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流言蜚语
关于茶会,长极真人自问安排得是顺理成章,各家山门偶尔搞搞联姻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却不知为何他这一搞倒搞出许多事端。
主要是云虚宫这等名门向来不缺女婿,是以从未这样大张旗鼓地办过此等名为茶会实为相亲局的宴会,此事本就蹊跷。
偏偏又不知谁传出此茶会因八月十五闯山的方凌而起。不仅如此,长极真人甚至放出话来,但得此女青睐者,亲自为其保媒。
试想方凌区区一个游方散道之女,何德何能竟能得长极真人如此看重?
本来那女子单枪匹马擅闯云虚宫便有蹊跷,偏偏事后还能全身而退。
便是这能说得过去,那噎鸣潭蓄意纵放妖龙一事总说不过去了吧?
但长极真人非但不清查此事,就连一向横行霸道的长亭君要拿她问罪都多次被真人保了下来。
不想则已,细想之下顿觉此女身份绝非一般乡野女子那么简单的,怕不是与长极真人有些关系?
恰在此人心惶惶之际,又偏有那好事者自称曾亲耳听见,此父女二人吵架之时,那方长清曾亲口说出此女并非自己亲生。
众人一拍即合,原来如此。
话说长极真人自诩一心修道,从不沾染情爱俗事,却不是因为心中有道,而是心中难忘故人啊。
虽然此番猜测纯属七拼八凑出来的无稽之谈,但奈何男女情爱自古便是人们茶余饭后聊天佐酒的热门话题。
言者往往只图一时口快,听者也就一时兴起,谁又会真心去辨这其中曲直原委,是非真假。便是越离奇越曲折越能俘获人心罢了。
众人以讹传讹,不出半日,便成了妙龄少女千里寻父,终与归云山掌门真人滴血认亲。
而此时传到各大宗门长老耳中又变成了归云山真人之女方凌,年方二八,倾国倾城,近日欲在茶会之上择一良配。
适才刚刚参加完重阳天皇诞法会的各派长老们,一面纷纷折返,一面火速传书至宗门禀报此事。
要知道,茶会虽是年年办,但早已沦落为形式,虽可借机结识各派后起之秀,但算起来后起之秀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人,谁又能不认识谁?
故而一般情况下也都只留上一两名弟子权当充数罢了。
但今年却是大不相同,有女眷参加,有了结亲的可能,那便不得不慎重了。
更了不得的是,这女眷当中还有长极真人之女。
虽说传言者提到此事,往往故作高深避而不谈,且大都还要加上一句谣传不可尽信,但谁又能真的不信呢?
要知道长极真人此生未娶,并无血亲,唯有一义女乃是前任掌门易尘真人的外孙女儿烟罗。
易尘真人膝下并无男丁,唯有二女。大女儿嫁入官宦世家,自此脱离道门。二女儿则许配给了本门诲戒堂掌事长沛。长沛夫妇俩一直无所出,直到老来方得一女烟罗。
此女不仅生得沉鱼落雁之姿,才情更是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以小小年纪,便得各大门派争相竟逐。
不过大凡有些才情的人,都有些脾气。此女自小便得万千荣宠,眼界自然是不凡的。
几年来愣是让各大门派的公子少爷们吃足了闭门羹。
直到这两年,众人适才明白过来,此女原来早已心有所属,便是如今移居上生殿的长亭君。
说来两人一个久居云虚宫内庭,一个身在云霄宫望月峰,尤其在两派当时势如水火的情形下,应当是没什么缘分的。
要非说有缘,那便是几年前,岚轻境的老夫人病重垂危,长亭君曾递拜帖前来看望。
这本是分属应当之事,毕竟岚轻境的冯老夫人与其师岳荀虽未正式拜过天地,但破日峰一事之后,老夫人却是发愿一生不婚,誓为岳荀守寡。
这样算起来,冯老夫人实乃长亭君名义上的师母。虽然他一向不怎么懂得尊师重道,但这种礼数却不得不讲。
其时,作为侄孙女的烟罗恰巧在岚轻境伺候,兴许两人便是在那时结下的缘分。
本来对于这一门亲事,云虚宫众人原本是十分赞成的。
虽然辈分上有些不好听,但重要的是当时云霄宫得长亭君相助,风头正劲,之前便因守山弟子狂妄与此人失之交臂,此时倒不失为一个良机。
奈何两派关系实属不怎么样,长空真人对此颇有异议,虽碍于家事,不好直接干涉,但旁敲侧击一番,此事也就搁下了。
各大门派虽不知其中详情,但也隐约知道个大概,想来要与长亭君抢人多少还是没什么胜算的,遂逐渐偃旗息鼓下来。
谁知今日,本已作罢的心思却突闻归云山竟另有一位天姿国色的适婚女子乃长极真人血亲,众人怎能错失此等良机?
遂战鼓擂擂,趁着其它门派消息闭塞还未及反应,赶紧与其结一门儿女亲家,便等于是攀上了云虚宫的门槛,何愁他日门庭不兴?
长极真人也未料到此举一石激起千层浪,自己尚未甄选出合适的弟子,那边其它山门却已呈如此空前盛况,此等阵仗倒是让他也有些为难。
然而,此事原本为一桩好事,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便只好择了日子,召集了匆匆赶来的众位宗门弟子届时一同赴会。
然而许是此次事件着实闹得有些高调,虽然大殿弟子一片欢呼雀跃,个个摩拳擦掌,却招致了内庭女眷们许多闲话,尤其是一众年轻小姐们尤为嫉恨。
这才不过几日,方凌进进出出的便遇到好几波蓄意挑事的丫鬟小姐,其中首当其冲便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沈青衣以及妙音。
幸好,前些日子浮生一条修炼颇为精纯的毒舌令一众姑娘们多少有些忌惮,一来二去的也不好直接上门挑衅。
可其实,明枪易躲,最伤人的却是那不知几时便射过来的暗箭。
后日便是茶会,归云山下,仙尧业已守了两日。想他堂堂云虚宫长老的亲传弟子,缥衣素服,不苟言笑之人。这两日来却尽干些仗势欺人,寻衅滋事的勾当,心中难免一阵恶寒。
这日夜里,仙尧回到上生殿,见长亭在殿外一方桂树下饮茶,便鼓起勇气上前道:
“师傅,弟子生性愚钝,实在干不来此等寻衅之事,师傅莫不如再给弟子派个其它差事吧。”
长亭放下茶杯,遥望着一轮弯月道:
“也是,虽然尽力阻拦,可是上山赴会之人还是络绎不绝。我们可能弄错了方向,或许釜底抽薪更为省事些。”
第137章 蜚语
于是,次日,长亭头一次来了天门峰下的内庭。
行至蟾光院外,“恰巧”碰见妙音怒气冲冲地一边训斥着手底下丫头,一边往回走。
只听那丫头委屈道:
“我也不知道官筳那小子怎么就与贺涟风扯上了关系。那日明明拿了他把柄,却是让岚轻境给保了下来。”
妙音斥责道:
“还不是你们废物?这下他们倒是更加得意了,蹬鼻子上脸不说还摇身成了归云山上的小姐!
也不知观筳里的那个狐媚子使了怎样的手段,竟得真人如此看中?竟连长亭君都动不得她分毫。”
“我动不得谁?”
长亭踱着方步,上前问道。
妙音吓了一跳。此前虽在岚轻境见过长亭君,也不过只言片语的交情。虽是如此,但那人却如在心里生了根一般。
本来碍于两派关系倒也不敢肖想,但此刻那人英姿挺拔,便又立在眼前。顿时有些心旌摇曳,羞赧难当,只怨方才出来的急,没有稍事打扮一番。
也不知自己方才一番恶言恶语又被眼前之人听去了几分?
只见妙音羞怯地垂目浅笑道:“长亭君才来云虚宫怎有空到了此处?”
长亭疑惑,“哦?未曾听闻内庭不准他人走动。”
妙音急忙解释道:
“非是如此,妙音只觉的有些诧异罢了。此处离破日峰颇远,长亭君既走了许久,若不嫌弃,可到院中歇歇脚喝口茶。”
“甚好!”
长亭行至院中一方景致上好的亭子里坐下,丫鬟随即上了茶便被妙音打发下去了。妙音轻声道:
“此茶是先前偶得的,据说产自蓬莱国仙山,极其珍贵。长亭君喝着可还入得口?”
长亭浅尝辄止道:
“我对茶并不讲究,倒是几年前喝过一种与深谷幽兰同根同穴的新茶颇得我心,可惜后来再无缘得见。”
妙音闻言有些失落,旋即却又温言细语道:“那妙音以后定当帮长亭哥哥多多留意着。”
长亭一笑,放下手中茶盏道:“我与玉衡殿长宗道长同辈,这声哥哥叫得我委实不敢当。”
妙音见对方识破了这等小伎俩,连忙解释:
“长亭哥哥说笑了,你正值青春盛年,与我爷爷本不是同龄之人,只是宗门辈分罢了。
我是门人亲眷,不同于宗门弟子,何来辈分一说?故而便只依着年龄自愿唤你一声哥哥罢了。”
妙音嗓音悦耳,声音越说越低,到后面更是细若蚊蝇。
长亭倒也不以为意,只道:“如此,便随你了。方才姑娘可是在生谁的气?”
妙音见长亭问起此事,面露委屈:
“倒也并非是气谁?不过是为长亭哥哥抱不平罢了。”
“哦?”
“噎鸣潭那妖龙险些逃出生天,但始作俑者非但未受到任何惩治,反倒成了云虚宫的座上宾,这合理吗?”
“听起来确实不合理。”
妙音见长亭肯定了自己的说法,便更加大胆地说道:
“长亭哥哥贵为云虚宫长老,如今依法依规处置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臭丫头都要处处受阻,这又合理吗?”
“仿佛也不合理。”
“所以说,长亭哥哥是想就此妥协,任她逍遥法外吗?”
长亭闻言,无奈长叹道:
“唉……我初来云虚宫,虽是得了个长老的虚名,但一无根基,二无依仗,被怠慢也是正常。”
妙音急了。
“长亭哥哥修为盖世,万不可因此消沉了。虽说她眼下小人得了志,但在您面前也未必就敢胡作非为。”
“她有长极……真人护着,我能奈她如何?既不能恃强凌弱对她刀剑相向,更不能卑鄙到对一个姑娘家使用祸水红颜这等下作手段。”
“祸水红颜?那是何物?”
长亭见问,取出一物道:
“喏,就是此物。这是一种专门毁人容颜的东西,很是歹毒。据说以前都是大内后宫们专门用来惩治那些祸乱朝纲的红颜祸水的。
据说将其混入口脂之中,极难察觉。
不过非是君子所为,姑娘也不要打听了。”
说完手指轻弹便弃于一片草丛之中不再赘述。
院墙上的树荫中,仙尧看着二人,一位挑拨离间,一位则居心叵测,好一副般配的小人嘴脸。
心中突然感怀自己或许还是太过年轻,对师傅的性情竟然误会了这么许多年。同时,也庆幸自己年轻跑得快,如若不然,此时在院中做这等龌龊下作之事的必然便是自己无疑了。
茶会设在了山腰的流光池畔。
适时,丫鬟小厮们早早的摆好了茶点,酒水。为了彰显小姐们多才多艺,适当的调节气氛,池边不仅放置了古琴,琵琶,笔墨、书画更是样样俱全。
时辰未到,三三两两的便有各派的少年儿郎们依次入席了。
不论此次茶会目的如何,表面上却还是小辈亲眷们的金秋小宴,品茶联诗,饮酒作画之类的风雅所在。
虽说众人心知肚明本次受邀的女眷都是归云山上适婚年龄的各家小姐们,但听过小道消息的却都只将心思放在了那位传说中的方小姐身上。
这厢一众小姐们都卯着劲儿想着法儿的争奇斗艳,其中不乏有些才情的,便抚琴的抚琴,吟诗的吟诗,下棋的下棋。
但无奈宾客们始终左顾右盼,眼神飘忽不定,各个举目四盼的模样多少令现场气氛有些尴尬。
一众小姐们倒非见得就是看上了谁,但风头被抢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那口气的。
此刻见那方凌居然许久还不露面更是像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纷纷开始交头接耳,闲话起来。
这边道:“这方家小姐架子未免端得大了些,此次受邀之人不乏各派下一届的传人,要说在宗门内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竟这般托大,真真是有些不合规矩了。”
那边道:“什么小姐,父亲不过是个游方散道,街头巷尾看相算命的而已。怎当得起小姐二字?姐姐真是说笑了。”
“呵呵,竟是这般。亏我先前还一直高看她几分。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可懂得这类场合的规矩礼仪?”
“嘻嘻,估摸着怕是不懂的。要不怎得不敢露面?”
角落里的三名女子小声嗤笑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是非。
“兴许是其它事情耽搁了,未见得就是不敢来吧。”
旁边最角落里一裹的严严实实的怪人突然接话道。
因其声音实在难听,公鸭嗓子一般,男女不辨,将三人吓了一跳。
其中一人颇不以为意道:“她一介女子能有什么要紧事耽搁?梳妆打扮,描眉画眼用得着这么许久?”
那怪人有些委屈地道:“女子也不是全然无事光只梳妆打扮的啊。”
“难不成她一个乡下来的还能吟诗作赋不成?也不知道大字识不识得一箩筐?嘻嘻嘻……”
另一谨慎些的女子闻言,神秘兮兮地左顾右盼一番,方才与刚刚说话的女子附耳道:
“说话小心些。我听我二姨娘的丫头说她是长极真人的……私生女,滴血认过亲的。”
谁知那怪人似乎耳力极佳,即便二人将声音压了又压,却依然被她听了去。只见她闻言惊道:
“私生女?你们何处听来的混账话?”
可能语气太过惊愕,声音又太过特殊,一时间竟将视线全数吸引到了此处。
先前聊天的几位女子顿时有些尴尬,斥责道:
“何处的下人如此不懂规矩!我们干什么要同你解释那么多?你一个烧火煮茶的,不赶紧看茶,偷听我们说私房话做甚?”
第138章 怪人
那厢妙音见着这边吵闹,捏着团扇,娉娉婷婷地走过来,言道:
“几位姐姐这是怎么了?怎同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下人计较,白白折了身份。
你,还不快过来给姐姐们赔个不是?”
只见那怪人扭扭捏捏,既不走开也不过来,仿佛很是踌躇。
妙音有些微怒:“真是的,也不知是谁承办的这场茶会,也不知挑几个伶俐点儿下人。”
“我不是下人。”
只见那怪人唯露出两只大眼睛,骨碌碌的,说话间似是委屈极了。
“笑话,做如此打扮,不是烧茶的下人还能是世家公子小姐不成?”
这怪人正是方凌。
她今个早起便觉脸上刺痒难忍,嗓子干痛不已,犹如几年前诸犍妖丹初入灵台时一般。想自己服用净髓丹身体早已恢复如初,几年来从未出现反复。
诸犍的半颗妖丹向来都是寂灭无声,安安分分的乖乖待在自己灵台深处,从未异动,总不能今日出来作妖?
思来想去怕不是因为昨日方长清和浮生二人给自己脸上刷墙似地抹粉,导致脸上长了疹子?
但茶会在即,总不能说不去便不去。便只好硬着头皮裹了头巾,包的严严实实的准备寻一处角落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
谁知天不遂人愿,时间越久越是难耐,方才冷不丁地一开口竟觉声音都已变了调,可见并非脂粉的问题了。
正当找个机会离开却又听闻如此不着调的言论,一时未忍得住这才惹了妙音不依不饶。
妙音此人她先前也是见过一次的,与浮生吵架时说话极难听。本来心有不甘还想反驳一二,怎知抬眼间只见那边下人打扮,果真与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再瞅瞅那烧火的小厮为了怕被烟熏到,也围了个头巾包得严严实实,可不就是自己的装扮?
那妙音见方凌眼里颇为委屈,更是来了气:
“怎么?冤枉了你不成?”
“没有冤枉,没有冤枉,我确是观筳别院的下人。”
方凌见话已然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强行辩驳反而颜面无光,只得将错就错下去。
众人闻言此乃方家小姐身边的下人,纷纷投来期盼的目光,一众子弟们七嘴八舌的问道:
“怎不见你们小姐露面?”
“是啊,据说你家小姐也接了帖子,不知何时过来呢?”
方凌见此情形,无论如何也由不得她静悄悄来静悄悄走了,正待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谁知妙音倒是率先接了话:
“早就听闻方凌方小姐是一位国色天香,气质如兰的妙人。此次还是第一次在这等场合露面呢,岂是轻易得见的?大家还是耐着性子多等一等吧。”
“她今日莫不是吃错了药?”
上首一打扮清贵华丽的女子对着旁边丫鬟道。此话虽是问丫鬟的,却是丝毫没有降低音量,尽管说得是背后议论人的话,口气却是理直气壮,毫无避讳的意思。
妙音自然是听到了,于是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地挤出一脸笑意,掩嘴轻声调侃道:
“我说那方凌姑娘生得好看,姐姐可是嫉妒了?”
“谁许你大庭广众之下叫我姐姐了?我有承认你这个妹妹吗?”
言语傲慢之极的这位女子正是妙音同父异母的姐姐妙清。
归云山上唯一一个纳有妾室的便是妙清、妙音姐妹俩的父亲,早年间也很是充实了一阵子众人茶余饭后谈资的人物。
此话虽是当众打了妙音的脸,但妙音却全然不恼,仍旧低声冲着妙清调笑道:
“话说的如此刻薄,还说没嫉妒?呵呵……只是嫉妒也是无用。你虽自持高贵,却偏生处处都有那比你强的。
以前有积雪院的烟罗姐姐,如今又来一个方姑娘。你若是实在气不过,还不如早些拿了帕子捂了脸,回了院子也清静些。”
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十分精彩。眼见火药味越来越浓,席间一鹅黄青衫,打扮颇为活泼的女子赔着笑连忙劝解道:
“姐姐们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聚一聚,大家就不要再置气了。”
妙清的母亲是正室主母,她生下来就是嫡女大小姐,自小宝贝矜贵得紧,向来趾高气扬惯了,大庭广众之下何时受过这等嘲讽?哪里是劝得住的?
只见她大声道:
“我要走要留何时轮到你来置喙?我今天偏要看看你口中的天仙长一副什么模样?”
于是向着被误会成下人的方凌嗔道:
“要么干脆清高到底,不接帖子。既是接了帖子如今又迟迟不肯露面,这般扭扭捏捏,惺惺作态,便是端着架子,也该够了!”
方凌不想自己尚且还未做声,便惹出这么许多麻烦。想来这里委实也是不欢迎自己的,多留无益。
等到这姐妹二人终于肯让她说上一句话了,便连忙道:
“对不住了各位,姑娘她此番便是让我前来回禀诸位一声,她今日身体不适,此次茶会便不扫大家兴致了。”
说完,便在众人议论纷纷中转身离去。
谁知刚转过身子,却迎面撞上一个半大丫鬟。那丫鬟扯着方凌冒冒失失地喊道:
“方姑娘,你真是让我一通好找。
我家夫人就怕今日茶会你没有合适的衣裳,损了云虚宫的脸面,专程让我送来。哪知你却果然穿成这样就先到了此处。”
声音之大,简直是要整个流光池畔的人都能听见。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这方家小姐到底闹得哪一出。目光纷纷箭一般射向此处。
一时间众人期待的,嫌弃的,吃惊的,尴尬的,脸色各式各样,好不热闹。
“哎呀,你捂着这么个大帕子做什么?该让人看笑话去了。”
那丫鬟似乎与自己很是相熟一般,伸手便要扯下头巾。方凌虽是不精于身法,但对付一个半大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错身便晃出去几尺远。
谁知身后恰是妙音,只见妙音身子一歪似是被自己撞上,惊叫一声便要跌倒。
方凌本能地伸手一扶,却不料那妙音整个身子都扑了上来,直将二人双双扑倒在地。而慌乱中,方凌脸上的头巾早已被扯了下来。
众人直惊得下巴都掉了半截。只见妙音身旁一女皮肤粗黑,眼皮浮肿发胀,毛发旺盛,真是人如其声,好一个丑陋粗鄙的女人。
众人立刻便如滚油锅中浇了瓢凉水一般顿时炸开了锅。
只听有人鄙夷地大笑道:“也不知哪个没长眼的,竟传出如花似玉这等瞎话,哈哈哈……当真是笑死人了。”
“莫不是她自己传出来的吧?呵呵……”立马便有那附和声传来。
“且不要再说了,我都嫌丢死人了。”
……
第139章 相亲局
流光池畔借着此次茶会想要结亲的人纷纷后悔不跌,悔不该被长辈们寥寥数语便诓来此处做了宗门和亲之人。
想来云虚宫这些年许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看太多了,喜好竟然如此殊异。
可是这与他们这些普通山门弟子在审美一事上,这鸿沟跨度的未免有些太大了。也不知他们对天姿国色的误解何时竟偏差了这么许多?
话说视美人为枯骨他们还可以勉强做到,但视枯骨为美人未免也过太为难了一些。想来仙门终究是仙门,仙凡终究有别,自己这帮凡夫俗子离此种境界实在相去甚远。
方凌跌坐在地,双手被妙音抱得死死的,就是想重新将头巾包起来也是不能。而妙音却还故做震惊地道:
“你真的是方凌方姑娘?可他们明明说……”
“你故意的?!”
若是此时还未回过味来那便真真是个傻子了。
不料那妙音却是准备装傻到底,一脸无辜。
“姑娘不要误会,先前姑娘做如此打扮,我只道是烧茶的下人,无意中冒犯了姑娘,都是我的不是。”
妙音一边装模作样的致歉,一边对着周围一众议论的人大声斥责道:
“你们不要胡说八道了,方姑娘不过就是出身乡野,礼教言行粗鄙一些,不会打扮。若是收拾收拾也是能看的。你们何苦如此挖苦她?”
想方凌虽是出生低微,但自小也是被宝贝着长大的,还从来未被人欺负成这般模样。偶尔被人欺负去了可以,但是让她忍气吞声不还手却不是她的性格。
于是趁着搀扶不慎摔倒的妙音,手上便捏了一记炎火决。
丫鬟们也是手忙脚乱地要拉起二人,却不知两人究竟是怎么倒的,不是压着袖子便是踩了裙子。
许是妙音的坠地长裙,轻纱薄幔,不慎拂过煮茶的铜炉,转瞬间却见一道火舌凭空烧了起来。烈焰轻纱,烧得尤为欢快。
妙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说时迟那时快,方凌顺手抄起一侧竹简引流下的木桶兜头便泼了过去。一众人等,惊慌失措,纷纷效仿,只将妙音浇成了落汤之鸡,一场闹剧才终于草草收场。
方才席间劝架那鹅黄小衫的圆脸姑娘自地上拾起方凌的头巾,却早已湿作一团。那姑娘怯生生的将头巾递给方凌道:
“怕是用不成了。”
方凌笑笑,干脆将其扔到一边,道:“无妨,反正也怪热的。”
想来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在人前出丑了,也算是有些经验,倒不似当年那般窘迫无措。
彼时,惊慌失措下尚有一人能护着自己。不过今次也算是还了手的,倒也犯不着再憋着一肚子委屈,反倒畅快。
那边,妙清也不担心妙音,独自起身道:
“我道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却原来是个丑丫头。装腔作势的样子虽是与积雪院那妮子一样,样貌上却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白白丢了云虚宫的脸。”
一众才俊们眼见妙音也没有什么大事,尴尬之余,便纷纷起身飞也似地告辞了。
须臾之间,原本热热闹闹的流光池便唯剩了端坐中央怡然自得品茗吃茶的一人。看那装束打扮只比方才散去的小姐们还要花哨。
只见他拂了拂广袖云袍,笑意盎然:
“美人儿在下见得不少,不过最让在下吃惊的始终还是方姑娘。”
“茶会都散了,各人各回各家,贺家少爷何苦还要留在这里奚落在下?”
贺涟风一脸轻浮,摊手指了指桌上的五色糕点:
“哪里是奚落?你真会伤人心,现成的茶点,想邀你一起喝杯茶罢了。”
“贺公子,青衣姐姐那头你尚且还未交待清楚,怎么可以……可以在这里随便邀人……喝茶?”
方凌觉得那黄衫小姑娘大概是想要说“勾引”二字的,奈何实在没能说得出口,便磕磕绊绊地说了这么一番话。
“你这黄毛小丫头,怎么哪儿都有你?我贺涟风端正清白得很,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就敢瞎说?小心我叫贺钊给你耳朵里下小虫子!”
小姑娘闻言忙一脸戒备地捂住耳朵不敢再言语。
“你这清白许是用墨汁写就的?快别在此处吓唬渺思了!”话到此处,突然一人插言道。
几人回头一瞧,却是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一人未曾离去。仙越虽是才受了刑罚,但他面色恬淡,声音清朗,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温润如玉,翩翩君子之风。
“仙越哥哥,你前几日才受了丈刑,怎么这就出来走动了?身体可还吃得消?”
那唤作渺思的小姑娘一见仙越仿佛遇到了救星,急忙迎上去,快人快语地问道,全然没有看见仙越那跳跃的眼神。
贺涟风闻言,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渺思,你可别再说了。再说下去,你这位道貌岸然的仙越哥哥都该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毕竟往真人香炉里尿尿这等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方凌不明所以。“那件事不是长遇道长干的吗?”
渺思也愤愤不平道:“仙越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谁不知道他是替人受过的?”
“为何要替长遇道长受过?”方凌不解。
仙越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窘迫,不过转瞬即逝。他搪塞道:
“好了,好了,出于宗门声誉而已,不提也罢!”
贺涟风倒也是随性之人,见状对旁边被唤作渺思的小姑娘道:“喏,把你那身残志坚的仙越哥哥扶一把,一起坐下喝一杯如何?”
仙越闻言也不扭捏,一拂袖便站了起来,那轻飘飘的身姿怎么看也不似刚刚受了重刑之人。
方凌瞧着这局面倒是有些为难起来。且不说仙越三番五次地出手相助,就是那贺涟风也曾深更半夜不辞劳苦亲自下山寻得长遇道长医治自己爹爹。
于情于理自己都该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二人才是,但眼下这模样委实不怎么能见人。
只得硬着头皮尴尬地笑着朝二人见了见礼道:“今日实在有些不大方便,改天再请二位喝茶如何?”。
说罢便欲逃之夭夭。
却不料贺涟风似乎有心要瞧这一出笑话,不仅不准备就此放方凌走,反而抬手极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
“何须改日?此地凉风习习,波光倒影,静谧无声,岂不正是一处品茶的好地方?”
“是啊,方姑娘。在下也正想请教姑娘这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呢。”
“啊?这位姐姐绝丑的样貌竟不是天生的?”
渺思总是嘴巴快过脑子,话一出口便觉不妥,连忙补救道:“我……我意思是这位姐姐……质朴……天然……天然去雕饰,清水……”但话一出口,总觉不太对。
“出芙蓉?”偏偏贺涟风还不依不饶地接了下句。
“哎呀……我错了,你们骂我吧!”
渺思既尴尬又委屈,只好向仙越求助。
方凌倒未觉得这小姑娘有什么恶意,但眼下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怎么向仙越解释自己容貌的问题。
试想长极真人好心好意筹办此次茶会,众人也是诚心诚意前来赴会,如果全因自己易容搅局砸了人家场子,这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是以方凌连忙一屁股坐下,态度诚恳地解释道:“我哪里会什么易容?这是货真价实的真脸,真皮。”
贺涟风看热闹不嫌事大:“哦?真皮的?莫不是传说中的人皮面具?哪儿买的?”
他故作惊讶道。
“什么人皮面具?这是我自己长的。”方凌急了。
“我不信!除非你让我看看!”贺涟风继续拱火。
方凌急于澄清,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揪着脸皮将侧脸递过去,一边揪一边还自证清白地搓了两下道;
“你看看,真的没易容。如此盛会,我怎么会如此不识抬举,故意易容搅局?”
贺涟风玩得不亦乐乎,一面看着一面便要上手,仙越忙抬手将他挡开,道:
“好了,方姑娘,在下信你便是。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就……早起贪嘴吃了两个芋头。不仅剌了嗓子,还肿了脸……”
方凌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得编起了瞎话。
渺思不明就里。
“哦,听说有人就是吃不得芋头。去年上雍郡有个姑娘就是吃了芋头不仅脸肿得发面馒头似的,就连嗓子眼儿也肿得上不来气,差点儿死掉。据说足足养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呢。”
“哦?这样说来,倒真是芋头的错了?不过也不妨事,如今大家都走了,岂不是独独让我捡了便宜。”
贺涟风貌似恍然大悟地说道。
渺思不解:“捡了什么便宜?”
“这不是明摆着吗?方姑娘是来赴相亲局的,如今你看这局里就剩我一人独具慧眼,看穿了姑娘这一副美人骨相,便是再也变不回去了,我也愿意娶回家里供着的。”
渺思蹙起眉头不满道:“不行!那青衣姐姐怎么办?她为了你今日都没来赴会!”
贺涟风见渺思哪壶不开提哪壶,气得高叫一声:“贺钊!”
渺思一听,忙拽紧了仙越的胳膊藏在其身后道:
“就……就是你给我耳朵下小虫子也没用。这里还有仙越哥哥呢,何时便成你一人了?”
渺思生怕贺涟风得逞,转而又忙对旁边的方凌嘱咐道:“这位姐姐,你千万别嫁给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个十足的坏蛋,他有家室还要出来拈花惹草……”
“哎?你个小妮子!”
贺涟风气急败坏,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拆台的。
眼见二人闹得不可开交,仙越正欲阻止,却见远处过来一个身影,转眼便已到了近前。渺思见到此人,吓得立刻将两只耳朵捂得死死的,紧紧挨在仙越身边,动也不敢乱动。
来人冲众人抬手一礼,转而对贺涟风很是恭敬地道:
“老夫人吩咐过属下,茶会结束立刻带少爷回去。”来人正是贺钊。
“扫兴!也不知你是老夫人的人还是我的人?”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但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与众人拱手告辞。
贺钊闻言,脸上毫无波澜,只按程式答道:“老夫人是为少爷好。”
贺涟风自是无从辩驳,在老夫人面前他一向温顺。
渺思直到看见二人走远了,方才放下手来,长舒一口气道:
“这坏蛋可算是走了!这下好了,这相亲局真的便只剩仙越哥哥一人了。”
方凌有些尴尬:“先生想必是未来得及走罢?”
“倒也不是,师傅曾命我照看姑娘。”
渺思闻言有些遗憾道:“那便是一对儿也成不了了吗?”
转而倒是劝慰起仙越来:
“贺涟风那个坏蛋虽说人不怎么样,但是看人却是看的极准的,他说这位姐姐是美人骨相便一定是的。你若是现在不好好把握,小心以后被那坏蛋抢了去!”
仙越闻言笑道:“你且放心,她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140章 奇妙的择婿标准
流光池畔,山石之后,长亭突然百无聊奈的扔了钓竿准备打道回府。边起身边道:
“此事做的可会过分了些?”
仙尧一边收拾着钓竿,一边看了看空无一物的鱼篓,没吱声。
长亭继续自言自语:“若是被她知道会不会心生记恨?”
仙尧终于忍不住道:“她可能会想要了你的命。”
长亭闻言有些诧异的回头望着仙尧:
“你因何今日用了‘你’这样的称谓?可是心里有气?认为我这样做有些不大光彩?”
仙尧只觉长亭这几日哪有半分为人师表的样子,不是安排他暗中拦截上山参加茶会的弟子,就是去蟾光院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无论哪一桩都委实称不上光彩。
非但称不上光彩,简直算得上卑鄙无耻。
他心下不快,自然不愿称一声师傅。但他自小便是个不多话的性子,倒也不至于当面顶撞,只是恹恹地垂首继续收拾着饵料。
长亭见状,也不计较,只不耐烦地说道:“此处喧闹,真不是个钓鱼的好地方。”
这边三人浑然未觉对面的动静。
仙越放下手中茶盏道:“姑娘今日如此示人,恐遭人非议,可要在下帮你向众位子弟澄清解释?”
方凌身为一个正常的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搞成这副鬼样子,这形象只怕已是深入人心了,解释非但无用,反倒会让人以为自己贴着紧着要嫁给他们似的。
若是如此,还不如不解释的好,反正今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于是故作坦然道:
“不必劳烦先生了。素闻修行者视形魄为皮囊。形魄者,浊重,世间欲望皆出于此。
故而大凡修行者修身炼心,修的是身轻体健、得道仙身,炼的是一颗不染世俗,不陷于浮华虚妄之道心。追本逐源,上下求索,方能悟得大道致简,道法自然之理。
若是真明白此间道理,便是不解释也无妨。若不明白,便是解释也无谓。”
那边转身欲离去的长亭君听闻这一番高论,嗤笑道:
“这许多年过去了,竟还是拿这一套瞎话骗人,一点长进也没有。”
仙尧见长亭居然还在乐此不疲地听墙角,一阵恶寒。急忙找了个借口催着长亭自回了上生殿。
再说这边渺思虽是生在仙门长在仙门,但因归云山不收女弟子,是以从未有机会研究此道,闻听如此“高论”一脸不可思议的叹道:
“先前便听闻姐姐通晓道修法理,乃是为数不多的女修,果不其然。我虽也听说妙清姐姐的母亲也是女修,但她去得早,可惜未曾见过。
姐姐今日便好好给我讲讲吧。嗯,不行,姐姐以后可否准我经常去观筳走动?”
方凌从未见过如此活泼乖巧的小姑娘,笑道:
“女修不敢当,只是从小耳濡目染了些粗浅道理罢了。若你不嫌弃,自可随时来找我的。”
仙越待她二人絮叨完,才浅浅笑道:
“姑娘倒是通透,莫不是想觅一位世出高人?不过姑娘可明白一点?大凡有所成就的得道高人年纪大概都是不怎么年轻的。”
方凌还是第一次见仙越消遣别人,于是也顺着他的话玩笑道:
“无妨!若是真能觅得一位世出高人,年纪大些又有何妨?若是耄耋之年更是正好。待到有朝一日,夫婿早早得道升仙,独留人间富贵与我一人,岂不是名利双收的大好事?”
渺思噗的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方才的敬仰之情立刻便有些动摇。惊道:
“姐姐这想法委实与众不同得很。”
仙越也禁不住笑道:
“姑娘这心思确实生得奇妙,只是这要怎样向令尊解释?他可还期待着你能在茶会上觅得一位青年才俊做他的乘龙快婿呢。”
方凌自知是无法交待的,也索性不去想那烦心事了,兀自塞了一块五色糕在嘴里,边吃边道:
“无妨,我就说茶会上唯有先生一人没来得及跑被我抓住,但先生性情刚烈贞洁,抵死不从。我实在是扭打不过,只得作罢。”
仙越不想自己竟被拉来做了挡箭牌,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
“在下实在汗颜,既非世出高人,修为也尚且不精,就连炎火决都未必有姑娘使得精纯。”
方凌喉头一噎,急忙灌了口茶水将五色糕勉强咽下。心想,这仙越眼神倒是好的很,坐得这样远,方才之事也都瞧得一清二楚。
当下连忙做小伏低道:“玩笑,玩笑而已,先生切莫当真。”
渺思自然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只懵懵懂懂地觉得此二人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
不过她也无所谓,总之能凑热闹,能吃糕便好。
第141章 夜探岚轻境
这头茶会匆匆一别,方凌刚回到观筳,便见方长清怒气冲冲地等候多时了。
这也怪不得他,本来心情大好以为就要解决掉方凌的终身大事,不想一众的小道消息却称自己女儿是个奇丑无比的丑八怪。
方长清怎么也想不到,这孽障嘴上答应得好,私底下却搞出这等小动作。如今坏了名声,今后哪里有人敢来上门提亲?
此时一见方凌,方长清立即将头转到床里,声气十分不善地道:
“将茶会搞成那番模样,倒好意思回来?”
方凌自知今日这一顿训斥左右是躲不过去了,只得陪着小心委屈地道:
“此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我头上来,其实算起来我也是受害者。我这脸肿得跟猪头一般,肯定是脂粉出了问题。”
方凌不解释倒罢,只见方长清听了这解释顿时火冒三丈:
“你还失手掀了宴席?你翅膀硬了啊?长本事了啊?谁的宴席也敢掀?你以后是不是连你爹我的棺材板子也敢掀啊?”
方凌一边扶额一边将声音提了好几个调门。
“我是说脂粉啊!脂粉!”
“失手也不行!况且这事哪有什么失手不失手的!我就是拿脚指头想都知道怎么回事。
今天多好的机会,就让你这么给糟蹋了。那么多有家世有本事的男人都给吓跑了,也亏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厚着脸皮回来?
若是其它姑娘出了这等丑,定是要当场跳了池子寻了短见的。”
方凌忙赔笑道:“那脸皮厚的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这种人大都心思坚韧,怎会一言不合寻死觅活的不是?”
“你才真真是羞了先人!反了反了,你这孽障真是要活活气死我才甘心啊!”
方凌见方长清又将“心思坚韧”听成了“羞了先人”,连忙就要解释。
方长清哪里听得进去?只见他拼了老命地爬起来,拾起地上的鞋子便飞了过来,一边还不忘喝道:
“跪下!”
待浮生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时,方凌已不知挨了多少鞋底子了。
也不知他师傅的病究竟好没好,竟舍得下如此重手,只见方凌好好的一张脸如今被打得都肿成了猪头。
他虽忙着在岚轻境种菜浇地,但架不住贺涟风嘴快,是以流光池畔的事早已知晓。
得知那不要脸的臭蛤蟆精居然敢欺负到他姐头上,本就恨得牙痒痒,谁知回来一看姐姐反倒被打成了这副模样。
浮生激愤难当,伸手便将跪在地上的方凌拽了起来,大声道:
“你又没错,跪什么跪?”
方长清见浮生竟然当面忤逆自己,气急败坏地吼道:
“反了,反了,都反了!两个孽障东西!”
说着,便要连浮生一起打。
浮生倔脾气一上来,伸手便夺过方长清手里的鞋子掼到地上:
“外人欺负她便罢了,回来咱自己人还要打她,你是要逼死她吗?”
方长清气得老泪纵横:
“你们以为我是为了谁?仙繁因何截杀我们?而后又是因何被灭了口?就算二者没有关系,那也不过是一明一暗两方势力而已。但要命的是这两方势力都是冲着咱们来的。
若不想法子给你二人找个依靠,你们以为能安生到几时?”
“说来说去都是因噎鸣潭而起!不就是岳长亭吗?不就是镇潭法印吗?我现在就去了结了此事!”
说完,浮生夺门而出。
方长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经过这一闹,不禁又有些喘不过气来,激动之后又开始自责: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又乱发脾气打人,我莫不是得了疯病?”
说着,连忙抓住方凌道:“快!快去将浮生追回来,他性子急躁,莫要再闯下祸事了!”
方凌何尝不担心浮生,这边将方长清安顿下来,后脚便追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放暗了,噎鸣潭入口的小路安安静静地隐在参天的古木之中,并无异常。方凌不确定浮生是否来了这里,也不敢硬闯,只得寻了处隐蔽的大石,躲在后面暗中观察。
她将周身灵力调集于五感,聚精会神地感受着噎鸣潭深处的动静,但无论怎样探查,里面除了寂静无声的潭水之外,便是那无可隐藏的妖龙气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方凌这些日子本就劳累,加上如今灵力持续消耗,不知不觉竟靠着石头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月业已悄悄攀上了树梢,方凌直觉有人轻轻摇晃着自己,陡然清醒过来。
只见仙尧不知何时已然站在自己面前。方凌一骨碌翻身站起,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仙尧倒是不以为然,只轻飘飘的说了句。
“睡够了就赶快回去,待会儿师傅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方凌见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打算为难自己的样子,于是大着胆子问道:
“浮生……就是我弟弟不曾来过此处吗?”
“不曾。”
方凌闻言有些疑惑起来,听浮生的意思分明便是要来硬闯噎鸣潭的。
浮生倔强难驯不假,但他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的。明知噎鸣潭是龙潭虎穴自然不会主动送上门去。
依他看来,现下要解决的无非两件事,究其根本其实就一件事:那便是拿回十方锁灵玉。
浮生想问题一向简单直接,既然岳长亭因镇潭法印记恨方凌,而方凌也因为镇潭法印被盗妖龙复苏而进不去噎鸣潭,那便还他一枚法印即可。
想到此处,浮生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寂静的月色下,浮生熟门熟路地翻墙越户进入岚轻境。贺涟风正自宽衣解带准备就寝,被翻窗而来的浮生吓了一跳,叫道:
“你小子莫不是有偷窥的癖好?”
“降龙木,滇南贺家是有的吧?”
浮生说话倒也直接了当。
贺涟风继续脱着衣服随口问道:“哪儿听来的?”
“上次长遇老道说的。”
贺涟风闻言,不以为意:“他的话你也信?他还说长极真人的香炉是仙越尿得呢。”
浮生坚持道:“但我就觉得你家有降龙木。”
贺涟风有些好笑。
“怎样?有我也不会带在身上,你该不会是来打劫的吧?”
“我……我买还不成?”浮生显然有些窘迫。
“呵呵,看不出来,小浮生很是财大气粗嘛。说来听听,你打算出多少银子?”
浮生上上下下将身上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凑出一把零零碎碎的散钱,除了一粒金豆子还颇有点看头之外,别的都是些不值钱碎银麻钱。
贺涟风被气笑了。
“这该不会还是我当日用来砸仙繁的那粒金豆子吧?”
这确实是浮生在院子捡来的,也正是这枚金豆子让浮生总觉得贺涟风此人并非表面上那样玩世不恭。
浮生冷不丁地被人戳破,老脸一红,道:
“就这么多了,差多少你给个话,以后一分不差补给你。”
“我们贺家做生意向来是钱货两清,概不赊欠。”
浮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放低身段,低声道:“求你!”
贺涟风哪里知道此事牵涉了什么?只道浮生又孩子气罢了,于是随口道:
“乖,别闹,赶紧回屋睡觉去!”
浮生急了。
“我都如此低声下气求你了,你是要我给你跪下吗?你可别把我逼急了!”
贺涟风本来确实是有些困了,一听此话却是来了精神。
“逼急了能怎样?咬我啊?”
“急了就是急了还能怎样?事关……反正兹事体大,偷也好,抢也好,我总是要想方设法弄到手的。”
贺涟风闻言,也来了劲。
“你这是当着我的面扬言要偷我家东西?很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嘛。有本事你偷一个我看看,只要你能进得去巫蛊门的藏宝楼,降龙木我便送你如何?”
浮生走后,贺涟风翻来覆去反倒是没有了睡意。翻身起来,走到窗边大声喝道:
“死哪儿去了?毛贼翻进少爷房里都没看见吗?”
只见窗外黑影一闪,贺钊已然站在一片树影之中。贺钊还是一副冰霜铸就的表情,无甚起伏地答道:
“少爷曾吩咐,浮生在岚轻境中,只要不扰了老夫人,便不必阻拦。”
贺涟风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
“去,去,去……跟上他暗中看着,别再让这小子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贺钊转身刚要离去,贺涟风心烦意乱地却又变了主意,道:
“算了,谅他也没那个胆子!明日再说吧。”
第142章 巫蛊门
浮生一连几日都没有露面,方长清自责不已,连日里打发着方凌将归云山都找遍了也没寻着踪迹。
不仅如此,就连岚轻境里尚在禁足中的贺涟风也不见了踪影。
所幸噎鸣潭并未传出什么动静,仙尧也声称浮生并未去过,总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大抵是跟贺涟风下山胡闹罢了。
直到七八天之后沈青衣找来,方凌这才得知大事不妙。
按照沈青衣所说,贺涟风因受方凌姐弟二人蛊惑,回滇南盗取降龙木惹下了大祸,如今失手被擒已被下了大狱。
方凌大惊,这才后知后觉浮生所谓的了结之法便是取降龙木做镇潭法印以求还印之时再入噎鸣潭取回宝玉。
方凌顾不得沈青衣的指责谩骂,急忙去到天枢殿,不想真人昨夜整晚都在养护新得的一只香炉,今日一早方才睡下。
方凌只好找了仙越,说明来意烦他暂时照看方长清,自己则借了匹快马,以便尽早赶到滇南。
仙越倒是爽快,但却见方凌手脚并用爬上马背,动作十分笨拙,当下翻身上马替她稳住缰绳道:
“可是第一次骑马?”
方凌尴尬地道:“先前也曾见过几回的。”
仙越浅浅一笑。
“也是胆大。”
遂一夹马腹,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他因刚受了责罚,宫内大小事务一律被卸了职,左右也是无事,倒不如陪方凌走一遭。
上生殿内,长亭闻言,眼神缥缈,凝神沉思了良久才道:
“滇南?可知所为何事?”
仙尧照实答道:“具体尚不清楚,只听说滇南贺掌门最近在办丧事,贺涟风也被牵连其中。”
“嗬,巫蛊门终于办了一回丧事。替我也收拾收拾吧。”
“师傅也要去滇南?”仙尧有些疑惑。
“巫蛊门的丧事,如此难得的机会岂有不去之理?不过你且留下,记得每日下山走动走动,别像个夜猫子似的整日猫在树上。”
仙尧闻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大概是两宫方才合二为一,不想让人觉察他私自下山有所猜忌罢了。
方凌与仙越一路疾行了七八日,眼看着距离滇南越来越近了。酒肆茶馆中,三五成群的路人们言谈之间已经颇多巫蛊门的流言蜚语了。
这日二人正在一茶肆歇脚,只听一男子道:
“贺家这回出了这等丑事,真是颜面扫地。
别看那贺涟风平日里嚣张跋扈,据说这次连续饿了五六日,又被下令用磔骨鞭抽了几回,现在早已没了人形。就算不死,恐也只有半条命吊着了。”
另一人道:“这种事情不好乱说,小心传到贺家人的耳朵里惹祸上身。”
先前那男子嗤之以鼻。
“你这胆子,也就米粒儿那么大。这里是地处偏僻,你到滇南城里听听,满大街的人谁还不知道贺家这档子事儿啊?”
“怕是闲人以讹传讹,做不得真的。贺六公子好歹也是人家贺老爷子的亲生儿子,就算闯了多大的祸事也断不能真的要了他的命去。”
只见那男子放低声音神秘的道:
“我看这一次悬了。你可知道那位夫人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好歹现下已是当家主母岂能就那样平白无故的死了?
即便娘家成不了事,那她亲生儿子三公子也不是摆设。本来这些个大家族之间就是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明争暗斗,势同水火。
如今再有了这弑母之仇,都等不到贺老门主发话,三公子定然就先要了他的小命不可。”
方凌闻言,不免一阵心惊肉跳。
那日听沈青衣之言,自己思索着贺涟风到底是贺家六公子,料想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才对。如今方才得知,这里面竟还夹着命案。不由问道:
“贺涟风怎么说也是贺老门主的亲生儿子,莫不会真的就要了他的命吧?”
仙越并未像方凌一样乐观,直言道:
“门庭内宅之争,有时可能比江湖纷争来得更为惨烈。
要知道贺涟风并非贺老门主嫡子,乃是第三房夫人所生。而这三夫人说起来虽与我们云虚宫有些牵扯,但却也只是岚轻境冯老夫人义妹的女儿。
当年正值冯老夫人新婚前夜,不料破日峰遭逢大难,所有人都以为易荀师叔祖命丧妖龙之口。
冯老夫人悲痛欲绝之下,竟欲寻死。所幸被三夫人的娘亲救下。之后二人一见如故,遂结为异姓姐妹。
当年贺曜辰为重振巫蛊门,到云虚宫递拜帖。恰逢三夫人陪娘亲在岚轻境小住。二人一见倾心,遂结了两姓之好。
很多人都认为贺曜辰此举是变相与云虚宫联姻。
以贺家当年举步维艰的境况,与归云山长老家的女子联姻是万万不可能的。
况且他此时已有两房夫人。长老们断不会让自己的女儿过去做这名义上的三夫人,实则只是个妾室。
而三夫人虽出生普通人家,但她母亲却与当时掌门师祖的妹妹冯老夫人亲如姐妹,这倒不失为最好的选择。
但贺曜辰此次联姻也并非一帆风顺。
因滇南贺家是为巫蛊世家,祖制便不与外族人通婚。
贺曜辰虽力排众议,手段强硬地将三夫人纳入府内,但其子贺涟风却自幼受族人排挤。
虽然时年七岁时也勉强被编入族谱,但终归不能与另外两名子嗣相提并论的。”
方凌这才有些明白了。
“那如此说来,贺涟风此次牵扯到这夫人的人命官司中,岂非更是凶多吉少了?”
仙越点点头道:
“两年前,贺涟风被送到归云山,表面上虽说是接受教化,但众人心里都明白得很,这或许就是在内宅争斗中失利才会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归云山。”
方凌闻言眉头紧皱道:
“本就失利,再加上此次命案,只怕更是雪上加霜。不想贺涟风此人看似风光,背后却有这么多不能为外人道的辛酸。”
仙越摇摇头打断方凌道:
“他虽背井离乡,骨肉离散,可却也是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可不是一个随便被人同情的人。”
话虽如此,但他此次毕竟是因她们一家子才遭此横祸,况且浮生还牵涉其中,自己又岂能袖手旁观?
当下便与仙越快马加鞭直奔滇南。
第143章 敲门砖
二人一路星夜兼程,终于在两日之后抵达滇南。
方凌原本还操心着明目张胆地打听消息恐遭人非议。
却不曾想适才刚一落脚,果如茶肆那男子所言,街头巷尾,酒馆茶社,但凡人员聚集之地,满大街都是有关于贺家的流言蜚语。
因贺涟风在当地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曾干下不少荒唐事,得罪的人也自然不在少数。
如今一出事,便少不了许多落井下石的人添油加醋地编排了好些段子。
方凌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零零总总汇集起来,大致还原了一下事情经过:
贺涟风因在归云山上看中一位绝世千金,但那千金小姐无有他好,唯独偏爱烹煮美味佳肴。
得知滇南有一稀罕物名曰降龙木,用来烹煮鱼虾滋味无穷。贺涟风为盗降龙木取悦那位小姐,竟不惜弑母杀兄只为博美人一笑。
虽是证据确凿,但这混账失手被擒之后,毫无悔罪之心,胡搅蛮缠,拒不认罪。将贺老门主气的吐血三升,命人将其关押。
近日听闻不仅断了他一日三餐,更是受了好一顿磔骨鞭刑。可叹往日风流倜傥的贺家六公子眼看着便要一命呜呼了。
贺家身为滇南巫蛊门,极善蛊毒之术,又加上此地是外藩异族,官府亦需依照民俗不能妄加插手。而自己非官非爵,便是连贺家大门也是进不去的。
方凌望着这深宅大院,高墙林立愈发的一筹莫展。
仙越见此情形,道:
“其实此事颇为蹊跷。要说这种名门望族,一般情况下出了这等家门不幸之事,定然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深宅内院,虽是人多口杂,但却规矩森严,若不是有人蓄意为之,断不会闹得如今这般满城风雨。
想必是有人使了手段,以此逼迫贺老门主,想要置贺涟风于死地。”
方凌皱眉道:“如你所言,贺涟风岂非十分危险?”
方凌急的手脚并用,在那墙边比划了两下,凭空只怕是爬不上去的。也不知贺家是否有养狗的习惯?
“先生武艺高强,想来飞檐走壁定然是不在话下的。可否带我进去见他一面?”
仙越一脸愁苦:
“若是凭着武艺,我进去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带上你却是个麻烦。一旦被发现,蛊毒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那该如何是好?”
“你一定要见他一面?或者说他盗降龙木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为了你?”
方凌尴尬道:“以讹传讹的话先生怎么能信?不过他身陷囹圄浮生总归是脱不了干系的。
若此事真是因浮生而起,我作为浮生的姐姐便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理的。”
“那既然已经随你跑这一趟了,与其让你欠着他的,倒不如欠着我的。
明日一早,我带你光明正大的进去如何?”
“果真?”
“自然是真的,我云虚宫掌门大弟子的面子贺家总还是要给的。不过到时候要委屈你暂且装扮成我的贴身侍婢。”
方凌这才恍然,想自己出身寒微,门庭地位这等东西自小便与自己无缘。倒是把天下第一道宗云虚宫这个响当当的敲门砖给忘了。
第二日一早,方凌将自己拾掇成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幸好这张脸继上次毁容之后没过两日便彻底好了,否则可能扮作小厮都不一定有人信。
她一路小心翼翼的跟着仙越被人迎进了贺家。
贺老门主本就年近七旬,前日里又因家事,病了数日,如今脸上愈加的形容憔悴。
见了来人,强打起精神道:
“不知云虚宫仙越先生驾临,有失远迎!”
仙越上前一礼,寒暄道:
“仙越见过门主!据闻门主近日里身体不适,可要多注意修养才是。”
贺曜辰笑道:“我们这些老头子不中用了,江湖代有人才出,往后便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门主说笑了。贺老您年华正健,老当益壮,想是近日里为家事所累,多有烦忧,一时身体不适罢了。”
贺曜辰面色一变,双目渐生凌厉之色。
“归云山远在千里之外,对我滇南贺家的一举一动倒是关切的很呐。”
仙越和煦一笑。
“贺老门主误会了。
我与贺六公子在归云山颇多交情,此次出来办事途径滇南,却道贺六公子已然回府。想起他曾言滇南佳酿如琼浆玉液,便想来讨杯水酒。
谁道刚一进城,便听闻贵府之事。
云虚宫虽不便插手贺家家事,但我二人好歹相识一场,希望门主能赏在下一份薄面,允我二人叙上一叙。”
贺曜辰闻言,不经意地瞥了眼旁边肃立的年轻男子。苦笑一声道:
“贺某无能啊,缠绵病榻数日。不想自己的家事,竟已沦为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供人议论之笑柄。倒让你们见笑了。”
“贺老门主放心,我与贺六公子相识已久,且他与云虚宫也颇有渊源。
如今出了这等事,我云虚宫定然不会与旁人一般落井下石的。”
仙越意味深长的说。
只见贺曜辰旁边的年轻男子听闻此言,似是有些沉不住气了,言语间颇为不满的道:
“先生言下之意,云虚宫是准备替贺涟风出头了?”
仙越从容问道:“未请教阁下是?”
那人道:“我在贺家排行老三,名曰贺涟驰。”
仙越一礼。
“未知三公子在此,在下失礼了。不过公子所言差矣。宗派之间,不言家事。
而我今日所言不过一个情分,若是门主信得过,我等自当竭力相助,若是多有不便,我也不会强求。
便是与贺六公子见上一面,聊表心意即可。”
待那贺涟驰再要开口,却被贺曜辰一个眼神制止。
“既蒙世侄记挂,我若再横加阻拦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也罢,便让你再见一见我那个不争气的逆子。只怕此去一别,今后再见却是难了。”
地牢口,仙越站定,双臂一展,方凌立刻心领神会的上前为其整理衣衫。只见仙越借机低声嘱咐道:
“他人地界,恐有不便,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你心中还要多做计较才是。”
方凌点头应允,遂跟着仙越一道下了地牢。
第144章 劫狱?
地牢昏暗潮湿,腐臭霉变之味扑面而来。行至最里间,只见一人衣衫褴褛,浑身鞭痕累累,大大咧咧,屈膝搭臂,背对着过道靠坐于牢内。
闻听来人,头也不回地道:
“我说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再问多少遍,我还是那句话:人不是我杀的。”
话虽说的不卑不亢,但中气却已明显不足,可见已是虚弱不堪了。
仙越踏入牢内,半晌才道:
“能见到一向风流倜傥的贺六公子沦落至此委实不易,不知你那一众妹妹们见到此番景象是心疼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仙越对贺涟风在归云山上的浪荡行径向来不齿,是以并没有什么好听话讲。
贺涟风闻言,猛地抬头,见来人竟是仙越和方凌,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遂吊儿郎当的一笑,道:
“何不问问你身边这位好妹妹。你看到我落难至此,是伤心多呢还是失望多?”
说着竟突然伸出手来将肃立一旁的方凌一把扯到怀中,低头悄声道:
“可是已经见过浮生了?”
方凌不好妄动,只得乖乖道:“浮生在哪儿?你们真的杀了人?”
贺涟风笑看着方凌,脸色有些疲惫,他伸手拨了拨她脸上发丝,苍白的手指在她头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似是怜爱有佳地道:
“别担心小美人。浮生若梦,此地虽寒碜了些,但我这人生来无拘无束,便是死后到了落蛊洞也只当大梦一场罢了。”
“哼!死性不改!就劳这位姑娘回去告诉他那些旧情人们,让他们务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给我这位弟弟多烧些纸钱,免得往生路上孤苦。”
只见漆黑的过道中走出一人,正是正堂之上,贺曜辰身边的三公子贺涟驰。
仙越一把将方凌拉了起来。
“这是在下的侍俾,非是你的美人。不过你且放心去吧,你那一众的美人妹妹们往后自有他人替你照看。”
贺涟驰嗤笑一声。
“我本以为你在云虚宫有多少至交好友,看来也不过如此,都是来看你笑话的罢了。”
仙越似是并不想多留,拂袖边走边道:
“生死一事于道家修行者来说,本就没有多大差别。不过是道化万千,形式而已。既无生死,何谈悲喜?更说不上笑话。”
贺涟驰冷眼瞧着远去的仙越对贺涟风道:
“他们归云山的人都是如此不说人话的吗?”
贺涟风不禁被逗乐了,大笑道:“真是难为你了。”
回到客房,仙越进门后随即将门闭死了,看着方凌问道:
“他说了什么?”
“贺涟驰步步紧跟,看得太紧了,他并未来得及说什么。
只是能确定两点罢了,一是他没有杀人,二是浮生可能会在一个叫落蛊洞的地方。”
仙越疑惑:“落蛊洞?”
“是的。先生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落蛊是滇南巫蛊门派的丧葬传统。
主要是为了防止死者生前被人下蛊,若是蛊虫未能尽除,或是自身本命蛊未能如期死亡,会导致死者魂魄被噬,无法超生。
各族巫蛊师都会根据自己族内情况选择阴寒潮湿,灵气阻滞之所,深挖数丈直至山腹,做成专门用于停放尸体的洞穴。
待尸体上的蛊虫落尽之后,魂魄方可随肉身往生下葬。
巫蛊门世代精于此道,自是要遵循祖制的。
不过落蛊期间,是禁止一切生人入内的,燃香祭拜皆在洞外拜台进行。”
方凌闻言不禁眉头紧锁。
“我了解浮生,他与贺涟风一向交好。如今贺涟风因他落了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应该会蛰伏在某个地方伺机而动。”
“所以,你怀疑他会去落蛊洞?”
“倒是不无可能。以浮生的功夫,他单枪匹马地牢是进不去的。走不了劫狱的路子定然会另想他法。那便只能是调查真凶了。”
“你是说他会勘察现场,开棺验尸?”
方凌也不能肯定,只得道:
“若是我的话,一定会如此。所以无论是为了浮生还是贺涟风,我都得去一趟落蛊洞。”
“贺家能答应我们见贺涟风已实属不易。毕竟门派之间,虽是世交,但也有其必须要遵守的底线。
要说祭拜亡灵倒还说的过去,若说验尸那是绝无可能的。
除非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贺涟风是冤枉的。”
方凌陷入沉思,突然对仙越道:
“贺家为滇南巫蛊之首。不知你对蛊术可有了解?与道法相比,孰强孰弱?”
“巫蛊之术,追根溯源本是道法的一个分支,主要以诅咒、魇镇、蛊毒为主,其传人皆在族内甄选,从不外传。故而神秘莫测,我所知并不多。
我只知巫蛊之术大多针对形魄,而道法更多的则是针对魂神,二者各有千秋。
但若追究法理根本,定然是推崇道门正宗的。
毕竟巫蛊只为一时之利,着眼于此生当下,而道门则是为得道升仙。”
“那若是你与贺家的人交手,胜算几何?”
“说不准,那得看对手是谁,有多少人。”
“若是贺涟驰那样的呢?”
“我此前并未见过贺涟驰,不过玄门百家倒也未曾听说过他有什么名头,想来应是及不上他父亲的。
论外家功夫,我倒是不惧此人,可他若是使用巫蛊之术,我却不得而知了,毕竟知之甚少。”
说到此处,仙越突然有些回过味儿来,问道:
“你此话……该不会是想让我去劫狱吧?此事万万不可,且不说我们如今身在滇南,事后定然无法脱身。
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我身为云虚宫掌门大弟子,此等连累师门之事,断不可胡来。”
“浮生都不能干的事,我能干么?
不是劫狱,只是咱们若能借着祭拜二夫人之际,让我开棺验尸,或可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我体力一向不济,先前也没怎么干过掘人坟墓这等事。况且也不知他们葬制如何,都封几道棺椁。
可能耗费的时间比较长,若是被发现了,就看你能撑得到几时了。”
仙越闻言,一个头立马两个大。
“关于让你欠我人情这件事,可否就此作罢?”
第145章 清白与否,总要证实方才知晓
方凌倒也不想硬拉仙越下水,见他如此模样,遂坦诚道:
“先生若是觉得为难,便只当作什么都没听到,若再发生什么事,先生也权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此事我定然一力承担,绝不拖累先生。”
仙越断然拒绝道:
“休要来这一套,你且赶紧死了这条心。你是我的贴侍俾女,你的行事我如何能脱得了干系?
那贺曜辰是什么人?你当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若真厉害,便不会任由自己亲子蒙冤入狱。”
“你怎知贺涟风一定冤枉?若他是骗你的呢?引你去落蛊洞是另有目呢?”
一句话倒将方凌问住了。
她心思一向单纯,归云山帮过他们的人不多,贺涟风算一个,是以嘴上虽也嫌弃,但心里从未觉得他该是个坏人。
就是因为不明真相,所以才更要查明真相。
是以方凌坦言道:“清白与否,总要证实过后方才知晓。”
“但这里是巫蛊门,贺曜辰是怎样的人,岂能由着咱们胡来?
想当年,滇南贺家曾发生过严重的内斗,导致巫蛊门全族上下死伤无数,元气大伤,险遭覆灭。
当时贺曜辰的父亲临危受命,为保巫蛊门香火不灭,便带领全族辗转至深山避世数年。
其实巫蛊一门由于其神秘莫测且阴毒异常,历来被名门正派所排斥。历朝历代也都发生过巫蛊之患,但像当时那种灭顶之灾还是头一回。
但贺曜辰接任门主之后却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他带领仅剩的门人弟子毅然出山,不过几十年便凭借其刚决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将滇南贺氏一族发展至如今南方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
虽说路子走得颇有些铜臭味,但经商做贾敛其锋芒不仅让巫蛊门在滇南富甲一方。
更重要的是洗刷了其一贯的阴毒形象,如今早已与各大名门正派平起平坐。”
方凌闻言不禁对先前那个病容满面的老者刮目相看。
仙越见方凌似是已被自己说服,继续道:
“所以,在这里,别以为凭着自己的小聪明就妄想牵着人家的鼻子走。
这里终归是别人的地盘,咱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今晚,你且好生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至于贺涟风,你别忘了,毕竟还有他的生母三夫人。”
滇南的夜晚虽然并未有想象中的闷热,但却潮湿得紧。
方凌辗转反侧了许久,终闻得四下里没有丝毫动静了。遂将手里的摄魂散紧了紧。
年龄越大,越发觉得她爹爹说的很多话还是十分有道理的。
比方他就曾说过这摄魂散乃行走江湖必备之良药,此言果然不虚。
依照礼数,仙越下午便已前去祭拜过夫人了。
方凌不怎么记路,一路上将那曲里拐弯的路线在心里演了无数次方才记下。
依照仙越所言,夫人的遗体果然并未下葬,而是依照贺家族规被送入落蛊洞。
仙越曾言,凡贺家家主及各房夫人死后,须依照族规,将全身涂以当地特制的“养尸水”以防腐坏。
再由巫蛊师开道,送入落蛊洞中。视其子嗣,七日为一轮回,巫蛊师可携子进洞祭拜。
像夫人膝下仅有一子的这种情况,则必须落蛊满七个轮回,也就是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由巫蛊师开道,家主携子进洞起尸落葬。
方凌好容易来得此处,本想着能够趁着祭拜的时候做点手脚。
不想那落蛊洞中灵气阻滞,周围又被水路所困,费了半天劲竟是连半个魂魄也招不出来。
方凌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山洞,黑黝黝的洞口犹如恶魔的眼眶一般盯得人心底发毛。
算起来,夫人落蛊已有二十六日,待其下葬还得二十三日。且不说贺涟风在贺涟驰手里还能不能熬得过二十三日。
就是自己和仙越也断无借口在贺家逗留数日。
是以当日夜里,方凌便贼心不死,不惜动用摄魂散将仙越迷晕,也定然要闯一闯这落蛊洞不可。
落蛊洞的风俗由来已久,就连贺家自己人也说不清楚后山的落蛊洞究竟是哪一代建的。
贺家此前遭受过无数变故,各处祖产翻来覆去,重建了无数次。唯有这处落蛊洞从未变更过。
月黑风高,方凌偷偷地摸到了落蛊洞外。
想必是因为众人均知晓落蛊期间生人勿近的规矩,故而洞口仅有两名弟子执守。
方凌不禁暗自窃喜,麻利地在来路上稍作了些布置。便开始掐诀念咒。
片刻间便见阴风鼓动,周围隐隐便传来一阵猫哭鬼笑之声。
两名弟子瞬间开始不淡定起来,待竖起耳朵仔细辨认之后,洞内若有若无的似有女子悲鸣之声传来,呜呜咽咽好不悲凉。
其中一名弟子瞧着动静,道:
“想必是蛊落魂起,夫人死得冤枉,可能并不安生,你且先在此守着,我去禀报一声。”
留下的那名弟子显然年纪更小一些,有些怯懦地答应一声。
先前的弟子走了似有半盏茶的功夫,这边阴风更胜,方才此起彼伏的哭声还只是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此刻却仿佛就在耳边。周围阴气四起,山间暗影摇曳,只吓得那名弟子额角豆大的汗珠噗噗地滚落下来。
他们巫蛊门,下蛊、魇镇、诅咒虽然样样齐全,可自己却刚刚入门不过两年,至今还在习练种蛊的阶段。
对于操控怨灵诅咒等术更是知之甚少。如今夫人似是还魂归来,她那般枉死,一听这动静便是个怨灵,怎能不怕?
待方凌用聚阴术都快将这方圆几里地的阴气和孤魂尽皆汇聚于此,终于在引来恶鬼之前顺利地将这小子给吓跑了。
方凌见二人均已被困在来路上的九曲迷魂阵内,方才点亮火把,小心翼翼地进了落蛊洞。
第146章 新鲜的尸体
落蛊洞内,尸气腐臭加上霉变之味从四面八方争相钻入方凌的鼻子。
本就阴寒,加上她方才又聚集了大量阴气在此,导致一只火把即便是刚上满了火油,也是烧得有气无力,照得洞内景物忽明忽暗,越发的阴森可怖。
外面孤魂野鬼虽是一片阴风怪语,豺笑狐叱,里头却是安静得过了分。用落针可闻都不足以表达这种绝对的安静。
若是硬要说,倒好像是这洞内与洞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任外面喧嚣噪杂,里面却仿佛是一片死寂。
整个洞子连同空气甚至时间、空间都是死的。而自己打从踏入此间便显得格格不入。
这山洞果然不同寻常,自方凌进来便觉得十分压抑,适才刚走了不过十余步便觉心慌难耐。
如此灵气阻滞,阴阳不通之处,怪不得就连蛊虫都要急不可待地爬出来。
莫说是活物,就是外面那些鬼物都避之惟恐不及。
真不知将这尸体置于洞内是为了落蛊,还是令其在此处徒生怨气,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方凌地不断深入,洞壁上的景物渐渐明晰起来。洞壁并不光滑,很是随意,各种刀工斧凿的痕迹,实在算不上什么讲究。
但是那土色却是十分奇特,不仅一点也瞧不出泥土的自然色泽,倒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黑褐色。
方凌伸手摸了一把,湿冷中略带一丝黏腻。闻一闻更是有些令人作呕的腐臭和腥味儿。
怪不得洞内有如此深重的腐臭味,原来并非是单单存放尸体的缘故,最大的原因怕是经由这洞壁散发出来的。
前行了约莫十丈远,便见前方似有一黑影。
方凌紧握的照影顿时紧了紧,高举着火把,试探着踢了一坯土过去。许久未见其有所动作,这才一步一步地缓缓挪了过去。
只见亮光所及之处,那黑影竟是一具奇怪的尸体。
那尸骨似是有些年头了,全身衣物仿佛都快要腐烂殆尽了,仅剩腰间绑着一块皮幡,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奇怪的字符。
说起来,这尸身也是年深日久。可是纵观其全身,除了生着一些脏兮兮的绿色粘稠物之外,却并未有明显的腐烂,显然已经形成了一具不腐湿尸。
不得不说巫蛊门的独门“养尸水”在防腐一途上确实有奇效。
而之所以先前便觉得这尸首怪,倒并不是因为不腐。
主要是这具尸体看上去便令人十分的不舒服,或者说它根本就不像是人的尸体。
只见他头小,肩宽,胳膊极长,腿却很短,显然四肢比例极为不协调,倒像是传说中的人猿。
尸身上黑洞洞的眼眶中,一双早已干涸发白的瞳孔就那样紧紧盯着方凌,僵直地站立在一侧。
心口处一把深褐色长满绿苔的木剑格外的醒目刺眼。剑身朴实无华,并没有过多的装饰,但看上去却让人觉得莫名的威严正义。
仿佛这尸身原本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就该被此剑钉在此处遗臭万年。
内心有了这层感悟,再看那具让人莫名觉得邪恶的尸体,便觉那发白的眼珠虽然早已没了神情思想,但却似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还在试图引诱着途经此处的人们。
方凌赶紧定了定心神,默默地念了两遍静心咒方觉好一些。
再往前,又是十丈,还是一具端端正正肃立一侧的怪尸,腰间围着写满符文的皮幡,犹如忠诚的卫士一般。
跟上一具不同的是这具尸体的胸口并无利剑,也没有那些黏腻的绿色液体。
只见那尸身皮肤干瘪收缩,全身呈现一种万物寂灭的灰黑色。头顶及全身上下多处开有小孔。
这让方凌想起爷爷曾说过的古人多以水银灌注殉葬者的事情,突然觉得那尸身上黑黝黝的眼眶中仿佛藏着压抑不住的怨毒之气。
方凌赶紧对着那具尸体拜了拜快步离开。
如此向前,仍旧十丈,无一例外,还是一具尸体。
可是与其说他是具尸体,倒不如说他就是颗头颅。
硕大的头颅,从洞壁中斜刺里探出。惊恐狰狞的表情似乎还保留着临死时的痛苦。
而两条探出一半的粗壮长臂,挣扎扭曲的姿态,仿佛是破土而出的饿鬼,十分恐怖。
也不知贺涟风的祖先修得到底是巫术还是变态。看起来衣冠楚楚,内心却是如此扭曲,研究的都是些什么变态玩意儿。
可见此次但凡能将贺涟风的人情还了,便不能再由得浮生与他玩儿了。
如此一路,方凌但觉心底越来越慌。在这阴冷的环境里,竟生生的被逼出了一身的白毛细汗。
这里的尸体太过诡异了。
要说尸骨,方凌从小到大也是见过无数,纵是鬼物,零零总总,五花八门的算起来自己也是颇有些眼界的人。
然而纵然如此,却也都没有今天这几具来得诡异莫名。
要说有那么一具能瞧着正常点的便是眼下这第四具尸体了。
这具尸体距第三具倒是离得很近,许是巫蛊门近年来这“养尸水”的功夫越发精进了,尸体也越发保存的新鲜了。
不仅看不出任何腐败的迹象,就连那身上衣物也不似之前的那般风化殆尽,虽也有些破烂,但却算得上完好,就连款式都十分的新潮。
那尸体紧贴着洞壁,面朝土墙而立。双手遥指洞内,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又似是为来人指引着方向。
可是奇怪的是,这具尸体并没有任何致死原因。这与先前几具尸体刻意将其死因展示出来甚至夸大其恐怖色彩,故意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风截然不同。
方凌小心地将火把移得近一些,刚要仔细照照他的脸,却见隐匿在黑暗中的尸体,那光洁闪亮的眼珠陡然一动,吓得方凌惊叫一声,当场差点丢了火把。
那尸体嚎叫着突然出手,一手便要掐住方凌的脖子。
方凌大惊,一脚将那尸体踹开,刚想要往外跑。却听黑暗中那具尸体竟然发出呻吟之声。
方凌突然觉察到,方才那一脚踹上去仿佛是软的。遂小心翼翼地拿着火把晃了晃。
只见缩在地上兀自捂着裤裆的新鲜“尸体”痛苦不堪地道:
“别晃了,是我!”
方凌大惊,听那声音,竟是自己找了许久的浮生。
方凌走近一看,果不其然,不是他还有谁?不禁心头火起,抬脚便踹。
浮生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叫道:
“姐!姐!是我……我,浮生!”
“你怎么还踹啊?”
“你莫不是中了邪?”
“方凌!你再踹我可就还手了!”
……
一顿暴打之后,方凌提溜着浮生的脖领子连珠炮似地发问:
“你知道你一声不吭的就那么走了,我们有多担心吗?现在是长大了,翅膀硬了,骂你两句就跑?师傅不要了?家也不要了吗?”
浮生既心虚又委屈,但一想到茶会的事又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恼怒。
“不是因为挨骂,我只是不想让你傻子似的被他们欺负!”
方凌闻言一怔,不想浮生竟是为了自己,语气不由得便软了下来。
“滇南多远的地方?你人生地不熟的,你便是有了主意,不能同我们好好说么?”
浮生方才被打得一肚子气,方凌不恼了,他却没了好脾气。只道:
“你与师傅整日里只当我是个孩子,谁愿意正经同我商量?我便是说了,你们就能同意了?”
方凌一时语塞,只得呛道:“那如今呢?倒是随着你的性子了,可是如愿拿到降龙木了?”
浮生梗着脖子嗫嚅着:“没有。”
方凌原本还要再数落他两句,可一见浮生这副可怜模样又有点不忍。
只见他原本便有些瘦弱的身量如今才多久不见,似乎比以前更瘦了,不禁问道:
“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独自一人路上可是吃了很多苦?”
浮生闻言立刻便红了眼眶,终于好好说道:
“我不知道滇南这样远。路上钱花光了,只好偷了一匹马,被人围追堵截了一路才跑到滇南。”
方凌闻言,好容易缓和下来的情绪立刻又被点燃了,怒道:
“我便是这么教你的?几日不见都学会偷了?”
伸手便欲再打。却见浮生梗着脖子,腰杆儿挺得笔直,颇有些宁死不屈的架势。
方凌伸出去的手终究只是做了个样子,便败下阵来,尴尬地挠了挠头才道:
“那你怎么来了这里?”
第147章 赌约
此事说来话长。话说浮生历经千辛万苦好容易到得滇南,巫蛊门虽近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
直在外围一连晃了好几日,偶然听得其两名弟子说起近日人手不够,可能要张榜纳新。
浮生哪能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连忙上前毛遂自荐了一番,才得以顺利进入巫蛊门。
本以为如此便可顺利得手了,谁知进得巫蛊门才知贺涟风竟于日前也回了巫蛊门。
不仅如此,这厮为了严防死守,甚至连自家清白都不要了,四处散播谣言说回来就是为了取那降龙木的。
话说那藏宝楼本是三少爷贺涟驰把守,据说二人素来不睦,听到风声只当是贺涟风存心挑衅,于是只将那藏宝楼守的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要不是浮生运气,刚好得了给守卫送夜宵的活计,怎么也不可能踏进藏宝楼半步的。
谁知他前脚才刚进了门,后脚便被贺钊按住了。
只见贺涟风大摇大摆地打着折扇冲着地上两名被迷药放倒的守卫道:
“贺涟驰都养得什么废物?巫蛊门的人竟能让一个外人给下了药!传出去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接着,又冲贺钊吩咐道:
“来,把这小贼扔出去,看他的药厉害还是贺涟驰的赤尾蜈蚣厉害。”
浮生闻言大骂:“贺涟风,你个王八蛋!你……”
贺涟风见浮生一叫,连忙一把捂住其嘴巴,悄声道:
“嘘……小点儿声!怎么还是这么不识逗呢?”
继而撤开手,问道:“本事倒不小,怎么混进来的?”
“要你管?”
浮生见这厮并没有真的要拿自己怎么样,顿时胆大了起来。跺跺脚下的一方土地,道:
“你在归云山怎么说的?你要不是个出尔反尔之辈,此刻就该愿赌服输,将降龙木双手奉上。”
贺涟风一拍脑门,长叹一口气,后悔不迭。
“哎……我当初为何要夸下这等海口?”
“你这是打算不认账了吗?”
“认的,认的,我贺涟风谦谦君子,说话一向算话,只是总不能在这儿认吧?”
说着便招呼着贺钊趁还未被人发现将浮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然而,尽管三人并未有片刻耽搁,便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四下守卫却已得了消息将此处围了起来。
只听贺涟驰大呼小叫道:“一群饭桶!可是往这边跑了?”
一名弟子答道:“那人轻功了得,只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贺涟风望着浮生只觉这小子轻工也不怎么样啊,便是爬树都爬地不得人心得很。不过此时他哪有时间计较这些?
只听大门哐当一声被踢开,三人无所遁形立刻便人赃并获。
看着门内歪倒在地的两名守卫,贺涟驰不怒反笑:
“你是在归云山上跟着那群牛鼻子老道学傻了吗?真以为就凭你身边这俩喽啰就能硬闯藏宝楼?”
贺钊果然如贺涟风所说脾气不太好,闻言目光立刻便凌厉起来,眼看着手已摸向了腰里的长刀。
贺涟风一把将他按住道:“别激动,别激动。”
继而转向贺涟驰道:
“谁说我们硬闯藏宝楼了?自家院落,睡不着四处走走消消食还不行吗?
喏,刚好,瞧瞧你这手底下都是些什么人?守个夜的功夫,一个个偷懒摸鱼睡得跟死猪似的。”
说着便一人一脚踢了踢,这一脚也不知是踢在了何处。
浮生惊讶地发现那两名被自己迷晕的侍卫竟哼哼唧唧慢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这边贺涟风见两名侍卫依旧迷迷瞪瞪,不禁叹道:
“唉,也幸得是被我发现的,若真是来了蟊贼,必定损失惨重。”
话虽是冲着贺涟驰在说,手却拎着浮生的后脖领子。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道:
“还愣着做什么?人已经叫醒了,还不快走?”
浮生低头缩脖正待要走。却见贺涟驰挡住三人去路道:
“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话怎得就说出来了?”
“我看你是时间长了,忘了腿被打折的滋味了!”
“你可想好了?”
说着贺涟风摸出一把扇子有恃无恐地兀自把玩起来,只见那扇坠上分明刻着一个“驰”字。
贺涟驰自然是看到了自己的扇坠儿,阴恻恻地看了贺涟风一眼,转而毫不畏惧地道:
“威胁我?不怕告诉你,田家上下现下只怕是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说着便冲静候门外的守卫喝道:“来人!给我往死里打,出了人命算我的!”
众人并非不认得贺涟风,闻言则是唯唯诺诺,进退两难。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望向贺涟驰道:“他可是六少爷!”
贺涟驰转身啪的一耳光扇了过去,骂道:
“哪里来的少爷?不过三个小毛贼罢了!”
众守卫见如此情形,一拥而上,刚要拿人,便被旁边贺钊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柄长刀手起刀落便削下首当其冲那人的手腕子。
一时间鲜血飞溅,鬼哭狼嚎。
贺涟驰大怒,骂道:“狗奴才!迟早拔了你的狗牙!”
说着,便取出腰间长鞭,啪地一下抽向贺钊。
贺钊翻身一跃躲过长鞭,谁知那鞭子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紧随其后便咬了上来。眨眼的功夫,二人已然过了十余招。
正在浮生担心自己三人就要被擒时,却见门口一妇人推门而入。对那厢打得正欢的二人呵斥道:
“住手!”
贺涟驰有些诧异地叫了一声:“娘?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我不来,难道就由得你们兄弟二人在此胡闹?”那妇人言语间颇为震怒。
“他意欲盗宝!”
“若是没有证据,就赶紧给我住口!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到外面去!”
贺涟驰一时间只觉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自出生以来,他母亲从未如此跟自己说过话。直到妇人再次喝道:
“耳朵聋了吗?”
贺涟驰目光凶狠地紧盯着贺涟风对手下人道:“走!”
谁知那贺涟风将手中折扇一展,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冲他笑着摇了摇手,又对贺钊道:
“看来二娘是有话要训诫,你们也出去吧。”
浮生只记得出去时,贺涟风还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很是成竹在胸的样子。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只一盏茶的功夫不到,里面铜铃声四起,竟是触发了藏宝楼的防盗机关。
贺钊自知情况有变,交待浮生自去逃命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第148章 倒影
这一夜整个巫蛊门上上下下闹得是鸡飞狗跳,一时间贺涟风弑母杀兄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
恰逢门主出门在外,贺涟驰掌权,是以所有与贺涟风平日里有过来往的人全数被波及,就连贺涟风的生母三夫人也被明里暗里地禁了足。
也不知贺钊是怎样杀出重围找到浮生的。平日里的冷傲化为满脸的疲惫,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他交给浮生一只精致的玲珑琉璃坠,说道:
“此事危险重重本应由我去做。但门主未归,三少爷主事,风少爷今夜只怕凶多吉少。
我身为侍卫,理应誓死追随。”
说完,竟当场跪倒在地,冲浮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继而起身离去。
方凌拿起那只玲珑琉璃坠,只见其造型精美,晶莹剔透,对着火把一照,中央那颗玲珑珠子内鲜红的液体竟能流动,很是奇特。
不由问道:“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当时情况紧急,贺钊必须得牵制住贺涟驰,也未来得及多说。
只说夫人的遗体势必会运到此处,持此玲珑琉璃坠可保我进出无虞。
若能找到蛛丝马迹,便可替贺涟风洗刷冤屈。”
对于浮生的笃定,方凌不由想起仙越曾问自己的话,于是问道:
“既未亲眼所见,何以断定他是蒙冤?”
浮生闻言却急了。
“他那个人虽是有些少爷脾气,嚣张跋扈,但却绝做不出弑亲杀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说起来,此事都是因我而起,若是害他赔上一条命去,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话到此处,浮生眼里竟似有些潮湿。
方凌拍拍浮生的肩膀道:
“好了,不会的。如今有贺老门主坐镇,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任由贺涟驰杀了贺涟风的。”
见浮生情绪有所缓和,方凌这才问道:“你可检查过夫人遗体了?”
“还没有。前方有一方水潭,内里水质幽绿,想来怕是有毒。
我身上便只有两个火折子。之前害怕守卫发现,一直潜在外面的水道,还湿了一个。剩下一个好不容易点燃,才刚到这里便灭了。
只好在此等到夜深,想待外面的守卫睡着了,好歹出去寻个什么有用的家伙什再进来。
谁知刚走到这儿,便听见外面有动静,我当是值守的弟子发现了什么,情急之下只好假装成这洞里的镇蛊尸。”
方凌想起此事就来气,敲了浮生一记暴栗道:
“你吓死我了,知道不?”
浮生捂着脑袋不服气地回嘴:
“干什么又打我?是你自己胆小。”
方凌瞪着浮生。
“也不知道是谁九岁了还怕打雷……”
浮生白了方凌一眼,唯恐她再说出后半句话来,忙道:
“好男不跟女斗。”
方凌好容易在斗嘴一事上赢了浮生,顿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就连满洞的阴煞之气也不怎么放在眼里了。赶着浮生便去了他说的那处池子。
想来此处虽不至于每日都要进进出出,好歹每过些年头也总是要出入那么几回的。难不成每回进来都扛着梯子?
若真是这样,就巫蛊门的这群变态,想必那设计洞穴之人就是被砍上八回做成人彘都是不够的。
果然在路过一具饱受炮烙酷刑而死的狰狞尸首后,二人来到一处宽阔的池边。
此处洞穴已豁然开朗了许多,就如一个中空的花瓶一般,想来应该是马上就要到达腹地了。
此处不仅洞穴开阔了,就连粗糙的洞壁也渐渐的光滑平整了许多,只是那颜色棕褐,气味难闻的黏土却是颜色越发是深沉,如今已完全变为黑褐了。
而水池正如浮生所言,宽及洞壁,长约四五丈远。满满一池墨绿色泛着腥味的臭水,瞧着那模样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凌将火把举得近了些,想仔细瞅瞅里面可有机关暗门之类。
浮生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止,便见方凌已然惊呼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只见方凌惊魂未定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原来方才凝望之下,突如其来的,竟见幽绿的池水中一张被泡的发胀的巨大人脸苍白的印入方凌眼帘。而那张苍白的脸莫名的熟悉,分明就是她自己。
浮生呵呵笑道:
“吓坏了吧?这巫蛊门最爱整这些唬人的玩意儿。
估摸着是在池底装有铜镜之类的玩意儿吧。只是透过这绿幽幽的池水放大扭曲着看起来着实瘆人得很。”
方凌闻言却并没有释怀,她方才吓了一跳,明明该是一脸惊慌之色。可是池水中的那个形似自己的东西却分明是在笑。
方凌祭出一丝灵力入池,不探则罢,一探之下却是犹如被雷电所击,当下一个激灵,瞬间便收了术。
此洞绝非等闲,布置成如此格局,定然大有玄机。
洞壁不知被施了什么方术,竟能保得此间阴煞之气凝而不散,仿佛一只封闭的罐子将所有气息全部封印于此。
便是自己和仙越白日里在洞口拜台也未能探出此间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不管怎样,既来之则安之。既已进了洞,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方凌当下将照影握于手中,便欲趴下寻找机关暗门。不想浮生夺过匕首,将火把递与她道:
“这些粗活放着让男人来做。一个姑娘家趴在那里犹如被踩扁了的癞蛤蟆一般,怪不得年纪一大把还……”
方凌闻言,心道这小子几时学来这么些编排人的话,脚下毫不迟疑,一脚踹到浮生屁股上。
浮生差点儿栽到水里,吓了一跳,顿时大怒道:
“方凌,你干嘛?”
“想让你精神点!”
浮生吃瘪,扭过头去忿忿不平地拿着匕首在绿雾氤氲的水边细细地拨动感受着。
方凌举着火把,手里却是聚集着灵力,始终提防着池水中随着自己与浮生缓缓移动的倒影。
那水中确有铜镜,但是那些倒影方凌却可以肯定必然不是自己和浮生的。
因为随着火把的慢慢移动,方凌隐约看见池水中央缓缓飘动着一具尸体。如先前四具尸体一样,这一具也是四肢比例失调。
而更为不同寻常的是,自己的倒影在火光中越拉越长,在接触到这具尸体时,竟然缓缓地隐匿到那具尸体的下面去了。
这哪里是倒影,倒像是由倒影衍生出来的一种邪物。
第149章 里面的东西
所幸那倒影目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二人加快动作,一路摸索过去,就在快要到达石壁时,匕首突然咯噔一声触到了一个铜制环扣。浮生将那环扣拉出来,竟是一段铁索。
浮生使劲拖动铁索,便见洞壁一侧哗啦啦自水下升起一座浮桥。浮生将铁索固定到石壁一侧的一处环钩上。与方凌一起小心翼翼地上了桥。
方凌始终放心不下水里的东西,一看之下果真又吓了一跳。
但见碧绿的水中被浮桥扰动,影影绰绰倒影出三张脸,一怒,一喜,一悲皆是自己。
但不知为何水里的浮生却始终只见得一个模糊的人影。
方凌又惊又怕,当下赶着浮生快走几步,跳到了对面岸上。
对面是一个半圆形的平台。平台临水而建,靠外侧的扇形突出部分凌驾于水面之上。
临水一面沿弧形边缘依次排开五尊张牙舞爪的五毒石雕。每个石雕正前方都摆着一个人形灯奴,做虔诚跪拜状。
浮生拨了拨灯奴上的灯芯,将它们一一点燃。整个水台霎时间便亮了起来。
深夜雾气袅袅,在幽绿色的池水和昏黄的灯光交相辉映之下,一座座石雕显得更加神秘诡异。
平台上镌刻着许多飞禽走兽,鬼怪妖孽的图案,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块铜壁。其形态与方凌它们平常所熟知的那些魑魅魍魉完全不同。
倒是正中的一方石刻,寥寥数笔勾画出的一双双鬼手,看起来却是似曾相识。那鬼手全都自一方石台底下探出来,托举着一具尸体。
尸体衣着华贵,头戴玉冠,似是有一定身份地位之人。而那尸体口中正有一只虫子蠕动爬出。周围许多小人跪地拜服,俱是一片欢欣鼓舞之状。
想来这便是落蛊了。
只是落蛊之后,魂魄得以往生而已,这不是极为寻常的事吗?何以众人需要如此激动?
平台正中,鬼手图案的正前方则是一个突出的高台,其上一只五方铜鼎,每一方的鼎沿上都趴着一只如五毒石雕一般的铜质蛊虫。
而铜鼎上方,分别按照五毒石雕的方向,拉起了五条铁索,其上挂着许多经幡,每一道上都写满了古老而又神秘的巫咒符文。
而平台深处,一面巨大的铜壁将整个山洞堵得严严实实。
二人不免一阵惊疑,这莫非已经到了山洞的尽头?可是落蛊却在何处?总不至于将尸体扔在了那个铜鼎中吧?
一路走来,这巫蛊门虽是闻所未闻的变态,但这毕竟是门主夫人的尸首,往后还有门主的尸首,总不至于如此草率吧?
然而铜鼎不大,并不足以装下一具尸首。二人走近,只见里面黑黝黝的,只是一些焚烧殆尽的残片,闻着似有一股头发烧焦的味道。
想来应是举行落蛊仪式时用到的。
二人摸索着高举火把,仔细观察之下,终于发现这一面巨大的筒壁竟是两扇严丝合缝的铜门。铜门缝隙以胶泥封住,乍看之下竟以为是一块铜壁。
铜门两侧各镶有两个造型怪异的牛首。两尊牛首各生三眼,左侧牛首的第三眼眼窝深陷处,眼球光洁亮白,十分骇人。而右侧的牛首第三眼则乌黑如墨,炯炯有神。
细看之下,原来左侧的眼珠为光洁柔润的羊脂白玉,而右侧的眼珠则为明亮通透的黑色龙晶。一阴一阳,倒是恰到好处。
只是经苏儿一事之后,方凌对龙晶委实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那牛首位置颇高,方凌仰着脖子观察十分不便,火把闪烁之间也看不清明,遂也不再研究。
紧闭的铜门正中是一个脸盆大小的铜制八卦盘,正中一副太极图。盘面光滑,有诸多磨损,应该很有些年头了才是。
浮生一看之下惊疑而又无奈的道:
“巫蛊门这么讲究,进个门还要排一遍甲子命理?贺涟风曾说他老爹跟他一样属龙的,不过更细的我却不知道,要不咱们试试?”
方凌赶紧阻止道:
“别乱来!此地诡异,既是设了锁头,那么错了定然会有机关暗器。恐没有机会让咱们一一试错。
况且这门巫蛊师也可开启,想来定然不是按照门主命理来排。以门主的地位,他的命理又岂能随便告知他人?
倘若那巫蛊师掌握了门主命理,以他们巫蛊一门的手段,若要对付门主岂不是易如反掌?
况且你看此八卦盘与咱们通常所用的八卦盘可有什么不同?”
浮生乍看之下道:
“并没有什么不同啊。一样的太极八卦图,一样分为天、地、人、神四盘。”
映着火光,浮生盯着那八卦盘又仔细瞅了瞅突然惊觉:
“此盘天池海底的磁针竟是铸死在盘面之上的。如此一来,便不能行推演之事,倒像是一个太极八卦四开锁。”
“此盘同样分为天、地、人、神四盘,每盘又根据八卦分为八向。八向四开,却又彼此关联。
两盘便是六十四解,四盘则是四千零九十六解。奇淫巧术,莫过于此,甚为精妙。
咱们必须找到每盘中唯一一个特定的方位与磁针所指相匹配方可打开此门。”
“巫蛊门怎的如此不嫌麻烦,直接用钥匙不好么?”
“你要知道一个锁头,经年累月的传承几十代人,太容易磨损。
况且据闻此前巫蛊门起起落落,避世之后重回故地,依然能再启落蛊洞,必定靠的不是钥匙这等容易遗失之物。
相比之下记住一些暗语口诀显然更为长远一些。”
浮生焦头烂额道:
“他们倒是长远了,咱们怎么开啊?不过就是一具尸体?捂这么严实做什么?还怕人偷了不成?”
方凌笑道:
“这里只是暂时存放尸体的地方,又非陵墓,也没什么值钱的陪葬品,自然不是怕被盗。你莫非忘了这里叫落蛊洞了吗?
咱们这一路走来可有什么机关暗井?唯一那处铁索桥也算不得藏的深,光照足够明亮的情况下,稍微动点脑子便可以找到。
所以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是否有人进来。他们之所以将门锁做得如此奇巧,只怕防得是里面的东西出来。”
第150章 八卦四开锁
浮生想到里面的尸体突然活生生的坐起来,浑身爬满蠕动的蛊虫隔着铜门在里面敲打着要冲出来的情形,突然间一阵毛骨悚然。
方凌笑道:“先前还敢嘲笑我,我看你这胆子较你小时候也没什么长进。不过,也别怕,他们既然这么防着里面的蛊虫,必然不会单单就一道门而已。
你看外面这一池子的毒液和洞壁上不同寻常的色泽气味,想必应是专门对付各种蛊虫的。”
浮生走到池边,蹲下嗅了嗅,道:“你确定?”
方凌:“不确定!”
浮生慌忙将伸出一半的手缩了回来,一甩袖子道:“说了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开门吧。
常听戏文里讲,凡遇古墓或仙人洞府不得其门而入时,便跪地磕上三个响头,考虑磕头祭拜之人非亲即友,一般来说这地上便会有什么提示显露出来的。”
“要不你给咱试试?”
浮生便真的正正经经地跪在大门中央,口中念念有词,无非就是擅闯贵宝地,实属无奈,大人大量,宽恕在下之类的一大段说辞。
念完之后,又哐哐哐十分干脆地磕了三个响头。继而抬眼一看,那门板下方果然有一排微不可辨的小字。
浮生激动地招呼着方凌掌了火把过来。
方凌疑道,莫非真让这小子给撞对了。
只见两扇铜门底下,与台面相接处,一边刻着“孝子贤孙”,另一边则是“生人勿进”。
浮生立马翻身爬了起来,大骂道:“你大爷的,骗了小爷三个响头!”
方凌笑望着那扇巨大的铜门,不再理会浮生。
想来能用八卦四开锁,定是以奇门之术破解才对。而巫蛊门中擅奇门之术者寥寥无几,为何要以此法为解?
难道是觉得只有通晓此法之人方可抵御门内蛊虫?想一想觉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而纵观那八卦盘,天指的是天时,即九星八卦中的九星。地则指的是洛书九宫。人指的是人事八门,即: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而神则指的是最为玄妙的神助之力,归纳为八神,即:值符、螣蛇、太阴、六合、白虎、玄武、九地、九天。
最底层的地盘满满的绿锈,几乎没有磨损,证明地盘不常动。
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地盘所示的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以及中五宫,在运用时本就表示方位之意,故而一般情况下是固定的。
但是为何除了表示天时的星盘似是常有转动之外,其它三盘皆唯有几处磨损痕迹而已。莫非此盘除了天时之外,其它都单单只是一个定数而已?
这当真是合了四开锁这个说法。
如此按照墓地格局,若将此门定为**,便是坐坤向艮,艮上案山,坐坤申方顶龙,龙潜于泽,恰恰合了老**的得位出煞局,正是一方福泽后世子孙的好穴。
如此说来,地盘上应为西南坤向无疑了。
接下来是代表天时的星盘。
星盘明显磨损严重,有的地方甚至已不太清楚。想来应是转动最多的一盘。天时即为时日,莫非是指开启铜门的时间?
而此盘整个盘面磨损较为均匀,证明此时间并非唯一一个时间点,应是时常变动才是,即为变数。
若当真是指开启铜门的时间点,那倒必然是个变数了。毕竟生死有命,门主或夫人也不能算好了日子再死。如此说来,便当是一个随机之数。
但若说是随死随进的话,此盘就失去了设置它的意义,所以必定还有什么关联。或是与一进一出有关?
依据巫蛊门风俗,进门的时间是随机的,但尸体出门却必须是七七四十九日为限。中间就算由于子嗣众多,也必须以七或七的倍数为准来确定中途进洞的时间。
此次二夫人进落蛊洞已整整二十六日,因二夫人唯有贺涟驰一个儿子,算来应是二十三日后便可开启此门。
而二十三日之后恰好为大雪中元期间。按照大雪上中下三元分别为四七一的阴遁局来算,便应为中元七局,则以天芮为向。
再者便是代表人事的八门。
此盘同样磨损较少,考虑到这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八卦盘,并不能演化变数,仅是一方八卦四开锁而已。故而唯能以其盘面意义而定。
死、惊、伤历来为三凶门必不能进,是以在开、休、生这三吉门中自然以生门为上。
最后是神盘。
按照先前论断,若是不行推演之法,仅以定数而为之的话。
方凌抬头,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两尊牛首。
巫蛊门以黎族蚩尤为尊神,以虫蛊五毒为安身立命之法宝。那么尊神必定以主虚惊怪异之事的螣蛇为代表。况且蚩尤之蚩字在上古时期本就作毒蛇之意。
方凌推断出四向之后,便欲开启八卦四开锁。
浮生举了火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紧张地注意着周围环境,生怕此间锁盘一动,某个犄角旮旯里便蹦出几个浑身爬满蛊虫的僵尸来。
从内到外,神盘螣蛇,八门择生,星盘为禽芮,地盘为坤。一一转动对应上了正中天池海底处的磁针。
然而屏息半晌,铜门却并没有任何开启之意。
既没有预期的咔哒一声锁盘开启的声音,也没有四处机阔咔咔转动之声,就连浮生畏惧了半晌的妖魔鬼怪也不曾跳出来半只。
二人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忐忐忑忑、痴痴傻傻地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
浮生终于失去耐心,颓丧地一屁股坐在石台上道:
“开也好,关也罢,就算是鬼怪妖精也行,倒是给个反应啊。”
方凌也是十分失望,瞅着那八卦盘研究半晌,却是不知何处出了问题。
浮生调整了心情也一骨碌爬起来,在门上细细地摸索着,想来会不会是另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