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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宫煮酒     软萌女法师txt下载     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1章 捉奸在房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

    过了不多时,便听着楼下小二打招呼的动静,怕是长亭终于回来了。方凌也不知他这一天都干什么去了,许是找奇宝斋或者尚阳坊去了也说不定,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

    怀着这样的心思,方凌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长亭淡漠的声音,只一个字:“谁?”

    “是我!”方凌清了清嗓子又将心里的话默念了一遍。

    “进来,门没锁。”听见方凌的声音,长亭倒是放松得很。

    方凌推开门见长亭正在换衣裳,一袭干净舒适的月魄色外袍刚刚披上,衣带都还未及系好。

    “我正换衣服呢!”长亭提醒道。

    方凌猛然间见到这幅光景也是有些尴尬,既是正换着衣裳,却又还叫人进来,可见此人确是颠三倒四的疯汉。方凌心中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忙作势想要退出去。

    不料长亭却道:“门关上即可,过来帮我系一下衣带。”倒是俨然没有将她当成外人。

    方凌虽在芜尘院伺候了他许久,但也只是做些烧饭做菜,打扫庭院的粗活,并没有似这般贴身伺候。

    况且那时候憋了一肚子气,就没想着诚心诚意将他伺候舒服了,都是怎样能让他不痛快,怎样来。

    似如今这般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过半尺,又要踮起脚来整理领口肩头,又要用手细细抚平褶皱,还要将那束腰绕过后背拉回来再整整齐齐系上,更何况长亭虽说身材并不似行武那般壮硕,但方凌一手绕过去也仿佛整个身体都贴上去了一般。

    方凌只觉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直憋得满脸通红。

    偏偏长亭却很是怡然自得,甚至还将目光落在她红霞一般的脸上,来来回回颇有意味地审视许久,方才缓缓道:

    “是饿了么?”

    “没有。”

    “看你今日话有些少,脸上表情也不如以前丰富。”

    “我想你这边既然有人伺候了,便想告辞去找大师兄他们。”方凌终是将话说了出来,心里仿佛堵了许久的一口气也终于纾解了。

    长亭一愣,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说这個。半晌才道:

    “不行。”

    “可是,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整日只能待在客栈而已。”

    “那也不行。”

    “为什么?”

    还没待长亭想出一个十分合理且又不得不让她留下来的理由,一阵敲门声却打断了二人思绪。

    门开处,却是琴儿,看这打扮似是新换了妆发,头饰也不是之前的样式,或许便是上午刚买的吧。

    琴儿显然没有料到这房门关着,方凌却在里面。饶是她努力克制,终是有些不太自然地笑了笑,“方姑娘也在啊?”

    方凌颔首,“我的事已经说完了,这就走。琴儿姑娘,后会有期!”

    这俨然是打定主意准备离开了。

    “你方才说的事,我不准。”长亭很是认真地又强调了一遍。

    方凌怔了怔,没有回话,抬脚走了。

    妙清倒是心情大好,想着晚上便要去闯荡江湖了,觉得再没有别的事比这更刺激的了。可方凌望着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难免更加地忧心忡忡。

    但事已至此,岂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况且都已经同长亭,琴儿告过别了,若是不走,岂非让人看了笑话?

    谁知心里刚想到长亭,长亭便来了。

    许是想着心事,没有在意,待听见长亭声音的时候,他已然是堵在了门口。

    方凌被吓了一跳,赶紧跳将起来堵住门口,一边示意着妙清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长亭见许久没人应答,一时以为方凌已经走了,手上不由得带了几分力气,刚想破门,却不料方凌闪身跳到门外。

    “不请我进去坐坐?”

    “女儿家的房间,况且我刚刚没有整理,不大方便。”

    长亭无奈,笑了笑,“是生我的气了吗?”

    方凌不知他特意找上门来,竟是为了说这个,不禁摇摇头,“没有。”

    “那是因为白天出门没有带着你?”长亭继续追问。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正在这时,妙清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方凌只听微不可闻的一点动静从屋内传来。长亭眸光微动,脸色变了变,眼睛越过挡在门前的方凌直直往后看了过去,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厚厚的门板,看到里面藏着的人一样。

    方凌突然便有些慌了,若是妙清此番被长亭逮到,光是私自出宫和欺瞒师长这两条加起来便足以重罚了。

    想到这里,方凌忙干笑一声欲将人引至他处,道:“我们到楼下,一边吃茶一边细细说吧。”

    长亭未有动作,也没有言语,眼睛只还是死死地盯着方凌身后,目光森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凌也顾不上许多,忙用力将挡在身前的长亭推开。谁知长亭一把将方凌的手反握在手心里,紧了紧,却又松开,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得出来,脚步虚浮地跟着方凌下了楼。

    茶桌旁,方凌也不知那小二上得什么茶,总之喝着没什么滋味儿,如白水一般。

    长亭许是也觉得没什么滋味儿,是以从始至终也没喝上一口。只那样端端地坐着,却并不像平日里那样怡然自得,似乎很是有些心事。

    而反观他的脸色,一张脸绷得平平的,虽然看不出是悲是怒,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脸色。

    若是放在以前,这种时候方凌总要抓紧机会,好好幸灾乐祸趁机挤兑他一番的。而今却是不同,非但没有那种氛围,有那么一瞬间方凌甚至觉得气氛压抑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只是方凌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方凌此时甚至觉得就算妙清被他当场揪出来,顶破天不过逐出芜尘院而已,也并不是什么要杀头的事情。为何偏偏此时,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且万万不能饶恕一般。

    就这样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那小二上上下下地将三层楼的地板都已擦得锃光瓦亮,甚至还有对门万宝楼的小二都过来送了两趟烤鸭子了,长亭终于开口了:

    “这么许久了,人也该走了吧。既然你没什么想说的,便不说了,回去睡吧。”

    方凌看过无数次长亭的背影,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竟从中瞧出一丝悲伤。

    方凌木然地回到房间,果如长亭所言,妙清已然不见了,连带着自己收拾出来的包袱也被带走了。应是害怕被长亭发现,不知躲到了哪里?

    方凌刚想出去找找,却不想门口悉悉索索一阵响动,而后便听咔哒一声,门上俨然是已经落了锁。

    方凌大惊,不由得冲到门边,一边奋力地摇晃着门板一边叫道:

    “干什么锁着我?”

    “就算是……总之我不会放你走。”长亭的声音隔着门板冷冷传来。

    “你这样是做什么?我又不是犯人?就算你不许我去找仙越师兄,也得有个理由,你这样蛮不讲理,哪有半点云虚宫长老的样子……”

    方凌只听着门外那脚步声渐行渐远,一点没有要停下来听自己说话的样子。

第242章 采花贼

    方凌气鼓鼓地躺在床上。

    也不知这客栈是谁建的?生意不怎么样,门板窗棂倒舍得花钱,都是选用了上等的好木料,做得无比得结实,如今这一锁一时半会儿倒还真将人困住了。

    晚饭小二已经按时送了过来,应当是长亭已然打过了招呼,只从走道的窗洞中递了进来,放在窗边的一方小桌上。

    方凌本以为那窗洞或许还能钻一钻,谁知便是连自己头也卡不进去。

    如今听着窗外又有了动静,想是小二要来收盘子,方凌连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这里是监狱吗?便是作奸犯科的犯人也该要正经过了堂,方才能定罪收监。她这算什么?莫不是算准了她功夫不好,不敢从这三楼上跳下去?

    想到这里,方凌气鼓鼓地跳将起来,急匆匆推开西侧的窗子往下瞅了瞅,终究还是觉得有些高。

    正在方凌准备又躺回床上生闷气的时候,却见过道窗户一边那小二还没完没了了,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窸窸窣窣不绝于耳。

    方凌悄悄凑了过去,却见窗外哪是小二,却是妙清鬼鬼祟祟,也不知她从哪儿弄来了一捆子草绳,正偷偷摸摸地自那窗洞往里塞。

    见方凌过来,还不忘得意地小声挤兑:“谁大话说得那么响亮来着,如今还不是要我来救?”

    方凌从未觉得妙清如此亲切可爱过,连连道谢,“你真是我的活菩萨,救命恩人!”

    妙清自然十分受用,只是却不敢多说,只道:

    “长话短说,等到后半夜,待长亭君睡着了,大概四更天的时候我在西边窗外接应你。”

    方凌心中忐忑,哪里睡得踏实?只隐约听见更声响起,便翻身来到窗前。只见清凉的月光下,果然有个人影在窗下候着。

    见楼上方凌探出脑袋,忙手舞足蹈地挥舞起来,生怕方凌眼拙,一时没能瞧得见她。

    方凌也不啰嗦,从捆扎整齐的绳子里摸出两个端头,一端系在屋内稳当处,另一端系于腰间,便挽了绳子挂在肩上,攀着窗户小心翼翼地翻了出去。

    方凌一路轻手轻脚,生怕弄出半点响动,然而适才刚刚爬到二楼,便觉腰中绳子已然绷得笔直,竟没有再往下放的余地了。

    方凌看着胳膊上密密匝匝尚还余了好多圈的绳子,一时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顺藤摸瓜,细细捋了半会方才惊觉,妙清这丫头给的绳子哪里是一根整绳,这分明是截成了好几段的绳头。

    方才为了怕人发现,房中也不曾点灯,只将那一捆绳索抖开,找出两個绳头,一头系在房内,一头系在腰间。

    也不知究竟是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竟只是用了其中一段,另外几段则跟腰里这段全然没有半点关联关系地兀自挂在胳膊上。

    如今方凌被挂在了二楼窗前,进退两难。

    妙清见方凌始终停在二楼打转,不免拢起双手放在嘴边轻声道:“怎么还不下来?”

    方凌心中暗骂一句倒霉,才道:“将我包袱里的匕首扔上来。”

    为今之计,只能将剩下几截绳子打了结连上第一截绳索方能继续往下爬。但打绳结不难,要解开腰里这根绳子却不容易。

    怪只怪方才那绳结打得太过结实,如今又兼吃上了劲儿,将那绳结拽得犹如死扣。现下单凭着一双手是无论如何解不开的。

    “事儿怎么这么多?”

    妙清在下面抱怨了一句,便解开包袱翻出匕首。然而妙清一向养尊处优,哪里干过这等舞刀弄剑的事情?

    待她卯足了力气将匕首扔了出去,准头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幸亏方凌急转腰身躲了过去,饶是如此还是被照影堪堪削去了大片裙摆。而反观照影,则不偏不倚“砰”地一声没入那窗棂三寸有余。

    这样的动静,长亭若是还不醒,那只有可能是睡死了过去。

    果然只见二楼窗户突然被推开,方凌便那样仿佛一块风干腊肉似的挂在窗前。那被削去的半片裙摆还犹自倔强地挂在脚下随风轻摆,很是欢快自在。

    “这是在干什么?”长亭开口道。

    方凌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能解释她目前的处境。

    “我说我在赏月,你信不信?”

    “就这样想要跟他走么?便是他连一个体面些的出路都给不了你,也决意要跟他去?”

    长亭果然全然没有理会赏月这等破烂说辞。

    “她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不下。”

    “就这么担心?”

    “我答应了要护她周全。”

    “呵呵,竟还要你来保护……这样的人,你真的想清楚了?”

    方凌一时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妙清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她自是放心不下,想要护她周全,有什么问题吗?

    还未等来方凌答复,便听隔壁窗户微动。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扎在窗棂上的照影犹如回旋镖一样飞出,寒光一闪,那绳索应声而断。方凌只觉腰间一紧,已被揽入窗内。

    “长亭君可是也听到了什么动静?”周放推开窗户,打着哈欠问道。

    “不必担心,采花贼而已。”长亭不咸不淡地答道。

    周放听闻采花贼,却是瞌睡吓醒了大半,忙一脸戒备地探出头去仔细张望了一番,果然见楼下草丛中一片衣裙跌落至此。

    “那你还不赶快追出去?”周放惊恐大叫道。

    “无妨,在我这里,倒也说不上究竟是谁吃亏。”

    说罢,便“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只见屋内那“采花贼”缩在窗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到听见周放咋咋呼呼地出门寻那店小二去了,方才站起身来想要趁乱溜走。

    谁知身后长亭竟似换了个人一样,突然便将她扣在了怀里,清瘦的下巴抵在她的额顶,轻声问道:

    “不走好吗?”

    方凌但闻长亭身上的酒味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跳得飞快的一颗心方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你喝醉了?”

    怪不得他今夜如此不同寻常,说出的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

    “是啊,醉得厉害!”

    长亭缓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脑子这样不好,又有功夫在身,万一发起了酒疯,他们怎么制得住?所以,你放心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么?”

    方凌听着那话,心里早就软了下来,但嘴上却是赌气地道:

    “你既没给我什么好处,也没给我花钱买钗环,我为什么非要管你?”

    “钗环?你是因为钗环的事情在生气?”

    长亭突然轻笑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珠钗递到方凌手里。

    “现在送你还来得及吗?”

    方凌一眼便瞧见这样式与琴儿头上的竟然一模一样,当下便气不打一处来。

    “钗环当属奇宝斋和尚阳坊的才最是上品,少没见过世面地拿这种地摊上的东西糊弄人。”

    虽然这种世面,方凌也没怎么见过,但此时只要能挤兑长亭便总归是解气的。

    长亭也不知怎么了,今夜格外的好脾气,见方凌如此挤兑他,竟也能顺着她的话应下。

    “好,我以后一定多见见这种世面。”

    手上却倔强地将那珠钗插在了方凌的发间,轻声哄着:

    “先拿这个顶着好么?不要丢了,日后定然换一支称心的给你。”

    方凌犟不过他,心里又始终操心着妙清,便也没心思管他。

    计划失败,也不知妙清回房间了没有?然而长亭这酒疯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发到头?

第243章 血泊中的王福

    不知不觉天色已微微见白。

    方凌轻手轻脚地起身,谁知适才刚刚推开门,便撞见那早起的店小二。

    只见那小二惊得一张嘴足足能塞下两个大白馒头,方凌正不知如何解释,却不料长亭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好死不死偏偏要在此时拿了外袍献殷勤似的给她披上。

    方凌满脸通红地裹紧外袍,逃命似的奔上楼去。

    独留那小二一边震惊一边暗自替贺涟风打抱不平。

    方凌这厢快步逃回三楼,推开妙清房门,却见屋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妙清的踪影?也顾不得那店小二还在二楼,复又跑了回来对长亭叫道:“妙清不见了!”

    长亭自始至终便不曾知晓妙清在此,是以一时竟未得要领。

    而此时一向懒床的周放许是昨晚被“采花贼”的事吓到,从那时便将店里伙计全数叫醒呼呼喝喝好一番搜索。

    此时,方才要准备回房再睡个回笼觉,却听闻妙清不见了,大吃一惊

    “莫不是被昨晚那采花贼给掳走了?嗨呀,这可让我怎么跟贺兄交待啊?”

    “贺兄?”长亭疑惑。

    “是呀,贺六少爷走的时候着我在此好生照看妙清姑娘,待方姑娘前来好会合的呀!

    嗨呀,这可怎么办啊?长亭兄,你说你昨晚但凡追出去多看一眼……也不至于……唉……”

    周放半握着拳头在手里砸得砰砰响,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

    那小二闻言却是突然想起一事

    “我刚刚在院内石桌上捡到一只包袱,想必怕是那采花贼偷的东西走得急,落下了!”

    “你怎得不早说?”

    周放望着小二很是上火,就连眼神都凌厉了几分。

    “我……我当时以为是哪位客人落下的……后来打开看了一眼,却是方姑娘的衣物。我怕……怕她跟她师叔私……跑了,我家公子回来肯定不能饶了我。所以才私自藏起来的。”

    方凌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其他人或许听不懂那小二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但她这做贼心虚的怎能不懂?

    所幸周放气不打一处来地给那小二后脑勺来了一下,岔开了话题。

    “你可少动些脑子吧!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她要真是铁了心地要走,区区一只包袱焉能留得住?”

    店小二委屈巴巴地瞧了方凌一眼,便一溜烟地跑去柜台取了包袱过来。

    想必定是妙清见计划败露,方凌已然失手被擒,故而将她的包袱独留了下来。

    方凌一边解释着这包袱的来历,一边解开,果然是自己的。

    不过那包袱中除了日常用品之外,却是多了一样东西。只见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笺纸躺在里面。

    展开笺纸,却是两個人的笔迹。上半部分笔迹粗放,字迹潦草,寥寥数笔只交待了一个地址,是城西三里外的一农家小院。

    而下面的字迹则要小巧清秀许多,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只道:师兄回信在此,我先走,你速来。

    所幸,长亭来时带了马匹进城,此时二人同乘一骑,却是跑得飞快。只将周放累得把手中马鞭抽断了也撵不上二人。

    方凌心中焦急,只盼能速速赶到那小院一探究竟。毕竟方凌曾用过仙越的笔记备注,他的字迹方凌再是清楚不过,工整挺拔,笔锋端正,绝不似笺纸上那般粗放潦草,歪歪扭扭。

    长亭自从知道昨日躲在方凌房中那人是妙清之后,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就连那发酒疯的毛病也自好了。

    此时,只将马骑得飞起来一般,一路赶往城西小院。

    城西三里开外,一棵高大的泡桐树下,一破旧的农家小院单家独户,格外的安静。一路走来,别处的村民都已开始忙活着出门各讨生计了,唯有这家小院的院门始终紧闭着不见有任何动静。

    方凌吱呀一声推开院门,但见院内空无一人,不仅如此,就连屋内也是半点响动都没有。

    这小院前面是院,后面两间土房很是破旧。许是这家主人做的是和余婆婆一样的死人生意,院内两边的棚子下胡乱堆放着许多新扎的纸人纸马以及一大堆的元宝烧纸。

    若单单只是这些倒也并不足以令方凌心惊,可偏偏凭着异于常人的嗅觉,让她辨出了空气中的阵阵血腥。

    方凌心道不妙,迅速跑向房内。开门处便见一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光着脚,匍匐着倒在地上,后背大片血迹将身下黄土夯实的地面都浸出一片嫣红。

    而里间一名死者,中等身材,面相憨厚,方凌看着便觉有几分眼熟,细看之下惊觉此人竟是金塘县衙役王福。

    只见他身中两剑,仰面躺倒在床边,而衙役们专门配发的一柄薄片腰刀却被扔在其左手边两尺开外的地上。

    整个场面凄惨恐怖,将后一步赶到的周放吓个半死,跌坐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一个是金塘县衙役王福,一个是云虚宫大小姐妙清,这二人说起来完全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怎会牵扯到一起?可若说这只是巧合,却也绝无可能会巧合到如此程度。

    方凌仔细回忆,王福确曾见过仙越,当日金家古窑案发现场仙越便在场,而后护送金巧到衙门找郑守义时或许也见过。但他二人从未说过话,甚至相互之间连姓名都不知晓,怎会冒充仙越引妙清前来?

    眼下唯一能够将二人串联起来的只怕除了自己与长亭之外,再无其他。

    方凌蹲下身子,只见王福胸口衣物敞开,衣带松动,似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可见凶手除了杀人之外,还在找什么东西。财,应当不可能,因为王福的钱袋还在,那便是其它的。

    方凌小心翼翼地解开王福上衣,只见两道伤口窄而深,约莫四寸长,一寸宽,两端创角尖锐,伤口边缘整齐,典型的双刃锐器所伤,推测为剑一类的凶器。

    其中左胸处创口明显大于腹部创口,且创面豁口较大,碎肉横翻,但创面却不如腹部的深。按压之下正当肋骨上方。很可能是一剑下去却被肋骨卡住未能立刻毙命,于是发生扭打造成。

    而腹部伤口则干净利落许多,按伤口角度来说,应是正面垂直刺入。结合死者衣物上的脚印,可见应当是死者受伤后,被一脚踹倒在地,而后被凶手扑上去一剑毙命。

    撩开胳膊及裤腿,只有右手小臂有抵抗伤,其余各处均无明显伤痕。可见凶手武功高出死者很多,整个凶杀过程中,死者全无反抗之力。

    但若说凶手全身而退,却也不尽然。丢在一旁的腰刀,刃上带血,可见凶手亦受了刀伤。

    而由地上溅落的血迹来看,离尸体近的一处溅落血迹明显痕迹重,且血量大而密,由血点溅落的方向来看,基本呈点状或星状均匀分布。而稍远处的刀身底下则血点小而疏,应当是腰刀跌落反弹至此处迸溅的血迹。

    由此可见,王福是还未倒下之前便砍伤了凶手。而他与凶手武功相去甚远,唯一一个能够砍伤对方的机会便是对方以剑刺入他左胸被肋骨卡住的一瞬间。

    方凌依稀记得王福是个左撇子,按照这种情况,那么凶手受伤的部位则很可能是右上臂。

    而这一点从跑出里屋倒在外面屋子的半大孩子身上的伤口可以得到印证。

    那孩子后背伤口自左上至右下,伤口由深及浅,伤痕并非呈一条直线,下方略有偏向左侧歪斜的迹象,特别是伤口末端明显带出一个十分不协调的弯钩。

    可见凶手行凶时很可能用了左手,且左手并非其惯用手。

    在左手不是惯用手的情况下,却偏偏用了左手,只能是先前与王福打斗过程中,右手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方凌轻轻掰动死者下颌骨,转动其关节,发现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僵硬状况,但尸体表面却并未形成尸斑,可见死亡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内。也就是妙清走后大约一个时辰之后。

    永陵城门卯时开放,妙清就算赶城门初开便出城,以她的脚程,加上路线不熟,至少得卯时二刻才能到达此处。按照这个时间推算的话,妙清到达这里的时间和王福以及那半大孩子遇害的时间倒是十分吻合。

    会不会是妙清到了这里刚好撞见凶手行凶,凶手怕行踪暴露而将妙清抓走?可是为什么没有杀人灭口?或者说妙清对他有用处?

    方凌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第244章 元丁六甲阵

    现场除了两具尸体之外,就是大量的血迹,凶手行凶时的喷溅血迹以及死者身下大量的流淌血迹。

    但方凌看着却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通常来说,这种喷溅血迹也好,甩溅血迹也罢,应当都是连贯的一条线,且前重后轻,前密后疏,按照不同的方向角度带有不同的小尾巴。

    但此间血迹却十分凌乱,无论是衣服还是地上,非但血迹不够连贯,甚至还有相互印染叠加涂抹的印痕。仿佛有人在二人死后还对尸体进行过翻动。

    若说只是单纯地找东西,按照正常人的习惯来说,若是死者仰面躺倒,不是应该先翻找正面再翻找背面吗?如果这样的话,此时的尸体不应该是俯卧才对吗?

    为何凶手在翻找完背面后还要将尸首再摆回原先的仰卧位?方凌伸手摸了摸死者胸口衣襟上的土灰如此想着。

    莫非是他背后有什么不想让人看到的东西?

    院子里,长亭踱着步子,眼睛紧紧盯着那堆纸人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那堆纸人从外形上看,与其他丧葬铺子里的纸人并无差别,都是苍白的脸上浓墨重彩地简单描画出了五官。从大小不一的眼睛和突兀的鼻子可见描画的人并不是一位擅长丹青之人。

    但就是这样一堆死物,此刻却让长亭觉得它们似乎有些许神态。黑白分明的眼仁里分明隐藏着讥诮与怨毒。

    就在长亭上前一步准备详查时,忽听屋内周放惊声尖叫着: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与此同时,只见方才已然累瘫了的周放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从屋内冲了出来,与正要进屋的长亭撞了个满怀。

    长亭无意管那周放,只将视线放在了已然被方凌翻开的那具尸首上。

    只见尸身背后,衣物被扯开一个宽大的豁口,那污浊的皮肉上用刀刻出一個海碗大的符阵。人皮符阵猛然见光,只见那皮肉之下仿佛有流不尽的鲜血骤然从那符阵的纹路刻印之中涌现出来。

    “元丁六甲,歃血为盟?”长亭禁不住喃喃道。

    六丁六甲原为司掌天干地支的神祗,六丁为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是为阴神,而六甲则为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是为阳神。

    元丁六甲阵法,便是以六丁阴神为基础变数,实时实地的排出六甲阳神的方位,投入易术炼化的凶煞恶灵入阵,再以最凶的第七灵作为元神压阵,形成七星照命之势。

    其特点是恶灵隐于照命星之后,既绝了生路,又隐了行藏。且阴神移位则整个阵法便会发生变化,六丁阴神则衍生出七百二十般变化,加上七星照命,便是五千零四十种变化。

    遇此阵法,唯一的办法要么逃走要么强行破除。

    方凌虽然不认得元丁六甲阵,但就如今这番景象却也已经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玩意儿。是以拿着方才从那尸首背上揭下来的一张写满名字和日期的兽皮毡布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踌躇间,只觉胳膊被人强行拽起,耳边惊闻一声“跑!”人便已经被拖拽着出了房门。

    院内的天光仿佛突然之间暗淡下来,肆掠的阴风和漆黑的阴云将整个院落密密匝匝笼罩其中。

    周放惊恐地注视着两边已然缓缓挪动的纸人,嘴里只喃喃着:

    “跑不了了,跑不了了……”

    方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先前还如一堆死物一般堆放在两侧的纸人,此刻在这暗无天日的映衬下,那眼睛仿佛被人点上了精光。

    它们纷纷立起,脸朝着三人机械地翻转过来,恍惚中方凌只觉那些随意点画的眉眼仿佛立刻生动了起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突然间觉醒的纸人便铺天盖地地朝着三人涌了过来。

    它们尖利的牙齿和锋利的指甲只要挨上便是一道伤及骨肉的血口子。

    长亭一手拉着方凌一手抖开手中长剑,几个回合便已刺破眼前一个纸人的胸膛。只见那苍白纸糊的胸膛在长剑刺破的一瞬间竟如活人一般涌出大量鲜血,鲜血瞬间将整个纸人浸透。

    那纸人仿佛得了这鲜血的力量,霎时变得力大无穷起来,竟硬生生地抵着长剑将眼前之人连人带剑逼退数步。

    长亭稳住身形,手腕运劲,剑花翻飞间,只见那浑身血红的纸人瞬间便已被撕成碎片。

    但令人诧异的是,那些被撕裂的碎片并未像预想中那样四散零落,而是仿佛各自有了新的生命一样稳稳地定格在了空中。

    呼啸的阴风中,忽然间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万千孩童叽叽喳喳的奸笑呓语瞬间充斥了整个院落,翻飞的碎片仿佛一柄柄锋利无比的飞刀横冲直撞着便向三人铺天盖地地激射而来。

    方凌见过这阵仗,与当初归云山地牢里的胎精简直如出一辙。

    方凌当初曾就胎精一事请教过仙越,其实胎精乃是成千上万胎死腹中的婴孩所化。因历经磨难好容易投胎转世,却未及出生便胎死腹中,怨念极深。这种婴孩未及成形,亦没有正常的魂魄,故而天眼聪辨不出它们。

    它们飘荡在世间原本极易消散,但若遇特殊环境或遭有心之人刻意炼化便会凝聚形成胎精。

    显然,有人将这胎精锁在了纸人之上。

    元丁六甲阵原就变化无穷,如今又还留了这样一手。若是强破此阵,势必释放全部胎精。当日地牢之内饶是只有一只胎精作祟便已搅得天翻地覆,如今身陷阵法如何还能同时应付这不知有多少数量的胎精?

    “此阵只怕可镇不可破!”

    想到这里,方凌急忙提醒正要一剑劈碎眼前纸人的长亭道。

    谁知长亭面不改色,毫无顾忌,只不屑地吐出一句:“雕虫小技!”

    人已经带着方凌旋风一般杀入眼前的纸人阵法之中。只见他眸光坚毅,气凝剑锋,浑身上下不由自主散出来的煞气便是被他拉着的方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红白相间的纸片如春潮似海的飞花一般迎风飘荡,长亭一袭白衣青衫游走于这片片“飞花之间”却是从容不迫,片叶不沾身。举手投足,剑光闪动间,便已将几个飞身扑将过来的纸人劈得粉碎。

    果不其然,在那纸人分崩离析的一刹那,方凌便听得自那破碎的躯体上炸响出一片叽叽喳喳的聒噪之声。

    方凌知道长亭心高气傲,面对怨灵邪祟向来不留情面,亦不会为它们所左右。便也不再多说,只一门心思地专注于飘荡在四面八方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胎精碎片。

    虽然将他们锁于纸上迫使被困之人不敢轻举妄动是为一种不错的策略,但对于胎精本身来说,却也是折损了它们一半的战斗力,无形无质与有迹可循方凌自然是更乐于对付后者。

    一团团火光之中,凡是伺机冲向二人的碎片皆为方凌炎火决焚灭。

    长亭望着方凌,眉眼含笑。但这表情瞧在方凌眼里,却觉得有些古怪,仿佛有那么一种自己带大的孩子终于有了出息一样的赞赏与骄傲藏在里面。

    但此间情形便是方凌一心应付尤有不怠,哪里还敢分出心去再想其他?

    随着长亭手下的纸人越劈越多,胎精的数量一时之间急剧增长。方才还只犹如纷纷飞花,如今再看二人四周却已被围绕得透风不进了。

    长亭瞧着方凌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此时二人被无数碎片围攻,已然是数不清到底多少手了。

    于是,长亭回头问道:“可能撑住一盏茶的功夫?”

    方凌望着长亭知他要用破阵之术了,遂点点头祭出照影便杀了出去。

    随着长亭脚下的天地禹步逐渐变幻,天地之间忽然刮起罡风阵阵,只不过须臾之间便已与那阴寒刺骨的阴风势同水火。长亭调集灵力,念动口诀,随着手上指诀越变越快,那罡风仿佛得到了某种力量加持,越刮越猛。

    突然,长亭手上指诀一滞,院内顿时安静下来,不论先前聒噪的阴风耳语还是猎猎罡风都仿佛突然陷入了沉寂。就连正与方凌交手的纸人也仿佛于一瞬间失去了动力。

    随着长亭不疾不徐的一声“破!”

    便见周围空气突然爆开,一股仿佛早就隐藏在空气中的无形力量骤然炸裂,如虹的气势只将周围铁桶一般围拢过来的纸人悉数震得粉碎。

    便是空中那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皮发麻的碎片也被轰出几丈远,飘飘荡荡之间全无了生机。

    这边长亭抬手已然飞出十二枚符咒,符咒所过之处那飘荡的碎片轰然燃烧起来,但闻一阵恶心的焦糊味和尖利的鬼啸声传来。那飞出的符咒已然稳稳地定格在了小院的十二星象之位。

    随着长亭手上指诀变幻,稳住方位的符咒依次亮起微光,隐隐发散而出的橙黄色光晕仿佛照亮黑夜的烛火一般逐渐驱散黑暗。

    凡是被那光晕照亮的地方,只见碎片一片紧似一片的仓皇逃窜,但凡有那手脚慢了半步的便凭空腾起一团鬼火消失殆尽。

    正在二人以为大局已定之时,方凌只觉无由来的自胸口传出一阵刺骨的冰寒。眼看着衣襟上都结出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冰凌。

    方凌顿时被那寒气控制,动弹不得。

    亏得长亭一眼瞧见方凌那精彩到能翻出花儿来的眼色。伸手便从其身侧的布包中扯出之前尸身背上揭下的毡布扔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团火焰瞬息而至,只闻得一股生肉烧焦的恶臭味传来,那毡布便已滋滋作响地烧了起来。

    但令二人震惊的是,那毡布方才烧着便腾起一阵袅袅的黑烟,那黑烟蒸腾又急且浓,仅仅一尺见方的毡布转眼间已然腾起满院的烟尘。

    整个院落突然安静下来,方才还四处逃窜的胎精此刻已然尽数匍匐在地,现场一片死寂。

    那烟尘恶臭难闻,散发着仿佛尸体烧焦的味道令人作呕。同样的焦糊味,方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如此确信这黑烟中的味道就是焦尸散发的,可能源于对秦相何当年的记忆,也可能是源于那黑烟中莫名的戾气。

    黑色的烟雾霸道地将适才刚刚亮起的橙黄色光芒一点点压缩,转眼已然逼至符咒跟前。寂静中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方凌知道那是阵法被突破时,阴阳二气瞬间散发时所产生的破空声。

    只见位于房檐正前方的一枚符咒率先燃烧起来,那火焰幽绿诡异,仿佛暗夜里骤然张开的鬼眼。

    符咒一枚接着一枚燃起,幽绿的光芒逐渐取代了橙黄色的光芒,整个院落在忽明忽暗的幽光中仿若鬼蜮。

第245章 魇杀阵

    空气中的烟尘令人窒息,方凌的眼睛被熏出了酸涩的眼泪,朦胧中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个晃动的人影。黑沉沉的雾色中,一抹抹鲜亮的红色,在这样一幅境况下显得无比的诡异。

    那仿佛是布置一新的喜堂,众人围坐在一個身着喜服的男人周围推杯换盏。

    细密的声音糟杂而模糊,仿佛自遥远的时空传来。方凌置身其中,却无法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只依稀觉得大概是最中间的男人就要成亲了。

    随着周围雾气减淡,眼前的情景越发清晰起来,方凌突然发现一个十分眼熟的身影,她呆呆地望着那个身影,忍不住泪眼婆娑。

    那是爷爷。虽然他没有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稚嫩与青涩,但方凌知道那就是爷爷。

    方凌大喊着爷爷,一路跌跌撞撞地挤到爷爷跟前,叫着他喊着他,但那人却充耳不闻,仿佛根本看不见此时的方凌。

    周围一片喧嚣,但爷爷的身影却显得无比的孤单和落寞。他就那样坐在那里,既不抬眼看别人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嬉闹,似乎很是有些心事。

    终于,那个新郎官仿佛也觉察到了这一点,起身来到爷爷身旁,很是亲昵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挨着他坐了下来。

    一片糟杂之中,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可能是为了活跃气氛,让爷爷也能同他们一样高兴起来。那个男人抓起爷爷紧紧抱在怀里的一个酒坛,满满的斟了两杯,豪气地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所有人都醉得厉害,唯有爷爷似乎格外的清醒。就在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去之时,那男人醉眼朦胧地一把抓住了他,将他带到堆满礼品的桌子旁,从中随手拿起一个盒子递给爷爷。

    爷爷打开盒子,只见里面一只十分小巧的铃环安静地躺着,口径很小,该是小孩子才能佩戴的。这显然是亲朋好友送来冲喜的东西。

    爷爷拿着那只铃环,眼神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悲。而方凌看着那只铃环,却是热泪盈眶,那分明就是自己身上的这只。

    忽然,画面一转,红彤彤的喜堂仿佛一瞬间化为了地狱。一团团黑色的烟雾笼罩过来,在空气中疯狂肆虐,肆意地攻击着众人。凡被那黑烟缠上,无论是胳膊还是大腿,只消片刻便化为森森带血的白骨。

    众人惊恐地嘶吼嚎叫,四散奔逃。有那清醒一些的立刻开始掐诀念咒,然而黑烟太过迅猛,根本没有给众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醉倒的新郎勉力支撑起来,取出一盏黝黑的灯盏。方凌认出那正是长亭曾给自己看过一眼的噬魂灯。方凌紧紧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要落下,却见那男人无论如何都祭不出一丝灵力。他心急如焚地反复催动,直到喷出一口鲜血,也无济于事。

    他发疯一般提起一柄长剑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些黑烟,但失去灵力加持,剑如何能够劈散烟雾?

    随着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尽皆化为白骨,那男人愈加地愤恨起来,他疯狂地挥舞着手中长剑,却没有丝毫作用。

    眼看着那黑雾缠上了他的双腿,方凌惊呼出声,她想找爷爷帮忙,但到处都没有爷爷的身影。耳边只有痛苦的嚎叫和无尽的黑烟。

    那男人终于倒下了,他的双腿肉眼可见地被一点点蚕食,直至露出森森的白骨。

    那一定很疼吧,方凌忍不住哭出声来。

    然而画面并没有结束,一阵飞沙走石,瓦铄横飞之后,一条黑色的巨龙冲入喜堂。肆虐的黑烟仿佛一瞬间又有了新的目标,纷纷朝着黑龙缠绕过来。

    黑龙狂躁地甩动着尾巴在喜堂内横冲直撞,朝着肆虐而来的黑烟喷吐出阵阵白雾。

    白雾映衬之下,方凌终于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么黑烟,而是黑色的虫子,一只只密密麻麻,四处飞舞的黑金甲虫,和噎鳴潭中的如出一辙。

    它们时而聚集时而散开,或者编队整齐地排成眼前的黑龙形状,或者排成人的模样。总之,他们能瞬间变化成任何它们攻击对象的样子。

    它们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很快,整个喜堂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地上的众人早已化为一滩滩红红白白的或血肉或尸骨,只有那男人仍在嚎叫,他的整个下半身早已被啃噬干净,只剩森然的腿骨仍在扭曲抵抗。

    黑龙眼见那男人已经危在旦夕。它嚎叫一声,不顾周身已然皮开肉绽一片血污,张开大嘴将那男人一口衔住,继而拖着血肉横飞的庞大身躯突破重重黑雾冲了出去。

    所有人在黑雾笼罩的喜堂内或扭曲或嚎叫着一点点陷入沉寂。断臂残肢,满眼血红,处处白骨,方凌仿佛置身阿鼻地狱。

    突然,方凌觉得指头一阵刺痛,只见一只黑色的甲虫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它抖动着翅膀,奋力地将坚硬的脑袋直往皮肉深处扎去。

    方凌原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幻象,她分明记得自己身在农家小院,根本不在什么喜堂。但手上传来的刺痛和汩汩的鲜血却让她迷惑了。

    血腥味仿佛瞬间刺激了其他没有找到目标的甲虫,它们飞舞着扑了过来。方凌惊叫着拼命地挥舞着袖子驱赶,然而虫子太多了,很快她全身上下无不爬满了虫子。

    清晰而剧烈的刺痛感从全身传来,方凌像那些躺在地上的尸首一样正在被虫子攻击啃噬。

    正在方凌惊恐地以为自己就要像那些尸首一样被一点点蛀成白骨时,直觉腰间一紧,紧接着她感觉自己后背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熟悉的气味自身后袭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身后的人带着她迅速后撤,方凌感到一只修长的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继而在瞳子眉,承灵,听宫以及脑户等各大要穴处依次灌入一股股强劲的灵力。

    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惊讶地发现眼前的一切飞快地退走,转眼间便又置身先前那个小院。

    只是眼下的院子已然腾起滚滚浓烟,熊熊的火光好似方才幻境中的喜堂一般鲜亮刺目。

    长亭不知与那压阵的阴灵斗了多少个回合,整个院子已然是残垣断壁破败不堪。

    但方凌却并没有心思去计较许多,只急忙抬起适才被黑金甲虫咬伤的手臂,却发现那些被虫子咬出的血洞依然流着汩汩的鲜血,这不是魅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魇杀术!”长亭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魇杀术?”

    只听这名字便知道这定然是与贺连风他们家的那些老变态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只听长亭继续解释道:

    “这是一种巫术。它能将人拖入阴灵生前经历的最恐怖之场景,感受他的绝望,利用那场景中最为致命的东西将陷落之人杀死在梦境之中。”

    “我刚才看到……破日峰当年血案是黑金甲虫……”

    “我知道!”

    方凌正待再说,却见眼前一个白色的人影只一闪便到了近前。

    待看清来人,方凌惊诧地张大了嘴巴,那人分明就是喜堂内被那黑金甲虫啃掉双腿的新郎。他在幻境中分明被那黑龙救走了,难道终究还是死了吗?

    只见那人神色木然,瘦骨嶙峋,宽大的衣袍套在身上仿佛一副行走的木头架子一般。他手上快速变幻着指诀,周围的黑雾裹挟着胎精附着的碎片便随着那人的指诀迅速地朝二人围攻过来。

    道人?纸皮道人!

    方凌不知究竟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震惊,遥远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镜池观旁竹林之畔,那个凭空烧起来的纸皮道人。

    不同的是,眼前的纸皮道人却散发着无比亲切的气息,强大而暴戾,熟悉而又遥远。

    这让方凌握着照影的手陡然一僵。

    这是爷爷立的无字牌位的主人,亦是照影的主人,他是易荀!

    长亭手持长剑对峙着眼前的纸皮道人,从来古井无波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落寞,愤恨以及悲凉。

    片刻迟疑之后,只见长亭目光坚决,包裹着一层灵光的闵仓已然突破围绕在那纸皮道人周围的黑雾,一剑正中其心脏。

    但那纸皮人的身体本就是万千胎精附着的纸屑凝聚而成,哪有什么心脏,只听几声凄厉的尖叫之后,纸皮人胸口洞开,内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血肉?

    纸皮人掐动指诀,阴风骤乱,只一瞬间,胸口洞开的豁口仿佛无限放大。黑洞洞的胸口仿佛一个能够吞噬万物的魔窟一般。

    方凌眼前一阵眩晕,继而便已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第246章 锁魂金丝

    无尽的黑暗仿若浩瀚的虚空,无声无息的寂灭和刺骨的冰寒让方凌感到无比的恐慌,那种人类对黑暗与未知的本能恐惧瞬间占据心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恐惧感被无限放大直至方凌感到一阵生理上的窒息。

    方凌翻手掐出一记炎火决,然而炎火决的光芒仿佛被这无尽的黑暗尽数吸收了一般,尽管方凌将灵力输出至自己的极限,也没能耀出一丝的光亮。

    周围越来越冷,方凌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已然开始变得逐渐僵硬,这让她突然想起当年的淬魂炼魄,方凌慌了,她开始漫无目的地摸索着,嘴里不停叫着长亭的名字。

    突然,她摸到一只冰冷的手,方凌吓了一跳却并没有立刻甩开,因为那修长的手指和骨节分明的触感让她觉得无比熟悉。但是这指尖的冰冷却令她莫名一阵心慌。

    她顺着手臂一路摸索上去,僵硬的胳膊,寂灭的胸腔,毫无声息的脉搏和没有任何动静的鼻息。

    方凌一瞬间便呆住了,难以抑制的悲痛涌上心头堵在喉头一阵阵生疼,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长亭毫无波澜的胸口。

    方凌难以置信地哽咽着一声一声地叫着长亭的名字。、

    她从未设想过长亭有一天会死。即使面对再危险的境况,他总能从容应对,从不退缩,在方凌的印象中他始终是所有人最坚实的后盾。他怎么可能会死?

    方凌紧紧地抱着那具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嚎啕大哭,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只有这哭声仿佛还在彰显着一丝生气,然而却是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就在方凌抱着长亭哭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时,身下的人仿佛突然动了动,紧接着头顶一阵咳嗽声传来。

    “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方凌难以置信地听着长亭的声音传来,她慌忙将耳朵紧紧贴在身下之人的胸膛上,没有心跳。她又颤抖着将手顺着胸膛往上摸向脖颈,没有脉搏。

    她心中的惊惧和恐慌难以言表,正在她伸手抚上长亭那熟悉的脸庞,准备再探一探他的鼻息时。

    她的手突然被对方捉住。

    “你这是在借机占我便宜吗?”

    虽是看不见,但方凌仅凭想象都可以猜到长亭说出此话时,定然是怎样一副得意神色。

    便就是这样一句话,方凌再也不怀疑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化身。尽管他没有心跳,没有脉搏,没有鼻息,但在这一刻,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只要他是长亭,只要他没有死。

    长亭似乎疲惫极了,他虚虚地将胳膊搭在方凌的背上,虽然再无其他动作,但方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吸着鼻子想要坐直身子。

    却不想长亭搭在她身后的胳膊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扣得更紧。

    “别动。”

    长亭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来,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方凌当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处,随即也不敢再动。方凌的脸紧贴着长亭坚实的胸膛,可是内里却是一片死寂。

    方凌脑子里一瞬间想了很多,最坏的想法莫过于他们都已经死了。

    但是很显然自己的心脏却砰砰砰跳动得格外有力,尤其是在被长亭如此揽着腰身,一张脸不偏不倚正正对上长亭那张脸时。她的心跳在寂静无声的虚空里显得更加鲜活起来。

    也亏得此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即便如此她也在感受到二人咫尺相对不过寸许时,无由来的脸热心跳起来。

    可是为什么就连长亭的鼻息也是一片死寂?明明刚刚他还吐出一口气来。

    “你怕吗?”

    长亭似是知道方凌心中所想,突然问道。

    方凌不明所以,“怕什么?”

    “怕我吗?”

    方凌正色瞧着眼前的长亭,尽管什么也瞧不见,但在心里方凌觉得自己已经无比郑重地在说接下来的话了。

    “只要是你我便不怕。”

    长亭那边再没了声息,方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一定伴随着一些十分复杂的情绪。

    因为方凌感觉长亭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仿佛踌躇了很久突然紧了紧,良久才道:

    “我动不了了。”

    “我可以帮你,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方凌认真地问道。

    又是良久的沉默,终于长亭开口道:

    “可以借我一口生气吗?”

    方凌闻言表现出了片刻的呆愣,不怎么能得要领。毕竟生气是什么方凌明白,但要怎样借,她却全然不知,因为活人自带生气,从来未曾听说过生气竟需要用借的。

    但此时此刻只要长亭需要,她什么都愿意。

    “嗯!”

    方凌毫不犹豫地应承着。

    缓缓地,腰间的手轻轻移到了后背,拂过方凌背后柔软的青丝来到她的后颈。只轻轻地用力便将方凌的脸整个儿压了下来。

    方凌难以置信地感受着嘴唇上柔软的触感,虽然一片冷凉,但在方凌心里却温暖柔和得如同冬日之暖阳,夏日之清风。

    长亭轻轻地触碰,细细地感知着那一片温柔,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渐渐温暖了他的体温,他的心脏为之震颤,脉搏为之跳动。

    片刻之后,寂静中,方凌抵在长亭胸膛上的双手似乎感觉到了点点震动,慢慢的越来越强。

    与此同时,长亭扶在方凌后颈的手也越来越有力,嘴唇上的温度越来越灼热,那旖旎缱绻的厮摩让方凌头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方凌只觉一阵昏头转向,肺部仅存的空气已经被汲取殆尽,她终于有些受不了了,身子一片瘫软。她勉力推开长亭,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长亭仿佛已经全然恢复了生机,他稳稳坐起。黑暗中,他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方凌的手,他的整个手掌已然恢复了温热,他的拇指在方凌柔软的掌心里缓缓摩挲着,这种细微而又私密的触碰顿时让方凌再一次陷入了方才那一幕。

    “谢谢你,凌儿!”

    在方凌满面潮红懵懵懂懂地尚未完全缓过神来之时。长亭已然盘膝而坐,手上掐诀,黑暗中只听得长亭念出一连串奇怪的音符,方凌自问还算是见多识广的,但是面对长亭此时念动的咒语却是全然不知。仿佛那根本不是属于这個世界的语言。

    须臾,便听罡风四起,但这罡风全然不似之前长亭唤起的那般庄严肃穆,吹在脸上如沐晨光。

    此时的罡风刚猛暴虐,阴冷肃杀,仿佛来自于地狱深渊,隐隐中但觉妖气四逸。

    方凌此时早已清醒过来,漆黑的环境加上暴虐的妖风,直吹得方凌仿佛一具破烂的傀儡随时可能会被撕碎。

    “抱紧我。”

    长亭凝神聚气,层层攀升着为这刚猛的劲风继续蓄力。嘴里却不忘吐出这样几个字来。

    方凌早就想要找一个支撑点了,如今听闻长亭这样说,忙一头扎进长亭怀里,双手死死环抱着他,仿佛稍一松手,自己立刻便会被吹飞出去。

    就在那狂暴的罡风攀升到极致时,只听长亭口中咒语骤停,手上指诀在漆黑的虚空之中突然发出一片耀眼的红光。

    那光芒妖冶异常,似地狱之红莲业火,一瞬间爆裂开来直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待方凌终于能睁开眼睛之时,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红莲业火,只见一片熊熊火光之中。易荀已如当年竹林之畔的纸皮道人一样,轰然倒地,顷刻间便已化为一片灰烬。

    只有那一抹耀眼的金色犹自闪着光芒。

    那是一个金丝编就的锁魂结。那颜色鲜亮刺眼,方凌端只瞧着便已经悲从中来。

    她伸手摸出自己衣领里面的铃环,那上面缀着的金丝多年如一日的闪亮,和眼前锁魂结所用之金丝如出一辙。

第247章 烤鸭子

    “那毡布上写了什么?”身后长亭悠悠的声音传来。

    方凌连忙收敛住情绪,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道:

    “只是一些名字,但每个名字后面都对应着一个日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我在里面看到了金瑄的名字。”

    “金瑄?后面对应的日期可是庚子年寅月?”

    “你怎么知道?”

    长亭自始至终未曾查看过那毡布上的文字,方凌一时不知他如何能猜出其上内容。

    长亭却并不作答,只继续问道:“你可能记住上面的内容?”

    “应当没问题。”

    “那好,你现在立刻去城南茶香街的首饰铺子,将内容全部誊抄下来而后传讯给陆从迁,命他调查名单上的所有人。”

    “你是说名单上的人都如金瑄一样,是金塘人?”

    方凌知道陆从迁此时人在金塘养病,让他去调查,那定然只能在金塘范围之内。

    长亭还是没有答话,只继续交代着:“那首饰铺很安全,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守在那里直至陆从迁回信。而后你只需乖乖等着,我自会前去与你会和。”

    “你是说你不跟我一起?”

    长亭勉力扯出一抹浅笑。

    “不是还要去找妙清吗?你很担心她对吗?”

    方凌想想,如今这幕后之人搞出如此大的动静,自己确难营救出妙清,唯有长亭君出马不可了。于是倒也不再多说,只建议道:

    “那如果时间紧迫,陆从迁回信之后我直接用青蚨传信与你吧。”

    不想长亭却断然拒绝。“不可,按我说得做,守在那里等到回信,待我去取。”

    方凌还要再说话,却被长亭打断。

    “听话,快去!”

    此话说得虽然依旧柔和,但话里话外却是不容反驳。

    方凌闻言,不再啰嗦,只将目光又转向早已缩在墙角已然昏厥多时的周放。

    长亭似乎知道方凌在想什么,只轻声道:“你不用担心他,我自会安置妥当。”

    阴暗的天空已然飘起了小雨,方凌作别长亭急匆匆地往城南赶去。距离小院不远的一棵青松树下,长亭找了個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就地打坐,不消片刻但见一口鲜血喷出。

    长亭长叹一声,他此生不惧怕任何阴灵,却为何偏偏让他对上易荀的残魂?长亭不相信这是巧合。不过仔细想想,也算不得坏事,毕竟他追寻了这许多年的真相似乎已然近在咫尺了。

    城南茶香街,那首饰铺子并不难找。

    方凌虽已做了村妇打扮,但那店主只瞧了她头上的珠钗一眼便未再多话,只将她让至后院。

    后院一处暗门却是与隔壁院落相通。方凌进到那处小院,只见窗明几净,陈设虽然很是简洁,但无论是矮几上的几只素色茶盅还是窗前疏影横斜的盆栽不无透着清淡雅致,很是有些长亭平日里的调性。

    看来此处应当是经营多时的一个联络点。只是不知这是归云山的联络点还是长亭自己置办的。当初长亭与琴儿出去怕就是来的此处吧。

    不过眼下境况未明,且纷繁复杂,方凌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琢磨这些。只翻出纸笔依着记忆将兽皮上的名字和对应的日期一一誊抄,并放出青蚨与陆从迁传了讯息。

    此时静下心来,方凌不禁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梳理了数遍,方得出部分结论。

    首先,结合那兽皮上的留书可以得出结论,此事定与金瑄有关。而王福身着便服宿在农家,很可能是在暗中调查。但当时金瑄一案分明已经了结,李捕头曾亲自带着黎宗弟子将金瑄捉拿归案,还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呢?

    莫非是蛊虫?金瑄生平从未有接触蛊虫的机会,何以会使出这种阴狠的法子?

    此事方凌当初便有存疑,奈何那李捕头自从黎宗介入之后便过河拆桥地将自己一行甩开了,自此再未见过,故而这疑问也终没有答案。

    王福如今只身前来永陵调查,却为何身着便服不宿官驿?最终为何又会凭白死在那座郊外小院?且整个小院遍布阵法,阴损毒辣,显然是有备而来。

    黎宗,只有黎宗了。

    黎宗与金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年金瑄被判流放,案卷记录其早已死在途中,后来却莫名出现在黎宗旗下的德善堂。

    另一个方面,黎宗在永陵经营百年之久,树大根深,如今新朝伊始,便是官府也得礼让三分。

    如果王福暗中调查的对象真是黎宗,那么所有的事情便都顺理成章了。

    长亭当日招摇过市必定是让王福看见了,故而邀约见面。但是王福是何时留的字条,又怎样被妙清收到了,却是不得而知。

    她写信与仙越是前天晚上的事,而直到昨天下午她与妙清收拾包袱时,都还未曾收到字条。也就是说这字条是昨天晚上递进来的。

    方凌脑子里不断闪过昨天晚上的片段:长亭回来,她为了不让长亭发现妙清将长亭带去楼下喝茶,此后便是妙清给她递绳子,再之后则是夜半接应。

    方凌拿着那字条摩挲着思索良久,还未想出个什么名堂,肚子却是咕咕直叫。不过这倒也不怪她犯馋,属实是总有一股子若有似无的烤鸭味,虽只是淡淡地飘着,但却挥之不去。

    认真想事情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今这思绪一旦被这味道打断,便满脑子都是烤鸭子。

    方凌一时不禁有些疑惑,照理说这屋子瞧着也是天天打扫,且未有人居住的样子,怎会生出这样一股子味道?

    找来找去,却发觉这味道竟是从手上这字条上散发出来的。

    方凌突然记起,当时与长亭在客栈一楼尴尬对峙之时,那对门送鸭子的小二曾来过两趟,且上过楼。

    如此看来,王福此行可谓是非常谨慎,为掩人耳目特意扮作对门送烤鸭的伙计前来递的条子。奈何自己当时正与长亭在一楼大堂,人多眼杂,故而将字条塞进了房间。

    但当时房间躲着妙清,于是妙清误以为这是仙越回信,在助自己脱困未果之后,便只身前往。

    谁知王福藏身之处被发现,对方直接杀人灭口,并在院中设下陷阱。

    但如此却有一点讲不通的就是,既然对方杀人灭口掩藏真相,却为何偏偏要留一名毡给自己呢?

    而且为何自己才刚刚说出金瑄的名字,长亭便立刻猜出了后面标注的年月,关于金瑄一事长亭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如今,长亭命自己在此等着陆从迁的回信,倒将自己困住了,便是心中急得抓肝挠肺,却是什么事也干不了。

    方凌越来越觉得长亭此举似乎是故意支开自己,至于这传信等信,以青蚨子母虫的习性,只要母虫在自己身上,子虫哪里找不到?为何非要在这里等?

第248章 自幼定亲

    谁知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两日,待到第三天半夜终于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时,方凌赶紧披衣下床,思索着莫不是长亭回来了?心里不由得祈祷着妙清一定要与他一起回来才好。

    谁知开门处倒的确是个姑娘,但却并非妙清,而是琴儿撑着一把雨伞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口。方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头上这珠钗,琴儿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

    “方姑娘,东亭哥哥……”

    这边琴儿还未说上一句全乎话,倒是被后面的周放挤了一个趔趄,只见他粗喉咙大嗓子地喊道:

    “嗨呀,你没事吧?我还当你们被那邪祟给害了。

    要真是那样,你要我怎么跟贺兄交代?!啧啧啧,快让我看看,没有缺胳膊少腿儿吧?”

    说着便拉着方凌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来,生怕少了什么。

    一边瞧着一边还不忘继续唠叨:“哎哟,这两天可把我急坏了!

    你知道我醒来时,莫名其妙就躺在人家村头。一群老娘们儿围着我又是揉胸口,又是掐人中的,衣裳都被扒了半截。得亏我醒得及时,否则非得连裤子都保不住。”

    方凌分明记得长亭说会妥善处理的,倒是未料到他所谓的妥善处理就是给人周放扔村头。忙要道两句抱歉的话,却听那周放又自顾自地说道:

    “我当时就想着指定是出事了。

    便是你那师叔脑子不好,却有你这样侠肝义胆的女修士在,怎会随意将朋友丢弃到村头不管?

    想来,定然是遇到什么自身难保的急事了。兴许是你只身引开那邪祟保全我性命也未可知。

    一想到这里,我哪里还能心安理得地回去?当下便返回那院子去,却见整個院子早已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便是被人勉强抢出两具尸骨,也已经是面目焦黑,辨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当时只怕是你们两个葬身火海了,偏还不敢声张。

    幸亏琴儿姑娘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否则我此时只怕真要急死过去了。”

    方凌听周放如此一说,一张老脸只烧得有些发慌,只叹自己当时全然没有他料想的那般好心肠。

    周放倒是对此浑然未觉,正要自顾自地再喋喋不休一番,却被那琴儿的丫鬟小柔抢了先。

    “还知道是我家小姐带你来的?啰里啰嗦一大堆,倒是一句正经话也没问!”

    琴儿这才得了空子,一脸担忧地问道:“东亭哥哥怎样了?可有受伤?还请姑娘赶紧带我见见。”

    但见方凌一脸犹豫之色,那琴儿急得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东亭哥哥莫非出了什么事?”

    “非是如此,长亭君没事。只是眼下还见不成姑娘。”

    那小丫鬟闻言却是急了,一胳膊将周放拐开,挤到方凌面前气势汹汹地嚷道:

    “你什么意思?我家小姐要见少主,莫非你还能拦着不成?”

    说着便一把将方凌推开,自顾自地找了进去。

    方凌一时难免有些窝火,心想你打听你家少主可以,但如此半夜三更闯进一个姑娘闺房找男人却是什么道理?

    小柔自是什么也没找见,不由得更加不满起来,冲着方凌言辞很是有些不善地道:

    “你把我们家少主藏哪儿了?”

    方凌纵然再好的脾气,也难免有几分气性。

    “笑话!你们家少主丢了,你找到我房里来,你当我方凌是什么人?”

    眼见方凌这边动了气,那丫鬟却仍旧牙尖嘴利,丝毫不见收敛,更加嚣张跋扈起来。

    “你是什么人?存得什么心?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整日里缠着我家少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偷偷摸摸,我倒不知道怎样的人才能干出这样的龌龊事来?

    可笑得是如今在我家小姐面前竟还不知羞耻,你可知我家小姐自幼与少主定亲,是岳家堡名副其实的未来少夫人?”

    听到“自幼定亲”,方凌不知为何脑子里回想的全是那夜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落在自己唇上的那个吻。

    或许那算不得吻,可是对于长亭来说,就真的只是借一口生气吗?但方凌心里明白,自己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如今再回味“自幼定亲”四个字,心口一阵发紧,耳边嗡嗡地便只是小柔尖酸刻薄的话语,她听不大清楚,只是定定地望着小柔颤声喝道:

    “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琴儿眼见方凌语气冰冷,似是真的动了气,连忙一把将方凌拉住道:

    “对不住,方姑娘!小柔心直口快,一时妄言,你千万不要同她计较,都是我的错。”

    那边小柔方才瞧见方凌目光凌厉,倒还不敢吱声,如今见自家小姐已将她拉住,更是肆无忌惮地道:

    “怎么?做都做得,莪还说不得了?”

    方凌闻言再也克制不住,大踏步地就要上前,却被琴儿死死拽住。方凌挥手便要摆脱束缚,谁知琴儿不愧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娇滴滴大小姐,应声便被甩在了桌边。也不知是撞到了哪里,便只不发一言地捂了脸。

    小柔见状,急忙抢上前去扶住自家小姐,一叠声地只管问着。

    琴儿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爬起身来,垂着眼眸冲着方凌略伏了伏,说道:“姑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小柔这错我替她受着便是了。”

    说完便拉了小柔兀自出了房门。

    徒留方凌站在原地憋着一肚子的气是上不去的下不来,如今可算怎么回事?倒仿佛从头至尾是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莫非还是我欺负了她们?”

    方凌不自觉地望了望周放。

    周放从头至尾地瞧了这样一出好戏,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何那日妙清要如此编排二人。但心里虽是这样想着,嘴上却仍想息事宁人,急忙宽慰道:

    “你和她们计较什么?什么岳家堡的未来少夫人,听都没听说过。哪有巫蛊门的少夫人叫起来响亮?”

    方凌闻言,直觉与周放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倒不如与妙清一起说闲话来得舒坦。遂将周放也请出门去,自回了屋内生起了闷气。

第249章 打架

    人一旦半夜三更的被吵起来,便是先前再怎么浓的睡意,也不一定能够接得上。更何况,方凌此番等在这里本就是提心吊胆地担心着长亭和妙清二人。如今被琴儿她们一通搅和哪里还能睡得着?

    一时间心思便更加沉重了起来。

    只见她枯坐良久适才拨了拨昏黄的油灯提笔写了封去往归云山的求救信。而后取出青蚨暖在灯前,待其孵化出了翅膀,又细细地刮下其翅膀上的粉尘小心翼翼地抹在信纸上。

    待这一切作罢,方才将那薄如蝉翼的信纸卷了由着青蚨带着它悠悠荡荡地从窗前飞走。

    第二日,天色依旧阴沉沉的,方凌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头天晚上实在没能休息好,还错过了一大早小伙计送饭的时间。

    如今饿着肚子,越发的心情不好,看着什么都觉格外的不耐烦。

    偏偏周放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非要他们院里院外地守着,将这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院挤得是满满当当。

    可方凌一行住在这里本就是为了躲避行藏,如今这样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进进出出地把守起来,莫说是隐在暗处时时盯着他们的对手,就是街边讨饭的流浪汉也能瞧出几分不对劲儿来。

    方凌对此自然是千般不愿,百般推诿,奈何周放此人却是固执得很,直道这些人都是他花了大价钱请过来的能人异士,看家护院,抵御外敌,便是无聊了表演个胸口碎大石也是好的。

    几人叽叽喳喳好一番嘴皮子磨下来,万全之策没有想出来,倒是将对门的琴儿主仆给惊动了。

    方凌倒是没有料到闹了那样的不愉快,二人倒还愿意住在这里。只是如今同在一个屋檐下,方凌到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二人。

    那边琴儿倒是没事人似地远远地朝这边伏了伏,缓缓过来轻声问道:

    “周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周放打着哈哈干笑两声答道:“未免再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当心点儿的好。你们放心,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個中高手,十分懂规矩,绝不会妨碍姑娘们的日常起居。”

    “我当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在这儿光天化日地挑男人。少主才几日不在,便是这副急赤白脸的模样,可真是合了水性杨花这四个字!”小柔仿佛开口便说不出人话。

    方凌听到这话,不由得紧皱了皱眉,望着那群彪形大汉问周放道:“你说他们很听话是吗?”

    “那是自然,咱可是真金白银花了钱的。”

    方凌闻言指着一个中等身材脸色略有些疲惫的中年男人道:

    “你,去将那边那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教训一顿,我便留下你。”

    周放万万没有想到方凌的第一道命令居然这样不着调,那个被选中的男人望着众人也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几人都还未搞清楚状况,倒是那边小柔早已按捺不住,跳将起来骂道:

    “不知廉耻的贱蹄子,这样胡作非为可是觉得我们家少主不在,一切便由得你了?”

    方凌朝着小柔挤了挤眼睛,得意地笑道:“如今我们人多势众,可不就由得我了吗?”

    那小柔一向嚣张跋扈惯了,且最近嘴上便宜占了个尽,如今怎肯落了下风?张嘴便骂道:“你这不懂规矩的贱人。便是使了手段攀上我家少主,也只能做个贱妾罢了,到了岳家堡便是连我这丫鬟都不如的低贱货色。”

    “狗眼看人低的混账东西!活该一辈子当奴才伺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但于骂大街一途,方凌本就没什么天赋,如今又对上小柔这般个中翘楚,只见对方嗓门儿响亮,口条利索,嘴里那刻薄话仿佛提前背下的一般滔滔不绝劈头盖脸地便朝方凌砸了过来。

    方凌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怒火中烧,抄起脚边的花盆就砸了过去。

    小柔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冲着方凌便将桌上周放带来的水果点心抛了过来。

    一时间香梨,葡萄,翠提子滚了一地。

    方凌眼看着自己连一口都还没来及吃的水果点心尽数被她祸害了个干尽,气得大骂一声便要冲上去将那小柔痛打一顿。

    小柔也是豁出去了,见方凌冲了过来,自是不甘示弱,梗着脖子便要迎上去。

    亏得周放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小柔,一边冲着那边一个已然看傻了的汉子喊道:

    “小乾儿,愣着干什么,赶快拦着啊!”

    那边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人闻言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拦腰便将冲到半路的方凌一把捞了起来。

    谁知方凌此时全然没了往日的克制和涵养,被那大汉捞在空中,尤自张牙舞爪手脚并用地想要再扑过去。眼见那人已将自己扛了起来,方凌哪里肯依?攀上那人右肩,挑了个好地方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也不知方凌情急之下到底使了多大的力气,只见那唤作小乾的壮汉“哎哟”一声眼见着胳膊已然渗出血来。

    方凌看着被鲜血染红的衣袖,不由得怔了怔,望着那边周放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收场。

    倒是那小乾不知究竟收了周放多少钱,此时能忍住没有一把将方凌掼到地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边小柔虽是被周放一把拉住,嘴上却也没闲着,一时间污言秽语,叫骂声不绝于耳。且不说周放,便是那边站着的糙汉子都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再没眼看这二人。

    屋内,方凌将那小乾按坐在椅子上,掏出一盒上好的金疮药来便欲卷了袖子给他涂上。

    谁知这小乾竟是比那未出阁的大姑娘还要害羞,死活不肯就范,方凌气急,斥道:

    “你当我愿意伺候你?你这伤说破天去也赖不着我,要不是你非要拦着,我指定已经撕了那臭丫头的嘴了。”

    说话声音之大仿佛故意要让外面的某人听见,果然只听那边房门咣当一声立刻便被踢开了,顿时双方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周放被闹得晕头转向,冲着方凌无奈地道:“我的小姑奶奶,您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方凌闻言顿时火冒三丈。

    “你意思还是我在惹事?明明是她的不对。你不去骂她,倒来骂我?”

    “好好好……我错了行了吧!是我错了!你刚才不就喊着饿了吗?赶快对付着吃两口吧。”

    周放可能是急于将方凌的一张嘴巴给堵上,不想方凌一边看着那摔烂了的水果点心,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吃一口骂两句。那边小柔听到这边动静自是不甘示弱,两厢夹攻之下直将众人的耳朵都吵起了茧子。

    便是这样还不算完,但凡周放少附和了两句,方凌便眼神凌厉地扫了过来,仿佛他已然做了叛徒站到了小柔那一边。

    二人一唱一和扯了半天闲话,也不知那琴儿在门口究竟听了多久的墙根儿,反正当她敲门时,方凌正将这一主一仆编排得体无完肤。

    背后说人闲话最尴尬的莫过于被人当场抓包,方凌更是将这种尴尬发挥到了极致。

    若说琴儿也与那小柔一起骂过自己便就罢了,偏偏这琴儿自始至终便是一副劝架的模样,虽说心里颇多微词,但脸面却是始终没有撕破的。

    如此一对比倒更显得自己心胸狭窄了许多。方凌一时也没什么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只得闷不吭声地兀自恶狠狠地啃着手上的一只大鸭梨,只啃得汁水四溅,溅了周放一脸。

    “方姑娘不必对我如此横眉冷对,我是过来道歉的,既然都是心系着东亭哥哥的人,何不好好相处?”

    “哼!谁与你是一样的?”

    方凌眼见已然是这样一副难以收拾的局面了,索性也摆起了烂,越发地变本加厉起来。

    琴儿果真是好度量,闻言非但未与她一般见识,反而越发心平气和地劝道:

    “我知道都是小柔心直口快惹恼了姑娘。但她也只是担心东亭哥哥,偏偏姑娘又不肯告知东亭哥哥去向,故而口不择言了。

    姑娘不妨看在自家师叔的面子上,不要与她计较。如今东亭哥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们再如此闹下去岂不白白耽误了时机?”

    方凌闻言终于明白,琴儿之所以示弱,便是打听长亭去向而已。不由得瞟了一眼旁边周放,直见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汁水一边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三个女人如此搅闹很是有些招架不住。

    方凌虽说今次表现得泼辣了些,但说到底她实非妙清那般飞扬跋扈的性子,一见对方已然如此低声下气地前来求和,当下便也硬气不起来了。只得老实交代道:

    “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不过是我们先前在那小院得了确切的消息,有些事情需要到金塘查证而已。”

    “确切的消息?”周放有些疑惑。

    “便是那兽皮上的消息,你当日也是见过的。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但肯定十分重要。”

    “那兽皮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一些名字和日期罢了,我看不懂,但长亭君似乎很有些兴趣。直接便点了金塘的名字,许是先前在金塘时便知道些什么的。但长亭君在元丁六甲阵上元气大伤,如今敌暗我明,若是对方有意截杀,恐吉凶难料。”

    “啊?东亭哥哥受了重伤?”琴儿听闻长亭君有损顿时有些花容失色。

    “你说那些纸做的人马居然能伤了你那疯师叔?”周放也有些难以置信。

    “那可不是一般的纸人纸马,而是被人施了邪术又布了元丁六甲阵的纸人。最关键的是那最后的压阵之灵与长亭君来说很是特殊。”

    只见琴儿终于调整好了情绪,不由说道:

    “若真是这样,只怕要赶紧去一趟前新街的万安堂,我虽与那边的堂口不熟,但岳家堡众人但凡遇险都可持信物前往。”

    方凌对此倒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宗门之争向来不牵扯俗家,再说似长亭这般修为的人都有些棘手的事,一般普通人又如何能够应付?

    于是,任凭周放与琴儿磨破了嘴皮子,方凌倒只是将精力放在了如何斗嘴打架上,整整一天的时间便就往小柔扔了两次臭鞋子,砸了三次烂果子,还摆起了雇主的架子命那小乾捉了老鼠往人家房里放了两回。

    惹得小柔破口大骂直将一副响亮的好嗓子喊哑了不说,还将小乾脸上挖出了三道血印子。

    方凌一边安抚着一脸苦大仇深的小乾,一边兴致勃勃地带他去看了刚发现的一处马蜂窝,并郑重其事地允诺事成之后给他三倍的报酬。结果那马蜂窝可是不认人的,又加上六七月的好天气,虽未有艳阳高照,但那马蜂却犹自精神得很,只将院里众人追得抱头鼠窜,任谁晚饭时候脸上没蛰两个包都算不得自己人。

    尤其是那小柔,一整个马蜂窝丢过去,正中目标,吱哇乱叫地直将整张脸蛰成了猪头。

    小柔哪里能让方凌这样欺负了去?饭也没心思吃便开始了新一轮的骂战,二人你来莪往直打到了半夜。无论周放还是小乾都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任凭二人掀翻了天去也坚决不再露头。

第250章 混战

    孤灯暗影,夜已深沉,小柔早已累瘫了过去,方凌也终于如愿地收到了来自陆从迁的回信。

    算着日子,这回信只怕是一早便到了,但青蚨传信非静谧安详不可,今日院内如此吵闹,非是待到夜深人静之后那青蚨方才敢颤颤巍巍煽着翅膀落到方凌手上。

    只一眼,方凌便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兽皮上的名字陆从迁已经一一核查过了,那是从几十年前到现在陆陆续续失踪者的名单,有孤儿寡妇,有贩夫走卒,而其中最多的却是朝廷登记在册的囚犯。

    便光是金钊同期被判流放的囚犯,在那一次事故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多达十余人之多。

    而这大多数的失踪者背后都有黎宗的名字。他们或是善德窑的工人,或是黎宗参与过的案件犯人,还有的是德善堂救助的孤儿,陆从迁不查不知道,详查之下竟牵扯出百余人之众。

    孤儿寡母,便是人间蒸发也不会有人问起,真是上好的人选。

    方凌觉得这整件事大致可以串联起来了。

    起因还是在金钊。他虽认罪伏法,但围绕着他却还有许多的疑点。例如他何以死而复生?当初方凌和长亭调阅金钊案卷时为何缺了页?他又是如何习得控蛊之术?

    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黎宗,永陵的道宗正统,它乐善好施的外表下又隐藏了怎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怪不得当初黎宗的人迫不及待地要将金钊提走,甚至不惜与长亭正面交涉,怕得应该就是长亭知道其中隐秘吧?而长亭显然比自己知道的要多得多,所以才要仙尧亲自将金巧一家转移到安全隐秘之处藏了。

    方凌相信王福来永陵一定是暗中调查某件事,而这件事如今指向怕是与黎宗相关的失踪人口脱不了干系。但王福应当是受到了极大的阻力,不得不隐藏身份,宿在城外。

    而当日恰逢长亭招摇过市,出于在金塘的情分以及对二人的了解,王福认为长亭定然不会畏惧黎宗也愿意帮助自己。故铤而走险想要取得联络。

    但长亭这样显眼的一个目标在此摆着,黎宗本就与其有旧怨,怎会不派人暗中盯梢?

    但王福不愧衙役出身,行事颇为谨慎,扮作对门烤鸭店的小二送餐倒是未曾引起注意。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妙清误将那地址认成仙越回信,故而夜半出城与其会和。

    她如此举动反常,怎能不引人怀疑?于是暗中跟踪居然让他们发现了王福。

    王福被害,妙清或因身份特殊还有他用而被黎宗转移。

    或是知道妙清失踪,长亭君必然寻找,现场更是专门针对其布下元丁六甲阵。关于那压阵阴灵,方凌确信必是长亭之师无疑,想不到易荀纵横一生,死后居然被炮制成了压阵阴灵受人操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年破日峰血案,众人皆称事件始于妖龙屠戮。

    但方凌入过易荀的魇杀阵,她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黑金甲虫铺天盖地,所向披靡,它们拟态螭龙,屠尽宾客,而恰恰是得了噎鳴潭螭龙相救,易荀才得以逃出升天。

    难怪长亭会以此龙魂为自己护身妖魂,原来打从一开始大家就错了。他之所以将螭龙带回归云山,是为了在其魂散处吸纳灵气,犒养龙魂,所以阵法才是假的,镇潭印也是假的,因为连妖龙屠戮都是假的。

    真正屠山的另有其人,便是操控黑金甲虫之人。而此人恰是制作纸皮道人逼死爷爷的罪魁祸首。

    长亭不会放过他,方凌也不会放过他,或许明日一切自可见分晓。

    第二日,永陵的骡马集市上,方凌仿佛无事人一样游荡在人群之中,丝毫未将前几天被设计追杀的事放在心上。黎宗便是再嚣张,想必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掳人。

    倒是周放仍不放心,着那小乾始终跟着。小乾仿佛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如今顶着一张鼻青脸肿得连亲妈都不认识的破烂面孔,还得抛头露面,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但如此形象不论走到哪儿,都会招致一阵非议,倒是方凌一路怡然自得,很是没将眼下的处境放在心上一般。

    骡马市中的一处茶水铺子,来往众人都爱在此处喝上一碗茶水,偶尔还能跟着别人蹭个书听。

    方凌今日许是料定了不用自个儿花钱,出手便尤其得大方,对着那盲眼的说书老先生道:

    “老先生都会说些什么?”

    “老朽不才,说书已然几十年,各地的本子都能来上几段。”

    “哦?果真?”

    那老先生虽然眼盲,但对说书一途却很是自信,朗声道:

    “便是姑娘能叫上名字的本子,老朽都能说得。”

    方凌见那老先生如此说,很是豪爽地着小乾点了银子过去,然后接着道:

    “那好,那我便点一段黔渊伏龙。”

    众人闻言皆有些诧异,那盲眼老先生也有些犹豫起来。

    “姑娘可否换个其它的故事?”

    “怎的?方才老先生不是夸下海口说但凡是叫得上名号的都能来上两段吗?这黔渊伏龙在其他地方可是盛行得很。”

    倒并非是那说书人不会说这一段儿,委实是这黔渊伏龙讲得是云虚宫先辈易荀道长赶赴黔渊降服螭龙,造福一方百姓的事迹。本来这书早年间倒也说得,但是偏偏出了易荀亲传弟子岳长亭辱黎宗少主李承晏的事,这慢慢的永陵城内便就无人再敢提起这段了。

    方凌见那老头不肯说此一段倒也不强逼,只笑了笑道:

    “老先生既不会说归云山的本子,那我便挑一段永陵当地的本子如何?”

    那盲眼老头如获大赦,忙一叠声地应道:“多谢姑娘体恤,不知姑娘想听哪一段?”

    “黎宗少主剑挑云霄宫如何?”

    众人闻言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几个膀大腰圆的粗糙汉子单是看那清一色的服饰也可看出乃是黎宗的外门弟子,此时更是顿时起身愤愤不平地瞧着方凌,眼神很是不善地叫道:

    “你这臭娘们儿许是存心挑事儿来的?”

    “怎么?想打架?哼,我今天也是有些身份的人,可不兴随随便便在街上打野架的。想与我打还得先过了我这随从的关。”

    方凌倒是不慌不忙,只朝着肃立一边的小乾努了努嘴。

    众人这才理解了怪不得这侍从能得了这样一幅倒霉尊容,饶是谁摊上这样一位惹是生非的主子,想要不挨揍怕也是由不得自己的。

    小乾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几句话不到,方凌又给自己惹下这等祸事,但强敌当前,又不好露了怯,只得目光坚毅地挺了挺胸,权当是给自己打气了。

    方凌见状很是满意,对那几个壮汉道:“怎么样?就你们这样的臭鱼烂虾,也不必一个一个的来了,就都一起上吧。”

    那几人见方凌还在挑衅,一个健步便已经朝着小乾冲了过去。这小乾不愧为周放精挑细选出来的,面对几个壮汉围攻倒也不落下风,只抬手踢腿间这桌椅板凳却是遭了殃。

    方凌忙一叠声地大声喊道:“哎哎哎……大家都看见了,是他们先动得手,打坏了东西我可不赔啊!”

    几人嫌恶地回头瞅了方凌一眼,抬手间便已将仆从逼至门外。

    方凌放下手中茶碗,不慌不忙地自袖中取出一只青蚨幼虫,那幼虫抖开翅膀便慢慢悠悠地朝着茶舍二楼飞去。径直落在二楼角落一名正自摇着折扇,靠着栏杆不慌不忙正自饮茶的年轻人肩头。

    那人衣着虽算不得华丽,但用料却极讲究,便是方凌这么远远瞧着,那光泽质感也必定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便是那头上的鹤冠金簪,整个永陵怕也没有几个铺子能做得一模一样的出来。

    那人年纪轻轻,但眉宇间却自有一番气度,举手投足皆有左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方凌见状,自知此时绝非呈英雄的好时机,只将此人相貌暗暗记下,随后便混在一大波瞧热闹的人群中向门口涌去。

    也不知是被谁绊了一跤还是怎么,只见她脚下一歪,花容失色地便跌入了人堆。

    茶楼本就是些无所事事的闲人听书消遣的地方,此时见到有如此的热闹好瞧,自是纷纷涌了过来,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地往外钻。

    方凌被众人挤来挤去,生怕被踩了手脚,一时间难以起身。然而瞧热闹的人都只管伸长了脖子瞧着外面打架,哪里有人注意脚下,一来二去竟不知将这小个子姑娘挤到了何处。

    待楼上侍从反应过来之时,只见方凌手上早已摸得七八个钱袋子,撒丫子逃至一二十丈开外。

    正在打架的粗糙汗子这才反应过来,感情打架是假,趁乱偷东西才是真。

    一时间整个茶楼前乱作一团,众人恍然大悟皆伸手摸向腰间。那被偷了钱袋的几名男人发觉不对立刻拔腿便追。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几人因被抢了钱袋追那女人也便罢了,偏偏自二楼上稳稳飘下来的几条人影,也急急慌慌推搡着扒开众人也紧随其后地追了出去。

    方凌纵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不过跑出一条巷子便已听闻身后人声渐至。对方到底是些身高八尺的壮汉,转瞬间便已然快要追了上来。

    方凌转过身来盯着那壮汉身后,气喘吁吁地将那些钱袋朝着这边远远地抛了出去,嘴里大喊道:

    “小心接着!”

    只见几名壮汉身后紧随而至的几名男人被方凌这突如其来地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但人就是这样,当有人给你东西时,就算伱与那人素不相识,也会下意识地去接。

    这几人自然也是如此,是以刚刚伸手接住钱袋,立刻觉察有异,但此时已然是晚了。

    只见前面的几名壮汉纷纷调头,目光炯炯很是不善地堵住这几人去路。

    那边方凌也顾不得这两拨人究竟打没打起来,只卯足了力气撒丫子朝前面狂奔而去。

    只是适才刚穿过一条巷子便迎面撞上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周放。

    “姑娘骗得周某好苦啊!”

    “周公子这是打算恶人先告状?难道不是你骗了我吗?”方凌虽已跑得差点儿断了气,但看见周放却还是忍不住挤兑了一句。

    二人两句话尚未说完,便听身后一人冷笑着说道:“方姑娘特意手书一封,将在下骗至茶楼,怎得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要走?”

    来人正是方才茶楼之上的年轻人,那人声音阴寒,便是笑着也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周放见到来人,十分恭敬地抬手一礼,叫了声“少主”便已退至一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黎宗少主李承晏。

第251章 万安堂遇袭

    那人盯着方凌上上下下地打量片刻,那阴冷的目光便如毒蛇一般直看得方凌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怎么识破的?”

    方凌知道他问得是自己怎么识破周放冒充贺涟风好友的事,但方凌并不打算好好回答,只鼻子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说是小乾告诉我的,你信不信?!”

    周放闻言,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连忙抢先一步道:“少主不可听她胡言乱语,是属下办事……”

    一句话尚未说完,但见电光火石之间,方凌只瞧得眼前白光一闪,站在李承晏身后的小乾便已一脸痛苦地捂着鲜血淋漓的左手,额角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却连一声也不敢吭。

    “……不力……”

    周放颤抖着声音吐出后面两个字,然而却为时已晚。

    方凌看着地上刚刚斩落的那截小拇指,吓得顿时说不出话来,哪里再敢胡言。

    只见那李承晏伸手将剑递给旁边的弟子嘱咐道:“将他带下去,抚恤按残疾处理。”

    转而回身盯着方凌严肃地道:“我斩他一根手指,非是信了你的话,而是他蠢笨无知,办事不力,丢了我黎宗的脸面。”

    说到后半截,却是看向了一旁侍立的周放,并抬脚将那截断指踢到了他的面前。

    周放忙一揖到底,颤声道:“请少主责罚!”

    “这次责罚的是伱的属下,希望下次不会是你。”

    方凌从未想过黎宗少主竟是这样一位冷血无情,便是对自己下属也毫无半分怜悯,下手毫不手软的人。

    那边李承晏看到方凌早已吓得面色煞白,似乎很是满意,踱步走到近前,抬起方凌的下巴言道:“带着你的信物,把我的人安插进前新街的万安堂。”

    语气虽然毫无胁迫之意,甚至可以说是颇有几分柔和,但此时听在方凌的耳朵里却如寒风一般冰冷刺骨。

    前新街万安堂便是妙清来找方凌求和时,不小心当着周放的面透露的另外一处岳家堡堂口。事实上长亭告诉方凌的便只一处藏身之地,是以方凌并不知道这万安堂到底是什么地方。

    但黎宗的人自是不信的。

    方凌正待说明,果不其然,只见那李承晏竖起一根手指贴在方凌嘴唇上,冷冷开口道:

    “我不留对我没有用处的人。”

    前新街并不是什么热闹繁华的所在,而是永陵城一处老旧破败街道,很是有些年头的样子。因如今黎宗做大,有些眼光的生意人都渐渐挪到了以黎宗各处堂口为中心的街市周围,以前的老旧铺子便逐渐荒废下来。

    万安堂处于前新街的最东头,原本便是一处镖局,是以往来生意并不像普通买卖那般门庭若市。

    方凌身后跟着两名壮汉,一路行至万安堂门前,但见大门紧闭,并无守门小厮。便上前扣响门环,须臾之后大门开启,一名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狐疑道:

    “姑娘何事?”

    方凌并未答话,只取下头上珠钗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去仔细打量片刻便侧身将三人让进门去。

    万安堂不愧是为镖局,进门院内一硕大的兵器架子上摆满了长枪短剑,板斧飞弩等各式兵器,刃口无不寒光闪闪可见时常有人使用。

    那胡茬男人并不善言谈,只一路将人领至一内堂,嘱咐三人在此等候便退了出去。

    这内堂虽然铺了地毯,踩上去柔软舒适,应当也算得上豪华。但内里陈设却十分简洁空旷,既没有屏风装饰,也无矮几茶桌,更遑论盆栽梅瓶等情致雅趣的装饰品。

    仿佛除了方凌三人此时坐下的几把椅子之外,就连上首主座的太师椅都看起来略显敷衍。整个内堂看在方凌眼里唯有左右两面墙壁上挂着的两副硕大字画稍显柔和温馨。

    但仔细瞧来,那字画笔触粗糙,用墨朴素,便是似方凌这种水准的也能一眼瞧出并非出自名师大家之手,甚至比不上有些茶楼墙壁上的文人涂鸦。

    可要说这堂上粗制简陋吧,偏偏门窗又做得十分精致,便是那处清釉厚漆的门板便不知是为什么材料所制,看着便古朴厚重,加上其上古色古香的雕花暗纹刻镂深沉,很是精巧。

    方凌忍不住刚要起身细细打量一番,却被身旁二人左右施压,终是识相得没敢轻举妄动。

    方凌虽是没有妄动,但岳家堡的人却仿佛是率先动了手,隐隐的方凌但闻左右两侧大幅的字画后面仿佛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之声,还未待她细细甄辨,便见眼前道道寒光扑面袭来。与此同时,那厚重结实的大门也已轰然关闭。

    突如其来的飞针暗箭仿佛雨滴般铺天盖地而来,然而偌大的内堂便是家具也没有几件,哪有什么地方可躲?

    也就方凌提前有所觉察,矮身下地,就势一滚便已将方才看在眼里的地毯扯了起来。那飞针暗箭虽是吃上了机括的力道,但为了方便隐蔽,形制却以短小精干为主。

    是以似方凌这般一裹一挡已然卸了大半力道,并不足以穿透伤人,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黎宗二人却并不似方凌这般幸运,他们虽有心防备,但却并没有方凌这样的耳力,便是立刻拔剑相迎,但面对如此数量密集的细小飞针暗箭也难免应接不暇。

    二人眼见方凌扯起的地毯,急忙双双跃起,方凌躲在地毯后面冷不丁的便被撞了翻过去。

    适才方凌一人滚在那地毯之上也便罢了,但此时三人的重量同时压了上来,方凌但觉身体一轻,便直直掉了下去。

    原来这地毯之下竟暗藏了一道翻板,也不知是因为有人启动了机关还是由于此时整个重量超出安全范围,导致机关启动,总之这一套操作下来,眼看三人便要全军覆没。

    情急之下,方凌手中不知何时已然抽出一条细长的腰带,那是方凌自从察觉周放为奸细之后便一直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

    方才被那李承晏抓住,别的东西一应被搜刮了个干净,但他们到底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连一个姑娘家的腰带都要收走的地步。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白光一闪,那细长的腰带已然探上上首的太师椅。

    谁知方才吃上劲儿令陷落的三人凭空一滞,却见其中一名黎宗弟子眼中寒光一闪,一脚踏上裹在二人身上的地毯,一个借力便跃了出去。

    虽说方凌这腰带是自己这几日力所能及地搜罗了各式结实材料缝制而成,但奈何那太师椅却并不能承受两人的重量,更何况那杀千刀的黎宗弟子一跃而出时还踩了他们一脚借力。

    方凌但闻咯吱一阵乱响过后,眼看着那太师椅便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同时方凌只听得身下之人一声闷哼过后便再没了动静。

    方凌伸出手去摸了一把,只见鲜血淋漓。可见这陷坑里头是布了尖刀的。

    所幸,方凌手里的腰带虽是没能将二人拉住,但却因受力不均,将方凌翻在了上面。

    此时的方凌听得外面自大门方向传来机括声四起,而剩下的那名黎宗弟子仿佛正在奋起反抗,只听得剑器相搏之声不绝于耳,可见外面形式并不乐观。

    方凌也顾不得被那太师椅砸得鼻青脸肿,只一心挣扎着想要爬上去。但她此时看不见外面,纵然是有这腰带在手,也套不准方位。

    一来二去的,外面打斗声已然逐渐安静了下来。直到那陷坑边出现几个人,领头的便是方才领他们进来的那个中年胡茬男人。可见外面那黎宗弟子已然落败。

第252章 出卖

    因自己与这胡茬男人没有任何暗中交流,他便已然动了手,且动手之际丝毫没有考虑自己死活,方凌一时之间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说,这珠钗从何而来?你们到此有何目的?”那胡茬男人终于开口问道。

    “这是长亭君给我的信物。”方凌忙照实说道,但马上又补充道:“但这两个不是好人,他们是黎宗的人,逼着我到此想要套取消息的。”

    谁知那胡茬男人并不买账,只厉声喝道:

    “一派胡言,你手持珠钗信物不假,但其上点翠染血,明珠翻转,“翠明”——“催命”,赠你珠钗之人分明是要我当场格杀。”说着那胡茬男人便将手里珠钗扔给方凌。

    方凌定睛一瞧,果然在那珠钗上点翠的反面发现一点殷红,而旁边原本挺立的一颗珠子歪斜着倒在一边。这不禁让她想起琴儿前来求和时,因自己一副泼皮嘴脸,那琴儿为了讨好自己,竟自降身份地帮她将那一头同小柔打架时扯乱的头发重新挽了起来。

    当时她心里还好一阵内疚,自觉做得有些过了火,但如今想起来,这琴儿分明已然察觉到了什么,并存心要致自己于死地的。

    所以,她当时根本就不是一时偶然透露了此处堂口,而是有意为之。好一个柔弱无害的琴儿……

    那边中年男人还在问话:“茶香街的首饰铺子自前日起便与我等断了联系。说!伱们究竟干了什么?”

    “自然是都杀了!”

    只听门外一阴冷的声音言道,方凌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灵力缠上那胡茬男人的脖颈,那男人被勒得青筋暴起,顿时倒地。而周围一声声闷响接连传来,显然这屋里的人都已经倒了。

    李承晏居高临下地望着方凌,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说过,不要耍花样!”

    方凌承认自己确实想过要使诈,但天地良心,这次她还没来得及动那心思便已经让人给算计了。

    “我真的没有!我若是真的耍了什么花样,怎么会连自己也落入这陷坑,差点儿小命不保?你不信可以问问一起来的那个人。”

    但李承晏显然并不想听她辩解,只一脚将外面那具死尸踢入坑内,言道:“要不你下去让他给你作个证。”

    说着便要离开。

    旁边一人问道:“怎么处理?”

    只听李承晏口中冰冷地说出两个字“杀了!”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坑洞一旁的弟子取出弓弩对准自己,顿时慌了,不禁大喊道:

    “我知道长亭君的命脉所在!”

    果然,只见李承晏转过身来,眼睛死死盯着方凌道:“最好有用!”

    “一定有用!”

    方凌斩钉截铁地说道,并伸手自颈项间扯出一只铃环言道:“这里装着城西小院内元丁六甲阵的压阵之魂。”

    周放抢先一步驳斥道:“你休要诓骗我们!元丁六甲阵已然当场破除,何故压阵之魂却还在?”

    方凌言之凿凿:“你们也知道这压阵之魂是谁,长亭君如何能下得去杀手?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在这区区元丁六甲阵上失了手以致于身受重伤?不过也亏得如此,才让我得了机会将这残魂收入囊中。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无不只是为了对付长亭君,但恕我直言,凭他的修为便是如今有伤在身,也绝无可能被你们所擒,除非用巧。

    而这压阵之魂在元丁六甲阵中的效用,你们也看到了,如今虽已消耗成一残魂散魄,但若得其操控者好好养护着未必不能再用。只要布置得当,而长亭君那边又投鼠忌器,凭着你们黎宗在这里的人手,他便是有三头六臂怕也是插翅难飞。”

    “话虽如此,但你与岳长亭初入永陵可是同乘一骑,可见关系匪浅,怎么可能会轻易出卖他?”周放显然仍旧不信。

    方凌见李承晏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显然对自己的提议已然有了兴趣,心下立刻便冷静了许多,于是对上周放便也游刃有余起来。只见她望着周放兀自轻笑起来。

    “周放啊,周放!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能识破你?”

    周放不想方凌突然提起这茬,当下沉了脸,唇角轻抿,眼角余光微不可查地瞥了眼旁边的李承晏。

    方凌见状,立刻笑了起来,继续言道:

    “只因你看问题太过肤浅。你以为扮作一富家公子便能让我相信你是贺涟风的好友。然而你却不知贺涟风此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他的狐朋狗友里似周兄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清心寡欲天天守在客栈的委实不多。

    更遑论一个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面对胎精邪祟的全力围攻居然只伤了点皮肉?事后对此等奇闻异事全无兴趣,一心只记挂着认识不过几天的朋友,是否太过可疑了一点?”

    周放闻言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也并未惊慌。

    “所以呢?这与我对你的怀疑又有什么关系?”

    “正因为你看待问题浅薄,故而往往只着眼于表象。我相信以黎宗的行事作风必然早已调查过我的身份履历。我现下并未正式拜入长极真人座下。究其原因便在于长亭君的多番阻挠。

    整个云虚宫皆知长亭君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何以下山这一月不到的时间便对我青眼有加,准我与其同乘?并且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一直不吱声的李承晏终于回过味儿来,“你的意思是岳长亭故意以你为饵诱我们上钩?”

    “少主英明!若非他在西郊小院遭遇伏击身受重伤,此时周放怕是早已成为他顺藤摸瓜的契机了。”

    “呵呵,不愧是岳长亭!”

    李承晏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只是这笑看在方凌眼里却无比冷漠,甚至有些杀气。果然,只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凌,缓缓道:

    “你是想让我相信你与岳长亭不合,从而相信你的诚意?可惜我与周放不同,我从来不相信诚意这种东西。我只看你具体能为我带来什么。”

    方凌手握铃环掐诀念咒,只见那铃环仿佛亮起一抹微光,微弱的魂息仿佛清晨蒸腾的薄雾一般从内逸散而出,那气息与西郊小院中的压阵阴灵果然有几分相似。

    周放虽然后期被长亭打晕,没有见过那阴灵真容,但这气息他却是实实在在感受过的。是以方凌这若有似无的一丝魂息一出,立刻便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因这魂息太过稀薄,仿佛隔纱辨物一般并不十分真切。

    看着那丝魂息越来越淡,周放亟待确认,便掐出一枚指诀,顺着那道魂息牢牢吸附而去。谁知方凌见状却立刻收术,方才逸散而出的一丝魂息立即便如烟尘一般被那铃环尽数吸收。

    “周兄这是要强抢么?这阴灵既是黎宗所布,那这气息便只一丝也能立刻辨认得出来才是。怎么?周兄莫非还想详验?不是我为人小气,而是这阴灵与我来说实在是性命攸关,它若没了,我便于黎宗无益了,介时少主岂能留我?”

    “不错,倒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那你说你要什么?保命?”

    “嗯……不过不光是我,还有妙清。”

    “你这是准备讨价还价?”

    “并非是我贪心,只是我必须为后事着想。就算是计划成功,长亭君惨死,但若只我一人独善其身,便是黎宗留我性命,云虚宫也断不会留我。所以我必须留妙清与我回去做个见证。

    她对此事本就一无所知,抓了也没什么价值,这一点想必少主已然知晓。但对于我来说,她身为长老长宗最疼爱的孙女,却是我很重要的一块敲门砖。

    事后只要配合我演一出贼窝救人的好戏,无论对她还是对云虚宫也都算是有个交代,毕竟事出在黎宗的地界,事后总要给个说法的。相信以我和妙清的身份,若是配合黎宗来办此事,应当会容易许多。”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意你的提议?”

    “因为我觉得对于黎宗而言,我也好,妙清也好,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有太大影响。而长亭君就不一样了,他若是死了,既能除去少主心头大患,还能保住黎宗百年声誉,无论现下还是将来,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有点儿道理。好,我同意了!现在可以把阴灵交出来了吧?”

    方凌眼眸一颤,但转瞬便已化为常态,笑着道:“还请少主恕在下见识浅薄,没见过什么世面,能操控这等阴灵的能人异士平日里实在没什么机会得见,我想全程在场看着可以吗?”

    李承晏很是不屑地瞥了方凌一眼,鼻子冷哼一声道:“小人之心!也罢,你手上便只这一根救命稻草,想要随时随地看着便随你去吧。”

第253章 妙清傻了

    通往永陵以北罗屏山的山道上,几名做脚夫打扮的壮汉押解着一名女子骑着快马急匆匆地往山中疾行。方凌被蒙了双眼,只能紧紧抓着缰绳,心头暗暗计算着路程。

    然而灵台戾气翻涌,头痛欲裂,她勉强调集全身灵力方才勉强压制得住,又岂有心力再强记这一路上有几道弯,几道褶?

    方才危急关头,方凌为了保命一时情急扯出压阵阴灵的事,然而阴灵确如周放所言早已消散。

    所幸那阴灵或许因为属于易荀,而易荀又是长亭之师,故二人气息极为相似。更幸运的是当初长亭为自己施炼魂淬魄之术时,曾以自身灵力强行灌入,助自己封印妖丹锁于灵台。

    方凌此时别无他法,只能取了长亭当时封印妖丹的灵力以假乱真凝得一丝魂息才得以瞒天过海。

    但此时体内沉寂已久的妖丹却有些按捺不住了,若非她此前得长亭指点,炼精化气之术精进颇多,只怕此时早已被其控制反噬。

    莫约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待有人将方凌眼前黑布拿下时,已然置身于一处山腹之中。借着洞壁上的幽暗灯光,方凌勉强能看清眼前是一处隐秘的牢房。

    看守见周放过来,很是有些讨好地迎了上来。

    “大师兄怎么还亲自来了?这又脏又臭的……有什么事大师兄派人知会一声就是了。”

    说着便要上前接过新押解过来的犯人。

    周放侧身躲开,只笑了笑应道:“这女人精明得很,别人来我不放心。”

    说着便让看守打开牢门,接着很是客气地对方凌做了个请的姿势,仿佛前面是什么酒楼饭庄一样的好地方。

    不过这也确实是她自己要求的,因为要见妙清安然无恙才肯行议定之事,否则周放怕也没这么好心专程准她二人见面。

    “方姑娘要见的人就在里面,这已然算是履行了一半的承诺,只希望姑娘也不要食言才好。”

    方凌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闻言不答反问道:

    “周兄原来是黎宗的大师兄?为什么玄门皆知黎宗少主李承晏却从未听说过周兄这号人物?”

    “你知道什么?我们黎宗每一任掌门都会挑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大弟子,从小同吃同住,习文练武,就连生辰八字都是一样的。”那看守连忙挤上前来拍着马屁解释道。

    谁知这一记马屁仿佛是拍在了马腿上,只见周放转身狠狠的一记耳光便扇了过去。

    “管好你的嘴!否则我会让它变成哑巴!”

    方凌吓了一跳,虽然她早就知道周放从头到尾的和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但从未想过他翻起脸来竟也与那李承晏一般阴狠。

    但周放那边仿佛比那川剧中的变脸还要快上三分,只见他转过身来时,已然满脸堆笑依旧是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富家公子模样。只见他笑盈盈地道:

    “周某才疏学浅,江湖上没什么名号也是理所应当。”

    “可我觉得周兄并非才疏学浅,就连长亭君都有些棘手的元丁六甲阵也只伤到了周兄皮毛,可见周兄修为非一般人可比。”

    此话虽说有些道理,但也不全是这样,毕竟当初在那小院中长亭浑身灵力外溢,仿佛暗室之中的明灯一般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怨灵邪祟。

    周放自是明白这一点的,他向来清醒得很,绝非那种三两句恭维便会找不着北的人,是以脸色平静地应道:

    “姑娘抬爱,可周某不正是这样才暴露的吗?好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姑娘且快点叙旧,之后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呢!”

    牢房阴暗潮湿,只在一角扔了些干草。奇怪的是方凌并未在那草堆上看见任何人的影子,反倒是在另一边的一方小木桌上依稀可见缩作一团的小小阴影,约莫是个人的模样。

    方凌快步来到桌边,凑近瞧得一眼,果然正是妙清。

    身陷囹圄,换作其他任何人想必都睡得不会这样深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应当立刻觉察才对,更遑论方才几人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怎得竟能睡得这样死?

    加上眼前这耐人寻味的睡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方凌一颗心顿时就吊到了嗓子眼儿里。

    “妙清……妙清!”

    方凌不敢耽搁,伸手便欲将其推醒。

    这一推不要紧,妙清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似地突然一跃而起。却谁知许是蜷得太久,一双腿脚早已酸麻难耐,跃是跃不起来了,只见她惊叫着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若说是摔得多疼倒也不至于,毕竟那小方桌拢共也不过三尺来高,又兼这牢房都是泥地。

    但看妙清反应却好像是摔到了烧红的烙铁上一般,那脚丫子仿佛被烫着了似的手舞足蹈着便要往那木桌上爬去。

    但碍于手脚酸麻实在是使不上一点力气,一翻挣扎嚎叫之后倒差点儿将那本就吱呀作响的木桌撞的稀烂,惊慌失措之下不禁吓得当场大哭了起来。

    方凌只觉这丫头莫不是疯了?慌忙连拖带拽地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一边安抚道:

    “妙清,妙清!是我呀,伱看看我……我来找你了!”

    此时状若癫狂的妙清一门心思尖叫着只想爬上那桌子,哪里顾得上其他?

    方凌连声呼唤无果,一颗心抽得仿佛灌了铅一般,眼看着妙清如今这副模样,不禁朝着外面兀自等在一边的周放怒道:

    “你们究竟把她怎么了?好端端的怎折磨成这副疯傻模样?!”

    那厢妙清好容易借着方凌的力道爬上了桌子,终于安下心来,谁知旁边这人竟口出恶言称自己是个傻子。这如何能忍得下?是以当下便回骂道:

    “你才是傻子……傻帽……傻到家的蠢驴子!”

    这一开口,方凌只觉跟那金塘早市上成天抱着那傻狗睡觉的陈跛子如出一辙,这……可不就是傻了吗?

    方凌心里犹如刀绞一样,伸手揽过妙清,想要将她暴躁的情绪安抚下来。

    “妙清别怕!只要有我一口气在,你便是痴了傻了,大鼻涕吸进嘴里,我也定会将你带出去的!”

    睡得半梦半醒的妙清这才反应过来,身旁这晦暗的身影竟是方凌,方凌来救她了,她终于来了……

    “哇……呜……”

    连日来遭受的惊吓和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哪里还能再顾得上什么小姐架子,只盼能多生出几张嘴来好将心里这汹涌而出的情绪统统哭出来了事。

    二人各怀悲伤,一个心疼眼前这傻子,一个尽诉着委屈,一时间哭得是感天动地,好不悲切。

    只待二人各自哭得累了,妙清这才腾出空来一抽一抽地骂道:

    “恶心死了!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扯到鼻涕?”

    妙清突如其来的正经模样倒将方凌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只得试探道:

    “你……没事?”

    “你才疯了傻了!姑娘我脑子灵光得很!”

    “那你干嘛蜷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要么便是叫不醒,叫醒了便似疯了一般大喊大叫?”

    说起这个,妙清不仅又是悲从中来,只扯着方凌的袖子控诉道: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吃了多少苦?这里到处都是老鼠,又脏又臭。人一睡着,它们便会来咬人脚趾头。我一连两日都没敢睡,实在困得受不住了才爬到桌子上打个盹儿。”

    “所以你缩在桌子上是在……躲老鼠?打瞌睡?”

    妙清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老实地点了点头。

    方凌闻言,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忍不住叹道:“其实老鼠也是能上桌子的。”

    妙清一时怔愣住了,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整个牢房就这么大,她安慰自己说没看到便是没有,谁知方凌一来便直愣愣地将她这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打破,若非想着方凌是来救自己的,她真恨不得锤死这女人。

    更令人生气的是,方凌说完这句话便被等在门外的周放不由分说提走了。现下可好,偌大个牢房里转眼间又只剩下她一个,先前好歹还有一方小桌可以躲。

    如今,被方凌那好死不死的一句话闹得,她只觉这桌子仿佛生出了毛刺一般,只要一挨着,便扎得人浑身刺挠。

第254章 傀儡金丝

    周放带方凌见妙清算是如约守诺,按照条件,第二步便是要将压阵阴灵交由当初那布阵之人养护。

    方凌随着周放一路弯弯曲曲不知拐过了几道岔口,终于来到一处豁然开朗的所在。

    虽然仍旧地处山腹,但不知这山究竟有多大,居然被黎宗开出这样一处开阔的所在,那高悬的穹顶像如墨的夜空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

    其上洞壁四周若隐若现星罗密布的不知是明珠装成还是其它什么能发出光华的宝物,看上去更加的以假乱真。

    依着洞壁建成的一处高耸大殿,金顶红瓦,雕梁画栋,无论檐花雕工还是用料构造,无不透露着奢华气派这四个字。

    若是建在外面,只怕整个永陵城没几个人能配享如此规格的府邸。

    现如今如此一座华丽大殿却深埋地下,怎么看怎么透露着阴森和诡异,若非前面的周放还是个端端正正人的模样,方凌简直就要以为自己到了十殿阎罗的地盘了。

    方凌本以为这大殿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却谁知周放临门一拐径直到了一侧的偏殿。

    那偏殿虽不如主殿奢华,但厅门摆设却也沉静华贵。加上内里橙黄色的灯光更显柔和,瞧着倒是比那主殿舒服许多。

    周放轻车熟路地穿过一侧廊坊来到一处耳门外,顿了顿便自叩响房门。

    只听内里一老者的声音,轻咳几下,方才应道:“进来!”

    吱呀一声,那房门不动自开,方凌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跟在周放身后跨进那道门槛。

    在抬脚跨入的那一刻,方凌已然感觉到了几分不同,这房内冰凉刺骨。

    与外面整洁肃穆不同的是,这耳门之内横七竖八地扔了几捆竹板,许多已然抛光去肉的篾条杂乱地散落在一个精瘦老头的脚边。

    一名小童正蹲在地上一条一条地规整着杂物。

    那老头衣着质朴,胸前围着的普通篾匠人手一条的漆面围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在表面泛着一层老旧的油光,仿佛已经用了一辈子。

    干瘪的脸上瘦得两个腮帮子都有些凹了进去,整个脸上皱纹多得仿佛一团拧干了水的旧抹布。若非两只眼睛仍旧目含精光,多少显露出主人的几分不凡,方凌简直都要以为眼前之人是个纸皮傀儡了。

    突然,收拾杂物的小童不小心被地上的篾条绊了一跤,身子一扑便扑倒了桌上的油灯。

    只听那小童惊声尖叫起来,那油灯微微的火苗在舔上小童脸上的瞬间便见其脸上露出一片焦黑的窟窿。

    方凌吓得立刻就要过去帮忙,却见一阵手忙脚乱地扑打过后,跌倒在地的小童早已不会动弹。

    再借着墙上的壁灯一照,哪里还有什么小童?分明只是一个纸糊的童子。那童子脸上已被烧毁大半,露出其中的篾条和那老头手里的一模一样。

    “这魂魄蠢得很,养了四五年也养不出一丝灵气!烧了便烧了吧!”

    只听那老头毫不怜惜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像是对方凌说的,又像是对他自己说的。

    “好的阴灵可遇而不可求,更遑论还带着修为。”方凌也丢掉手中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的纸人,望着那老头说道。

    “小老儿还要多谢你这女娃娃帮我还回来才是。”嘴上虽是说着感谢,但方凌丝毫感觉不到他有任何的诚意。

    方凌谨慎地回过身来,退了半步,显然并没有要交出阴灵的打算。

    “老先生既知这阴灵身份,为何不直接以其相要挟?毕竟父母之恩重如山,长亭君即便再怎么不通人情,也不会做出忤逆不孝之事。”

    “你这女娃娃说得轻巧。我若不想办法先将他困住,如何要挟于他?

    若是一不小心要挟不成,反被他拿住,就凭我摄了他父母阴灵制成傀儡,小老儿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他砍的。”

    方凌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她之所以拐着弯儿的非要见这布阵之人,全因此人操控易荀魂魄之时所用手法与当年那纸皮道人如出一辙。

    这一路走来,方凌小心翼翼,自以为真相即将大白,谁曾想一番试探之下这老者全然不知长亭与那压阵阴灵之间的关系,可见是个冒牌货。

    方凌失望至极,当下全没了心思与其虚与委蛇,脸色一冷道:“那便祝老先生旗开得胜!在下告辞!”

    方凌说完转身欲走,却被周放一把拦住道:“还请方姑娘信守承诺。”

    “你们未曾守约,我为何要守诺?”

    “姑娘此话怎讲?”

    “我们有言在先,这阴灵只会交还给当初的布阵之人由我亲眼看着养护。这位老先生虽然修为高深,手法精妙,却并非布阵之人。”

    “姑娘……”

    周放还要再拦,谁知却被方凌一把甩开,只见她伸手掏出铃环,手上已然凝聚大量灵力。

    “虽然老先生并非我要找的人,但若是先生认得这个东西,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那老头精光灼灼的眼睛盯着方凌手中铃环半晌,才道:

    “怪不得能一眼辩出真伪,能使此种傀儡金丝的人物相传都是行走皇宫大内的高人。怪不得,怪不得……”

    “老先生知道出处?”

    “道听途说罢了,皇宫大内的事又岂是我等小老百姓能够打听得到的?只是传言他们常侍奉皇亲贵胄,向来财大气粗,所制傀儡皆用特制金丝为媒,似我手上这等粗使篾条自然是不能与其相提并论的。”

    “宫中?伱是说这是官家的东西?”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周放见那老者不想继续哄骗,急忙想要打断:“粱老……”

    谁知那梁老并不给周放说话的机会,只一挥手道:“好了,这傀儡金丝困住的阴灵非凶即煞,便是给了我,又岂是这篾条能操控得了的?”

    回来的路上,周放的脸色异常难看,方凌心里虽也十分失落,但她向来是个乐观的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并非那布阵之人到底也算缓得一时。否则,若真是遇上那人,自己手上这一缕假的魂识岂非立刻便要被识破?

    只是令方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放为何要带个假的来糊弄自己?如今自己的小命攥在他们手里,揉圆捏扁全凭他们拿捏,何需如此防备?

    一个想法突然闪现出来:除非他们找不出此人。

    换句话说,当时西郊小院的那个元丁六甲阵并非黎宗所布?

    待想到这一层,方凌内心难免有些诧异,莫非此事除了黎宗之外还有第三方势力卷入?

    怪不得先前一直想不明白,布阵之人为何要以那毡布做饵?其上名单直指失踪密案,黎宗为何要多此一举引火烧身?

    当时方凌想不明白,但是若引入这第三方势力的话,那便十分清楚明了了。

    布阵之人显然是欲借此机会让黎宗与长亭君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但这样一来,自己和长亭岂非要同时面对这一明一暗两方夹击?

    方凌一想到此处,直觉得脑仁都突突地跳着疼,看看脸色铁青的周放,显然脑仁也正疼得厉害。

    以李承晏的行事作风,周放一连几次出手都未能按照预期那样完成任务,这指头保不保得住还真是难说得很。

    不过周放这样听命行事之人竟是黎宗大弟子,方凌是属实没有想到的。

    要知道大弟子向来代表一派脸面,是通过层层考核,级级筛选出来,无论德性修为都是新一代中出类拔萃之辈。

    就算作为掌门嫡子有意承袭尊位,那也得客客气气的,毕竟少主算不得主,便是有朝一日成了主,这大弟子也该是长老一级的人物。

    骄横如仙瑜,便是从前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之时,对于只是长老弟子的仙裴也得是兄弟相称,从不曾怠慢。何曾这样似使唤下人一般呼来喝去,动辄砍手断脚喊打喊杀?

    大凡有些本事的,谁不是心高气傲有脾气的?

    不过这对于方凌来说倒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二人关系绝非像那看守所说的那般亲密无间。

    但周放为人冷静,思虑周全,而李承晏虽是高傲固执,但却阴狠毒辣,考虑问题总不似常人思维,一时半会儿倒是不知从何入手。

    不过方凌这边还未下手,那边周放倒是先下手为强了。

    方凌还未回到监牢,便听得那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呼呼喝喝嘈然一片。

第255章 拉偏架

    待方凌快步赶到,却只见牢房里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琴儿和小柔主仆。

    妙清不知何故一反常态,丝毫不顾全长久以来精心维系的大小姐形象,竟自降身份与那小柔厮打在了一处。

    两个日夜的牢狱之灾都未曾乱得一丝一毫的发饰装扮如今却被扯得七零八落,步摇首饰散落一地,非但蓬头垢面,就连身上衣物也被扯得七扭八歪。早已不负当初清贵雅致的小姐模样。

    那看守瞧见周放二人,急忙迎了上来,道:

    “这娘们儿几个看似柔柔弱弱,却谁知不过喝口水的功夫便打在了一处。”

    方凌深知妙清自小养尊处优哪里能是小柔这刁钻丫头的对手?生怕她吃了暗亏,急忙便着那看守开门。

    那看守见周放点了点头,倒也不曾耽搁,当下便打开牢门将方凌放了进去。

    方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欲将正自厮打的二人隔开。谁知二人早已打红了眼,岂是那么容易罢手的?左右开弓倒将方凌做成了夹心饼。

    方凌直觉披头盖脸,仿佛遭遇了千手观音一般,满脑袋除了唾沫星子,便是招呼过来的巴掌。满脑子嗡嗡的只是晕头转向。

    想当初自己这样算计小乾,如今有一样算一样全都得了现世报。

    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方凌废了好大的功夫总算将二人拉开,又对着瑟缩在草堆上自掩了耳目躲清静的琴儿叫道:“你家的丫头你不管,莫非还要在这牢里自相残杀一回?”

    琴儿闻言这才愤愤地抬起头来,将小柔一把扯开,瞪着方凌道:

    “你凭什么这样教训我?”

    只见方凌自头上取下那折了一颗珠子的钗环丢在琴儿面前,“伱别告诉我这不是你干的?”

    琴儿看见那钗环倒是并不惊讶,只是一改平日里的柔弱作风,愤恨地道:

    “我只恨魏叔叔他们没能一举将你们拿下,倒叫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跑了!”

    妙清闻言再次按捺不住,但碍于被方凌死死拽着不能立刻扑上去撕了琴儿的嘴,只得顺手脱了脚上鞋子朝那边砸了过去。

    “你们说谁吃里扒外?”

    虽然碍于妙清那不敢恭维的准头,琴儿二人并未被砸中,但却更加激起了琴儿的满腔怒火,只见她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妙清喝道:“你身边的这个人,你到底知道她多少?我们好心据实以告,你却如此不知好歹!”说着恼恨地指着外面的周放继续道:

    “想想你是如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想想为何我们在这牢笼之内,而他们却可以进出自由!”

    方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望着琴儿缓缓道:“你怕是误会了什么?”

    “我当然误会了!我误会你对东亭哥哥与我是一样心思,我误会你也是一个好人。谁知你却伙同周放加害我们!你们暗中将首饰铺子的樊伯害了,却骗我说樊伯病了去看郎中,你们可知樊伯自己便是我们岳家堡医术最好的郎中?

    你虽非岳家堡的人,却也得东亭哥哥看重,怎可这样加害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樊伯?”

    方凌记起当初领着自己进那首饰铺子后院小楼的大伯,原来他姓樊。

    “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方凌想要解释,却发现眼下根本无从辩解,更何况周放此时此刻还站在外面,总不能说我那样做全都是为了糊弄这些混蛋的,倘若真是如此说了恐怕琴儿也未必肯信,周放倒是先要将自己处之而后快。

    琴儿见方凌说不出什么话来更是不依不饶道:

    “那是怎样?你敢说你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当初围了首饰铺子的那些人,可是你亲自点头同意放进来的!还仗着人多势众对我与小柔百般凌辱。

    我不过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而已,你倒是先沉不住气了?”

    方凌心道:我又何尝不是将计就计?但此话又怎能直愣愣的说出来?

    只得百口莫辩地望着周放,缓缓道:“周兄果然妙计!可冤有头债有主,小乾那根断指无论如何却不该算在我的头上。”

    方才还神态自若的周放在听闻小乾的名字之后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不过转瞬便恢复如常,平静地说道:

    “方姑娘不要误会!我并未与琴儿姑娘他们透露过什么。你也看见了,关于樊伯,完全是她冰雪聪明,即便我有心也是瞒不住的。

    至于小乾,是他自己办事不利,少主断他一根指头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何来怨愤?”

    周放此话可谓是不打自招,更加坐实了方凌的罪行。

    方凌明白,周放此举无非是想借琴儿的口告诉妙清自己与他们暗中勾结,届时无论长亭君生死,她都脱不了嫌疑,此生再难回云虚宫。

    方凌望着周放兀自离去的背影,突然喊道:“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你难道就不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你口中的那个咎由自取之人吗?”

    周放身影顿了顿,却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牢内虽只有四人却自成了两派,方凌一边替妙清整理方才被小柔扯乱的头发,一边问道:“你不问我什么吗?”

    妙清仿佛一点就炸的炮仗,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此时见问,气鼓鼓地吼道:“当然要问!你到底是不是与我站一边的?”

    琴儿主仆见这蠢出头的大小姐总算是回过味儿来,提起了这茬,顿时一脸欣慰,说到底刚才那架也算没有白打。

    方凌虽说早知妙清会有如此态度,但真正面对时还是不免有些心慌。她在归云山原本便没几个朋友,妙清算是一个。

    可如今面对妙清的指控,她有口难言,只得无奈地吐出一句:“总而言之,我绝不会害你!”

    面对这毫无说服力的一句话,妙清自然不信,转过头来凶巴巴地瞪着方凌道:

    “你休要骗我!若是你真站在我这一边,刚才为什么不帮我撕了那小妮子的嘴?”

    此话一出,整个牢房立刻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就连琴儿主仆都属实是没想到这倔牛脾气的大小姐直到现在还在计较方才打架的事。

    方凌本以为妙清会问关于琴儿控诉之事,毕竟先前自己去见那傀儡师梁老爷子时,也不知她二人背后与妙清说了多少挑拨离间的话。

    谁知妙清竟全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倒是一门心思地责怪起方凌没有帮着她打架。

    方凌有些无语,不免斥责道:“你还记得你是归云山上的大小姐吗?”

    “所以动手打架这等事,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个人动手?万一我吃了那小妮子的暗亏怎么办?”

    “所以我不是拉架来着吗?”

    “拉什么架?你那一身功夫怕不是学到了狗肚子里?!我是叫你大嘴巴子扇她啊!”

    小柔那边闻言立马便不淡定了,“我们可都听着呢!”

    “我管你听不听!”妙清显然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二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方凌忙一把捂了妙清的嘴附耳悄悄道:

    “我趁着拉架的功夫可是悄悄将那小妮子肋下软肉狠狠掐了好几把的,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疼起来却是要命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妙清闻言,一双大眼睛立刻便亮了起来,“当真?骗我是狗!”

    “我可从来没骗过你!从来没有!”

    方凌也不知妙清听懂了没听懂,只是看着那样子仿佛全然将心思放在了方凌替她报仇的事情上,一点儿也没往深处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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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萌女法师介绍:
盲女方凌苦苦等待的机缘却是一邪灵凶魂。阴差阳错之下虽为其冲破一叶障目,但却自此结下梁子。
一人一灵,人算不得什么正经人,灵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邪灵。随着二者争斗不断,方凌也自此揭开了一个精彩纷呈的道修世界。软萌女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软萌女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