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出丑
方凌眼见煮熟的鸭子,被这个妙清给搅和飞了,十分恼火。
想她方凌又不是饥不择食的好色之徒,何苦护崽儿护的这般紧?
岂知仙尧那头倒是跑了,可是她二人却是跑不了了。
只见那店主气急败坏地赶过来道:
“你们怎能如此糟践我的东西?花灯节猜灯谜不过是为了博大伙儿一乐,没成想你们两个臭丫头却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妙清方才便憋了一肚子气,因突然冒出来的仙尧给打断了,此时被店主如此数落,怒火蹭蹭蹭像被浇了油一般直蹿起几丈高的火苗子。
怒道:“姑娘我今天就是来砸场子了!怎么着?”
店主本想着趁着她二人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不想反而赔进去几盏上好的花灯,不禁勃然大怒:
“大伙儿都来给评评理,这天底下是没有王法了吗?
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打砸抢啦!欺负我们这些商贾小贩啰……”
眼看围着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方凌一见此事怕是不能善了,忙惦着脚尖儿准备溜之大吉。
谁料那店主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抓住。
“你两个谁也别想走,当街闹事,非要抓你们见官不可。”
方凌虽能装怂卖乖,态度十分诚恳,怎奈妙清却是个骄纵惯了的丫头,说话也是一向蛮横跋扈。
两厢纠缠,一来二去的只听撕拉一声,妙清那身织锦雪缎裙子背后竟被生生扯下来一大片。柔嫩的粉色里衣顷刻间便露了出来。
那杵在一旁的小丫鬟仿佛此时才活了过来,忙惊叫着帮着遮掩。
周围的看客们亦是炸了锅一般爆出惊天的笑声。甚至有些纨绔子弟竟当街打起了口哨。
直笑得妙清一张俏脸一会儿黑如锅底,一会儿红若丹霞,端得是惊慌无助,手足无措。
方凌见那小丫头也是吓坏了,手忙脚乱之下是遮了西边露东边,遮了后背露肩膀,扯来扯去竟将那道口子越扯越大。
方凌顾不得其他,索性将旁边一个圆圆的大红灯笼取了下来,扔了其中的蜡烛,十分粗鲁地将内里的竹简抽去几根,顺手便扣在了妙清头上。
妙清大怒,正待发作,却见方凌忙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
“这种时候,不露了脸才是正经。”
妙清莫名觉得此言甚为有理,忙扶着方凌和身旁的小丫头逃也似地出了那铺子。
唯余店主待在原地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方凌、妙清三人虽是尽量不吸引旁人注意,奈何头顶着一个大红灯笼再怎样低调也是无济于事。
好在适才走过一条街,便见暗处蹿过来一缥色素服的男子,正是仙尧。
仙尧眼神慌乱,看也不敢看这怪异的一行三人,离得老远递过一件披风斗篷。
方凌如获大赦,赶紧接过斗篷还未及道谢,却见仙尧一阵风似地消失在了街边。
方凌麻利地将妙清用斗篷包好,再一把扔掉那破灯笼罩子,只见妙清原本一张美艳动人的脸被蹂躏得惨不忍睹。
方凌兀自憋着笑给她戴上风帽,将那一头乱发遮住。
妙清眼见着方凌如此情态,心虚地睁着一双凝霜带露的眼睛颤声问道:
“可是丢死人了?”
“有一点儿。”
妙清闻言突然便嚎啕大哭起来,一点儿也没了往日骄纵的气焰。边哭边道:
“就知道你这死丫头嘴毒。黑心肝的,要不是你,我怎能出这一回丑?你却连半句好听话都没有。”
方凌见状立马改口道:“也……也不算那么丢人。反正他们不也没看清你的样貌吗?”
“嘴里没一句实话!似我这等天生的美人胚子便是随便往那一站,样貌什么的早就被人记下了。”
“所以说你何苦闲得没事非要找我的麻烦呢?”
“我找你麻烦?分明是你先抢了我的香囊。”
旁边的小丫鬟闻言,红着脸怯生生地道:
“小姐,那香囊丢了也就丢了,多谢小姐替我出气。其实那位公子我看着人挺好,拿去也就……”
妙清却是懒得听那丫头多说半句,只不依不饶地揪着方凌不放。
“你与那小子可是一伙的?我见他身着云霄宫服饰,你且回去告诉他,若是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我定饶不了他!”
妙清原只当方凌痴缠那小弟子,自己替他出头倒也无妨。可谁知那人却又回过头来送披风,可见二人的确是旧相识。
但如此一来,这小子便不会承了自己的情,万一再是个大嘴巴说闲话的,将今夜之事传了出去那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于是急忙逼着方凌赌咒发誓,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逼着她连仙尧的誓也一并发了才放下心来。
方凌也是被这蛮不讲理的大小姐逼得没有办法,好不容易见她消停下来。这才一边整理着被火燎到的裙边一边嘟囔着:
“人家堂堂长亭君座下弟子,且不说不会传这些闲话,便是要传,你逼我发这些毒誓又有什么用?”
妙清适才刚刚平复下来,闻听此话顿时又开始气血上涌,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事到如今你还倒觉得冤枉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有意算计我的!”说着便上了手。
方凌一只耳朵冷不丁的地便被揪了起来,不禁大叫道:
“哎,哎……你这怎么还翻脸不认人?我使完坏还能再回过头来帮你?你这脑子是不是跟你妹妹一个门缝里夹的?!”
妙清闻言眼泪复又夺眶而出,半晌才抽泣道:
“你这黑心烂肚肠的,我被你害到这步田地,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换作别人,早该是寻死觅活的了。你倒好,非但不会让着我一星半点,还这样恶语相向!
我告诉你,若我今天受不住死在这里,你也别想好活!我变成厉鬼都不饶你!”
方凌见她又开始哭天抹地,怕她一哭二闹再把人都招来,无奈地上前一边拍一边哄小孩儿似地道:
“哦,好了好了。不哭了!我黑心肝,我烂肚肠!我没脸没皮!咱们且赶快回去吧,再晚山门可就关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一路吵吵嚷嚷向归云山而去。
第182章 痴缠1
翌日,方凌特地换上了几年前那身火红的裙子。不过比着那时的身量,显然是有些小了,穿在身上难免有些紧巴巴的样子。
不过方凌也顾不上那么许多,只要能让岳荀记起来,便是让她扮成什么都是愿意的。
方凌喜气洋洋地翻出一坛千霜醉,又来了上生殿。
仙尧照例红着一张脸拦着不让进。方凌倒也不急着进殿,只抱了酒坛坐在殿外的石凳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霎时间,绵长的花草清香裹挟着凌冽的果酒芬芳满满地飘了一院子。
她就不信,岳荀这么好酒的一个人能忘了千霜醉的味道。
只是苦了仙尧,因防着方凌偷溜进去,饭都顾不上吃就寸步不敢离地守在殿外。只饿得他头晕眼花,肚皮咕咕作响。
经历了昨晚的事,仙尧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于是早早地便做好了准备。
谁知对方今日十分沉得住气,已然坐了个把时辰,甚至还装模作样地翻出一本经书研读了起来。
方凌本想着这仙尧年纪与浮生差不多,就算不似浮生那般屁股长刺一样坐不住,却也总有吃饭睡觉,上茅房的时候,总不见得就能熬得过自己。
谁知这仙尧自打一屁股坐在廊下就没见他挪过窝,只斜依着柱子兀自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罗盘。
方凌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平日都是在这院子闲坐着的么?”
“不是。”
“我在此处都待了半天了,却为何没见你有什么正经事要做?”
“因为你。”
方凌突然醒悟过来,哪是别人耐得住性子,实在是因为自己死皮赖脸不肯走,连累了人家。
眼看着时辰也是午饭将过,便取出随身携带的杏仁儿糕饼扔给他一个。仙尧捏着糕饼,犹犹豫豫,想吃却又有些不敢。
方凌见状忙宽慰道:“你且放心吃吧,我决不会拿个杏仁饼来讨人情的。”
仙尧却小声道:“就怕有毒。”
方凌闻言,顿时绝倒。
俗话说得好,拿了人的手短,吃了人的嘴软。仙尧虽还是一本正经地守在殿外,却显然已经被杏仁饼征服了。连吃了三四个之后,方凌问话,偶尔也会答上一两句。
甚至在方凌百无聊奈,惊见初春的晓寒天气中,经书里竟还藏着一只灰尘般顶小的蠹鱼时,还听话地给她拿出了一副纸笔。
只见方凌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小小的迷宫,然后将那蠹鱼投入其中。
蠹鱼因惧怕笔墨中芸香的味道,故而只沿着画好的迷宫一步步试探,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仙尧显然也觉得十分有趣,便不自觉地也跟着方凌一起拿着笔开始对那小虫子进行围追堵截,并恍然大悟道:
“怪不得给师傅收拾书案时偶尔会见到一张画成这样的纸。我本以为是什么厉害的阵法,却从来瞧不出个门道,原来是这种消遣的玩意儿。”
方凌闻言,眼睛一亮,想当初,在秦家小院,自己偶尔借着读书的由头这样解闷儿时,还被岳荀冷言嘲笑过许多回。
想他那平日里严肃正经,无欲无求的模样,委实也难得有个消遣的东西,玩个蠹鱼当真是不易。
看着仙尧兴趣盎然的样子,方凌不禁问道:
“你平日里除了练功,都做些什么?”
“读书。”仙尧一边逗弄着那只蠹鱼一边回道。
“那书读完了呢?”
“抄写经文。”
“那这些都做完了呢?就是除了练功学习之外可还有些什么有趣的消遣玩意儿?”
仙尧转过脸来望着方凌,一双清澈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道:
“吃饭睡觉算吗?”
果然,毫无情致可言。
方凌见仙尧着实可怜,未免心生同情,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过仙尧放在石桌上的罗盘,伸手取下头上的珠钗,轻轻一撬,便十分熟练地将罗盘上天池海底的磁针取了出来。
方凌将那磁针插入旁边的一堆砂石之中一遍一遍地划拉。不一会儿便吸上来不少黑色粉末。
方凌将其小心地抖落到经书上,拿着磁针隔着纸张在下面扫来扫去,只见纸上的黑色粉末便仿佛受到了指引一般随之而动。
仙尧从未见过这等有意思的玩法,遂也取过磁针隔着纸张在下面画起了圆圈,只见那一溜儿的黑色粉末尽数被磁针吸引,排着队在纸上转起圈来。
这一玩儿,就足足玩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偏西,殿内的长亭君也未被千霜醉的香味儿吸引出来。
倒是方凌许是太过无聊,又或许是冷酒喝得多了些。竟晕晕乎乎地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许久,长亭君才缓缓来到石桌旁,取过酒坛浅尝了一口,嫌弃道:
“还是这般甜腻。”
说完,却是笑了笑。
长亭君掀开仙尧搭在方凌身上的外袍道:
“将她送去观筳吧。”
仙尧见师傅来了,怯生生地望了一眼方凌,那因醉酒而略显酡红的脸和一身大红的长裙交相辉映,十分妩媚。直看的他面红耳赤,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长亭君见仙尧面红耳赤的样子,突然道:
“算了,把我的毯子拿一条给她盖上,随她去吧。”
待方凌醒来,已是傍晚。只见仙尧远远地拿了纸笔聚精会神地趴在一方大石头上还在玩儿着蠹鱼。便蹑手蹑脚的过去,探出一个脑袋,只见纸上竟然是一幅尚未描完的美人执灯图。
画上的女子高冠蛾眉,眼神妩媚,一袭长裙将身段裹得是玲珑有致。腰间一只精巧的香囊乍看十分眼熟,赫然便是昨日那只。
方凌余醉未醒,见此情形,轻笑道:
“灯下美人?”
仙尧被惊得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一把将画收了起来道:
“你……你何时起来的?”
“就在你描那只香囊的时候。”
“偷……窥……非君子所为。”
仙尧有些恼恨,语无伦次地说。
“哪里就是偷窥了?真是什么师傅教出什么徒弟,半点玩笑也开不得。”方凌嬉皮笑脸地说道。
仙尧闻言,却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气鼓鼓地瞪着方凌一言不发。
方凌被这小子瞪得有些发毛。她因喝多了些酒,说话便有些不过脑子。此时自知言语有失,忙端正了态度解释道:
“我与你师傅是旧相识……其实也算得上故友。既是朋友,偶尔这样开开玩笑算不得冒犯。”
“那我师傅为何一副不待见你的模样?”
怎么能叫不待见呢?只是一时没认得出来罢了。这样忽然被这孩子一语揭穿,方凌顿时有些兴味索然,只道:
“我觉得他大概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撞坏了脑袋吧。”
仙尧显然并未发觉方凌的这些心理活动,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答道:
“据我所知,倒是并没有这回事。”
方凌自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在自己如此煞费苦心的提点下,早就应该记起来了。
就在方凌绞尽脑汁的时候,却见长亭君终于出来了。只见他面色清冷,淡淡地开口道:
“你不必在我这里费尽心思,我劝你还是早日离去,找一处安生地方好好过日子。我断不会允许你入我云虚宫。”
方凌见长亭君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便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又对仙尧道:
“我先走了,明日再来找你。我可是知道你画上的人是谁的。”
说着便冲他神秘地眨了眨眼,转身走了。
长亭君一把扯过仙尧手里未完成的画,看了看,将其扔在石桌上道:
“无聊!”
转身便朝殿内走去。
仙尧拿起画,想着方凌适才的话以及冲他眨眼睛的样子又是一阵面红耳赤。正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中无法自拔,却听殿内长亭的声音传来:
“《清心诀》五十遍。”
第183章 痴缠2
第二日,方凌又来了。
鉴于昨日一时贪杯,睡了过去。今天倒是没有带酒,却带了笔墨纸砚。
昨日受了仙尧的启发,想来将当年的事画下来,倘若他看到这些画定然会有些印象的吧。
说干就干,方凌摆开架势便从清远山第一次遭遇诸犍开始画。
然而作画这种事看似简单,却是有一定功底的人才做得来的。她幼年整日里招猫逗狗,静不下心来,何曾学过这等风雅之事?
一时间将人物妖怪画得是异曲同工,难分伯仲。
仙尧见方凌今日也作起了画,便饶有兴致的想前去讨教一二。
谁知好端端的白纸上,竟似鬼画符一般,横七竖八,乱七八糟,只叹上好的宣纸竟被这样糟蹋了。
方凌见仙尧来了,满怀期待道:
“我画得怎样?”
仙尧无比艰难地道:
“笔墨刚劲有力,渲染大胆奔放,风格迥异,画风清奇。实乃我平生之未见。”
“那你可看得懂这画中深意?”
“大概……可能……看得懂一点吧。”
“那你快讲讲你看到了什么?”
仙尧沉默着思索了半晌,方才十分勉强地讲道:
“这大概讲得是无间地狱被妖魔突破,这一只高个儿束发的应是这一男一女两只妖魔的首领。他们齐聚人间企图危害苍生……”
方凌沮丧地扔掉笔道:“这等事果然不能勉强。”
仙尧见自己尽管多番掩饰,但终究还是惹得方凌不快,一时有些尴尬。
奈何自己一向嘴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缓和气氛的漂亮话来,遂往方凌跟前靠了靠,在他看来这巴结讨好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无奈方凌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好在她也并未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时见仙尧挨着自己坐着,十分温顺乖巧,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
仙尧自小便生得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即便现已成年,却还是一脸稚气未脱的模样。
方凌心想,仙尧如今好歹也算得上破日峰的半个保镖护院,这样柔弱的外表怎能镇得住妖精?尤其是这里还有一只高深莫测的白毛老妖。
想到这里倒突然记起一事,便自怀中取出一支颇有些年头的青雀头黛,坏笑道:
“我画虽画得不好,可是有一样却是画得极好。你可要试试?”
仙尧从未见过眉黛,以为是一种特殊的颜料,便懵懂地点头应允。
谁知方凌见状,便直接上手与他眉间便要描画。仙尧顿时耳朵通红,大惊道:
“你要干什么?!”
说完,便欲逃跑。方凌将其一把拽住笑道:
“叫你方才说我是女妖怪!”
二人你来我往,正自僵持不下,却听一声断喝传来。
“放手!”
只见长亭君大步迈出,脸色十分难看。
方凌见他面含愠色,似是真的动了怒,只得乖乖松开仙尧。
“仙尧,你自去诲戒堂领二十杖法棍。”
方凌不想一时玩闹,竟害仙尧受罚,况且还是二十杖。要知道受刑之时,不得使用真气护体,二十杖受下来,几天都下不来床的。
忙替仙尧辩解道:
“仙尧并未做错什么,是我拉着他玩闹的。你若有气,便冲我发。”
不想长亭君看也不看她道:
“仙尧其错有二。他身为上生殿弟子,竟容他人在殿外随意搅闹撒野,此为一错。
我命其在破日峰下安设禁制,如今却被人轻易突破,如入无人之境,此为二错。
仙尧,我可有错怪了你?”
仙尧身子站得笔直,闻言恭敬一鞠,道:
“弟子知错!”
方凌心知此二错皆是因她而起,便极力强辩道:
“擅自突破禁制的是我,在你上生殿外搅闹的还是我。你要罚,罚我便是。”
“三十杖。”
“你怎么如此不通情理?”
“四十杖。”
“你冷血无情!”
“五十杖。”
方凌终于不敢再多言,只是愤怒地瞪着长亭。
长亭见状,道:
“我以为是人便都该有尊严,知廉耻,不想却是错了。我念你身为一女子,多次劝诫,你却执迷不悟。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痴缠,如今竟开始纠缠我座下弟子。
我平生从不对人评头论足,但今日却是要破例了。
你且听好了,你非但面目可憎,贫嘴贱舌,不知礼数,不懂廉耻,其心更是肮脏污秽,令人望之生厌。
你口口声声称曾与我有旧。你可知一人若对另一人视而不见,有可能并非是忘记,而是对过往经历恨之入骨,不愿再提起,记起。”
任方凌如何也想不通过去种种于他怎就成了恨之入骨,不愿再提,不愿再记起的过往。
方凌见他转身欲离去,伸手便要去扯他的袍袖。
突然之间,方凌但觉眼前剑光一闪,只见眼前袍袖连带着手中的青雀头黛均被斩为两断。
长亭十分厌弃地道:
“便是你触过,碰过的东西于我也是污浊不堪!”
方凌委屈地蹲在原地,默默捡起地上的头黛,终于泪眼滂沱,只是再也不复当年那般肆无忌惮,泼辣聒噪。
傍晚,仙尧正趴在床上抄写《静心诀》。他刚受了五十杖法棍,执法弟子出自云霄宫,因觉得长亭在二宫合并一事中做了叛徒而颇有怨愤,便格外打得重些。
长亭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稀粥,道:
“先吃饭。”
仙尧已经生了半日的气了,许是他一向话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是以长亭并未注意。
眼下仙尧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越发夸张地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瞪了他一眼,兀自抄写着《静心诀》。
长亭自他三四岁起便带着他,从未见他耍过什么小脾气,如今竟跟自己置起了气,有些诧异道:
“你这是在瞪我?”
仙尧不语。
长亭见状,踱步来到榻边,见仙尧正在抄写《静心诀》,便道:
“我并未罚你抄书。”
仙尧瓮声瓮气地答道:“胸中怨愤难平,亟待静心。”
“觉得受了委屈?”
仙尧转过脸来,怒目圆睁道:“非是为我,而是替她委屈。”
长亭闻言,脸色微变,拂袖而去道:
“那你继续抄吧。”
第184章 挑衅
自那一日后,方凌再没上过破日峰。
方凌再见长亭便是二月初二当日了。
长亭手持悯仓剑亲自赴噎鸣潭解封了睚眦镇石。周围方圆五里已被设下重重禁制,由掌门真人与长亭携亲传弟子亲自镇守。
一应看热闹的弟子们俱被阻隔在五里之外,唯有方凌一人在被详细查看了随身携带的法器之后方被放了进去。
方凌望着小径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无比悲凉。她终于知道,自始至终便是她错了。
昨日,噎鸣潭上游的崖壁之上,方凌熟练地攀上上次的山石,将前些日子描好的图纸铺展开来。
由于山势遮挡,观察点单一,且古木苍翠,烟雾缭绕,很多地方看不真切,图纸描绘得并不完整。
方凌配合着图纸望着轰鸣的瀑布思索了半晌,终于确定了一处位置。
她迅速地解下背后的包袱,掏出一堆零件,经过一番组装竟是一把精巧的弓弩。
方凌自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琥珀色的物件。看起来并不起眼,既无上好琥珀那般剔透明亮又无玉石那般温润柔和,但它天生奇香,散发出来的气味清香醇厚,沁人心脾。
这便是降龙木了。
降龙木非是一种木材的名称,而是一些特殊的木材在经年累月吸取日月精华之后灵气外溢分泌出来的一种树脂。
方凌知道贺涟风之所以将这块降龙木交给自己助她一臂之力,为家族考虑肯定是必然的,但方凌总觉得也不尽然如此。
至少当初贺曜辰承诺的重金答谢事后就再未提起过。这降龙木便姑且便当作是谢礼吧。
其实方长清和浮生并不赞成方凌去拼命的。云虚宫掌门弟子的名声虽好,却不如命来的重要。
是以,二人纷纷劝说方凌将传渡一事作罢。
如今依着易昙道长的关系,长极真人总要容他们在山上长住下去的。此后来日方才,那十方锁灵玉只要不被人发现,总归是拿得回来的。
但方凌却深知,为了此事,长极真人和仙越不知费了多大的心力,更在众人面前做了何等许诺。
若是自己连试都不试,就此做了缩头乌龟,不仅自己一生都抬不起头来,就是长极真人也会颜面尽失。
长极真人九十八岁高龄仍因为自己与门中长老唇枪舌战,奔波游说,为了留住爷爷易昙道长的一脉传人竟不惜破除云虚宫百年门规。
仙越更是不用说,上雍郡,落蛊洞,多次救自己于危难。
况且,此次噎鸣潭一事,本就是自己亲口允诺下的。
即便如此,长极真人与仙越也是多番叮嘱,让其不可逞强,并赠一骨哨在手,若有不敌便吹响骨哨他们即刻来救。
此时自己能做的唯有一件,便是倾尽全力,不辜负,不退缩。
想到这些,方凌也不再犹豫,镇定地将手里的降龙木固定到一支翠羽长箭上。接着手搭弓弩,朝着方才确定好的一丛香樟树嗖地一声射了出去。
方凌这厢适才刚刚将那长箭射了出去,便听远处小毛球传来几声尖厉的吼叫,示警意味十分明显。
她忙将手里弓弩拆解下来重新装入包袱藏在一旁的石缝之中。
不一会儿便见远处小径上,妙音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作势踢打着小毛球。而小毛球则龇着一口尖厉的牙齿冲妙音不断吼叫着。
方凌将两指放在唇边,一声高亢的哨声过后,小毛球听话地跃到了一旁的树上。
妙音冷哼一声道:
“贱人养的畜生就是下贱。”
方凌望着不可一世的妙音道:
“你可知就是这个下贱的畜生如果跟你较起劲来,你也是惹不起的。要不要我将它再叫下来?”
“你别以为拿个畜生就能吓唬得了我?你敢伤我分毫,我爹爹,我爷爷定然将你碎尸万段。”
方凌这几日心情不佳,不愿与她多费唇舌,直言道:
“你这样三番五次地找茬,可是觉得我性子很好?”
“你性子好不好,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这人脸皮实在太厚,被长亭哥哥当众羞辱竟还忍得住没有找个好地方一头撞死。事后竟还胆敢用你那些下作的狐媚招数纠缠他!”
方凌恍然大悟道:
“呵,原来是为了岳长亭。不知你是单纯的心眼儿坏还是脑子不好使?你喜欢他自去黏着他便是,何苦要找我的麻烦?
哦,对了,听说他现在亲自在破日峰下设了禁制,你上不去,所以很恼火是吧?”
妙音闻言大怒道:
“我怎样由得了你来说?你这乡下来的贱胚子害人精。
使些下作手段勾引贺涟风那种不入流的也就算了,如今竟还胆敢将手伸到长亭哥哥这边。还几次三番上破日峰纠缠。
你可知道,长亭哥哥有多讨厌你?你不是知道流光池茶会是我给你下得药吗?那你可知道那药从何而来?”
“你想说是岳长亭给你的?”
“没想到你还有些脑子。你们姐弟多番对我不敬,我那日刚给长亭哥哥诉完苦,他便心疼地将这药给了我。还特意嘱咐我要对你小惩大诫一番。
你说,他那样一个端方雅正的人,是要有多讨厌一个人才会指使我去做这种事?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好还是绝了那些痴心妄想的念头,否则明日长亭哥哥定然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方凌闻言,不禁愣了一愣。她曾一度想不明白,归云山上并未有人知晓自己的底细,怎会那么巧刚好下得药便唤出了妖魂?
却不曾想原来是他。
虽然,当时她还不知道岳长亭就是岳荀,就即便是她知道,她也绝不会怀疑到他的。
怪不得他从自己初上归云山起便一直处心积虑地找麻烦,却原来是他早就发现了自己,他果真如当日所言,非是不记得自己,而是根本不愿记起。
可是,岳长亭,他究竟为什么这样恨她?
“你现在明白了吧,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蠢东西!”
方凌此时心情极差,闻言厉声喝道:
“滚!若是不想让我将你丢到这人迹罕至的潭中溺死的话就赶紧滚!”
言罢,一声长哨将小毛球唤了下来。
小毛球此时得了令,哪里还是那个毛茸茸软呼呼的小可爱?
只见它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扑了上去,将妙音一路追得是鬼哭狼嚎。
第185章 因果
回观筳时已是傍晚。方凌心事重重一路疾行,却不料忽然被人叫住。
抬头一看却是妙清。
原来妙清一早便在这里,见方凌远远地过来,早就端好了大小姐的姿态候着了。
谁知方凌低着头自想着心事,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主仆二人。气得妙清立刻便拿了架势将其叫住。
“喂!那目中无人的臭丫头,看见人不会行礼的吗?”
方凌见妙清如此口吻,想也知道无甚好事,便无心与她多做纠缠,只稍稍伏了伏道:
“姑娘好!现在我能走了吗?”
妙清见此情形,十分不悦。
“哼!这样的臭脾气怪不得妙音那丫头要找你麻烦,看来都是活该来的。”
方凌望着妙清,忍不住道:
“我本以为那晚,我多少也算帮过你,再见即便没有点头致意的交情,也该不会恶语相向才是。”
“我以为你之所以帮我,是因为你正是当日的罪魁祸首,我只是在接受你的歉意而已。
相反,你更应该感激我的大度,并未与你一般见识。
莫非在你心里,竟一直期待着我会感激你这个害人精不成?”
“你们左一个害人精,右一个害人精,我究竟害了你们什么?
就算那晚,我有错在先,我也已经诚心向你道歉,事后也是尽力弥补,帮你脱困。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若真说害人,我自问手段远不如令妹。先是逼迫恐吓,一计不成又欲栽赃陷害。后来更是变本加厉谴人给我下药,故意让我在茶会上出丑。
这样的恶人没有人惩治,反而被害的人却成了你们口中的害人精。
你们归云山上的人都是如此没有是非,不分善恶的吗?”
妙音是妙清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生平什么性子,妙清自然清楚得很。
今日原也是无意间听了妙音主仆在蟾光院的对话,念在方凌上元灯节天黑路滑好歹背了自己一路,特意来提点她两句。
但妙清素来高傲,无论好意歹意,总爱端着架子,被人哄着捧着才乐意。
如今方凌满心委屈,哪有心思哄着她,便有些恼了。
“少拿我与那丫头作比。她做了什么蠢事,你便找她去,犯不着在我面前说这些。
我也是一时犯了蠢了,何苦跑这一遭?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倒叫你与妙音那丫头相互坑害,也省了其他人的清静。”
“好一个恶人!难道就因为情急之下夺了你侍女的香囊?或是阴差阳错得长极真人高看几眼?你们便是这样定义一个恶人的?
你不喜欢我,妙音嫉恨我,岳长亭更是恨我入骨。你们讨厌一个人,没有理由,恨一个人也没有理由,可是我总该知道我究竟错在哪里?”
妙清原本就想发两句牢骚,迫人哄着她,如今却见方凌这副模样,不免有些心虚起来。
“你哪里就瞧见我恨你了?”
见方凌目光依旧冷淡,这才低下声道:
“妙音那个蠢货,做蠢事从不需要理由,你信她的话?莫不是脑子也不好使?
她自以为是的什么‘红颜祸水’不过就是毛果芸香罢了,我无意中瞧见过一次。指不定打哪儿捡的破烂玩意儿,却非说是长亭君给的,你若真信了这些鬼话才是蠢。”
方凌心中一颤,毛果芸香,果然是他。
“长亭君……与妙音,他二人是老相识吗?”方凌颤声问道。
“他们算什么相识?长亭君上山才多久?况且以前一直待在云霄宫。她不过是因着伊洛阁那丫头与其搭过两句话罢了。”
“伊洛阁?”
“你竟不知伊洛阁那丫头?不都说她是这山上的第一美女吗?看来也不过如此。”
妙清显然对伊洛阁的这位姑娘并无好感,这样说过之后,便又自顾自地言道:
“五年前,人人都以为他二人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呢,算起来该是十分相熟的人了。
若你真想弄明白长亭君为何屡屡针对你,倒可以去那儿探探口风。总好过听妙音胡说八道得强。只是那丫头最是装腔作势,会不会与你说却不一定。”
方凌对妙音所言,本来并不尽信,原以为妙音无非是知道她明日便要放开手脚拼死一搏,故而选了今天这个好日子来说这番话刺激自己。
然而此时越来越多的迹象却让她不得不信了。
五年前,因为净魂丹的方子十分诡异,她曾反复研究过那方子上的每一味药材。其中尤以天仙子令人不解。
因为天仙子又名马铃草,是一种剧毒之物,而毛果芸香却可以解天仙子之毒。
她当初因怕误服剧毒,还曾提前以毛果芸香熬汁置于案前,方敢服药。
后来发现此方竟真有净化魂灵,扼制体内妖丹的奇效,且并无任何不适方敢放心延用此方。
能知道她体内有诸犍妖丹,还知道她曾长期服用含有天仙子的净魂丹扼制妖丹,如此清楚详尽,除了岳长亭怕是再无第二个人了。
思及此处,方凌突然便红了眼眶。
妙清见状,沉吟良久方才放下小姐架子,发自肺腑道:
“人生在世,祸福相依。有貌,必然为人羡慕也招人嫉妒;有才,必然为人叹服,却也招人打压。
若想活得安稳,便得思索出一条自己的生存之道。
似你这般,初来乍到,便行事如此高调,不知深浅。被人闲话几句,便要争锋相对,为人稍加坑害,便要以牙还牙。丝毫不懂得隐忍为何物。
你真当自己是这归云山上的世家小姐不成?”
伊洛阁中,烟罗正在写字。一手好看的梅花小篆写的出神入化,远看为字,遒劲挺拔,瘦劲工整,近看是花,淡雅脱俗,赏心悦目。
然而方凌却无心欣赏,开门见山道:
“素闻姑娘与破日峰长亭君交好,姑娘可知长亭君此生可有什么憎恶之人?”
烟罗一笔悬针本该直直落下,手中一颤却是歪了。
“方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方凌见状,心知烟罗定然知道一二,便继续追问道:
“姑娘若是知道,可否告知?”
烟罗思索片刻轻声道:
“归云山虽是道门仙山,山上也俱是修仙之人。但却并非是没有是非纷争之净土。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方凌望着烟罗,沉吟良久才道:“求你!”
烟罗见状,沉默半晌,方才娓娓道来。
“此事多年前便是云虚宫的禁忌。你虽上山时日不长,想必也该知道长亭君恩师一事。”
“听说他师傅是天机真人座下二弟子易荀。曾在七十余年前,因妖龙无故逃出噎鸣潭而被重伤。后来更是不知何故流落在外,直至最终仙逝。”
“你只说对了一半。易荀道长确是为妖龙所伤,但那妖龙逃出噎鸣潭却并非无故。”
“怎么说?”
“当时的噎鸣潭一直由易荀道长的师弟易昙道长负责镇守。而开启睚眦镇石放出妖龙的法门也唯有他最清楚。
当时,妖龙于破日峰屠戮近百条人命。听见动静,所有人都赶去驰援,唯有易昙道长未到。
直至第二日清晨方才有人见到他在破日峰出现,继而就神秘的失踪了。
此事,因涉及云虚宫颜面,外公曾严令阖宫上下不得私下议论。
但是任他如何严令禁止却终究堵不住悠悠众口,反而令有心之人利用众人的猜忌与怨气而终致云虚宫一分为二。
长亭身为易荀道长的唯一亲传弟子,虽未亲身经历,但却亲眼目睹他师傅如何满心抱负却抑郁而终,其心痛可想而知。”
一席话毕,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于方凌而言,她终于找到了原因,但她如何都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因果。
于烟罗而言,这样悲伤的往事,讲述也未见得有多么轻松,毕竟涉及到心爱之人。
方凌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失魂落魄地道:
“多谢!”
遂落寞地步出伊洛阁。
第186章 蛟螭
观筳,方凌一夜未眠,她始终不能相信自己的爷爷当年会犯下这等罪孽。
就像她始终不相信当年的岳荀或许第一次见她便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他当日不会独独拿走铃环充作信物。
而这一夜,不眠的又何止她一人?
子时,噎鸣潭,长亭靠坐于潭上一方巨大的青石之上。
水中一尾黑色的虚影,浑身泛着淡淡的微光,盘桓在侧,巨大的头颅乖巧地耷拉在长亭身边。
长亭唏嘘道:“想不到此生我唯一能与之畅所欲言的竟然是你。”
黑色的龙影摆动触须,凉丝丝的触感稍纵即逝。
“到底是蛟螭,纵使身灭,魂识却依旧强劲。
若非如此,你也不能阴差阳错被她唤醒。”
黑色的龙影仿佛听见夸奖,十分得意,晃一晃深入潭中的尾巴,搅动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激荡开来。
“不必卖弄,我知道了。
不过明日,纵然你再厉害,也不可将那人伤了。吓吓她便好,最好吓得她此生再也不敢上这归云山来。”
那蛟螭闻言,鼻子哼哼着吹出一个水泡,大为不满地将巨大的头颅耷拉下来一动也不动地趴在青石之上。
长亭见状一笑。
“除了她,别人随便你怎样都行。
记住了,明日手持由你逆鳞所制的照影前来开启睚眦镇石的人,无论如何,拦住她。”
烟波浩渺的噎鸣潭上,只一夜的功夫,潭水似乎下降了很多。
方凌直觉真龙之气扑面而来,比之去年八月十五更胜一筹。
立于潭边,遥望整个噎鸣潭,竟毫无破绽。
按照方凌先前的打算,镇潭印既能压制龙魂,必能抑制龙炁,茫茫大雾,渺渺层烟中总该有一处薄弱点才对。
然而如今看来,却是低估了这妖魂的本事。
也不知其生前是怎样一个厉害角色,一朝解封竟能立即将睚眦镇石湮灭得无影无踪。
若想再起法阵必须以能量强劲的镇符置于阵眼方可,想到前些日子经过自己连日打磨并刻上镇符的那块降龙木。
方凌即刻望向南面凸出的那一方山峭。因为这方山峭的遮挡,本来奔流而来的急流被迫在此转了个弯,水流因此也缓和了许多。
但却也因此在山峭的另一边形成了一个回流的旋涡,而方凌前日所能瞄准并射到的最远距离便是那回流上方的一丛香樟树。
方凌望了望那方峭壁,摸出一叠衍生符,取出照影划破掌心,滴入几滴鲜血。而后掌心微收,一族火焰轰的一下将符咒焚灭。
方凌挥手便将灰烬撒入噎鸣潭内。
只见那些纸灰入潭之后,非但没有化为尘埃,反而犹如活物一般迅速聚集为一个个细小的纸人在潭中四散开来。
与此同时,方才还烟波浩渺的水面,层烟尽收,丝丝缕缕仿佛被潭中某物吸引,迅速地归入水中。
平静的水面开始无风自动,从最开始的微波荡漾到后面的浪涛汹涌,只见水波越来越激烈,一层高过一层,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整个潭水竟如滚水般沸腾了起来。
方凌见时机成熟,纵身一跃便潜入潭中。
水下视线虽然有些模糊,却也能看见整个水潭中满是小鱼一般四散逃窜的纸人。
潭中暗流涌动,似有什么东西隐藏其中,横冲直撞间便已将几个纸人撕得粉碎。
衍生符被攻击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此举本就是为了混淆视听。
妖龙唯有妖魂,并无本体,因而不能做到真正视物,只能通过阴阳二气来判断周围事物。
她在衍生符中隐藏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又以自身鲜血为引,化为无数纸人。就好比成千上万个与自己气息相同的生人同时潜入深潭。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运气好,顺利游到对面崖壁倒也不成问题,但若是走了霉运,首当其冲便被攻击,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方凌一朝入水,便不再耽搁,趁着有衍生符混淆视听,奋力朝那回流旋涡游去。
那方峭壁离入水处并不太远,只消游过逆流而上的几丈距离之后,便可掐上避水诀借助回流之势迅速靠拢。
方凌眼看距离差不多了,摸出腰间的飞虎抓抛了出去,只听叮的一声便稳稳地抓住了崖边那棵香樟树。
待方凌终于取下那翠羽长箭上的降龙木时,已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再有大约一个时辰便是午时。
方凌知道虽说直至日落前将降龙木归入睚眦镇石重启法阵都算自己赢。然而真正留给自己的时间却唯有接下来的一个时辰。
龙即便未修成真龙也并非妖邪。
它们之间最大的区别便是龙修至阳之气,即便身死转为阴气也当是纯阴之气,而绝非妖邪所修的驳杂之阴气。
同样的,跟驱除邪祟以阳克阴不同,龙族生为至阳死为纯阴,阴阳皆不可克,唯有气旋不稳方可一搏。
一日之内,午时为阳,子时为阴,阴阳交替,轮回变幻,周而复始。阳极则化阴,阴极则生阳。
故而一天之中阴阳交替最为纷乱驳杂之时莫过于午时前三刻与子时后三刻。
方凌眼下没有过多的时间,为今之计必须尽快找到睚眦镇兽的具体方位,将降龙木归于阵眼。
既然不能依靠望气的法子定出阵眼方位,那便只能通过山向水势来推演。
如此,先前描绘的噎鸣潭周遭山势走向图便正当派上用场。
在属相当中,辰龙虽为土,但于方位之中,龙却为东方青帝甲乙木。而能克木之金的自然当属主肃杀的西方正兑位。
正兑临川望水,水面波光剑影且接巺位之天河悬水必镇潭中之恶兽。
眼看潭中衍生符已消减大半,剩下的纸人已成众矢之的。
惊涛暗涌,拍岸不绝,越发强劲的水流直将她搅得晕头转向,根本无法成直线游走。
偶尔一个强劲的水波自身边越过,猛烈的袭击到旁边的纸人时,即便那不经意间扫过来的余波都仿佛巨大的钟杵轰击在身上。
重击之下,方凌直觉即便掐了避水诀,都快要忍不住呛水了。
如此几次,方凌已经浮出潭面接连换了好几次气。放眼望去,二十余丈的距离适才游过了不到五丈。
再次奋力潜入水中,只见面前一波纸人逃命般奔向自己。
就在方凌匆忙避让的同时,只见无数纸人在一股来势汹汹的暗涌冲撞下,瞬间便在眼前化为灰烬,四散开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潭水早已不复方才那般透彻清明。
泥沙,水草,腐叶,纸人以及灰烬充斥了整个噎鸣潭。
恰恰也正因为如此,方凌才终于在浑浊的潭水中看清了兴风作浪,横冲直撞之物。
只见一股水桶般粗细的暗涌明澈清透,其中淡黑色的龙形虚影若影若现,在浑浊的潭水中泾渭分明。
那巨大的黑影被微黄的光芒所包裹,身上鳞甲分明,光芒映照之下熠熠生辉。巨大的头颅上双眼犹如铜铃,内里寒光点点,朝着方凌迎面而来。
那分明是一条蛟螭。
第187章 不务正业的妖孽
相传龙分六类,蟠龙、烛龙、虬龙、蛟龙、应龙以及螭龙。
关于这后四类,有太和年间训诂学者张揖曾撰《广雅》曰:“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
相传螭龙为水精所化,未及得道,故而常栖于水泽。因其水精特质防火,故而其形象常见于宫檐压脊兽中,以防走水。
虽说那蛟螭翻云逐浪,气势恢弘,巨大的头颅亦是黑甲密布,恐怖异常,但方凌却偏偏在那寒气森森的黄色巨瞳中瞧出了几分戏谑与玩味。
它一路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地追赶着潭中的纸人并轻而易举地将其一一击溃。
方凌趁其不备,手脚并用,在汹涌狂暴的波涛之下再次奋力地往前游去。
就在方凌到达西侧崖壁,抽出匕首劈开丛生的荆棘准备勉力上岸时,忽闻水下一声沉闷的低吟,继而便是一阵剧烈的水波荡漾开来。
显然,那一圈一圈迅速扩散开来的水波已注入了法力,只见潭中的纸人俱在震荡的水波中化为尘埃。
唯有自己身边的纸人由于距离施术人较近,汲取的灵力最为充沛,故而表现得尤为坚韧一些。
然而这显然并非是一件好事。
那蛟螭似乎是已经玩腻了这个游戏。大肆破坏之后,一个摆尾便迎头朝着方凌猛冲过来,只见水花四溅,瞬间便已到了眼前。
生死一线,别无他法,唯有祭出照影,正面迎敌。
说来也怪,那蛟螭仿佛是常年被困于这噎鸣潭中,未曾见得什么世面。
竟突然刹住猛冲过来的势头,摇头摆尾地对那匕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丝毫没有将眼前慷慨迎战的方凌放在眼里。
反而晃了晃那若隐若现的触须,轻轻地朝着匕首上刮了刮。
这黑金匕首并非普通兵刃,煞气十足,无论对灵魂还是形魄都有极大的杀伤力。
故而那触须方一挨上刃口,便有一丝十分微弱的魂气被其斩断消弭。
意料之外的,那蛟螭眼见魂气消散,非但不怒,反而十分兴奋。摇头摆尾,掀起巨浪滔天,寒气森森的黄色巨瞳中霎时光彩四溢。
方凌眼见这尾蛟螭对着自己手上的龙刃又是摇须,又是摆尾,时不时还将布满鳞甲的巨大吻部凑上来左右蹭一蹭,虽然嘴脸依旧形容恐怖,但却极力表现出十分亲切暧昧的意味。
甚至方凌将那匕首试着往左,那蛟螭的巨大头颅如猫一般也跟着往左,方凌往右,它也跟着往右。
方凌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此妖不可貌相,看似凶残成性的外表下却掩藏着一颗娇憨可爱,天真烂漫的七巧玲珑之心?
方凌趁着那蛟螭心情大好,似乎并不打算为难自己,忙一个翻身就欲爬上前方涯壁。
然而,方凌刚有所动作,却见方才还天真烂漫的蛟螭顷刻间便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直将她震得头晕目眩。
还未及瞧个清楚明白,便已被那蛟螭一条尾巴卷起腾空抛到了几丈开外。
方凌噗通一声落入水中,直砸得晕头转向,水花四溅。
尚且还来不及分辨方向,便已觉察到一物朝着自己气势汹汹地撞了过来,只得拼了命的向前方游去。
那蛟螭虽未下了死手,却也是一路穷追不舍。
方凌眼看它已然锁定了自己,当下汗毛炸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一路奋勇逃窜。
好在这蛟螭也不是寻常妖孽,倒并非是个狂躁暴虐的性子。
眼见猎物暴走,竟然好脾气地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得意洋洋,漫不经心地在潭中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可怜方凌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被一只妖孽如此玩弄于股掌之中。是可忍孰不可忍?更何况脾气忍得住,手脚的酸麻无力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眼下那蛟螭已然追着方凌在这噎鸣潭中足足游了七八圈了,尚且仍旧乐此不疲不紧不慢的追着。
时不时还丧心病狂的卷起浪花将自己抛起来再接住。除了红眼儿,方凌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不务正业的妖孽。
提起红眼儿,方凌当下心生一计。
只见她挥刀斩下半截裙摆,以灵力凌空书符包住照影之锋芒。
继而自铃环中招出红眼儿,将其附于匕首之上,趁着再次被蛟螭抛出水面之际,大喊道:
“靠你了!”
紧接着奋力将其扔了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那蛟螭自始至终便是被这柄匕首吸引,眼见匕首飞了出去,反身便追了过去。长长的尾巴裹挟着巨大的水波劈头盖脸地将方凌啪的一声拍到了潭底。
反观红眼儿方才被放出来,还未待他搞清楚状况,便见一头蛟螭摇头摆尾地扑了过来。
顿时,只闻噎鸣潭上空一阵鬼哭狼嚎:
“方凌,你个短命杀千刀的,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方凌心虚地安慰道:
“你放心,只要有那匕首在,那蛟螭不会伤你。拜托了,拖住它,一刻就好!待一刻过后,符咒自解。”
一句话还未说毕,便被蛟螭带起的乱流卷入潭底。至于红眼儿几里哇啦又喊了些什么方凌也没听清,总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方凌掐着避水诀好容易摆脱了潭底乱流的束缚,浮出水面。只见红眼儿果然不负所托,因不拘于肉体,拖着一柄匕首一时之间游得飞快。
而那蛟螭当真不是个什么正经货色,眼见潭中一虚影携匕首似是打了鸡血一般游得飞快,瞬间便又兴奋起来。
一路摇头摆尾,一会儿全力出击,将其截住,一会儿张牙舞爪,冲其低吼。
可怜红眼儿被困于符咒之中,虽不至于为匕首煞气所伤,却也使不出鬼通脱身不得。
一时间被吓得,缩了脖子一会儿呜哇乱叫着逃命,一会儿龇牙咧嘴冲着那蛟螭一阵虚张声势地大声咆哮。
这蛟螭何时见过这等好玩的妙人儿,遂一甩尾巴将其小心翼翼地卷起,一会儿放在鼻尖嗅一嗅,一会儿放在耳边听一听,甚至还丧心病狂地伸出蛇一般的信子舔了舔。
红眼儿虽受制于人,但他这暴脾气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冲着眼前蛟螭就是一阵破口大骂,其言污秽,不堪入耳。
奈何那蛟螭虽身为龙族,但到底是动物化身,也听不懂如此复杂的人类语言。
但见眼前小人儿灵动非常,虽是双手叉腰一副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模样,奈何却又出逃无门,煞是可爱。
方凌虽也有些于心不忍,但见蛟螭果真无心伤害身负匕首之人。索性捂了一双耳朵,心下一横,翻身上岸。
记得当时与岳长亭擦肩而过时,只见他身上衣物干爽,束发飘逸,想必睚眦镇石必非是在水中,而是在这崖壁之上。
第188章 捅了龙窝
噎鸣潭西侧并非绝壁,其间山石突起,草木丛生,虽是一处石壁,但却并非无处攀附。
方凌甩出飞虎爪抓牢一处山石,而后屏住呼吸,尽量不受那边撒欢儿一般的蛟螭干扰,散出灵力仔细地感知着周围的气息。
然而除了无边无际的龙气之外,并无任何异样。
眼下别无他法,既已走到了这一步,便只能掏出罗盘,一点点地计算修正方位,便是一寸一寸地挖也要将那睚眦兽挖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方凌一路攀爬,快要筋疲力竭之时,忽然感觉手中罗盘显出一丝异样。
她一手抓牢绳索稳住身形,一手举着罗盘四下搜寻。只见那罗盘磁针似乎是受了什么外力影响,始终摇摆不定。
方凌忙将手里绳索缠住腰身,腾出手来将罗盘靠近石壁,细细地摸索起来,很快一片绿幽幽的苔藓引起了方凌的注意。
她小心地将那片苔藓刮开,只见石壁之上一个锈迹斑斑的十字形裂缝露了出来。
方凌赶紧将周围的杂草和苔藓尽数清理干净。
只见石壁凹陷处,一尊两尺来高的阳刻睚眦兽赫然显现出来。
而那睚眦兽的额头正是方才吸引磁针的十字锁孔。锁孔常年失修,早已锈成一团,轻轻一碰便满手的铁锈碎屑。
何曾有半点开启过的痕迹?
方凌痴痴地愣了半晌,愤怒地将手里的一把苔藓朝着睚眦兽砸了过去。
什么降龙木?竟都是骗人的。
岳长亭堂堂云虚宫长老,为了阻止她入归云山,竟耍出这等无赖伎俩。
怪不得自己先前无论如何感知,都不曾有一丝的异样。
想那蛟螭不管有多厉害,终归是被束缚住的。若是真有阵法存在,那么在它周围必然会洋溢着刚正肃杀之气,而龙气就算是如何霸道也定然掩藏不住这股气势。
自己潜心准备,信誓旦旦,甚至堵上了身家性命,到头来不过是被人戏谑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前种种,欺她,瞒她,骗她,羞辱她,不过是因为一个众说纷纭的猜测。
方凌红着眼眶,取出怀中的降龙木,只见其中一面尚还有自己连日来潜心研究,一笔一划细细镌刻的符文法咒。
想到自己没日没夜的心血不过就是个笑话,方凌伸手硬生生掰下一块山石,顿时便将那密密匝匝的法咒毁了个稀烂。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方凌犹自愤恨,注意力尽在法咒之时,只见一条绿影鹰一般飞扑过来。
方凌根本分不清此人是早在附近山峭处蛰伏还是自哪个方向突袭而来。
只觉一股莫名的怪味袭来,手中一空,方才还握在手里的降龙木已然被夺走。
方凌接连遭遇打击,眼下已然是红了眼,也不知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子蛮力,伸手便拽住了那人胳膊。
然而令方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胳膊并不粗壮有力,甚至柔软的有些令人匪夷所思。那触感活像是翠云嫂子腊月里刚刚灌好还未及晾干的香肠被杵进了筋骨。
正在方凌诧异之时,那人反手便是一剑端端朝着自己的喉头削了过来。
那人脸上蒙着不知是绿是黑的一块麻布以作遮掩,就连身上的衣裳也似是与这山石上的青苔长在了一起,其上的苔藓痕迹随处可见。
也不知是故意弄上去作为伪装还是真的在这峭壁之上潜伏了许久。
但如此的怪人,手里却拿着一把差不多归云山普通弟子人手一把的七星剑。
那人眼见被方凌绊住手脚,劈头盖脸便是几剑接连刺来。
方凌手无寸铁,不敢硬拼,只得双脚一蹬荡起绳子将自己甩了出去。
然而峭壁之上本就行动困难,偏偏方才还在潭中与红眼儿兀自玩得酣畅淋漓的蛟螭,似是忽然被这边的动静惊醒。
黄色的巨瞳骤然收缩,森然的杀意顿时弥漫开来。
红眼儿眼瞅着蛟螭朝着方凌那边怒目而视,忙手舞足蹈地大叫着:
“宝贝儿,别管那边!看这里……这里!”
但见那蛟螭仿若未闻,长啸一声腾空而起,长尾卷着照影倏的甩出,霎时间只见风高浪急,水光剑影齐齐朝这边招呼了过来。
尽管方凌与那怪人双双攀着山石迅速向两边退去,但却仍被水柱击碎的山石碎屑砸得昏天黑地。
就连红眼儿也被连同照影一并钉入二人方才所在的崖壁之上,动弹不得。
此时,但见噎鸣潭水波乍起,黑色的巨龙裹着巨大的水柱盘旋而上,顷刻间便已立在了方凌身前数丈外的高空。
只见它居高临下,仿佛一个睥睨天下的魔王一般,浑身戾气横生地盯着这边。
方凌明显地从它眼神中读出了杀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原来这才是真龙。
那怪人见到突如其来地变故似乎并不吃惊,只攀着峭壁灵活犹如山鬼一般迅速逃离。
然而那蛟螭却是一道水剑激射而出,正正击中那人前方石壁,将其逼回。只见那蛟螭怒吼一声,朝着这处崖壁急速冲击而来。
红眼儿被困照影之上,如今又被钉入峭壁之中,动弹不得。见状大惊失色:
“你个孽障玩意儿,你要敢撞,老子……”
随着蛟螭奋力撞上岩壁的一瞬,只觉惊雷炸响,山石飞溅,红眼儿的后半句话顿时淹没在一片轰鸣之中。
强烈的震荡将飞虎爪勾住的山石震松,方凌被砸得头破血流滑下数丈方才勾住一处丛生的草木。
然而再回首时,波涛汹涌,乱石飞溅,红眼儿已然不知所踪。
而那怪人显然也并不好过,看那衣衫褴褛的模样,怕是浑身上下已然没有一块好肉了。
蛟螭闻见血腥,更加震怒,缩起脖颈闪电般再次袭来。
方凌自知刚才已实属侥幸,如此继续下去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只得摸出骨哨正待求救,却见自那怪人口中竟率先发出一声尖啸。
那声音聒噪而又响亮,一点儿不似人喉咙里能发出的响声,倒像是刺耳的蝉鸣,但听起来却又比蝉鸣响亮了不知多少倍。
随着那声尖啸过后,周围林子里忽然便开始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蛟螭觉察到动静稍显迟疑随即停止了攻击,鼻子里愤愤地喷出两口烟气,似乎对周围正在迅速集结地东西很是在意。
那响动越来越密集,声音也越来越响,不过转瞬的功夫已然遍布整个山坳,嘈嘈切切如细碎的金属剐蹭之声铺天盖地全部朝噎鸣潭这边聚拢过来。
突然,只见瀑布附近的一处密林之中腾空而起一条水桶粗细的黑龙冲着这边飞扑而来。
那飞扬的姿态轻盈飘逸,丝毫不似借力而为,倒更像是御风而行。
蛟能御风飞行者为什么来着?方凌不禁心中这样问自己道。
总不至于这里除了一条蛟螭之外,还藏着一条应龙吧?
方凌心里莫名地直想骂娘,这真是撞了什么狗屎运了,怎么跟桶了龙窝一样?
第189章 黑金甲虫
蛟螭看到那黑龙之际,立刻便伸长了脖子高高地挺立了起来。
一双姜黄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中令人胆寒的龙吟之声仿佛能够穿透山石骨骼,狠狠地直往人脑子里冲。
而那黑龙虽然身体轻盈若腾云驾雾,但吼声却并不似蛟螭这般威风凛凛,震人心魄。
反倒诡异阴邪,声调高而急,紧而密,声音嘈杂不一,犹如千百个声腔同时发声,令人头昏脑胀,诡谲难辨。
而反观那身体更是犹如面店师傅手中的拉面一样在飞翔的过程中竟然越拉越长,最终化为碗口粗细的一条长蛇,转瞬间便缠上了蛟螭的七寸。
那蛟螭亦非等闲之辈,只见它黄瞳凸出,眼中尽是凶狠暴虐之色,突然间冲天而起,整个噎鸣潭的潭水随着蛟螭地攀升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吸引一般迅速暴涨。
而那深藏水底的龙尾夹带着一阵腥风骤雨猛烈地朝那黑龙拍去。
两条巨龙的打斗瞬间将整个噎鸣潭搅得天翻地覆,悬在西侧崖壁之上的方凌根本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直觉漫天雨剑连同飞石残木如同雨点一样劈头盖脸而来。
避无可避的方凌只见那蛟螭裹着水精的身体骤然朝着这边崖壁撞了过来,方凌还来不及准备,只觉耳边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自己便被抛了出去,和漫天的剑雨一起向着四面八方喷射而去。
事出紧急,方凌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已由几丈高的高空狠狠地砸到了水潭之中。
由于来不及调整姿势,背部重重地拍在水面上,犹如被反着来了一记胸口碎大石。
待她强憋着一口气浮出水面,嘴里的腥甜味清晰可辨,显然已是受了内伤。
那诡异的怪龙在蛟螭地猛烈攻击下逐渐落了下风,索性也使出杀招。
在方凌惊恐的注视下,只见高空中那黑龙犹如被撕裂一般,高昂的头颅竟然眼睁睁地化为两条。
与此同时,只闻一阵尖厉异常的声音自空中炸响开来。
那声音令人闻之便觉胸中气血翻涌,顷刻间只感到七窍胀痛,心痛难抑,一口鲜血突然间便从方凌的口中喷了出来。
饶是双目,耳鼻也隐隐有血丝渗出。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竟能以声音伤人于无形?
一时间,整个山谷飞沙走石,山石崩裂,潭水翻涌,波涛不绝。
穿透耳膜的尖叫之声,疯狂的撞击之声,水波喷溅,四散炸裂之声,声声不绝于耳。
轰隆隆的碎石劈头盖脸地便从四周砸了下来。
方凌一个不慎被一块山石砸中,头昏脑胀之间便要缓缓沉入汹涌的潭水之中。
说来也怪,许是受水中声音传播不利的影响,越是往下沉,便越觉胸中舒畅。片刻之后,方凌竟然奇迹般的清醒了许多。
然而此刻的噎鸣潭被那蛟螭搅弄得犹如一缸开水一般,到处都是急流乱涌,方凌沉在潭中,目不视物,又兼被伤了心肺,根本无法使用避水诀。
她只好凭着记忆,迅速地向潭边游去,正准备探出脑袋一窥究竟时,却嗅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腥臭袭来。
还未及细想,便见一条深色的人影自半空直直朝这边砸了下来。
那人影正是先前偷袭自己的怪人。
此人似乎并不受那黑龙的怪声影响,在方凌被那声音震得心肺欲裂的时候,此人却似山鬼一般一路攀着陡峭的山崖迅速朝崖顶逃去。
谁知刚刚攀上崖顶,但闻一声虎啸龙吟之声,悯仓已然出鞘,那人避过锋芒还未站稳,便被一脚踹下山崖。
方凌差点被这从天而降的怪人砸中,眼见那人翻身跃起,一路踏水疾行,直奔岸边密林而去。
方凌连忙奋力也朝那边追了过去。
长亭望着噎鸣潭上方争斗不已的两条恶龙,只见平日里不假辞色的他今日不知何故,竟然眼眶微红,恨意凛然,望之令人心惊胆寒。
面对着拼命逃窜的始作俑者,他岂能轻易放其离开?
几十丈的绝顶转瞬间便已飘然落下,潭面汹涌,于他却如履平地。
方凌眼睁睁地看着他轻盈地一路飘了过来,直到一脚重重地踏在她的头顶,直将她砸下数尺之深。
这是什么鬼的轻功水上飘?若不是被踩进了水里,方凌一定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那边眨眼间便已交上了手。
那怪人显然无心恋战,是以出手狠辣,招式果决,道法与剑术并施。
但见灵力催动之间,罡风阵阵,一时间风云四起,草木皆惊。
然而岳长亭岂是等闲之辈?只见他身法奇异,长剑萧萧如流光飞舞。
方凌只见风云变幻中,长亭周身灵力浩瀚尤如沧海。掐诀施术间,但见空中乌云密布,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火光四射。
一时间,整个噎鸣潭天上地下,水上陆地,岸边悬崖皆是刀光剑影,水火惊雷,直看得方凌心惊胆战。
然而,纵使那怪人修为极高,但是面对岳长亭这个变态,到底还是棋差一着,眼看不过数招便已落了下风。
但见他口中微动,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哨声响起,只见方才还与蛟螭缠斗在一处的双头怪龙飞身便已朝这边扑了过来。
头晕目眩之间,方凌直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那条飞扑过来的黑龙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放大,直至到了近前。
方凌适才惊觉,这哪里是什么龙,这分明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
那甲虫似拇指般大小,排列成一条长长的队伍,犹如蜿蜒的巨龙一般。
那黑色甲虫受了怪人的指引,迅速朝着长亭缠了上去。
只见长亭一见此甲虫,双目赤红,恨意陡生,周身上下灵力迅速汇聚,骤然间竟爆出一团妖冶的红莲业火。
那怪人见状,哨声吹得更加高亢急促。
黑甲怪虫为哨声控制,迅速变幻,顷刻间便化身为一条与蛟螭一般无二的黑色长龙朝着长亭猛扑过来。
还未到得近前,却见那边蛟螭护主心切,水剑激射瞬间便将扑过来的黑甲怪虫打散。
那怪虫数量数不胜数,一有溃败,立刻便又有新的甲虫前赴后继立马补上,迅速重聚成形。
虽是如此,蛟螭却也趁机扑到了长亭身侧,将那黑甲怪虫一举劫下。
方凌直到此时方才看明白,噎鸣潭不仅没有降龙木,就连害她差点魂归天际的蛟螭都是长亭一手豢养的妖魂。
她直觉周身冰凉,再对上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时,曾经那么沉迷于这对眸光中的万水千山和风轻云淡,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
但闻一阵震慑心肺的刺耳长鸣再次响起,方凌只觉胸腹迅速被抽紧,心口一阵绞痛,不过片刻,嘴边便已有血丝渗了出来。
随着那怪人口中的哨声越发高亢激昂,黑甲怪虫竟疯狂地化为一团黑色烟雾大肆鸣叫起来。
四面八方,山林峡谷中一片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只见数以亿万计的各色飞虫黑压压的犹如乌云一般压了下来。
此刻,“乌云”之上,青天白日,离午时正好再有一刻。
第190章 十方锁灵玉
乌云一般的各色飞虫开始近乎疯狂地攻击除了那怪人之外的所有活物。
不仅是长亭,方凌和蛟螭,就是噎鸣潭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未能幸免。
那怪人见状,正欲折身遁走。然而此时各方早已杀红了眼,岂能容他说走就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甲虫阵之中,一点剑气寒光闪闪,就在那人转身之际悯仓已从后背一剑穿透至那人胸前。
然而令人没想到得是,只见中剑倒地的怪人仿佛生命被顷刻间抽离一般,瞬间便泯灭了生气。
就在长亭拔出悯仓的一刹那,但见自其伤口中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此时再看那怪人,随着甲虫地陆续爬出那枯槁的身体已然迅速地干瘪了下去。
长亭抬脚将那人翻转过来,一剑划破其脸上绷带一般污浊不堪的麻布,却发现此人竟是死去多日早已生出片片尸斑的仙繁。
此时方凌也已手脚并用地爬上岸来,看见麻布下那张好比僵尸一般青灰恐怖的面孔,一时惊恐无比,慌乱之中,竟忘了使出焱火诀驱赶紧随而至的虫子。
她这厢一个不察便被一团黑压压的黑金甲虫钻了空子,刹那间已被团团围住。
长亭迅速奔至方凌身旁,掌心一挥,只见一团妖冶的火光飘然而至,霎时,那各色的虫子业已被焚灭一地。
方凌浑身虽可见细小的血点,但好在并没有被这些虫子伤及要害。
长亭冷声斥责道:
“功夫不济便乖乖在水底下待着,谁让你上岸来的?”
方凌此刻十万分地不想理睬此人,只见她看也不看长亭一眼,便径直来到仙繁的尸首旁。
也顾不得那尸身底下尚还隐藏着大大小小的甲虫,便已自那腰间翻出来一只黑色的小布袋子,里面正是先前被其抢走的降龙木。
这降龙木眼下虽说没了用处,但好歹也是自己历经千辛万苦,闯了龙潭虎穴里方才得来的宝贝。总不能凭白便宜了这个连人都算不上的玩意儿。
方凌正待将其收好,却不料被长亭抢先一步,挥剑将那小布兜挑到了手中。
方凌心头怒火中烧,捂着胸口强压着翻涌的血气喝道:
“还给我!”
“十方锁灵玉不是你能保得住的。”
“原来都是为了锁灵玉!也罢,你若觉得它是,拿去便是!”
长亭闻言,翻出那小布兜却发现手中物件只是一枚上好的降龙木而已。
方凌不是没想过趁机取走锁灵玉,属实是怕自己走不出噎鸣潭。
若是如此,自己随身之物必定会落入他人之手,那还不如放任其沉在潭底来得稳当。
如今看来,此举不可谓不明智。
不论是岳长亭还是操控仙繁的幕后之人怕都只是利用今日之约逼她拿出十方锁灵玉罢了。
眼见长亭一脸怅然,方凌不禁言道:
“反正你也诬我偷了你的镇潭印,如今降龙木在此,便算作是抵了你的法印,自此以后,咱们恩断义绝!”
方凌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来,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顿时倒地不起。
长亭见状,眸中显现出一丝担忧,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手便欲将其扶起。
“可还能站得起来?”
方凌此时满心怨愤,她虽说并不是那爱计较的人,但面对此人如此算计,若还能不去计较,那只怕当真是没心没肺的。
事已至此,她岂肯接受长亭好意?只愤恨地一把将其胳膊甩开。
“你我已是陌路,不必在此惺惺作态!”
“如何便成了陌路?”
长亭摊开手掌,细细摩挲着手心里的降龙木道:
“这怎会是我丢的那块?我那块可是刻有镇龙符的,专镇这潭中恶龙。”
方凌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直被气得心肺一阵剧痛,抓起身边的砂石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便向长亭砸了过去。
一边砸一边道:“我这背面也有镇符,专镇无耻小人!”
长亭眸光微动,身子却半点不避,任由着方凌乱砸一气,而后才道:
“瞧着你这股子力气,应当是不打紧的。”
方凌悲愤道:“还真是对不住了,枉费你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却没能一举将我斩杀。”
长亭一愣,转而似是解释:
“此前,我觉得只要能将你逐出归云山,怎样都行。”
“那你何不直接一剑将我杀了?”
长亭眸光微动,终是没有再回话。
此时,听见动静的长极真人终于赶来。紧随其后的便是各大长老以及仙越。就连贺涟风也不知何时混入其中,一路咋咋呼呼地赶了过来。
眼前景象令众人大惊失色。
整个山谷天昏地暗,漫天的虫阵时聚时散,间或发出一声震慑心肺的鸣叫,直将岸上的众人震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
潭中蛟螭闻听那刺耳的鸣叫,更是暴怒非常,有如疯魔一般横冲直撞几乎将整个噎鸣潭毁于一旦。
潭水化成的流光水剑犹如成千上万柄刀锋一般四处飞溅与一道道飞舞升腾的红莲业火将整个噎鸣潭搅动得飞沙走石,鸟兽俱惊。
长极真人与众位长老迅速取出八卦镜结起金光法阵,尽量将尤自翻腾的蛟螭暂时困在了噎鸣潭内。
长亭则控制着火势,将那黑金甲虫尽量阻隔在水潭一侧,而后众人趁机撤出法阵之外。
贺涟风倒是顾不得其他,只一路拖着方凌拔足狂奔,混乱中却难免有些漏网之鱼。
此时,只见那黑甲怪虫早已被打散了形态,又兼有红莲业火围剿,便发疯似地直往人身上钻。
众人之中方凌受伤最重,血气最盛,一时之间便成了众矢之的。
尽管贺涟风脱了外袍将围绕在方凌周遭的虫子尽数扫开,但却仍见几只黑甲怪虫不遗余力地循着血气只往方凌皮开肉绽的伤口钻去。
无奈之下,只见他十分隐秘地伸手拂袖之间,一道诡异的金光闪过,须臾之后,方凌身上残余的几只黑甲怪虫便已尽数除去。
继而大呼小叫地一把捞起方凌喊道: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怎得伤成了这幅模样。
反正你迟早都是我巫蛊门的人,何苦这般拼命,既是做不成归云山弟子,我也定然不会负了你的……”
一路喋喋不休地朝着来路撤去。
第191章 各退一步
观筳内,方凌被贺涟风用拇指粗的绳子捆着,用剔骨尖刀剜了半个时辰,方才将其手脚上钻入皮肉内的黑甲怪虫尽数取了出来。
因听闻方凌尤其害疼,本以为她要嚎上半日,却谁知此时的她竟是一声不吭,全程只是咬紧了牙关硬捱着。
此举着实令贺涟风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都钦佩不已。
据说,当日长亭与长极真人以及其它五位长老在噎鸣潭清缴了半日,总算将局面收拾干净。
但噎鸣潭却早已不复昔日的清幽静雅,唯余一派乱石残垣和枯枝败叶。
自此噎鸣潭被封为禁地,非掌门与六大长老,其它人等一概不得擅入。
不过据闻长极真人一向随性得很,这些年来封禁的禁地着实有些多,就连他于何处不慎跌了一跤也是要将其封为禁地,免得弟子看笑话的。
故而门内弟子们一般将这些禁地划分了三六九等,至于一些低级禁地,也都全然不当一回事。噎鸣潭自然也是如此,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话说,虽然经此一役,方凌一战成名。但终究并没有能如约将那蛟螭镇压潭底,一时间倒也难住了众位前来见证的长老。
此次噎鸣潭出现如此惊天变故,便是收拾残局都劳动了长极真人与众位长老共同奋战半日之久。
想她此前不过一介乡野散修,竟能在这潭中抵挡一个多时辰之久,且还能依约寻回丢失的镇潭印已实属不易。
但若直接允其入门却又担心长亭君那边不服,毕竟此人虽说年纪不大,却着实固执得很。
要说长亭君此次也算是吃了一回哑巴亏。他虽然抵死不想承认这块镇潭法印便是“丢失”的那一块。
但奈何关于此印传闻虽多,却大都只见过降龙木的原材料而已,从没有人见过成品。
方凌如今一口咬定此块降龙木便是丢失的镇潭印,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一时之间长亭也是有口难言。
只是仙尧将那“镇潭法印”翻来覆去地查看了数回,仍旧十分不解。
“师傅,这镇符之上,横七竖八的划痕怎么看着像是‘王八蛋’三个字?”
长亭表情凝重,不耐烦地道:
“我长眼睛了。”
仙尧懵懂地将那“镇潭印”放了回去,正待要走,却被长亭叫住。
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沉吟良久终是取出一块弟子令交给仙尧道:
“还给她吧!”
既然长亭君那边已然表明了态度,众位长老便也不再多虑。为表明办事公允,也兼具给长亭君留足面子,一致同意将方凌暂时安顿到了芜尘院受教。
芜尘院是专门针对大殿弟子开放的一条选拔之所,内里弟子大都为平民百姓家的寒门弟子。
一无关系二无门路,只得以勤奋好学,态度端正求得大殿师傅的认可方能举荐至此。
院内每月根据所学安排擢考,成绩按照优、甲上、甲、乙、丙、丁及丁下分为七等。
优等可得银符一枚,甲上可得紫符一枚,甲等可得蓝符一枚,乙等可得普通黄符三枚,丙等可得黄符一枚,丁等不得。
至于丁下么,开设芜尘院以来从未有过此等冥顽不灵者。
而这符咒之间可相互兑换,九枚黄符可换蓝符一枚,九枚蓝符可换紫符一枚,九枚紫符可换银符一枚,而三枚银符可得金符一枚。
一般来说,得银符一枚即有资格得长老垂青收为亲传弟子。然凡事都有例外。
那便是入芜尘院非特殊情况必须修够半年以上,而半年有六次擢考,故而理论上便有六次夺得银符的机会,这种情况便可以三枚银符换一枚金符,而得金符者可得掌门真人亲传。
能在芜尘院夺得金符者整个云虚宫历史上唯有两位,一位据说早已作古,而另一位么便是现在的云虚宫掌门大弟子仙越。
比起那位传说中的前辈,仙越虽只得一枚金符,却已是几十年内独一份的人物。
方凌一向对自己在道法上的悟性很有自信,想来以自己从小耳濡目染的根基便是做不了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好歹以六月之期得一枚银符应是万万不成问题的。
谁成想倒是让她做了开山立派第一人,只不过不是正着数的。
一入道门深似海。方凌原以为的天干地支、奇门遁甲,阵法咒语一样也没有。
整个芜尘院只修经论、义理、规制、礼仪,说白了就是背诵数不完的《南华真经》、《冲虚真经》、《通玄经》、《太上洞玄灵宝无上渡人妙经》等等让人头晕目眩的各种经书典藏。
而最令方凌尴尬的是,云虚宫历来收徒都注重自小筑基,是以弟子大都以十岁以内学龄为主。
偌大一个学堂,除了夫子之外,唯方凌一人是个身高八尺的大人。
而更令方凌尴尬的是众位学子们虽年龄尚小,但依着云虚宫的规矩以入门早晚定长幼,方凌却是个个都要唤一声师兄的。
因这帮小师兄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是以并不知道最近声名大燥的方凌。
均猜测此人不知是哪位师傅一时打眼举荐到芜尘院的弟子,这般愚昧蠢笨,竟一级一级地留到了这个年纪还未取得银符。
于是纷纷埋头苦读,唯恐落到她这般下场。
不过也有例外,那便是仙酉。仙酉是长遇道长首徒。
据说原是上雍郡一酒馆的小二,因第一天出工不认得长遇道长,而被其一口气喝了两坛的霸王酒被店老板扣了行头赶了出来。
后来找长遇道长讨要酒钱不知怎么得一来二去便被其收为徒弟。
方凌觉得多半是那老头掏不出酒钱,权当抵债罢了。
因这徒弟实在收得草率了些,为免心性不佳玷污师门便被长极真人强行打发到此处学习德性修养及道学礼仪。
并明文规定,以后凡是长遇道长收徒必须先过芜尘院,得过擢考方能传渡。
因仙酉其时已是十二三岁,修了一年,如今也是十三四岁的少年。
虽说比方凌还是小的,但总不如别人差的多,是以平日里便也会多说几句。
第192章 风月之地
夫子是个年渝花甲的道学先生,道号仙淮。
算起来日后与方凌倒也是同属仙字辈的师兄妹,本该亲近些。
但奈何这老夫子却是个自命清高的人,从来不走关系,不攀交情,为人古板严厉得很。
尤其对各殿长老们属意的弟子更是要求严苛,唯恐这些弟子们言行粗鄙,品行不端,辱没了云虚宫几百年的门楣。
对于方凌这个打破门规新收的女弟子更是打从根儿上便不怎么满意,当初将其安排至芜尘院也是颇有些微词的。
但基于自己只是个启蒙先生,很多事情也不怎么能插得上话去,故而只好听从掌门号令。
不过这厢虽是勉强收了方凌,但却专门另设了《女诫》、《女论语》、《内训》和《女孝经》等诸多附加课程令其习读。
入学两月,方凌向往的神通法术是一样没学到,这数不完的经书却仿佛是背了几辈子了。想来饶是考状元也不过如此。
但偏偏她于经纶义理的理解上并未好好承袭相对于道法的悟性。不仅如此就连小时候引以为傲的过目不忘的本事在面对这些枯燥乏味的文字时,也如同被狗吃了一般。
每每夫子出题,都是答非所问,竟连一帮孩子们都比不过,着实令人头疼。
所幸头痛的也不止她一人。
话说方长清年前在长极真人跟前讨了个人情,不仅给自己谋了个道堂解签的活计,就连浮生也是给安置在了各派弟子前来求学的思贤殿交流学习。
这恰恰正合了贺涟风的意。他虽是被流放在外,可名义上却是巫蛊门派来归云山求学的正经学子。
这日,岚轻境内,浮生一手拿了锄头一手拎了水桶正在给花木松土浇水。
却听穗儿大惊小怪地惊叫道:
“你怎得敢动这株双生花?这可是老夫人的命根子,几年前许是没侍候好差点死了,老夫人差点跟着去了。
你这毛手毛脚的,若是不小心再将它伤了,怕是再顶一百只缸都难赎其罪!”
浮生着实是怕了这个一惊一乍的小丫头,是以一听见这小丫头的声音,耳膜便震得生疼。
浮生一边揉了揉耳朵一边不服气地嘟囔着:
“不浇就不浇,我还巴不得少干点活呢!”
“你可是我的人,怎能任由这个小丫头片子差遣?”
浮生将锄头一扔,转身对贺涟风翻了个天大的白眼。
“你口口声声说把我当兄弟,如今却要我干下人的活。”
谁知贺涟风却丝毫不觉有愧,只笑嘻嘻地道: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谁让你背了我这么大个人情债呢?”
说着贺涟风一手搭上浮生的肩膀,压低声音悄声道:
“你可是知道的,我当初为了这降龙木挨了多少鞭子。”
“若是早知道你们一家上下卯足了劲儿等着给我姐下套,我都懒得救你。”
“哎,你这小子好没良心。下不下套的,最终还不是拿了降龙木给了你姐姐?
怎么?如今你姐姐也算是半只脚踏入了云虚宫,你们一家子也不用整日担惊受怕防着破日峰了,就忘了我的大恩大德了是吗?”
“多谢风六少爷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现在就去给您家浇院子伺候您去。”
贺涟风闻言却是不撒手,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
“这几日伺候得很是不错,今儿个爷高兴,奖励奖励你,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夜幕初降,花月夜内宾客满堂,仙桃被妈妈指去了二楼闻香阁,颇有些心不在焉。
谁都知道今日风六少爷来了,那可是个一掷千金的人物。出手阔绰不说,人生得也是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雍容气度,颇得阁内姑娘们的喜欢。
更重要的是风少爷今日带了一位面生的小公子。那公子生的白白净净,话也不多,一副羞羞怯怯的样子,一看就是个雏儿。
风六少爷放出话来,若是哪位姑娘得了这位公子垂青,除了阁内妈妈抽成,还额外打赏金元宝一锭。
是以满楼的姑娘们都削尖了脑袋往敛芳阁里挤。
仙桃自然是不想错过这等好事,寻了个由头草草将闻香阁的恩客打发了,便也自去了三楼。
敛芳阁内,浮生满脸通红,垂目而坐,一双手不知是握是展,是收是放。
眼前的莺莺燕燕各个穿红戴绿,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双双娇艳妩媚的眼睛勾魂摄魄,直勾勾地只往自己身上瞟。
浮生往一旁斜靠在矮几上兀自调戏姑娘们的贺涟风身边靠了靠,扯了扯他的衣摆悄声问道:
“不是说喝酒吗?这是什么地方?”
贺涟风回头神秘一笑道:“这便是有酒又有肉的地方啊。”
浮生不明就里,追问道:
“到底干什么的?”
贺涟风哈哈大笑:
“若是单单喝几杯寡酒,归云山便随你喝个够,何必带你来这里?
男人们喝酒,总要有佳人相伴,红袖在侧,方才有意思。今日在场的姑娘随你挑,看中哪个哥哥我直接送你们入洞房。”
全场姑娘们闻言,各个娇笑着围了过来,纤纤素手柔嫩嫩,软乎乎的,蛇一般直往浮生身上游去。
浮生大惊,噌的站起来,慌忙言道:
“众位姐姐们,不忙,不忙……”
一手扯起被姑娘们坐在屁股底下的半截袍摆,撒腿便要逃。
贺涟风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浮生道:
“你跑什么?这可是人间一大乐事,经了人事,你小子也算是成了年了。”
浮生硬忍着没问候他大爷,只恶狠狠地斥道:
“你个缺德冒烟儿的!赶紧随我滚回去,要再多留一时半刻,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这厢正要拉着贺涟风落荒而逃,却听门口一阵吵闹。一女子怒喝道:
“贺涟风可是在里面?”
听那声音清亮爽利不是方凌还有谁?
方凌自从二月初二过后就总不见浮生踪影,终日只知道跟着贺涟风厮混。
今日更是直到晚饭还不见人影,上了思贤殿,说是去了岚轻境,去了岚轻境又说是下了山。
亏得她使了些银子,方才在穗儿嘴里打探到二人来了花月夜。
花月夜是什么地方,方凌自然是知道的。
也不知渺思是何时从仙越那里知道了自己与贺涟风的事,趁着前阵子养伤的工夫,日日与方凌游说那贺涟风在花月夜里的风流浪荡事,只怕她受了这坏蛋蒙蔽。
是以方凌闻言大惊,快马加鞭地便杀到了上雍郡。
第193 章 偶遇
花月夜的妈妈眼见有人要闹事,只见她伸手便招来两名壮汉,道:
“这可不是姑娘来玩儿的地方。”
方凌见状,忙放软了口气,客客气气地道:“我找个人就走。”
“哼,找人都找到这里来了?若是人人都似你这般,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别的雅间我不找,我就找风六少爷这一间。”
这妈妈在此经营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各种拈酸吃醋,正妻捉奸的戏码多了去了,但凡放进去一个,便算是她跌了口碑,砸了牌子。
是以只见那妈妈丝毫不为所动,严辞拒绝道:
“管他风六爷,雷七爷,凡是进了我花月夜的门,便都是客。
我老婆子既做了这门生意,吃了这碗饭,就都得仔细招呼着,恕我不能让你进去扰了他们的兴致。”
方凌眼看面前的几名壮汉都不是善茬,硬闯必然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只得做小伏低柔声道:
“求妈妈可怜,风六少爷早先也是与我私定了终身的人。可如今却终日花天酒地,眠花宿柳,我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来此处找人的。
妈妈既是生意人,便也做了我这单买卖如何?我也不凭白进去。”
谁知一番话刚说完,便听里间仙桃姑娘娇声道:
“妈妈,公子说了,外面那位姑娘不论出多少钱,公子只管出她的十倍便是。”
那婆子虽然爱财,却也是个精于世故的人精,自是知道如何处置。
于是故意揶揄道:
“我老婆子这里做得是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若是姑娘真心照顾我生意,戏楼那边生得俊俏的伶倌儿也是有几个的。
我这便让他们过来好生招呼着。”
廊下本就围了一众看热闹的酒徒色鬼,闻言纷纷嬉笑调侃道:
“伶倌儿娇柔,比不得真男人,姑娘不如与我们拼个桌?哈哈……”
方凌虽然自小并未受得什么正统教化,但也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何曾如此让人羞辱过?直气得面红耳赤。
正待发作,却见楼梯上来一白衣男子。那人抬眼看了方凌一眼,道:
“云虚宫掌门准备收入门下的亲传弟子竟在青楼闹事,果真是有出息。”
二人自噎鸣潭一别之后再未见过面,不曾想竟能在此处碰见。
方凌并不想与长亭搭话,索性撇过脸去,准备放任他奚落几句就此路过。
谁知长亭此番似乎并不着急走。只见他信步来到方凌身边道:
“素闻贺涟风风流成性,若是做不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些私定终生的话还是不要当真的好。”
方凌见长亭似是有意不放过自己,只得回身道:
“你若专程只是想来看笑话的,便只管安静看着。”
谁知长亭却道:“专程?你觉得我有这个闲工夫?”
说着便紧盯着门口那婆子道:“你们自己让开还是要我动手?”
话音未落,只听里间贺涟风道:
“妈妈你若放了他们进来,保管我明日便将你的花月夜拆了。”
那婆子既是做得这门生意,岂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心知今日撞上的都是惹不起的人物,遂一脸苦相,左右为难,正欲好言相劝,却听长亭道:
“你若不开门,我今晚便将你这花月夜拆了。”
外面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僵持不下,却可怜了被堵在房内的浮生。
只见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偏生此间又是三楼,外面还是一片荷塘,眼看着无处脱身之时。却见身旁的仙桃虽然容貌一般,却是身量高挑,遂一把扯过来道:
“快,赶快把衣服给我脱了。”
仙桃虽在花月夜时日不短了,却也没见过这等急性的,况且此间还有这么多人在,立刻便红了脸道:
“公子总不好在这里就……”
浮生此时早已是慌不择路,眼见这仙桃磨磨唧唧,立刻亲自上手,三两下便将仙桃的外衣给扒了下来。
众位姑娘看得是目瞪口呆,本以为是个雏儿,没成想却是个色中饿鬼。纵然是见惯了风流阵仗如她们也是纷纷掩面,不忍直视。
唯有贺涟风怡然自得地看着浮生扒了仙桃的衣服,将她一把塞到后间床上的被子里。
然后迅速地换上仙桃的罗裳外袍,又寻了一方丝巾披在头上,方才混在一众姑娘里战战兢兢地垂首挤在了贺涟风旁边。
果然不出所料,门口的两名壮汉显然并没能拦住方凌二人。
只见方凌一脚踢开房门,门内贺涟风歪在一处矮几边轻佻地笑道:
“哟,吃醋了?没想到方姑娘对我竟是如此上心,在下真是受宠若惊。”
方凌气急:“浮生呢?”
贺涟风继续笑着道:“咱俩的事还没说呢,找其它人做什么?”
方凌脸红脖子粗地道:
“我跟你的事儿就是你要胆敢将我弟弟带坏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哦?方才你与妈妈的一番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听得真真切切,有人称早已与我私定终生,怎的现在又不肯承认了?
女人还真是善变,你说是不是?”
说着随手撩了撩身边披着丝巾的一位女子。
见那人低头极不情愿地往旁边一扭,丝毫不配合,突然一手揽了那人腰肢十分恶趣味地将其拽到怀里,转而却对方凌下了逐客令。
“既然你对我如此绝情,那就请便吧。我这里的美人,个个都娇羞得很,闺房情趣也不好让外人看的。”
可怜浮生被贺涟风拽住,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被方凌看出马脚。
心里虽是将贺涟风的祖宗十八代俱都问候了一遭,眼下却只能将一张脸尽量往深处埋了又埋。
方凌见贺涟风依旧一副轻佻放荡做派,只啧啧嘴不无嫌弃地道:
“无可救药的浪荡子!”
说着,便自去了后间,但见床上藏有一人,遂一把掀了被子。
只听仙桃惊声尖叫着便坐了起来,一把扯过被子捂住身子,哭道:
“我们身份虽贱,却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只因生活所迫沦落风尘却也由不得旁人这般凌辱。”
说着便欲一头撞到墙上。
方凌本只是为了揪出浮生这个不成器的,不成想竟是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方才一时急火攻心倒也确实未来得及细想,此时见那女子寻死觅活的,只得做小伏低,好一番赔礼道歉方才安抚下来。
方凌虽是扑了个空,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得是浮生到底还是不至于与贺涟风一般沦为酒徒色鬼,忧得是如今这张脸怕是要丢尽了。
好在贺涟风倒也不在乎这许多,只说了些风流混账话调笑了她几句便罢了。
方凌得了个台阶便赶紧开溜,经过长亭身边时,想了想还是说了句:
“今日,多谢!”
长亭还是一贯的冷淡,只道:
“非是故意帮你。”
贺涟风见长亭悠然自得地看完了整出戏,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打算,有意揶揄道:
“长亭君莫不是想留下喝一杯?”
不想岳长亭就坡下驴竟真的径直坐到软垫上道:
“正有此意!”
方凌大为吃惊地瞅了二人一眼,心道真是世风日下,就连岳长亭这等人物都沦落至此,不敢想,不敢想。
第194章 斗殴
这一出闹剧本该自方凌安心地步出花月夜便能得一个圆满的结局。
偏偏方凌脑子活泛,一路上左思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走出二三里地之后,终于想起来方才床上扔的那件衣服分明是件男装。
而那房内唯一的男人贺涟风可是穿着外袍的。
当下便急匆匆地复又杀了回去。
敛芳阁内,一众莺莺燕燕早已屏退,唯余长亭与贺涟风二人。
贺涟风率先开口道:
“着实令人想不到,长亭君竟也是怜香惜玉之人。”
长亭面无表情,只淡淡地开口道:
“想不到就别瞎猜,我与你并非同道。”
贺涟风哈哈大笑。
“话怎说这般无情?
好歹也是有求于人,一般这种情况下应当拣些好听的套套近乎,也算是一种基本礼仪。”
长亭抬眸:“你怎知我有求于你?”
“若不是有求于我,似长亭君这般端方尔雅之人怎会在这纸醉金迷的勾栏瓦舍与在下吃酒?”
“我确实有事相询,当日噎鸣潭的黑甲怪虫究竟所为何物?
你为何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驱散?”
“我说了,有求于人总该先套套近乎才是。”
“方才头戴丝巾的那位姑娘生得好生俊俏,不如再叫进来一起喝一杯如何?”
“长亭君何意?”
“没听出来?非是求你,我分明是在威胁你。”
“这个小辫子当真揪得不错。”
“我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还是直接了当得好。”
何涟风虽是极不情愿就此被人拿捏了去,但眼下却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得老老实实道:
“好!我说便是。
那黑金甲虫是尸化虫的一种,一般多生于腐烂的尸身之上,以腐肉腐骨为食,偶尔也吃草木,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攻击性。”
“那种足以震碎活人心脉的怪声莫非还算不得攻击性?”
“此事,我也十分不解。因为据我所知,这种虫子并不会鸣叫。”
“可有什么方法能将其培育炼化,而后达到这种效果?”
“他人我不知道,至于我们巫蛊门,因这种虫子无毒,甚至都算不上蛊虫。故而从无人培育。”
“可有什么东西能够操控号令这些虫子?例如你袖中的那只。”
贺涟风拂了拂袖,尴尬一笑道:
“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蛊虫有强弱之分,弱者遇强者自然退避三舍。
但若非是同宗同属,操控的可能性却是没有。就像蜂王只能号令群蜂,却号令不了蚂蚁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倘若这些黑金甲虫被操控,就必然是为尸化虫所为。譬如你们巫蛊门的尸毒蛊?”
贺涟风不想长亭竟然知道尸毒蛊。脸色微变,继而正色道:
“此问涉及宗门秘术,恕在下不能相告。不过只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所有尸化虫绝无可能发出那种怪声。”
长亭离开花月夜时恰遇去而复返的方凌。
方凌略施一礼,很是疏远,便如对待门内其他并不熟络的长辈一般,虽然恭敬却全无感情。
长亭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也不知是有意提点还是没话找话。
“或许你应该试着去相信一个人。”
方凌望着长亭凄然一笑。
“我曾经特别相信一个人,可结局并不十分美好。”
长亭想了想觉得方凌似是误会了什么,接着说道:
“我说得是浮生。”
不想方凌却像是意有所指:“我说得是少年时的一位朋友。”
长亭顿了顿,终于不再回避。
“你这是在怨我?”
方凌莫名其妙地看了长亭一眼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是秦相何。”
长亭本以为她说得是自己,不料她却提了秦相何。
关于这个名字,长亭一向没什么好印象,多年前第一次听到便心生不悦,如今再听果然还是一样没什么好感。索性转身走了。
花月夜方凌终究没有进去。
浮生虽然年纪小,不懂事,却也是个知礼仪,懂廉耻的正经孩子。
就算与贺涟风那个浪荡子走得近了些,也断不至于这么快便沾染了好色的恶习。
想来浮生脾气倔,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是自己贸然将他揪出来,怕是反倒坏事。
浮生这一夜不可谓不惊险,虽是稀里糊涂地被拐进的妓院,但到底也是去了。
只恨临行时那挨千刀的长亭君在场,否则定要将贺涟风这贪酒好色之徒当场阉了不可。
只叹做了这有失颜面的事,如今家也不敢回,只好勉强将就着在思贤殿对付了一宿。
贺涟风也是一夜无眠。
去年八月十五他因心生怀疑,曾欲亲上破日峰查看,但好死不死地遇上了当天夜闯云虚宫的浮生他们,还差点被当场擒获。
后来瑶光殿更名为上生殿,自此由长亭君入住,他便再无机会接近。
如今与破日峰惨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长亭君竟亲自找到自己并问到了尸毒蛊。这更加深了自己当日的怀疑。
莫不是真与巫蛊门有关?
但门内长辈漫说是提到当年惨案,便是说起七十年前的事,俱都是一副三缄其口,绝然不提的架势。
这着实让人有些心怀不解。
意兴阑珊的贺涟风将一众姑娘们全都打发了却还是睡不着。
本来就无心向学,如今更是心烦意乱,索性一连几日都待在花月夜花天酒地了。
这一日贺涟风好容易提起精神去了趟思贤殿,谁知刚一进门便被蹲守多日的浮生追着好一顿毒打。
贺涟风本就心乱如麻,如今莫名挨揍,一时心头火起,立刻便与浮生扭打到了一处。
只是令众人大吃一惊得是,贺涟风竟没有如往常一般唤出暗卫贺钊。
仅凭着自己那点花拳绣腿的功夫与细胳膊细腿儿的浮生硬生生地展开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肉搏战。
众人眼里浮生再不济也算是正经入过门的道门弟子,与贺涟风一届酒色狂徒相比自然是游刃有余。
果不其然,几个回合下来,只见浮生除了脸上挨了一拳之外基本毫发无损。而贺涟风就比较惨,不仅鼻青脸肿不说还挂了道彩。
浮生怒气冲冲地对贺涟风吼道:
“你他妈算什么兄弟?坑我不说,还害我姐丢尽了颜面!”
贺涟风也一骨碌爬起来一把将浮生推倒在地。
“兄弟?我呸!你是小时候跟我一起撒尿和泥了还是长大跟我一起打架嫖妓了?”
浮生一听“嫖妓”二字,更是恼羞成怒,爬起来便又要与其拼命。
幸得被一帮学子们拦下,只得隔空骂道:
“混蛋王八羔子!一面对我姐花言巧语,百般示好,一面却又花天酒地,风流快活!”
贺涟风也恼了,上前一把揪住浮生的脖领子恶狠狠地道:
“我贺涟风一向如此。
倒是你,老子好意带你开个荤,你个胆小如鼠的小兔崽子,竟连女人都不敢碰,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幸得思贤殿授业长老长宗道长出言将二人喝止住,将其发落到诲戒堂一人领了十杖法棍方才消停下来。
第195章 欺凌
是夜,贺涟风独自隐在青枣树上喝寡酒。
一连几日彻夜不归,又加上白日里再挨了罚,就连贺钊这养伤的都被老夫人禁了足,他此时回去少不得又要顶缸。
索性藏在此处躲个清静,只待老夫人熬不住歇下了再待回房。
只是脸上后背就连屁股上都是火辣辣得疼,一壶酒也喝得不甚畅快。
要说浮生这小崽子下手也是真狠,自己嘴上虽是不饶人,但手上力气却是掂了又掂的,不料这厮倒很是下得去手。
正郁郁寡欢之际,却见一行三人自外墙路过。细看之下却是思贤殿的肖仲宇、陆从迁、宁问之三人。
他们三人虽在思贤殿求学,居所却都是统一安置在南面的让秋亭附近。
这深更半夜的,三人不去住所休息,却是跑来此处作甚?
贺涟风心下一阵疑惑,便凝神静气地听了一耳朵。
只听陆从迁粗喉咙大嗓门地嚷道:
“那小子倒是有种,竟敢约了金丹南宗的霍骁打架。要知道金丹南宗霍家素来以五雷法闻名于世。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杀招。”
肖仲宇无不担忧地道:“
他那点本事哪里知道什么叫五雷法?不过是呈匹夫之勇罢了。
那霍骁也是嘴贱,不知那日在花月夜里瞧见了什么,回来便总找他茬。还当着他的面说他姐是贺涟风的弃妇。
这口气谁能忍得下去?”
宁问之挤到二人中间探出一头插嘴道:
“忍不了又能怎样?好歹也要打得过才行。”
陆从迁嗤笑一声。
“所以我才说那小子有种。哪像你,虽是跟他一般年纪,惹了祸却只管躲在你二哥背后。”
那宁问之生得颇有些斯文柔弱,看起来确如浮生一般大小。闻言倒是急了,辩道:
“那我自从上山便跟仲宇兄分在一个院子,有事自然该互相帮衬一把。仲宇兄都没说什么,你管得哪门子闲事?”
陆从迁倒也不与他计较,只笑骂道:
“你小子也忒没出息了,抱个大腿都抱得如此心安理得。”
宁问之翻了个白眼回敬道:
“又没抱你的。”
陆从迁抬手正待教训他一下,却被肖仲宇一把拉开。
“别闹了,还不快走,再晚些恐怕那小子真要被霍骁一个惊雷给劈死了。”
陆从迁不耐烦地大声嚷嚷着:
“哎呀,爱死不死!你管个小宁子还不够。再说了,人家跟贺涟风关系好得紧,说不准贺钊早就过去了,用得着你瞎操心?”
肖仲宇脚下不停,闻言不以为然地道:
“话不能这么说,好歹同窗一场。
况且仙越兄下山时多番叮嘱于我,要我代为看管着这些世家门生。总不好在他下山十天不到,便生出事来。
咱们此番过去也就是看看,倘若真只是同窗切磋无伤大雅,自然好说,若实在说不过去了也好帮着拉拉架。”
宁问之因与浮生平日里走得近些,生怕陆从迁再从中作梗,赶紧插嘴道:
“二哥说得对,浮生今早刚与贺涟风闹掰了,依他的性子定不会找贺涟风帮忙。咱们赶紧着。”
陆从迁还在不耐烦地抱怨:
“你早晚把二宇连累死。”
贺涟风听闻这三人一番话方才知晓原来当晚花月夜的事被霍骁给撞见了。
霍骁此人仗着是金丹南宗宗主霍望尊的嫡子,且道法也是小有所成,来归云山不过是拉拉关系,走走过场,并非正经求学。
故而对各家学子大多不放在眼里,拉帮结派,欺凌弱小的事儿没少干。
去年,宁问之初来咋到时,因年纪小,又兼生得瘦弱些便时常遭其欺凌,多亏了鄢陵世家的肖仲宇多番维护才好过一些。
如今几日不见,不想他又找上了浮生的麻烦。还借花月夜的事儿多番挑衅。怪不得浮生一见自己便一副炸了毛的模样。
说起来,这事也算是自己惹下的,断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于是,便一路尾随着三人来到了雁鸣峰下一处空旷的林子。
林中影影绰绰地早就站了七八个人,俱都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显然浮生已经与霍骁打过一回了。只见他满嘴血沫子犹自抓着霍骁的衣领子不撒手。
霍骁一拳将其打翻在地,嘴里骂道:
“小兔崽子,念你是个无门无派的野道,仗着你姐姐的那点幕帷关系才得以和我等做了同窗。今日便饶你一命,别不识抬举!”
浮生哪里是肯服输的软蛋?只大声叫骂道:
“我看你爹娘将你生下来是养在粪坑里长大的吧?满嘴喷粪,臭不可闻!”
说着便欲再扑上去。
霍骁见状,抬脚便将已然筋疲力竭的浮生踹倒在地,一脚踏上他的心口碾了碾道:
“给脸不要脸是吗?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肖仲宇三人见状,急忙朝这边奔了过来,连声叫道:
“休要再打了,这里好歹是归云山的地界,就算不顾自家脸面,也该遵守人家云虚宫的戒律。
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明日谁也不好交待。”
霍骁闻言,抬头见是肖仲宇,得意地笑道:
“原来是仲宇兄。好说!
我今日便卖你鄢陵肖家一个面子,只要这小子今日跪地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爷爷,我便饶了他。”
浮生冷笑一声,吐出一口唾沫。
“孙子!我呸!”
霍骁见状大怒,抬手便欲凝聚灵力,却惊见林中一道黑影突然而至,胸口顿时便挨了一脚,翻倒在地。
还未等他翻身跃起,只闻“呸”的一声,脸上便黏了一口唾沫。
但见贺涟风站在浮生身前,道:
“以后要这样吐,记住了吗?”
霍骁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大声喝道:“贺--涟--风!”
“不是说要叫爷爷吗?这就叫一个让你爷爷我听听。”
“你找死!”
说着,那边霍骁已从旁边随从手里抽出一柄长剑刺了过来。
这可不是与浮生打架。
只见贺涟风翻身跃起,堪堪避开霍骁手中长剑,顺势一脚踢在其后背。
贺涟风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惹出祸事来一向都是贴身侍卫贺钊料理善后。是以论及修为功夫,思贤殿的众位学子们从未将其放在眼里,只当是个绣花枕头而已。
如今方一出手便让其钻了空子,气势上已然输了半截。
霍骁急火攻心之下,回身便刺,一阵寒光闪过已接连刺出数剑。
剑风凌厉,只见剑剑藏风,招招带劲,一个不慎被其刺中,只怕立即便是一个对穿而过。
然而贺涟风并未露出半分惧色,只见他非但不走不避,反而贴身近搏,一招一式尽取少海、曲池、下脘等穴。
他手劲儿极大,动作刚猛,寸劲勃发之间差点将霍骁整副手臂连胳膊带肘尽数卸下。
贺涟风拳拳到肉,招招震骨,霍骁只觉虎口一阵发麻,便已被他夺了手中佩剑,嗖的一声钉到旁边一棵树上。
霍骁失了佩剑,颜面尽失,翻手便开始汇聚灵力,周围立刻便觉罡风阵阵。
金丹南宗素来以雷法闻名于世,因其宗主霍望尊为人襟怀坦荡,嫉恶如仇,故而素有“惊雷镇妖,金丹诛邪”一说。
眼下霍骁自知论外家功夫他与贺涟风相去甚远,然而人人都知道贺涟风出自巫蛊门,且为异族,自小便被排斥,如今看来虽是习得些武艺,但论术法他却未必敌得过。
故而便欲聊祭天地,以唤五雷。
谁知贺涟风眼见对方施术,出手快如闪电,在霍骁尚未掐出指诀之时便已出手将其一掌拍飞。
霍骁再欲凝气,贺涟风再攻,一招一式总能抢在他前面将其阻断。
片刻之后,霍骁屡战屡败,终于恼羞成怒,双掌一翻竟是取出了惊雷印。
暗夜之中只见雷电聚集,空气中噼啪作响,而贺涟风瞬间便已被围困其中,抽身不能。
但闻霍骁口中念念有词:“太乙三门诀,元君六甲符,符入惊雷印,魂归虚无处。”
肖二公子见状,大惊,知道这便是霍家五雷法之中的惊雷弑仙阵。
俗话说惊雷印下无全魄,此招一出便是要取人性命。遂与陆从迁使了个眼色,手中灵力骤然汇聚,二人合力方才赢得一瞬,一把将贺涟风拖出阵外。
肖二公子喝道:“霍骁,你这是干什么?莫非你真要因一时口舌之争而与巫蛊门结怨吗?你爹派你来可不是为了树敌的。”
霍骁此时胜券在握,哪里还肯听劝?只怒道:
“区区一个巫蛊门的外族庶出,我若将他除了,指不定他们族内多少人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说着,正欲再行出手,却忽闻林间一女子惊叫道:
“啊!长君道长救命,有妖怪!”
本来剑拔弩张的二人闻声立刻都收了招式,林中众人也随即一哄而散。
那边宁问之早已将浮生扶起。贺涟风疾走几步上前接过道:
“我来背他。”
浮生似乎还在记仇,撇过脸道:“何敢劳风六少大驾?”
贺涟风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声音甚是不耐烦地骂道:
“驾你娘个腿!到底走不走?”
浮生正待再拿个腔调,却见贺涟风已然矮下身来,手里也不知点了浮生腿窝何处,浮生但觉双腿一软身子一轻便已被驮在了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