    贺涟风这才看清,周围原本汹涌着的黑色发丝此刻宛如海浪一般卷起两丈多高扭曲着从四面八方向几人逼了过来。而先前那些飞舞的斑蛾则全部退守外围狂乱地在空中飞舞着,倒是不急着攻击。

    方凌终于明白了,这些“头发”根本不是不能靠近这棺椁,而是想方设法地要把他们赶到这棺椁里面。

    长亭提起悯苍已然与那边暴起的黑毛怪战至一处,因空间逼仄,那黑毛怪身形巨大腾不开手来,不过转瞬的功夫身上已被长亭开出七八道口子。

    不禁暴怒起来,众人只见其仰起脖颈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整个洞穴,它暴起的双臂扯起虚虚捆缚在棺椁四周的铁链,众人只觉脚下一震,聊以藏身的龙晶棺椁顿时四分五裂地崩裂开来。

    原来此前并非是这黑毛怪爬不起来,实在是因为他的手脚全被那铁索束缚与这龙晶棺椁捆在了一处,此时一旦棺身被毁,它立刻便挥舞着铁索站了起来。

    而随着它的站立,周身长长的毛发一垂到底,一接触这潮湿的地面和那砖缝中斑驳的血渍,那头发仿佛瞬间被激活有了生命一般各自翘首朝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探来,好似毒蛇口中缭绕的信子一样与方才垂顺的模样大不相同。

    黑毛怪挥舞着铁索仿佛地狱的恶鬼朝几人猛地抽了过来,长亭感受到劲风袭来拖着方凌就地一滚,脚底一大块残破的龙晶石便直直地踢了过去。

    那黑毛怪浑身蛮力,也不避让,怒吼一声扬起手中铁索一鞭将那龙晶石抽得粉碎。紧接着挥动着铁索便向几人扑了过来。

    亏得悯苍是为一件流传百年的宝剑,只见寒光闪动,铮的一声怒响过后,但见黑毛怪手中的铁索便应声断成两截。

    贺涟风方才差点被这铁索砸到,此刻见有机可趁,立刻飞身将那铁索抢在手中从背后狠狠勒住了黑毛怪的脖子,与此同时脚步后撤猛地将其拽翻在地。

    比手上硬功夫贺涟风向来也不是吃素的,见那黑毛怪仰面躺倒在地,他翻身便跨了上去,手上更是攒出了十二分的力气,眼看着那黑毛怪无论是个什么东西都该一命呜呼时。

    突然,在浓密的毛发中间,贺涟风第一次瞧见了那黑毛怪的眼睛,贺涟风一生见过无数凶悍狠厉的眼神,可从未像今天一样震惊。

    因为那眼睛除了狠厉之外,居然透漏着一丝遥远的熟悉,仿佛经年不见的故友亲朋一般。可偏偏那眼睛却生得一副任谁看了都知道这绝非一个正常人类的深紫颜色。

    贺涟风心中顿时弥漫出许多不好的情绪。与一只怪物生出熟悉之感,要么这怪物与自己同宗,要么自己与它是同脉,反正无论哪一种都不会令人感到愉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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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方凌苦苦等待的机缘却是一邪灵凶魂。阴差阳错之下虽为其冲破一叶障目,但却自此结下梁子。
一人一灵,人算不得什么正经人,灵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邪灵。随着二者争斗不断,方凌也自此揭开了一个精彩纷呈的道修世界。软萌女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软萌女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