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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宫煮酒     软萌女法师txt下载     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6章 巫蛊门的秘密

    贺涟风虽为巫蛊门如假包换的少爷,但因其一半的外族血统,门内众人谈论大小事务向来都是避着他。

    便是如今他留了心眼存心打听,也大多只限皮毛,至于贺涟谨所说的什么秘密更是毫不知情。

    贺涟风不由诧异道:“什么秘密?”

    贺涟瑾笑道:“真是可怜,生来最得宠的儿子,却又是最不能委以重任的那一个。你说父亲是不是也很纠结?

    看在你就要死了的份上,就不妨告诉你。我们滇南贺家之所以能凌驾于众多巫蛊世家之上,无非是因为我们拥有一项秘术。

    你以为你为什么自小便被族人们看不起?”

    “自然因为我娘是当年父亲为了笼络云虚宫而执意娶回来的外族人。就因为你嘴里那该死的血统,他们从来未把我们当做贺家人。”

    “那你可知道为何巫蛊门如此看重血统?

    就连父亲,他虽然疼你,但凭你胡作非为,挥金如土,也为你请了那么多的师傅自你九岁大病之后便强迫你习练各门外家功夫,但却从不传你巫蛊之术?”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你所说的血统?”

    “不错!因为只有拥有贺家纯正血统之人方可在其死后,以其尸体为皿培育出一种世间最为凶残的蛊毒,叫做尸毒蛊。

    贺家每一任家主都被传以此种秘术。他们的夫人在新婚之夜便会被植入这种蛊毒的种子。一旦此人去世,尸毒蛊便会苏醒。

    你以为贺家的落蛊洞是干什么用的?它不仅不是驱除亡者蛊虫以便其魂魄往生的地方,反而是以亡者魂魄饲养尸毒蛊的地方。

    你在归云山这么久,应该知道人死之后,每七日散一魄,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七魄散尽,魂归九天。故而民间也才有七煞回魂一说。

    而尸毒蛊正是以七魄为食,每散一魄便生一蛊。而每生一蛊均会以死者魂识为引进入龙晶石鼎蚕食其它蛊虫,化为强者。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唯余一蛊,便以此为尸毒蛊,植入其子嗣体内。

    尸毒蛊因在龙晶石鼎中融合了亲人魂识,故而会终其一生,拼死保护宿主。

    而家主体内所育尸毒蛊最终会传给下一任门主。因其保留了其父的意志,故而能保下一任门主即便身居高位也不会残害手足。

    而其它子嗣体内的尸毒蛊因其父亲所化的尸毒蛊在门主体内,也不能起争夺灭杀之心,否则便万毒攻心,死无葬身之地。

    你跟你娘,并非贺家族人,血脉所限,你们体内培育不出尸毒蛊。所以巫蛊门族规,巫蛊之术不传外人,也包括像你这种血统不纯的亲子。

    这候章汜。可笑吧?你喊了二十多年的爹,其实一直拿你当外人!”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你忘了,我娘在我十三岁时就死了。我娘因被二娘所逼跳崖而亡,找到时早已被野狼掏去内脏。待到落蛊洞中,根本早就遗失了尸毒蛊的种子。

    所以我才会以专门避蛊的蛊刺银针射杀二娘。只有这样二娘体内的尸毒蛊才会被封于体内不会入龙晶石鼎融合魂识。

    我也才能有机可趁,将其植入自己体内。”

    “所以说那日你也在落蛊洞?”

    贺涟瑾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今日全部爆发了出来,有问必答。

    “你以为那姐弟二日何以会进入落蛊洞?若不是我故意将守卫调离,他们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其中?

    既然封了蛊,就必须得想办法取出来,否则就算银针隐秘也必会败露。

    然而天赐良机,这个叫浮生的愣头青恰好为我取尸毒蛊做了替罪羊。虽然此时取出尸毒蛊有些心有不甘,但人心不可太贪。

    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况且四十九日之后名正言顺得到那枚蛊虫的终究是贺涟驰那个小人。

    我怎能拱手他人?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后来这个丫头也来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她不仅顺利地打开了培幽境的八卦四开锁,更是一举斩杀了一具八魄魇镇。

    要说她只是归云山掌门大弟子身边的一个贴身丫头,我是不信的。

    后来我触发机关,将洞内的五行八魄魇镇尽数放出。

    本来,我带领众弟子欲将这姐弟二人一举拿下就地格杀,此事便可了结。

    谁知半路却又杀出了那个不识趣的仙越。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能够轻而易举的从落魂潭中找回那丫头的魂魄,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劫走。

    不过无所谓,我们抓住了他弟弟。其实就连父亲也不知,当日这小子也进了培幽境,但是他却毫发无伤的出来了。

    落魂潭对于他来说竟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本来我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说着贺连瑾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琉璃吊坠,其中的一点血红早已沉寂下来,稳稳隐在其中没有丝毫发光发亮的意思。

    “看来你对这小子还真不错呢,连关系身家性命的东西都能给他。

    如果我将此事告诉父亲,你说他还会不会有活路?”

    贺涟瑾似乎很是喜欢这种将他人性命拿捏在手中肆意揉捏的感觉。

    “你休要打他的主意!”

    贺涟风大喝一声,突然一跃而起,掌风凌厉,霎那间已攻出数招。

    贺涟瑾大惊失色,自己真是太过大意了。

    只见贺涟风早已不复刚才面色苍白,虚弱不堪的模样。正大惑不解时,却见贺涟风抬腕露出一只金色的蛊虫。

    那蛊虫体态浑圆,几近透明的浅金色皮肤中,包裹着一片红黑色的液体。

    贺涟瑾见此蛊虫,突然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他竟悄悄传了你金蚕蛊?果真是最为疼爱的幼子啊!他竟为了你破了巫蛊门百年门规!”

    “不论你信不信,我的巫蛊术不是父亲传授的!”

    “你休要骗我!除了他还能是谁?”

    “你身在巫蛊门,可有听说过巫咸之灵?”

    制大制枭。“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巫咸之灵只是传说而已!”

    “起初我也以为那只是个传说,直到我真的遇到。”

    贺涟瑾颓然地仰天长笑一声。

    “也好!那些躲在角落里暗中算计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你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还从未真真正正地斗过一场。今日便堂堂正正地打一架如何?”

第167章 关门弟子

    说完,贺涟瑾抽出腰间长鞭便迎了上来。一柄七尺长鞭耍得是虎虎生威,水泼不进。

    贺涟风迅速退避,几个纵跃便跳到了密林之中。

    要知道滇南地处南方湿热地带,林木多为低矮丛生的灌木。长鞭进了灌木丛一时间搅弄得落叶纷飞,虽看着煞是威风,但却诸多限制。

    贺涟风瞅准机会,赤手空拳便攻到了贺涟瑾身边。近身搏斗,长鞭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一番贴身缠斗下来,直逼得贺涟瑾方寸大乱。

    谁说贺涟风身体羸弱?谁说他自幼顽劣,不学无术?

    如今看来,他这一身外家功夫集各家所长,可攻可守,无论拳风掌法皆是变幻莫测,刚劲威猛。

    可见以前的那些个师傅没有一个是白请的。

    贺涟瑾很快便露了破绽。

    情急之下,袖口一抖竟射出一枚淡紫色的虫子。那虫子十分迅捷的顺势便缠上贺涟风的胳膊。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贺涟风腕上不知何时蛰伏着的金蚕,嗖地飞出迎头便已撞上那边的尸毒蛊。

    两只虫子吱吱乱叫着从贺涟风的袖子上倏地滚落到地上。

    正待二人再欲继续肉搏之时,但闻由远而近,大队人马业已杀来。

    远处贺涟驰带着众弟子,呼呼喝喝好不威风,转眼间便已到了近前。

    贺涟风望着那边急速赶来的贺涟驰,对着贺涟瑾似笑非笑道:

    “大哥,真是好计策!”

    贺连瑾气喘吁吁地回敬道:“六弟,好城府!”

    贺涟驰却不管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对着众弟子大喝一声。

    “此二人公然劫狱,纵放囚犯,即刻给我拿下!”

    贺涟风闻言,顿时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这个搭档太贪心了,似乎也想要一箭双雕呢!大哥,你失算了!”

    贺涟瑾淡笑一声,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一遭。

    “没办法!让六弟见笑了!”

    贺涟风依旧眉眼含笑,很是没心没肺地提议道:

    “贪心虽算不得什么坏事,但脑子不灵光却真的是会坏事的。大哥,不如咱俩结盟如何?”

    “幸何如之!”

    有句话说的好,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方才还斗得你死我活的二人,顷刻间便统一了战线,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那边两只蛊虫跃跃欲试,正欲再接再厉,大战三百回合。却发现那厢战局急转直下,双方主人握手言和的速度太过突然。

    一时之间搞得两条虫子都懵了头,犹自相互撕扯着,昂首挺胸思量半晌。

    奈何到底是为昆虫一属,平日里大都靠毒液取胜,不怎么会动脑子,一来二去地也不知是怎么个意思,遂颓丧地攀上旁边的树枝,并排趴着看戏开了。

    直至听闻一声秘哨骤然响起,才悄无声息地再次飞入各自主人广袖。

    兄弟三人之所以还未拉开架势便草草收场,原是贺曜辰带着巫蛊师已然赶到。

    本来杀得欢快的众位弟子一见贺曜辰凶神恶煞,脸色黑如锅底的一声怒喝,也自然而然地放下手中武器,缴械投降了。

    贺家一门三子深夜在野外打架斗殴却被老父亲当场抓包,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然而更尴尬的当属方凌。

    迷迷糊糊睡得正是香甜,却被外围接二连三的吵闹声惊醒。正欲发难,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被一群手持凶器的大汉集体围观。

    朦胧的睡意顿时被吓跑了大半。

    她慌忙举起双手,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言道:

    “各位好汉,各位英雄,休要动手,我……我投降便是!”

    贺曜辰望着贺涟风沉声喝道:“你大哥当真只是阻止你劫狱?”

    贺涟风愤恨地控诉道:

    “他不是我大哥!他何时当我是他兄弟?他哪里是阻拦我劫狱,分明是要置我于死地!”

    贺涟谨闻言眼神错愕地望着贺涟风,仿佛方才的结盟只一个时辰不到便已被他喂了狗。

    正在他恼怒不已,想要辩驳之时,却见贺涟风话锋一转道:

    “我都告诉他了,这美人不仅救过我性命,也是我此生认定的女人。她若死了,就等于是我丢了性命!

    我如此苦苦哀求,他竟丝毫不顾念兄弟情分,我贺涟风没有这样的大哥!”

    贺涟驰急道:“你胡说八道!不是你俩合谋,他何以穿着夜行衣?”

    贺涟风不急不缓地望向贺涟驰。

    “三哥,你也闹够了!二娘的事情早已真相大白,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你拿毒箭射我,可有想过我若真的死了,你也难逃一死?”

    赫连驰气得语无伦次,破口大骂:“你爷爷的,竟敢诬陷我?!”

    贺曜辰冷不丁地就被自己亲儿子问候了自己老爹,不禁一口老血就要喷薄而出。遂怒不可遏的喝道:

    “都给我滚回去!”

    这边正堂之上,贺曜辰黑着脸道:

    “那丫头不可再留,念在她对我贺家多少有些情分,给她一个舒服的死法。巫罗,你将她带下去好生处理了。”

    那边贺涟风正在包扎,闻言一声长嚎,把处理伤口的巫彭直吓得一个哆嗦。

    贺涟风涕泪横流,声泪俱下,好一副痴情种模样。

    “求父亲看在孩儿的份上就饶她一命吧。实在要罚,割她一条舌头或者断她一双手臂也是可以的。

    以后她口不能言,手不能书,听过什么看过什么都不能为外人道,也算是极重的惩罚了。”

    方凌闻言大惊失色,也顾不上什么涵养风度,破口大骂道:

    “贺涟风,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但凡我方凌能活着出去定然与你势不两立!”

    贺涟风急道:

    “宝贝儿,你听我说,我是真心疼你。就算你以后口不能言,手不能书,我也定然与你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方凌怒不可遏:

    “你个臭不要脸的,赶紧给我滚!你再多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

    贺曜辰被这两人弄得是心烦意乱,对着巫罗摆摆手道:

    “还不赶紧带下去?”

    巫罗正要动手,却听堂前一声厉喝:

    “且慢!”

    只见仙越白衣飘飘,脸上神采奕奕,早已不似先前一脸病容。只见其眼神冷冽地瞥过巫罗道:

    “我看谁敢动我小师妹?”

    贺曜辰一惊,怔道:“小师妹?”

    仙越呈上一封书信。

    “此乃我师傅手书,还望贺门主看过之后再行定夺。”

    贺曜辰一脸严肃,寥寥数笔,却看得他眼神越来越冷。良久,方才问道:

    “她当真是你小师妹?”

    仙越拱手一礼言道:

    “仙越的话,门主可以不信,可我师傅长极真人身为一派之首,一生光明磊落,绝无妄言。

    方凌乃我师傅亲收的关门弟子!只待此次回去便会行传渡之礼。”

    “可我素闻云虚宫从不收女弟子。”

    “可想而知,能得我师傅如此垂爱,甘愿为其破除百年门规之人。定然是其极为看重之人。”

    “阁下之言莫非是觉得但凡是你云虚宫弟子便可无视我巫蛊门的规矩?”

    说着冷眼看了旁边大巫师一眼。

    “在下绝无此意,只是希望贺门主能从两派长远出发慎重考虑。此事非是我师妹无视规矩,你我皆知其中因由。

    相信以门主威望此事绝非没有转圜余地,端看您愿意否。”

第168章 城下之盟

    双方各持己见一时间僵持不下,肃立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大巫师终于开口道:

    “门主,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曜辰大袖一挥道:“讲!”

    “按照巫蛊门规,非贺家后人不得入培幽境,但若此女是贺家后人呢?”

    贺曜辰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

    “六公子显然对此女早已情根深种,如今已是非她不娶。而此女若是对六公子无意何以会以身犯险落得如今的下场?

    如此,为何不让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仙越:“不可!”

    方凌:“不可!”

    贺曜辰高高在上地望着方凌,“莫非你愿意被砍手去脚制成魇镇也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仙越对贺耀辰的威胁充耳不闻,只镇定自若地对方凌道:

    “别怕,小师妹!凡事有大师兄在!”

    贺曜辰见仙越显然并不准备卖自己面子,又出言逼迫道:

    “仙越,你休要得寸进尺!大巫之策已经是顾全到双方颜面的万全之策。

    况且此为结亲,非是结怨,若你还是执意不肯,那我们巫蛊门便是得罪你云虚宫也要依章办事。”

    仙越寸步不让。

    “云虚宫弟子誓死不签城下之盟!若有心结亲当上云虚宫三媒六娉,何至于如此威逼?”

    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就要谈崩了,贺涟风连忙上来打圆场道:

    “凌妹妹,你千里救夫此时怎还害羞了?赶紧应下吧。”

    方凌眼见他们贺家众人沆瀣一气,如此算计自己,索性豁出去了。

    “你闭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有本事就将我一刀砍了,我但凡眨一下眼就不姓方!”

    贺曜辰瞥了一眼方凌,许是觉得方才话说得有些过激,遂一改方才咄咄逼人的态度,语嫣和缓地说道:

    “哎,此话怎讲?既已得知你是云虚宫掌门弟子,我们又岂会如此草菅人命?

    若是不同意大巫提议,我等自然不会强逼。但你们也得理解我的难处。不如你忍耐一下受点皮肉之苦,让我也好和族人有个交待!”

    说着只见一只巨大的黑蝎子自贺曜辰袖中爬出,昂扬的前鳌高傲地举起,上面绒毛点点,一张口器隐在不知是爪是毛的暗处不停蠕动着。

    贺曜辰继续道:

    “我这个本命蛊很是乖巧,是毒是咬全凭主人心意。不如待会儿你便随我在众人面前给它咬上一口,权当演一出戏可好?

    不过只有一点,这是只母蝎。每每吸足了鲜血,必会繁育幼虫,届时它会将幼虫产于你伤口中。

    幼虫虽会钻入皮肉啃噬血肉。不过你千万不要怕,他们虽是蛊虫,下口却是自有轻重,便是将人蛀成皮囊也绝不会让宿主无辜枉死。

    此乃姑娘你自己的事,这两种办法可谓都是上上之策,不如你自己来决定可好?”

    仙越气急,道:“我云虚宫门人铁骨铮铮,岂会怕你这无端恫吓?”

    说完毫不畏惧地看了看方凌。

    只见后者方才还一副刀枪不惧的大义凛然之色,如今听闻这样一番描述,早已是眼神闪躲,瞬间没了底气,显然是被方才那番话给吓坏了。

    死便死了,倒是不足为惧,但要死得这样痛苦,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方凌虽然生气,却又无计可施,只得说些没用的话以发泄心中不满:

    “什么交待?不过是想与云虚宫结亲罢了!若我不是云虚宫掌门弟子……”

    贺曜辰对此话显然十分恼火,抢过话头道:

    “若是你非是长极真人弟子,别说结亲,此刻便是白骨也断然不会留你一根。

    此番费尽心思的想办法,不过是为了全双方一个脸面。

    两个办法,你是要选哪一个,给一句痛快话便是。”

    方凌望了望仙越,若是自己不从,那便免不了一番恶战。方凌自知他已被自己坑过一次,总不能逮着一个人往死里坑。

    仙越这头自是不会怕了贺曜辰那套蛊虫之说,正待出言安慰方凌。却见方凌已是抢先开了口:

    “婚书拿来,我签就是!”

    只见上首贺曜辰与大巫相视一笑。

    婚书很快便送了过来,方凌看也没看,便在落款处提笔签下“仙凌”二字。

    按手印时却犹豫道:

    “婚嫁之事自古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家父身在病中,但我却不可随意在外私定终生。

    现不得已签下婚书实属为打消诸位顾虑,已是不孝之举。

    若是贺六公子有心,便该依照当地风俗礼制,当面告知他老人家一声,再行落印。如此方可不辱没了两家声名。”

    贺曜辰望着方凌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

    “好!就依你之言!云虚宫向来重信守诺,我也不必再有所顾虑。待传渡之礼过后,我贺家必定按照归云山礼制三媒六娉迎你入门。”

    此事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这个了结的方式无论怎样都太过匪夷所思。就连方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了。

    仙越显然更是难以接受,甚至多少还带着点愤懑。

    “若是你果真中意这门婚事便该提早告知我一声才是,省得我来做这等棒打鸳鸯的恶人。”

    仙越走着走着突然抱怨道。

    方凌瞧着左右无人,忙凑过去解释:

    “先生说哪里话?

    先前贺涟风告诉我让我依了传言自称是长极真人的私生女,他再前去吹吹耳旁风,届时他那个恩将仇报,卑鄙无耻的老爹必不敢轻易杀我。

    但我怎能如此毁真人清誉?

    还好先生技高一筹,关门弟子总好过私生女百倍。

    只是你与贺涟风是如何想到一处去的?竟连书信都伪造好了?”

    提起书信,方凌似乎突然回过神来道:

    “那两个老东西竟没想着验一验这书信真假,想必是认得真人笔迹的。

    如此……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快逃吧,否则被他们发现我是假的就神仙都难救了。”

    仙越这才明白方才她为何答应得如此爽快了,敢情是贺涟风此前出过这等不要脸的馊主意。

    但眼下这书信可做不得假,于是正色道:

    “谁说你掌门弟子的身份是假的?”

    方凌笑道:“你们云虚宫几百年都不收女弟子总是真的吧。”

    仙越拍拍方凌的脑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道:

    “此书确为师傅他老人家亲笔。且他老人家从不妄言,他能告知巫蛊门你是他的关门弟子,证明你就是。”

    方凌闻言直觉惊掉了下巴,一时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只得语无伦次地道:

    “你……贺涟风没找过你?你俩所说不是一回事?”

    “不是。”

    “那方才那婚书就是正经的了?”

    “自然是正经的。”

    “做不得假?”

    “做不得。”

    方凌怔在原地呆愣半晌突然道:“作为云虚宫掌门弟子,可能耍赖?”

    “怕是不能。”

    “可我签得是仙凌啊?”

    “这……我们云虚宫近些年来因为弟子众多,道号大都只按排行辈分外加俗名中的一个字。如此,你的道号还真就是仙凌不假。”

    “……”

    方凌张口结舌,目瞪口呆地望着仙越,一时间情绪复杂。

    依照她的意思,应下此事本只是个缓兵之计。事后待巫蛊门知道她并非云虚宫掌门弟子的身份,势必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届时,就算要找她算账,大不了卷了铺盖直接跑路。可如今……该如何是好?

    “可是后悔了?”

    方凌眼含热泪点点头道:“嗯!”

    仙越本想再说她两句,但见她此时情态,终是不忍。

    “待回了归云山行了传渡之礼,你便是我师妹。届时你只需记住一句话:凡事有大师兄在。若是你不肯,咱们便不嫁。”

    闻听此言,方凌一时间感动得痛哭流涕。

第169章 兄弟之义

    第二日,贺涟风在金玉楼设宴给方凌和浮生压惊。

    方凌因着婚书一事再见贺涟风颇有些尴尬。一场酒喝得也是有些闷闷不乐,只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能让贺家主动退亲了才好。

    一时恍恍惚惚也没思索出个头绪,思来想去突然记起曾扬言要与他势不两立的事。遂摔了杯子,一脚踏上矮几十分张狂地便要发难。

    “贺涟风,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昨日堂上竟怂恿你爹割了我的舌头,剁了我的双手!这笔账老娘还未跟你清算呢!”

    众人瞠目结舌犹如看神经病似得看着方凌,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方凌猛然觉得戏可能有些过头了,遂尴尬地将脚收了回来,偃旗息鼓道:

    “昨日之事,但凡换作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都要指着你的鼻子这样骂上一通才能解气的!”

    贺涟风将手里杯子放下,笑得春风得意。

    “昨日之事只是情急之下,弃车保帅而已。你想想,能保得一条命在,总好过被我爹拉去做了魇镇的强。

    那黑乎乎的落蛊洞中,整日与毒虫为伴,红颜枯骨,想想都不该是我凌妹妹的归宿。

    你看如今多好,不仅化险为夷,还凭白得了一个我这么好的夫婿,凌妹妹果真是有福气的人。”

    方凌蔫蔫坐下,耷拉着脑袋,很是不情愿地道:

    “这该死的狗屎运,真不是谁都能碰得上的。”

    浮生懵懵懂懂地只当方凌此话发自肺腑,于是一边啃着个大鸡爪子一边十分真诚地道:

    “此事还要多谢仙越先生。”

    方凌无精打采地撑着下巴全无心思应付,只忿忿地道:

    “是都该谢一谢的。”

    仙越一向是温润如玉,不动声色的人,却被方凌刚才那句“该死的狗屎运”给噎住。

    好在很快便缓了过来,闻言只浅笑一声道:

    “好说,好说,据说贺六公子还为小师妹挡过箭呢。”

    方凌托着脑袋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闻言仍旧心不在焉地道:

    “要不是看在他曾为我挨过一箭,我早就撕了他的嘴了。”

    只见众人又投来那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方凌恍然醒悟自己一不小心竟将心里话也说了出来,忙学着妙音那般做作的掩嘴轻声道:

    “呵呵,听说熟人之间都要如此说话方显得亲切的。”

    贺涟风哈哈大笑:“凌妹妹现在就已想同我这般亲切了?”

    倒是仙越很是理解方凌此时的心情,于是一边给她添茶一边道:

    “谁说的?她可能单纯就是那日被落了魂,如今头脑混乱,没好利索而已。”

    贺涟风被仙越抢了话,白了他一眼。

    “说起来,我也应当谢一谢先生,出门在外有个当掌门的师傅果然还是有些用处的。”

    贺涟风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不也有个当掌门的爹吗?”

    贺涟风不想浮生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将自己呛得无话可说。不禁将眼前的菜碟尽数堆到他面前,恶狠狠地说道:

    “就你话多,吃你的鸡爪子吧!这一盘子都是你的,不许剩下。”

    浮生见到好吃的,立刻就乖乖闭了嘴,一门心思地与眼前的鸡爪子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拉锯战。

    贺家到底家底殷实,送贺涟风出城的队伍就像嫁女儿一般。贺涟风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对这种挥金如土,声势浩大的排场颇为享受。

    方凌这一路上虽是学会了骑马,但因其骨子里便是个小老百姓,消受不起众人艳羡的目光,只好也跟着贺涟风一头钻进马车里不肯出来。

    仙越与浮生见此二人都坐了马车,也都没什么眼力劲儿地钻了进来。

    幸好这马车不仅富丽堂皇还宽敞明亮,倒也不怎么拥挤。

    弟子家丁们将人送至城门口便留了几个车夫小厮由贺钊带领着继续前行,其它人也都自行回去了。

    众人行至城外十里的忘忧亭,只见一人长身而立,面朝着来路,似是早已等候多时。

    贺涟风下了马车,缓步进了亭子。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其同父异母,自小一起长大的大哥贺涟瑾。

    贺涟瑾一贯地不苟言笑。

    “就这么走了?”

    贺涟风笑道:“那还要怎样,一路锣鼓开道,喜气洋洋,新娘子也不曾有我这般风光。”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父亲年迈,加上最近身体一直抱恙,老三那边已经开始谋划了。”

    “这是你们的事,我始终是个血统不纯的外人罢了。”

    “世间之事,果然是公平的。或许正是因为你血统不纯,所以父亲才会爱你爱得更加纯粹一些吧。”

    贺涟风苦笑道:

    “你们都以为我从小就备受宠爱,因为我不用被逼着吃毒虫,不用冒雨练功,不用被半夜丢到蛇谷。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父亲只是不管我而已,在他眼里我根本就是个无用的酒囊饭袋。

    所以从小到大对我从无要求,从无期待。就连顾几个师傅教我习武也都只是走走过场罢了。

    即使我再怎么不上进,再怎么胡作非为,欺师灭祖,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也是不闻不问的。

    所以这个无用之人远走他乡,也只是尽可能多给些黄白之物罢了,看看,多么财大气粗,多么风光无限。”

    “父亲将你远送至归云山,也并非坏事。算起来,那里反而更加安全。”

    “无所谓,我到哪里都一样。如果可以,我但愿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说完,贺涟风转身便走。

    风中,贺涟瑾突然问道:“你真得打算就此放过我了?”

    贺涟风脚步一顿,望着旁边矮树道:“我母亲欠下的债,那夜的一箭便当是我还你的。”

    “既然还了,又为何还要替我隐瞒?”

    贺涟风笑了:“因为比起你我始终更讨厌贺涟驰一些。”

    贺连瑾从未想过贺涟风的背影在自己眼中也会如此落寞,不禁最后一次叫道:

    “你忘了一样东西!”

    贺涟风转身接过其抛过来的一枚琥珀色小物件,竟是降龙木。

    贺涟风自从过了忘忧亭,便再没言语,表情严肃,一点儿也不似平常吊儿郎当,油嘴滑舌的模样。

    贺涟瑾十三岁便没了娘,未成年之时一直寄养在自己母亲身边。

    届时自己才刚满九岁,因长期服药的缘故,体弱多病。贺涟驰仗着习过巫蛊之术,常常欺辱于他。那个时候,唯有贺涟瑾真心护着他。

    直到现在他左手还留有一道疤痕,便是当年为了救他被贺涟驰一刀扎透了手掌所致。

    所以他与贺涟瑾始终都做不了敌人。

    他怎能不知贺连瑾擅伏击,自小打猎投射一身箭法便是百步穿杨?唯独那一日他却失了准头,只射中了自己肩膀。

    远去的那些往事,远去的那些人,包括远远被甩在身后的滇南,他此后都不愿意再记起。

    或许,归云山真的是个好的归宿,至少在这里遇见了浮生,方凌还有那些虽然有些讨厌,却也很可爱的人们。

第170章 团聚

    因归途乘坐马车,在脚程上便慢了许多,待回到上雍郡时已至三九。归云山比不得滇南,刚过冬至便已开始下雪。

    众人缩在马车里偎着火炉昏昏欲睡。只有浮生掀着帘子,探出半个脑袋独自看着热闹。

    纷纷扬扬的大雪虽将上雍郡镀上一层银装,却丝毫不影响街边热腾腾的粉汤包子铺和各色叫卖的商贩。

    就在方凌正想着那一日的梦境快要睡着的时候,忽听浮生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大叫一声,大骂着跳下马车奔了出去。

    众人被他这一闹吓的顿时一个激灵,困意全无。贺涟风和仙越先后一个箭步也跟了出去。

    待方凌小跑着追到跟前的时候,只见浮生正愤怒的将一个小贩模样的人压在地上。大骂着:

    “死骗子,知道把我坑得有多惨吗?”

    原来浮生当日适才下了山便在官道上遇到此人。此人自称姓陆名任嘉,是个自来熟,刚好也是前往滇南的。

    浮生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路途不熟,见陆任嘉为人热忱随和便与他搭了伴。

    谁知二人适才赶了十来里路,便遇一人身着云虚宫弟子服饰,一人单骑冲着二人疾驰而来。

    二人躲避不及,险些被马撞飞。幸得那人及时勒了马缰,硬生生的止住来势。

    浮生正待上前讨个公道,却见那人竟看也不看二人,兀自打马疾驰而去。徒留两人在原地骂骂咧咧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包袱杂物。

    这一收拾不要紧,只见包袱却是多出来一个。只见一只棕黑的小布包鼓鼓囊囊地躺在地上。

    浮生打开一看,一盏金光灿灿的油灯躺在里面,做工十分精致,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能使得起的贵重玩意儿。想是方才那人不慎遗落下的。

    旁边的陆任嘉眼尖,一眼便瞅见了这个金盏,一把接过去左瞅瞅右瞅瞅突然惊道:“这不是传说中的噬魂灯吗?”

    转而狂笑着拉着浮生道:“你可知道噬魂灯?”

    浮生摇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

    只见那陆任嘉洋洋洒洒地讲道:“噬魂乃是云虚宫开山之宝,玄门百家争相觊觎的东西。

    云霄宫要不是得了这个东西,这几年怎会后来者居上连云虚宫的风头都抢了去?总之,宝贝啊……宝贝……咱们发财了,傻小子!”

    “听你这意思,这东西原本是云虚宫的?那定然是他们十分看重的啰?”

    “你竟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不是本地人。”

    浮生心下狂喜,想来这真是天赐良机,若是将这噬魂交给长亭君,别说镇潭法印,就是要去那噎鸣潭中打滚想必也是不在话下。

    何需再去千里之外的滇南?

    这边陆任嘉见浮生接过那金盏便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摩摩挲挲左看右看,急忙一把夺过来道:

    “这是咱俩一起捡到的,你可不能独占了!”

    “这分明是我先捡到的。”

    “你这人怎得如此见钱眼开?方才遇险可是咱俩一起遇的,再说要不是我认得这东西,你怎知它是什么?有什么用?兴许三五两银子转手就卖了出去了。”

    浮生一想,此言也的确有些道理,便道:“那当如何?”

    “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作价将它卖给我如何?”

    “不行!陆兄,你委实是误会我了,我要这东西并非是图财,而是救命。”

    浮生遂将自己在归云山的遭遇与那陆任嘉说了一遍,当然紧要处自然是略去了。

    陆任嘉倒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当下便道:

    “既是你一家蒙冤受难,我也就不同你抢了。还是一百两银子,你给我,我便将他让给你。如何?”

    浮生翻了翻身上包袱,连兜底子都翻过来了零零总总也不过七十余两银子,其中那五十两还是偷了他师傅的。

    浮生好话说尽方才求得那陆任嘉勉强同意将这“噬魂”给了他,一路兴冲冲地就准备回云虚宫。

    谁知刚进了上雍郡,便见一小摊上摆了不下十盏如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金盏噬魂。有些甚至比自己的还大那么一号,听那小贩的叫卖声不过三两银子一盏,要的多了还能打折。

    浮生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然而上哪里再找那骗子去?

    就这样浮生身无分文,却又没有颜面就此灰溜溜地打道回府,只好一路讨饭做苦力顺带行了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方才磕磕绊绊到了滇南。

    难怪贺涟风快马加鞭追了一路都没追上浮生,想来浮生当时还不知在何处做苦工讨饭着呢。要不是后来偶然间偷了人家马匹想必怕是过年都到不了滇南。

    众人忍着胸中狂笑,将那陆任嘉绑到野外。直将其拿雪裹了,堆了个名副其实的雪人好好替浮生出了好一口恶气。

    这一番折腾直将方凌冻得直跳脚,只想赶紧上山找个火堂子暖和暖和。

    谁料浮生却是个死心眼的,说是要冻那陆任佳一个时辰便是一刻钟都不能少。不仅如此还非得自己个儿蹲在旁边守着,直到将这一个时辰的时间耗尽,方才上山。

    方凌也不知浮生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这罪受得也不知惩罚的到底是那骗子还是自己。

    待二人好容易搓着手一路赶回观筳时,但见方长清正抄着手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

    好容易见着姐弟二人,急忙迎了上来,喜极而泣道:

    “回来了,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看看这又黑又瘦的,怕不是遭了大罪了……”

    方凌见方长清泪眼婆娑的模样,忙笑嘻嘻地打趣:“这次走了许久,着实想死我们了吧?”

    方长清嘴硬道:“没人闹腾倒还清静。”

    浮生鼻子尖的早已闻到屋里柴火炖肉的香味,嘻嘻笑道:“肉都炖上了,还说不想?”

    方长清见被戳破,老脸一红。

    “狗鼻子似的,就你灵!”

    方才一进屋,但见独自偎在火炉边的小毛球噌地跳将起来,一路攀上方凌的肩膀,“哦哦哦”地叫着摘都摘不下来。

    方凌因感知灵敏,自小便尤为害冷,天寒地冻地赶了半日的路,还因陆任嘉这档子事在野外冻了许久。此时早已是手脚冰凉,连忙抱着小毛球,将一双冻手塞到它暖融融的肚子底下。

    浮生左嗅嗅,右闻闻,喜道:“师傅,您还烫了酒?”

    “要洗手?哦,赶紧的,这儿有刚烧的热水赶快去泡一泡,暖和暖和!这天寒地冻的,可把你俩冻坏了吧?”方长清答道。

    “师傅!你怎么还来这一招?”

    “油糟?可不是一股油糟子味吗?赶紧洗一洗,不行晚上再烧多些水,好好泡个热水澡。管教它什么难闻的味道都洗干净啰。”

    方凌笑盈盈地看着抓耳挠腮的浮生,朝着火炉旁边的茶壶使了使眼色。浮生立刻心领神会地一把抓起茶壶。

    “原来藏在这儿!”

    方长清急了,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两个不成器的,就知道在外面闯祸,也不知受没受伤,好没好利索,就知道贪嘴!”

    方凌辩解道:“哪有的事?我们向来乖巧得很,怎么可能闯祸?”

    “还要瞒着呢!要不是真人找来,我都不知你二人被冤枉下了大狱,差点送了性命。异地他乡的,举目无亲,要是真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那些个杀千刀的,就知道欺负你们这些娃娃们……”说着方长清不禁又要掉下泪来。

    姐弟俩见状,也顾不上暖手喝酒,三人终是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

第171章 悟道

    想起那日长极真人带着仙越千里传书找来,得知姐弟二人被抓,方长清急得方寸大乱,恨不能被抓的,被打的都是自己。

    无奈之下只得将身份道破,求长极真人从中斡旋。

    长极真人是打死也没想到这术法不通,其貌不扬的方长清竟是失踪多年的易昙之徒,长清长清,听着辈分竟还是自己的同辈师弟。

    虽说此事一时着实有些令人难以接受,且承认起来多少有些不情不愿,但易昙师叔的面子却是不能不顾。

    如今他徒子徒孙有难,自己身为一派之首若连这两个黄毛小儿都保不了,死后有何面目再见师傅师叔?

    事急从权,长极真人当即修书一封认下方凌为自己关门弟子。

    方凌自打得知长极真人愿收自己为徒便知道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简单,心下早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是以被叫到天枢殿时倒也没有料想的那样无措。

    方凌扯出脖子里的铜制铃环双手奉上道:

    “此物乃我爷爷亲传,虽不是什么上好的宝贝,却很得爷爷看重。

    如今虽经几次磨难,气韵耗尽,但形制还在,不知真人可曾见过?”

    长极目光炯炯,迟疑着走下堂来,双手颤抖着接过方凌手上的铃环,凝神处一片哀思,继而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

    “易昙师叔?

    此物……我自然见过……这还是我当年送与易荀师叔的新婚贺礼。

    彼时我尚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徒,拿不出什么名贵的东西出来,便自制了这铃环权当贺礼。

    不想却被易荀师叔赠与易昙师叔,而此物竟能得小师叔如此看重,将它保留至今。

    师叔,您一走七十余载,音信全无。您可知我师傅因连失两位至亲兄弟,六十余岁便含恨而终。”

    沉吟良久,长极真人方才收敛了情绪,娓娓道来:

    “七十余年前,师祖天机道人座下有三位亲传弟子,大弟子易尘,二弟子易荀、三弟子易昙。

    三人各有所长,我师傅易尘真人善相问占卜之术,一手归藏八卦出神入化。

    二师叔易荀,善降妖伏魔之术,一身道法修为无人能及。

    三师叔易昙,尤善符咒阵法,十几岁时便已深谙河洛之理,对道家六十四路阵法更是了如指掌。

    原本一门三杰正是如日中天之际,却不料破日峰一夜惊变,易荀师叔葬身恶龙之口,易昙师叔下落不明。

    因此众多门人弟子怀疑此事为当时身为掌门的师傅排除异己所为,纷纷反出云虚宫并自立云霄宫。

    如今,先是听闻易荀师叔当年并未仙去,而是历经磨难,漂泊数年,一身功法终有传承。现在易昙师叔的弟子也终于回来了。

    师傅!您多年心事终于得偿所愿了。”

    方凌眼见长极真人稍微平静些了才道:

    “爷爷生前从未提及门派,道号亦不为人知,是以我们初到归云山时才会出此下策,夜探山门。

    后来,我们三人被擒,但因种种原因我们不便表露身份。此次,若非为形势所迫,我爹爹断不会以此请求掌门真人。”

    “你所说的种种原因,可是十方锁灵玉?”

    方凌也不隐瞒,直言不讳道:

    “正是!我们初到归云山便从仙繁口中得知十方锁灵玉为归云山至宝,多年前被爷爷带离山门,谁能夺得此玉便可称霸一方。

    可我自幼从未听爷爷提及过此玉,亦不曾见过。

    我们三人本以为能够将爷爷灵位安置师门,同时也能上天下第一道宗清修学道,却未曾料到归云山竟是这般波云诡谲,暗流涌动。

    我们修为浅薄,唯恐暴露身份,惹祸上身。便想就此离去,却不料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仙繁从何处得知我们三人身份,接连暗算,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长极真人望着方凌眼神复杂,“可见你先前确实是骗了我。”

    “我先前并未存欺瞒之心。只是凡人皆有不得为人言明之苦衷,我承认先前之事我虽未据实以告,但凡是说过的话却是句句属实,并未有一句不实之言。”

    长极真人赞许地笑道:“包括拜师学艺?”

    方凌语嫣真诚,“包括拜师学艺!”

    长极真人哈哈大笑,“好一个巧舌如簧的丫头。”

    方凌尴尬的笑笑,权当对方是在夸自己。

    “爷爷在世时,常夸赞我口舌生花,甜如蜜糖。”

    长极真人闻言大手一挥。

    “你放心,十方锁灵玉,无论怎样的奇珍异宝,也不外乎是个物件。

    我归云山几百年的传承岂能是一个物件的功劳?况且锁灵玉遗失近百年,我云虚宫非但屹立不倒,且越加兴盛。靠得是祖师爷传下的三千大道。

    所以,我们今日所论自然也不会是锁灵玉,而是传道受业。”

    听闻长极真人如此坦言,方凌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想起当年岳荀的话更是越加迟疑起来。

    “既是遂了你的心意,又为何犹豫?”

    “非是犹豫,只是我有一问想请教真人:若有一人,他明知终其一生都无力窥得仙途,苦修是否还有意义?”

    “修行只是修行本身。就像人,生而畏死,却也知有生便有死,但生的意义便就是死吗?”

    方凌沉吟良久,似乎悟了。

    “多谢真人!我懂了!”

第172章 食古不化

    长极真人虽已摆明了收徒的意愿,但却并未定下具体时间。

    毕竟此消息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之间整个云虚宫上上下下无不震惊愕然:

    云虚宫历来不收女弟子,这是传了几百年的规矩。

    便是长极真人,身为一派之首,也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便能破例的。

    方凌深知其中艰难,也深知山上各式版本的传言本就越说越离谱,如今只怕更是要闹得沸沸扬扬不可。

    是以自打回了观筳,便与浮生二人龟缩不出,免得多生事端。

    方长清这次许是真的大好了,也着实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深知这孩子一旦到了叛逆期便是吃软不吃硬,教育起来须得用些智慧。

    一时间,观筳这一家三口倒是前所未有的父慈子孝,姊友弟恭。

    只是浮生做贼心虚,多少还有些心怀愧疚,坐立难安。

    回程那一日虽是将那该死的陆任嘉逮住了,奈何此人却没有半点储蓄的好习惯,骗来的钱花起来自是不心疼,是以逮到他时早已将那骗来的赃款花的干干净净。

    想到其中还有偷来的家用钱便尤为得心惊胆战,生怕方长清得知此事后又把后遗症给气出来。

    虽然方长清和蔼可亲的态度让浮生心里着实不怎么踏实,唯恐他哪日心血来潮去翻那银钱匣子。

    但挨打这种事,人家不提,自己似乎也不好上赶着去提醒。

    唯有时刻提防着,顺便再学着方凌的模样换上一副巴结讨好的嘴脸,里里外外,进进出出都做出一副乖巧懂事的姿态。

    为了讨好方长清,让他再高兴高兴,浮生索性偷偷摸摸地将滇南贺家不日便要上门提亲的事一并抖落了出来。

    本以为方长清得知姐姐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必定会兴高采烈。

    谁知倒是没有料到方长清对贺家先前做法颇为愤慨。如今既得知对方要求娶自己女儿,自是要好好做一番姿态的。

    不过贺涟风一张嘴镶金带银,舌灿莲花,岂是这些许刁难能拦得住的?不过七八日便将方长清哄得眉开眼笑,服服帖帖。

    本来方凌还欲再接再厉,接着再挑拨挑拨,然而说辞都还没想好。方长清倒是先想明白了。

    再怎么说滇南贺家也是响当当的名门世家,虽然祖上名声不怎么样,但传到这两代却是越来越正派了。

    况且贺涟风此人长得也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归云山上多少小姑娘争着抢着想要嫁给他。

    虽说传闻此人确实风流了些,但仔细接触起来,此人倒也并非传闻中的那样不堪。

    而贺涟风最让方长清满意的地方还并非是家世。

    据闻此人不擅道术,不通巫蛊,虽然他爹见他幼时身体羸弱很是请了几位师傅,但据说他自己并不是什么习武的材料,是以也就习得一些花拳绣腿而已。

    若是论英雄讲实力,此人自然是上不了台面。可要论起当夫婿过日子,偏偏还就该找这样的。

    要知道,在归云山上,道法精妙之人不胜枚举。但凡方凌将来嫁了谁,依着她那倔强脾气,少不得有拌嘴吵架的时候。

    届时她在婆家但凡受点儿委屈,依着自己的修为底子,怕是连话也说不上半句。

    但是贺涟风这小子就不一样了。若是真的成了亲,凭着方凌的那两把刷子对付他还不是绰绰有余?

    如此一看,比起仙越之流,此门亲事着实是更合了他的心意。

    这边云虚宫商量了一月有余,据说大殿之上唇枪舌战,战况尤为激烈。

    一时间归云山因此事分化为了争锋相对的两派。

    年轻一辈的弟子们大都是举双手赞成的,毕竟修道也不是当和尚,若是多些年轻貌美的师妹,修炼起来未免也更有精神些。

    往日里便时常羡慕其它有女修的门派,如今归云山总算也开始破除陈规,继往开来,与时俱进了,这怎么也该算作是天大的喜事。

    实在想不通怎么还能有人反对。

    而年龄大些的长者们则颇为顽固。门规何等严肃之事,岂能说改就改?

    要说其它长者墨守陈规也就罢了,偏偏长亭君年纪轻轻居然也是个老古董做派,且反对得尤为激烈。

    此事确实很是出人意料,毕竟长亭君平日里最不爱管这些个门派里的闲事。

    当初就算云霄宫合并到云虚宫门下,他作为云霄宫最为看重的长老也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并未做那出头之鸟得罪长极真人。

    却不知平日里连这些宫内议事都不参与的人,今日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地与掌门真人唱起了反调。

    方凌握着茶杯,听仙越讲起此事,也是十分的意外。

    此人好歹一派长老,按修为来说那也是宗师级的人物了,怎么心眼儿比那针尖还要小?

    渺思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兀自替方凌打抱不平道:

    “看起来倒是风神俊逸的一个人,不想内里却如此食古不化。

    凌姐姐,你别担心,我明日便去烟罗姐姐那里告他一状,让烟罗姐姐好好教训教训他。”

    方凌想来长字辈的人,此前就是长遇那糟老头儿都算是年纪轻的,想来这长亭君定然也年轻不到哪里去,思想老套些倒也能够理解。

    遂言道:“罢了,罢了,你虽是一片好意,却当心被人当成传闲话的长舌妇了。内庭之中,姑娘们之间的心思都难说得很。”

    渺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呵呵地道:

    “凌姐姐放心,烟罗姐姐可不似一般内庭女子。

    她不仅人生的漂亮,精通音律,脾气秉性更是一等一得好。

    你此前是未曾有机会见着她,待你一看见她呀,那神态气质,便是放在人堆儿里你也能一眼认出来。”

第173章 大年夜

    随着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几回之后,转眼已是年关。

    云虚宫那边虽是设了宴席,但长极真人因此前答应过方家父女对其身份三箴其口,故而也不能名正言顺的请其赴宴。

    而内庭之中各家各院都是讲究自家团圆。方长清一家也没有别的亲戚朋友,过得便尤为冷清。

    往年但凡过年过节都去翠云嫂子处蹭吃蹭喝,如今唯一家三口自己过了。

    方凌虽说有些烹茶煮酒的手艺,什么金齑玉鲙、雪霞羹、玉玲珑……无一不是寓意美好的精致菜色。

    但一家三口总觉在此处少了些平常人家的热闹和烟火气。

    所幸,云虚宫素来为道宗清净地,一不许大声喧哗,二不许燃放烟花爆竹,是以对比倒也不是很明显。

    三人一猴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围着火炉吃吃喝喝,却突闻院内哐当一声,吓得小毛球噌的一下便上了房梁。

    但闻外间低声咒骂了一句:

    “大过年的黑灯瞎火,怎连个灯笼也不挂!”

    却是贺涟风撞翻了门口的花盆。

    好一个珠光宝气的贺涟风,全身上下打扮得花枝招展,仿佛开了屏的孔雀一般。

    只是方才还在院中骂骂咧咧的他适才一进门,便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对着方长清是尤其的谦恭有礼,礼数周到,怎一个乖巧得体的少年郎?

    方长清这一阵子早就与之混得滚熟,况且又知道了贺家心意,言语神态间自然而然就端起了老丈人的架子。

    酒过三巡,便仿佛是远川镇的七姑六婆附了身一般,不仅嘴碎事多,就连人家院里的丫鬟摆设也要一一盘问。

    贺涟风一点儿不嫌麻烦,有问必答,事无巨细,十分温良客套。将浮生和方凌看得直咋舌。

    这边方长清却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本来见二人只是闲话家常,贺涟风也并未提起婚书一事,方凌还颇有些庆幸。

    想必拜师遇阻,似滇南贺掌门如此精打细算的人必会暂时观望,倒也不急于一时。

    谁知彼方虽是不急,自己那多喝了几杯的爹爹却有些不争气地先急了起来。

    只见了解完滇南贺家族谱以及完整的发家史之后,方长清大着舌头红着脸没脸没皮地道:

    “先前我病着,你们也不把我这个当爹的当回事。如今你家既已定下了亲事,也不知几时才将她接走?”

    贺涟风此行便是为此事而来,见对方主动提了,忙一口接过话来:

    “世伯勿怪,此事确是晚辈的不是了。

    本来按照家父的意思年前便要登门拜访,但因门内刚出过白事,虽非血亲,但辈分上算起来到底要尊一声长辈的。

    如今我百日热孝在身,故而将此事耽搁下了。

    但世伯放心,待孝期一过,我贺家必携重礼前来递交婚书。”

    浮生扯了扯贺涟风的袖子偷偷揶揄道:

    “原来是趁着大年三十,讨好卖乖来的。”

    贺涟风冲他眨眨眼,悄声回道:

    “真是个小机灵鬼!”

    “就不准备讨好一下小舅子,准备个红包什么的?”

    贺涟风似是才想起了这桩事,忙从怀里掏出几个红包,分发道:

    “新年伊始,人手一个,讨个吉利!”

    方凌都要被这爷俩把一张老脸丢干净了,此时反应过来,赶忙推辞。

    却不料浮生那厢正愁着攒钱填那被骗了的坑,接过红包便跑。方凌拔腿就追,到了浮生嘴里的东西哪里肯吐出来?

    两人围着火炉是边追边打,浮生边跑边叫:

    “早先的压岁钱都被你诓了去,如今还不兴我拿别人个红包?好歹你也是个做姐姐的,嫁到贺家好吃好喝什么没有?

    竟连个红包都不肯给我。小气,抠门,黑心眼……”

    贺涟风见两人闹得欢,也忙过来护着浮生拉偏架道:

    “你的,你的,往后有的是你的。有我和世伯在,断不能让她再做那强盗女土匪的行径。”

    二人勾肩搭背一唱一和俨然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方凌虽说着实有些丢人,但碍于方长清,也不好与他翻脸。

    想要与贺涟风将此事讲个清楚明白吧,奈何那贺涟风似乎也是碍于家族利益,并非真正嘱意自己。

    倒是借着这个幌子成日里与浮生厮混在一起招猫逗狗,荒废时日多些。

    思来想去,这到了嘴边的话却又说不得了,若是此时与他说些有的没的,反而显得自作多情,招人笑话了。

    遂也只好暂且将这口气忍着,一时是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好生难受。

    时值深夜,三个男人都喝得有些多,各自躺下睡了。

    唯留方凌一人收拾了碗筷,坐在火炉边遥望着窗外幽幽的远山和远处上雍郡上忽明忽暗的烟火守岁。

    方凌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道:

    “想不到你在清远山里嚣张跋扈、作威作福了几十年,到头来竟然会栽在浮生手里。

    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见人是真的不能做亏心事的。”

    方凌身旁一个若隐若现的虚影,一蹦三尺高,黑烟一滚瞬间将周围腾起的火星子吹散:

    “这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肚子里这厮闹的。做不了恶人就不要逞强。

    想当年,老子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从不觉得有什么好亏心的。”

    方凌对红眼儿那些过往向来嗤之以鼻。

    “你若不是做多了亏心事,又怎能遭此报应?如今好了,就是个愣头小子也是怕得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

    “此话虽也有些道理。不过恶鬼自有恶鬼道,老子不去作恶害人,难道指望老子行善积德?”

    “你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鬼,计较这些做什么?”

    红眼儿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叫道:

    “老子怎么就算不得正经鬼了?”

    方凌笑道:

    “哪有正经鬼自己哭着喊着非要让我将他收到铃环中偷偷带到归云山这种道家仙山上来的?”

    红眼儿闻言倒是洋洋得意起来。

    “此处可不比别处,但凡能来这儿的鬼魅妖精,凭他有怎样翻云覆雨的本事,哪个不是都被拘着来的?

    有谁能像老子一般,来去自由?

    单凭这一件,就足够老子在老宋、老贾他们面前吹几辈子的了。”

第174章 茶水泼面

    第二日,大年初一。按道家规矩,正月里有两大盛会。

    一是今日,乃五腊之中的天腊。是为五帝朝会玄都,统御人间地府、五岳四渎、三万六千阴阳、校定生人、延益之良日。

    二是正月十五,乃三元节中的上元节,即人所共知的天、地、水中的天官紫薇大帝诞辰之日。

    三元五腊,道家盛会,马虎不得。是以这日,整个归云山仙乐飘飘,檀香袅袅,各门大殿分外肃穆。

    一早,天枢殿便派人送来了一套崭新的云虚宫弟子制式长袍,告知方凌今日盛会上长极真人会正式传渡收徒。

    是以,方凌早早便在华光坛外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外面观礼的弟子们艳羡的目光在方凌身上扫来扫去,不禁让本就冻得瑟瑟发抖的方凌更加紧张了几分。

    道家盛会,仪式繁多,轮到真人传渡时已近正午。方凌本就怕冷,如今又在殿外连接冻了两个时辰,整个人都快冻成冰雕了。

    终于轮到真人传渡授道,只见漫天飞雪中,一女子身着月白青衫,头戴束发玉冠,英姿飒爽地从华光坛外走来。每一步都极其端庄肃穆,每一步都尽显意气风发。

    大殿之上,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尽数在列,各位掌事、长老呈扇形位列两旁。上首尊位则是云虚宫六名长字辈长老,而中间首位则是满头银发,仙风道骨的长极真人。

    仙越目光含笑,如沐春风地自上首走下大殿来到方凌身旁,自她手里取过生辰八字呈递于长极真人。

    真人颔首,将八字收入旁边的一只乌木盒子中,而后才道:

    “我归云山云虚宫第六十八代掌门长极道人今收方凌为关门弟子,赐道号仙凌。赐归云山弟子令。

    自此以后,需谨言慎行,克己复礼,时刻以师门为念,事事以大道为本,弘扬道法,诛邪扶正,修身炼心,以求仙途。”

    “弟子仙凌谨遵师命!”

    方凌郑重地跪下,自肘及腕平铺于地,双手掌心朝上,匍匐于地庄重地磕下三个响头。

    长极真人着仙越授予方凌云虚宫弟子令,道:

    “还不上前奉茶?”

    方凌上前,踏上九级云台,于旁边随侍弟子盘中取过茶杯,俯身跪伏于地,双手高举过顶道:

    “师傅,请用茶!”

    长极真人微笑着取过茶杯一饮而尽。

    “以后你便是我长极道人的弟子,需时刻谨记自己身份,切不可任意妄为,损师门清誉,你可记下了?”

    “弟子谨遵师命!”

    而后便是依照规矩,逐位给六位长老师叔们奉茶。

    方凌猛然记起那位心胸狭窄始终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长亭君,据说他在长字辈长老中是年纪最轻的一位。

    是以趁着为上首长老奉茶的功夫,偷偷侧头自衣袖间朝着右侧下首最后一个位子瞄去。

    只见衣袂半遮中,一张俊郎的脸上,淡漠疏离的眼神似静潭秋水,深不可测,那淡淡的眸色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却只一眼便将自己牢牢锁住。

    几年前的牧马河畔,远远的花树下,烟雨朦胧中那一袭白衣的男子时隔多年忽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方凌心中一阵狂跳,没由来地便湿了眼眶,眼神仿佛被黏住了一般再也挪不开半寸。

    方凌根本未听清上首的长老师叔们都嘱咐了些什么,亦无法分辨他们对自己此次拜师是喜是忧。脑子仿佛停顿了一般,自始至终便只回荡着那人昔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又惊又喜之间,草草奉完了前五位长老师叔们的茶。

    终于轮到他了,心中早已是一片雀跃,却又压抑不住久别重逢的激动与忐忑。

    她恨不能小跑着到他跟前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却无奈碍于礼仪规矩,只能压抑着心头的窃喜缓步上前。

    按照规程取过茶水,跪下,举杯。然而眉梢眼角,无不闪耀着明媚的光芒,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尽是欢喜。

    可长亭君却仿佛并未能认出她来,清淡的眸子扫过眼前之人,不置可否地就那样望着她,冷漠淡然,出乎意料地并未接过茶杯。

    方凌全身上下无不洋溢着一种花痴的气质,痴痴傻傻地侯了片刻。忽然醒转过来,方才意识到此乃传渡大典,这才万般无奈地垂下眼帘,双手高举过顶。

    然而眼前之人仍旧不动声色,良久,在众人一片哗然之下突然出手拂落茶杯道:

    “凉了!”

    冰冷的语气犹如兜头的一盆冷水霎时间将方凌一腔热忱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方凌一个激灵抬起头来,错愕地望着上首端坐的男子。

    那人眼里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古井无波,不喜不悲,无爱无恨,一如当年那样淡漠疏离。

    岳荀不记得她了!?

    大殿之上,众人未曾料到长亭君作为云霄宫旧部,初入云虚宫便如此不给面子。

    一段时间以来长亭君虽极力反对此事,但因众位长老皆一一被长极真人说服,就连长空长老也不得不碍于仙瑜之事不敢再有二话。

    他一人虽仍有非议,却奈何孤掌难鸣。但谁也没料到,在此大殿传渡之礼上他竟当众翻脸。

    寂静无声的大殿之中,只有方凌尚且还有心情对着长亭君各种挤眉弄眼,欲语还休,若不是被一声清咳打断,还不知她要在此处花痴多久。

    众位长老不禁纷纷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想来先祖训诫诚不我欺,百年门规,不收女弟子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方凌眼神精彩地发了许久的暗号,若是个有心的想必一篇逍遥游都品得出来了。

    然而奈何对方却毫无反应,终于决定暂且放弃。心道许是因为方才太过冒失,惹恼了这位传说中的尊神,相认一事二人私下里再说也是一样,倒也不怕他再度跑了。

    遂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收拾起来,回身取过新换的茶水。

    因是新沏的茶,格外烫手些。方凌忍着指尖的烧灼尽可能平静地再次跪地,双手过顶,高高举起茶杯。

    然而,又是良久,直到方凌感觉手上剧烈的疼痛已经快要坚持不住时,只见眼前衣袂一动,茶杯再次打翻在地。

    上首那人冷冷地道:“太烫!”

    滚烫的茶水立刻便泼了出来,方凌本能的一缩手,继而飞快的将半截素手藏于袖中紧紧攥住,心中疑窦丛生。

    方凌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再次取过一杯清茶,赌气一般地再次拜服在地,双手高举过顶。

    这次倒是并未等太久,只见上首那人手起杯落,起身道:

    “你莫非真的不明白?你再取多少杯茶都是无用的。我不会承认你这个弟子。”

第175章 奚落

    方凌抬眸道:“为何?”

    大殿之上,长亭朗声道:

    “你既问了,我便当直言。我云虚宫立派数百年,从未收过女弟子。”

    “既是百年门规,着眼必定是百年前之人事。世事更迭,沧海桑田,如今早已是日新月异的另一番景象。

    就好似云虚宫,百年前尚且避世而不出,可如今早已是名扬四海,桃礼满天下。

    而据我所知,云虚宫虽门规森严,但多年来也多番改进更新,为何单单这一条却是不行?”

    “门规岂是儿戏?若有改动,必定事出有因,或与修炼之道相悖或与世事所不容。”

    “道为宇宙洪荒万物之道,岂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蝼蚁刍狗皆可修,为何偏偏女子不可?

    过去,尚因陈规陋习,而今民风早已开化,各大山门近年来也多有女修,且其中出类拔萃者不胜枚举。云虚宫为何不可顺时而为?”

    “强词夺理!”

    “我只是据理力争。”

    “好!既然掌门认定你天赋异禀,你也自认出类拔萃,那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何本事,能破我云虚宫百年门规?”

    “当要如何看?”

    长亭君顿了顿,终于言道:“你可还记得噎鸣潭的镇潭睚眦因何空空如也?”

    方凌吃惊地望着他,尚不知他所指何意,却见长亭大声宣布道:

    “二月初二,噎鸣潭内,届时我亲自解封妖魂禁制。若你能将镇潭法印物归原位,我便答应你入我云虚宫。”

    众人闻言,尽皆哗然。那噎鸣潭所镇乃是当年先祖天机真人所禽之妖龙。

    因龙乃上古神兽,斩杀必惹天怒,便以降龙木镇于此潭。谁料七十余年前,妖龙突然破禁而出,血洗破日峰。

    当日破日峰摇光殿内,正值易荀道人第二天新婚之喜,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尽皆惨死。

    就是当时修为登峰造极的易荀道人也因醉酒而一度被人认为早已葬身龙腹。

    十余年前,长亭上归云山。年纪轻轻的他,也正是拿了锁有恶龙魂魄的妖丹方才震惊整个归云山。

    如今妖龙虽死,但妖魂却在。

    众人皆知八月十五那日此女惊动了妖魂,却不料她竟胆大包天盗走了镇潭法印。

    二月初二,龙抬头,正是恶龙苏醒之日。

    此时就是修行数十载的弟子都难保能从噎鸣潭全身而退,更别说找到噎鸣潭阵眼——睚眦镇兽,并将镇潭印物归原位。

    方凌虽是初来乍到,但这段时日之内,早已听渺思将山上的奇闻轶事讲了个遍。

    对于长亭君口中的噎鸣潭以及那妖龙来历岂有不知?方凌闻言,顾不得长幼尊卑,站起来身来颇有些哀怨地道:

    “你这分明是在刁难我?”

    长亭君神色自若地随手扯下方凌腰间方才佩戴的弟子令。

    “正是!你有一月的时间考虑清楚,若是你自觉太过为难,大可下山自行离去。”

    “我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方凌身着云虚宫月白青衫,却算不得云虚宫弟子。

    一路上,已有许多好事者专程赶过来瞧了热闹。

    方凌胸中汹涌着熊熊烈火,万万没想到再次相见竟是这种境况。她无心被人当作消遣,是以,专程拣了一条分外难走的小径独自前行。

    然而,许是自己太过心事重重,一不小心竟扰了别人赏雪的雅兴。

    几步开外,一片早已上了冻的池边,白雪皑皑,飞雪飘飘。一女子风姿绰约,温婉动人,手执一顶精致的油纸伞,如画中仙子一般俏立在畔。

    轻盈悦耳的声音让人近乎沉醉:“你从哪里得知这样的好去处?这里赏雪果然另有一番情致。”

    一旁的丫鬟应道:

    “长亭君知道姑娘心性高洁,尤爱飞雪,方才遣仙尧送烫伤膏时特意告知此处的。

    不过此间偏僻难行,纵有美景,姑娘以后也是少来为好的。”

    只见那女子笑靥如花,回眸道:“既是长亭哥哥告之,岂能负了他一番美意。况且还有仙尧在,怕什么?”

    回眸间却是好巧不巧的瞥见了一身风雪,依池而立的方凌。

    那女子温婉一笑,好心提醒道:

    “姑娘可不敢太靠边,这水面虽是上了冻,却也要当心失足落下去才是。”

    方凌挑了这条小路,本不想碰见任何人的。

    往日里大凡丢了脸,一向脸皮厚的也从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却不知为何今日觉得尤为丢人,以致于一时半会儿却是不想见任何人。

    眼见那女子已然发现了自己,此时掉头回去反而显得尴尬。只好硬着头皮道:

    “多谢姑娘提醒!”

    便打算垂首就此路过,谁知刚行至那姑娘身侧,不料脚下突然打滑。旁边本来肃立一侧的少年不经意间向前挪了半步。

    方凌本能之下,伸手便扶住了那人的胳膊。

    “可还好?”

    语调虽是有些冷漠,但言辞却也还算柔和。

    方凌抬头,对上那少年,却是屡屡跟自己过不去想要拿自己问罪的仙尧。

    仙尧猛然再次握上这双手,顿时想起八月十五那日夜里的情形,莫名地面红耳赤起来,手里温热的触感也仿佛是咬人的毒蛇,慌忙间就要抽回手臂。

    方凌先前便被烫了手,此刻稍一牵动,立刻便疼出了声。

    只见旁边的妙龄女子显然早已看到她手背伤口,惊声问道:

    “你的手?”

    方凌急忙缩回已然起了燎泡的手,轻声回道:

    “烫了一下,不打紧的。”

    谁知那女子却轻轻抬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掀开袖子,只见通红的手背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泡触目惊心地暴露出来。

    女子心惊不已地道:“烫成这样,若不小心处理,是会留疤的。可巧,我方才得了一盒烫伤膏……”

    方凌闻言急忙便要抽回手去。

    “不用了,我正要去闿阳殿讨些来。”

    却不料那女子不仅人生得漂亮,更是菩萨心肠。牢牢握住她的手,不容置疑道:

    “便不要再多礼了。事急从权,早些敷了药便能少受些痛。况且,长亭哥哥的药只怕比起长遇长老那边也是不遑多让的。”

    方凌正待再推辞,却听林中突然有人言道:

    “有些伤,痛得久些,记忆方能更加深刻,脑子也才更加清醒些。往后也算是个教训。”

    这清冷的语调,这疏离的眼神分明就是清远山的岳荀,就连这走路的姿态都明明就是他,可如今的他却成了云虚宫的长亭君,偏偏说话还如此刻薄难听。

    这伤分明是他烫的,如今只是用他点药膏却遭他这般不待见。也不知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怎么变的这样薄情寡义,尖酸刻薄。

    方凌思及此处,当下把心一横,反而不再推诿,只言道: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匀,取出一方丝娟细细地替她包了,犹豫了一下又将药膏递给方凌道:

    “这药膏你便先拿去用吧。”

    方凌又待推辞,却听那边长亭君已然到了近前,只见他开口道:

    “既已用了,他日便当还一盒新的来。”

    方凌突然觉得眼前之人许是觉得自己今日分外好欺负。不禁怒目而视,突然猛地推了他一把。

    长亭君略微一个趔趄,复又稳住身形,眼神错愕地望着方凌,很是没有料到她竟当众做出这种幼稚而又出格的事来。

    方凌自认在眼神对决方面决计不是他的对手,遂立即见好就收,垂下眼眸迅速接过药膏一路望风而逃了。

    长亭这才淡淡地斥责一声:“不知礼数!”

    方凌还未逃出去多远,便听身后远远地传来另一女子叫嚣的声音:

    “乡下来的野丫头,粗鄙蛮横,自是不懂什么礼数的。长亭哥哥以后莫要再与她答话。”

    声音之大,生怕方凌听不见一般。

    妙音一早就因为方凌的事生了一肚子的闷气,故而未曾前去观礼。

    谁知殿上突生变故,致使自己白白错失了一场天大的好戏,此时便是专程赶来想要奚落一番的,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故而大声道:“人贵自知,切莫……”

    哪曾想还未开始,头顶不知何时猫在树上的一只呆头鸟突然莫名受惊,噗楞楞地腾起。

    树枝猛的一晃,一大波积雪便塌了下来,不偏不倚正正砸了妙音一头一脸,狼狈形态比之方凌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边烟罗忙轻移了莲步,帮着妙音拍去身上碎雪。

    转眼间却发觉长亭君已不知去向。

    林间深处,长亭君目送着远处皑皑白雪中,方凌孤单的背影渐行渐远。寒风呼啸中,落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那小小的背影让人忽觉有种说不出的萧瑟。

    长亭心头莫名一颤,随口问道:

    “依你看,比起烫伤,她这种时候是不是更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哭一哭?”

    仙尧望着远处的人影,淡淡地道:

    “她可能更想找机会弄死你。”

    长亭错愕地望了一眼旁边的仙尧,纠正道:

    “她向来就只是喜欢哭的。”

    说完随手将手里剩下的两粒珠子丢在地上转身离去,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言道:

    “你今日又用了‘你’字。”

    仙尧抬脚将那两粒珠子踢开,心下思索着这样的师傅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要了。

第176章

    流光池畔,下了半日的雪终于停了。

    粉妆玉砌的白雪将周围景致装点得一片银装素裹,愈加得素净。如碧玺一般清透的天空繁星点点。

    虽无皓月当空,但皑皑的白雪也将黑夜映照得明亮而清冷。

    明日应当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但通常前一夜都尤为苦寒。

    “早就看那白面罗刹不是个好东西,如今果真这般翻脸无情,心狠手辣。

    你放心,这笔账老子替你记下了。眼下咱们虽然技不如人,但总有一日咱们定要报仇雪恨的。”

    冰冷的石凳上,一虚影懒散地瘫在上面望着格外消沉的方凌安慰道。

    “我并非是想报仇,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仇怨。他身为云虚宫长老维护门规也是理所应当。”

    红眼儿急了,连忙劝道:

    “丫头,咱人穷却不能志短。你在此期期艾艾了许久,你现在告诉老子你竟从未想过报仇?”

    “本就算不得什么仇怨,为何要多生事端?”

    “他公然羞辱你,还将你的手烫成这幅胖猪蹄子模样,你莫非真想就此咽下这口恶气?”

    方凌摸了摸业已冻得麻木的手,老实说当时确实怨愤难当。

    但是她也是有一个好处的,就是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此时倒也没有先前那般气愤了。

    回想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无论悲喜都被她视若珍宝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

    记忆中的那方小院,岳荀依旧每天在那里下棋,读书,品茗,偶尔摆弄摆弄瓦缸里已然生机勃勃的睡莲和水草和小鱼。

    虽然他总是情绪淡然,仿佛从未在意过任何事。

    但方凌总觉得那时的他是会笑的,这是否代表着那段岁月于他而言也是欢喜的。

    或许岳荀早已不记得,但她却不能忘。

    在她心里,他仿佛从未离开过。

    无论如何,她与岳荀之间似乎很难当得一个“恨”字,便是恼他,也不过一时三刻而已。

    如今这般,她也辨不清到底是基于一种什么情绪,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提不起半分力气。

    眼见红眼儿如此激愤,也只蔫蔫地回道:“咽得下如何?咽不下又当如何?”

    红眼儿作为一届鬼物,显然很难理解方凌此刻的心情,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还当是逮住了什么千载难逢的时机,遂露出一个阴险狡诈的笑容道:

    “咽不下就对了。那白面罗刹虽然厉害,但你也无须如此消沉。

    俗话说的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总有松懈的时候。只要咱们能找准机会攻其不备,必定大仇得报。”

    方凌有些好笑道:“你这般眉飞色舞的真不似个正经鬼,倒像个一肚子坏水的狗头军师。”

    红眼儿懒得与她瞎扯,继续筹谋着报仇大计:

    “丫头,你在老子心目中好歹也算得上一条颇有几分血性的汉子,万不能就此堕落了啊。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方是正道。”

    方凌显然已经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了,只缓缓道:

    “萍水相逢,虽有些牵扯,可是说起来也是我算计着他硬是让他欠了我一个人情。即便如此,他也连本带利的还了。

    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也是应当。”

    “真是气死我了。你如今左一个应当,右一个应当,既是如此合情合理,你又何需在此处拉着老子陪你一起伤怀?”

    “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该将我忘了才是。”

    “真是越活越没出息。难道在你心里,他可是有什么定然不能将你忘了的理由?他欠了你的银子还是你欠了他的债?”

    “那倒也没有,只是多少算得上有些过往交情吧。”

    红眼儿见方凌这样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不禁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遂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丫头,听老子一句劝,情分这种东西最是靠不住。咱们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如何报仇的事吧。”

    方凌也不知红眼儿兀自开动脑筋,絮絮叨叨到底想出来多少条阴险狡诈的计策。

    总之,直到听到小毛球远远地吱吱声,他还在兀自地喋喋不休着。

    方凌听见小毛球的响动,未待红眼儿反应,便已将其收入铃环之中,快速地将其挂上脖子收进领子里。

    小毛球一路上蹿下跳,抖落了一身的碎雪,老远见到方凌,便如一个雪球一般飞奔着过来了。

    直到方凌将手塞到小毛球暖融融的肚皮底下,方才发觉自己已经冻的快要僵住了。

    少时,仙越也沿着九曲回廊拐了过来,方凌本欲起身,然而坐得太久,腿脚都麻了。她一边揉着麻木冻僵的腿脚,一边冲着仙越道:

    “先生怎知我在这里?”

    “归云山你并不熟悉,能去的地方无外乎这么几处,便与浮生,贺涟风分头来找了。看来,还是我运气好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解下斗篷裹到方凌身上,继续道:

    “天寒地冻的,你在此处冻了大半日,还起得来吗?”

    “无妨,小毛球给暖暖便好。”方凌朝着手上的小毛球努了努嘴道。

    仙越闻言,便挨着她坐下,由着她继续暖着腿脚。

    望着她手上包着的白娟,仙越道:“手上的伤怎样了?”

    “不碍事,茶水而已,也烫不到哪里去。”

    “今日殿上为何要逞强?你若未亲口允诺,我与师傅还可转圜,可如今……”

    “真人力排众议决意收我为徒,我已是感激不尽,怎能还事事倚仗你们,将你们推到风口浪尖?”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反正你欠我的也不止这一两桩。”

    方凌想起方才红眼儿的话,不禁问道:

    “人情也好,财物也罢,是不是但凡有所亏欠方能记的长久?”

    仙越想了想道:“大概是吧。”

    “原来如此,我才明白原来两清未必是一件好事。”

    “为何有此一问?”

    “随便问问而已。这儿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小毛球闻言已经飞快地在月色下蹿了出去。

    仙越伸出一只胳膊,方凌识相地扶了过去。月色下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踏雪而行,朝着观庭而去。

第177章 噎鳴潭

    第二日,方凌感觉有些昏昏沉沉,探了探额头,似乎有些发烫。

    方凌的身体一向十分强健,平日里鲜少沾染风寒,许是昨日在外头实在冻得有些久了才至于如此。

    这身体好的人一旦病一回,便分外严重,整日里昏昏沉沉,只是闷头昏睡。

    贺涟风与浮生见此情形亦是忧心忡忡。好在岚轻境别的没有,千年老参,万年灵芝却是多得很。

    遂与浮生挑巴挑巴熬了,一天两大碗地给她灌下去,果不其然几日之后便见方凌双目赤红,鼻血狂喷,好不骇人。

    好在长遇长老一番提点之下浮生方才知道方凌此时是虚不受补,遂拿了大棒子将贺涟风追出去三四里地。

    方凌好容易在浮生和贺涟风手底下捡回一条命,恰遇长极真人亲自前来探望。见一向口齿伶俐颇有主见的方凌不过一场风寒便去了半条命的样子,遂开口道:

    “年轻人受些挫折在所难免。却万不可就此意志消沉,一蹶不振。我相信能够在生死一线从容应对,能在大殿之上据理力争的人,此时也断不该让我失望才是。

    脸面这种东西,能力不济时总要厚着些,以备时不时地丢了也就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需记得有朝一日定要捡回来就是了。”

    方凌自从听了长极真人这一番颇为接地气的言论,自省之余,方觉自己始终还是太过年轻。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如此细想起来,便是未得修行法门的爹爹,在脸面一学上自己也是比不过的。

    此次一病,方凌只觉昏昏沉沉地一连躺了好些时日,索性趁着闲来无事,也好好地理了理思路。

    首先,长亭此人必定是岳荀无疑。即便人有相似也不可能神态语气一模一样。

    至于他何故不认得自己,无外乎两点,一是不想,二是不记得。

    回首往日,虽说不上相处融洽,但也并未得罪过他,断不至于一看两生厌,记恨至斯。若说相识不相认,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想当年,他既用了化名,怕是并不想被人认出。他如今不认自己,莫不是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先贤有云: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

    爷爷从小也教导自己,做人当心胸宽广,宽厚豁达。若事情果真如此,自己与他置气岂不显得太不明事理,太过于小心眼儿?

    至于这第二点,方凌倒是想也没想过的。

    即便是退一万步来讲,年深日久,他真的将自己忘了,也定要让他记起来才是。

    转眼已是上元灯节,这一日不仅对道家来说意义非凡,就是对于民间普通百姓来讲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个节日。

    是以归云山众弟子一大早便开坛祭祀,上元奏表,祭祀先祖亡魂,直忙了半日。下午紧接着便马不停蹄的又开始筹备着晚上的花灯节。

    其实归云山的灯节因大都因循守旧,且碍于仙山名门,规矩方圆十分得严肃,说起来也并不十分有意思。

    是以内廷女子们各个梳妆打扮,争奇斗艳,都将心思放在了山下的上雍郡。

    上雍郡历来有花灯撞姻缘的习俗。适婚女子们会做一只香囊,将自己的头发剪上一缕放与其中。

    灯节当晚将香囊以特殊系法佩戴在腰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若是有哪位公子碰掉了某位姑娘的香囊。则会将其拾起,一边道歉一边报上自己的姓名,一来二去便搭上话了,也便成就了一桩姻缘。

    想来皎月高悬,华灯初上,倘若有缘,茫茫人海中真撞上了那个如意郎君岂不正应了花好月圆的景?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一不小心撞上个歪瓜裂枣,也大可趁着夜黑风高逃之夭夭。

    方凌早做了打算。难得今日大家都忙着过节,想必无论归云山的弟子也好,还是内廷小姐们也罢,都是没人有心思管自己的。

    就是不知长亭君师徒二人过不过节?不过听仙越说,今日所有长老都得携亲传弟子殿上议事的。

    方凌带着小毛球一路踩着积雪穿过密林,顺着清澈的溪流来到一处崖边。

    随着隆隆的水声,温柔的溪流逐渐变得狂躁起来,顺着断崖倾泄而下。

    这看似普通的断崖飞瀑却散发着与周围完全不同的气息。

    方凌淌过岸边的浅水,小心翼翼地爬上崖边的巨石,临渊而望。

    只见隐没在山涧积雪内的这方深潭四周竟然花不凋,树不摧,宛然一派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之象。仿佛与崖顶之上的冰天雪地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

    而那潭水之上更是水雾氤氲,烟雾缭绕,一眼望去,有如仙境。

    也不知此潭究竟得了怎样的造化,竟于隆冬时节生出了这般正当春夏的奇景。

    《大荒西经》曾云:“黎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

    即此噎鸣盖时间之神也。能斩断时光,阻隔岁月,使之无季节变幻,无酷暑寒冬的无外乎噎鸣耳。

    想来自己也是与这里有些缘分的。倘若来日不幸落败,魂断恶龙之口倒也不失为一方风水宝穴。只是自己无有子孙庇佑,倒是可惜了。

    方凌一边感叹着造化无穷,一边爬下山石,寻得一处稳当的所在,摸出一段青雀头黛,将眼前之所见细细地描于纸上。

    方凌自知修为浅薄,若不事先摸好噎鸣潭的地形环境,必定无法完成任务,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正当她全神贯注描绘图纸之时,却突闻来路上小毛球蹦跳着攀着树枝一路疾驰而来的声音。

    小毛球自小便跟在自己身边,很是有几分灵性,既是让它守着它便没理由不做任何预警地跑来找自己。

    想到此处,疑窦丛生的方凌连忙矮身隐于一方山石之下,隔着丛生的草木静静地注视着来路。

    果然,不过片刻便见一白衣男子缓步转过一片灌木出现在溪边。

    而原本应当守在外面的小毛球早已做了叛徒,上蹿下跳地围着来人打转仿佛遇到了多年不见的亲人一般,哪里还会示警?

第178章 提醒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岳荀,也就是此间的长亭君。

    方凌自问藏得还算严实,也不知那长亭君是打哪儿瞧出了端倪,只见他站定之后,便兀自朝着这边开口道:

    “这是想要作弊?”

    话音未落,只听“噗通”一声,一块儿巴掌大的山石忽如其来地便被丢进了长亭脚边的溪水之中,顿时水花四溅。

    丛使长亭反应及时,微微抬手侧身躲过那四处飞溅的水花,但一侧的袖子及下摆却还是湿了一大块儿。

    长亭面无表情,冷冷地望着山石后露出半个脑袋的方凌。

    方凌见状,笑容灿烂地道:“生气了?你泼我的可是滚烫的茶水。”

    “胡闹!”

    旁边的小毛球,被那突如其来的石块儿吓了一跳,此刻正抱着长亭的裤腿做惊慌失措状,但一双眼睛却又闲不住得盯上了他腰间的环佩流苏,伸出爪子饶有兴致地拨弄着。

    方凌心下十分高兴,他能跟来这里可见他果然并非真的忘了自己,一时兴起便与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却不想他如今变得这般古板,倒不如几年前有趣了。于是正色道:

    “那就说正经的,我该叫你长亭君呢?还是岳荀?”

    “我来此地无意与你闲聊。只是来奉劝你一句,趁着还有命在,速速离去。这里并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记住我的话,你不适合习练道法。否则万劫不复,谁也救不了你。”

    长亭似乎并不准备答话,只是一味地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

    然而方凌也并没有心思听旁的话,此刻见长亭顾左右而言他,顿时心里一沉,莫非他还是忘了?

    于是赶紧提醒道:“清远山……镜池观……诸犍!?”

    长亭显然也并不想接方凌的话茬,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希望你听得进去。”

    方凌见他依旧面色漠然,毫无反应,不仅大失所望,态度恳切地问道:

    “你可曾被门夹过脑袋?”

    “不知所谓!”

    长亭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一甩袍袖,抬脚便走了。

    方凌见他转过一处灌木竟真的走远了,也顾不得其它,连滚带爬地钻出石缝一路踏着溪水泥沼便追了过去,手忙脚乱之下鞋也未顾得上穿。

    长亭走得极快,一人一猴直追出二里地去好容易才追上长亭。

    方凌将他劫下道:“你真生气了?好了……我不泼你水就是了。”

    然而长亭似乎并不想再与她多说一句话,只淡淡地道:

    “让开!”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方凌见眼前这个人一言不发地只是看着自己,莫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急忙将领口豁开,扯出脖领子里的铜制铃环踮起脚尖凑到他跟前些道:

    “这个你总该记得的吧?”

    长亭一惊,一把捉住她的手,面色微怒地轻声喝道:

    “你干什么?!”

    方凌正待开口解释,却忽闻身后一声清咳。

    “方姑娘!”一女子清亮的嗓音传来。

    方凌回头,方才发觉自己已然追到了上下归云山的大路上,而身后稍远处则俏生生地立着那日冰湖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丽女子和素日里便不怎么对付的妙音。

    那女子许是见方凌顶着一头沾了草渣青苔的乱发,衣衫不整地拦住长亭颇有些错愕。

    一旁的妙音一张脸却是黑如锅底,娇斥道:“真是好不要脸!”

    说着便急急地走了过来,一把将方凌掀开便要将长亭护在身后,仿佛让冰清玉洁的长亭君多看一眼眼前的这个邋遢女人都是对他莫大的侮辱一般。

    未曾想许是一时激动,脚下慌乱,竟噗通一声滑倒在地。妙音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在长亭面前出丑。

    妙音借机生事,坐在地上便不起来了。只听其哭诉道:

    “方凌!你还敢动手?念在真人的面子上,我已经对你多番忍让了,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于我!”

    说着,眼里便有隐隐的泪花泛了出来,当真是我见犹怜。任谁此时见了,怕都会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偏偏长亭却视而不见,目不斜视,似乎眼前之事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一般,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抬脚堪堪绕过妙音,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妙音见此情形心伤地竟真哭出了声来,期期艾艾地道:

    “烟罗姐姐,你一定要在真人面前给我做个见证。”

    那唤作烟罗的女子便是前任掌门易尘真人的外孙女,长极真人的义女。

    烟罗见长亭神态总觉与往日有所不同,呆愣了半晌,总算缓过神来,一边拉扯起妙音,打发着两名丫鬟将其赶紧扶回去换衣裳。

    一边拉着方凌,将其领到了自己的伊洛阁中梳洗一番,又取了身像样的衣服道:

    “女孩子切要注意仪容,端方温雅方才能使人敬你爱你,尤其是在心仪之人的面前。”

    方凌闻言赶紧解释:“今日虽是有些唐突,但绝非姑娘所想的那样。”

    烟罗一边替方凌整理着衣衫一边轻笑道:“我想得怎样?”

    一句话将方凌问得哑口无言。要说自己对那人全没有半点心思,也确实有些口是心非,可是若说她今日是因此而纠缠于他就有些严重了。

    思来想去,此事尚有许多自己也闹不明,理不清的地方,也不好随便与他人说起,便沉默着不好答话。

    烟罗见方凌答不上来,便宽慰道:

    “长亭君风姿俊逸,很多姑娘都对他一见倾心,喜欢他原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他素来面冷,不常与人打交道,你也不要怪他。”

    “烟罗姑娘也喜欢他?”

    烟罗闻言脸色微红,继而摇头道:“没有的事,我只是与他多说过几句话罢了。”

    “可是渺思她们都说你们……”

    烟罗嗔笑道:“整个归云山就那小丫头片子嘴碎,最是爱干些捕风捉影的事,她的话岂是能信的?”

    方凌想起平日里渺思那捕风捉影叽叽喳喳的模样,不禁对烟罗之言深信不疑。

    出了伊洛阁,眼见天色尚早。

    想起长亭一事,总觉他如今脑子这样不好,且偏偏又搬进了上生殿里。想到八月十五上生殿内惊魂一幕,总不能袖手旁观,便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也需得给他提个醒才是。

第179章 缘分

    于是破日峰上生殿外,皎月初上,方凌攀着长亭君的窗棂子一脸痴笑: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我是方凌啊,当年我在清远山还救过你呢!

    ……哦,当然你也救过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日在大殿上初见你,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只是想当年你既用了化名,定然不想让人认出来,便没有当场说破。

    我思虑的可还周到?”

    为了打消对方顾虑,方凌索性巴结讨好地将能猜到的理由都抖了出来,一副谄媚求表扬的心思溢于言表。

    谁知一番话说完,窗内的长亭不仅不为所动,一向淡然的眸子反而更淡了,显然并未打算正经回忆起什么。

    方凌见状忙又提醒:

    “五年前,你去过清远山,为了铲除那妖孽,我还帮你引它出来来着。

    后来我受伤了你救的我,还有我爹爹…………翠云嫂子……”

    “……”

    “你不相信?真的是我,我身体里现在还有那妖孽的半颗妖丹呢。”

    “……”

    方凌见那厢还是没有半点反应,真是急死个人了,可这妖丹寄居在自己灵台深处,也不能随随便便剖出来为证。

    只能一动不动地扒在窗棂上,满脸期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盼着他能自行回想起来。

    长亭蹙了蹙眉,陡然间似乎想到些什么,情绪一瞬间有了些微变化,方凌忙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你是来套近乎走后门的?”

    不想长亭憋了半晌,却是问出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来。

    方凌大失所望,“不是,我们是真的认识。”

    “……”

    “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说起来也并非是为了我自己,而是去年八月十五那夜,我无意中闯进这上生殿,发现里面藏着一只白毛妖怪。”

    长亭面色微变,喃喃道:

    “白毛……妖怪?”

    方凌一本正经地道:

    “是的,须发皆白,也不知是修了几百年的老妖怪。血盆大口,獠牙森森,口水横流,形貌丑陋,十分骇人……”

    方凌为了让长亭重视此事,更是极力渲染当日之恐怖气氛。真是极平生之所学直将那妖物描绘的是面目狰狞,不堪入目。

    这边长亭闻言,眼角眉梢极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抬眸看了看她牢牢抓在窗棂上的爪子道:

    “手。”

    方凌见他终于想到自己的手被烫伤一事,十分大度地道:

    “没关系的,早就不疼了,你看。”

    说着抬起手来就要给他看。

    谁知她适才一抬手,长亭冷着脸嘭的一声便将窗户关死了,方凌被那窗扇一撞,噗通一声便掉了下去。

    敢情是嫌她爪子挡了窗户。

    这边碰了一鼻子灰,只觉内心十分憋屈。长亭这脑子想来怕不止被门夹过一回,这岂非更加让人放心不下?

    方凌思及此处忙手脚并用地又准备爬上去。不过这次方才爬到一半便被仙尧捉住拽了下来。

    那仙尧不愧为长亭君亲自栽培的,果然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不论方凌怎么解释,便只一言不发挡了便是。

    方凌自知也不是这小子的对手,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

    “我又非是那心怀叵测的歹人,你何苦这样拦我?

    我若真是那黑心眼儿的,第一次见你便不会轻饶了你去!

    你可知道村里的大娘大婶被人摸了手,都得赏个耳光,再啐上一口的!”

    仙尧一听方凌翻起了去年的旧账,一张脸立刻便烧得通红,半晌才道:

    “我不是登徒子!”

    脖子虽依旧梗得笔直,心下却已经开始动摇。眼看就要败下阵来,却闻听窗内长亭冷冷地道:

    “仙尧,你若是再由得她在此处聒噪,今晚便抄十遍《法华经》。”

    方凌被赶下破日峰,却恰巧被浮生和贺涟风二人撞个正着。

    二人见她神色厌厌,似是还在为当日传渡大典一事郁郁寡欢,便一唱一和,稀里糊涂地一路将她拐到了上雍郡。

    上雍郡的灯会果然比归云山上的有意思许多。不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更有喜气洋洋的舞狮献礼,踩高跷,斗船灯,杂耍等节目数不胜数。

    即便是沿街的各色灯谜,投圈套物,礼品都比别处丰厚许多。

    若是放在往日,方凌早就一马当先凑了上去,只可惜今日却是心事重重,无论如何也提不起这玩闹的心思。

    正兀自神游间,眼角余光却仿佛瞥见一个缥色素服的影子一晃而过。看那身形不正是方才百般阻拦自己的仙尧吗?

    尽管仙尧让自己吃了瘪,但思来想去能够常年随侍长亭君左右的唯有他一人而已。若说对长亭君了如指掌的人恐怕也唯有这小子了。

    思及此处,方凌顾不得脸面,立刻扒开人群腆着一张笑脸招呼着便一路挤了过去。

    偏生这仙尧也不知是耳朵不好还是故意躲着她,方凌这边适才刚拨开人群,便见他转身就走。

    方凌周围尽是拥挤的人群,一时无法上前,奈何手边上连个称手的东西都没有。

    情急之下只得顺手将旁边女子的腰间香囊扯了下来,嗖的一声便朝仙尧脑袋上砸去。

    仙尧的身手,转身便一把将“暗器”接在手里,抬眼一看竟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香囊。

    霎时间,脖子又红了大半,转身泥鳅一般地逃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方凌急地大喊:

    “哎……哎!小先生,我有话同你讲!”

    众人见状,纷纷侧目,想来趁着夜色逃姻缘的见过不少,可是撞了个这么标志的姑娘还要逃的,却是少见。

    于是都饶有兴趣地驻足看起了热闹。

    奈何人多噪杂,仙尧又是有心躲着方凌,饶是她穷追不舍还是不慎让他逃到一处猜灯谜的棚子前不见了踪影。

    只见五彩缤纷的花灯拖着长长的绢条,顺着长街摆出去十余丈。每条绢帛上均书有各式灯谜,正待求解。

    方凌寻人不得,正当疑惑,却听闻身后一女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道:

    “又是你这野丫头!这般胡作非为,随便抢了人家的香囊就跑?”

    敢情方才被顺了香囊的姑娘已经追了上来。

    方凌定睛一瞧可不得了,这不是妙音那个不可一世的姐姐妙清吗?

    话说三清妙音,世间独一无二,为何如此美妙的事物如今倒成了自己的劫难?走到哪儿都有她们两姐妹。

    如此就算了,听她话里那意思,偏偏自己方才情急之下用来砸仙尧的那个香囊似乎还是顺了她的。

    也不知这是应了怎样的缘分?

第180章 猜谜

    方凌满脸的尴尬,却不得不赔着笑脸道:

    “一时情急,见谅见谅!”

    说着顺手摘下旁边一盏花灯道:“要不,我用这个赔你?”

    铺子老板见状却不乐意了,赶紧抢了下来。

    “这是猜灯谜用的灯笼。姑娘想要还需付了银子,猜对了绢条上的灯谜,方可兑换。”

    摊主是个纯粹的生意人,但凡有人前来,只管收了银子便放进去。猜得出便能继续,猜不出则自动出局,最后按照猜对的个数多少兑换礼品就是。

    妙清见方凌吃了瘪,不屑一顾地道:

    “我要这么个破玩意儿做什么?你若是有心要赔,便将这棚子里的花灯都赔给我。”

    方凌大惊,这棚子里的花灯,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全部赔给她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妙清见状,冷哼一声:

    “为难呀?那好,我也不刁难你。

    他们都说你是归云山第一女修,很是出类拔萃,既然如此可敢与我一较高下?”

    嘴里说着,手上却是抚上了眼前的花灯,瞟了一眼方凌很是不屑地继续说道:

    “就比这灯谜是你猜得多,还是我猜得多。若是我输了,那这事便算了,若是你输了便将这铺子里所有的花灯全数买下来赔给我。如何?”

    方凌虽然打从骨子里就不想在这两姐妹面前低了头,奈何钱袋子不够硬气,只得认怂。

    “妙清姑娘人美心善,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不能!”

    “那只香囊……不行我重新买一只赠你可好?”

    “我用得着你赠?要么便将我那只还我,要么便应下这赌约,你自己定。”

    方才那香囊用来砸仙尧了,一时半会儿自是拿不回来,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只希望到时候就算赢不了灯谜,也能在这一片灯海里将那东躲xz的仙尧翻出来。

    “好。你就来做个见证,你数十个数,看我们谁猜的多。若是她输了便将你这一铺子的花灯全数买下来。”

    妙清朝旁边店主吩咐道。

    店主见有这等好事,忙一叠声地应下,一声铜锣敲响之后便一本正经地数起数来。

    方凌进来这里本就志不在灯谜,她确信仙尧定是藏在了某处,便一头扎进棚子拨开一盏盏花灯找人。

    谁知仙尧藏得也着实刁钻,直到那店主都数到八了,竟还未找见。

    眼看十声将至,自己却连一个灯谜都未猜得,慌忙间便胡乱扯下了一堆绢条在手。

    众人一看,纷纷哄笑,想来此女怕是没什么胜算了,都很是为她捏了一把汗。

    十个数数完,方凌与妙清二人一同来到店门口逐一与店主对起了谜底。

    也亏得方凌反应够快,即开即答竟也不在话下,一番比对下来。各人所获均为二十一个,却是难分伯仲。

    妙清正欲再开一局,但方凌眼见有了几分胜算,说什么也不愿意重来。只道:

    “不如你我二人各出一题,猜出来便胜,猜不出便输,如何?”

    妙清哪里会是轻易露怯的人?

    闻言,胸有成竹地道:“可以。那我便出一个最简单的。你且听好了,牧童归来横牛背,打一字。”

    方凌沉思半晌未得。

    正待妙清等得不耐烦,众人也开始起哄倒数时,却见她忽然眉眼舒展,笑盈盈地请店主取来纸笔,端端正正的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牛”字。

    一应围观群众均笑着提醒道:

    “人家谜面便说了横牛背,必然不会是“牛”字的。姑娘再想想吧。”

    只见方凌笑而不语,将那张纸翻过来再放倒,背面赫然一个“升”字。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皆以为然。

    方凌回过头来看着妙清问道:

    “我猜得可对?”

    妙清显然没想到她能这么快猜出来,眉头紧锁,嗔怒道:

    “该你了?”

    方凌放下纸笔,突然眉眼弯弯,似是想到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只见她娓娓言道:

    “两条白龙下汉口,五个差人抓起就走。打一日常行为动作。”

    妙清一下便愣住了,却不知这是个什么路子?众人亦是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却终不得要领。

    眼看时间已然过去半盏茶功夫,若是再拖下去不仅输了比试还输了人品。妙清虽然心有不甘,但脸面还是要顾的,只得败下阵来,

    “我输了。”

    众人等这一刻等了许久,纷纷催促着亮谜底,只见方凌噗嗤一笑道:

    “擤鼻涕”。

    众人闻言将其与谜面比对一番,纷纷绝倒。

    方凌又掏出十个钱递给店主。

    “恭喜老板,生意兴隆。”

    便又一头扎进那花灯棚子里兀自找人了。

    妙清气急败坏,如此恶俗的谜语怎登得了大雅之堂?偏生自己还输在了这种野路子上面。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遂气势汹汹地追了上去,一把将方凌抓住道:

    “这种谜语根本上不了台面,如何算得?咱们再来比过。”

    “妙清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你就放过我成吗?

    我真没空跟你继续玩儿。拿了你的香囊是我不对,就算你今日输了,他日我也定当还你一个可好?要不我再多送你一盏花灯赔罪?”

    妙清自小便是被宠着长大的,加上长相美艳,又颇有才情,走到哪里不是被捧着?

    方凌一席话虽说的诚恳,但那个“输”字却着实令人恼恨。遂怒道:

    “谁要与你计较这些破玩意儿!”

    说着便将眼前的花灯有一个算一个,全数打落在地。

    然而就在其中一盏几层高的莲花灯盏落下的瞬间,只见灯火阑珊处一缥色素服男子面红耳赤,惊慌失措地被逼在角落。

    此人不是仙尧还有谁?

    仙尧眼见暴露了,急匆匆地便要往外跑,方凌将其一把抓住道:

    “先生且慢,我有几句话想说。”

    妙清也不知怎的,许是单纯就是想与方凌作对,头脑发热间,一马当先拦住方凌道:

    “你也太无法无天了,今日虽是上元灯节撞姻缘,但也要你情我愿,当街抢人这种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方凌哑然,“我怎么就是抢他了,我就是有几句话要同他讲。”

    这话不说还罢,说出来却是越描越黑了。

    一个姑娘家上元节撞姻缘时撞上这么一位白净小公子,非追着人家讲几句话,这话便是不说,旁人也能猜出几分。

    仙尧闻言,一张脸更是快要烧起来了,正自局促却见地上散落的花灯眼看着烧起来了,如获大赦一般,上去几脚将其踩灭,继而趁乱纵身便隐没在一众花灯之中。

    妙清目送着仙尧矫健的身姿隐没在一片斑斓的灯火中,终是没能遭了方凌的毒手,心中莫明便有些欢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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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方凌苦苦等待的机缘却是一邪灵凶魂。阴差阳错之下虽为其冲破一叶障目,但却自此结下梁子。
一人一灵,人算不得什么正经人,灵也算不得什么正经邪灵。随着二者争斗不断,方凌也自此揭开了一个精彩纷呈的道修世界。软萌女法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软萌女法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软萌女法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