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厚脸皮
四人一路小跑,刚出了林子上了小径,但见树丛中拐出一女子,正是天权殿的表小姐沈青衣。
想来霍骁那小子搞出惊雷弑仙阵这么大的阵仗,定然是惊动了附近的天权殿。
沈青衣望着贺涟风道:
“如今除了拈花惹草,还干起打架斗殴的勾当了?”
贺涟风往日一见沈青衣便跑,今日却是难得正经一回,言道:
“多谢沈姑娘!”
“谁说我是救你?我只是被方才那阵妖风吓着了。”
“你若只是吓着,怎会直呼长君道长尊号?你一向不是跟着渺思叫爷爷的吗?”
沈青衣白了他一眼道:“你也一向唤我做青衣妹妹的。”
贺涟风正要再开口,只见沈青衣抢先道: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连累你被关了许久。
只因当时见了方凌那臭丫头,一时拈酸吃醋,恼怒之余才向姑姑告了状,如今想起来,委实有些不妥。
你放心,今后我们的事,我定不会再诉与他人。”
“啊?”
贺涟风一时没能明白过来这个“今后”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方凌那个臭丫头与你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此事暂且揭过不提,就当我原谅你了。”
浮生见对方左一个“臭丫头”右一个“臭丫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便要挣扎着跳将下来。
贺涟风生怕这厮又惹出什么祸端,忙一把揪住其腰间软肉猛掐了一把,浮生嗷的一嗓子便嚎了起来,哪里还能腾出嘴来叫骂?
贺涟风也不管浮生叫得惨烈,只眉开眼笑地兀自与沈青衣言道:
“都言姑娘心思细腻,虽只是一时误会,但既已有了心结,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得开的。
不如青衣妹妹再好好斟酌斟酌,不必急着原谅在下。此事不急,不着急啊……”
话未说完便背着浮生与肖二公子、陆从迁等人一阵风似地跑了。
第二日,思贤殿众人被长宗长老亲自拉出去好一番操练,平日里练一遍的拳脚功法今日堪堪练了十余遍仍不叫停。
有消息灵通的说,雁鸣峰的长君长老今日一早亲自找了长宗长老,称思贤殿各派门生精力旺盛,昨夜竟在雁鸣峰下彻夜呼风唤雨,招雷引电,扰人清梦。
众人闻言,想来招雷引电一事除了金丹南宗的霍骁之外,还有何人?
是以一时间,众人看向霍骁的眼神就都不大友善了。
话说昨夜,贺涟风将浮生安置妥当之后,连夜纠结了被罚禁足的贺钊来到雁鸣峰,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
冒着遭雷劈的危险,硬是要贺钊摆了个天罡符雷阵噼里吧嚓轰了半宿。几近天明直到看见长君道长怒气冲冲地去了思贤殿方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岚轻境。
据说此后,霍骁虽说仍旧傲慢,但到底被众位门生孤立排挤,日子也着实不是那么好过。自省之余行事做派倒是安分了许多。
方凌自是不知道浮生这档子事。自从花月夜一事之后,因浮生亲自负荆请罪,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方凌因此也深知浮生品行端正,虽是与贺涟风走得近些,倒也知道分寸。遂也放下心来,不再过问浮生偶尔外宿一事。
只一门心思扑在学业上,终日苦读,奋发图强,只求来日擢考能得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然而三五日内打打鸡血尚可凑效,时间一长难免身心俱疲。每每此时便尤为怀念清远山上胡作非为的时光。
想起来,就连那时候的红眼儿也不觉得那么可恨了。只可惜这厮自从上次被自己惹恼之后,便赖在噎鸣潭不肯回来。任她如何三番五次卖乖求饶也不肯原谅自己。
两个月来,方凌每三天便书信一封遣了小毛球带去噎鸣潭,但每每回信都只三五个字便将其打发了。不是“黑心肝”便是“烂肚肠”,后来干脆直接写着“老子死了!”便不再回信。
方凌生平从未做过什么亏心事,如今红眼儿这件事便仿佛一梗在喉,着实令她耿耿于怀。
是以,终是忍不住又死皮赖脸地派了小毛球前去求情。
谁知此次不知为何,居然连小毛球都一去不复返。
一连数日,方凌心急如焚,想来这毕竟是归云山,修者云集之地。噎鸣潭虽被封禁,恶龙也已镇压,但到底不是万无一失。
万一红眼儿一个不慎便是随便落入哪个弟子手中怕是也会立即灰飞烟灭的。
故而,这日黄昏,便悄悄避开众人耳目,偷偷摸摸地亲自去了噎鸣潭。
长极真人果然随性,堂堂一派掌门一道禁制却设得如此稀松平常,饶是初入门的弟子怕是都可轻易破解。
长亭隐在高高的崖顶。眼见崖下小径上一人左顾右盼鬼鬼祟祟摸索一番之后,居然径直潜入噎鸣潭攀至睚眦镇石附近。
长亭一跃而下,蜻蜓点水一般越过潭面,悄无声息地来到其身后,突然道:
“此为禁地,不知道么?”
方凌正琢磨着,当日那匕首正是在此处遗失,想来不出意外红眼儿也好匕首也罢应当就在这附近才是。
不想东西未找得到,身后却突然传说人声,着实将她吓了一跳,一个不慎便要跌落山崖。
亏得她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来人飘飘的衣袂勉强稳住了身形。
奈何那人似乎并未想过要拉她一把,眼睁睁地瞧着那衣袂撕拉一声撕裂开来,方凌惊呼一声便掉落潭中。
诚然,他并非一定要认识自己,他也并非一定要帮自己,就是此时她也不要求他一定要拉自己一把。
但拉一把又能怎样?毕竟自己因为他日前才受了重伤,毕竟方才也是因为他才掉落山崖。
方凌胸中义愤难平,一时竟忘了掐避水诀,连呛了两口水才浮出水面。
只见长亭飘然落在岸边,慢悠悠地道:
“镇潭印的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还来此处做什么?莫非还藏了什么别的东西?”
方凌不想他还敢提这茬,愤愤道:
“此印果真是彼印吗?”
只见长亭云淡风轻地道:
“我也觉得不是,可惜没人信我。”
方凌怒了。
“那你何不找上三五个人证继续找掌门真人伸冤去?”
“唉……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镇潭印,此事你也是知道的。”
言语之间甚为坦荡,似乎当日耍赖之事是旁人做下的一般。
方凌望着他那双清淡的眸子,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还有如此厚脸皮的人,当下便不再理他,兀自向岸边游去。
第197章 封禁
谁知长亭今夜是存了心地不放过她。
“你来此处难道不是为了找人?”
方凌回过头来诧异道:
“你见着了?”
长亭闻言面色一沉。
“果然如此!每每见你都是找人。牵挂如此之多,如何修成正果,得道飞升?”
方凌见他又故意出言讥讽,白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不料长亭又道:“人没见着,恶鬼却是有一只。”
方凌闻言忙道:“他现在何处?”
“你之所以现在还肯同我说话,莫非竟是因为他?”
“他虽为恶鬼,却早已改过自新。如今为我所累,流落至此。我不能不管。”
长亭见她语意坚决,也不再多言,只瞥过头去望向远处的飞瀑。
方凌见状,便朝那边游了过去。
方才接近那道瀑布,却见潭水涌动,一个巨大的头颅突然临波而起,正是隐于水下的蛟螭。只见它探出身子威风凛凛地俯视着方凌,不偏不倚,端端挡住自己去路。
方凌大惊,不想长亭竟然私纵妖龙,遂望向那边长亭。只见他厉声喝道:
“下去!”
那蛟螭方才极不情愿地耷拉下脑袋,缓缓沉入水中。
得长亭指引,方凌方才发觉,瀑布之后竟隐有一洞穴。洞穴幽深,似有一毛猴远远望见自己正自吱哇乱叫,上蹿下跳。
方凌渡过那道飞瀑,小心上岸。
长亭早已踏水而至,此时倒是颇为君子之风地脱了外袍扔给方凌,道:
“披上。”
方凌虽是极力想要拒绝,但此情此景薄纱似的衣服水淋淋,湿漉漉的紧紧贴在身上,实在不便再继续扭捏。只得趁长亭视线尚在他处,赶紧捡了衣服裹在身上。
那边长亭已然解了洞口封禁,里面的小毛球呼地蹿了出来,抱着方凌的腿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吱吱呀呀,不知想要表达些什么。
方凌见了小毛球,却并未见着红眼儿,不禁问道:
“你口中的恶鬼呢?”
“这难道不是吗?”
说着伸手处,一道灵光闪过,小毛球身上腾的冒出一缕黑烟,立即便凝成一个人形。
只见红眼儿分外委屈,涕泪横流地抱怨道:
“你怎么才来?”
方凌见状惊道:
“你先前负气,我哄了你两月有余,你都不肯回去。我只当你在此处逍遥快活,不想竟搞成这幅模样。”
红眼儿怒视着方凌身后负手而立的长亭道:
“还不是拜这白面罗刹所赐。
前几日老子撞在他手里。想来左右是逃不脱,索性硬气些也好替你讨个公道。
便自称是你死去的男人秦相何。谁知一语未毕,这厮抬手一掌便将老子封在了这死猴子体内。还被困在这洞中数日之久。”
原来那日花月夜一别之后,长亭便径直来了这里,想再来看看是否还有遗留的黑甲怪虫。
算起来也是红眼儿该当有此一劫,谁不好冒充,偏偏要自称是秦相何。
若非长亭手下留情,现下怕是连一缕残魂都找不见了。
长亭眼见那红眼儿仍自愤愤不平尽诉自己先前如何翻脸无情,如今又如何忘恩负义,冷冷地盯着他道: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红眼儿闻言,立刻便住了嘴。
一行人方才出得洞来,却见潭面上蛟螭贼头贼脑地探出半个脑袋,水面上黄色巨瞳眼巴巴地望着红眼儿十分不舍。
红眼儿不见它还罢了,见了它立刻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你个臭泥鳅烂王八,同那白面罗刹都是一伙的,别以为给了老子果子吃,老子就能原谅你!”
那蛟螭被骂,立刻满眼委屈地瞅了瞅长亭,复又沉入潭底。
长亭闻言反手一掌便又将红眼儿拍回小毛球体内,只留了一句:“聒噪!”
继而转过头来望了望方凌道:
“如此鬼魅,你竟好脾气地哄了他两月有余?”
言语间满是愤懑不屑。
方凌闻言,心里未免有些自惭形秽。
话说人家的护身妖魂是蛟螭,虽未修出额角,却好歹身为龙族。而自己身边跟着的却是只不着调的恶鬼,法力不济便罢了,偏偏还生了一张碎嘴。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但人在江湖,输人不输阵,尤其在此时此刻,遂怒怼道:
“就许你有蛟螭妖魂,我就不能有护身鬼将?速速将他给我放出来。”
长亭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她。
观筳内,小毛球咋咋呼呼,吱吱哇哇,上蹿下跳折腾了半宿。将方长清和浮生看得疑窦丛生。
想这小猴子数日不见,怎得突然性情大变,莫不是又被哪只母猴子给甩了?
浮生见它十分可怜,想来下次攒够了银子定当为它买一只性情温顺点的母猴子才是。
方凌握着长亭交还自己的照影兀自发呆。
红眼儿的封禁他始终不肯解。不过这倒也并非是件坏事。此处是道家仙山,修行者数以千计。似红眼儿这般泼皮好斗的性子,随便出去走一遭,都能被人打死百八十回。
如今被他用了封禁术,还挂了枚锁魂令在脖子的铃铛里,怎么看都像是有意隐瞒。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198章 给夫子交代
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便索性也不想了。毕竟令人焦头烂额的事也不单单只这一桩。
夫子日前交待,三月将至,月末小试题目将从《礼记》中甄选。
至于方凌,除了统一题目之外,还需单考一门《女诫》。方凌十分不解的是云虚宫身为道家山门,为何偏要考儒家的德性教养?
虽说方凌脑子好使,但也要兴趣使然。
从宇宙洪荒到哲思诡辩她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道学思想,如今突然考她儒学本就容易转不过弯儿来,再加上《女诫》,毫不客气地讲,夫子此次分明就是想要了她的小命。
是以,半月下来,竟是连三五篇都未曾背下。
气得夫子时常敲着她的脑门训斥,称她与仙越,一个天资聪慧,德才兼备,一个却是愚昧蠢笨,朽木不可雕。
如此大相径庭的两个人同入一门,同拜一人为师,怎么看怎么感觉老天没开眼,竟让这不学无术的鱼目混了珍珠。
话说,仙越当年也确实才思敏捷,少年成名。
他六岁入芜尘院,次次过考都能拔得头筹。十余岁之际道法便略有小成,可说是在云虚宫众弟子中也算是风光无两,很是给长极真人长脸。
而对于方凌,许是早就料到这是个读书不成器的,一时半会儿未必能通过擢考。
是以长极真人自打点了她入芜尘院受教之后,便自闭关修炼去了。一应琐碎事全都推给了弟子仙越和诸位长老。
仙越处理琐事本就忙碌,奈何芜尘院的夫子还时常前来告方凌的状。虽经仙越屡次包庇倒也并未受到实质性的惩戒,但却因此惹得夫子大为不满。
正因为如此,方凌此次是下了决心就算不能一鸣惊人,也坚决不能再丢了未来师傅、师兄的脸。
是以,方凌这几日越发殷勤地巴结众位小师兄们,指望着好歹能在考试当日递个小抄。
为此还特地将压箱底的风筝、沙包,毽子,面人……一应翻了出来,甚至还不惜血本地寻来了平日里的紧俏货——炮仗。
其中一种,系于一竹签之上,底部有一引线,点燃之后会拉出长长的哨声,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出去,尤其受到众位小师兄们的喜爱。
这日夫子照常骑着他那头呆头呆脑的小笨驴子优哉游哉地来到芜尘院。
然而刚才行至院外,便已听得芜尘院内噼里啪啦一阵爆响。但闻一声长长的鸣笛之音划破天际,破空声处一支火炮陡然炸响在那头笨驴子的耳边。
只见平日里低眉顺眼,呆头呆脑的驴子骤然受惊,立刻撒开了架势,四蹄如飞,一路绝尘而去。
可怜这夫子年过花甲,一副身子骨差点儿被颠散了架。终于在那傻驴子跳过一处深沟时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夫子无端遭此横祸,自然将账全都记在了方凌头上。
是以,特地拿了白布将自己直裹得密不透风,一副担架便抬到了天权殿。
仙越此前便多听夫子前来告状,期间也对方凌提点过几回。
奈何方凌这泼皮性子一犯,仙越那两句不痛不痒的提点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
小过小错尚且还可搪塞过去,现如今竟越发的不知收敛,闯下这等大祸,饶是仙越有心护短怕也是护不住了。
此事往小了说纯属意外,往大了说就是煽动学子玩物丧志,欺师灭祖。
也亏得仙越常年处理宫务,颇会说些调解斡旋的场面话。加上年少时候便在夫子手底下求学攒下不少好感,在夫子跟前也算有几分薄面。
一番劝慰,虽是少不了许诺了些小惩大诫的话,倒也将夫子劝慰了下去。
是以这厢刚将夫子劝走,那厢便遣了弟子将方凌提了出来。
方凌自从见了夫子座下傻驴一路绝尘而去,便自知此次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一直提心吊胆到了晌午。
不想未等来夫子责骂,倒是等来了仙越传唤。
恰是人间四月,流光池畔繁花似锦,红云一般的花海碧波,交相辉映之下果然是流光溢彩。
方凌白天好容易出得一回书院,心情大好直觉得看什么都美不胜收。与小毛球一个树上,一个树下一路你追我赶,一路雀跃之下,惊得花雨涟涟。
远远看见这边端坐着的素服男子便喊叫起来。
“仙越师兄!你今日可真算是救了我一命了。”
“你可知夫子摔折了腿?”
男子远远地侧脸望着她朗声说道。
方凌闻言,立即刹住脚步,转身招呼小毛球道:
“认错人了,这不是仙越师兄,快走,快走!”
“站住!哪里去?”
方凌眼见逃不掉了,只得回身讪笑道:
“还真是师兄啊。我本以为认错人了。近日读书太过用功,眼力越发得不济,见谅,见谅!”
仙越放下茶盏道:“师兄都叫了,哪里来的错认?”
方凌打着哈哈:“还望师兄见谅,我今日属实有要事在身,改日再陪你喝茶可好?”
说着便要再溜。
仙越倒是也不拦着,只自言自语道:
“小师妹这么忙?不过听说诲戒堂掌事近来倒是闲得很,正有将书院中不服管教的弟子收去惩治惩治的意思。”
方凌忙回过头来一脸诚恳地道:
“此事是针对思贤殿那帮世家子弟而言,并非我们芜尘院啊。都是些六七岁的娃娃,怎禁得起悔戒堂的法棍?”
仙越越发笑得灿烂。
“人家确实都是娃娃,可你不是啊。
你可知云虚宫禁止嬉戏打闹?你将好好的一个芜尘院搞得乌烟瘴气,着实热闹得很。
如今更是连累着夫子受了重伤。你说这样的可还够格交给诲戒堂处置?”
话既然已经说到此处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方凌索性大大咧咧地拐进亭子,一屁股在仙越对面坐下道:
“我也不是有意的,实是那傻驴子太不经事才将夫子摔到了沟里。”
仙越给方凌添上茶水道:
“不单单是这次,你可知道夫子往日在我这里告了你多少状?看你平日里也机灵得很,为何屡屡惹夫子不快?”
方凌闻言怒道:
“他竟还敢先告我的状?你可知我自入了芜尘院,日日勤学苦读,未敢有丝毫怠慢。
修习道学课业也便罢了,偏偏夫子整日要我们研读四书五经。
饶是只这一桩我也就认了,左不过大家一视同仁一起读,一起考。
可夫子他偏还单独将我摘出来,读什么女四书,并令我以此为训,克己复礼。”
说到此处,方凌生怕仙越不了解自己连日来所受的折磨,问道:
“你可知道女四书?”
“略知一二。”
“那你可知《女诫》上称‘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
女子卑贱至此,尤在婴儿时期就连床也睡不得,这却是什么道理?
道学先圣们称,天地合气,万物自生。既然万物都是由先天一气而生,化生女子的那股子气便如此不受人待见么?
此种谬论若是讲给三清祖师听见,定然会气得破功下凡,将那夫子抓起来痛打一顿,保不齐这次坠驴就是遭了报应。”
仙越闻言,险些将一口茶水喷出来,轻喝道:
“休得妄言!夫子虽是文修,但也算你师父。可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仙越向来温润如玉,从未给过方凌脸色,饶是轻喝一声,也将方凌吓得立刻闭了嘴。
见方凌露了怯,仙越心有不忍,遂将态度缓和一些才道:
“夫子此人,原是俗家书院一先生,半路出家。是以对德行规矩未免看得重一些,但规矩礼仪学一学总归也是错不了的。
至于女子闺仪,这夫子也是生平第一次教女修,你平日里又太过于散漫,总要约束约束的。本意都是好的。”
“大师兄此言也认为都是我错了?”
“课业暂且不提。连累夫子摔断腿这事怕也不能全然推给那驴子了事吧?”
方凌闻言气呼呼地道:
“我原当你是和我一伙的,却原来是夫子请来的救兵!”
仙越闻言终是忍不住笑了。
“不论是谁的救兵,如今诲戒堂的一顿法棍你却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总要给夫子一个交代。”
第199章 被罚
也不知当初仙尧那五十法棍是如何抗下来的,今次便是仙越慎之又慎勉强交待了十五法棍,都直打得方凌眼冒金星,真是差点儿没交待在那儿。
方凌眼泪汪汪地趴在榻上,直觉恍如隔世。
仙越见方凌闷不吭声,想来是刚挨了打,心里定然是有气的,遂取出一盒药膏道:
“回头让渺思帮你涂在伤处,好得快些。”
见方凌蔫蔫地趴着只是不做声,仙越笑道:
“莫不是还哄不好了?”
“哼!”
仙越柔声道:“是打算自此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你都命人打我一顿了,还不兴我生会儿气吗?”
方凌把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
仙越闻言也不恼,转身拿过来一叠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书籍笔记放在床头,轻声交代:
“那若是气生完了,得空记得看一看,或许对你课业上有些用处。”
方凌闻言抬起头来,狐疑地翻开一本簿子,只见内里用娟秀的小字工工整整做满了注解,每一句都清楚详尽,很是用心。
不禁疑惑起来,“这是什么?”
“此是我幼年在芜尘院修学时所用,夫子平日里爱出的题目和答案里面都一一标了记号。只是其时年幼,有些理解未免稚嫩,你拿去仅做参详罢了。”
方凌闻言终于来了精神,细看之下果然如仙越所述,高兴地道:
“如此甚好,若是字字句句天衣无缝,毫无漏洞,夫子定然知道是我抄得了。”
仙越抬手在方凌头上敲了一记。
“莫非还是我专程与你送小抄来的?
休要投机取巧,各人理解不同,一本经书能品出万千滋味。你也该把你那疲懒性子收一收了,三月月考若还是通不过,便只能等中秋大考拔得头筹方可于年内修够银符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反正我又不指望能得道飞升,何苦费这些功夫?”
“此言差矣。术只是利用道学根本生炁变幻衍生出来的一种方法,究其本源还是在于道。故而,了解道学根本,才能利于术之无穷变幻。
况且修行者,终极一道便是飞升。你若志不在此,又在何处?”
方凌紧了紧被子。
“我心之所向只在于术,术可驱邪锄奸,清除污秽,除魔卫道。
飞升又能如何?三十六天神佛虽可享天年永寿,神形不灭。然跳脱三界,非大灾大难却不世出。眼睁睁瞧着世间疾苦,生杀无妄,轮回灾劫,无可开解。
想来,倒不若做一游方散道来得逍遥自在。虽只享一世光阴,却可渡无量众生,算起来却也是赚了。”
“真难为你找了这许多冠冕堂皇的托辞。”
其实,方凌倒也不是完全不想有朝一日得道飞升,只是不能。
当日在清远山上决定让岳荀用噬魂灯行裂魄之术时便已经注定了她此生都无缘仙途。
不过虽有些遗憾,但她这个人总能想出法子和自己和解。
就如方才所言,即便修不了仙又如何?普天之下,得道飞升者从未有人见过。往往灾劫来临,挺身而出者皆为凡人。
他们没有不灭金身,没有无量仙法,但他们却凭着肉身凡胎救人于水火,凭着一身正气屹立天地之间。
方凌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若能成为他们那样的人,那自己便已然是仙了。
方凌这厢挨了法棍,静养了几日,原想着夫子告假,当月小试怕也随之作罢了。谁知适才刚进了院门,却闻学堂之中朗朗书声,竟无一人在外玩闹。
方凌一路蹑手蹑脚行至后门,只见一应学子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全都有模有样地在读书。
想不到夫子他老人家竟是身残志坚之典范,即便日前刚刚摔折了腿,也还仍然惦记着今日小试一举要了自己小命。
方凌战战兢兢正要如往常一般低着脑袋趁夫子不备遛进去。却听前门一人朗声道:
“拿了课业自行站到外面去读。”
方凌抬头,只见前门处一人高冠素服,负手而立。正一手拿了书卷一边淡淡地望着自己。
此情此景险些惊掉了方凌的下巴,这芜尘院教学素以严苛著称,因院内学子往后都有可能是掌门长老亲传弟子,为了避嫌,长老们向来不来此处。
却不知长亭君此刻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方凌不晓得的是,前夜,夫子自知仙越此前多番包庇方凌,此次言辞之间虽是承诺重罚,然而无非也只是些抄抄写写的老把戏。
依照夫子的意思,此次若不揭下她一层皮来,他这条腿岂不算是白折了?当下心中便有了另一番打算。
思及上生殿长亭长老虽然年纪轻轻,却颇有胆识见解。在一应长老都被长极真人说服的情况下,仍能仗义执言,坚持宫规,誓不准此女入门。
想来,如今整个归云山最能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怕是唯有此人了。
是以不惜折了一条腿,也硬是遣了弟子拜了上生殿的门庭。
果然不出所料,长亭不仅承诺要好好惩治这小妮子,还主动应下为芜尘院代课一事。
长亭虽身为长老,但却唯有一名弟子仙尧且早已学有所成,既然没有再行收徒的打算自然用不着避嫌。
长亭此言一出着实令夫子对他刮目相看,都言长亭君面冷心硬,极难打交道,如今看来却也不尽然。
方凌适才挨了法棍,走路都有些勉强,这混账岳长亭居然让她拿了书在院内扎了马步来读。
好在仙尧也是受过法棍杖刑的人,自知其中艰难,或许还念着些当日杏子饼的交情,看管得倒并不十分严格。不过一炷香,便见他在院内的一棵松树上打起了瞌睡。
方凌正自依着墙根儿偷个懒,只闻啪的一声,屁股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下。
方凌一蹦三尺高,正待破口大骂,却惊见来人手中戒尺高悬,忙一缩脖子瑟缩在了墙角,规规矩矩地扎好马步开始大声诵读起来。
长亭喃喃自语:“也不知你拼了命也要挤进云虚宫却是为了哪般?在外面逍遥自在难道不好吗?”
方凌一边紧盯着那随时可能落下的戒尺,一边疑惑道:
“这地方何时也归你来管了?”
“目无尊长!”
长亭闻言,手起尺落,方凌到底还是没有躲过。
见方凌虽是不敢言语,却仍一脸怨愤地望着自己,可见十分的不服气。
这才抬眸悠悠然道:
“我管哪里不管哪里全凭心情。当然,我罚与不罚你,罚的轻重与否也是全凭心情。可明白?”
说完,便扭头进屋,只撂下一句话来。
“仙尧,你若再打瞌睡,由得她偷懒,我便罚她站到下午去。”
第200章 新师妹
小试自是如期举行,方凌因被罚在院内扎马步,让黑心的长亭算了缺考,雪白的试卷上被划了个格外醒目的红叉。
自此,方凌便成了整个芜尘院不学无术的典范。
长亭显然也并未将她看做芜尘院的弟子,充其量便是个杂役。整日里除了安排她些擦洗打扫的活,便是搬书挪凳这些事。
唯一正经教一教的便是炼精化气之法。
但长亭这厮人怪,教的功法更古怪。对于方凌来说,炼精化气这类基本功法是从小就练,自然是烂熟于心。
但令她大为不解的是长亭这厮教得竟与先前所学大不相同,可以说是独树一帜,诡异莫名。
虽然与先前所学大相径庭,但练着练着倒也还顺手了,就连先前时常岔气的毛病都改善了不少。
自此,学子们诵读经书,方凌一个人在院子里炼精化气;学子们练习笔墨书法,方凌一个人在院子里炼精化气;学子们下学回去,方凌还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炼精化气。
方凌真心觉得自己若是只妖精,只怕不出半年便能修出内丹精元,成为妖界勤修之典范了。
偏偏对此还怨不得。
一次,方凌不过偶尔嘀咕了两句,便被长亭那耳尖的给听了去。当下便命仙尧抓了几只老鼠,长虫将她一并关了进去,一时间屋内吱哇乱叫,上蹿下跳好不热闹。
长亭那厮居然美其名曰助她练习身法功夫。这理由当真是找得十分敷衍,相信但凡不是个瞎子便能瞧出此事完全是他闲来无事,无聊至极的恶意消遣罢了。
如此月余,方凌但觉从未如此想念过夫子。
而夫子他老人家自从得知方凌如今境遇十分之凄惨,便也放心了许多。对谁都一副羸弱消沉模样,只言伤筋动骨一百天,似他这般上了年纪的只怕少说也得半年时日将养了。
方凌这厢还未将夫子盼回来,芜尘院却倒是先迎来了几位稀客。
其实芜尘院倒也并非封闭,有访客也是正常,不同寻常的是这日来访的六七位访客皆是内庭女眷。
方凌照例在院子里炼精化气,只见一行七位小姐一应做了女修装扮,仪态万方,鱼贯而入,领头的便是有些日子不见的妙清、妙音姐妹俩。
方凌但觉一阵香风拂面而来,妙清已然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进了学堂。路过方凌身边时很是顺口地吩咐道:
“去取几套笔墨书本送进来。”
方凌莫名:“?”
妙音见状,不耐烦地道:“莫不是聋了不成?姐姐让你取几套笔墨书本来?”
“为什么?”
妙音正待发作,却见妙清柳眉微蹙,继而得意地一笑道:
“我知道你入门得早,按照规矩我们都得唤你一声师姐,但奈何我从无屈居人下的习惯。你若执意不肯取,我也无所谓。”
一席话说得方凌是疑窦丛生,听她言下之意莫非还是新入门的弟子不成?
一时大意之下,一股精气是颠来倒去练得乱七八糟,非但未化为自身之灵力,反倒是立刻便犯了岔气的老毛病。
窗外,饶是方凌捂着腰眼鸭子一般将脖子抻到了极致,也只是听见里面仿佛提到长遇道长云云。想来怕是长遇道长趁着长极真人闭关,借着方凌初入云虚宫的档口又胡闹了。
一时间,院内噪杂不已,议论纷纷,纵使平日里不怎么爱凑热闹的仙尧都在树上伸长了脖子侧耳聆听,生怕错过了什么要紧的事。
众人本以为有长亭长老坐镇,长遇道长的这些新弟子无论如何都进不了芜尘院的大门。
而长遇道长又是出了名的为老不尊,胡搅蛮缠,倘若没能让他称心如意,势必会将芜尘院搅个鸡犬不宁。
眼看一场大戏即将开锣,就在大家伙搬了板凳揣了瓜子儿抻着脖子准备看戏时,不料形势突然急转直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妙清等人不仅一路畅行无阻入了芜尘院,甚至连登记造册这等细枝末节都一并办妥了。
事态如此出人意料,不禁惹得众人一片哗然,将那些此前信誓旦旦打赌称二人必有一战的弟子们脸面打得啪啪作响,恨不得给长亭君喝两声倒彩以疏解心中怨气。
方凌愤恨地掏出一块碎银子拍在仙酉手里。
“你怎么知道她们能顺利过关?”
仙酉从前便是店小二出身,虽然没干两天便被赶了出来,但业务却并未荒废。加上芜尘院里也就数他年龄大点儿,是以平日里常侍奉夫子左右。便是夫子告假,端茶送水这等事也还是他做得多些。
只见仙酉故作老成地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道:
“据我所知,这个长亭师叔历来对派内事务不大感兴趣。
而根据我方才上茶时所见,师叔见她们递过弟子令时,连眼皮子都未曾抬一抬,显然是并没有想要搭理的意思,是以定然不会插手长遇师叔这等闲事。”
“你的意思是他反对我入门压根儿就不是因为门规?”
仙酉歪着脑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
“我寻思着你怕不是与他结了什么私怨?
早就听闻长亭君尤为记仇。想那仙繁听说也是在云霄宫时仗着仙瑜的关系,初时对他很是怠慢,还曾污过他一件袍子,得罪过他。结果大殿之上审都没审就被他一剑封喉了。”
闻听此言,方凌倒是想起除了爷爷这档子事之外,五年前的自己似乎还将眼泪鼻涕揩了他一身,至于他那宝贝悯仓剑么,好像被她拿了挖过笋。
除此之外,似乎还骂过他一宿……
方凌越想越觉后脖子发凉,仿佛被一剑封喉的是她一般。
本来尚且憋着的一股子真气还待一会儿再顺上一顺,闻言却立刻四散流窜,奇经八脉顿时又岔了个遍。
虽是疼得钻了心,面上却强自镇定地否认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得罪他这种喜怒无常,又斤斤计较的人?”
“喜怒无常?”
方凌身后传来一个若有所思的声音。
仙酉见方凌身后踱步出来的长亭,立刻找了个借口逃命似地遁了。只剩被抓了个现行的方凌傻傻地愣在原地。
“你说我喜怒无常?睚眦必报?”
“我说的是斤斤计较!”方凌纠正道。
“……”
“这两个词其实还是有区别的,睚眦必报显然贬义色彩更为浓郁一些。”
“……”
方凌也知道此刻再去计较这些细节委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眼见后面跟出来的妙清、妙音等人,立刻跟见了亲人一般忍着腰痛招呼道:
“各位稍候片刻,小的这就给你们取笔墨纸砚。”
说完便强忍疼痛飞也似地逃走了。
第201章 得罪妙清
方凌一手捂着腰,一手抱了刚取的一摞子书本。
早知道长遇师叔随意,却不知收徒也收得这般随心所欲。想这云虚宫里,敢如此胡作非为的也只有他了。
也不知妙清几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回想自己连日来遭得这许多的罪,顿觉有些心理不平衡起来。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一花,却见仙尧不知从哪棵树上落了下来,并未多话,只伸手将方凌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方凌扶着岔了气的腰连忙说道:
“我自己来就好,若是被你那小心眼的师傅瞧见,又该迁怒于你了。”
仙尧显然并未听得进去,拿了东西只管前面走了,只不咸不淡地扔了一句:
“我不怕他。”
方凌对于上次之事本就十分过意不去,若是仙尧因此骂她一顿也就罢了,如今对她照拂有加,她反倒十分地不自在。忙赶上两步欲将东西夺回来。
谁知仙尧年纪虽小,力气却大,一拉一扯之间本来就岔了气的腰便更为要命了。
仙尧见状,有心伸手扶一扶,却不争气地先红了半张脸,踌躇半晌只道:
“……我先走了。”
正欲抬脚,却见那厢妙清仪态端庄地朝着这边走来。见到仙尧,显然有些意外,正了正脸色昂首道:
“你可还记得我?”
仙尧象征性的抬了抬眸,老实回答:
“不记得。”
妙清未曾料想仙尧竟如此作答,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上元灯节,我曾得过你一件斗篷?”
仙尧闻言立刻恍然大悟道:“裙子破了,十分丢人的那位?”
仙尧此话虽只是陈述事实,不带任何嘲讽或其他感情色彩,但却让人无论如何也接不下话去了。
总不能说“哦,正是在下,当日确然十分丢人,还望阁下不要见笑”云云。
方凌眼见那厢妙清就要憋不住发作起来,忙打圆场道:
“当日我用来砸你的那个香囊便是她的。”
仙尧显然有些吃惊,瞧瞧方凌又看看妙清不禁问道:
“你的?”
妙清十分得意:“不错!”
仙尧又望向方凌:“当真?”
看着方凌老实地点了点头,妙清虽很是满意。然而对于仙尧作此一问却是大为光火。
“我说我的便是我的,做什么还要问她?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要不是给这死丫头抢了去,怎会让你这小子捡了便宜?”
“那你特意来此是打算要回去?”
仙尧打断她问道。
原本妙清对仙尧颇有些好印象,毕竟一段时间以来即便自己有意打听也并未听到一句关于当晚的闲言碎语,可见此人是很守得住秘密的人。
故而对那个香囊倒也并未在意,此前更没有打算要讨回去的想法。
却谁知这厮虽然长得白净清秀,说话却不怎么好听,此时话既已堵到了这里自然不甘示弱道:
“虽然我并不当真,但上元节的香囊却不能随随便便是个人便给的!”
“巧得很,我也没当真,是以当下便扔了!”
还未待妙清再说话,仙尧撂下一句话便径自走了。
要说这仙尧不愧为长亭亲传弟子,不仅随了他的寡言少语,就连偶尔一开口便十分刻薄的毛病也是一模一样。
上元灯节的香囊不是普通物件,妙清一向高傲得很,虽然确也未必当真,但言语上好歹给些面子随便圆一圆。
偏偏他连个谎也懒地编,轻描淡写的一句扔了便就这样走了。
妙清一时绝难相信自己竟被这毛头小子这样轻贱了,铁青着脸咬牙道:
“他……他方才说什么?”
“他说他把香囊扔了……”方凌老实答道。
妙清闻言一把掐上方凌腰眼,方凌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一把将其推开,一边慌忙揉着痛处,一边大叫道: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
妙清气急败坏道:
“我又不聋,要你来多嘴?我要样貌有样貌,要才情有才情,要家世有家世,多少世家子弟我瞧都瞧不上一眼。
他算什么身份?不过机缘巧合拿了我一只香囊而已,当真以为我就要嫁给他了吗?”
“这不正好吗?你不愿嫁,他不愿娶,这不是皆大欢喜么?”
“我不愿嫁可以,他凭什么不愿娶?还不都是你这小妮子害的,若不是你我怎会受这份窝囊气?”
说话间踱着脚便又要找方凌撒气。
方凌许是刚才接连岔了两回气,着实有些严重,跑不得的跳不得,慌忙大叫道:
“住手!你可知道那仙尧的底细?”
妙清愤愤道:“他什么底细干我什么事?”
方凌一本正经地说: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既不想让他看轻了你,必然得多了解他一些,解除误会。但整个芜尘院,若论与他关系熟络的,他师傅长亭君排第一,我便能排第二。”
此言倒是不虚,仙尧其人被他师傅养得如出一辙的脾气,何止是不苟言笑?简直可以说如果不会爬树的话,平日里基本上都不怎么能见得到他的人。
要说整个芜尘院,与他说话最多的除了长亭君之外还非是方凌莫属了。
“那又如何?”
“意思就是你若是想知道关于他的事,必定不能将我得罪了去。”
“自作聪明,我偏偏不想知道!”
说完,妙清赏了方凌一记白眼,兀自转身去了。
次日,七位女修一应在学堂落了座,许是觉得若是再将方凌赶在外面太说不过去了,长亭难得地良心发现竟在学堂内给安置了一处位子。
方凌盘坐在软垫上,摩挲着久违的矮几和上面的笔墨课本,前所未有地觉得亲切,一张脸都笑开了花。
旁边妙清不屑地道:“真是没见过世面,一副痴相!”
方凌回敬道:“不是不想知道吗?怎么今天专程与仙酉换了位子与我同坐?”
“呵,自作多情!我只是不想与妙音那丫头同坐而已。”
“果真?”
“话说你要真是憋不住想说,我也可以姑且听一听。”
“哈哈哈……”方凌望着妙清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凑近了道:
“我岂是那么藏不住话的人?除非你告诉我你们姐妹为什么总是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就是无聊,随便问问。”
“闲的!”
第202章 幼稚
女修们第一次听长亭的课,倒未觉得什么,但其它众学子却发觉长亭君今日所授内容格外的枯燥乏味。
自长亭君来了芜尘院后,所授课业便与夫子大不相同。
四书五经长亭向来是不教的,从来都是让学子们自己读一读了事,方凌私以为似他这般刁钻奸猾之人怕也不懂得那些大道理,教不出什么名堂倒也正常。
是以能得他用心教上一教的唯有道学课,虽也如夫子一般释义背诵一样不落。
但大多数时间还会针对书中理论扩展开来讲一讲神识心法和最基础的炼精化气之术,因接触到了术法应用,一时间颇得学子们喜爱。
可今日,整整上了半日的道学课,也不见提一提术法之事,学子们思来想去,多半是因为新增这几位女修的关系。
她们要不就盯着长亭君一副痴笑模样,要不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哪里有半点修行者的模样。
瞧着她们如此做派,一众学子直觉先祖门规定得果然是有先见之明。估摸着长亭君见弟子如此散漫做派,便是教了也是鸡同鸭讲,索性便也懒得再教了。
对比之下,方凌倒显得很是勤勉。
听说本月小试是从《华南经》中出题,便将整个《华南经》内篇有七,外篇二十八,杂篇十四篇篇翻出来熟读背诵,直背得眼冒金星。
如今更是捧着一本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仙长笔记,直将上面的注解逐字逐句一一研究。
仙酉对自己当初的猜测表示确信无疑,若不是方凌与长亭君结有极重的私怨,何以直到现在他还始终盯着方凌眼神捉摸不定。
果不其然,只见长亭君看了一会儿,便放下手中茶盏,若无其事地缓步穿行在各位学子之中,却独独在方凌跟前停了下来。
只见他随手拿起方凌正在研读的笔记颇有兴味地翻了几页,翻着翻着竟径直拿走了,直到下学也丝毫没有要还回来的意思。
方凌不明所以:“?”
针对她针对得如此明目张胆,难道都不用掩饰一下的吗?
长亭还真是毫不掩饰,自从将她的笔记顺走之后,半月之内又接二连三地顺走了方凌矮几上所有仙越的赠书。
就连她实在没办法了,在妙清处借的两本经书和仙酉处借的一本注解笔记都一并被长亭不明不白地收了去。
直到这日下午,方凌的矮几上已然只剩下几页稿纸了。
眼看着这月已经过去了一多半,自己之前又都在院子里炼精化气,如此下去月末的小试又要泡汤。
虽然仙酉多番提醒她只当这经书都喂了狗,切不可轻举妄动前去讨要,就是在学堂里与长亭君独处也要多加当心,切莫一时大意步了仙繁的后尘。
但方凌始终觉得就算是爷爷辈的仇怨,事情也并非确凿无疑。
况且他让扫地自己便扫地,他让端茶自己便端茶,他让扎马步自己便乖乖扎马步,就连平常远远地瞧见了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则避,自己已然忍气吞声到了这种地步他竟还要苦苦相逼。
被人不明不白这样欺负,岂是她的性格?
况且月考将至,若是再得不了符咒,恐怕算上明年也攒不够银符正式拜师了。
芜尘院后殿内,恰巧烟罗借着替老夫人送院子里新出的果子为由在此与长亭君闲话棋子。长亭也不知心思在何处,捏着一枚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盘很是心不在焉。
见仙尧进来,不耐烦地道:
“若还是那些女修们送得汤汤水水的东西,便都自行处理了便是,不必来报。”
烟罗盈盈一笑,道:“可是近日长遇长老新收的几名弟子?”
长亭抬手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不答反问:“真人可有说何时出关?”
烟罗大方答道:
“爷爷随性惯了,闭关时还遣人送了几回香料,想是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关了。”
长亭抬眸,“哦?真人何时开始如此醉心炼香的?”
“你上山的晚,或许不知,爷爷他老人家一向是噬香如命的。”
长亭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算是回答。
见仙尧还兀自在侧,便问道:“还有事?”
仙尧犹豫再三还是如实回禀道:
“除了那些送汤水的女修们,方凌也在殿外。”
长亭闻言,来了兴趣,直起身子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饶有兴味地自言自语,“她倒很是沉得住气,撑到现在才来。”
方凌见到烟罗,颇有些意外,原来二人果如传言一般很是相熟亲密,亏得她倒将那日的话当了真。
长亭坐在软塌上,并未起身,只略抬了抬眸,道:
“你又是煲的何种汤?”
“汤?什么汤?”
方凌莫名其妙看向仙尧,眼里满是疑问。
莫不是长亭有这嗜好,凡是见他必须得先煲上一盅汤不成?怪不得院外的女修们手里不是提着食盒便是端着汤盅。
长亭见状,正了正脸色,坐直了身子道:
“不是送汤的?那是何事?”
方凌心中不忿,心想莫非你还能不知道?但嘴上却是不能如此直接,只垂眸道:
“弟子愚钝,不知何事又冒犯了师叔,惹得师叔将弟子一应课业笔记全部收去。若不是什么大错的话,弟子还要应对月考,还请师叔归还。”
闻言,只见长亭若无其事地挑衅道:
“哪个是你师叔?”
方凌因得了弟子令,是以虽未正式举行拜师礼,但宫内众人都精明得很,自知不能拿她当外人看,称呼上也一应如弟子般对待。
不想长亭倒得了把柄,刻意刁难了起来。
方凌不服气地道:
“噎鸣潭一关,众位长老都是做了见证的,长亭君也曾亲自遣人送还弟子令。如今这是想要反悔?”
“噎鳴潭一事,我如何考,你如何过,你我都十分清楚。且不说你如何投机取巧,就算是我今日反悔又当如何?”
方凌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只道早些时候并未看清其真面目,说话间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气性:
“长亭君身居高位,自然可以想食言就食言。不过不论你承不承认我弟子的身份,眼下总要将拿我的书籍笔记还我才行。”
“不巧得很,你那几本书被仙尧弄丢了。”
“全都丢了?”
方凌惊讶地望着静立一旁的仙尧。
仙尧显然也没想到,这锅子竟能甩到自己头上,然而人前总不能驳了师父面子,只好咬咬牙受着。
“区区笔记,强行附会,幼稚可笑,丢了也就丢了,偏还专程来讨这一趟。”
方凌最讨厌这种明明自己错了却还趾高气扬的人,这阵子憋得一肚子气此时无论如何是再也压不住了,不忿道:
“尽用些三岁小孩儿的拙劣手段,你才是真正的幼稚又可笑!”
说完,便欲转身告辞。却听背后那厮淡淡地道:
“这里倒是还有一本我做过注解的,不过你既觉得我幼稚可笑,想必也是用不到的……”
方凌一向的性格说好听点是懂得变通,不认死理,说难听点就是也不怎么太有骨气。闻言,立刻转身夺过书本,瞪了那人一眼,道:
“你弄丢了我的书,还我一本是分属应当的!”
说罢,生怕那厮追上来,飞也似地便出了屋。
烟罗见长亭被方凌适才这么一闹,并无继续下棋的意思,也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殿内,长亭捏着一枚棋子看了半晌才有些不忿地道:
“她竟说我比仙越还幼稚……”
仙尧收拾着棋盘,瞅了一眼长亭闷闷地道:“都幼稚可笑!”
长亭手中的棋子应声落在了地上,惊讶地盯着仙尧道:“你说‘都’?”
仙尧弯腰拾起地上的棋子放回罐子里,迅速地端着棋盘出了门。
只听身后长亭兀自惊诧地道:“还可笑?”
长亭本来觉得小孩子六七岁以后便不能再用打的,听得懂道理,能有些作为便是他的造化,听不懂道理扶不上墙那也是他的造化。
如今看来,想必自己竟是错了,对于仙尧这样的或许打一顿到底还是实在些。
第203章 暗算
仙越做注的经文方凌是看过的,如今翻着长亭做注的经文是越看越觉疑惑。
其中大凡需要运气调息之处全与往日不同,方凌试了试,虽也能气行通畅,甚至更为得力,但同一本经书,两者方法却如此大相径庭,背道而驰,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长亭为了难为自己,不让自己在月考中得分,竟如此煞费苦心地专门做了一本假注解?
也当真是太难为他了。
次日一早,方凌来到后殿月亮门外,想来仙尧也是长亭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子,注解有无戏耍她,问一问便知。
谁知刚行至廊坊紫藤架下,便见妙清正训斥着身边的小丫鬟燕儿道:
“破日峰又如何?便许他欺辱旁人,旁人还动不得他?”
燕儿端着盆水,怯懦地嗫嚅着:
“可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这一场?听闻长亭君素来不讲情面,很是不好惹!”
“你看他不好惹,莫非我就好惹?你若再多话,我明日就将你许了长遇那糟老头子去。”
妙清见燕儿终于闭了嘴,这才郑重地交代道:
“待会儿你见他出来,无需言语,直接兜头泼过去便是。
你放心,不过就是一盆水而已,又不是要了他的命,你便乖乖地听命行事便可。否则我刚刚说的话可不是与你闹着玩儿的。”
“人家好歹是个修者,虽然做事混账了些,但身法功夫却也是有的,你们这种……啧啧啧……
依我看,你不如给他下点砒霜、鹤顶红之类来得实在点儿。”
冷不丁的一句话把俩人吓了一跳,回头却是方凌。
妙清惊愕地望着她叹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转而对燕儿嘱咐:“以后离这个女人远着点儿!”
“我是真心为你们好,就算不下毒,也该做得隐蔽些才是。”
方凌指着廊坊上密密匝匝开得正盛的紫藤花蔓说道:
“放在那上面,再系根绳子,人躲在这柱子后面,看准了只需使劲一拉。保准这盆水一滴都不会糟蹋!”
妙清抬头瞅了瞅坊上藤蔓,十分赞同,“倒是个好法子!”
燕儿本就怕得紧,闻言虽觉得小人了些,但只要不是与人正面冲突,便也十二分地赞成。
三人说干就干,方凌还自告奋勇地爬上紫藤架帮主仆二人放好了水盆,系好了绳子。只等院内那混账东西出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听燕儿悄声急呼:
“来了,来了!”
只见来人缥色素服,步履虽也带了几分沉稳,却是个干净的少年。
方凌暗叫不好,原以为妙清等人因日前功课不济,长亭君当着众人的面命人给她们一人派了一枚蒸蛋,因而怀恨在心想要算计。
却没成想她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放着这样的奇耻大辱不管,却要找仙尧算那鸡毛蒜皮的账。情急之下慌忙惊呼示警:
“仙尧……”
妙清怎能由得她坏了自己的好事?适才喊出个名字便将其一把捂了嘴就要拖走。
仙尧见这边两人拉拉扯扯,不知出了何事,上前几步道:
“你们在做什么?”
就在方凌推开妙清意欲提醒时,不想那燕儿平日里虽是唯唯诺诺,关键时刻却是个干大事的料子,瞅准时机,一把拉了绳子。
然而她哪里知道,适才方凌系绳子时,特意掏出匕首,将那紫藤架子是松了又松,再加之方凌将那绳子卡得很是恰到好处,只见奋力一扯之下,整个紫藤架哐当一声便砸了下来。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方凌终于从一堆繁花中将仙尧扒了出来。
“没事吧?”
仙尧一边摘着身上缠绕的藤蔓和花絮,一边道:
“没事!”
“伤了便伤了,虽说被这种不入流的伎俩伤到着实很伤体面,但也不能打肿了脸充胖子。”
听这声音便是长亭。
方凌抬头果然见那厮远远地立在月亮门外,跟前匍匐着瑟瑟发抖的燕儿,却并没有要上前解围的意思。
仙尧闻言,老老实实答道:“我没受伤。”
长亭:“伤了!”
见仙尧还要再说,长亭上前一步笃定道:“我说伤了!”
仙尧私底下虽然执拗,但也知道在外人跟前必须给师傅面子,也不好再强行辩驳,只得低下头去,兀自解着身上的花蔓。
那边长亭对跪在地上的燕儿问道:“你说这是你一个人干的?”
燕儿颤抖着环顾一周,却早已不见了妙清的踪影,只得求救似地望着那边的方凌。
长亭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似是对燕儿说又似是对旁人讲:
“听说这山上对我的行事作风传言一向都不怎么好听。如今我的弟子被伤成这样,我该如何做才好呢?”
燕儿闻言,知道如今是闯下大祸了。也是自己糊涂,身为一个下人现下却是惹了破日峰的人。若只是浇了盆水,玉衡殿保了也就保了,可眼下却是伤了人。
长亭火上浇油:“知道仙繁是怎么死的吗?”
见长亭提了仙繁,燕儿整个身体更是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长亭接着道:
“不过我向来行事公允,仙繁行刺,所以以命相抵。如今我徒儿只是断了腿,那便取你一条腿,不过分吧?”
燕儿闻言大惊,泪眼婆娑地望着方凌道:
“姑娘救命!你知道的,不是我的主意!”
方凌原只是个过路的,虽然也曾添柴加火了一番,但本意说到底还是趁机看戏。
却不成想那妙清看着张牙舞爪,关键时候却是个怂包,如今眼看着倒是害了燕儿。想她年方二八,正是女儿家的大好年华,若是残了一条腿……
只见那边长亭一刻也不耽误地冲着前院唤道:
“来人!将这不知死活的婢女拖下去打断一条腿!”
燕儿闻言,吓得泪眼滂沱,大声哭号起来。一声声的救命喊得摧肝裂胆,也不知道那不可一世的妙清究竟死到哪里去了,竟任由燕儿在此哭嚎。
方凌终是扛不住了,大声道:“我让她干的!”
长亭明知故问:“哦?仙尧得罪你了?”
“是你!本想算计你来着,却不想错砸了仙尧。”
“为何?”
“你莫非当真不知道?你一向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日除之而后快。
可是从头到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倒是你,从见我的第一面起就处心积虑地诓骗我。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一举要了我性命,非要等到现在才要置我于死地?
先是仙繁,后是噎鳴潭,你几次三番要将我弄死,莫非你都忘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只可惜这丫头身上没有砒霜、鹤顶红,要不我早就都招呼上了。”
长亭目光黯然:“你如此恨我?”
方凌一副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骂道:“你心里没点数吗?”
仙尧好不容易摘干净了身上藤蔓,一边起身一边道:
“师父,我是真的没事……”
长亭生硬地喝道:“老实待着!没让你动便不要动!”
遂又望着方凌道:“从今天起,我的膳食全部由你来料理!”
说完转身便走。
方凌一脸的莫名其妙,“凭什么?!”
“你不是要下毒吗?给你机会!”
方凌望着那厢不可一世的背影,恨不能当场将其活撕了,却又苦于没有那个本事。
只得跺着脚恶狠狠地骂道:“有病!你真的是有病!!!”
第204章 解释
仙尧自从被仙酉等人抬到内殿后,便被长亭拿白布缠得严严实实,很是得了当初夫子的精髓。
长亭一边裹一边道:“你当初怎么会知道她有心想弄死我?”
眼见仙尧的一记白眼就要甩过来了,长亭脸色一沉,补充道:
“好好说话,否则我当真打断你的腿。”
见仙尧那记白眼儿被生生憋回去之后方才继续兀自言道:
“先前不过是逗逗她罢了,不想此女心胸如此狭窄,记恨如斯。”
“你可是拿蛟螭在‘逗’她!”
“个头虽是大了些,不过它很听话。”
“……??”
“好吧!此事就算是我的错,但她说仙繁是我指使的,这总该是冤枉了我吧?”
“言下之意是要她给你陪不是?”
“若是她能乖乖待在芜尘院,一日三餐尽心尽力烧菜做饭伺候着,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
仙尧觉得对上存心不讲道理的人,可能说再多也是无用,于是无奈地闭上眼睛,佯装睡觉不再理会他。
方凌不仅每日要擦洗打扫,现下更是连烧菜做饭这等事都得一并做了。
虽说当日气急逞了口舌之快,但要她真的去下毒也是不可能的,偶尔倒是很想吐两口口水进去,但终是没有这样干过,毕竟糟蹋粮食总是不对的。
不过尤记得长亭当年不大能吃辣,思来想去,也不知他如今口味变了没有。当一盘盘香辣入味的尖椒小炒、红油炝菜端上桌时,但见长亭紧蹙的眉头,想来果然是蒙对了。
不过这厮也颇为能忍,一餐饭吃得面不改色,泰然自若。虽是如此却终究是饭多菜少。
自从方凌发现了这一点,每日烧菜做饭倒也少了许多怨言,多了不少乐趣。
甚至特意趁着照顾仙尧起居的时候顺便请教了很多长亭忌口的食物。
第二天,这些忌口的东西往往无一例外地便会出现在饭桌上。长亭还是一如既往地蹙着眉吃完饭便在方凌的德育本上画上一个醒目的叉。
方凌如今已经十分看得开了,只要有长亭在芜尘院一天,她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出头之日。是以也并不太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了。
由于要照顾腿脚不灵便的仙尧,是以每每一下学便被长亭揪回后殿去了,以至于仙酉都着实为她捏了一把汗。
不过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除了仙酉,记挂着她的竟然还有妙清。
说起来,妙清也不是单纯挂念她,多少还是因为燕儿的事。其实此事方凌也想通了,不过就是给长亭找了个针对她的理由罢了。
宿怨既生,就算是没有燕儿,也可能是蝶儿、凤儿。
总之想要鸡蛋里面挑骨头总是有由头的,更何况她原也不是个做事十分谨慎的人,若是真心想要揪她小辫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故而方凌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此事放在妙清这儿却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过得去的。只见她抬着下巴,生怕矮了方凌半截儿似的,做足了姿态之后方才开了口。
“我知道那日是你帮了燕儿。”
方凌一边麻利地往灶里添柴一边随口回道:“难不成你还是专程来感谢我的?”
妙清见她如此说话,莫不是想要就此拿捏自己,是以急忙辩道:
“你想多了!我来就是告诉你,便是你不帮,我也自有办法救燕儿。”
“得了吧,你那天跑的比兔子还快,你……”
谁知此话像是点着了炮仗,只见妙清声音立马提高了一个调门儿急道:
“我就知道你定然是觉得我怕了,所以才跑的。你可知道,当天若是连我也一并被抓了,便谁也救不了你们了。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凌忙解释说:“我何时小人之心了?你赶紧回家吃饭去吧!”
谁知妙清却不依不饶,“我知道你定是以为我丢下燕儿不管了。”
方凌添好柴火转到灶台后面,却被妙清挡住去路,只得指了指锅里道:
“大小姐,锅里糊了!”
妙清闻言,却仍是不让,只尴尬地拿了锅铲替她搅了搅复又转过来急切地道:
“你心里现在很瞧不上我是不是?定然觉得我是缩头乌龟对不对?”
方凌无奈的笑道:“我真的没有!你怎么就那么断定我会轻视你呢?”
“笑话!你凭什么轻视我?我有必要在意你的想法吗?”
“所以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赶紧回家吧,锅里真的糊了!”
方凌正待绕过妙清去拿锅铲,却不料妙清一把夺过来道:
“燕儿身为侍女,长亭君身份特殊,就算要惩戒也必然是要交还给玉衡殿才对的。所以我那日便先他一步回去找了爷爷求情,为此还罚跪了整整两个时辰,两个时辰!”
方凌一心只惦记着锅里:
“……糊了!”
妙清又不耐烦地搅了两铲子,道:
“你还是不信对不对?”
方凌无奈道:“我没有不信!我求你把锅铲还给我好不好?”
妙清怒道:“这到底烧得什么鬼东西,动不动就糊?!”
说着便抄起旁边的水瓢,方凌还未来得及阻止,半瓢凉水便泼了进去。
方凌欲哭无泪,“我是说该放盐了。”
“盐?哦,哦,盐在哪儿?”
“旁边的白瓷罐子里就是。啊……啊……那是糖!”
“……不……生姜不是这么放的,得少着点儿。
“啊……那个是花椒粒,不是配菜,你怎么放了半把?”
“醋,醋……唉,算了!”
“……你随意吧!”
仙尧尝了尝这前所未有难吃的饭菜,突然忍不住呕吐起来,道:
“你要不还是直接下砒霜吧!”
长亭不可思议地望着方凌,“真下了毒?”
方凌慌道:“绝对没有!我承认是难吃了一点,但绝对吃不死人。”
仙尧吐得一塌糊涂,显然不太相信,“你确定?”
方凌瞧着仙尧的状态显然也不大确定。
长亭见此情形,笑容灿烂地将妙清烧的那盘菜推到方凌跟前很是亲热地道:
“那就吃给我看。吃不完,不许走。”
后厨,方凌吐得昏天黑地,若说这菜里没下毒她都不信。
第205章 臭死了人
仙尧在内殿憋了将近一个月,这日好容易瞅着方凌不知去哪里忙活,趁机身姿矫健地跃上了久违的枝头。
满树的槐花开得正盛,香味儿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正待休息片刻,却见那厢方凌拿了根长长的竹竿过来了。仙尧赶紧跃下枝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树下石凳上一动也不敢动。
方凌见着仙尧在外晒太阳,很是欣喜,“能走动了?”
仙尧尴尬地点点头。
方凌高兴地笑道:“那便是快要好了!”
仙尧不置可否,只望着方凌手里的竹竿问道:“这是做什么?”
“摘槐花啊!你吃过槐花吗?”
见仙尧懵懂地摇摇头,方凌顿时来了精神,兴奋地言道:
“槐花可是难得的食材。想闻着那股子花香吃,便可以蒸着,拌着,吃得清淡点。若不喜清淡,可以裹了蛋液、白面炸着吃。就是什么也不放,直接摘了放嘴里也是清香扑鼻,甜丝丝的味道。”
“直接吃?”
“是啊,我小时候都是摘一串直接揉进嘴里的。”
仙尧只觉方凌总善于将平常事物玩出新花样来,譬如罗盘里的磁针,旧书里偶尔翻出的蠹鱼儿,如今就连这院子里的槐花放在她这里也能成为罕有的美味。
仙尧拿着方才在树上随意摘下的一串槐花闻了闻,试探着咬了两粒花苞进嘴里,只觉一股清香略带一点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果然能吃!”
“我没骗你吧!”方凌兴奋地笑道。
只是这笑容只维续了一瞬,却突然凝固了。方凌望了望高高的槐树和被自己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狐疑道:
“你哪儿来的槐花?”
仙尧闻言立刻便涨红了脸。本就不善言辞,更遑论巧舌辩驳?如今心里交织着紧张,尴尬,羞愧,情绪十分之复杂,只稍作挣扎便放弃了。
只见他垂了头,看也不敢看方凌一眼,直言道:
“摘的。”
“哪里摘的?”
仙尧老实地指了指头顶答道:
“树上。”
“何时好的?”
“一直好着。”
“你骗我?”
“师父不许说……”
方凌怒道:“师徒俩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怒气冲冲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却又折身回来取了镐子,瞪了仙尧一眼,这才离去。
想那岳长亭平日里道貌岸然,实则卑鄙狡诈,竟诓骗着自己白白做了一月的苦工。憋了这样一口恶气无处发泄,难免厨房中就传出了些不太和谐的摔摔打打的动静。
长亭对方凌的这些小脾气已然是习以为常了,只是他向来是不怎么搭理的,反正数着日子过个一两天也就好了。
只是今日这声响委实聒噪了些,于是他干脆拿了本经书寻了院内一绿树丛荫的僻静处坐了。
谁知刚才坐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听闻那边仙酉咋咋呼呼地唤了仙尧眉飞色舞地道:
“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赶紧让方凌告假两日回观庭一趟。”
仙尧一贯的惜字如金:“何事?”
仙酉连忙解释:“那边谴了人来,说是滇南贺家带了婚书聘礼要她回去过目呢!”
仙尧疑惑道:“滇南贺家?贺连风?”
仙酉一脸憨笑,“是啊!你也不信是吧?原本传闻贺连风属意咱们小师妹,但贺连风对谁都属意,倒也没人放在心上。
谁知今次却是当了真了,他们贺家的大巫师都来了。想必不日就要定亲,届时免不了要有一顿酒吃了!”
仙尧这边还未作答,却听那边长亭从林荫中转出来道:
“去告诉他们,芜尘院最近课业紧张,不能告假!”
仙酉见了长亭,忙将眉飞色舞的情绪收了收,恭谨地施了一礼,小声嘟囔道:
“可这是定亲的大事……”
长亭显然十分烦躁,不愿与其多说,只挥了挥衣袖不耐烦地道:
“便是成亲生孩子也不行!”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异常清瘦,面色苍白的黑衣老者便到了芜尘院。
素闻归云山长亭君冷漠孤傲,不与人来往,大巫师原本也不指望能得他款待。只想着无论如何得将方凌带回观庭将亲事定下。
谁知长亭君今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要留大巫师用饭。
大巫师听着侧殿后厨乒乒乓乓刀劈斧凿般的响动,一盏茶喝得是心惊肉跳,战战兢兢。
长亭见了,略带歉意地笑道:
“最近新来个丫头,是个莽汉,大巫师见笑了。”
大巫师尴尬地打着哈哈道:
“无妨,无妨!烧火丫头而已,想是未受什么教化,粗鲁笨拙些也是正常。”
正说着话,只听哐当一声便正是那“烧火丫头”踹门进得殿内,大声嚷嚷着:
“这是给你的最后一餐饭了,实话告诉你,这里头是真真下了砒霜的,有胆子你就吃!”
大巫师闻言顿时吃了一惊,只听说云虚宫因去年才并了云霄宫出了点乱子,但实在没想到明争暗斗已到了这步田地。
然而,帘动处适才口出狂言的女子才露了半个脑袋,他却惊觉这“烧火丫头”俨然就是方凌本人。
方凌显然也没料到这殿内竟然还能有客来访,且还是自己认得的。虽是极力想装作不认识就此遮掩过去,但从那人微微吃惊的表情中看出那人显然认出自己了。
忙将手中活计放下,尴尬地正了正仪态方才施了一礼。
长亭热情地招呼着大巫师用饭,只道:
“这丫头粗鲁蠢笨,学堂里次次月考都是零分。我便只交代了些打扫做饭的粗活给她,谁知不仅饭做得难吃,还心胸狭隘,竟因此嫉恨上我了。
我好歹也算是她的启蒙恩师,如今竟扬言要下毒害我,可谓是胆大包天得很!如此缺乏管教,怕是到了哪里都是祸害啊!”
既已知晓这“烧火丫头”乃是此次巫蛊门求娶之人,眼下自然不能再顺着长亭君往死理埋汰人家。只好连忙解围道:
“或不至此!我巫蛊一门,人人用毒制蛊,有没有毒一测便知。”
方凌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拦一下,却见那边大巫师已将面前的一碗炖盅揭开。
掀盖之际,大巫师只觉一股惊天的臭味扑面而来,那刁钻的气味闻所未闻,似腐臭烂脚一般由鼻息只冲脑门。大巫师猝不及防被熏得眼见就要呕吐起来。
长亭忙起身殷勤地为大巫师顺气,同时微不可查地拂过其耳后穴。只见那大巫师身子晃了晃便昏死了过去。
方凌惊道:“他怎么了?”
长亭盯着方凌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道:“你说呢?”
方凌万没想到一碗臭豆腐竟捅出这样的娄子,只连忙辩解道:
“这不过是依着臭豆腐的方子做了一碗豆腐煲而已,仙酉只说此物闻着臭吃着香,怎的就能把人臭死了?”
长亭十分嫌弃地瞅了瞅旁边的炖盅,抬袖拂了拂道:
“还不将那臭不可闻的东西拿走?”
第206章 穿了小鞋
下午,方凌想起大巫师的事便头疼得紧。
他自是不可能被一碗臭豆腐怎么样的,但他此行却是替巫蛊门下聘来的,如此想来,倒还不如被臭死的干净。
眼下指望一向便偏爱贺连风的爹爹自是无望了,唯有找仙越商量此事。
恰巧今日是同辈弟子们的小聚之期。因方凌已然授了弟子令,虽然眼下并未举行拜师礼,但明眼人谁都知道这只是早晚的事,是以众位师兄早都拿她当了自己人。
这不,小聚的帖子都叫仙酉托妙清捎了过来。
妙清显然不是那么喜欢助人为乐爱跑腿的人,只见她将帖子随意地扔给方凌便打听道:
“听说那小子已经能下床了?”
方凌提到长亭师徒二人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自是下得床的!莫说如此,便是上梁爬树,飞檐走壁都不成问题!”
“如此便好。此事虽说是经你挑唆惹下的,但说到底我也是有些责任的,万一今后残了瘸了的,倒是要赖上我了。”
“好什么好?腿虽是好的,心眼儿却是跟着他那缺德师父学坏了。”
妙清闻言忙凑近了些,疑惑道:“此话怎讲?”
“自始至终他们便只是诓骗着我,看我的笑话而已。”
“他没受伤?”
“自然是没有。”
闻听此言,妙清怒火中烧,跺着脚愤然道:
“啊?!岂有此理?亏我竟还当着他的面兜头浇了自己一盆水……
还想着说我作为玉衡殿嫡出的大小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当是令人感佩的,却不想他竟是耍手段骗人的!真真是气死我了!”
方凌一听竟还有这等自己没赶上的趣事,忙兴致勃勃地打听起来。
“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妙清见问,尴尬地端了端架势信誓旦旦地回道:
“教你个云虚宫为人处世的诀窍……”
方凌:“?”
妙清:“不干你的事儿少打听!”
方凌碰了一鼻子灰,犹自找着台阶,“罢了,罢了,只要你没当着他的面将自己腿砸断便是万幸。”
“哼!此事他是彻底将我得罪下了!日后必定清算。”
方凌不无担忧地问道:“你又有了打算?”
“你说若是我将他师傅拿下,做了他师娘,他是不是就得对我言听计从,我说往东他便不敢往西?”
方凌闻言一個趔趄,再不是有那么点儿功夫底子,怕是当场就要摔个狗啃泥。
妙清见状不满道:“我天生丽质,花容月貌,若是存心要挣莫非还挣不过妙音她们那帮小妮子?”
“不是这个说法。你这赌气怎么赌得还将自己搭了进去?不值当的。”
妙清却是不依不饶啐道:“呸!怕不是你也看上那长亭君了?怪不得死活都要赖在这里!”
方凌老脸一红,尴尬地笑道:
“说得哪里话?我便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抛开我与他的宿怨不谈,就他这人除了长得人模狗样之外,行事做派一副老人家模样,刻板又无趣,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
“是不是都无所谓!反正我这次是拿定主意了,先……”
两人一边聊着渐行渐远,这边树荫下两个听墙角的心头却是复杂得很。
仙酉远远地看见长亭君师徒二人若有所思地靠在一处大石后,不知在望些什么,便遥遥地施了一礼想要避开。
方才走了两步,却被叫了回来。
长亭君阴沉着脸,很是有些不悦地问道:
“现下的年轻人都时兴些什么新鲜的消遣玩意儿?”
仙酉本以为考教功课,却不想冷不丁地被问了这么一句,一时间也不知道长亭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瞅了瞅旁边的仙尧。
长亭见状不耐烦地道:“你看他做什么?他算什么年轻人?”
仙尧本来便被长亭连累落了个骗子的骂名,如今就连年轻人也算不上了,可外人面前又不好出言顶撞,只好将一口气生生地咽了下去。
仙酉毕竟是干过几天店小二的人,察言观色这等小伎俩倒也没有荒废了去,但见长亭君一脸不善,自是不敢怠慢。
想着聚众赌钱,斗蛐蛐,叶子戏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事儿自是打死都不能往外说。遂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什么师兄弟之间互敬互爱,相互帮助,互相提高之类的鬼话。
可是一席话说完,却见长亭君毫无反应。想来怕是编得有些过了头,只好又说了些接地气的。
例如师兄弟们为了增进感情,参悟功法,互通有无,每月会设个小宴小聚一下,一众人“吟诗作对,击节高歌”也是有的。
说罢还怕长亭君不信,特地交待说今日便是小聚之期。
果然,长亭君这才信了。
只见他略一沉吟,道:“届时多预备一个人的位子。”
仙酉连忙应下,心想莫不是嫌弃仙尧平日里太过死气沉沉,特意想让他参与小宴好与云虚宫同辈弟子交好?
想他师父长亭君平日里清高孤傲便罢了,可仙尧与自己份属同辈,细算起来也不比他年长几岁,性子却偏偏与他师父一般冷傲,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的模样。
思及此处,仙酉当下便有了计较。
小宴设在流光池边上。恰逢落花时节,清风拂岸,落英缤纷。月影灯火下,零星的花瓣撒落在波光粼粼的池水中正是一派诗情画意的景象。
方凌原本无意于此类小聚,说是参悟功法,互通有无。
实际上无非就是听一众师兄们喝多了鼓着腮帮子吹牛,偶尔再遇一两个酒品不太好的发发酒疯,张着破锣嗓子唱两阙词,惹人笑笑罢了。
是以方凌虽是碍于情面每每如期参加,但通常也就是走个过场,能晚来就晚来,来了之后也是犹如设了禁制一般,自绝于喧嚣之外,酒过一巡便寻着机会趁乱溜号了事。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方凌总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因最近勤修炼精化气,又得了长亭那厮的笔记引导,灵力提高得不是一星半点,是以便是无需灵力探查都能感觉得到似乎自她来了流光池,便始终有那么一道目光特别关注自己。
待仔细一瞧,越发觉得奇怪,通常等到自己姗姗来迟之际,一众师兄们早该发开了酒疯才对。
虽说今儿个,因她急着找仙越商议巫蛊门下聘一事来得格外早些,但按以往情形众人也该喝得七七八八了。
可是今日不仅没人发疯,甚至连空酒坛都数不出几个。
不仅如此,还各个姿态端正,神情肃穆,像极了逢年过节参加法会的情形。
方凌正暗自疑惑间,却见上首仙越面色凝重地绕过一排师兄弟行至亭外池边一片草木掩映中的一方小桌处,躬身一礼,格外恭敬地道:
“师叔今日前来,我等确然不知,甘愿自领责罚。还望师叔早些移步主位才是。”
方凌这才发现,原来池边幽深处竟还藏了个人,听仙越的意思还是一位师叔。怪不得一众人等都如坐针毡,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倒不知是几位师叔伯中的哪一位这么无聊,竟会跑来凑小辈儿们的这种热闹。
刚想到此处,便听花木丛中那位“无聊至极”的师叔开了口:
“无妨,安排得甚好。”
方凌一口酒差点没喷了出去,听声音这位“无聊至极”的师叔不是别人正是长亭君。
第207章 耍酒疯
“师叔勿怪,实在是……”
仙越有口难辩,满腹怨气地望了仙酉一眼,继续解释道:
“实在是仙酉未说得清楚,方致怠慢了师叔。若师叔不肯移位,我等如何再敢继续?不若就此散了去。”
仙越苦着一张脸只差哭几声了。
“长亭君道法卓绝,境界超然,非我等可比,必然不会计较此等小事的。素闻长亭君喜清静,怕吵闹,那边恰好倚水傍月,倒是个好去处,岂不就是甚好?”
方凌本想替仙越解围,但心底里到底憋着怨气,话一出口便成了挤兑。
仙越本就难看的脸色闻听此等不怀好意的说辞,默默地又暗淡了几分。
长亭一听此话,偏不想称了方凌心意,反而从容起身,边走边道:
“喜清静,怕吵闹?我不过而立,时值壮年,怎会是这样一副颐养天年的老人家做派?”
说话间便已行至方凌身边。稍作迟疑,依着仙越坐上了首位。
仙越好容易将这尴尬局面稳住,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此时,众人默契地共同举杯,长亭也颇为给面子地抿了一口,道:
“你们不必拘谨,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必在意我。听仙酉说,你们平日小聚大都吟诗作对,击节高歌,照旧便是。”
此时,不止是仙越,所有人都将饱含怨念的目光投向了一边的仙酉。仙酉忙抬宽袖遮了脸,假装一杯复一杯地喝酒壮胆。
然而事已至此,总不好在长辈面前失了体面,仙越作为掌门大弟子只好首当其冲地拱手对席间仙觞道:
“莫伤流年花飞尽,来年依旧度华阴。山水从容皆前路,不惧浮世死伤惊。师弟此去永陵除祟,只盼平安归来,届时你我再同饮此杯。”
一语言毕,众人适才记起仙觞被点了这几日便要下山除祟,倒算得上是一个好题材,纷纷开始依着仙越方才的韵脚,学着那些個文人墨客装模作样地依依惜别起来。
一时间,什么“春风晓露映月生,落花池畔一同门,推杯换盏且相叙,明日不知对谁饮?”之类酸文假醋的诗文大量涌现。
实在酝酿不出情绪的,只好另辟蹊径地做出一些激怀壮阔的打油诗交差。
其中不乏“仙觞师兄仗剑行,魑魅魍魉一扫清,学艺不为功与名,唯有世间公与平。”这一类的蹩脚句子。
此种“文采”倒是颇得方凌心意,毕竟曾经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靠着“擤鼻涕”这种文风一举夺魁的女子。
不过她同这一众师兄弟感情并不算亲厚,便是仙觞也不过几面之缘,此时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调动起胸中离愁别绪。
好容易想出几句,无奈她又坐在最下首,待轮到她时,之前想出的内容却早已被人用干用尽了。
只是这一人一杯的酒却不是白喝的,饶是方凌少年时便练就了些酒量,此时也是有些上头的。
带着些许醉意起身,却恰好瞥见上首的某人云淡风轻地正自斟自饮,好不惬意。
想起初时自己满心欢喜以为遇见了故人,却得长亭百般奚落折辱,不禁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张口便道:
“昔日把酒千霜饮,亦取肝胆照乾坤。不过几日不见君,谁家老狗不认人?”
众人闻言大惊,皆面面相觑,不知这突如其来的怨气从何而来,这含得是什么沙,射得又是哪里的影?
仙越虽是早就瞧着方凌的脸色不是很好,但却也没料到她席间直接开骂。忙打着圆场道:
“小师妹想是不胜酒力,喝得有些多了……”
谁知喝多的又岂止方凌一人?
仙酉本来依着身份是不能参加小聚的,只因晚来传讯,硬要凑这个热闹。
谁知不仅惹出了开席前将长辈师叔置于席外的乱子,此时更是为了壮胆不知前后喝了多少杯,早就面红耳赤大了舌头。
此时咋听方凌作的那酸诗,笑得直不起腰来,拍着桌子道:
“老狗?哈哈哈……哪家不长眼的老狗惹了你了?你没把它牙给打下来?”
“打不过!”方凌嗫嚅道。
“那便投它两个肉包子,保准下次不咬你。”
“我费尽心力,好吃好喝一个多月都没喂熟!”
闻听此言,联想方凌一月以来因仙尧伤了腿一直在芜尘院烧饭的事,仙越自是知道这“老狗”指的是谁了。只怕是最近实在是被长亭君虐的有些狠了,此次借着酒劲儿要搞事情。
仙越这厢还在想着如何圆场,那边已听长亭君眼神灼灼地望着方凌,接过话头道:
“萍水他乡客,相去各西东。何故流光池,借题撒酒疯?”
“师叔,您韵脚押错了。”
仙酉不合时宜地又插了一嘴。
众人真是服了这个不长眼的臭小子,如炬的目光暗藏锋芒,目光交错之下好一番围剿。
“仙酉,如今想起来,我分明说过今日会来参加你们的小宴。你竟没让人留个座?”
仙酉正兀自笑得没心没肺,毫不自知,却冷不丁被长亭一句话打回了原形,忙辩解道:
“师叔,您只说留一个位置,并未说亲自要来啊。”
“说了!”
“真没有……”
“是你记错了。”
仙酉愣道:长亭君果然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过是给他安置了个“雅座”,礼也陪过了,歉也道过了,竟如此不依不饶。
眼见众人幽怨的目光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仙酉这酒总算惊醒了大半,寻了个借口赶紧遁了。
众人见长亭君面色阴沉,思及那日方凌太虚殿拜师受渡,长亭君曾对方凌三次茶水泼面,后来更是设下极其严苛的噎鳴潭考教,如此可见他果然是十分厌恶这个刚入门的女弟子。
可这位小师妹初来乍到自己也确实有些不知深浅,不懂收敛。
仙越怕方凌再口出狂言场面难以收拾,忙将此轮游戏草草收场,并把角落里的方凌提到自己身边,随身看顾起来。
这时早已有那眼力劲儿好的人恰到好处地提了妙语连珠的游戏。对于众人来说虽是同样的无趣,却终是好过随堂考教诗文。
第208章 骂人
所谓妙语连珠,其实就是无论古今,只要是名人诗词歌赋,第一个人给出上句,第二个人便要接住下句。
接不住也行,若是能以飞花令的形式另起一句也可。接不下去的便要罚酒。
仙越恭敬地向长亭请了個头。长亭倒也无意为难,只瞧了眼手中的酒随便给了个“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仙越心想这个倒是好接,便笑着颔首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坐在下首的方凌摇头晃脑地想也不想,便道:
“人?人面不知何处去,莫不是落在了家中?”
说完在众人的讪笑中自罚了一杯。
上首的某人微微一抬眼眸,终是没有言语。此一轮终于是风平浪静,再无事端。
仙越心下也是长舒一口气,正暗自感叹自己果敢明觉之时,但见上首的长亭师叔淡淡地递过来一句“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时。”
仙越稳稳地接道:“时过宝地寻香径,已见新花出故丛。”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方凌说罢,又是一杯酒下肚。
某位师叔闻言,轻启的指节微微一顿。
仙越闻言,字面上虽是工整,但总觉得弥漫在席间的怨气又凝重了几分。
等到又一轮的妙语轮过来时,仙越多了个心眼。听闻上首的长亭师叔一句“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仙越赶紧接道:“天生丽质难自弃”,而后并未说后半句,便轻轻拽了拽方凌的衣角侧身悄悄递了个眼色,算是放任其作个弊糊弄过去,免得惹事。
不料方凌并未领了仙越不惜作弊帮着自己的情,仍自我行我素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就该剁了去喂狗。”
一语言毕,上首的某位师叔一道犀利的目光立刻便瞥了过来。
方凌毫不在意地拎起面前的一小串葡萄,侧卧着身子醉意朦胧地抬起下巴,轻启朱唇,咬了一个,又咬了一个。
如此良夜,又兼灯下美人醉意朦胧,一众师兄弟们顿时便坐不住了。
下首的某位师兄愣了一愣竟忘了接词,尴尬地自罚一杯,又喝了一杯,才算清醒一些。
想来长亭师叔之所以当初极力反对女弟子入门,确实有些道理的,美色果然最是惑人心。
如此几轮,方凌的酒是越喝越多,醉意也越来越浓,嘴上也就越发的撒开欢儿的不客气。
刚开始还只是借用古人诗词指桑骂槐,后来则更是浑话连篇,直接道:
“我自横刀向天笑,骂完我就去睡觉。”“纵使相逢应不识,从此天涯是路人。”“此去至白首,老死不往来”“割袍断恩义,泾渭两分明。”说着就要撕了外袍。
还好仙越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按住,也断了众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心思。
几次三番的折腾过后,妙语连珠也算是被方凌折腾得偃旗息鼓了。好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众人只觉此时恐怕唯有击鼓传花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了。
然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方凌居然有本事第一轮便坏了规矩。
只见被当做“花”的果子传至某个醉意朦胧的小师妹跟前时,竟被她拿起来啃了几口……当众吃了!?
看来,方凌当真是醉得厉害,想必今日便是勉强等到众人散去,恐也商议不了滇南的事了。
见此,仙越只得起身,向上首的长亭辞了席,左右是不该得罪的也已经得罪了,也不差这一桩了。
仙越将烂醉的方凌薅起来,偏偏此人酒品却不是很好,极不配合地挣扎不已。推推搡搡间是扶也不是,拖也不是,要是换做旁人,早就被扔到流光池里醒酒去了。
仙越当下心一横,也顾不得避讳,利落地捞起方凌抱起就走。
方凌只觉迷迷糊糊地好似回到了几年前的某个夜晚,自己身受重伤,被某人抱着嚎了一路。
不禁伸手搂住那人的脖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处却是一池的清晖余韵独自寥落。当下忆起这几月受得委屈与折辱,突然就对着眼前人开始发难。
“你不是不认识我么?不是说我不知廉耻么……”
嘴里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一边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地厮打起那人。情到激动处,竟然攀上那人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
仙越是当真心疼这个小师妹的,眼看伤处已然见了血,却是隐忍不发,并未出声,任由着她胡闹。
众人看到这一幕俱都惊得酒醒了一半。真是没想到啊,那个小师妹唇枪舌剑讨伐了一晚上的负心汉竟然是仙越。
想仙越师兄这样一个霁月清风,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竟也会做出此等负心薄幸之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打晕了就老实了。”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说过要敢再打晕我,我就咬舌自尽。”方凌发狠道。
仙越若有所思地望着长亭,片刻后才道:
“小师妹今日多喝了几杯,还望师叔莫要与她计较。
今后也莫要再为难于她,毕竟她一个柔弱女子能从噎鳴潭全身而退已实属不易。如今木已成舟,她既已入得芜尘院受教,便已是我等手足同袍。”
“是啊,木已成舟!山雨欲来风满楼,又怎能躲得掉?”长亭在心中叹道。
仙越抱着方凌一路沿着流光池畔走走停停。
方凌刚开始还犹自撒着酒疯不住撕扯,此时却已是消停了。仙越望一眼怀中之人,喃喃自语道:
“就真的那么伤心么?”
“伤与自伤,都是自以为的。她自己尚且搞不清楚,你又何必为她操心?好了,自此便交于我来吧。”
来人正是长亭。
见他拦路要人,仙越颇有些惊讶,“师叔何意?”
“你那一群师兄弟们正在群殴仙酉,你若再不去,仙酉怕是要被他们打死了。”
仙越凝神,果然听见那边遥遥传来一阵嘈杂吵闹之声。当下便在心里将那不消停的仙酉骂了一百八十遍,可是手上却不得不拱手让人。
一番交接下来,扰得方凌清梦半醒,迷醉间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身子又往那处温暖的胸膛贴了贴。
“这会儿倒是消停了,方才不是骂我骂得挺精神的吗?还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只怕是晚了!”
第209章 玲珑扣
第二日,方凌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适才刚刚睁开眼睛却是吓了一跳。只见浮生和贺连风二人端端立于床前,面色阴沉地望着自己。
方凌当下便有些心虚,紧紧地攥着被角慢慢地缩回去一截才狐疑道:
“你二人一大清早便坐在一个姑娘家的闺房不觉有何不妥?”
“你倒还知道你是個未出阁的姑娘?!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喝得人事不省,烂醉如泥,还被岳长亭那厮给拾了回来,你倒是长本事得很。”
浮生像个火药罐子,憋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连珠炮似地发泄出来。
“我不过是去参加师兄们的例行小聚,不想多喝了几杯。”方凌颇没有底气地解释道。
“多喝几杯?你倒喝得轻松,你知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在男人面前醉酒意味着什么?”
“就是赤裸裸的勾引!”贺连风见缝插针地补充道。
“你还在一群男人面前醉酒。那些衣冠楚楚的便就只是一张皮罢了,沾了酒个顶个的就都现了原形。”
浮生怒气冲冲的继续训斥着。
“你还洗剥干净了给人送上门去,是不是没长脑子?!”贺连风继续煽风点火。
方凌从未被人如此喝骂过,况且那人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浮生,但此事确是自己理亏,一时无力反驳。
只得冲旁边拱火的贺涟风骂道:“有你什么事儿?”
“闭嘴!”
浮生怒不可遏地继续呵斥道:“师父将贺家聘礼都收了,你这还没过门就给人家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你还敢横?”
听闻“绿帽子”一词,贺连风立刻便不乐意了,插话道:
“话不能乱讲,什么绿帽子这么难听!我和她只是签了婚书,就是聘礼也还差着我巫蛊门新妇必备的玲珑扣这一件呢!”
方凌忙符合道:“听听,这事还没下定论呢!”
浮生沉着脸道:“你赶紧少说两句吧!无论如何以后月末小聚都不准再去了。昨日我已经警告过岳长亭了,以后再敢将你灌醉,我便对他不客气。”
“你警告他?他答应了?”
浮生眼睛一瞪,“他敢不答应?”
贺连风疑道:“他为何不敢不应?”
浮生没好气地道:“只是要他打声招呼而已,又算不得什么为难的事。这负心之人,若还存有半点良心便不至于拒绝。”
方凌乐得不去赴这等无聊聚会,只觉得浮生这一桩事办得倒很是漂亮。
挨完了训方凌反而踏实了很多,倒是贺连风此刻却是心事重重。
他虽是猜到长亭与这姐弟二人是旧相识,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向没什么心计的浮生对此事却是讳莫如深。
长亭君是多么眼高于顶的人,为何独独会对浮生心存愧疚?负心之人?负的到底是方凌还是浮生?贺连风不禁扶额,一阵头疼欲裂。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是眼下大巫师还在等消息,只得将桌上一支雕工精致的黄花梨木的盒子随手交给方凌,语意轻佻地道:
“收了这玲珑扣,你便是巫蛊门的人了,今后可要乖哦,不能再做这种令为夫难堪的事了。”
“不收可以吗?”
“凌妹妹曾在滇南与我亲口许下这海誓山盟,如今是要变心吗?”
说着便握住方凌的手,将盒子硬塞了进去。
那盒子触感冰凉,与方凌来说仿佛会咬手一般,惊慌之下一个不慎将其摔落在地。盒子应声而开,只见内里却空空如也。
方凌喜道:“空的?”
浮生惊道:“空的?”
贺连风目光灼灼,看不出是喜是忧,只见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盒子,疑道:“空的?”
玲珑扣是巫蛊门独一无二的避蛊利器,所有新妇聘礼必有此一物。只因巫蛊门虽不与外族通婚,但族内人却也不是人人都习得蛊术。
尤其蛊成之后,男子便罢,女子多因体质阴寒又长期饲养蛊物而导致无法生育,且面貌丑陋。是以,蛊婆自古以来便是形容楛蒿,无儿无女的孤苦老妇。
也正因如此,滇南正经的世家女子少有修炼蛊术之人。
而巫蛊门为聚蛊之地,各种蛊物数不胜数,若不是自小在门内生长之人,极易被蛊虫所伤。
是以贺氏一族在娶亲之时,为了避免新妇不慎为蛊虫所伤,自古便流传着家族秘制的玲珑扣。凡佩戴此物者一般蛊虫皆不能伤。
是以,渐渐地这玲珑扣便成了贺家妇人的标志性物件。
如今,玲珑扣遗失,这亲还如何提得成?
方凌自是暗自窃喜的,只是面色上也不能流露得太过于喜形于色,只道:
“想来你也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故而拿一只空盒子来蒙我。罢了,罢了,我素来不好争抢,你便与门主说清楚,此事便就此作罢了。”
“妹妹这是还没过门便要挑唆夫君忤逆父母?”
“绝无此事!我性子素来直爽,绝不做那种小人勾当。就连不喜欢芜尘院的启蒙师傅也是直接断他条腿。
此事大巫师可以作证的。昨日我对长亭君也是如此,他惹恼了我,我也只是直接给他下毒罢了。”
浮生惊道:“你竟给那厮下了毒?!”
方凌满不在乎地道:“怎么?我不该给他下毒?再说我下得是砒霜,吃了立刻毙命,也没什么痛苦。”
浮生惊疑道:“那他昨晚还……还能送你回来?”
方凌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次大意了,被那厮瞧出了端倪,下次一定小心!”
对方凌这套十分刻意的说辞贺连风却并不怎么在意,反而笑盈盈地握着她的手道:
“娘子莫急,等你到了巫蛊门,千奇百怪的毒药任你取用,保证无色无味,甚至还有毁尸灭迹的化骨散,不仅安全有效,事后还无从查起。绝对是杀人灭口,栽赃陷害的不二之选。”
浮生撇了撇嘴道:“真变态!”
方凌自然听出了贺连风话里的揶揄之意,怒道: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你明明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你们巫蛊门就这么喜欢强人所难吗?”
贺连风难得正经一次。
“若我只是贺连风,而你只是方凌,我们自然可以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可偏偏我是巫蛊门门主之子,你是云虚宫掌门之徒。单就这层身份,‘喜欢’二字便是最多余的。”
“我还未做过师父他老人家一天的徒弟呢,便已招惹出这许多事。”方凌抱怨道。
“既已受了弟子令,出芜尘院是迟早的事。
你功课虽差一些,但相传芜尘院早年适逢乱世之时,曾有规矩,即便课业考核不过,但若能于民间清除业障,立下不世功勋,得一方百姓爱戴称颂也是可以的。
所以,我相信你!”
贺连风说着,还冲方凌眨了眨眼。
方凌但觉浑身一阵恶寒,立刻便将他轰了出去。
眼看着方长清因方凌婚事一早去太虚殿递表帖也该回来了。急得浮生团团转,一边找一边嘀咕着:
“昨日姐姐回来前,咱们明明还取出来看过,怎么就不翼而飞了呢?”
贺连风悠闲地打着折扇似乎全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昨夜,长亭君抱着方凌将她一路送回官庭,很是高调,他就已然觉察了几分。
果然,在他故意当着长亭君的面将玲珑扣作为聘礼之事讲与浮生听了之后,玲珑扣便不翼而飞,可见自己猜得不错。
对于道法武功他虽不及长亭君,但对于男女之间的这点小心思他却看得极准。
第210章 下山
方凌趁着二人四处寻那玲珑扣的空子偷偷溜出观庭,一路奔向天枢殿。
听贺连风的意思,即便是他二人相互之间并无情义,他也会遵从家族利益将她娶回去,便是当个摆设镇宅也是无所谓的。
当真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蠢事,以后断不能让这厮与浮生来往了。
谁知到了天枢殿方才知晓,昨夜小聚之后一向不干涉宫内事务的长亭君竟然连夜亲点了仙越换下仙觞和原云霄宫弟子仙瑜几人同赴永陵除祟,天不亮便已启程。
若说一般的出行,推了也就推了,偏偏此次是被指派与仙瑜同往。
因仙瑜当日夜探云虚宫,导致幽冥鉴洞开,大量邪祟脱逃,一时间方圆百里饱受邪祟侵扰,怨声载道。
仙瑜虽一向高傲,但自从云霄宫并入云虚宫之后,犹如变了一個人似的,幽闭期间与仙裴一道勤修苦练,出来后更是将功补过亲自带领弟子下山,风餐露宿,逐地排查,很是勤勉。
本来这事既然仙瑜执意请命要做,且又做得十分上心,云虚宫自当不好插手。也就做做样子,随便派个弟子看着便罢。
但如今既是作为原云霄宫长老的长亭君亲点了仙越,且二人又都身份微妙,却也是推脱不得。
仙越临行前虽是连夜修书将方凌一事原原本本呈于长极真人,但真人闭关,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关。这期间如何应付巫蛊门大巫师实在令人头疼。
方凌不禁又在心里将岳长亭翻来覆去骂了一百多遍。也顾不得收拾行装便带上小毛球一路快马加鞭地追了出去。
上雍郡外官道上,一行五名弟子白衣青衫,策马扬鞭,疾驰而过。
因置办物资在上雍郡略耽搁了些时辰,此时越发赶得急了些。
谁知斜刺里突然蹿出一匹枣红马惊得首当其冲的一匹马嘶鸣一声,前蹄高悬,硬生生地止住了去势。
仙瑜大怒,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找死吗?”
那枣红马上的女子正是方凌,红着一张脸一叠声地道:
“对不住,对不住……”
随行的陆从迁冲着旁边的肖仲宇悄声道:
“这姑娘不是应该在山上定亲么?莫非传言是真的?”
肖仲宇不明所以,“什么传言?”
陆从迁拿眼睛斜了斜前面的仙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悄声道:
“听说她与仙越有旧,昨夜在流光池畔众目睽睽之下直指仙越负心薄幸,抛弃了她。如今怕是要上演千里追夫的戏码了。”
肖仲宇惊愕不已,“昨夜刚出的事你又知道了?出门在外,陆兄当慎言才是!”
陆从迁不以为然。
“整个山上都传遍了,也就是你还不知道。
早先我就给你说过这姑娘跟真人关系匪浅,你还不信。若是不然,她上山未满一年,怎会与仙越有旧?真人又怎会力排众议非要收她为徒?”
仙越并未听到二人的小声议论,只道:
“小师妹怎会在此?”
“我也想与你们一道去。”
“这怎么行?我们此行是去除祟,况且此次作祟的只怕是去年逃出幽冥鉴的胎精。那东西你也是见过的,就是地牢里袭击过你们的邪物,十分难缠。
你尚在芜尘院修学,未曾修行,万一出了岔子如何是好?”
“就是因为未出芜尘院我才要去的,你也知道岳长亭那厮事事刁难我,有他在芜尘院一日,我便是一辈子也攒不齐银符的。”
仙越闻言清咳一声,道:“不可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我听说门内有先例,若是除祟有功,亦能破格出院。眼下怕也只剩下这个法子了,你们就带上我吧。我发誓,绝不给你们添乱。”
仙越还要拒绝,仙瑜却开口了。
“带上她吧。此女天生便得一双天眼聪,胎精为无数幼胎所化,轻易察觉不到,但是她能。兴许有些用处。”
方凌连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趁机哀求,仙越终是招架不住,便随她去了。
一行人一刻不敢耽搁,连续奔走七八日,终于到得金塘。再有一日便能到永陵了。
正在众人策马扬鞭,准备一鼓作气赶到目的地时,却见前面官道正中央横着一辆马车堪堪挡住众人去路。
仙越驱马上前,抬手一揖,“尊驾可否将马车挪一挪?”
车窗边帘子一动,露出一人侧脸棱角分明,神色淡然,却是长亭君。
仙越在此处见到长亭颇为意外,翻身下马,一揖到底。
“师叔怎会在此?”
“因一桩家事到此。想来你们也该到了,便在此处等着。既然已经到齐了,便随仙尧取了便装换上,再行前往永陵。”
众人皆不解其意,唯有仙瑜道:
“永陵乃黎宗地界,黎宗与归云山素来不睦,若是身着云虚宫弟子服饰策马进城,恐会多生事端。”
众人这才想起来,之前黎宗上云霄宫挑衅被长亭君一柄悯苍剑重伤二十八名高手,少主李承晏更是吐血三升,卧床半载。
年前,归云山妖邪洞出祸害一方时,黎宗本就已经纠结各方势力对归云山极力讨伐打压,最终逼得云霄宫不得不认祖归宗并入云虚宫方才凭借二宫之力将事态平息下来。
但这个结果却并未令黎宗满意。
对于黎宗来说,云霄宫,云虚宫皆属归云一脉,如今两宫合二为一岂不更难对付?
是以,后来云虚宫虽然派出大批弟子极力剿灭当日洞出之妖邪,但黎宗仍然多方渲染,处处口诛笔伐,从未间断。
如今,有弟子探得胎精线索却在黎宗山门永陵地界,若是被黎宗知晓,再利用此事大作文章,中伤归云山刻意炼化畜养,岂不百口莫辩?
众人依言换好衣服,方凌却差点笑出声来。
只见其他人便罢了,独独一向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之风的仙越套了一身粗布麻衣,头上还戴了一顶小毡帽,活脱脱就是一跑腿的门房小厮,只稍稍从气度上能辨出几分不凡。
若说这不是故意的连方凌都不信。要说仙尧与仙越平日里原本也没什么交集,不知何时生得嫌隙?
方凌偷偷瞅了眼仙尧,真看不出一向桀骜腼腆的他也会干出这种幼稚而又无聊的事来。
只是仙尧显然干得并不十分得心应手,只见他满脸通红似是干了什么坏事被抓个现行一般,只是不好意思地把脸撇向一边,时不时地偷偷瞧一眼马车上的人。
方凌自然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当众换装,只得对着车上的人道:
“能否借马车换身衣裳?”
长亭今日倒很是令方凌刮目相看,居然一句折损她的话都没有,直接允了。
只是待方凌上了车,却不见那人下去,方凌只得提醒道:
“你不下去吗?”
“为什么要下去?”
“我要换衣服了!”
“你哪里来的衣裳换?”
方凌这才发现这车上除了长亭竟然空空如也,人人都有预备一套衣服,却独独没有她的。
想来怕是自己突然跟过来,仙尧未曾备下。她忙探出头去问仙尧道:
“附近还有农家可以买身衣服的吗?什么样的都成。”
仙尧还未答话,便被长亭抢了先:“大家分批进城,你与我同行,不必换装!”
“为什么?”
长亭也不知方凌到底是问为什么要与他同行,还是问为什么不必换装,总之都没有兴趣要搭理她的样子。
倒是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仙瑜,今日特别乐于为众人解惑。
“长亭君的相貌想必就算是化成了灰,黎宗的人也认识。”
这句话委实是说到了点子上,长亭君与黎宗结怨不浅,对方定然是对他记忆深刻的。想要瞒过黎宗耳目,怕是得换头才成。
只是,他如此树大招风,与他同行,岂能不受牵连?
思及此处,方凌慌忙便要下车,嘴里大声嚷嚷着:“大师兄等等我,我与你一起!”
正欲跳下车来,后脖领子却被揪住,只见长亭不屑地道:
“我会怕他们认出来吗?”
“你自是不怕的,可是我怕!”方凌求饶道。
“只要你乖乖跟在我身边,自然也不用怕的。当然,你若是不怕连累了谁,也自是可以跟着他们的。”
闻言,仙瑜似乎生怕方凌要跟着他们似的,飞快地带着仙裴先行一步告辞了。
唯有仙越似乎很是不放心地望着这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