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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宫煮酒     软萌女法师txt下载     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6章 找食物

    正待再瞧得仔细些,关键时刻却不知隔壁牢房谁突然放了个响亮的屁。

    长亭皱着眉头嫌弃地看了那边一眼,叹了口气。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长亭攥在手里的几截干草突然爆起火焰,箭一般射向那边牢笼。

    漆黑斑驳的墙壁上立刻便形成了一个七星照恶阵。

    七颗“星辰”由血为媒,因为强劲的灵力而联动着,迅速将整個牢笼笼罩在阵法范围之内。

    那阵法间熠熠闪动的柔光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相互游走补充着能量。法阵庄严的同时竟还透着一种莫名的美感。

    方凌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阵法,这仿佛早已不是个由符咒操控的某一种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生灵。

    那边刚将整个牢笼困在照恶阵中。这边长亭抬起一脚踢向牢门,那老旧的锁扣立刻应声而开。

    那边的李捕头似乎因为方才蛊虫的离开短暂地恢复了一丝神志,本能地掐着脖子不停地干呕着。

    长亭赶到,正欲出手,却不料李捕头眼神一凛,突然迎面而来就是一记重拳击出。

    然而离目标还有一掌时,只见面前残影微动,已觉自己后脑尸户穴被击中,胸口顿时憋闷难忍。

    急于找到发泄口的李捕头仰面翻身一个顺势就已锁住长亭的手肘关节迅速下压,一捏一扯之间便欲将其臼榫卸下。

    李捕头虽然长期办差功夫底子不弱,再加上孔武有力,很有股子力气。但长亭却丝毫没放在眼里,手臂一缠一绕之间已将李捕头拿捏的力道化去一半。

    在李捕头还未反应过来时,长亭凌空翻腾顺势将扣在手里的李捕头重重朝前面摔去,只听噗通一声,李捕头已然像一具破布偶一般砸在了地上。

    还不等他爬起来,便觉前胸膻中穴已被封住。

    此两处穴位一封,方才便已压制在心头的一口黑血再也忍不住地呕了出来。同时那迷茫得眼神更甚。开始毫无章法地挣扎起来。

    长亭全力压制住李捕头,对匆忙赶来的方凌道:

    “我衣服里有一只玲珑扣,快取出来。”

    方凌望着长亭领口光洁修长的脖颈,一时有些迟疑。

    那边长亭不耐烦的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点!”

    方凌一时有些惭愧,如此事态紧急的情况下,自己竟还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猥琐也好,丢人也罢,左不过情急而为之。这样想着胆子也正了几分,左右开弓撸起两只袖子,一咬牙便伸手探了进去。

    这冰凉而又柔软的触感着实令长亭大吃了一惊,那从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突然便开始波云诡谲起来。

    一双寒潭一般深不可测的沉稳眼眸立刻瞪得犹如铜铃一般。

    要不是此时腾不出手来,估计方凌早已被丢到丈八开外去了。

    然而那兀自还在衣服中游走的冰凉小手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长亭忍着就要爆发的脾气咬着后槽牙无奈道:

    “你这憨货!在我腰间衣袋里!”

    方凌大囧,“你不早说!我以为要紧的东西都是要贴身放在胸口的。”

    “一个破玲珑扣,有什么要紧的?

    用我教过你的运气之法,催动它,自他前胸神封穴开始,经灵虚、神藏、俞府直至气舍,分别以灵力注入一分、二分、四分、一分、五分,共计一十三分即可。”

    方凌化尴尬为力量,一把扯开李捕头的衣襟,随着灵力透过玲珑扣缓缓注入穴位,只见这皮下似乎有豆大的一粒凸起开始缓缓游走。

    越靠上越明显,慢慢的衬着薄薄的皮肤已然能看见一只大拇指大小的虫子轮廓。

    与此同时,李捕头眼眶暴起,口吐涎沫,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抖动起伏起来。

    随着气舍穴的五分灵力陡然对冲,李捕头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黑红色的腥臭黏液。而那虫子的轮廓也突然上移继而消失不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长亭一手掐住李捕头下颌,另一只手的其中二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探入其喉头。

    那李捕头失去钳制哪是那么好相与的?张牙舞爪地强行掰开长亭掐住自己下颌的手,继而狠狠一口下去,咬死都不松口了。

    方凌急得猛击李捕头喉结,趁着其咳嗽不止的机会,将长亭的手拔了出来。

    至此,李捕头终于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反观这边长亭,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似血非血的殷红黏液,看得他一阵恶心。

    而在那指尖上稳稳夹住的则是一只黑灰色的虫子,其干瘦的节肢尚还间或抽动一下,显然还未死的透彻。

    房内,方凌已经替长亭细致地清理了七八遍创口。长亭抬起胳膊隔着老远轻轻嗅了嗅,还是略带嫌弃地道:

    “再用热水泡一泡吧。”

    “还泡?直接给你塞酒缸里泡成药酒得了,兴许还能治个腰疼腿麻的毛病。”

    “好办法!”

    长亭闻言,立马就要起身,却被方凌一把摁住。

    “适可而止啊,浮生小时候掉粪坑里也没你矫情。

    你这可是取了精血的伤口,又被那虫子给咬了,再不上药当心邪气污了仙脉,修为可就止步于此了。”

    长亭满不在乎地翻转着手掌看了看伤口,“谁说我取了精血?”

    “你那照恶阵不是精血为媒?”

    长亭恍然大悟:

    “那是你的血。我看你绞得干草上到处都是,索性废物利用了一番。虽不是精血,但于我来说也差不了多少。”

    “……”

    方凌愕然,使小性地将手里帕子一丢转身就要走,却被长亭反手抓了回来。

    只见他依旧嫌弃地朝着手掌努了努嘴:

    “好了,好了,包起来便是。”算是求和。

    “你是不是早知道李捕头被寄生了?”方凌边包边问道。

    “也没多早,只是换好衣服回去时见房里多了你那便宜侄儿夫妻俩,便多问了两句。

    王福他们倒是牢记了我的话并未踏进房门半步,李捕头却被愤怒冲昏了脑子揪着那病秧子好一通发泄。

    之后我拿玲珑扣试了房里的每个人都毫无反应,那显然就只剩下李捕头了。”

    “那你还跑到牢里来?万一这期间那虫子又换了宿主怎么办?”

    “这类蛊虫控制的是人的心绪,李捕头身强体壮且正值他心绪不稳,烦躁易怒,岂不正是一个绝佳的宿主?

    那虫子找一个合适的宿主不容易,定然不会轻易伤他。

    但它刚刚产完卵,又不得不进食,必定会寻一处如那古窑一般阴暗闭塞且食物充沛之处。恰好你也在那儿,就不如一起等在那里了,权当陪陪你。”

第227章

    方凌瞅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见方凌这副态度,长亭轻笑道:

    “你不信我?我此言句句属实。我发现李捕头被寄生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此时蛊虫已然在他体内坐得牢靠,即便将李捕头抓住,我也逼不出那蛊虫。到时岂不落个殴打官差的下场?”

    “你还怕殴打官差?”

    长亭一脸无辜的道:“我最是老实本分!”

    方凌望着他灿然一笑,“果然是個本分人呢!”

    只见她拎出那只玲珑扣在手里兀自晃了晃。

    长亭眯缝着眼睛瞅了瞅,不答反问:“这是在怪我搅了你的婚事?”

    “跟婚事无关,我现在跟你说得是你偷人家东西!”

    “那就是替贺涟风打抱不平了?”

    “我说你好歹也是一派长老,能不能讲点道理?”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你……”方凌不知为何,每次吵架,自己总会被这厮三言两语气的语无伦次。

    瞧着长亭一副满不在乎,毫不悔改的态度,方凌直恨得牙痒痒。

    得亏近日里在归云山也听多了风凉话,那阴阳怪气的口吻方凌心里只觉杀伤力并不比跳脚骂娘弱多少。

    于是,稍缓了口气,将语气调成妙音的腔调不急不缓地放下玲珑扣道:

    “我当归云山最年轻的长老多厉害呢,却原来也是个不得不盗用别人宝贝的装腔作势之辈。

    可是呢,宝贝虽然在手奈何不会用,还白白污了一身袍子,伤了手。

    你说这叫不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长亭闻言,微曲的手指紧了紧,虽是咬了咬后槽牙,但脸上却很是和蔼可亲地笑道:

    “来,你过来说!”

    方凌自是不会过去,只朝他翻了个极其蔑视的白眼,便学着妙音的样子得意地扭着小腰出得门去。

    长亭望着那“摇曳生姿”的背影,叹息道:

    “这才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不听话。都是跟谁学的?!”

    说着便将桌上的玲珑扣丢进了洗手盆里。

    空坐半晌,却终是没能忍得住,对着静静躺在盆底的玲珑扣鄙夷地说道:

    “你算宝贝吗?不过是个避蛊之物,预防尚可,一旦寄生牢靠了能硬逼吗?

    别说那病秧子,就是李捕头那样身强体壮的硬逼也会逼得他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可见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憨货!”

    李捕头自从昏迷之后,直到第二日中午些了才悠悠醒转过来。

    寄生的事若是忘干净了倒也还好,偏偏他在被寄生时自身意识十分清楚。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接近牢房中的犯人,就连心里那种对内脏产生的强烈渴望以及凭空想象出来的腥腻滋味都十分清晰。

    以至于李捕头自从清醒过来便一直抱着一只桶吐个没完。

    不仅如此,他还总觉着自己喉咙里似乎还留有那虫子的一条腿或两个翅膀之类的残肢并未掏得干净。

    见李捕头魔怔似的,总免不了抠喉咙清嗓子,王福忙将从长亭处取来的蛊虫尸体端了进来。

    看着那全须全尾的虫子总算是放了心,可那毛毛爪爪的节肢一望便又令他浑身发起痒来。

    方凌和长亭等得是百无聊赖,好容易李捕头折腾够了,总算切入了正题。

    李捕头命王福取来一本簿子,封面《贾式族谱》四个烫金大字已然十分斑驳,可见有了年头。

    二人不知李捕头何意,翻开族谱全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家族历史,各支各脉,旁系旁支等亲属名册。

    若是有些作为的还另加了详解。整个族谱直到贾先斯一代才没有了后续。

    李捕头指着贾先斯的妻室一栏道:

    “金巧。这便是我最开始产生怀疑的地方。

    金塘虽叫作金塘,但姓金的人却并不多,金顺业算一大族。

    当年金顺业失踪,其子金瑄又因毁坏贡品牵连一族被判流放之后。金塘这里几乎再无金氏。

    但偏偏贾先斯的妻子却姓金。我特地找来了早年间一直在贾家做事的李婆子,使了些手段才知道原来这个金巧就是金顺业的小女儿。

    当年金瑄自知无法逃脱罪责,连夜将年幼的金巧托付给了世交贾老爷子。

    贾老爷子十分看重这个金巧,化名贾家表小姐柳氏入住贾府,且一入府便定了与其子贾先斯的亲事并写入族谱。不过不知因何族谱上却是写了原名。

    贾老爷子死后,贾家败落,据说贾先斯的结发妻子也就是这里的金巧因故投了河。

    但今日,当李婆子在门口见到郑守义的妻室巧儿时,却发现这个巧儿与贾先斯的妻子金巧乃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李捕头又示意王福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册子交给长亭二人,并说道:

    “打开来看看。”

    二人依言翻开,只见上面大大小小的记了些借贷欠款和抵押偿还的情况。

    要说贾先斯虽当得败家子这个名头,但就账本来看似乎贾家败落倒也不全是他一个人的锅。

    至少早期的田产、铺面大都是填了生意亏空。后面的账目就记得越来越乱,几乎都是典当的宅子、家具到金银器具之类,直止家产尽数变卖,甚至最后连妻室抵债的那笔都记录在册。

    再往后便都是些小额的欠款了。但问题似乎就出在这些小额欠款上了。

    按照账面记录,欠款前期还只是三五不时地偿还一点,直到今年初开始便偿还得非常有序了。

    截止到四月份,几乎每隔七八日便会偿还一笔款项,直至所有欠款全部还清。

    而这每一笔欠款后面注得小字也从最初一个叫吴雄的人变为金巧,最后干脆以一个金字代替。

    李捕头继续说道:

    “这个吴雄,我已派人查清,明面上是个典当行的小掌柜,实际就是个处理赃物的。也就是说贾先斯先前一直靠着偷鸡摸狗过活。

    但自从年初找到了金巧,便开始勒索她。但让我始终想不明白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贾先斯到底握住了金巧什么把柄,以至于一次次地从她这里勒索到了如此多的财物。

    若单是为了不想郑守义知道二人曾是夫妻,勒索个几两十几两已是极限。

    毕竟后来是贾先斯主动将她抵给债主,二人早已不是夫妻。此后各自婚嫁也都无甚相干。

    若是因她原是金家后人也说不通。金氏一族被判流放是前朝之事,就连贾先斯自己在记录账册时后面也都毫不避讳的直接用了金巧的本名。

    那这个金巧到底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呢?

    第二件便是金巧与郑守义过的并不富裕,她如何有能力前后一共给了贾先斯一百六十八两银子?

    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另外,我曾翻看过当初金氏一族案件的卷宗。

    曾经的金氏一族不光是毁坏贡品,还牵涉了失踪案。

    只是当时的官府并未彻查,倒是后来的毁坏贡品许是伤了朝廷颜面反而是重判了。”

第228章 往事不堪回首

    听到这里方凌终于明白李捕头为何有此一番谈话了,于是直言道:

    “所以李捕头当初之所以如此强硬地要将郑守义夫妇与那蛊物置于一室,就是因为怀疑金巧有重大嫌疑?”

    “是的。我怀疑金氏一族的流放案并不简单。

    当初金家古窑便因有窑工失踪而被告上官府,但因证据不足并未彻查。后来虽也有传言说又有窑工失踪,但都并未有亲属报官。

    我因前些日子又接到失踪案在翻看类似旧案时方才发现。”

    “所以你怀疑金巧不光是与贾先斯的死有关,甚至以前的失踪案也与当年的金家有关?

    别的我的不清楚,但贾先斯死的当晚我的的确确与金巧同床而眠,她半夜并没有出去过。

    或者……你还在怀疑我?”

    方凌惊愕道。

    李捕头忙摆手道:

    “要说先前,我确曾怀疑过先生二人,故而还将二位关了起来。

    但经此一事,我便明白,若是先生与姑娘是贼人一伙,当晚便不必救我。直接顺水推舟即可,将整个嫌疑全部推给我岂不更加合情合理?”

    “那你现在有何头绪?”

    “并没有,但是金巧这一环始终有太多的疑问。而她又一直不肯说实话。”

    方凌憨笑道:“或许我能有点用处,她相比于你应该更信任我一点。毕竟你也说她是我侄媳妇儿。”

    李捕头想起前日自己说得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道:

    “是李某妄言了,还请姑娘原谅。”

    巧儿仍然被关在之前病秧子所在的房间,见了方凌连忙迎上来道:

    “他们把守义带到哪儿去了?湘湘呢?湘湘虽然乖,但一到夜里就只要我……”

    说到此处,巧儿难过地泪流满面。

    方凌:“你相信守义没杀人对吗?”

    巧儿:“我信他。”

    方凌:“我也相信。我不仅相信他我还相信你。你很想湘湘吧?”

    见巧儿点点头,方凌又道:

    “我表兄他们虽然会照顾湘湘,但他们毕竟是男人,没带过孩子。

    你若是真担心湘湘,不妨就把真相告诉我,你们既然都与此事无关,又何苦隐瞒,白白给自己增加嫌疑呢?”

    巧儿泪眼朦胧地望了望方凌,沉默良久才道:

    “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我根本就不想想起自己是金家人的事实。”

    巧儿将裙子提起来,掀开裤腿,方凌惊讶地发现上面竟然遍布着陈年的瘢痕。

    巧儿道:“这只是腿上,我全身上下这样的瘢痕多得是。

    当年,我兄长以为能救莪,将我托付到贾家,可他不知道我宁愿跟着他一起流放。

    所有人都以为贾老爷是好人,待我亲厚,还将我嫁与他的独子贾先斯。可是谁又能知道他私底下就是个恶魔。

    他收留我只是因为美人醉。

    当年贾家看似风光,实际上早就入不敷出。他唯一的希望便是接替金家掌管古窑,烧制出美人醉。

    他以恩人自居,以家公的身份压迫我,每天对我威逼利诱,要我说出美人醉的配方。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日以继夜的拿鞭子打我,拿针扎我,将我的脚摁在滚烫的开水中。

    我实在没有办法,拼命回忆爹爹和兄长的对话,从中推测出部分配方写给他们。

    但是没用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连那些整日跟着我爹的窑工们也没能偷出的配方,我又怎么可能凭借着零碎的回忆拼凑出来?

    后来金家古窑被封了,贾老爷死了,永陵的善德窑也终于烧出了第一批美人醉,贾家彻底败落了。我以为我再也不用受折磨了。

    却没有想到贾先斯他简直不是人。

    他说我忘恩负义,他觉得就是因为我不交出美人醉的配方导致贾家再无翻身的机会。

    他打我,骂我,把我当猪狗我都能忍,可是他连他的孩子都不要,将怀有身孕的我抵给一個叫赵六的人。

    你可知道那赵六是做什么的?

    他是青楼的打手,又暗中做些人牙子的勾当。

    我当时有孕在身,他嫌接了个赔钱货,整日整日的不给我饭吃,打我凌辱我,终将我折磨得小产。

    后来我实在不堪受辱,才投河自尽。

    而贾先斯这个禽兽,不管过了多少年他也终归还是禽兽。

    他发现我还活着,便威胁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给他钱。本来说好了的,他拿了钱就再也不来纠缠我。

    可谁知那一日他又来了,扬言说他有钱了,还要我跟他回去。

    拉扯之下还好守义回来了,谁知他见了守义非但不跑,还趾高气扬地说他今晚就再去一趟闻喜街,明日保准拿钱砸死我们。

    到时候他要敲着锣,满大街的宣扬我的丑事……”

    见巧儿已经是泣不成声,方凌心疼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清誉终归是外人评说的,但守义他肯定会体谅你的?”

    “我这样的人,被卖去过那种腌臜地方,不管你甘愿还是不甘愿,做过没做过,哪还有什么清誉?

    便是游街沉塘也是我命该如此。

    可是守义不行,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怎么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呢?

    他是好人,他不该受啊……”

    可是巧儿不知道,在另一个房间里,郑守义与巧儿说了同样的话。

    在郑守义眼里,巧儿不论出身怎样都是天上的仙女,她温柔娴静,体贴周到。这么美好的人,却被折磨得满身伤痕,她不该被那样对待。

    除了出身金家,郑守义知道关于巧儿的一切,包括贾先斯,包括赵六,包括曾经小产的孩子。

    郑守义是真心疼巧儿的,她不说,他便不提。

    他甚至尽力避免说到相关的事惹巧儿难过。就像一个自己努力维护的梦境,生怕一不小心就碎了。

    而巧儿越是隐忍,他便越心疼,越发地对巧儿好。

    奈何贾先斯就是块狗皮膏药,你越是想撕掉他,他越是总在眼前晃。

    郑守义不是没想过要杀了他,但是一想到巧儿和湘湘以后可能会孤苦无依,受人欺凌,他最终还是忍了。

    说实话,方凌原先并未瞧得起郑守义,即便是为他奔走也仅仅是因为他本就无辜。

    而现在,她是真心实意地敬佩他。他珍惜他爱的人,维护自己的家人,虽然外表粗犷朴实,虽然有时候难免卑微,但内心却无比温暖。

第229章 当铺

    当她把这个结论告诉长亭时,长亭笑道:

    “终于知道嫁人不该嫁贺涟风那种浪荡子了?”

    方凌不知道为何长亭总拿贺涟风挤兑自己。在方凌看来他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是以,她越发觉得长亭是在有意针对自己。

    可尽管如此,她也没工夫跟他置气。只觉眼下的关键怕还是那一百六十八两银子的出处。

    按照巧儿的说法,这银子根本就不是她给的。那势必就是在其他地方得的。如今看来最有可能的只怕就是闻喜街了。

    那账本后面的“金”字又作何解释呢?如果不是表示姓氏,难道是表示金器?

    但是以贾先斯这种猪窝里藏不住隔夜食的习性,若是有金器怕不是早该拿出来挥霍一空了,还能藏到四处举债食不果腹的时候?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像贾府这样的家底都能给他几年之内败個干净的人,总不能指望着他能有什么储蓄的好习惯。

    “他能拿得出金器?”

    方凌一边想一边不可置信地兀自嘟囔着。

    长亭还在想着方凌与贺涟风的事,本来挤兑她两句,原指望着她能忙不迭地表明态度,最好能痛定思痛不要再有那方面的打算。

    谁知一句好听话没捞着,倒是听见她兀自絮絮叨叨地说起什么金器。诚然,那贺涟风既是下聘来的,以巫蛊门略显铜臭的作风,定然少不了金器的。

    但好歹她方凌系出玄门,怎能如此见钱眼开?

    只见长亭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嗤笑一声道:“还真是市侩得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方凌很是莫名,“我如何就市侩了?”

    “贺涟风确实是拿得出金器的人,且好好想个价钱,切莫将自己贱卖了!”

    方凌十分无语,敢情他还留在贺涟风那儿呢。但自己在他眼中原就是这样的人吗?

    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道:

    “你是吃错药了吗?我在说贾先斯和他那一百六十八两银子的事!。”

    “……”

    长亭自认并非鲁莽之人,却不知为何近日总是略显急躁。幸亏李捕头并未让二人等得太久,总算来得及时,勉强打了个圆场。

    闻喜街是什么地方,长亭方凌二人不知,但李捕头却是清楚得很。

    闻喜街俗称金塘赌当一条街。前脚赌输了,后脚就可以当了银子再去赌,相互配合,简直就是一条龙服务。

    但贾先斯常去的赌坊已经派人仔细盘查过了,大都是输多赢少。如果不是赌坊,能来快钱的地方就只剩下当铺了。

    “夜里去,是赃物。”长亭肯定道。

    “确实,典当行因怕入夜光线不好,不小心打了眼,故而立有规矩,日落只取不当。但凡夜里收当的都是赃物,一般铺子不敢收的。”

    李捕头见方凌不甚明白,连忙补充道。

    闻喜街白日里并不算热闹,偌大的街道没有几个行人。长亭与方凌二人跟着李捕头直走到街道尽头的小巷,转个弯才来到珍宝坊。

    谁知柜台里那老头油滑得紧,死活不承认做过夜里买卖。

    李捕头脾气虽爆,但遇到这种一把年纪且油滑溜手的人也毫无办法。几个回合下来,竟未套得半点有用的信息。

    正在二人踌躇之时,长亭却取了玲珑扣不紧不慢地递与那老头。

    老头将手里的琉璃扣锁迎着光照了照,突然眼睛一亮,立刻便迎了出来。前后态度迥异,饶是在此处当了这许多年差的李捕头都没摸清门道。

    长亭示意方凌瞧了眼外面挂的招子。方凌只见那招子虽与普通招子别无二致,但却绣了一圈镶边。仔细辨认,那镶边竟似缠绕的五步蛇模样。

    回想起巫蛊门内的旗子及配饰,方凌疑惑地指了指那招子,转头道:

    “滇南的铺面都开到了这里?”

    长亭不以为然地说:“那你以为他们的钱从哪儿来?”

    那油滑老头终于如实交代了。原来贾先斯先前一直是在另一家小铺子当些普通物件。后来因当了一件双耳鹤唳瓶才被一个叫吴雄的推荐到这儿的。

    因为那瓶子出自官窑,而官窑的赃物,整个金塘只有珍宝坊敢收。

    后来贾先斯每隔一阵便会拿些上乘货色过来,不知道的真以为他家开了窑场呢。

    “可还有没来得及出手的物件?”李捕头问道。

    那油滑老头望了望长亭,只见长亭颔首示意。才又进了里间摸索了好一阵子取出一只通体红亮釉色醇厚的细颈梅瓶。

    长亭接过瓷瓶翻转过来,只见底部果然有督造字样。

    李捕头虽不懂瓷器,不知风雅,但这赫赫有名的美人醉也是认得的。不禁叹道:

    “这便是金家古窑的美人醉?”

    “非也,非也,这并非金家古窑所出,乃是永陵善德窑所出。”

    李捕头闻言神色一凛,“何以见得?”

    “金家古窑所出美人醉皆为上品,胎质细腻透薄,迎光可见晶莹剔透之感。而善德窑的美人醉还是略逊一筹啊。”

    方凌有些搞不太明白了,“不是说官窑吗?怎么又是善德窑?”

    李捕头解释道:

    “因美人醉曾出现过仿品致死的例子,后面便被收为官窑了。即使是金家古窑后期也是官督商办,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善德窑也是一样的。”

    “贾先斯前后共当了多少件器物?皆为美人醉?”长亭询问道。

    油滑老头翻了翻账簿。

    “他自去年冬天便时常过来典当,一共分十三次共计当出美人醉瓷品十八件,得现银二百五十七两。”

    方凌实未想到,美人醉竟如此的值钱,忙夺过长亭手里的玲珑扣道:

    “这个可比得上美人醉?”

    油滑老头笑道:“姑娘说笑了,持此物者一千两内可于柜台随意支取。”

    方凌突然觉得自己当初跑出来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看着方凌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长亭一把夺过其手里的玲珑扣道:“这东西可不是你的。”

    说完转身便出了珍宝坊。

    “那也不是你的。”

    方凌追了出去。

    长亭笑着在前面走得飞快。

    只有李捕头一脸踌躇,心思沉重地独自走在后面。

第230章 傻狗

    街边面摊上,三人各要了一碗阳春面。

    李捕头郑重地道:“此事可能比我预想的要麻烦得多。”

    “此话怎讲?”

    方凌一边嗦着面条,一边笑意盎然地随口答着。

    “先前在讯问贾先斯的邻里时,曾得知贾先斯常去永陵的善德堂蹭布施的吃食。当时觉得奇怪,若是缺衣少食的时候去蹭蹭也无妨。

    但是后来贾先斯显然不缺钱了,为何还时常去蹭吃?原以为莫不是他便是这种贪小的人,并未细想。

    直到今日见到这善德窑的美人醉方才明白,他并非是去蹭吃的,而是去接赃了。

    且不说善德窑是官督商办,守卫不比普通窑口。就是单单一个黎宗,也不是普通人说进就能进的。”

    “那便是有了内应。”长亭修长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缓缓道。

    若说贾先斯在善德窑有内应的话,方凌倒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贾先斯时,他与郑守义的对话。

    不禁拉着长亭的衣袖道: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贾先斯与郑守义时,贾先斯曾说郑守义短命鬼,甚至很确定地说郑守义就要活不长了。

    当时郑守义恰巧刚在善德窑寻了窑工的活计。

    会不会因为贾先斯也知道了这件事,预计利用他在善德窑的人坑害郑守义?”

    言毕,三人面面相觑,若有所思起来。

    郑守义突然被问及善德窑的事,一时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善德窑的招工并不公开,只在金塘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里面。当时前去应征的大约有三十余人,基本都是熟人介绍的。

    因为说明了是善举,所以招得都是些无依无靠的穷苦人,去了之后都是管吃管住的。像郑守义这种有妻室的,原是不合规矩的。

    但郑守义脑子灵光,问及家人时,他只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当时所有人都是由同一名管事把关的。

    那人身材瘦弱矮小,穿一身深色衣服。他独自坐在里间,窗户拉得紧,再加上戴了惟帽,即便是白天也难看清那人面貌。只听着口音像是金塘本地人氏。

    那人虽然看起来神秘阴沉,但待人并不严苛。问得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断定他是金塘本地人氏,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关于烧窑,他似乎对金家和贾家很是了解。但不知是不是后来去了善德窑的缘故,对贾家最后的衰败却是知之甚少。

    其实,关于这些事,郑守义也不是本地人氏,左不过是街头巷尾的听过一些传言,但要说清楚来龙去脉却也不容易,故而真真假假地胡乱编排了一通,也没说出個什么名堂。

    是以,在他这儿很快便结束了。

    身材瘦小,本地人氏,对金家与贾家都很了解,又是善德窑的管事。这个人似乎与贾先斯案颇有些关联。

    “他知道你家住哪里吗?”长亭突然问了一句。

    方凌闻言也想起当夜在郑守义家借宿时半夜遇到的那个黑影。

    “我怕他知道我有妻室孩子,没敢说实话,只说是周边村子。”

    看着郑守义有点得意的小表情,方凌心道:只怕人家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李捕头忧心忡忡道:

    “善德窑的招工早已结束,如今,想找到这个人,只怕必须得去一趟黎宗了。”

    李捕头自去了黎宗不表,方凌二人倒也并未闲着。让王福带着他们去了郑守义说的那间宅子。

    当初提起这间宅子时方凌便觉有几分耳熟,如今一看可不就是熟么?恰巧就是早市边上那个阳火灭不了又烧不旺的陈跛子躺卧之处。

    这里估计是黎宗在金塘的一处产业,如今招工结束已然是人去楼空,大门紧闭。

    长亭此人做事向来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就连翻人墙头也翻得十分坦荡。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便旁若无人地便跃了进去。独留方凌、王福二人在外与墙根角的陈跛子面面相觑。

    突然陈跛子惊声高叫道:“捉贼啊,捉贼啊……”

    吓得王福立马奔了过去捂了他的嘴。

    可陈跛子的嘴是捂住了,奈何他那条狗子却是捂不住的。一时间鸡鸣狗吠的着实热闹。

    “瞎喊什么?没看见我们是官差么?再喊拿你下大狱。”

    也幸得早市早已散摊,街面上没剩下几个人。再加上陈跛子被王福这么一唬,倒也不再叫唤。

    只傻笑道:“大狱里有哥哥,给我好吃的。我要下大狱,下大狱……”

    王福无奈,也懒得理他。

    只是经陈跛子这么一闹,便是王福身为官差也不好随随便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墙越户了。

    只待长亭轻飘飘地又从门内翻了出来,二人迎上去正要问门内情形。谁知那倒霉催的陈跛子又开始大叫:

    “捉贼啊,捉贼啊……”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陈跛子立马便被王福捂住了嘴。

    就连身边那狗子,也被方凌一个箭步上前捉在了手里。虽还是闹出了点动静,但好歹也再没人留意。

    长亭只觉二人莫不是翻墙时摔坏了脑子,拎着手里刚刚顺出来的一頂浅灰色惟帽便要假装不认得这两个二傻子。

    谁知那王福许是日前才被鬼魅上了身还未恢复,竟连瘦弱的陈跛子也拗不过。一不小心便被其咬伤了手,陈跛子钻了个空子便开始冲着长亭大叫道:

    “呔!大胆贼人,敢偷哥哥帽子!”

    这一声吼得可谓是字正腔圆,望着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长亭一向厚脸皮的倒也没怎么当回事,只臊得方凌、王福二人众目睽睽之下活像两个偷狗贼一般。

    只见长亭一脸认真地望着那陈跛子道:

    “哥哥的?那个哥哥?”

    陈跛子脑子也不好使,有人跟他说话,便忘了继续喊。乖乖答道:

    “哥哥就是哥哥,住在里面的哥哥。”

    方凌方才因全心全意对付那狗子,也没顾得上其他。如今得长亭这么一问,立马明白了。

    “胡说,你方才还说哥哥住在大狱,此刻又说哥哥住在里面。你莫不是记不住哥哥长什么模样了?”

    此话一出,陈跛子立刻便不乐意了,忙指着自己额头说道:

    “哥哥这里有一个字,那是大狱里的人才有的,晚上他给我酱饼子时,我亲眼瞧见的。”

    三人一惊,如此说来此人还是个罪身?

    长亭见方凌还拘着那缩头缩脑呜呜乱叫的狗子,满脸嫌弃地道:

    “还不快将那傻狗放了,是想逮回去炖汤不成?”

    陈跛子闻言,气得跳脚大骂:

    “你才是傻狗,你全家都是傻狗……傻驴,傻帽,傻猪头!”

    三人在陈跛子的叫骂声中和路人的围观中一路出了早市。

    方凌实在憋不住嗤笑出了声。只见长亭一如既往地绷着一张脸,只额上的青筋愈加明显了几分。

第231章 讹诈

    得王福调了府内案卷,直将近三十年的卷宗全都翻找了一遍。

    当初适逢乱世,多得是揭竿而起之人,案犯中被刺面者属实不在少数。

    加上王福适才被那陈跛子咬了一口,虽伤在了左手,但偏偏他还是个左撇子,此时整个手掌肿得猪蹄一般,越是心急越是帮不上忙。

    好在方凌思维清晰,手脚麻利,虽说案卷多如牛毛,然而与此案有关者却并没有几個,他们之中要么是年龄不符,要么性别体态不合,便是有两个相似的却又最终死在了流放途中。

    翻来翻去,整个卷宗都翻了个遍竟没有找到一个相关的。

    金塘本地口音,该是当地人才是,可卷宗中为何偏偏没有?

    方凌单手撑着下巴,想得入了神,不自觉地又咬起了指尖。长亭见状,不免蹙了蹙眉,正当挖苦她两句,却见她眼睛一亮,问王福说:

    “这卷宗中为何没有金瑄?”

    这一问倒把王福也问糊涂了。要说金家古窑当初被封,金瑄被判刺面流放也算是当地一桩大事。仔细翻一翻,同期的其他案卷皆有留底,为何偏偏不见了他的卷宗?

    莫不是当初改朝,混乱中遗失了?

    长亭、方凌对视一眼,便只一瞬,两人也不知这眼神中已然过了几个回合,便与王福交代了几句一起出了府衙。

    郑守义夫妇虽未有实证证明二人有罪,但也还在羁押之中。

    然而郑守义家的小院却并不冷清,说不上热闹非凡,却也当得鸡飞狗跳四个字。

    只见陆从迁在房中高喊着:

    “二宇,你是不是又穿错了裤子?”

    仙尧日前被长亭指派去了府衙暗中看着郑守义夫妇,院里虽然好几个人却是连个烧火的都指望不上。

    肖仲宇独自一人刚刚才清理了灶间被湘湘堵得严严实实的烟道,此刻正忙活着烧饭,一边挥勺一边答道:

    “你家裤子香么,我穿你的?刚从烟道里扯出一团黑乎乎的破布头子,扔院子了,自己看去。”

    “郑湘湘!又是你干的?里面包俩破鸡蛋是要干嘛?”

    正在院子挖泥巴的湘湘闻言,颠颠地小跑过去,一眼便瞅见地上摔破的鸡蛋,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仙越一连几天都不得一个安稳觉睡,此刻好不容易躺在院中躺椅上躲会儿清闲,谁知湘湘却被陆从迁一句话给骂哭了,不禁抱怨道:

    “她想孵蛋便让她孵去,只要她不哭不闹就好。你可倒好,一上来就给骂哭了。”

    “她都这样无法无天了,你还惯着她?昨天还在我的符咒上画王八,那可是紫符,紫符!”

    陆从迁气急败坏地吼道。

    仙越不以为然地一边抱起湘湘哄着一边道:

    “我的符咒被糟践的还少么?”

    “你堂堂云虚宫掌门大弟子便是这么管教孩子的么?”

    仙越实在是身心俱疲,“来,来,来,你带得好你来。”

    陆从迁本就是个急性子,嘴上吵吵惯了的,仙门中人自是修养极好的,从前也未有人与其计较。

    谁知仙越这两日为了纵容这小不点儿的丫头,却是一反常态,这让陆从迁觉得仿佛自己被针对了一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越吵越凶。

    长亭二人老远便听院中闹得欢实,方一进门便道:

    “看个孩子便闹成这样了?”

    二人气不打一处来,齐齐道:“你行你来!”

    待看清来人,院子瞬间便陷入一片寂静。

    这院子好久不曾这么安静了,突然一静下来便有些不同寻常。仙越猛然反应过来,环顾四周,惊道:

    “湘湘呢?”

    方凌闭目凝神,隐约间听得院外不远处似乎有湘湘的嬉笑声传来。方凌折身便出了院门,迅速朝那边奔了过去。

    只见一身材瘦小,头戴惟帽的男人正抱着湘湘不知在说些什么。闻听这边人声,那人突然转身便跑。

    然而,且不说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就是不抱,同时面对几位玄门修士地围追堵截也不过转瞬间便被团团围住。

    湘湘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大哭起来,那人见状显然慌了手脚,突然一把捏住湘湘的脖颈,作势威胁道:

    “不要过来!”

    仙越吓得忙止住了上前的脚步,叫道:“冷静点,不要乱来!”

    谁知长亭却丝毫没有理会那人的意思,只从容上前道:

    “想必你来此地并不是为了伤她的吧?”

    那灰袍小个子见长亭并没有要退却的样子,瞬间就慌了,一边后退一边语无伦次道:

    “别过来,我……我真的会掐死,掐死她的。”

    “怎么会?她可唤你一声舅舅。”

    灰袍小个子闻言,眼里的神采顿时暗淡了下去,颓然问道:

    “你是谁?”

    长亭顺手接过湘湘塞到后面呼哧带喘适才奔过来的方凌怀里,嫌弃地擦了擦手上沾染的鼻涕眼泪。上前一步,抬手拿掉了那人头上宽大的惟帽。

    只见此人长相清秀瘦弱,眉眼间与巧儿倒有几分相似,只是额上却被端端刺了个“罪”字。

    “金瑄?”长亭问道。

    那人失神地望着长亭,满脸恐惧。

    小院房内,金瑄不住地赌咒发誓:“那里的事,我一个字都没说过。”

    长亭闻言,眸色微动,“你当我会信你吗?”

    “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偷了些东西,可那只是个意外。是贾先斯,是他威胁我的,他扬言要把那里的事说出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最后只能杀了他。”

    “说说,你和贾先斯的事。”

    “去年年底,善堂施粥,贾先斯混进去偷东西时差点被打死。我到善堂办事,恰巧认出了他,将他保下。”

    说到此处,金瑄怯懦地瞅了眼长亭,急忙解释道:

    “我保下他只是因为我妹妹巧儿。当年我被流放时,曾留了所有现银给贾家并托付他们照看我妹妹。我只想问问我妹妹好不好,过得如何?

    谁知贾先斯说他虽与巧儿结为发妻,可因家道中落,如今夫妻二人过得犹如乞丐一般。

    我心下不忍,便将他留到晚间,准备回那里拿些平日里的积蓄接济一下他们。

    谁知贾先斯拿了银钱并没有照我说的悄悄离开。竟然还误打误撞到了那间备料坑里,被那东西近了身。

    我当时吓坏了,只能学着管事的样子取了香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可贾先斯就是个泼皮无赖,他被救下后非但不念及恩情,还以此要挟讹诈我。

    莪知道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带人去那里,我也知道此事一旦败露我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为了堵他的嘴,我被逼无奈每逢善堂施粥便给他一两件瓷器由他当了换钱。

    他钱是拿到了,却始终不肯带我妹妹前来相见。

    久而久之,我起了疑心。

    恰逢当时窑场要来金塘招工,我便请命同行。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贾先斯一直都在骗我。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妹妹在哪儿,我妹妹很可能早就死了。”

第232章 吵架

    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却让我见到了前来应招的郑守义。通过他我找到了巧儿。

    也正是那一天,我亲眼见到了贾先斯那个畜生是如何欺辱她的。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他,为了巧儿也为了我自己,他都必须死。

    我谎称当年还留了一批财产藏在古窑内,约他到那儿见面。原本我是想将他骗进去再杀的,谁知那怂货因为传言不敢进窑。我只好将他敲晕了拖进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古窑,便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要折磨他,看到他被那东西一点点蚕食,看到他佝偻着身子在地上翻滚着求我救他,我竟觉得无比得痛快。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时,我也吓坏了。我赶紧燃香想将那东西召回来,可是不知为什么,那香突然就不管用了。

    而窑里也突然开始变得鬼气森森,我知道是之前冤死在里面的人前来索命来了。

    那吃人的古窑,那吃人的美人醉……我金家迟早要还的。

    我爹还了一条命,不够我再补上一条也未尝不可,可是巧儿她什么都不知道。况且她已经死过一回了,就请你们看在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份上饶过她一家三口成吗?”

    长亭端起一杯清茶,似乎无意听这些闲话,对他的请求也不置可否,只自顾自问道:

    “关于那里的秘密你还知道多少?”

    金瑄吓得一哆嗦,连忙答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管事的让我们处理尸体,我们便处理尸体。”

    长亭抬眸看了金瑄一眼,“说实话!”

    长亭没有多余的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话语间明显的压迫感逼得金瑄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莪对天发誓,我所言句句属实。我们烧制工干活都时日不短了,也都深知其中利害,平日绝不敢私自窥探。”

    “那你怎么知道用香引?”

    金瑄急了,忙辩解道:

    “那不是因为李管事那件事么?当时不小心闹出了那样的动静,大家都是知道……”

    突然,金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生生止住了后半句话转而问道:

    “你……不是他们的人?你是谁?”

    长亭眼看着身份已被拆穿,当场也不再讹他,只浅浅喝了口茶,才慢悠悠地答道:

    “我自然不是他们的人。”

    闻听此言,金瑄怒目圆睁,正待怒斥眼前之人,却不料长亭又道:

    “不过我却是眼下唯一可以保你妹妹一家三口的人。”

    “我如何能信你?”

    “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你根本就没有选择。”

    正在这时,忽闻方凌抱着咿咿呀呀的湘湘在院外大声招呼着:

    “李捕头你总算来了?这几位看着面生,是……?”

    李捕头颇有些不自然地斜了斜眼角道:

    “这几位是黎宗派来接手此事的仙师们。听王福说嫌犯在此,可是真的?”

    “确实被我们逮住了,因怕他再使什么手段,所以暂且在里面关着呢。”

    “可有问出什么话来?”

    走在最前面的一名身着黑衫,腰里佩戴着红色腰带的黎宗弟子沉着脸问。

    “没有。”只见长亭一身白衫银饰,从容出得门来,道:“想要问话自然得由官府出面。”

    说话那弟子见到来人,面色显然一惊,突然便拨动了剑鞘,全神戒备道:

    “岳长亭?”

    长亭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却转而对旁边吓了一大跳的方凌道:

    “我就说我在玄门中很有些名头,你还不信!”

    方凌能信了他的鬼?抱着湘湘一个健步便闪到了门内,连忙撇清关系道:

    “冤有头债有主,得罪你们黎宗的是他,我们可不熟。”

    本以为外面都闹成了这样,仙越他们便是耳背也都该出来看看热闹了,谁知这屋里居然空无一人。看来长亭的人缘果然名不虚传,一遇到打架的事,一個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然而眼看着剑已出鞘,架却并没有打得起来。

    兴许是黎宗那几名弟子怂了,居然也没想着要为他们卧床半载的少主报仇。只按流程带走了金瑄,而长亭十分给面子的也并没有要拦着的意思。

    一场风波化解得如此轻松,倒让方凌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黎宗的人既已来了,金塘又本就是黎宗的地界,方凌二人自是不能再插手。只得在此地带带孩子,等着郑守义夫妇二人归来。

    长亭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要不是因黎宗弟子突然出现不得不暂且打发了仙越几人,而方凌又要解决吃食这样的大事,他是决不会甘愿跟这样一个头脑还不健全的小毛孩子共处一室的。

    湘湘不知从哪儿拖出一只小巧的篮子来,扯了布头垫在里面又要执着于孵蛋。

    长亭趁湘湘爬下凳子的时候,百无聊赖地将那鸡蛋拿了出来。每每看着湘湘惊恐地瞅着刚刚亲手放进篮子里的鸡蛋却躺在了桌上,复又艰难地爬上凳子将它捡回去时,长亭便觉得好笑。

    如此数次,便是湘湘这样脑子还没有核桃大的娃娃也知道是他在从中作梗。

    “啊嗒嗒!”湘湘冲着长亭发脾气。

    “不是我。”长亭盯着湘湘睁着眼睛说瞎话。

    “嗒嗒……嗒嗒嗒嗒”湘湘拍着桌子,气势汹汹,嘴里吐出一连串的不满。

    “你是在骂我吗?”

    长亭怀疑地看着湘湘,突然伸手将桌上的鸡蛋握在手里收走了。

    湘湘大惊,瞬间便输了气势,试探地叫着:

    “嗒嗒……娘……娘……”

    “我不是你娘。”

    “呃……爹爹……”

    “我也不是你爹。”

    “爷爷……”

    长亭无语,遂伸出手摊开手掌道:“给你。”

    谁知湘湘一兴奋,胖乎乎的小手上卯足了力气,“啪”的一声便拍了上去。只见蛋液飞溅,湿湿嗒嗒,黏黏糊糊直沾了长亭一手一袖子。

    这边长亭蹙着眉还没发作,那边湘湘却因用力过猛被蛋壳扎了手,已经开始哇哇大哭开了。

    长亭一手滴滴答答的蛋液指着湘湘道:

    “这可是你自己作茧自缚,怨不得别人。”

    湘湘哪里肯听他讲什么道理?扯开了嗓子便只是哭。长亭听闻灶间方凌那边已经有了动静,也顾不上手上的蛋液,只赶紧捂了湘湘的嘴道:

    “你休要恶人先告状。”

    方凌死都没想到长亭和湘湘居然都能打起来。

    她黑着脸,忙完厨房忙孩子,好容易给湘湘收拾干净,复又交到长亭手里。

    “别再生事了!”方凌叮嘱道。

    长亭虽是一肚子委屈,但看方凌一张脸都快要拉到了地上,终究也没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只心虚地问道:

    “我可以将她丢到院子里自己玩吗?”

    “如果你来给她洗衣服的话也不是不行。”厨房传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第233章 玲珑绣

    所幸,郑守义夫妇也没有被羁押得太久,金瑄被带走之后,第二天就将二人放了出来。

    许久不见爹娘的湘湘像是在巧儿身上生了根,扒都扒不下来。巧儿也由着她去,直到晚上将其哄得睡下,才得了片刻闲暇。

    巧儿一边拍着刚刚睡着的湘湘,一边轻手轻脚地脱下她身上的外衣。

    突然,一只绣着对鱼纹饰的荷包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她指尖微颤,小心地取下荷包,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泪眼滂沱起来。

    巧儿找到尚在外间同郑守义说话的方凌,激动地问道:“大姑,白天可曾有人来过?”

    方凌早先便被长亭告知过关于金瑄一事,暂时不宜对巧儿言说,于是敷衍道:

    “未曾见过啊,出什么事了?”

    巧儿欣喜地摩挲着手里荷包,语无伦次,“想是他来过了,他终于找我来了。”

    郑守义不知原委,当是巧儿又想起了伤心事,忙过来安慰。不想巧儿边哭边笑道:

    “你既已知道了我的身世,该知道我原有一位兄长,后被判了流放吧?”

    郑守义憨憨地点头称是。

    “他来找过我了!”

    “大舅哥回来了?”郑守义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

    巧儿肯定地点点头,指着荷包给郑守义看。

    “你看这个荷包,这是我小时候学刺绣时给兄长绣的。上面的对鱼纹饰跟我绣给你的腰带一模一样。如今这荷包出现在湘湘身上,定然是他回来过了。”

    郑守义一手拿着荷包一手比着自己的腰带,果然是一模一样。不禁咧开嘴憨笑起来,看着巧儿高兴他自是满心欢喜,可又不知如何表达,只一个劲儿的道:

    “好事,好事……”

    只方凌一人心里难过得紧,原只盼着官府既然碍于善德窑悄咪咪将此事办了,就捂得紧些,最好一点儿风声也不要露出来的好。

    谁知金瑄前脚嘱咐他们不要告知巧儿,自己却露了这么大一個破绽。想来他该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抓了吧。

    方凌一边口是心非地讪笑着,一边暗自祈祷着可千万别再留有书信什么的了。哪知还没祈祷完,就见郑守义已经摸出一张薄纸,问巧儿道:

    “这高头(上面)写得么子?”

    方凌心里暗骂一声憨货,一把夺过纸条假装欣喜道:

    “我看看。”

    一看之下,方凌却是大惑不解。这并非是书信,而是一张珍宝坊的存单。

    珍宝坊内,油滑老头拿着存单看了片刻,取出一只造型普通的瓶子道:

    “就是这一件。这可是我收了这么多的美人醉里,最精巧的一件了。可惜了,那人只存不当。”

    那是一件玉壶春瓶,形制大小与普通瓶子别无二致,就是釉上花也就是普通彩绘而已,除了本身瓷胎分属醉美人之外,方凌实在看不出哪里精巧。

    油滑老头见方凌未看出门道,提点道:

    “你掂一掂试试。”

    方凌单手持瓶,掂了掂也未掂出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来。便又交给旁边的仙尧道:

    “你平常买瓜吗?”

    仙尧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掂称准不准?”

    习武之人,手上多少还是有些准头的,于是拎过瓶子掂了掂,老实回答道:

    “并不比同类瓶子重,似乎还……”

    油滑老头见状,小眼睛立刻便来了精神,“似乎怎样?”

    “还稍微轻了几分。”

    “那就对了,此瓶非但不重,按照厚度反而比其他同样大小形制的瓶子轻了三分。若我猜得不错,这瓷瓶中应当藏着玲珑绣。”

    方凌对瓷器知之甚少,不禁问道:“什么是玲珑绣?”

    “玲珑乃明彻之意,用在制瓷上对应的便是镂花。先在生坯上镂刻通透的花纹,再糊上特质的釉层,经烧制之后镂花处明彻透亮,却不洞不漏。此技法本就不易。

    而玲珑绣相较与玲珑镂却更甚一筹。

    据说是有的工匠对制形刻绘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时,可根据成品的形状大小以及刻绘的花纹在制形中的延展、烧制、上釉中的变化规律而提前将内容直接刻于平胚之上,再行塑形将其包裹其中。

    而在整个塑形过程中需要相当熟练的经验和技法,使事先刻绘好的内容不漏不洞,像单面绣一样隐藏在内侧。

    但凡上乘的玲珑绣制品大都如这玉壶春瓶一般口小颈细,除了制器者谁也不知道这内部到底刻绘了什么内容,除非将器皿摔烂。

    而眼下这件玉壶春瓶能在如此薄透的胎质上进行双面刻,这种做法可以说是神乎其技。”

    方凌见那油滑老头说得是唾沫横飞,不禁又接过瓶子举起来,眯着一只眼睛仔细地从瓶口往里瞧了瞧,道:

    “就这细颈瓶子,内里漆黑一片,真能藏有乾坤?你不是信口开河吧?”

    油滑老头得意一笑,“小老儿旁的本事没有,可收瓷器向来没有打过眼。姑娘若是不信,可作价将这瓶子让与我,我定给你开个好价钱。”

    “那可不行!”

    方凌双手捂紧瓶子,说话间便拉着仙尧一溜烟地跑了。

    遗憾得是巧儿虽然出身制瓷世家,却因幼年家破并没有耳濡目染多少相关技艺。捧着瓶子一时半会也看不出端倪。

    只有长亭,轻轻地掂了掂瓶子,神色淡淡地道:“可否将此物交于我观摩两日?”

    夜里,仙尧又被打发去了院外的树上猫着。这倒也并非欺负他年纪小,自打黎宗弟子来过这院子之后,方凌便总觉得周围被布了眼线。

    是以就连去当铺这种跑腿的事都没敢让巧儿两口子做。

    长亭又是个向来做事没有交代的人,此时方凌捧着块薄透的蓝色油布偷偷摸摸潜入他的房间,也不知道他大半夜准备拿这油布做什么。想来定然和那瓶子是脱不开干系的。

    “东西拿来了。”

    许是嫌弃,长亭并未接过油布,只命方凌用它将瓶子薄薄的包了一层。

    只见他手掌一翻,一团蓝色的火焰便已投入瓶口。

    方凌见他用了五行之火,神色大惊,压低声音斥责道:

    “你干什么?那油滑老头说了,这瓶子薄得很,这火下去非给烧坏了不可!”

    说着,便要伸手抢救,却被长亭一把拽住了脖领子,“小心烫。”

    说话间,更是一挥袍袖灭了屋内油灯。

    树上蹲守的仙尧见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赌气似的不再看这边。

第234章 吃人的古窑

    屋内,其实并非陷入一片黑暗。

    油灯熄灭后,只见蒙着一层蓝色油布的瓶子中悠悠透出柔和的光亮,隐约映照出瓶壁复杂的镂刻花纹,在幽蓝的光线下煞是好看。

    方凌仔细辨了辨,发觉这瓶壁上所镂刻的纹路奇特复杂,像是花纹却又不是,倒有几分铭文的意思,总之不像是给阳间人看的。

    “去,把上面所有的内容全部临下来。”

    微弱的光线下,方凌奋笔疾书,只怕多耽搁一会儿,那瓶子便会顶不住这五行之火的烧灼,再出个什么好歹来,自己可赔不起。

    然而想什么来什么,适才临摹了不到一半,便听见瓶子里有细微的瓷片龟裂之声传来。

    方凌眼见着那瓷瓶上开始显现出一条条细纹犹如灵蛇一般迅速向周围扩散。

    “不用管它,继续。”

    方凌手上虽然不停,脑子里却已将那油滑老头的话过了八百遍,盘算过来盘算过去,自己手里那点盘缠怕是连个瓷片都不够赔的。

    就在方凌堪堪将瓶子上的玲珑绣临完时,只听咔擦一声,整個瓶身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方凌的脑子里也轰的一声,只盼着这赔偿就算不能全额算在云虚宫头上,也该算到长亭那厮身上,千万可别扯上自己才是。

    长亭显然并没有要赔偿瓶子的自觉,只重新燃起灯火,待临摹的图稿墨迹稍干了,便将其翻了过来,用笔在背面细细地勾了勾,这才展了展眉道:

    “恰如金瑄所言,美人醉果然是吃人的。”

    方凌十分不解,“金瑄到底同你讲了些什么?”

    “你自己看吧。”长亭说着便将那临摹本递给方凌。

    方凌疑惑地学着长亭的模样将纸翻到背面,只见那些隐藏在图案中密密麻麻的字符透过纸背看起来果然顺眼了许多。

    想必这原本就因镂刻在了内里故而与外侧看的方向相反,再加上大多文字在镂刻时已然十分潦草,多有连笔,这才导致方凌打眼间竟然瞧着犹如阴间的铭文。

    看瓶身造型及表面彩绘虽算不得精巧,但也中规中矩,相比来说内里的玲珑绣委实做得有些粗糙。

    要么就是金瑄的技艺并没有油滑老头说得那般巧夺天工,要么就是金瑄镂刻这些内容时极其匆忙。

    这些猜想在方凌看过全文后得到了应证。

    如此隐藏的玲珑绣,通篇只讲述了一件事,那就是美人醉的烧制方法。

    其中配料、和料,上釉,温度等等窑口的事方凌虽然看得不甚明白,但最后一步却让她看得心惊胆战。

    为什么那些金家古窑里常年干活的窑工即便用了同样的釉料,同样的温度火候也烧不出美人醉?为什么即便是美人醉大受追捧,一器难求时,金家古窑也只是偶尔能出一炉美人醉?

    包括为什么金瑄在家族被推上风口浪尖时死也不肯子承父业。而在金顺业点火开窑失踪后金瑄开出生平第一炉美人醉时竟然不顾全家安危愤而砸窑,所有的答案只因美人醉真的是吃人的。

    据金瑄所述,烧制美人醉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开窑十二个时辰之后,要以活人祭窑,以气血蒸腾之气瞬间弥漫整个窑炉方可烧出此等明艳色彩。

    金顺业当年因一窑工查炉期间无意坠入其中,偶尔得之,一举成名。后竟因利益所惑,误入歧途,一发不可收拾。

    金瑄知道此事之后,为了阻止父亲加害无辜窑工,谎称窑内有阴魂索命,导致窑工不敢守夜。

    而金顺业眼看贡品延误,金家大难临头,只能自焚成全最后一炉美人醉。

    是以金瑄得知父亲失踪再看到窑内烧出的美人醉心痛难抑,发狂般地砸了所有成品。

    金顺业害人害己自不必言说,然而殊不知自己谋求的一世富贵竟害得自己一双儿女落得如此下场。

    而金瑄也没想到当初自己编造出来古窑阴魂索命的传言在冤魂聚集,年深日久之后也成了真。若不是当日被长亭收伏,怕是多年后必会祸害一方。

    翌日,方凌还怔怔地望着一桌子的碎瓷片发呆。

    若说这害人的美人醉碎了也就碎了,可这偏偏是金瑄留给巧儿的唯一念想。

    况且巧儿还并不知其中内情,就算告诉她实情除了徒增悲痛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可若是不告诉她,这瓶子又该如何同巧儿交代?

    偏偏长亭那厮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想来也是,郑守义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收留的他,与他来说郑守义夫妇怨不怨他也没什么打紧。

    或者说他这个人本就不在乎多一个人怨恨,毕竟平日里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倒是活得随性自在。

    长亭果然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将那一方临本收了,道:“想不想随我去干一件大事?”

    想了想,又补充道:“能记入你那功德簿子的那种。”

    方凌正犹自烦闷,闻言只有气无力地应道:“能让我立刻去死么?”

    “此事可能有些凶险,送命应当不难。”

第235章 黎宗旧事

    “相传永陵东北部的罗屏山之中曾有一处矿脉。不知哪朝哪代曾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战时能攻城略地,退能兴邦安内,曾杀敌无数,具大将之风。

    但时运不济,国朝不兴,虽得平民拥戴,义士投诚,但因朝内党派内耗,政权藏污纳垢,导致军队补给严重不足,兵器粮草均出现大量短缺。

    将军无奈遂寻得此处矿脉,留有部分士兵在此开采冶炼兵器。

    但却因此被敌方施以反间计,以其拥兵自重,自锻兵器,罪其谋反。

    将军及其手下数万心腹将士被围困于此,被屠三日,血流成河,终于斩杀殆尽。然而三日之后,此地连降大雨三月不止,终将整个矿区淹没。

    后来虽然大水褪去,但在整片山谷却留下一片沼泽。无论怎样的烈日骄阳,此片沼泽从未干涸。

    最为诡异的是一到旱季,水位下降之时,水中颜色便越发殷红,仿佛是浸泡着尸骨的鲜血。人们都说这是将军沉冤,泣血明志。

    几年后国朝终被敌军所破。新朝伊始,皇帝亲自下旨,在此塑将军神像,使其享万世供奉以平其宿怨。

    然而神像建成当日,却天降异象,暴雨倾盆,一阵电闪雷鸣过后,神像被劈掉头颅犹如当日斩首之姿,脖颈断裂处竟有鲜血溢出。

    众人不敢妄动,报于督造,然而督造到此却遍寻不着被劈掉的头颅。众人骇然,皆言:将军怨愤滔天,不受供奉,此乃灾像。

    皇帝听闻,命督造三月之内必塑其金身,得享供奉,否则提头来见。

    一时间,人心惶惶,然而每每建好神像,便逢雷雨,雷雨至,将斩首。督造实在没有办法,便令人不论刮风下雨定要在神像前守着,看看头颅到底被劈到了何处?

    然而此举却生出了更加恐怖的事,雷雨过后不光头颅不见了,就连守着的人也不见了,只地上留有一滩滩新鲜的血水。

    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再建神像,工人们开始隔三差五的逃跑。督造无奈,只得在谷口修建门楼岗哨,防止工匠继续逃跑。

    工匠们眼看谷口逃离无望,便砸开早年封堵的矿井,试图躲藏。

    谁知不进去不知道,进去之后却在洞内深处发现大量被劈断的头颅,且与头颅堆砌在一起的还有那些失踪的工人尸体。

    工人大惊失色,再逃却是为时已晚。但闻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像催命的鬼鸣一样传来。

    一时间,那封堵的矿井犹如打开的鬼门,恶鬼索命,无人幸免。一夜之间,无论工匠还是驻守在外的督造及守备,整个队伍犹如人间蒸发一般,全部失踪。

    自此,罗屏山的这片山谷便成为永陵人人谈虎色变的凶煞之地,而历朝历代的皇权贵族虽然都想尝试着开采此片矿脉,却每每半途而废。

    且传说也越来越盛,有人说将军已率鬼部归来,每逢雷雨之夜便是万鬼哭嚎之时,要活饮人血方可得一时安宁。

    故而时常有人在雷雨夜失踪,而最后看见的人都说他们失踪前曾往罗屏山方向而去。

    直到几十年前,黎宗前掌门李寅率门下众弟子到此处勘察数日,发现此地乃是一個天然的摄阴局。

    失踪之人或因自身身体孱弱,阳气不足,而雷雨天更是被惊雷所撼,一时心神不稳导致其神志受谷内阴气影响,而误入其中。

    得出此结论之后,李寅便想用断水引流的法子放干这片沼泽,破掉此地的摄阴局,从而也破掉当地将军凶神的传说。

    然而想法虽好,但就在掘沟引流之时,每每白天刚挖开,夜里便被填了,白天再挖,夜里再被填,此事仿佛早已超出凶神范畴。

    有那不怕死的弟子夜伏于此,子时过后,竟听得沼泽内一片悉悉索索的响动,仿佛万千鬼部真的活过来了一般。

    有窃窃私语,有轻声嗤笑,有阴风灌耳,那弟子趴伏在远处不敢动弹,然而越往后越听的真切,只听风声中有声音说:

    你们千人挖,我们万人填,待雷雨之夜便是你们命丧之时。

    李寅闻言,自知罗屏山果有凶神,且与一般意义的鬼物不同。他们不仅能言能语,甚至能填渠造水,再结合当地将军凶神的传说,似乎这传说中竟有几分真的。

    就在李寅无计可施之时,却无意中得一神人指点。

    此人告诉他若想破除此地邪神,必得方圆百里内寻一最凶的黑狗,并以矿灰混合黑狗之血塑成将军像煅烧于此片沼泽的四面八方。

    李寅听从此人之计,果然再未遇回填之忧。然而此处沼泽方圆十几里,矿灰虽多,这黑狗之血却是有数的,用了这一条的血便只能这条,又不能混用。

    是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节约省材也不过塑成两尊,只勉强放干一半沼泽。

    不过令人惊喜得是,在那神人的帮助下最终竟以招魂幡寻得当年将军遗骨,并将其敛入铜棺镇于矿洞之内,除了黎宗弟子偶尔进洞查探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入内。

    自此罗屏山谷将军凶神事件得以平息,虽在几十年中也偶有人畜在此地失踪丧命者,但毕竟万千鬼部无从镇压,只要不招惹剩下的那半片沼泽一般也不会出事。

    为抵御那半片沼泽汇集起来的阴气,最好的办法便是重开锻造之火,以阳克阴。

    但山内镇有将军凶神,唯恐某一处疏漏破了风水。只好退而求其次勉强开了间窑场,取名善德窑。

    此事广为当地百姓流传,黎宗也因此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宗派发扬光大,到了现任掌门李善雄手里更是趁着归云一脉内耗势微一跃成为各大仙门之首。

    也就是近二十年来才慢慢又被缓过劲儿来的云虚宫、云霄宫盖过了风头。

    尤其是黎宗少主李承晏大闹云霄宫却一脚踢在了长亭君这块铁板上,被其连挑二十八位黎宗高手后,黎宗委实被同道中人取笑了好一阵子。

    据说,李善雄虽然年纪不大,却身体不好,近几年更是日薄西山,眼看着怕是时日无多了。当年李承晏怕也是为了门派立威服众才做了那样的蠢事。”

    方凌听陆从迁眉飞色舞地讲到这里,颇有些怀疑地望了望旁边气定神闲的长亭,很是诚恳地问道:

    “确定那二十八个是他们门内的顶尖高手,而不是家丁护院什么的?”

    长亭闻言,倒是并没有怎么计较,只淡笑着:

    “这样没见识,以后怎能撑得起归云山第一女修的名头?”

    “我一个芜尘院打杂的,拜某人所赐,师傅都没拜得成,有什么名头可在意的?”

    方凌毫无心理负担地扔了颗花生到嘴里大嚼特嚼道。

    长亭自然听出了话中怨怼,是以拿住她的手,将那手里剩下的几粒花生一粒一粒地抠出来随意扔到一边,很是真诚地望着她道:

    “那如今便给你一个机会。只是事成之后你须领了我的情,到破日峰修行如何?”

    “你要我转拜你为师?”方凌诧异道。

    长亭笑着在方凌头上敲了一记。

    “只是指点一下自家烧火丫头修行法门而已,何需拜师?”

    方凌闻言自是不忿,好好的掌门嫡传弟子不做谁要做他一个烧火丫头?

    长亭仿佛总能看透方凌心中所想,是以笑容愈深,只言道:

    “你的体质要么跟着我修行,要么便只能像仙酉一样在芜尘院待一辈子。你可想好了,我总有办法让你拜不成师的!”

    面对如此无赖嘴脸,方凌只得愤恨地道:

    “既不打算好好收了当徒弟,却要搅和他人正经拜师,如此损人不利己,当真是闲得慌!”

    “徒弟?”长亭沉吟片刻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将来岂不乱了辈分?”

    方凌属实是没有品出这辈分到他这儿怎么就能乱了?长极真人属“长”字辈,他亦属“长”字辈,长极真人都无有提辈分一事,他倒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第236章 招摇过市

    “你到底要不要与我同行?”这边长亭似乎还在等着方凌答复,于是很是认真地又问了一句。

    “所以你要带我去永陵?”

    长亭环顾四周,有些疑惑,不可思议地朝陆从迁扬了扬下巴。

    “不带你,难道带他吗?”

    诚然,陆从迁因为之前那盘猪肝子的事情吐了好几日,直到现在都没好利索,是以身子确实虚了些。以至于仙越他们走得时候特意将其留在金塘养病。

    但生病归生病,如此轻蔑一个病人算怎么回事?

    方凌见陆从迁尴尬地淡咳了两声,忙出来打圆场。

    “陆师兄全因那盘猪肝闹得,虽然如今确实有些弱不禁风,但之前那可也是响当当的好汉。”

    陆从迁听闻“猪肝”二字,喉咙立刻又开始发紧,肚里一阵翻江倒海是压也压不住地又开始干呕了起来。

    长亭见状,嗤笑一声,“呵,弱不禁风的好汉。”

    说着起身便欲离去,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那功德簿子还在吗?”

    方凌闻言,原本忙着给陆从迁倒茶的手略微顿了顿,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尴尬地回答:“昨日已在陶伯坟前烧了。”

    “那就再做一个。”

    “什么意思?”

    “此次永陵之行或许用得着。”

    也不等方凌回答,转头又对仙尧交待,“给郑守义夫妇另寻個去处,能安身立命,平平安安的就行。安置妥当之后再来与我们会合。”

    仙尧领了命便出了屋子。留下方凌在原地有些发懵。

    她知道巧儿与金瑄的关系必定是瞒不住的。以黎宗能轻而易举地调走原本流放的囚犯便可知他们与当地官府非同一般。远不止善德窑官督商造或者偶有特殊案件时的相互协作而已。

    这一点,从李捕头的态度也能觉察一二。自从黎宗派人来了金塘之后,方凌找过李捕头两次,但他都是避而不见,由此可见一斑。

    但金瑄即便是被抓了不也是黎宗能伸得着手的范围吗?他杀人抵命,累死陶伯,必然轻判不了,但却为何连巧儿都要受到牵连?

    方凌直觉金瑄那日必定与长亭还讲了些别的什么东西。

    不禁问道:“你瞒了我什么?”

    长亭望了望她,眉眼弯弯,“你跟着我,自然会知晓。”

    第二日一早,长亭也不再矫情着非要乘车。依方凌猜测,可能主要是嫌牛车实在不怎么气派好看,故而只着仙尧勉强找了代步的马儿来。

    但金塘这地方,虽是官道一侧,但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镇子,仙尧费了老命也就找了一匹马儿,另一匹马儿据说被租去接亲了,午时过后才能还回来。

    是以仙尧只牵了一匹回来,马鞍,镫子倒是挑了两幅好点的预备下了。

    谁道长亭似乎并没有怎么听仙尧解释,只一边拽了拽套好的马鞍,问方凌道:

    “最近没吃得太胖吧?”

    哪有人这样问一个姑娘的?是以方凌一记白眼儿都快要翻到了天上。

    “这几日吃住都同你一起,吃得好不好你不知道?”

    长亭想了想,可能觉得此话也有些道理,只道了一句“那就好。”

    说着,便已抱起方凌扔到了马上。伴随着方凌的一声惊呼,长亭脚下一跃飞身上马,手中缰绳一抖,便已扬长而去。

    只留仙尧愣在原地,愤愤地咬了咬下唇,很是不满地将另一副马蹬子扔在了地上。

    天高云阔,绿树成荫,官道上二人一骑疾风一般驶过,卷起路上残花点点,纷纷扬扬。

    方凌一路靠着背后温暖坚实的所在,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此行兴许也并非他们说得那么艰险。

    不过这种想法连两个时辰都没维持到,便立刻被生生打了脸。

    长亭这厮也不知是哪根筋又搭错了,似永陵城这种车水马龙,热闹繁华的所在,但凡是个懂事的进了城便会就近先找一家客栈歇脚,顺便将马儿安顿下来。

    而他非但不急着找住处,反而带着方凌骑在马上堂而皇之地闲逛了起来。要知道这种城中街道,除了确有公务在身的人,能这样骑着马儿招摇过市的怕只有新郎官儿了。

    要是贺涟风这种纨绔子弟偶尔仗仗人势,出个风头,倒也说得过去,但此事换成长亭来做,便觉得哪儿哪儿都说不过去。

    眼看所到之处惹得人人侧目,议论纷纷,方凌直觉一张脸都要丢尽了。

    反观长亭,倒是修得一张厚脸皮,竟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目不斜视,端得是将“不可一世”这四个字直写在了脸上。

    方凌终于明白黎宗的人为何恨他入骨了,就这样的人,方凌瞧着都想给他来那么一下。

    约莫着终于是逛累了,长亭这才想起解决吃食住宿的问题。

    然而不找不知道,一找之下方凌适才惊觉自己此行怕真的是来受罪的,首先投宿无门这便是个大问题。

    但凡永陵数得上号的客栈,一看到二人打扮便没有一家愿意留宿的。本来或许还有那么一两个眼力劲儿不怎么好的店家收了也就收了,可经长亭方才那番招摇过市之后,但凡不是个瞎子聋子便打不了眼。

    方凌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不禁埋怨起来:“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何苦要在人家的地盘上逞威风?”

    长亭有些不忿,“你不怪黎宗堂堂道宗大家做事如此记仇小气,倒来怪我?”

    “现在怪谁都没用了,咱们只怕得到城外找处破庙歇脚了。”

    “岂不闻庙小妖风大?若是再没有客栈留宿,咱们便直接去黎宗山门也未尝不可。好歹顶着云虚宫长老的头衔,面子总是要给的。”

    方凌不禁扶额,心中叹道:这厮莫不是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也倒是,这厮从来就是这样一个惹麻烦不嫌事儿大的主。

    想到这里方凌只得换了一副谄媚嘴脸,安抚道:

    “云虚宫什么地方?天下第一道宗,长老虽比不得掌门,但也代表着一派颜面。怎能屈尊降贵到他们门下登门拜访?这说出去,不知道的以为你长亭君让人吃了闭门羹,给人登门道歉去了不是?”

    “在你心里,我竟比不得长极?”谁知一番话下来,他竟只听到了这个。

    “啊?”

    方凌一时有些接不过话来,遂换了个说法单刀直入道:

    “我的意思是说,接下来再遇到客栈,我去知会,您只需在外候着便可。大凡有身份的人都是这样的,要不您看那些达官显贵出门带那么多侍卫小厮干嘛呀?您说是不是?”

    方凌一副狗腿子模样,说得是有鼻子有眼。

    谁知长亭根本不买账,轻轻带了带马缰,马儿立刻停住脚步。只听长亭在耳后若有所思地重复道:

    “我究竟哪里比不上长极?”

    话里话外,竟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儿幽怨。

    方凌见这茬儿高低是躲不过去了,只得昧着良心道:

    “比得过,那自然很是比得过。单是年轻有为这一点,便是整个归云山也无人能出其右。你想想看,比你年轻的,修为都没你好,比你修为好的,那都……”

    “有这号人?”长亭听到比他修为好的,立刻开口打断道。

    方凌见问,觉得这厮多少是有些太过自负了,嘴里却不得不应承道:

    “嗯……那自然是没有!”

    兴许是方凌刚刚的马屁拍得十分受用,长亭心情显然好了很多,倒也不再计较遇到客栈谁去接洽的事儿。就连方凌提出让他端着架子,不要轻易开口的提议都欣然接受,没再反驳。

第237章 良剑配疯汉

    如宾客栈是永陵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这倒不是说店铺规模,主要是指生意。

    这里的店主似乎以为打开门来,生意便会主动找上门一般,既不像其它客栈那样天天派了小二在门口招揽宾客,也从不搞些五花八门的手段与同行竞争。

    总而言之,就是生意做得很是佛系,没什么存在感。

    就连方凌进到了店里,也不像其它客栈一般,立刻便有小二招呼过来。

    方凌瞅了半天才在一处角落里瞧见店小二正在此处偷懒睡觉。方凌只得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两声示意。

    谁知那店小二根本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便道:“本店这几日已被整个包下了,去别处看看吧。”

    “能不能打个商量?随便来两份吃的,吃完就走!”

    “包出去了就是包出去了,哪儿来的什么吃的?”小二继续闭着眼睛,不耐烦地道。

    方凌见状,心里又将长亭骂了百八十回,正待抬脚出去,却听楼上一人朗声道:

    “好你個偷懒的混账东西,客人来了便这样一副疲懒模样,老黄迟早将你撵出去。”

    只见那人衣着光鲜,配饰精巧,举手投足之间倒是一派富家公子模样。

    “姑娘莫听这混小子胡说,这客栈开着门便是迎客的,至于被包下了也只是为了好生款待远方来的贵客而已。姑娘打哪儿来的?”

    那公子哥一边问话一边已经从二楼来到方凌身边。

    这话听着有些绕口,方凌一时也没理清头绪,只老实答道:“东边来的。”

    那公子哥上下打量了方凌几眼,“东边来的?可是归云山?”

    方凌不想自己含糊其辞的一番话竟被此人一眼拆穿,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身着云虚宫服饰,不被人认出也难。但对方既已瞧出自己是归云山的人,想必是不肯让自己住店的。

    于是拱手一礼,“公子放心,我一路长途跋涉,只想吃口热饭罢了,吃完就走,绝不给贵店惹事。”

    那公子哥闻言,哈哈大笑,“姑娘说笑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哪有让姑娘这样的如花美眷饿肚子的道理?”

    说着便朝早已端立一旁的小二吩咐道:“你这憨货还不赶紧去后厨知会一声,将拿手的好菜都端出来?”

    店小二有些发懵,直愣愣地瞧着那公子哥,“可是……”

    “可是什么?你家少爷临走时怎么交待你的?全当耳旁风了?”

    见那小二一路小跑着去了后厨,那公子哥仍旧不满地小声嘀咕道:“这有眼无珠的蠢货。”

    “姑娘这边请,想必旅途奔波定是十分劳累了,不如先喝上两杯清茶解解乏。”

    那公子哥很是殷勤地招呼着。

    方凌心道这公子哥怕就是包下客栈的人,想必是在等什么重要的客人,所幸此人倒是大方得很,便感激地对那人见了个礼,就随他一道坐下了。

    “在下姓周,单名一个‘放’字。敢问姑娘芳名?既是修者,尊号如何称呼?在下虽是一介凡夫俗子,但也听说过这其中规矩,大凡修为高深者,都要尊其道号方才显得庄重。”

    那唤作周放的公子哥想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连珠炮似地问出一堆问题,方凌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勉强应道:

    “公子谬赞了,我虽是从归云山而来,但天资愚钝,还未曾拜下师傅,亦未曾取得道号,公子若是不弃,叫我‘方凌’即可。”

    “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皎月星眸,却不甘闺阁红妆,当真是胸怀凌云之志也!在下虽身为男儿,却也不得不称一声佩服!”

    方凌直觉这周放的马屁拍得也太露骨了一些,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尴尬地连连喝茶。

    那周放见状,忙干起了冲茶的活计,一边调着茶汤,一边八卦着修者的生活习俗,一脸向往状。直聊得十分投入,竟连身后何时站了个人都未曾察觉。

    “这客栈可是单设了一门陪坐聊天的生意?”

    那周放正在脑海中思索着方凌口中的各样鬼魅,冷不丁的背后传来这样一句问话,直吓得一蹦三尺高,将那茶海上的杯子接连打翻,就连自己也滚落到了一边。

    周放在姑娘面前失了仪态,心情自然是不好,爬起来便骂道:“哪里来的愣头青,被包下的客栈也敢随便乱闯?”

    “她来得为何我来不得?”长亭指了指方凌道。

    “人家肤白貌美大长腿,你有什么?”

    “不巧得很,我也有一双大长腿,要不要让你见识见识?!”

    方凌眼见这二人便要打起来了,忙拉住长亭悄声道:

    “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富家公子哥,你与他置得什么气?你是归云山第一修士,端得要庄重沉稳。”

    “所以你便让我一个人在外面沉稳?”

    其实,方凌并非是忘了长亭这茬,只是她太了解长亭那别扭性子,若是饭菜还未上桌,便将他迎进来,指不定他哪句话就将店家得罪了,将一行二人赶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与其到时候煮熟的鸭子飞了,还不如等菜上齐了,届时他被饭菜堵了嘴,料也说不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长亭显然并未领会到方凌的一番良苦用心,提起一角袍摆便端端坐在了方才周放的位置上,脸色很是不好看的样子。

    “你这人懂不懂规矩?”

    那周放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不想被长亭这高大的身形堵在墙角旮旯,且那一身宽袍大袖你压着我我叠着你,一时使不上劲儿,竟未爬得起来。

    方凌忙要上前帮忙,不想长亭沉声道:“干什么去?”

    方凌愣在原地,“我……我先将他扶起来……”

    “他自己是没长手吗?”

    周放好不容易爬起来,气得指着长亭破口大骂道:“你这混账小瘪……”

    眼见长亭眸中怒气渐盛,忙暗暗朝方凌后面挪了两步方才继续道:

    “这店早就被包下了,你这样强行闯入与……强盗何异?你这叫……目无王法,你懂不懂?王法!”

    方凌忙将周放拉到一边,赔礼道歉道: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是我师叔,脾气有些不好,我方才不小心得罪了他,都是冲我来的,不是针对您。您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他……”

    说到这里,方凌指了指脑袋,摇了摇头,一脸的叹息。

    周放立刻心领神会,不由得也生出几分惋惜之色,“就没有请过郎中吗?我倒是认识一位郎中,手段高明得很,要不要为姑娘引荐引荐?”

    说话间全然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怎好如此麻烦周兄?都是老毛病了。主要是他修为还在,一旦……我们一般人制不住!”

    方凌闪了个眼色,周放立刻心领神会:“我晓得,我晓得,不能激他,这良剑配了疯汉,也是一桩麻烦事!”

    “就是这个道理!”

    方凌见对方已然完全上了道,便欲回身安抚长亭。谁知那周放倒是个热心肠,拉住方凌反复确认,“真不用请个郎中?”

    方凌瞧了瞧长亭黑如锅底的脸色,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阵一阵的,也不总犯。”

    周放闻言,这才回身上了楼。

第238章 叛徒

    方凌回到位置,小心翼翼地喝了口茶刚想安抚长亭两句,却听长亭言道:“你跟他说我脑子不好?”

    方凌一口茶差点儿呛到了姥姥家,一边咳嗽一边慌忙解释。

    “没……没有的事!我跟他说你功夫好,他再敢造次,小心你打爆他的头。”

    “我为人一向谦和有礼,怎会与一素人动手?”

    方凌听闻“谦和有礼”四个字,一阵咋舌,直觉他对这这四个字似乎有什么误解。面上却不得不镇定道:

    “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让他少说两句,免得扰了您的清静。”

    “谁说我喜好清静?我正值壮年,开朗活泼得很,怎会是那样一副老人家作派?”

    方凌虽说平常瞎话也说得不少,但要她如此昧着良心却也有些心理负担,只得一边闷声喝茶一边点头称是。

    好不容易熬到饭菜上桌,更是端起饭碗一通胡吃海塞,生怕一旦空出嘴来一不小心便将那心里话说了出来。

    饭毕,店家果然收拾出来两间房,只不过一间是三楼的上房,一间却只在二楼。

    方凌见长亭望着楼梯眉头微蹙,只怕他再惹出什么乱子,忙殷勤上前言道:

    “上房当然是给您准备的,小的住二楼就好了。”

    谁知长亭依稀记得那周放似乎也是上了二楼,便抬脚径直进了二楼房间。

    方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觉长亭如今越发地难伺候,似他这般任性,也不知仙尧是怎样和他生活了这许多年?

    怪不得这样一個十几岁的少年竟是那般的寡言少语,当真是让人心疼得紧。

    方凌忍不住心下一阵叹息。

    正暗自想着,却不想房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闪进一条人影。方凌骇然;永陵治安如此不济吗?蟊贼行窃都不用事先点根闷香的?

    正待大呼示警,却见灯火中那人面貌很是清秀熟悉,虽是作了男装打扮,但看起来分明是个女人。仔细一瞧,这不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妙清吗?

    “你这么快就被长亭君逮住了?”妙清进来便问道。

    “啊?……算是吧。”方凌瞠目结舌,显然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我就说吧,凭你这榆木脑袋,必定是斗不过长亭君的。不如咱们二人谋划谋划,怎样避开他的耳目,帮你逃出去?”

    “你为何要帮我?”方凌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有些招架不住。“你能先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处吗?”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是唯一能帮你逃出魔爪的人。”妙清信誓旦旦地道。

    “你这意思是单凭我自己是高低出不去了?”

    “你没见长亭君看你看得有多严吗?那周放刚想跟你套个近乎,长亭君立刻横眉冷对,好似周放是前来劫囚的。”

    “周放是你的人?”

    “那倒不是,他应当是贺涟风那厮的狐朋狗友吧。”

    “贺涟风?”方凌大惊“他也在这里?”

    “这本来就是人家的产业。我说你这缺心眼儿的小肥羊,你不会羊入虎口了还不自知吧?所以要不要我救,你自己看着办。”

    怪不得周放肯让他们住下,原以为是遇到了没心眼儿的老好人,不想却是遇到了故人。这周放看似亲和随性倒也很是有些心机的。

    方凌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决然道:“那也不用。贺涟风在哪里?我这就去与他说清楚,大不了大家一起难堪。”

    说着方凌作势就要出去,反正那浑身藏着虫子的大巫也没有跟来,总不能还怕了他贺涟风。

    妙清忙一把拉住她,“贺涟风不在,若是他在,早就摇着那一身花枝招展的羽毛贴上来了。”

    方凌闻言,眉眼间这才放松下来。

    妙清瞧着,却又言道:

    “不过大概这两日就该回来了吧。据说是那周放介绍了个匠人,很是有几把刷子,只听着描述便能打出以假乱真的玲珑扣来。”

    “这厮还想拿假的来糊弄我?”

    “也算不得糊弄吧,他们一起喝酒聊到此事时,你那娘家弟弟也是同意了的。”

    方凌暗骂一声浮生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憨货。

    “所以你想要逃走最好趁早。”妙清补充道。

    妙清一脸期待地等着方凌回复,只见她倒好,只皱着眉头想着心事,并没有做决定的意思,于是急道: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方凌很是奇怪,“你为何如此着急?你到底是怎么来得这里?”

    妙清闻言,硬着头皮顾左右而言他,“不管你什么时候走,反正走的时候我必须得帮你一把。”

    “开玩笑,我来去自如,为什么非得带上你碍事?”

    妙清急了,“你这小妮子怎么如此不知好歹?我告诉你,你要不让我帮,我就喊,到时候谁也走不掉。”

    方凌闻言总算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地嘻嘻笑道:“果然是偷偷跑出来的。想让我带着你?那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就带。”

    “这么爱打听,小心烂舌头!”妙清见方凌识破,愤愤不平地道。

    “那我自己一个人慢慢在此烂舌头,您请回吧!”

    “你这个人,为何总要刨根问底?和你又没有关系。你修你的功德,莪修我的,咱们互不相干,我又不会抢了你的!”

    “哦,原来是听说我要下山修功德,所以也仿了我的路子来的。”方凌笑容更盛。

    “谁仿你的路子了?我就是突然也想到这里了不行吗?”

    “啊,原来是这样。你说咱们两个怎么突然就如此的心意相通了呢?”

    方凌歪着头瞅着那厢显然已经气急败坏了的妙清。

    妙清见她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得转身便要离去。

    谁知方凌却道:“你是归云山的大小姐,你不与我说清楚,万一人家告我拐带良家妇女怎么办?到时候就算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妙清回过头来,瞪了方凌一眼,气鼓鼓地坐下,半天才道:

    “那日得知你们都走了,我便明白通过长遇老头混进芜尘院的法子的确是行不通的。

    我爷爷、我爹爹都是反对此事的,没有将我强行锁起来,只怕也是因为他们并未将此事当真,觉得我只是与妙音一样,一时胡闹罢了。

    退一万步讲,便是后期真想断了我的念想,也不过与芜尘院知会一声的事。

    要想将生米做成熟饭,怕也只有你这条路可走。既然你能下山修功德,我为什么不能?

    所以当日我便偷偷查了仙越师兄递给爷爷的表帖,得知你们的行动路线,便去找了贺涟风。他肯定是要来捉你回去的,所以我便让他带我一起来了这里。”

    “原来是你出卖的我?我就说贺涟风怎么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妙清闻言,却是率先红了眼眶,嚷嚷道:“我也不想出卖谁,但是我一个人实在不敢上路嘛。你都不知道他们一路上都想甩掉我,有一次我追着他们的马车跑了一里地,他们才又拉上我,我脚都磨破了……

    我每天夜里都不敢睡踏实了,生怕他们又丢下我跑了。好不容易来了这里,我刚睡了一个整觉,醒来他们就又不见了……”

    说到伤心处,妙清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可见一路上是当真受了不少委屈。

    方凌最是心软见不得别人掉眼泪的人,眼见妙清哭得梨花带雨,一时手足无措,连忙捏了袖子替她擦了擦。

    “哎……可怜见的,好好的大小姐不做,你偏要跑到这儿来吃苦,还连累着我……”

    妙清见方凌还在埋怨自己,一把将她的手甩开,倔强地道:

    “谁不想做大小姐,谁不想?你知道什么?你现在是风光了,可是我娘才是归云山第一位女修,现在除了我,谁还能记得她?你们都把她忘了,连我爹爹都忘了……”

    方凌听渺思提过一嘴妙清娘亲的事,据说那是栖霞山的一位女修,后来嫁到云虚宫,却并不受宠。

    其时,许多名门大派并不接受女修,她觉得丈夫可能也是因为嫌弃自己常年在外抛头露面,便废去一身修为,在家专心相夫教子。

    谁知丈夫第二年便娶了一位妾室。这时她才明白,丈夫不是不喜她女修的身份,而是不喜她这个人,于是终日郁郁寡欢,在妙清五六岁的时候便仙逝了。

    想来,她当年闯荡江湖时,何等的意气风发,风姿绰约……

    方凌见妙清哭得伤心,内心也是一阵叹息,但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抚着她那不住颤抖的后背,轻声道:

    “别哭了……你娘在天上看到你这样该伤心了。”

    “我娘才不会伤心,她该怪我没出息才是!”

    “嗯,是挺没出息的。”方凌低头笑着逗妙清道:“我要是你娘,我就说‘羞羞羞,把脸抠,抠个渠渠种豌豆……’”

    妙清拍开方凌作势要在她脸上划拉的手指,破涕为笑:“没羞没臊的,谁要你这小妮子当娘!”

第239章 青梅竹马

    妙清是谎称病假自芜尘院偷跑出来的,与方凌这样破罐破摔的不同,她是决计不能让长亭君碰见的。是以一见方凌便撺掇着她与自己一同逃走。

    当晚,方凌被妙清缠得没办法,便放了青蚨与仙越询问他们的所在位置。想来他们离此地也不远,不如就带了妙清与他们会合,如此既躲过了贺涟风,妙清也不至于暴露。

    便是这样,妙清还是很不放心地去了又来,来来回回很是折腾,生怕方凌半夜偷偷溜走,把她一个人扔下。方凌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后来干脆让她和自己宿在了一处总算安生了。

    次日,方凌一大早便想找长亭说离开的事。谁知她还未曾开口,长亭倒是先迎来了两位访客。

    只见那两位姑娘,一位柔柔弱弱,清瘦苗条,穿着打扮似是哪家的小姐,另一位则是丫鬟模样。

    那小二想是得了二人好处,颠颠儿地上楼去请了长亭出来。长亭见方凌也在,便招呼了她一同下楼,一边走一边问道:

    “昨晚没睡好?”

    方凌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挺好啊。”

    “听着楼上进进出出好几个回合。”

    方凌生怕他觉出有异,忙道:“我起夜。”

    长亭一阵无语,走出几步,忽又吩咐小二,“今晚给她多放两個恭桶。”

    方凌只觉脸都要丢尽了!刚要再说离开的事情,却被眼前一个十分温柔的声音抢了先。

    “东亭哥哥,你果然在这儿。我与小柔听见风声,一路打听过来,果然在这里见到你了。”说话间两位姑娘很是亲热地迎了过来。

    听这称呼,想必是叫的俗家称谓,想来怕是长亭家里十分亲近的人吧,方凌这样想着。

    长亭显然有些意外,“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特意去信问了仙尧,他回信说你已到了永陵,不日便能回岳家堡。我想我们许久未见,我左右也是闲来无事,便到此处接你。咱们一起回去,路上也能说说话。”

    按照长亭以往对待姑娘的惯例,保不齐便要十分嫌弃地拒绝,但是今日却是不同,反而平淡地应道:

    “我这里或许还要耽搁几日,你二人暂且在此候着,待我忙完再回去。”

    言下之意倒是同意了一起回去的提议。

    “我们不打紧的,东亭哥哥若是有事要办的话,自去办你的去。我们便在此处住下,也好伺候你起居。”

    方凌听到此处,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左右自己这话也说不成了,对着那厢伏了伏,转身便要准备上楼。

    不想却被长亭叫住,“干什么去?”

    “起夜!”方凌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火气,就这样直愣愣地发泄了出来。

    眼见对面两位姑娘掩嘴轻笑,方凌始觉自己有些失礼,忙找补道:“我是说‘背灯独共馀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原来你昨晚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宿,却是这么个‘起夜’!”

    此话当着众人的面讲出来,方凌直觉应该找个地洞钻进去。刚要打个哈哈悄悄退走,却被长亭揪了回来。

    “吃完早饭再回去补觉,省得晚上又要没精神。”长亭说者无心,那厢两位姑娘却是听者有意。

    只见那丫鬟大着胆子上前问道:“敢问少爷,这位姑娘是?”

    长亭很是为难地想了半天,方才答道:“说她是我的门生吧,我不同意,说我是他兄长吧,恐怕她也不大同意。你姑且就唤她一声姑娘吧。”

    方凌闻言,只觉这是个什么云里雾里的说辞,不知道这厮一大早地又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忙抢过话头,“叫我方凌就是。”

    那边小姐模样的女子闻言对着方凌伏了伏,柔声道:

    “那就请方姑娘与我们一同用早膳吧。想必东亭哥哥此行多劳姑娘照拂,我也该代他谢谢姑娘才是。”

    此话说得有礼有节,但方凌听起来终是不怎么舒坦,也不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只好也客套了一番。

    因为只是早膳,席面上很是清淡,一个蒜香青豆,一个红油豆腐,两碟小菜,再配上一些稀粥。

    通过方才一番寒暄,方凌大概也知道了那小姐模样的女子名唤琴儿,大概可能是与长亭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吧。那丫鬟名唤小柔,很是护着主子,算得上是个忠仆。

    只见琴儿将蒜香青豆里用来提香的干辣椒段一点一点挑出来,再将盘子转到长亭面前,然后道:

    “东亭哥哥吃不得辣,下次便与这后厨吩咐一声,不要放辣椒了。出门在外,总怕麻烦了别人怎么能行?若不是我在,可又得勉强自己吃这些不合口味的东西了。”

    方凌闻言,心道长亭几时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他使唤自己使唤的那顺手劲儿,怎么看也不像是怕麻烦别人的人。

    琴儿见长亭未接话,又欲将那红油豆腐拿开,却不想长亭伸手拦住,“她爱吃辣。”说话间倒是看了看方凌。

    琴儿这碟子没能挪得开,倒是惊见长亭那月白的衣袖马上便要垂下,忙作势要帮他挽上去。不想长亭抬手一挥便将胳膊收了回来。就连碰也未让她碰得半分。

    琴儿一愣,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倒是我忘了,这还有外人在呢。”说着便垂下头去,脸上便有微微的红晕泛了出来。

    方凌倒也不知道她突然在害羞什么,只觉得这饭吃得索然无味,便高声叫道:“小二,加点辣椒,最辣的那种!”

    琴儿见状,干笑一声。

    “方姑娘如此能吃得辣,想必是个直爽干练的性子。不像我们,整日里便只会些女儿家的插花,刺绣什么的。能勉强讨得东亭哥哥欢心的也便是弹个曲儿,下个棋罢了。”

    方凌感觉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天,聊得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一时之间便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将面前的瓷碗捧起来一通猛喝,可是被那二人盯着,便是那稀粥喝起来也都剌嗓子得紧。

    琴儿见状,忙吩咐丫鬟自去冲了茶水过来,为方凌添上一杯道:

    “姑娘饭吃得猛了,不妨喝点茶清清嗓子。这是东亭哥哥最爱喝的雪上仙毫,平日里我都舍不得给旁人沏的呢。”

    说着望着长亭那边浅浅一笑。

    方凌见状,只得双手接过,浅尝一口,却是尝不出什么滋味儿。倒是长亭一把握住方凌的手,将那杯子接了过来道:

    “不想喝便不喝,不必勉强自己。”

    方凌直觉长亭此话一出,对面两位姑娘那眼神儿立刻便飘到了自己身上,说不上什么意味,总归不是好的。

    方凌实在坐不住了,眼见周放从二楼打着哈欠下来,连滚带爬地忙扑了过去,朗声叫道:

    “周兄,起得好早!”

    周放望了望外面已然依稀照进来的阳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兄用饭了没啊?今日后厨菜色不错,这蒜香青豆炒得是酸辣可口,很是下饭,那青菜也不错,干香爽脆,我一口都能喝上两碗。”

    周放正在疑惑什么青菜,怎么还能用喝的?还一口两碗?便见方凌揪着迎出来的小二道:

    “今天这饭太香了,给姑娘再盛上两碗,我得端到房中慢慢吃。”

    说着非要跟着那小二亲自盛饭去。

    周放只觉得一阵头疼,昨日不才一个疯汉,今日怎么又疯了一个?

    房内,妙清一边吃着方凌端上来的饭菜,一边教训道:“你倒是长嘴了呀?怎么光顾着吃了呢?”

    “那长嘴可不就是为了吃吗?”方凌耷拉着个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你也就会窝里横,刚才怎就不知道回嘴?”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们柔柔弱弱一副大小姐模样,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莪总不能张口骂人家!”

    “也就是你这没见识的,见谁都能瞧出几分大小姐模样。就她那举手投足,便是称一声市井暴发户都是抬举了。”

    方凌闻言有些尴尬,不由得找补道:“我现在见你就没有大小姐模样,整天一副哭唧唧的惨样。”说完还自顾自地憨笑了起来。

    妙清见她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傻样瞅着便来气,伸手敲了她脑袋一记。

    “叫你插嘴!”

    见方凌复又乖乖垂下头去,这才继续道:

    “你说她们没由来地冲着你这样阴阳怪气的做什么?莫不是觉得你看上长亭君了?”

    方凌急忙反驳,“怎么可能?其实她们说话客客气气的,也不见得就是针对我。”

    “你知道什么?那叫软刀子,面儿上听起来没什么,却最是伤人,而且是越想越气的那种。说你直爽干练,便是骂你愣头愣脑没深度,瞧她把自己说的,仿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似的。

    你听着不气,我听着都来气。

    凭什么你跟着长亭君鞍前马后地伺候这么久,陪着小心,还得惯着他的小性子,他们一来你便成了不相干的外人?”

    “也倒是没那么惨,他也照顾我来着。”方凌抬眸偷瞄了妙清一眼,嗫嚅道。

    “怎么照顾你的?给你多添两只恭桶?”

    方凌一听这茬,显然很是伤了面子,急忙坐直身子反驳道:

    “可不带你这么损人的!”

    “好了,好了,若不是为了你,我犯得着生这些闲气?”

    妙清单手支棱着脑袋,歪着头略想了会儿道:

    “原本烟罗,妙音还对长亭君有些肖想,如今又出来这么一个青梅竹马的琴儿,那她俩的悉心筹谋岂不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想起来倒还是挺开心的一件事。”

    方凌也不知这妙清是怎么回事,与她自己好不好且不说,但若是与妙音不好,她定是很乐见其成的。不过为什么连烟罗也不喜欢,方凌却是有些想不通。

第240章 挑事

    吃完早饭,长亭嘱咐了方凌几句便兀自出去了。

    妙清倒是个心眼儿多的,还特意去看了看琴儿两人在不在。一看二人果然不在,便放心地支了桌子,端上瓜子点心,摆开了架势对那主仆二人好一番编排。

    方凌其实始终不大明白妙清对一个人的好恶到底是源自于什么。只觉她似乎是個十分情绪化的人,喜欢谁或者讨厌谁往往都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总是凭借一时意气。

    例如归云山的烟罗,再如眼前的琴儿,便是对自己一开始也是全无理由的讨厌,如今又是莫名其妙地依赖。

    妙清这边闲话说得正自欢快,却见作为当事人的方凌竟然走了神,不由得十分不满了起来。

    方凌自是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的,连忙点头哈腰地低声附和了两句,总算是略尽了些姐妹之意,颇得妙清赏识。

    倒是周放听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禁言道:

    “人家好端端的两个俊俏姑娘怎么就招惹你们了?”

    妙清不依了,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那你与她们聊天去呀,坐在此处做什么?”

    周放错过了今早的事,自然是不知道这二人怎么就跟新来的两个姑娘家结了梁子,但见妙清这样说话,却也有些不甘。

    “笑话,这有何难?便当我永陵浪子的名号是白叫的吗?”

    “不怕长亭君打断你的狗腿,就尽管去!”妙清向来嘴上不饶人。

    周放被妙清揭了短,未免伤了颜面,忙硬着头皮道:

    “我会怕了那个疯汉?要不是……她们此时不在,我现在就去。”

    可巧得是,周放刚刚说完此话,琴儿后脚便进了门。

    只见琴儿瞧见三人,很是和气地冲着这边笑了笑,随即聘聘婷婷地走了过来对方凌道:

    “方才我们与东亭哥哥去街市上逛了逛,买了几件钗环,原本打算叫上你,哥哥却怕扰了你休息。如今既是碰见了,姑娘也随我上楼挑两件吧!”

    “啊?”方凌有些不知所措,忙客气地起身回绝。“不用了,我平日戴束冠也用不上这些,多谢琴儿小姐一番心意。”

    “都是少爷为小姐精心挑选的,费了好些功夫呢,姑娘真的不看看?”那旁边丫鬟适时地插嘴。

    “呵,是奇宝斋的还是尚阳坊的呀?我们方姑娘可戴不得路边摊上的粗糙玩意儿,不小心起了疹子可了不得的。”

    那丫鬟见妙清出言不善,鼓了腮帮子道:

    “小姐好心分你东西,却要这般挑三拣四。除了京城,永陵城里哪里来的这两家分号?”

    方凌从始至终便态度谦和有礼,却不曾想妙清这不省心的挑起事儿来如今倒算到了她头上。

    琴儿也有些尴尬,“倒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入不了姑娘的眼,是我冒失了。敢问这位姑娘是?”

    “我与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告诉你?”一字一句很是稳当,看不出什么情绪,却满是不屑。

    要说琴儿方才还能忍耐,此时却真的不知如何接话了,兴许是没见过这样蛮横无礼的。只好满脸委屈地望向方凌。

    却不想妙清急忙抢到前面,仍旧一字一顿命令道:

    “不许说!”

    方凌也是梗住了,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才能让双方都不至于失了体面。

    倒是周放赶紧起身打起了圆场。

    “嗨呀,在下昨日多喝了几杯,今天起得有些晚了,倒是没注意店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

    失礼了,失礼了!敢问姑娘哪里人氏?到永陵所为何事啊?在下不才,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认识的朋友多,人脉广,若是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周某定当效犬马之劳!”

    妙清见周放这样一副狗腿子模样,颇有些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许说漏了嘴,便昂首挺胸地一路上了三楼,端得是步步生莲,落落大方。

    方凌这一辈子都没瞧见过,有哪位姑娘单单是迈个步子便能迈出这样一种仪态万方,清贵雅致的感觉。

    方凌好容易回过神来,忙对那琴儿赔礼道歉,“琴儿姑娘恕罪,我替我这位朋友向您赔不是了!”

    丫鬟小柔抢先呛道:“我家小姐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莫不是有些人在背后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说着便冷哼了一声,斜睨了方凌一眼。

    倒是那琴儿教训道:“越来越没规矩了!”转而依然对方凌客客气气地说:

    “不碍事的,初次见面,互不了解,也许那位姑娘误会了什么也未可知。”

    方凌呆呆地望着主仆二人上楼离去的背影,胸中一阵憋闷,心道:大师兄怎么还不回信?想来永陵也不是什么大得没了边的地方,怎么着也就半日便能收到回音的。

    这日傍晚,夕阳透过窗子照在方凌收拾好的行李上,左不过今晚便得走了。听妙清所言贺涟风也就这一两日便要回来的,虽然方凌也不至于怕了他,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如今这客栈住得真还不如破庙来得舒坦,只是苦了妙清这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接下来恐怕得有她哭的时候。

    看着妙清那一副弱不禁风的小白兔模样,想想那平日里便不怎么讲道理的大小姐脾性,方凌突然觉得那个哭的人也许会是自己。

    于是方凌又将下午练习了许多遍的突发状况一一列举出来,像个啰里啰嗦的老太婆一样又强调了一遍。

    什么孤身一人遇到邪祟鬼怪该如何应付?野外遇到毒蛇猛兽又该如何应付?甚至就连走丢了,该如何辨别方向都一一拿出来细细与妙清讲了。

    但方凌仍觉不放心,眼皮子突突突突实在跳得厉害。

    于是揉了揉两侧太阳穴,又将兜里的青蚨卵拿出几粒与妙清郑重其事地道:

    “我的,大师兄的,包括仙尧,陆从迁的,都一一做了标记。若是出现突发状况,想要联系谁,便按标记取一粒卵在光亮处暖着,它很快便会孵化出来。届时可用于传信与我们任何人。”

    妙清不耐烦地道:“我知道,我见你给仙越传过信,知道怎么使。”

    “出去以后,一定乖乖地跟着我,若是遇到什么事,咱俩分开了,便待在原地等我。若是遇到邪祟鬼怪……”

    “用法器,你刚才已经说过两遍了。”

    “唉……”方凌长叹一声。

    又将妙清随身携带的几样她娘留给她的法器分成两类,一类是需要灵力催动的,于妙清来讲基本上是没什么用处的。另一类是可以直接使用的,便如三清铃这类无关灵力的法器,虽说法力不如前一类,但胜在使用方便。

    于是便将这些放在了妙清随处可以取用的地方。

    妙清倒是做惯了大小姐的人,游手好闲地看着方凌忙前忙后收拾规整,却并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意见却是多得不得了。

    方凌只叹自己这是什么命?走到哪儿遇上的都是这些等着被人伺候的小姐少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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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方凌苦苦等待的机缘却是一邪灵凶魂。阴差阳错之下虽为其冲破一叶障目,但却自此结下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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