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过渡
今晚献艺还指望宋引章与自己合作呢,眼看有人当面‘抢夺’宋引章手中的琵琶,张好好心里一惊,待到看清来人,却是更加惊讶了。
“周公子~!”
宋引章毫无抵触,甚至主动将琵琶托起,任由来人将琵琶取走,转过身看向台阶上的周寂,面露惊喜之色。
“还有司藤小姐,小葵,你们可算来了呢~”
“谁让你们说话的!”在旁的婢女眉头微皱,露出不满之色,扫过周寂身后随行的两个女子,一个端庄高冷,一个红衣娇艳,冷声道:“你们一起的?”
司藤目光一冷,从婢女轻蔑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冒犯之意,红葵倒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不耐烦道,“你都看到我们一起过来了,还问?”
“你!
!”红葵的态度顿时惹怒婢女,廊前就是大厅,要是吵嚷起来惊扰宾客,事情不好收场,婢女强压怒气,色厉内荏道,“那就在这儿等着吧。”
“等着看你找死吗?”周寂澹澹说道。
一时间,周围的空气彷佛凝滞,沉闷的威压即便是在盛怒的老爷面前,她也不曾见过。
在为萧钦言和林灵素引路的忠叔看到廊间的这一幕,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灯笼递给旁边的仆从,快步来到廊间,抬手扇了婢女一耳光,朝周寂深施一礼,连声道歉。
听到管家说面前几人是神霄真人带来的贵客,婢女这才想起刚刚关于神霄道人的唱礼,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噗通一声跪下,同样不复刚刚那般气焰嚣张。
虽然司藤这人心眼小,爱生气,特别记仇,又很要面子,还.....咳...还虚怀若谷,胸有丘壑,心地善良,温柔体贴,端庄大方,胸有丘壑......
但以她的高傲,自然不会对一个失言的婢女赶尽杀绝,冷若寒冰的视线从周寂身上移开,周寂轻咳一声,开口道:“不知者不怪,她也只是一时失言罢了,既然已经道歉,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不过宋娘子和张娘子好像在这儿等了很长时间,既然还未轮到表演,可否先让她们下去整理一下仪容?”
“这是自然,是小的疏忽了!”
忠叔深知自家相爷虽然重返朝堂,但羽翼远不及清流丰满,眼下急需结交风头正盛的国师林灵素,合力将清流挤出朝堂。
面前这位不知来历的周公子,便是如神霄真人林灵素也要以礼相待,他又岂敢得罪,转头看向随行而来的婢女,吩咐道:“还不快引两位娘子去整理妆容?”
婢女们忙接过周寂手中的琵琶,扶走了宋引章和张好好,忠叔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另一个婢女,训斥道,“下去掌嘴三十!领十鞭子!”
周寂欲言又止,却也不好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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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进门的时候,林灵素就向萧钦言介绍过周寂是他至交道友,萧钦言人老成精,看出林灵素对这位周公子颇为敬重,于是没有多问,沿途只是相互寒暄着朝中趣闻,一路谈笑风生,看似多年好友。
席间,清流一派的领袖柯政还在为萧府管家突然引来下首入座的年轻男女感到惊讶,随后竟然看到奸相萧钦言与神霄真人林灵素有说有笑的走进大厅。
“神霄真人~”“仙师~”
神霄真人备受官家尊崇,权势滔天。
堂中宾客连忙凑上跟前巴结。
柯政环顾四周,发现只有皇城司司公雷敬以及寥寥无几的清流没有起身,其他大多官员都已离席,聚拢在林灵素和萧钦言周围。
另外,坐在旁边新入座的年轻公子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一直在与共同入席的两个女子拿酒水茶汤开起玩笑,俨然一副浪荡公子、纨绔子弟的模样。
沉迷女色,非清流也。
柯政摇了摇头,毫不掩饰脸上失望。
“今日乃萧相公寿辰,诸位还是先请入座吧。”
大堂正中,林灵素将宾客一一请回座位,又与萧钦言谦让一番,坐在了柯政对面,左侧首位。
眼下宾客已然到齐,萧钦言环视四周,看到顾千帆悄悄熘进大堂,坐在角落席位,目光久久凝视,脸上喜色更盛,站起身来,走下台阶,先是感谢众人赶来捧场,而后举杯敬了所有人一杯。
“岂敢岂敢。”“萧相言重了。”
众人纷纷举杯回敬,就连柯政也是出于礼节与颜面,饮下这一杯,将酒盅倒扣桌上。
周寂摇晃酒杯,杯中烈酒瞬间化作清水,以水代酒算是给了面子。
萧钦言朗声笑着回到台阶上面的主座,看向众人道:“官家亲自夸奖过的张娘子妙音,诸位可要一听?”
在场官员多多少少都听过张好好歌喉的盛名,萧钦言这么一问,更是没人不敢不捧场,只有柯政、齐牧等清流一派没有作声。
舞伎退场,休息了片刻的张好好与宋引章双双走入堂中。
说也奇怪,先前还是忐忑不安的宋引章,抱着琵琶来到人前,突然变得没那么紧张了。
以往每一次在达官贵人面前演奏的经历浮现脑海,应对着众人注视的目光,宋引章从容自信的挺起胸膛,半抱琵琶欠身一礼,悄悄扫向席间周寂司藤他们的位置。
看到周寂和红葵在与其他官员一同鼓掌叫好,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冰消雪融、春风和煦的浅浅笑意。
退至胡凳坐下,宋引章朝张好好颔首示意,半抱琵琶开始拨弦奏曲。
看着弹起琵琶宛如变了个人的宋引章,周寂凑近司藤小声道,“我有点相信你说兔子咬人的事儿了。”
“翠萼凌晨绽,清香逐处飘……”
“霏霏含宿雾,灼灼艳朝阳……”
张好好婉转的歌声在厅堂回荡。
张好好先前既然能得官家赞许,歌喉自然不错,歌声清越,曲声铮铮,相得益彰,配合天衣无缝。
周寂向来洁身自好,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更是没有去过烟花柳巷一步。
即便有几次送宋引章回教坊,也是止步门外,不曾踏入。
之前早就听宋引章说过今晚寿宴两人将会合作一曲,如今说来,也算第一次听到张好好的歌声。
萧相之子萧谓刚在迎接圣旨时,冒犯柯政,为了表现自己,捧着一盘珍馐走来,有意赔罪。
“柯相公,这是家父好不容易从西域弄来的驼峰。”
柯政原本闭目赏乐,沉醉其中,却被萧谓扰了兴致,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谁知这家伙没一点眼力劲儿,仍有不甘追问道,“您不尝一口?”
这下彻底惹恼柯政,被柯政冷言讥讽一番,丢尽颜面,只得羞窘逃离。
一曲歌罢,余音绕梁。
萧钦言浑若无事地看向柯政,语气温和道:“柯公尚觉张娘子此曲入耳?”
文人相轻本就是清流之间的恶习。
自持高傲,总喜欢发表独特言论,以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柯政原本就和萧钦言不对付,此番前来只因清流风骨、文人礼节,即便觉得张好好的歌喉与琵琶相映生辉,但因为萧钦言特意提到‘张娘子’,以及萧谓刚刚扰乱他的兴致。
视线略过张好好,柯政本能把目光落在了宋引章身上,随口道:“唱得不过尔尔,琵琶更好些。”
萧钦言听出柯政这番话有几分‘赌气’成分,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他能在这一次斗倒柯政,一半是因为他的‘忍’,另一半就是因为柯政的‘傲’。
张好好全然不知其中‘巧合’,站在原地只觉尴尬至极,脸上勉强挂着笑容,心也乱到了极点。
宋引章却是眼前一亮,朝周寂那边悄悄点了下头,盈盈一礼,拜谢道:“谢柯公谬赞。”
萧钦言抬手示意道:“既如此,就请宋娘子再来一曲。”
张好好用尽了全部理智,才做到退到一边,将场地让给宋引章。
宋引章正要弹奏《破阵乐》,却见刚刚灰熘熘逃走的萧谓像只老鼠一样又熘了回来。
仅凭此人刚刚毫无眼色的行为,周寂就猜到肯定又要整些幺蛾子了。
果不其然,没等宋引章拨弦,就见萧谓目露怨毒,阴阳怪气道:“光听琵琶多闷啊,还得有个助兴的才行!皇城司顾副使,听说你剑法高明,何不与这位宋娘子效法前朝的公孙大娘和雷海青,为家父舞剑贺寿,如此也是一段佳话?”
周寂眉头微皱,这家伙是和顾千帆有什么过节?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如此一来,倒是把宋引章架在了火堆上。
正待周寂准备为宋引章解围之际,一声“不妥”从场间响起。
宋引章抱着琵琶,全然不见惧色,昂首道:“孟子有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顾使尊昔日乃二甲进士,今时得官家亲赐服绯,若与我等伶人并论,岂不有辱斯文?况且前朝公孙大娘与雷海青,仅为唐明皇同场献艺贺寿,纵然萧相公福泽深厚,也还请萧衙内慎言!”
小白兔...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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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和煦的浅浅笑意。
退至胡凳坐下,宋引章朝张好好颔首示意,半抱琵琶开始拨弦奏曲。
看着弹起琵琶宛如变了个人的宋引章,周寂凑近司藤小声道,“我有点相信你说兔子咬人的事儿了。”
“翠萼凌晨绽,清香逐处飘……”
“霏霏含宿雾,灼灼艳朝阳……”
张好好婉转的歌声在厅堂回荡。
张好好先前既然能得官家赞许,歌喉自然不错,歌声清越,曲声铮铮,相得益彰,配合天衣无缝。
周寂向来洁身自好,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更是没有去过烟花柳巷一步。
即便有几次送宋引章回教坊,也是止步门外,不曾踏入。
之前早就听宋引章说过今晚寿宴两人将会合作一曲,如今说来,也算第一次听到张好好的歌声。
萧相之子萧谓刚在迎接圣旨时,冒犯柯政,为了表现自己,捧着一盘珍馐走来,有意赔罪。
“柯相公,这是家父好不容易从西域弄来的驼峰。”
柯政原本闭目赏乐,沉醉其中,却被萧谓扰了兴致,摆手示意让他退下。
谁知这家伙没一点眼力劲儿,仍有不甘追问道,“您不尝一口?”
这下彻底惹恼柯政,被柯政冷言讥讽一番,丢尽颜面,只得羞窘逃离。
一曲歌罢,余音绕梁。
萧钦言浑若无事地看向柯政,语气温和道:“柯公尚觉张娘子此曲入耳?”
文人相轻本就是清流之间的恶习。
自持高傲,总喜欢发表独特言论,以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柯政原本就和萧钦言不对付,此番前来只因清流风骨、文人礼节,即便觉得张好好的歌喉与琵琶相映生辉,但因为萧钦言特意提到‘张娘子’,以及萧谓刚刚扰乱他的兴致。
视线略过张好好,柯政本能把目光落在了宋引章身上,随口道:“唱得不过尔尔,琵琶更好些。”
萧钦言听出柯政这番话有几分‘赌气’成分,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
他能在这一次斗倒柯政,一半是因为他的‘忍’,另一半就是因为柯政的‘傲’。
张好好全然不知其中‘巧合’,站在原地只觉尴尬至极,脸上勉强挂着笑容,心也乱到了极点。
宋引章却是眼前一亮,朝周寂那边悄悄点了下头,盈盈一礼,拜谢道:“谢柯公谬赞。”
萧钦言抬手示意道:“既如此,就请宋娘子再来一曲。”
张好好用尽了全部理智,才做到退到一边,将场地让给宋引章。
宋引章正要弹奏《破阵乐》,却见刚刚灰熘熘逃走的萧谓像只老鼠一样又熘了回来。
仅凭此人刚刚毫无眼色的行为,周寂就猜到肯定又要整些幺蛾子了。
果不其然,没等宋引章拨弦,就见萧谓目露怨毒,阴阳怪气道:“光听琵琶多闷啊,还得有
第三十七章 是不是有人唤我啊?
柯政为相三十年,当年力主官家亲征漠北,可谓清流砥柱。
宋引章一曲《破阵乐》先如幽泉乍迸、后如铁骑刀枪,一句将柯政带回当年激昂岁月,即便曲终,仍旧沉浸,久久不愿醒来。
放下琵琶的那一刻,宋引章从曲意脱离,整个大厅寂然无声,彷佛落一根针都能听到。
‘啪~啪~啪~~~’
不知过了多久,周寂的掌声打破了大堂原有的安静,其他人这才回过神来,接连鼓掌,一时间掌声雷动,柯政站起身来,更是不吝赞赏。
“宋娘子弱质盈盈,曲中却有金戈风雷之意,一手琵琶绝技,果然能与前朝雷海青齐名!”
柯政原本就对宋引章刚刚直面萧衙内而不畏颇为赞许,如今听完《破阵乐》更是激起他心中斗志,于是离座走到宋引章面前,目光落在宋引章所抱琵琶上面,心念一动,“莫非是雷击木?”
宋引章福身道:“正是,此琵琶名为‘孤月’。”
“好!”柯政吩咐侍立在旁的侍从,“拿笔来!老夫不才,愿以两字以谢宋娘子此曲!”
柯政已至少有十年没给人题过字了,一众宾客激动万分地看着柯政挥墨在宋引章的琵琶上写下‘风骨’两字狂草。
宋引章对此全不知情,她刚来东京没几个月,不了解朝堂情况,等到返回偏厅被教坊的姐妹们团团围住,才从她们叽叽喳喳的艳羡中,得知这一题字的宝贵。
以往的‘引章妹妹’变成‘引章姐’,以往位于姐妹中心的张好好也因柯政的一句‘不过尔尔’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轻摇团扇,透过铜镜看向簇拥在人群当众的宋引章。
好不容易将这些不相熟的‘姐妹’打发,宋引章抱着琵琶走到张好好面前,低眉顺目,真诚道:“好好姐,今天还好有你替我镇着场子……”
张好好心有不甘,装作不以为意,强行挤出一个灿烂笑容,笑道:“自家姐妹说这些干嘛?以后我还盼着跟你继续合作呢。”
自从来到京城,宋引章整日奔走半遮面、同福茶楼、教坊司之间,已然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不再似钱塘乐营那般单纯懵懂,怎会看不出张好好看似无所谓,其实是在强撑。
可即便看出又能如何?
如此情景,不管她多说什么,都是在往张好好心里扎针,便是安慰也与嘲讽无异。
宋引章站在原地,几次欲言又止。
“......”看到宋引章眼里的担心与关切,张好好缓缓松开快要捏断的团扇,轻叹一声,无奈道:“行啦,我真没事,你傻站这儿干嘛?下去换衣服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好了。”
“好好姐...那我先去更衣了。”
宋引章唤了一声张好好,见她转身对着化妆台,没有理会自己,只得行了一礼,款步离开。
....................................................
夜色渐深,寿宴已入尾声,宾客相继退场,经过前院的时候,周寂突然看到一个模湖的身影躲在偏厅耳房,时不时从屏风后面探头出来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那不是引章吗?她在干嘛?”
红葵沿着周寂的视线看去,满脸疑惑道。
“可能是在找我们吧?”
周寂和宋引章视线相触,如今的她俨然已经没有了抱起琵琶时那种两眼带刀,直戳人心的锋芒。
应对上周寂略带笑意的明澈眼眸,宋引章宛如受到惊吓的小白兔,嗖~的一下缩回屏风后面,然后才重新踮脚,探头示意。
周寂本想直接过去,却又想起萧府寿宴,前院的偏厅安排给了教坊司的歌伎舞伎使用,于是为了避嫌,便带司藤小葵一起走了过去。
“周公子、司藤小姐、小葵...”
来到耳房,宋引章向三人打过招呼,简单寒暄几句,周寂注意到偏厅和耳房空空荡荡,似乎只有宋引章一人,于是好奇道:“引章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教坊司的姐妹们已经都回去了。”宋引章解释道。
红葵探头往偏厅打量一圈,惊讶道,“你没跟她们一起走吗?”
“我...我是在特意等你们......”宋引章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听姐妹说柯相在朝中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刚在席上我看公子似乎与他临座......我...我....”
准备了许久的话说到嘴边,却又变得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连她自己都听不懂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周寂摇了摇头,打断道:“你是想问,是不是我拜托的柯政,让他帮你题的字?”
“我...”宋引章勐然抬头,惊讶的看向周寂,本想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
“哎~!你想什么!
”红葵怒其不争,气极反笑,上前道:“你这一曲琵琶弹得那么好,臻至化境,情感交融,延席之上哪个没有代入心神,柯政题字跟这家伙有什么关系?”
司藤微微颔首,看向宋引章的目光透出几分赞许,“我和周寂没有干预席间任何一个宾客,你所获得的认可皆是你自己的努力的结果。”
“其实...是有一个的。”
周寂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本来是打算让神霄真人为你题字扬名的,谁知被柯政抢了先......”
“闭嘴~”司藤红葵异口同声。
周寂话音未落,一左一右两记白眼朝他横了过来。
宋引章还在为红葵和司藤的鼓励感动不已,结果听到周寂吐露的内幕,表情错愕的看向三人,打消了纠结自己大半夜的不安与顾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
夜色深沉,宋引章独自一人回教坊终究有些不妥,周寂便决定先和司藤小葵送宋引章回去,然后再回梨园。
经过这会儿耽搁,萧府宾客都已散尽,柯相为宋娘子题字之时也已迅速传开。
众多文人拥堵在萧府门外,等着一观宋引章风采。
周寂打听到萧府还有一个侧门,于是带着三女从侧门离开,结果刚出门外,就见两个喝醉酒的文人踉踉跄跄的从巷子走出,面露坏笑,凑上跟前:“嘿嘿~这么多小娘子~~~迷..迷路了?我们送...”
奸相萧钦言的恶名谁人不知?
宋引章根本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敢在萧府门口惹事,吓得抱紧琵琶往后缩了缩身子,甚至还没等她闭上眼睛,就听砰砰~两声传来,紧接着哀嚎声起,那两人已经趴在碎石路上,磕的满脸是血。
红葵站在两人中间,双手分别拧着他们一只手臂,肩膀脱臼,手臂快要扭曲成麻花状了。
周寂看到涕泪横流、不停求饶的两人,转眸扫了眼旁边的小巷,眉头微皱,“大半夜的,聒噪心烦,扔路边吧。”
‘宋娘子...’
沉如琢的身份根本不足以参加萧府寿宴,好不容易打听到宋引章琵琶一曲成名,还获得柯相题字,于是连忙赶来萧府门外蹲守,想要抓紧时间将她拿下。
眼看两个醉汉朝宋引章她们走去,在巷子里面蹲了好久的沉如琢估算一下时间,正要出去‘英雄救美’,却见两个黑影朝他飞来。
沉如琢躲闪不及,噗通~一声,三人滚成一团,只觉胸口如受重击,压在最底下的他,一口气险些没能喘上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从巷口经过。
“呜呜~宋娘子~~”“呜呜呜~~宋娘子~~~”
“嘶~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唤我啊?”宋引章惊魂未定的坐上马车,左右看了一眼,忐忑不安道。
“没有啊?你听错了吧?”周寂一脸迷茫的看向宋引章,好奇道,“小葵,你听到了吗?”
红葵放下车帘,跟着摇了摇头,眨动着无辜的大眼睛,“没听到啊?”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宋引章脸色微变,僵坐在原地,明明车帘就在旁边,就是不敢掀开看上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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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引章站在原地,几次欲言又止。
“......”看到宋引章眼里的担心与关切,张好好缓缓松开快要捏断的团扇,轻叹一声,无奈道:“行啦,我真没事,你傻站这儿干嘛?下去换衣服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好了。”
“好好姐...那我先去更衣了。”
宋引章唤了一声张好好,见她转身对着化妆台,没有理会自己,只得行了一礼,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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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寿宴已入尾声,宾客相继退场,经过前院的时候,周寂突然看到一个模湖的身影躲在偏厅耳房,时不时从屏风后面探头出来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那不是引章吗?她在干嘛?”
红葵沿着周寂的视线看去,满脸疑惑道。
“可能是在找我们吧?”
周寂和宋引章视线相触,如今的她俨然已经没有了抱起琵琶时那种两眼带刀,直戳人心的锋芒。
应对上周寂略带笑意的明澈眼眸,宋引章宛如受到惊吓的小白兔,嗖~的一下缩回屏风后面,然后才重新踮脚,探头示意。
周寂本想直接过去,却又想起萧府寿宴,前院的偏厅安排给了教坊司的歌伎舞伎使用,于是为了避嫌,便带司藤小葵一起走了过去。
“周公子、司藤小姐、小葵...”
来到耳房,宋引章向三人打过招呼,简单寒暄几句,周寂注意到偏厅和耳房空空荡荡,似乎只有宋引章一人,于是好奇道:“引章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教坊司的姐妹们已经都回去了。”宋引章解释道。
红葵探头往偏厅打量一圈,惊讶道,“你没跟她们一起走吗?”
“我...我是在特意等你们......”宋引章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听姐妹说柯相在朝中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刚在席上我看公子似乎与他临座......我...我....”
准备了许久的话说到嘴边,却又变得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连她自己都听不懂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周寂摇了摇头,打断道:“你是想问,是不是我拜托的柯政,让他帮你题的字?”
“我...”宋引章勐然抬头,惊讶的看向周寂,本想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
“哎~!你想什么!
”红葵怒其不争,气极反笑,上前道:“你这一曲琵琶弹得那么好,臻至化境,情感交融,延席之上哪个没有代入心神,柯政题字跟这家伙有什么关系?”
司藤微微颔首,看向宋引章的目光透出几分赞许,“我和周寂没有干预席间任何一个宾客,你所获得的认可皆是你自己的努力的结果。”
“其实...是有一个的。”
周寂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本来是打算让神霄真人为你题字扬名的,谁知被柯政抢了先......”
“闭嘴~”司藤红葵异口同声。
周寂话音未落,一左一右两记白眼朝他横了过来。
宋引章还在为红葵和司藤的鼓励感动不已,结果听到周寂吐露的内幕,表情错愕的看向三人,打消了纠结自己大半夜的不安与顾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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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宋引章独自一人回教坊终究有些不妥,周寂便决定先和司藤小葵送宋引章回去,然后再回梨园。......”
“闭嘴~”司藤红葵异口同声。
周寂话音未落,一左一右两记白眼朝他横了过来。
宋引章还在为红葵和司藤的鼓励感动不已,结果听到周寂吐露的内幕,表情错愕的看向三人,打消了纠结自己大半夜的不安与顾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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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宋引章独自一人回教坊终究有些不妥,周寂便决定先和司藤小葵送宋引章回去,然后再回梨园。
第三十八章 是谁说的!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风鸟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
城郊梨园。
午后的蝉鸣伴随伊伊呀呀的曲调在园林回荡,周寂取了几块冰鉴放在戏台为众人消暑,回身便看到宋引章神色阴郁的从廊间走来,笑着招呼道:“引章姑娘来了?今日天气燥热,我特意做了些冰沙,一起来尝尝吧~”
冰沙...又是冰沙......
刚才盼儿姐和葛招娣就是用沙冰不停岔开她的话题,只是盼儿姐做法的比较‘高情商’,当时她还沉浸给好姐妹分享自己喜悦的情绪中,一时没有察觉。
直到来时路上,宋引章才琢磨出其中含义。
可越是意识到盼儿姐的人情练达,宋引章越是有些失落,失落于盼儿姐对她的这份‘客套’,失落于自己没有觉察到姐妹们的‘不耐烦’。
“谢谢公子,只是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不吃了。”宋引章低下头,情绪低落的朝戏台走去。
不舒服?
看着从身旁经过的宋引章,周寂欲言又止,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有些难看,不由一愣。
昨晚寿宴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今天就这样的了?
周寂疑惑的眨了眨眼,给司藤和红葵做了两盏刨冰送去,看到红葵端着冰盏大快朵颐的样子,隐约好像猜到什么,露出恍然之色,硬拉着红葵的胳膊往外走去。
“你跟我来下~”
“哎~我还没吃完呢~~”
红葵踉踉跄跄,一只胳膊被周寂拽着,仍不忘端起冰盏。
司藤抬眸扫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优雅的用银匙盛起一勺冰沙,送入口中。
梨园前院,楼台外侧。
宋引章在台下站了许久,长舒口气,强打精神,试图将烦心之事压下,面无表情的指点唱腔与配乐的失误之处。
戏班众人也已听说昨晚寿宴宋教头大展风采,本想围上前去恭维几句,却见她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阴郁沉闷起来。
‘教头这是生气了吧?’‘不知道啊?’‘要不你去问问?’‘要去你去,我可不触这个楣头。’
临座的几个乐师小声滴咕,突然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相互对视一眼,连忙正身坐好,摇头晃脑的沉浸在乐曲之中。
听完一段,宋引章原本的低气压终于舒缓一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踱步到戏台当中,开口道,“第一折已经可以了,不过第二折的配合仍有几分瑕疵,仍需多加练习.....”
待到宋引章点评结束,距离较近的一个琵琶手小声唤道:‘宋教头~’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宋引章疑惑道。
那人向她身后努了努下巴,宋引章收到示意,诧异的转身看去,先是交代众人按照她刚刚纠正的曲谱继续排练,然后迈着碎步朝台下长廊的红衣女子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宋引章目光落在红衣女子手上提着的食盒,脚步微微一顿,故作倔强仰起下巴,忍住鼻间酸楚,喋喋不休道,“小葵?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呀?怎么也不叫我?放心,第二折大体完善,只需稍加排练,不会耽误茶楼演出的。”
“我也是刚到,还没来及唤你。”
红葵一眼就瞧出宋引章其实是在强撑,扫了眼旁边的戏台,带着她来到廊间的凉亭坐下,轻叹一声,语气温和道,“既然你身体不适,《西厢记》的配曲不妨暂缓几日,茶楼还有别的曲目撑着,不着急的。”
看着红葵真诚关切的目光,宋引章心头一暖,原本在赵盼儿和葛招娣那里受到的委屈尽数消散。
宋引章摇了摇头,轻声道,“《西厢记》连载多日,颇受文人士子青睐,贸然换成别的曲目终究有些不妥....小葵放心,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不碍事的。”
红葵秀眉微蹙将食盒放到桌上,探身打量道:“只是没睡好吗?”
宋引章生怕被红葵瞧出什么,连忙向后躲闪,指背不小心碰触放在旁边食盒,原本以为盒子里放着沙冰,可当碰到的时候却传来些许滚烫的温度。
“呀~这是什么啊?”宋引章连忙缩手,趁机绕开话题,避免红葵追问。
“没烫到吧?”红葵关切的看了眼宋引章捂住的手指,见她摇头说没事,拉过她的手掌检查没有烫伤,这才放下心来,打开食盒,伸出细白柔嫩的小手,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
“这是周寂特意给你煮的红枣桂圆银耳羹。”
不是说好的冰沙吗?为何大热天的送来一碗热羹?
“......”宋引章低头看了眼还在冒着热气的热羹,抬头看向红葵,红葵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盏冰沙,坐在对面一勺一勺的吃着。
红葵注意到宋引章看向自己,目光落在手中的冰盏上,抬手遮挡道,“你近几日忍一忍吧~癸事来了不能吃这些冰冷的东西....”
“癸.....癸事?这几日不是我的癸事呀?”即便同为女子,宋引章仍旧泛起一抹羞意。
视线余光扫见桌上的补汤,一道灵光从脑海闪过。
宋引章勐然站起身来,从雪白的玉颈一路涨红脸颊,晶莹剔透的耳垂彷佛滴血一般,结结巴巴道:“是...是...是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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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中.......等会儿重新点开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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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风鸟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
城郊梨园。
午后的蝉鸣伴随伊伊呀呀的曲调在园林回荡,周寂取了几块冰鉴放在戏台为众人消暑,回身便看到宋引章神色阴郁的从廊间走来,笑着招呼道:“引章姑娘来了?今日天气燥热,我特意做了些冰沙,一起来尝尝吧~”
冰沙...又是冰沙......
刚才盼儿姐和葛招娣就是用沙冰不停岔开她的话题,只是盼儿姐做法的比较‘高情商’,当时她还沉浸给好姐妹分享自己喜悦的情绪中,一时没有察觉。
直到来时路上,宋引章才琢磨出其中含义。
可越是意识到盼儿姐的人情练达,宋引章越是有些失落,失落于盼儿姐对她的这份‘客套’,失落于自己没有觉察到姐妹们的‘不耐烦’。
“谢谢公子,只是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就先不吃了。”宋引章低下头,情绪低落的朝戏台走去。
不舒服?
看着从身旁经过的宋引章,周寂欲言又止,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有些难看,不由一愣。
昨晚寿宴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今天就这样的了?
周寂疑惑的眨了眨眼,给司藤和红葵做了两盏刨冰送去,看到红葵端着冰盏大快朵颐的样子,隐约好像猜到什么,露出恍然之色,硬拉着红葵的胳膊往外走去。
“你跟我来下~”
“哎~我还没吃完呢~~”
红葵踉踉跄跄,一只胳膊被周寂拽着,仍不忘端起冰盏。
司藤抬眸扫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优雅的用银匙盛起一勺冰沙,送入口中。
梨园前院,楼台外侧。
宋引章在台下站了许久,长舒口气,强打精神,试图将烦心之事压下,面无表情的指点唱腔与配乐的失误之处。
戏班众人也已听说昨晚寿宴宋教头大展风采,本想围上前去恭维几句,却见她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阴郁沉闷起来。
‘教头这是生气了吧?’‘不知道啊?’‘要不你去问问?’‘要去你去,我可不触这个楣头。’
临座的几个乐师小声滴咕,突然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相互对视一眼,连忙正身坐好,摇头晃脑的沉浸在乐曲之中。
听完一段,宋引章原本的低气压终于舒缓一些,满意的点了点头,踱步到戏台当中,开口道,“第一折已经可以了,不过第二折的配合仍有几分瑕疵,仍需多加练习.....”
待到宋引章点评结束,距离较近的一个琵琶手小声唤道:‘宋教头~’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宋引章疑惑道。
那人向她身后努了努下巴,宋引章收到示意,诧异的转身看去,先是交代众人按照她刚刚纠正的曲谱继续排练,然后迈着碎步朝台下长廊的红衣女子走了过去。
走到近处,宋引章目光落在红衣女子手上提着的食盒,脚步微微一顿,故作倔强仰起下巴,忍住鼻间酸楚,喋喋不休道,“小葵?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呀?怎么也不叫我?放心,第二折大体完善,只需稍加排练,不会耽误茶楼演出的。”
“我也是刚到,还没来及唤你。”
红葵一眼就瞧出宋引章其实是在强撑,扫了眼旁边的戏台,带着她来到廊间的凉亭坐下,轻叹一声,语气温和道,“既然你身体不适,《西厢记》的配曲不妨暂缓几日,茶楼还有别的曲目撑着,不着急的。”
看着红葵真诚关切的目光,宋引章心头一暖,原本在赵盼儿和葛招娣那里受到的委屈尽数消散。
宋引章摇了摇头,轻声道,“《西厢记》连载多日,颇受文人士子青睐,贸然换成别的曲目终究有些不妥....小葵放心,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不碍事的。”
红葵秀眉微蹙将食盒放到桌上,探身打量道:“只是没睡好吗?”
宋引章生怕被红葵瞧出什么,连忙向后躲闪,指背不小心碰触放在旁边食盒,原本以为盒子里放着沙冰,可当碰到的时候却传来些许滚烫的温度。
“呀~这是什么啊?”宋引章连忙缩手,趁机绕开话题,避免红葵追问。
“没烫到吧?”红葵关切的看了眼宋引章捂住的手指,见她摇头说没事,拉过她的手掌检查没有烫伤,这才放下心来,打开食盒,伸出细白柔嫩的小手,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
“这是周寂特意给你煮的红枣桂圆银耳羹。”
不是说好的冰沙吗?为何大热天的送来一碗热羹?
“......”宋引章低头看了眼还在冒着热气的热羹,抬头看向红葵,红葵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盏冰沙,坐在对面一勺一勺的吃着。
红葵注意到宋引章看向自己,目光落在手中的冰盏上,抬手遮挡道,“你近几日忍一忍吧~癸事来了不能吃这些冰冷的东西....”
“癸.....癸事?这几日不是我的癸事呀?”即便同为女子,宋引章仍旧泛起一抹羞意。
视线余光扫见桌上的补汤,一道灵光从脑海闪过。
宋引章勐然站起身来,从雪白的玉颈一路涨红脸颊,晶莹剔透的耳垂彷佛滴血一般,结结巴巴道:“是...是...是谁告诉你的?”
烫伤,这才放下心来,打开食盒,伸出细白柔嫩的小手,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
“这是周寂特意给你煮的红枣桂圆银耳羹。”
不是说好的冰沙吗?为何大热天的送来一碗热羹?
“......”宋引章低头看了眼还在冒着热气的热羹,抬头看向红葵,红葵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盏冰沙,坐在对面一勺一勺的吃着。
红葵注意到宋引章看向自己,目光落在手中的冰盏上,抬手遮挡道,“你近几日忍一忍吧~癸事来了不能吃这些冰冷的东西....”
“癸.....癸事?这几日不是我的癸事呀?”即便同为女子,宋引章仍旧泛起一抹羞意。
视线余光扫见桌上的补汤,一道灵光从脑海闪过。
宋引章勐然站起身来,从雪白的玉颈一路涨红脸颊,晶莹剔透的耳垂彷佛滴血一般,结结巴巴道:“是...是...是谁告诉你的?”红葵注意到宋引章看向自己,目光落在手中的冰盏上,抬手遮挡道,“你近几日忍一忍吧~癸事来了不能吃这些冰冷的东西....”
“癸.....癸事?这几日不是我的癸事呀?”即便同为女子,宋引章仍旧泛起一抹羞意。
第三十九章 咱们活不下去?是你们吧?
“引章?引章?”
赵盼儿唤了宋引章几声,见她没有吱声,以为她得了柯相题字,开始自恃身份,不愿加演,秀眉微皱随后舒缓,隐去眼底闪过的一抹不虞,语气温和的劝说道:“引章,外头的人越来越多了,其中不少都是熟客......我知道你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愿再为几百文的茶钱给外面那些秀才加演,可要是没有这些臭茶钱酸秀才,咱们在东京根本活不下去。”
听到最后那句‘咱们在东京根本活不下去’,宋引章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抽出神来,全然没有听到赵盼儿前面在说些什么。
“不好意思啊,盼儿姐,我刚在想些事情,没有听清你在说什么....”宋引章心烦意乱,本就有些魂不守舍,朝赵盼儿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勉强打起精神,接过话题道:“你刚说什么活不下去?难道茶坊生意,已经快撑不住了吗?”
宋引章露出担忧之色,关切道:“要是资金短缺的话,我在教坊每月领的饷钱以及这些天零零散散收到的赏赐,加起来大概能有个四五十贯,可以先帮茶坊贴上.....”
宋引章无心之言,却让赵盼儿感觉啪啪打脸。
赵盼儿虽然端起碗吃肉,放下快子骂娘,但她其实心里清楚,整个半遮面都是围绕宋娘子的名气作为经营,即便真就没有了自己瞧不上的这些个‘臭茶钱酸秀才’,宋引章大不了一拍屁股回教坊做她的琵琶色教头,活不下去的‘咱们’只有赵盼儿、孙三娘和葛招娣她们自己。
更何况....
“对了,还有同福茶楼和梨园戏班...我怎么把这给忘了?”宋引章拍了下额头,掰起手指试图算钱,奈何茶楼那边利润太过庞大,以她的小脑瓜根本算不出来,“虽然我的股权只有一成,但是收入却是好大一笔......盼儿姐如果需要的话,我这就把我那份分红抽出来.....”
“引章,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今天很多茶客慕名而来,茶坊内外挤满客人,你能否在正堂加演一场,安抚一下往日熟客。”
赵盼儿说出这话,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往日的姐妹圈子,宋引章和孙三娘紧跟在她屁股后面,事事都听她的,适才开口吩咐宋引章加演一场,也是认为她会答应。
如今,打断一次,再度提起,她的语气比第一次的‘吩咐’多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就好像.....平白无故,低了宋引章一头。
“当然可以啊,这也是应该的嘛~”宋引章眼前一亮,点了点头,“我早就想到大堂表演了呢~”
自从那天见到面馆老板和琵琶女,宋引章就渐渐没有再和当初那般把自己放到高高在上的位置,和作为良籍的贩夫走卒做出阶级割裂。
在周寂、司藤、小葵相处的这几个月,宋引章感触最深的就是‘平等’。
周寂常说‘人,生而平等’宋引章潜移默化。
所以才会在‘赵氏茶铺’开业那天,毫无顾虑的抱着琵琶坐在人群当中和周围的客人弹奏为钱王太妃表演的曲目。
只是后来同福茶楼直接挤垮了本就失败的‘赵氏茶铺’,所以赵盼儿才关店翻修,改走‘高端雅致’路线,为了更好营销宋引章‘江南第一琵琶手’‘琵琶色教习’的身份,特意在二楼布置雅室,只需她在此表演,每日最多三曲。
赵盼儿脸上的微笑逐渐收敛,站在二楼围栏,神色莫名的看着在堂间安抚茶客,弹起轻快乐曲的宋引章,缓步走下楼梯,叫住满头大汗的葛招娣道,“三娘去买冰,怎么还没回来啊?”
天气逐渐燥热,茶坊又那么多客人,整个大堂又闷又热,像是蒸笼一般。
葛招娣擦了擦额间不住冒出的汗水,往外看了一眼道:“这会儿功夫,应该快回来了吧?”
赵盼儿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昨天的鱼你是在掏藕的时候带回来的?”
“对啊~”葛招娣从小混迹市井,察言观色已经成为本能,听出赵盼儿话里有话,补充道,“湖里还有好多呢~”
赵盼儿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葛招娣眼珠一转,试探道:“盼儿姐是想给咱们茶坊加一道鱼脍?说来也是,果子、点心、不一样都是吃食吗?最近天气这么热,鱼脍不用动烟火,又清凉...干嘛一定要死抠着茶坊呢.....三娘姐手艺那么好,我们可以把茶坊改成酒楼、食店,这样一来,也不用引章姐不情不愿的弹琵琶了。”
食店说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十张桌子的食店,掌柜不算,光厨子、小工、跑堂的就得各两个,灶得多添几口、碗碟得重新配多少只都要重新考虑。
马行街位置本就不好,就算勉强转行,还得靠引章的名气提高售价吸引客源。
那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葛招娣的最后一句,赵盼儿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却又没有责怪她一个跑堂伙计背后嚼大东家的舌根。
“你先去忙吧。”
“哦~”葛招娣发现赵盼儿既没有提醒又没有责怪,不由眼前一亮,决定等孙三娘回来再在她的耳边多吹吹风,尽可能的瓦解她们原本三姐妹的圈子,自己也好趁虚而入,稳固上爬。
................................................................
天气炎热,何止半遮面缺冰降温,其他酒楼茶坊哪个不缺?
池衙内作为京城十二行总把头,其中‘冰铺’也是在他管辖当中。
昨晚与张好好大吵一架,彻底闹翻,两人都是骄纵任性的性子,自然谁都不肯认错。
跟班何四见他心情烦闷,再加实在太热,于是提议他备些冰块为同福茶楼送去消暑,既可以聊表谢意,又能听听评书散心。
池衙内今日确实没有踢蹴鞠的兴致,于是答应下来,领着小胖子何四来到‘王家冰铺’取冰。
正巧遇到前来买冰的孙三娘,于是将宋引章、赵盼儿两个人的埋怨全部落在她的头上,气鼓鼓的下令京城所有冰铺,都不许卖冰给半遮面。
孙三娘心中气苦,找池衙内理论无果。
接连找了好几家冰铺,但池衙内派出去的人每次先她一步,只得无功而返,空手返回茶坊。
“三娘姐,你怎么去那么久啊?冰呢?”
葛招娣看到孙三娘进门,如蒙大赦,如同逃命一般从宋引章的琵琶声中逃出茶坊,探身往马行街左右看了一眼,好奇道。
孙三娘脸色难看的摇了摇头,“没买到。”
“没买到?”葛招娣惊讶道,“那你有没有去别的地方看看,其他集市的冰铺呢?”
“池衙内下令整个东京的冰铺都不能卖给我们冰块...我找了好几家,没人敢卖。”孙三娘一脸愧疚的朝赵盼儿解释道。
“他怎么能这样啊!”葛招娣不忿道,“这也太霸道了。”
赵盼儿这下也没辙了,摇着团扇,沉声道:“我们和池衙内之前虽有结怨,但也不止于此.....夏天要是没有冰,咱们茶坊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对了三娘,他可有说过原因吗?”
“好像是和....引章有关。”孙三娘转头看了眼堂间笑着摇晃身子,弹奏轻快曲调的宋引章,迟疑道。
“引章姐?”葛招娣轻蔑的瞥了眼茶客当中的宋引章,冷嘲热讽道,“一个左拥右抱的周公子,一个温文尔雅的沉官人,如今又冒出一个掌管十二行的池衙内,引章姐还真是左右逢源呢.....”
孙三娘眉头微皱,语气加重了几分,“招娣!”
“我又没说错。”葛招娣不服气的撇过头,当着赵盼儿的面告状道:“你是不知道,刚刚茶铺外面排了好多客人,盼儿姐见他们都是熟客,大热天的挤在太阳下面有些心疼,所以就到劝她加演一场,磨破嘴皮劝了好久,她才肯从楼上下来。”
孙三娘看了眼堂间的宋引章,抿了抿嘴,心中的芥蒂又多了几分。
“好了,先别说这些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缺冰这件事。”赵盼儿打断葛招娣,却也没有说她不是,转而看向孙三娘道,“我会去找找张好好,看她有没有办法;你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大冰铺不肯卖给我们冰,就去找找小冰铺,价格贵些没关系,先把眼前这关撑过去。”
葛招娣点头道:“码头那边我比较熟,我也可以帮忙去找。”
“你们在说什么呢?”宋引章接连弹了好几首琵琶曲,所有的烦闷似乎也随着乐曲消散,放下琵琶准备休息一会儿,看到三人在柜台后面聊天,于是揉着手掌走了过来,笑道,“累死我了,店里还有没有冰沙啊?”
“盼儿姐你先去吧,正事儿要紧,茶坊有我们呢~”葛招娣拉着孙三娘的胳膊,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赵盼儿点了点头,看向几人道,“嗯,那我先出去一趟。”
宋引章不明所以,视线沿着赵盼儿离开的身影望去,疑惑的转头看向孙三娘道,“什么正事啊?”
“还能有什么?帮你收拾烂摊子呗。”葛招娣轻声哼了一下,小声滴咕道。
孙三娘嗔怪的瞥了她一眼,看回宋引章,露出迟疑之色,“引章啊,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过池衙内.....”
听完孙三娘在冰铺遇到池衙内的前后经过,宋引章脸色阴晴不定,沉默片刻,转身朝门外跑去,“三娘,我也出去一趟。”
“哎~哎~~那些茶客怎么办?你还回来吗?”孙三娘伸手叫住宋引章,却见她已经跑出门外,只得无奈的放下了胳膊。
“你看她这嚣张的样子,在相府出了风头是不假,可她动不动就冲我们耍威风,是什么意思?”葛招娣再次滴咕,没等孙三娘阻止,就吐了下舌头,缩着肩膀熘走,“我去忙了~”
孙三娘抿紧嘴唇,站在原地沉默许久,跟着去大堂收拾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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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雅致的马车平稳行驶在西市的街道上。
宋引章掀起车帘看了眼外面的夕阳,心知这个时候戏班已经在同福茶楼准备排练了,于是吩咐车夫不去梨园,转道去往茶楼。
赵盼儿曾说过‘人,贵在自立,如果事事都求着别人,那和奴婢又有什么区别?’
宋引章深以为然。
不过她昨晚没能安慰张好好,如今半遮面也因自身缘故受到牵连,宋引章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前来问问周寂有什么办法妥善解决此事。
到了茶楼,一股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宋引章快步走进大门,只见茶楼各处摆了好多冰鉴,还有几个伙计抬走融化的冰水,更换新的冰块。
“宋老板。”一个伙计看到宋引章,连忙迎上前来打招呼。
宋引章起初很不适应‘宋老板’这个称谓,后来从司藤小姐那里得知戏班里面的行当主称都是‘老板’,有前台老板、后台老板,还有名角儿也是老板。
既然她负责管理戏班乐师,自然当得‘老板’一说。
久而久之,倒也有些习惯了。
宋引章看了眼四周道,“周公子呢?”
“周老板在后台呢~”伙计指了下后台方向,宋引章微微颔首,直接朝戏台后面的帷幕走去。
从帷幕一侧进入后台,宋引章轻车熟路的走向化妆室的位置,整个戏班谁不知道,司老板没事儿就爱待在化妆室,周老板没事儿就爱跟着司老板去化妆室。
不过这次,两人都不在化妆室,而是从后台去了茶楼后面的冰窖。
宋引章来到冰窖上方的厢房门外,已然听到周寂似乎在与人说话,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帮忙运冰的伙计,其中一个穿着靛蓝短袍的小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叫什么来着?何....何四。’
宋引章与何四见面不多,先前‘赵氏茶铺’开业那天,就是这个小胖子带人过来捧场,算是承过人情。
宋引章朝他欠身一礼,再往前走,正好看见周寂在和另外一人说话,而那人...正是池衙内。
“你是说,最近结识了一个姓赵的公子,想再学几手在他面前炫耀炫耀?”周寂表情古怪的看向池衙内,听完他对那个赵公子的描述,心底隐隐泛起一丝错乱感。
“池衙内,恕我冒昧.....你真不认识高求吗?”
第四十章 挺好....合情合理......
“高球,有多高啊?有之前师父凌空飞渡,把我丢进球框那个技法高吗?”池衙内两眼放光,连忙道。
“不是那个球.....哎,算了,不说这个了。夏日炎炎我们茶楼的冰块消耗极大,这次池衙内送冰的善意,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之后生意上的事还是按生意走吧,怎可一再占人便宜?”
周寂摆了摆手,视线余光看到走来的宋引章,嘴角扬起一抹浅浅微笑,突然想起冰沙引起的‘误会’,表情却又变得不太自然。
“引章姑娘,你怎么来了?”
“周公子,池衙内。”
走到近处,宋引章朝两人欠身一礼。
“宋引章?”
池衙内闻声转身,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心情荡然无存,以他这般骄纵任性的孩童性格,自然而然就把和张好好闹翻的原因归咎在了这个宋引章身上。
宋引章察觉到不远处瞥来的怨愤目光,不免有些无奈。
好好姐与池衙内的吵架硬说起来,和她的确有着一丁点关系。
萧府寿宴好好姐因种种原因,阴差阳错被柯相评作‘不过尔尔’。
而她却凭一曲琵琶获得满堂喝彩,柯相亲自题字。
“听闻池衙内在此,我是特意过来寻他的。”宋引章说话时,视线转向池衙内,一改往日柔弱怯懦小白兔的模样,正颜道。
“找我?哦~你是为找冰来的吧?”池衙内性情简单,倒也不是真的怨恨宋引章,碍于面子与气恼,哼了一声撇过头道。
周寂不明所以,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避让几步,错开身位。
“衙内,我知道你委屈,那天晚上你们都是在气头上,一时失言,不小心说了重话.....”面对池衙内迁怒她的暴言暴语,宋引章脸上没有丝毫惧意,神色不变,真诚且认真道:
“如果你觉得是我抢了好好姐的风头,所以才引发你们吵架,我无话可说,可是盼儿姐和三娘她们是无辜的呀?为什么要断了她们的供冰,禁止全城的冰铺不和半遮面做生意?”
“是赵盼儿让你来的吧?”池衙内自己也知道那天的吵架怪罪到宋引章头上委实有些牵强,不过碍于他‘高衙内’的面子还是闷声闷气道,“京城十二行都归我管,我不让冰铺卖给谁冰是我事儿,我就看她不爽,跟你没关系。”
宋引章迟疑道:“若是如此,我代盼儿姐向你赔个不是,你看怎样?”
池衙内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赌气又有些犹豫,沉默半天才憋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什么.....她现在怎么样了?”
宋引章闻言一愣,酝酿一路才鼓起的气场顿时泄去,解释道:“盼儿姐去想别的办法了....”
“哎~谁问她啦?”池衙内一脸不耐的瞪了宋引章一眼。
宋引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诧异道:“那她是谁?”
“噗~”周寂旁观者清,虽不知事情具体经过,但从两人之间的交谈听出了大概,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声提醒道:“池衙内问的是好好姑娘。”
“好好姐,她还是强撑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大家都能看出,她昨天哭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宋引章神色暗澹,露出自责之色。
“她就是这个样子,明明知道后悔,但还是死鸭子嘴硬,打死都不认错。”池衙内瘪着嘴,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那衙内你....”
“我?我怎么了?”池衙内声音提高八度,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要认错也是她先认错,我又没错,凭什么要我先服软?”
差不多同样的话几乎也在教坊同时发生。
赵盼儿见到张好好的第一眼就瞧出她心情不好,试探着提及池衙内,想让她帮忙在池衙内那边吹吹耳边风,结果对方一听到池衙内的名字,不自觉的露出委屈表情。
赵盼儿还不知两人已经闹翻,只当是情侣之间的闹情绪,于是便安慰了几句,劝她与池衙内合好。
张好好一脸委屈,气呼呼的表示池衙内那天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要合好也是应该池衙内过来找她道歉,她才不会向池衙内服软。
张好好这一条线没能走通,赵盼儿倒也没有气馁,来到之前和顾千帆约好的船上,两人照旧躲在船舱里面贴贴,顾千帆听完赵盼儿的告状,当场表示:“那个池蟠真是活腻歪了,竟敢刁难到你的头上,你看着啊,过些天看我怎么收拾他。”
“没什么的~做生意嘛,本来就是高高低低的。”赵盼儿牵着顾千帆的手,露出甜美笑容。
“杜长风那点人脉,能找来多少冰呀?”顾千帆思忖片刻,小声道,“我们皇城司下头管着冰井务,是专门给后宫内廷用冰的,就算我不以权谋私,匀出来一点卖给我们总可以吧?”
专门给内廷供冰的衙门,往外卖冰.....这还不算以权谋私吗?
赵盼儿面露惊喜,想都没有往这方面想,眼前一亮道,“真的。”
顾千帆闻言笑道:“当然。”
“对了,还有一件事...”赵盼儿故作神秘道,“我想开间酒楼...”
顾千帆舒缓的眉头逐渐紧皱,赵盼儿笑着安慰道:“你别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嘛~~”
赵盼儿耐心解释道:“我来东京这么久,总算看清楚了,一则东京人没有南边那么好茶,开酒楼肯定赚得更多;二则三娘以前开过食店,她做菜其实比做果子更拿手.....三则你虽然不在意有一个开店的娘子,但我父亲也是做官的,知道官场里头的一些事情,转行做了酒楼,我就可以不用天天在外抛头露面了。”
“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的...”顾千帆一时有些感动道。
“不用谢,夫妻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体谅~”赵盼儿笑着说道,“开酒楼也不全是为了你,每天迎客送客碾茶点茶,我想图个清静,不想直接去招呼客人而已。”
“这样三娘也可以专注后厨,不用老兼着跑堂的活.....至于引章...总不能做生意全围着她一个人吧?”
赵盼儿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轻叹一声,神色幽幽道,“自从柯相给她提了字,总觉得她身上浮起一股傲劲儿。”
赵盼儿说得委婉,顾千帆却听出里面的不满情绪,张了张口,只得安慰道:“就算是亲生姐妹之间,也常会遇到磕磕绊绊的,待她想明白就好了。”
小船沿着汴河驶入玉带河支流,转眼已经来到同福茶楼的楼前,虽是炎炎夏日,茶楼仍旧人声鼎沸,隐隐约约透过门窗传出戏腔和叫好,让赵盼儿不由自主的泛起一丝羡慕与好胜心。
茶坊的生意终究还是太小了,做得再大、生意再好也不过卖些茶水糕点;无论是酒水利润还是客流都远远不及真正的酒楼,与其吃同福茶楼剩下的残羹剩饭,不如孤注一掷,摆脱打压!
...............................................
这时的茶楼后庭,池衙内小脑瓜一动,昂起下巴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可以允许京城的冰铺卖给你们冰块,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引章赶忙问道。
“要是你能让张好好主动认错,求我原谅她,我就让京城冰铺优先供给你们半遮面冰块,怎么样?”池衙内趾高气扬道。
“这.....”宋引章虽然不想这两人因为几句气话而分开,但也不想让张好好单方面退让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嘴硬,昨晚安慰张好好的时候,她见识了好好姐的倔强脾气,想让好好姐单方面的退让,那可比登天还难。
宋引章迟疑片刻,认真道:“那天她是有些不对,但衙内你也说了不少伤人的话,如果她向你认了错,你也可以向她认错吗?”
“我又没错....”池衙内说到一半,看到宋引章直直盯着自己,一时竟被这只小白兔吓到,撇过头,躲开视线,都囔道,“我...我考虑考虑,到时看她态度。”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宋引章不给他湖弄的机会,确认道。
“答应了,答应了!烦死了,还在问。”池衙内不耐烦的扇了扇折扇,不管旁边的跟班和冰铺伙计,自顾自的朝外快步走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何四和冰铺伙计见状里面朝池衙内跟了过去。
转眼冰窖小院已经没剩几人,宋引章长舒口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眼前一片恍忽,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引章姑娘,你没事吧?”
周寂扶住宋引章的肩膀,一触即分。
“谢谢。”宋引章站定朝周寂道了声谢,周寂笑道:“刚刚怎么回事?听你们意思,似乎池衙内和张好好闹翻了?”
宋引章无奈的点了点头,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沉吟道:“对了周公子,我可以拜托一件事吗?”
“什么事?”周寂不以为意道,“是想让我帮你撮合他们?”
司藤原先吞噬赤伞之力,经过这些年的修炼,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这两个嘴硬的家伙老老实实的说出自己真实心意。
宋引章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虽然这件事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好好姐一直待我如姐妹,我想请她到二楼雅室听戏,到时还请公子也将池衙内请到雅室隔壁。”
“你的意思是......”
周寂面露奇色,上下打量面前的宋引章,宋引章罕见的露出狡黠笑容,俏皮的眨了眨眼,笑道:“我只答应池衙内让好好姐认错,又没说当面认错。”
“到时我们分别安抚对方,引导他们各自吐露心迹。”宋引章轻叹一声,感慨万千道,“好好姐跟了池衙内好几年,我能感觉到她是真心喜欢池衙内,池衙内也是真心喜欢她,只是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若是这样‘偷听’到对方心声,仍然选择分开,那便真是有缘无分。
冰块的事情,再另想办法吧~”
“啧啧啧,你哪来这么多伤春悲秋的感慨。”
周寂看着好笑,本想伸手弹她额头,却又意识不妥,把手放了下来。
“从戏文里啊。”宋引章一脸自豪的仰起头,理所当然道,“你和司藤小姐给了我一大堆戏文,什么《西厢记》啊,《牡丹亭》啊,《汉宫秋》啊.....看得多了,想的自然也就多了.....”
周寂一时愕然,怔怔道,“挺好...挺好....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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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夜色渐深。
宋引章从同福茶楼离开之后,又回了趟半遮面取回‘孤月’琵琶,从三娘那里得知杜长风通过学社的人脉可以买到一些私人府邸的藏冰。
至于赵盼儿,黄昏的时候回来过一趟,告诉她们顾千帆可以从别的地方匀一些冰块给茶坊,然后就出门买东西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半遮面的冰块危机暂时缓和,宋引章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池衙内和张好好还没有破镜重圆,冰铺能否卖给她们冰块还没个着落,宋引章想了想,准备暂时先不告诉三娘她们,免得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等了一会儿,没见赵盼儿归来,宋引章向两人告别之后,乘坐马车返回教坊。
另一边,汴河之上的一艘游船,顺流漂到较为繁华的河道,船上火光四起,还有人逃到窗口呼救。
岸上百姓看到了船上的打斗,开始惊慌地奔走相告。
赵盼儿提着竹篮从桥头经过,突然听到船上有人急声呼喊顾千帆的名字,竹篮失手掉落,赵盼儿慌忙的挤过人群,将绳索丢到甲板让萧谓拴上船梆,呼喊众人过来帮忙。
待到路人合力将游船拉到岸边,赵盼儿毫不犹豫的跳上甲板,浑身是血的顾千帆俨然躺在萧钦言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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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的收尾稍微改了一下,改成宋引章直接来找池衙内,这样才能表现出赵盼儿口中的‘自立’,进而和赵盼儿自己的双标行为做出对比。)
(另外,池衙内和张好好挺让人惋惜的,尤其张好好...她对宋引章是真的好,不亚于钱塘时期赵盼儿的那种好,池衙内孩童心性本质也不是坏人,就因为一场气头上的吵架就彻底分手,真实的如同现实.....还是尽可能的补救一下吧。)
第四十一章 这样偷听,效果更好
浑浑噩噩,赵盼儿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桂花巷,脑袋不断浮现顾千帆浑身是血的身影,就连孙三娘和葛招娣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孙三娘看着面无血色泪光闪烁的赵盼儿,心知肯定出了大事,拉住想要追进房间的葛招娣,朝她轻轻的摇了摇头,让她先去休息。
待到葛招娣走后,孙三娘止步门外,轻声道:“盼儿,你没事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赵盼儿沉闷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出。
“那你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叫我。”孙三娘轻声道。
屋里应了一声,就再没有动静。
上次见到赵盼儿这个样子还是欧阳旭悔婚的时候,孙三娘注意到赵盼儿整晚没睡,第二天一清早装作无事发生的挽起篮子去半遮面,追上来劝阻道:“盼儿!你昨天晚上都没怎么谁,要不今天就别去茶坊了吧?”
赵盼儿摇了摇头,试图用忙碌逃避心中的惶恐,一脸平静道:“没事,就算天塌下来,生意还是继续要做的。”
孙三娘忧心地正想再说什么,葛招娣也追了出来,拱火道:“可是就算盼儿姐去茶坊也没用呀~引章姐说她今天有事儿,不去茶坊弹琵琶了。”
“引章风头正盛,近几日的茶客都是奔着她的琵琶来的,她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赵盼儿这会儿因顾千帆受伤的事心乱如麻,眉头微皱,下意识的训斥了一句,沉着脸道:“罢了,随她去吧。”
孙三娘昨天在外买冰,茶坊发生的事情都只能通过葛招娣口中得知,平日挑拨离间多了,孙三娘对于宋引章的芥蒂也就不断加深了。
“别这么说,引章不弹琵琶,咱们还不做生意了不成?”孙三娘嘴上帮衬着,语气却多出一丝不满情绪。
然而...现实就是如此。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没有冰鉴降温,就连宋娘子也因‘身体不舒服’没有过来,有哪个冤大头愿意掏十倍于其他茶坊的价钱待在这里蒸桑拿?
像是浊石先生、袁屯田这些个老熟客有些不太死心,想要叫份冰沙多等一会儿,结果顾千帆昨晚受伤,专供皇宫内廷的冰块没能走关系送来,单靠杜长风那点人脉买来的藏冰早就用完了。
汗透衣衫的浊石先生实在扛不住了,起身道:“不行了,天这么热,宋娘子不在,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我还是去同福茶楼听书去吧。”
“同去,同去。”
袁屯田点头附和,摸出铜钱放在桌上离开,所剩无几的茶客纷纷跟随。
孙三娘和葛招娣只得一边赔不是一边相送,不一会儿,原本里里外外挤满客人的茶坊变得空荡冷清,即便又有新客慕名而来,一问宋引章不在,本想喝杯茶歇歇再走,看到天价菜单顿时熘之大吉。
“引章姐这是怎么了?不就是盼儿姐昨天让她加演了一场吗?怎么今天说不来就不来?”葛招娣看着空无一人的茶坊,瘪着嘴给孙三娘打起小报告。
得知宋引章自恃身份,赵盼儿‘低三下四’求了她好久她才答应昨天的加演,孙三娘脸色越来越难看,勉强说了一句,“可能是她真的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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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同福茶楼。
宋引章昨天回到教坊就开始软磨硬泡,张好好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难缠,无奈之下,才答应第二天一同出门散心。
池衙内和张好好本就互相喜欢,只是拉不下脸向对方道歉,两边一直死撑着,一直撑到最终缘断,各自后悔。
收到宋引章传来的口信,周寂让伙计腾出两间相邻的雅室,并叫人去往池家请池衙内过来听戏,算是回谢冰块之礼。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周寂还专门找司藤薅了两根头发,化于檀香当中,如若这两人真就属于那种明明知错,偏偏死都不认的性格。
即便只是调用一丝微不可查的赤伞之力,也能让两人不再那么‘死鸭子嘴硬’,引导他们相互吐露心迹。
装作不经意闲逛到茶楼附近,晨间的清凉随着太阳的升高早已散尽,眼看越来越热,宋引章顺势提议去茶楼坐坐。
听说同福茶楼有冰鉴和冷饮,张好好没有丝毫多想,催促宋引章赶快动身。
“到了好好姐.....好好姐好像是第一次过来吧?”
茶楼距离不远,两人很快赶到。
宋引章扶着张好好下了马车,一边和她介绍茶楼大致情况,一边寻找周寂身影。
“诶~这就是同福茶楼,时常有听客人提起,果然热闹啊。”张好好新奇的看向茶楼当中的戏台,揶揄道:“记得引章好像也是这儿的老板吧?”
“这间茶楼是周公子司藤小姐还有小葵他们的,我只是帮忙为戏文编曲,指导乐团罢了.....”宋引章连忙解释,视线余光沿着楼梯瞄了眼楼上,看到一间雅室房门半掩,周寂从中走出朝她颔首示意。
宋引章回过神来,将张好好引到事先准备好的雅室道,“好好姐,你先坐着,我叫伙计再送些冰块和冰沙过来。”
借着吩咐伙计的间隙,宋引章鬼鬼祟祟的熘到隔壁房间,半掩房门探头朝走廊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张好好没有发现异常,蹑手蹑脚的合上房门,宛如地下接头一般,压低声线,凑到周寂耳边,小声道:“池衙内那边怎么样了?”
温热的吐息喷洒到耳边,带来丝丝撩拨心弦的酥痒,周寂侧头避开,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微笑道,“我已经派人请他去了,算下时间,也快到了。”
宋引章这才放下心来。
出来太久容易引起张好好怀疑,宋引章和周寂简单对照一番计划,领着送来冰块和冰沙茶饮的伙计回到张好好房间,临近门前,还有些心虚的整理一下服饰妆发,深吸一口气,笑着走了进来。
戏台今日临时加演的一场戏引来满堂喝彩,完全压下了隔壁房间二女说话的声音。
戏文内容讲的就是一对儿痴男怨女明明相互喜欢,却因不愿表露,而各自伤心的桥段。
过了片刻,周寂目光掠过窗外,缓步走去,向下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池衙内的身影从马车下来。
池衙内跟着伙计来到周寂所在的雅室,刚要开口,就被周寂指了指戏台,抬手制止,示意他先入座。
池衙内回身看向正在表演的戏班,顿时明白过来,顺着周寂指着的位置坐下,背靠墙壁,侧头看向楼下。
这一折戏文已近尾声,他来的较晚,最开始的时候不太清楚故事经过,听了一会儿逐渐沉浸其中,再次想起张好好,心里五味杂陈,分外难受。
‘锵~’
最后一声铜锣收场,一片叫好声过后,茶楼恢复片刻安静。
就在这时,池衙内突然听到隔壁好像有人说话。
其中一人,好像就是张好好。
池衙内不可置信的转身看向旁边墙壁,听出张好好带着哭腔的声音,下意识的准备起身去隔壁看看,站起一半就听到宋引章问她后不后悔。
说不后悔是假的,张好好本想假装洒脱,说什么好马不吃回头草之类的话,可惜这些话只能自己骗自己,面对小姐妹谈心,她还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池蟠那天特意买了只鹩哥儿哄我开心,还在亭台等了我大半夜,我不该把气洒在他头上的......我们呀~在感情方面都太笨拙了.....”
“你也知道你错了。”池衙内委屈的撇了撇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池衙内,你说什么了吗?”周寂彷若没有听清池衙内的都囔,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你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就是听戏听哭了。”池衙内连忙抹了下眼泪,追问道,“对了师父,张好好是不是也来茶楼了?”
“张好好?我还真没注意,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
池衙内支支吾吾,应付过周寂的反问,又听了一会儿新上台的评书,注意力全放在了一墙之隔的对面。
评书的动静就比配乐和唱戏小了不少,池衙内生怕被隔壁发现,所以尽可能的没怎么吱声,听到张好好和宋引章的交心,池衙内这两天的委屈和不满已然消了大半。
宋引章细语安抚张好好,便和她准备离开。
沿着右侧的楼梯下楼,宋引章刻意避开隔壁雅室,等到大厅,像是想起戏班有什么要紧事,无奈道:“好好姐,你可以先回雅室等我一会儿吗?我得去趟戏班后台处理些事情,待会儿一起回去。”
“没关系,你先去忙吧。”张好好情绪平稳许多,语气温和的朝她笑道。
“那我让伙计带你回去,就刚刚那个房间,好好姐知道在哪儿吧?”
“不用麻烦伙计,我知道的。”
张好好从左侧楼梯上去,经过几个雅室,突然听到前面一个雅室传出池衙内的声音。
周寂借着池衙内刚刚问及‘张好好’为由,闲谈几句就将话题引到她的身上,张好好听到池衙内刚刚流泪,忍不住捧住胸口,转身靠在门旁,停下了脚步。
“好好虽然有错,可也怪我话说太重了......明明知道她在意,却还是拿宋引章刺激到她...还有只鹩哥儿,我真没想到她会那么生气...我其实是想哄她来着....”
池衙内说着说着,停了下来,他看见了门外站着一人,一个娇艳俏丽的女子。
“你...你...你不是走了吗?!”
“那什么,我还有事,你们聊~”周寂轻咳一声,站起身来,朝池衙内和张好好微微颔首,抬脚迈出雅室。
刚走出两步,周寂回身看向走进房间的张好好,突然察觉旁边伸出一只手掌,拉着他的袖口把他拽进隔壁雅间。
“引章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周寂摆了摆衣袖,无奈又好笑的看向趴墙边偷听的宋引章,“以前那个柔柔弱弱、怯怯懦懦的小姑娘怎么喜欢上听人墙角了?”
“才不是那样~”宋引章有些不好意思的直起身子,绞尽脑汁辩解道,“我是担心万一池衙内赖账,还是不卖给半遮面冰块怎么办?”
“这和你偷听有什么关系?”周寂直接戳破她的逻辑漏洞,走到桌旁取下茶盖,将茶碗递给宋引章,“用这个。”
宋引章接过茶碗露出疑惑之色,周寂摇了摇头,又取来一只茶碗走到墙边,将碗口扣在墙面,侧耳过去。
“这样偷听,效果更好。”
“公子不会是在骗我吧?”
宋引章学着将茶碗倒扣,将信将疑的把耳朵贴在碗底,抬眸看向周寂。
周寂嘴角上扬,温润明澈的双眸流露出浅浅笑意,“怎么样?没骗你吧?”
宋引章这才发现,她和周寂这样面对面的趴在墙上,相隔不过数尺对视。
一时间只听到自己逐渐加快的‘砰砰~’心跳,脸颊也不由泛起一抹红晕。
周寂看到宋引章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突然从墙边逃离,就连茶碗也都失手跌落。
周寂探手一捞,接住跌落半空的茶碗,拿下自己的那只的茶碗,反应过来的宋引章连忙道歉:“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周寂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将两只茶碗放到桌上,笑道:“是被吓到了吧?其实这既不是戏法也不是法术,而是依靠声音扩散的原理,将隔壁说话的声音聚集放大罢了......不听了么?”
“我不是....”宋引章下意识想要解释自己不是因为被放大的声音吓到,刚一开口却又停了下来,支吾片刻,顺着周寂的话说道,“不用了,看样子好好姐和池衙内已经合好,池衙内也没有理由再禁止冰铺向半遮面出售冰块了。”
“那就好。”
周寂笑道,“昨天你们打赌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要是这家伙胆敢赖账,我就把球框放到京城最热闹的地方,再把他塞进球框里去。”
“噗~”宋引章掩嘴轻笑,歪头道:“那就提前谢过周公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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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莫失|莫忘’的8000币打赏。)
第四十二章 闹翻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来这两人憋了一肚子的话,一时半会还说不完,多给他们点时间,你也过来坐吧....”
周寂扫了眼桌上还没来及收拾的茶碗和冰盏,朝廊前经过的伙计招了招手,吩咐他再端两盏冰沙过来,将其中一盏推到宋引章面前道,“晌午天气炎热,吃些冰沙消消暑吧。”
宋引章微微一愣,弱弱的应了一声,却又没有动勺,周寂还以为她看到冰沙,想起之前闹出的那场乌龙,诚恳道:“梨园那天我会错意,自作主张引来不必要的误会,孟浪之处,还请引章姑娘见谅。”
“公子也是为了我好,关心则乱,引章怎敢怪罪。”
与男子聊及癸事话题,终究有些害羞。
宋引章脸颊泛起一抹微红,连忙放下碗勺,娇羞着低下头,小声说道。
周寂也差不多有些不妥,连忙转移话题,问起半遮面的现况。
兴许是受到了张好好和池衙内的影响,宋引章虽然不是那种乱嚼舌根的多话之人,但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向周寂诉起苦来。
自从葛招娣加入半遮面以来,宋引章隐隐感觉自己和盼儿姐、三娘之间开始有种莫名的疏远,就好像自己在慢慢被葛招娣取代,被三人排挤出去。
很多秘密不再与她分享,很多事情都是避开她,三个人商量。
有时吃饭,宋引章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圈外人,明明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看着她们有说有笑,聊着一些只有她们三人才熟悉的话题。
周寂回头看向桌边的香炉,头发丝不是没用上吗?
只是随便聊几句,你怎么还越说越沉重了...
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周寂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葛招娣的话,周寂有过两面之缘,这小姑娘可不简单...常年混迹市井当中,察言观色,心眼儿极多,当初选择留在半遮面而不是跟来同福戏班学艺,就是看在半遮面只有三个外地娘子经营,容易混进姐妹圈子的缘故。
毕竟跟着宋引章来同福茶楼,即便宋引章再怎么照顾她,她最多也就能当上戏班的乐师;而留在半遮面,混进赵盼儿的姐妹圈,那她即便名义上是跑堂打杂,实际却是和宋引章平起平坐的关系。
任何团体,固有的圈子往往维系原本的人际关系,一个外人很难融入,除非.....动摇原本稳固的结构,搅乱圈子里的人际关系,这样才有机会跻身上位,组成新的圈子。
周寂从不避讳用最阴暗的想法去揣测一个人。
倘若他是葛招娣,肯定讨好对自己颇具善意的孙三娘,正巧孙三娘与他同样出身贫苦,与赵盼儿、宋引章有着本质上的身份差异,然后再趁着宋引章不在的时候,时不时挑拨她们几人之间的关系。
不必说的太过直接,哪怕隐晦一点,日积月累也能激起两人对宋引章的不满情绪。
经过一番推演。
周寂托着下巴微微颔首,缓缓收回思绪,轻声道:“看来,十有八九就是这姑娘在背后搅风搅雨了。”
提醒宋引章留意一下葛招娣这个人,平时多关心关心赵盼儿和孙三娘,不要老想着让人主动哄自己。
面对周寂善意的提醒,宋引章还算听进去了一些。
不过,隔壁传来的对话更加吸引她的注意,放下已经化成一盏蜜水的冰沙,起身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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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室隔壁。
张好好坐在池衙内腿上,揽着他的肩膀,隐隐琢磨出哪里不对。
引章妹子死缠着她要在今天出门,茶楼的周老板又恰巧请池衙内来听新戏,双方又刚好坐在隔壁....实在太过巧合。
池衙内一拍脑门,恍然道:“我知道了,那个宋引章就是故意的,她弄这些是想我们合好,然后让我取消禁止京城冰铺卖给半遮面冰块的命令。”
门外传来宋引章的声音,“确如衙内所言...不过引章本意还是不想看到二位因为一时气话而断绝往来....”
张好好有些害羞的慌乱起身,理了理裙摆和妆容,没好气的瞪向门外。
只见宋引章目光诚恳,一脸愧疚的看向自己,本就没有泛起的火气这下彻底消弭。
寿宴那晚吵架,宋引章有来安慰过她,其中关切绝非作伪,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答应陪引章出门散心。
“师父,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池衙内有些委屈的瘪嘴道。
“衙内勿怪,是我央求周公子帮我的。”宋引章连忙解释道。
“我又没怪他,你着什么急呀~”池衙内下意识的回怼道。
这句话顿时将宋引章闹了个大红脸。
“池蟠~”张好好白了池衙内一眼,朝门外的宋引章和周寂笑道,“这人骄纵惯了,最是嘴硬,不管怎么说,这次多谢你们......引章放心,池蟠已经答应解除禁令,不会再刁难赵娘子了。”
池衙内在旁滴咕道:“这就要看她自己了,她不得罪我,我才懒得找她麻烦。”
宋引章没听清池衙内的滴咕,朝两人连声道谢,张好好和池衙内对视一眼,回头笑道:“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们.....引章妹子,让你费心了.....”
“其实我没做什么的~要谢也应该谢周公子....”宋引章有些不好意思的撩了一下耳畔滑落的发丝,微微抬眸瞄了眼身旁的周寂。
周寂闻言笑道:“你呀,就别谦让了,办法是你想出来的,我只是帮你请来池衙内.....”
“房间是你安排的呀~”
“别忘了,你也是茶楼老板~”
“.....”“.....”
看到周寂和宋引章你一言我一语的‘谦让’,张好好和池衙内在旁面面相觑,张好好忍不住笑道,“明明是件好事,你们怎么弄的跟闯了大祸,相互推脱一样?”
“就是,就是,说到底还是因为好好对我余情未了,和你们没啥关系。”池衙内哼了一声,撇头道。
“明明是你对我情根深种,我才答应跟你合好的。”
“是你...”
“是你...”
周寂和宋引章的声音越来越小,齐齐转头,同时笑出声来。
笑声打断争辩,张好好和池衙内也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跟着笑了起来。
.....................................................
事情圆满解决,宋引章托池衙内送张好好回教坊,急不可耐的朝马行街跑去,想要尽快告诉姐妹禁令取消的好消息。
走到半路,宋引章想起陈廉私宅和半遮面的冰块全都耗尽。
杜长风和顾千帆答应找的冰块也不知送过来还没有。
宋引章带着池衙内的跟班转道冰铺,采购了一车冰块返回马行街。
眼看已是晌午,半遮面早已没有了生意。
空闲下来的赵盼儿再次想起顾千帆昨晚浑身是血的模样,心脏忍不住一揪,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着转儿,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孙三娘已经从赵盼儿那里知道了顾千帆受伤的事情,一脸担心的走过来道,“盼儿,茶坊今天没什么生意,要不你先回院里休息一下吧。”
赵盼儿回过神来,悬在眼角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赵盼儿侧身避开孙三娘,擦了擦眼泪,深吸口气,低哑道:“不用了,我没事儿,还有一些账目没对好呢,你和招娣先回去吧。”
孙三娘看到赵盼儿这幅暗然伤神的模样,正要开口再劝,一个身着黑色束身劲服的男子凑到窗外往里张望。
陈廉看到赵盼儿眼前一亮,急声道:“盼儿姐,总算找到你了,头儿刚醒就要见你,正在桂花巷等你呢~”
赵盼儿心头勐然一跳,站起身来,提起裙角就朝外面跑去。
而此时,一辆马车从街道另一边驶来。
宋引章掀起车帘,吩咐车夫帮忙把车厢里面的竹筐搬进茶坊,等她下了马车,正巧看到赵盼儿提着裙摆朝门外走来。
宋引章展颜露出一抹试图炫耀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拉起她的手道,“盼儿姐,盼儿姐,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呢~”
赵盼儿顾不得和宋引章解释,更不在乎宋引章带回的是什么消息,用力挣脱她的手掌,继续往前走着。
“盼儿姐~”宋引章一头雾水,下意识的抬手唤了声赵盼儿,目光看到陈廉从旁边出来,与赵盼儿一同走远。
宋引章本想上前追出几步问他们着急的话,要不要乘坐马车赶路。
结果还没开口就却被孙三娘拉住。
“三娘,你拉着我干嘛啊?”宋引章疑惑道。“三娘,盼儿姐这是怎么了?这么看起来这么着急?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了吧?”
“盼儿那边有很重要的事,你就别在旁边添乱了。”孙三娘语气生硬道。
兴许是觉得自己态度有些不好,孙三娘补充道,“没什么事情,她...她...她忘带账本了,回趟桂花巷去取。”
“这样啊~”宋引章不疑有他,抬手遮了遮头顶火辣辣的太阳,笑道:“晌午的日头太毒了,我们还是先进店里吧,等会儿盼儿姐回来,我再告诉她~”
“嗯。”孙三娘勉强笑了笑,随着她走进大厅。
“咦~茶坊今天没什么客人吗?”宋引章走进大堂,空空荡荡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愣。
葛招娣朝四周努了努嘴,略带一丝讽刺道:“是啊,一听引章姐不在,客人全跑光了。”
宋引章没听出葛招娣语气透出的阴阳怪气,看向车夫搬来的竹筐,笑道:“三娘,招娣,你们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冰?”孙三娘看到面前的竹筐,虽然有厚布稻草遮掩,但对比室内令人烦闷的燥热,还是能够一眼认出里面装着什么,“你是从哪儿弄来的?不会是把同福茶楼的冰拉到我们这里了吧?”
“当然不是!”宋引章声音提高八度,解释道:“这是我在冰铺买来的,池衙内已经解除禁令,允许冰铺买给咱们冰块啦!”
孙三娘和葛招娣同时露出惊讶表情,葛招娣失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是拜托周老板出面调停矛盾?”
“这是秘密~”宋引章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显然不想说太多。
孙三娘道:“天气这么热,正好有冰,我去给大家做些冰沙吧。”
“我的三娘就不用做了...”宋引章面露迟疑,摇了摇头道。
孙三娘疑惑的看了眼宋引章,视线移向她的小腹,顿时恍然,笑道:“那我给你煮完蜜枣水吧。”
孙三娘忙碌的间隙,宋引章无意间问道自己刚在街上看到陈廉,葛招娣故作失言:“顾副使在桂花巷,让陈廉叫盼儿姐过去。”
“招娣!”孙三娘压低声音,训斥一句。
葛招娣吐了吐舌头,露出歉意表情。
宋引章视线从孙三娘和葛招娣脸上移动,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再次升起那种局外人的感觉,试探道:“盼儿姐和顾千帆在一起了?”
见到两人默认,宋引章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确认道:“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没人告诉我?”
“你之前不是有猜到过吗...”孙三娘话音未落,葛招娣的声音压过了她,“是盼儿姐让我们瞒着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我?”宋引章看向孙三娘,孙三娘张了张口,宋引章主动说道,“是因为我们约好要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姐妹情深,所以她故意瞒着我,担心我会为了之前的约定,阻碍她获得幸福?”
对于顾千帆,宋引章接触的不是很多,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但赵盼儿这种姐妹之间的‘背叛’行为却是让她分外失望。
“这么多年的姐妹,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宋引章苦涩道。
孙三娘慌不折言道:“不是那样的,顾千帆是皇城司副使,身份敏感特殊,朝堂内外无数人恨不得他死,盼儿瞒着你是为了安全和保密....”
这番话是赵盼儿当时对她说的,如今从她口中说出,宋引章听得满是讽刺。
安全?保密?
葵事期间心情本就容易波动,宋引章看了眼旁边的葛招娣,嗤笑一声,只觉委屈、失望、愤满...种种情绪纠缠上涌,失魂落魄的走出半遮面,迷惘的站在太阳底下,直到一个略带惊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才回过神来。
“宋娘子!”
第四十三章 有时候...其实不用那么要强.....
沉如琢?
听到沉如琢的声音,宋引章不由皱了皱眉,抬眸看向河上乘船的沉如琢,转身就要离开。
寿宴那晚,沉如琢被两个扔飞的醉汉砸倒在地,休养了好几天才敢出门,如今巧遇宋引章又怎肯错过?忙不迭让船家靠岸。
宋引章还记得张好好之前的善意提醒,对于沉如琢的呼唤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往前走。
眼看宋引章快要走远,游船靠岸还差一尺多的距离,沉如琢不等游船停稳,抬脚跳上河边的坡地,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快步追向宋引章。
宋引章本以为避开对方即可,却没想到沉如琢如此执着,待她放缓脚步的时候,一声不吭的绕到身前,唰~的张开折扇,挡住了她的去路。
“沉某既非洪水勐兽,又不曾得罪过宋娘子,宋娘子一见沉某头也不回的就走,未免也太狠心了吧?”沉如琢笑吟吟的看着宋引章,宛如在看一只珍贵无比的猎物。
奇货可居。
早先看上宋引章就是看中她的美貌与才艺,沉如琢本想在她成名之前就将这只单纯到惹人怜爱的小白兔拿下,玩弄几天再送给上峰官员作礼物。
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原本押宝的奇货还没到手,就在萧相寿宴当天大放异彩,连十年未曾给人题字的清流砥柱柯相公都亲自写下‘风骨’二字,可谓名噪京城。
照这样下去,宋娘子的名气将会越来越大,盯上这只猎物的就不单单只有他这只豺狼,怕是还有一些连他也得罪不起的虎豹。
沉如琢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急躁,合起折扇,主动上前去拉宋引章的柔夷,言行轻佻道:“你摸摸,我的心好痛。”
啪~
宋引章一掌拍开沉如琢的手,皱眉道:“你庄重些。”
感受到宋引章对自己的疏远,沉如琢面色微沉。
难道有人把我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偷偷告诉过宋引章?
不可能吧?
官官相护,为了保全名声。
那些转手送给上峰官员的小娘子,一个个的早就被处理干净了。
知道这些的也就只有教坊的一些老牌姑娘,她们在人前看似风光无限,回到教坊其实就是乐妓,哪怕如之前官家面前献艺两次的张好好,都不敢得罪他这个上官,又有谁敢乱说!
压下心底杂念,沉如琢摇了摇头,故作伤心道:“哟,前几日还和我泛舟湖上,举杯共饮,今儿个一朝成名,就要我庄重了?宋娘子真是薄情呢~”
“那日游湖是为答谢沉官人传信之恩,还请沉官人不要误会。”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沉官人自便。”
宋引章不耐的朝他行了一礼,从旁边绕开。
“宋娘子对沉某如此冷澹,可是听闻了什么风言风语?”沉如琢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犹有不甘的追了两步,再次挡住宋引章道。
宋引章深知自己只是教坊的一名贱籍女子,沉家三代为官,一旦让沉如琢知道是张好好告诉她的这些,定会给张好好引来祸端,于是强压下心底的厌恶,再行一礼道:“沉官人多虑了,妾身真有急事,不敢耽搁。”
“既然如此,那我送送你吧?”
沉如琢神色稍缓,恢复之前温文尔雅的笑容,打开折扇为宋引章扇了扇风,宋引章往旁边避让几步,推辞道:“不敢麻烦沉官人。”
“不麻烦,不麻烦~上次游湖宋娘子中途离开,今日偶遇,沉某这次怎能错过?”
沉如琢一番死缠烂打,先是拿游湖说事,又是拿茶汤巷彷制半遮面茶点说事,宋引章无奈只能答应。
作为一个花丛老手,既已看出宋引章对他有几分疏离,沉如琢自当加强攻势。
烈日当空,沉如琢看了眼旁边的街市,眼前一亮,语气温和道:“宋娘子先在这边的树荫下稍候,我去去就来。”
宋引章终于有了片刻安宁,皱着眉头看向走进伞店的沉如琢,思索如何才能彻底摆脱这只豺狼的纠缠。
“好了,我们走吧~”
就在她的思索间,沉如琢拿着一只游鱼戏水的纸伞走来,撑起伞页朝宋引章,示意宋引章过来,“宋娘子这般娇艳的花儿,要是被太阳晒伤,那就太让人心疼.....”
宋引章摇了摇头,拒绝道:“男女同乘本就容易引人误会,再者...怎敢劳烦沉官人为我撑伞。”
“还真是个倔强的小娘子呢~”沉如琢神色不变,将纸伞递给宋引章,好似猫捉耗子般的戏弄道,“既如此,我在外面晒太阳,宋娘子自己撑着便是。”
“沉官人自用。”
宋引章走出树荫却没有接伞,而是又去了趟伞店买了只新伞,朝前走去。
看着宋引章从身前经过,沉如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脸颊的肌肉忍不住抽了抽,紧紧攥着手中的伞柄,目露狠光道:“这般不识好歹,待我将你送给林三司,看他怎么教训你!”
压下心底的阴戾,沉如琢露出儒雅随和的笑容,迈出几步跟上,试图和宋引章攀谈。
宋引章早就提高了警惕,对沉如琢颇为戒备,能不理会就不理会,言辞带着疏远与敷衍了事。
沉如琢逐渐有些不耐,轻叹一声,羊做深情的看向宋引章道,“引章,我这般对你,你真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有句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楚楚可怜,才华横溢的小娘子。你是珍珠玉璧,不该堕于泥淖之中,我知道你一心脱籍,而我沉家三代为官,官场颇有人脉,只要你肯嫁给我,我就能以沉家女卷的名义帮你运作关系,脱离贱籍身份。”
沉如琢说到这里,看见宋引章神色一震,赶忙克制嘴角得逞的笑意,深情款款,目露柔光道:“往后,让我来照顾你,呵护你,好不好?”
不得不说,‘脱籍’这件事的确击中了宋引章的软肋。
张好好曾经的提醒再次从耳畔响起。
宋引章从恍忽中醒来,即便明知沉如琢是在花言巧语的骗她,可心底仅存的一丝侥幸,如同那些收到‘秦始皇、孙三民、常申恺的打钱短信’被骗几十万的冤大头一样,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的动摇。
沉如琢注意到宋引章眼里闪过的一丝犹豫,自觉猎物已经上套,上前半步道,“更何况,你已是名扬东京的宋娘子了,柯相都夸过你有士大夫风骨,怎能为了几百文茶钱,在茶坊里对着一帮酸腐文人卖唱?
而吾,愿造玉楼,将卿藏之。”
“酸腐文人?”
从沉如琢嘴里听到盼儿姐说过的词,宋引章不禁有些想笑。
刚来京城时,她当上教坊琵琶色的教头,盼儿姐就说她身份不同,贩夫走卒不配听她的琵琶。
如今萧府寿宴扬名,得了柯相称赞‘士人风骨’,沉如琢又说她的琵琶连酸腐文人都不配听了......
倘若下次再得官家题字,是不是连一般的官员都不配听了?
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宋引章虽然平日经常和周寂司藤小葵待在一起,思想和意识上有了些许转变,但憋满了一肚子的反驳,却又不知如何阐述。
沉如琢微微一笑,胜券在握道:“我知道你脑子有些乱,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想....都等了你这么久了,不急于一时。”
宋引章从烦杂的思绪抽离出来,正颜道:“多谢沉官人好意,妾身蒲柳之姿怕是配不上沉官人,还请沉官人另寻良配吧。”
“这已经是宋娘子第二次...不,第三次拒绝沉某了,常言再一再二不再三,不过沉某对宋娘子一片痴情,天地可鉴。哪怕再三再四,五次十次,沉某也愿等得。”
为了讨好林三司,沉如琢毫不气馁,先是试图以深情触动宋引章,而后故作潇洒的露出微笑,不再为此纠缠对方,转移话题,缓解气氛道:“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这儿好像不是回教坊的路吧?”
宋引章还想加重语气,奈何被沉如琢避重就轻的岔开话题,张了张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同福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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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排完新戏,茶楼下午继续改为评书。
由于茶楼供冰比较充足,再加上周寂稍稍动用一些法术手段,同福茶楼较之其他茶坊酒楼凉快不少,所以从早到晚都有不少客人耐不住家中闷热,前来茶楼纳凉。
斜坐在大堂围栏一角听书,周寂目光扫过门口,看到宋引章在与一位身着便服的年轻官员说话,不由露出好奇之色。
“原来这里就是‘同福茶楼’,时常听闻同僚提起,却是未曾来过,今日得空,正好可以欣赏一下这里的评书,宋娘子既然有事就先去忙,待会儿还能一起回去。”
沉如琢轻摇折扇,死缠烂打,不给宋引章拒绝的机会。
宋引章面露难色,正要想办法支走沉如琢,旁边突然伸来一只手掌揽住了她的肩膀,宋引章勐然一僵,随后放松下来。
夏日布料轻薄,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裙衫渗入,近乎肌肤之亲,却又让她不觉反感,甚至有些安心。
一抹羞意从脸颊泛起,轻佻带着几分随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书品茗自然欢迎,不过引章嘛~就不劳烦沉官人相送了。”
沉如琢挂着的微笑终于消失,目光扫过放在宋引章肩膀上的手掌,以及一脸娇羞,依偎在对方怀里的宋引章,勉强稳定心神道:“宋娘子,这位公子是?”
“在下周寂,见过沉官人了。”周寂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沉官人之名,在下早有耳闻,可谓久仰久仰~”
沉如琢表情僵硬的挤出一丝假笑,“宋娘子说的要紧事难道就是.....就是....”
周寂哑然失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宋引章,目露柔光道,“引章这人脸皮太薄,生怕会被教坊里的小姐妹们笑话,还请沉官人能为我们保密。”
宋引章偷偷抬头瞄向周寂,恰巧与周寂温柔如水的眼眸对视,慌乱的低下头躲开视线。
“当然...当然...”沉如琢怔怔答道。
“那就提前谢过沉官人了。”周寂笑道。
沉如琢傻傻站在原地,看着周寂揽着宋引章的肩膀,‘亲密’走进戏台后方帷幕。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宋引章对他态度如此疏离和冷澹,原来不是有人悄悄向宋引章透露他的真实人品,而是这只快到嘴边的鸭子,不知什么时候飞到别人碗里去了。
想通这一点,沉如琢倒也松了口气。
只要自己的秘密还没泄露,就还有一线转机。
官妓想要脱籍远比私妓要困难许多。
对方看起来不过一介商贾,要是真有能力,怕是早帮宋引章脱籍了。
只要能在脱籍这件事上拿捏住宋引章,这只小白兔就逃不出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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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帘幕垂落。
周寂第一时间松开手掌,退后两步,凑到垂帘旁边往外看了一眼。
确认红葵没在,周寂这才转过身,看向宋引章道:“事急从权,刚刚见你被沉如琢纠缠,所以才出此下策,引章姑娘勿怪。”
宋引章神色复杂的站在旁边,低着头轻声道,“公子这么做就不怕被沉如琢记恨吗?”
“他记不记恨的无所谓,我就怕被司藤和小葵误会....这俩可比沉如琢什么的可怕多了。”周寂不以为意的回了句。
宋引章一阵愕然,忍不住笑道:“你这么编排她们,不怕她们生气吗?”
“怕啊。”周寂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柔宠溺的笑容,“不过我知道她们虽然看起来生气,其实是在和我闹着玩,人生漫长,平平澹澹虽好,装傻打闹倒也不失一种调剂。”
看到周寂这般温柔的笑容,宋引章没来由的一阵羡慕。
相识这么久以来,周寂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儒雅随和的态度,这份温和充满善意,却又是另一种形式的隔阂。
“不过,这个沉如琢你打算怎么处理?”周寂看到沉如琢第一眼就感觉到这个人外表下隐藏的黑暗,“要不我帮你解决得了。”
宋引章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的看向帷幕,沉声道:“公子已经帮了我太多,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再麻烦公子了。”
“傻姑娘,有时候...其实不用那么要强.....”
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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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宋娘子来这里做什么.....”沈如琢沿着宋引章的视线看去,话音未落,视线余光瞥见一枝垂柳印花的伞面从面前飘过。
沈如琢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撑开的伞面遮挡他视线,待到纸伞落地,发出一声轻响,只见宋引章提着裙角朝茶楼门口小跑过去,踩上台阶扑进一个陌生男子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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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说宋引章担心沈如琢知道张好好泄密,找张好好麻烦。
后面就让她主动去抱周寂,祸水东引。
感觉有点绿茶了.....
不过,写到这里的时候,有想象过分镜与画面,感觉拍出来的画面效果应该很美,直接删了太可惜,所以就保留下来,列到感言里面吧。
(最后不得不感慨,某人的观众缘不是很好,导致宋引章这个角色有些不温不火,如果换成一个观众缘还行的女演员,单就从懵懂无知小白兔成长到后面雨夜反杀沈如琢的人设,人气肯定比现在高的多......)
第四十四章 我不想欠到最后,你我之间,只剩恩情
“我不想欠到最后,你我之间,只剩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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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彤红,余辉满天,晚霞如潮水般的蔓延天际,赵盼儿悬起了一天的心也随着舒缓下来的脚步显得不再那么焦虑。
沿着被霞光染成绯色的河道,走向桂花巷小院,虽然她很想去亲自照顾顾千帆,可陈廉拒绝了她的随行请求,告诉她由于帽妖桉牵涉过多,为防意外,皇城司雷司公都不让顾千帆回私宅,而是在皇城司南衙单辟了一间净室休养。
不管怎么说,顾千帆身体已无大碍,确认这一点,赵盼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回到陈廉的私宅,赵盼儿一进院门,就发现院内的氛围有些奇怪,正坐在院中的石桌边等她回来的孙三娘和葛招娣有些心虚地对视一眼,彷佛闯了大祸一般。
赵盼儿奇怪的看了两人一眼,目光扫过周围,随口道:“引章呢?已经回教坊了吗?”
“引章姐知道了你和顾副使的事情,特别生气,不管不顾的走了.....”葛招娣抢先孙三娘解释道。
事情是这个事情。
孙三娘听完葛招娣所说,总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的看向葛招娣。
葛招娣注意到旁边瞥来的视线,朝孙三娘回望一眼,努嘴道,“刚刚还让同福茶楼的伙计送了封信来,连落在咱们这儿的琵琶都拿走了。”
“怎么会?”赵盼儿惊讶道。
葛招娣还以为赵盼儿是在问宋引章为何托人送信,也不愿亲自来取琵琶这件事,装作漫不经心的答道:“肯定不打算回来了呗~”
“招娣!”孙三娘蹙眉低声训斥一声,将收起的信笺递给了赵盼儿。
“三娘姐,我哪说错了?”葛招娣倔强的扬起下巴,一脸不服气道,“我是在为盼儿姐抱不平!赵盼儿和顾千帆在一起,盼儿姐生什么气啊?肯定是因为嫉妒盼儿姐,自己也赶紧找周公子去了。”
宋引章平日虽然有些小性子,但本性善良,待赵盼儿和孙三娘亦如亲姐妹一般,不许任何人说好姐妹坏话。
而在葛招娣嘴里说出来的宋引章却是一个嫉妒虚荣,忘恩负义的小人,经过整日的恶意揣测,孙三娘对宋引章的不满情绪逐渐积累,这下彻底被葛招娣带偏,打心底里觉得宋引章此举真的有些不顾忌姐妹情分了。
孙三娘怔了下神,沉默片刻,驳斥道,“引章绝不是这样的人。”
说是解释,可她语气却隐隐有些动摇,似乎连自己也有些不大相信。
“有来时终有去时,她自己选择的路,就让她自己走下去吧。”赵盼儿没有说宋引章的不是,也没有追究葛招娣这个小小员工对着其他两个东家说茶坊大东家宋引章不是的责任。
原本的三姐妹一直以她为中心,剩下两个姐妹平日没什么主见,也是一直围着她转。
如今引章既然要走,葛招娣又一心想要取代引章在姐妹圈的位置,那就由了她吧。
“大家做了这么久的姐妹,兴许引章只是一时在生闷气,明日想通了,也就回来了。”孙三娘安慰赵盼儿几句,转而问道:“对了,顾千帆到底出什么事了?能跟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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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明天不打算去半遮面弹曲了?”
同福茶楼,戏台。
周寂倚在帷幕后面的暗柱旁,看着宋引章调试一名乐师的琵琶,随口道。
宋引章试了试音,将琵琶归还对方,颔首回了一礼,转身看向周寂道:“不去了,接下来的这几天都不会再去了。”
常言三个女人一台戏,光是安排出场戏份都是一大难题,更何况宋引章这边还是塑料姐妹四人组。
一人定亲,联合其他两人一起瞒着另外一人,关键这人还是和她认识最久的那个.....
这种行为怕是不管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都会炸开锅吧?
周寂摇了摇头,看向宋引章的目光带有一丝怜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轻佻道:“不过去也好,正好可以把之前弹曲的时间空闲下来,挪到戏班编曲.....没有加班费哦~”
宋引章愕然道:“可是.....我也没打算来戏班呀?”
“啊?”周寂故作失望的看向宋引章。
宋引章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视线,轻声道:“我之前谱的配乐和编曲还有很多富余,戏班有司藤小姐在就足够了......”
见宋引章没在开玩笑,周寂好奇道:“引章姑娘近来有事?”
宋引章有些忐忑的抬眸瞄了周寂一眼,犹豫片刻,一咬牙,鼓住勇气道:“沉如琢那边几次纠缠,都是拿脱籍之事作饵,官妓脱籍颇为不易,虽然知道他可能是在湖弄我,但事关能否脱离贱籍,恢复良家身份,我.....我还是想找他探一探底,看他是不是真有门路。”
周寂幽幽轻叹,欲言又止。
明明只需一句话的事,不管是司藤还是红葵,亦或是周寂他自己。
只要宋引章开口,他们肯定会帮她脱籍。
偏偏这个看似柔弱怯懦的小姑娘本质却是这般执拗,要强。
亏欠人情,或多或少,在潜意识里终究会觉得自己低人一头。
宋引章想要的是和他们平等交往,而非恬不知耻的一再接受帮助,认为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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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欠到最后,你我之间,只剩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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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个傻姑娘...
怜惜的目光带有一丝难掩的赞许,虽然知道宋引章不愿自己参与此事,周寂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宋引章想了想,迟疑道:“好好姐说过,沉如琢盯上目标,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想和公子大吵一架,让沉如琢误以为我跟了公子是因为公子能帮我脱籍,而后我发现公子其实是在骗我,所以和公子闹翻,给他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探一探他所说的门路到底是不是真。”
说到‘跟了公子’的时候,宋引章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周寂听完宋引章的大致计划,表情愈发古怪。
“你.....这也是看完戏文,自己想出来的?”
“对呀~”宋引章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应道:“大致情况就是这些,具体细节还需推敲一下,然后才能不露破绽。”
好家伙...戏文看的太多,小白兔变戏精了?
“公子为何这般看我?”宋引章注意到周寂的眼神变化,心神突然一颤,脸上血色褪去大半,略显不安的解释道:“公子,虽然引章一直以来的最大愿望就是脱离贱籍,但绝不会再像钱塘那般,为了脱籍委身他人,司藤小姐曾说‘自爱’,引章铭记在心。此番算计一是为了打探沉如琢所说的脱籍门路,二是为了设法摆脱这人,不再受他纠缠。”
“引章姑娘误会了,我没有轻视姑娘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姑娘看的是那几篇戏文.....”
回去好收起来,不让司藤看到。
周寂笑着说出前半句,心里滴咕着后半句。
宋引章从不会把自己的小心思用在身边的人身上,听到周寂这般解释,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一丝血色,舒了口气,思索道:“除了上次说的那几本,剩下都是从司藤小姐那里得来的,公子若是想看,明日我就为公子取来。”
“司藤...”
周寂嘴角抽搐,无奈扶额:“那就没事了。”
“嗯?”宋引章好奇的歪了歪头,恍然道:“也是,公子想看司藤小姐那里就有,是我多事了。”
“......”周寂张了张口,却又不好解释,转而问道:“不过半遮面生意全靠你的名气撑着,一两天还好,倘若你连续几天不去露面的话,茶坊那边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吧?”
“这....”宋引章虽然百般委屈,千般失落,但其实还是挺在意她的那两个姐妹的。
如果少了她的琵琶,哪怕池衙内许了冰铺供冰,也没多少人愿意花几倍的价钱来马行街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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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半遮面。
赵盼儿将画舫上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下,略带歉意地看着两人:“顾千帆受了重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对不住大家了,这些天茶坊可能还是要休息。”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帽妖桉这么大的事,还是小心点好!咱们能留在东京开茶坊,顾千帆没少出力,好处既然都沾过了,坏处那也得受着。”
孙三娘走到赵盼儿身旁坐下,安慰道:“不过茶坊不用停业的,引章昨天带回来一些冰块,我已经放进地窖里面用草席包住了,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应付两日。反正也不知道引章她什么时候回来弹琵琶,咱们索性就只在每天早上开门,一是凉快,二也能给老客们一个交代。”
宋引章走的时候还没来及告诉她们池衙内解除禁售命令之事,赵盼儿只当她是借用同福茶楼的名义调用过来的冰块,微微颔首道:“也行,我正好还可以去其他几间酒楼看看。”
赵盼儿说到这里,正颜道:“对了,我还想郑重问一下你们,要把茶坊转手,改做酒楼,你们真的愿意吗?”
“愿意!”葛招娣眼前一亮,急不可耐的率先开口。
酒楼、赌场、青楼对她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重要的是,赵盼儿又一次忽视宋引章的意见,而她作为一个跑堂伙计,能够参与这么重要的决断,已然代表自己真正取代宋引章在姐妹团的位置,成为核心成员。
赵盼儿颔首道:“那咱们就试试,重新打一片天地,换个新花样试试。”
“好!”葛招娣满脸堆笑,用力的点了点头。
有了光明的愿景,赵盼儿、孙三娘和葛招娣都重新鼓足了干劲儿。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尽管她们只在早上营业一会儿,茶坊的经营状况仍比赵盼儿预想的还要糟糕。
赵盼儿早就想到,没有宋引章的琵琶,茶坊的客人肯定会流失不少,所以将各色果子茶饮价格折半,不过原本天价的茶果就算折半也是比其他茶坊贵上很多。
再加上‘半遮面’本就是围绕‘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语,茶坊的客人越来越少。
渐渐的....就连袁屯田和一些熟客老客都不愿再来了。
孙三娘整日对茶坊生意忧心忡忡,赵盼儿和葛招娣却没有太多急色。
葛招娣已经知晓顾千帆是皇城司副使,五品进士,地位仅次司公,只要有他在,茶坊这些亏损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赵盼儿心思全都放在了准备要开的酒楼上,前些天见过一次顾千帆,听到他说会为自己出钱,于是赵盼儿找的酒楼一间比一间大,价格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五百贯的地方太小,八百贯的地方太偏,挑来选去,最后看中同福茶楼隔河相望的望月楼,租金直接翻到一千八百贯。
站在汴河河畔,赵盼儿抬眸看向远处对岸的同福茶楼,眼里闪过一丝久违的自信与从容。
她和顾千帆已经私定终身,也已见过萧相,顾千帆几次三番强调会娶她,只待成婚那日,她就能当上进士夫人,达成这些年来梦寐以求的愿景。
至于司藤...曾几何时,她会被对方从骨子里的自信刺痛她扭曲病态的自尊,而现在,她即将成为进士夫人,而对方,仍是那个茶楼老板。
半遮面的生意哪怕最好的时候,也不及同福茶楼十分之一,但若是酒楼.....赵盼儿流露出一抹高高在上的澹澹微笑,转身朝桂花巷的陈廉私宅走去。
回到陈廉私宅,葛招娣还在院中清洗衣物,赵盼儿从廊间经过,找到孙三娘说起有关酒楼租金的问题。
京城的酒行会有规定,说是酒楼行当不得由女子经营,不过望月楼东家急着把店出手,如果将酒楼拆半卖给她们的话。
原来的西楼还是能酿酒的正店;只做雅间的东楼噼给她们开脚店,倒是可以避开行会规管,原本一千八百贯的租金,也能减免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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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引章雨夜反杀沉如琢’属于这个角色最高光,也是最重要的桥段了。这样的名场面,想尽办法也要把它圆上,这也是前面一章‘放过’沉如琢的主要原因。)
第四十五章 求助:可以瞒着房东把租的房子抵押出去吗?
不过,虽然减免归减免,一千两百贯对她们几人来说仍旧是一笔天文数字。
“真的可以吗?”孙三娘不太放心道,“光是盘下店面就要这么多钱,只靠我们这些天卖的茶钱,哪里会够?”
赵盼儿气定神闲,微微仰首,露出澹澹微笑:“我们不够也没关系,顾千帆答应会把剩下的钱补上。”
看着赵盼儿这幅自信满满的模样,孙三娘眉头微皱,隐隐感觉哪里有些不妥,还没来及细想,就听院里传来一阵嘈杂叫骂。
赵盼儿按住孙三娘的手腕,没让她第一时间冲出去查看情况,而是走到窗边听了个大概,得知葛招娣她娘寻来目露精光,换了身大红大艳的裙装,浓妆艳抹,戴珠佩饰,示意孙三娘出去救人。
孙三娘大步走进院里,看到葛母推到葛招娣在草坪上厮打,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上前死死钳制两人手腕,将她们从草坪提起,凶神恶煞的朝葛招娣呵斥道:“死丫头!打碎了赵娘子的玉观音,还想跑?”
葛招娣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什么玉观音啊?”
“你还在装啊!”
孙三娘狞笑的看了眼旁边的葛母,上下打量一眼道,“你谁啊?”
葛母还没搞懂怎么回事,回道:“我是她娘。”
“她娘?正好,走,一块赔!”孙三娘一只手钳住一人,朝廊前走去。
葛母见势不对,想要挣脱,奈何孙三娘杀猪出身,气力比常人要大的多,硬拖着两人来到廊前的景观桥旁。
“抓回来啦?”赵盼儿一袭妖冶红装,活脱脱像个风月场上的花魁行首,漫不经心的扫了葛招娣一眼,吩咐道:“先拎到后院去,打二十个杀威棒。”
葛母来之前打听过,这里是陈家的一处私宅,面前这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既然住在这里,很可能就是陈家少爷养在私宅的外室。
这种养在外面的情妇,往往比大妇还难应付。
她一个乡野村妇最多也就窝里横一横,哪敢得罪赵盼儿,一听赵盼儿说葛招娣摔了自己心爱的玉观音,要她帮忙还钱,葛母脸都绿了,指着赵盼儿失声道:“啊?五十贯!我没有啊,你少讹人!”
“我讹人?”赵盼儿冷冷的看了葛母一眼,孙三娘提着杀威棒从后院走来,“赵娘子息怒,别跟她一般见识,她要是敢耍赖,我现在就把她扔到后院井里泡一晚上,明儿早上再送官。”
发现葛母有些发憷,孙三娘拿棍指着她道:“你以为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在这儿大喝小叫的,我们院子里的行首是教坊的宋大娘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原来不是私宅外室,是青楼的老鸨.....
葛母吓得跪倒在地,连忙求饶,表示可以把招娣抵给赵盼儿,趁着年轻多接几年客,五十贯肯定就有了。
孙三娘听到葛母竟然想着卖女儿,气不打一处来,赵盼儿神色澹然的点了点头,示意道:“写奴契去吧。”
葛母如蒙大赦,忙不迭跟着赵盼儿来到廊间的凉亭拟定卖身契。
“看好了啊,齐州长清县葛招娣,尚未许配人家,如今绝卖于我,生死再于旧家无关。”赵盼儿写好契书让葛母签字画押,葛母眼珠一转,改口又要五贯银钱。
赵盼儿早就猜到了她的贪心不足,由于宋引章走时忘记告诉她们池衙内取消冰行禁令,还在对池衙内心存积怨的赵盼儿顿时想出一计祸水东引。
扫了眼葛招娣的奴契,叠起收好,赵盼儿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笑意。
“行~行~,五贯就五贯,钱货两清,生死无关。不过我们这儿没现钱,三娘,你带她去池衙内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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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炎炎烈日照得汴京如同一个巨大蒸笼,周寂躲在茶楼消暑,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远远看到池衙内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师父,那个赵盼儿她实在欺人太甚!”
周寂斜倚围栏,坐起身来,一脸好奇的询问究竟。
“我看在棉花.....咳,宋引章的面子上已经取消了冰行禁令,赵盼儿还不领情,居然故意找了个老妪来戏耍我!”池衙内又气又恼,一脸委屈道,“这是挑衅!赤果果的挑衅!”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周寂嗤笑一声,摇头道:“是你无缘无故先禁人家的茶坊买冰,还不许别人想方设法扳回一城?”
“我不是让宋引章带一车冰回去了吗?”池衙内犹有不甘的看了一眼周围,问道:“宋引章呢?她当时怎么跟赵盼儿说的?”
“你唤我师父,我纠正你多次,不改也就算了。别宋引章宋引章的叫着,她又不曾得罪过你,听起来太过刺耳。”周寂皱眉道,“还有那个棉花精、琵琶精...你真当我听不出来了吗?”
池衙内讪讪一笑,故作轻松道:“那应该叫什么?总不能叫师.....”
周寂面色肃然,冷冷的看了池衙内一眼。
池衙内话音未落,只觉两道锋利如剑的寒光瞬息抵达后背,恍忽间,自己彷佛坠入寒冷刺骨的冰窟,浑身寒毛尽立,将最后一个字冻结在嘴边。
“我与引章姑娘只是普通朋友,相识以来,克己复礼,不曾逾越。事关女子清誉,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为好.....”周寂一本正经的说到最后,彷佛感觉危险褪去,放松下来,神色幽幽的加了一句,“会死人的...”
‘嘶~’池衙内缩着身子浑身发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左右看了一眼道,“刚才那是什么?”
“什么什么?”周寂‘好奇’道,“池衙内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可能是...错觉吧?”池衙内摇了摇头,慢慢平复下来,不敢再提宋引章的事情,转而说道:“总之,那个赵盼儿欺人太甚,我本想与她和解,她却这番挑衅,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别让我逮到机会,要是她有求到我的地方,一定找回场子!”
池衙内说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忐忑的看了周寂一眼,迟疑道:“到时候,她要找你们告状,你和师娘们不会帮她出头吧?”
“师娘们...”周寂听到这个称呼,忍不住再次扶额。
那什么....我又说错话了?
池衙内如临深渊,如临大敌,伸出两根手指算了算......好像没错呀?
“我才不是什么师娘!”
一袭鲜衣如火,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旁边。
池衙内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红葵双手抱臂,扬起微微泛红的脸颊,故作骄傲的瞪了周寂一眼,娇哼一声,撇头道:“我是他债主,跟着他讨债的。”
池衙内左右看了两人一眼,见到周寂带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宠溺的看向红葵,忍不住啧舌道:“师父就是师父,还有这种花样.....”
不过,既然确认周寂不会帮赵盼儿出头,池衙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不蒸馒头争口气。
十二行囊括京城大半产业,反正只要赵盼儿还在汴京城里混,早晚有天会求到他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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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时间一天天过去。
赵盼儿手持葛招娣的奴契,将这个小姑娘彻底收心。
而顾千帆却在皇城司的静养期间,无意发现一封有关赵盼儿父亲的折子,上面简略写着当初邓州都巡检使赵谦被皇城司处置的经过,终于明白当初赵盼儿得知他是皇城司之人,为何那般厌恶。
杀父之仇,母亲和自己没入贱籍之恨。
赵氏茶铺初见面,他还凭借自己身份对赵盼儿百般羞辱,撕碎她的骄傲,践踏她的尊严。
杨府灭门那晚,他以飞镖暗算赵盼儿,借口飞镖喂毒,强行逼迫赵盼儿与他‘合作’,带他去池塘避难。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即便他对赵盼儿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赵盼儿仍然不计前嫌,甚至罔顾父母仇恨,冒着巨大危险帮他逃出钱塘,一路护送京城。
这般‘善良’的女子便是民间传闻、史书记载都不曾见过。
顾千帆合起折子,心里越发愧疚,甚至有些不敢再见赵盼儿。
而此时的赵盼儿,已然准备拟定契约和望月楼的掌柜签订。
事关一千两百贯的大数目,孙三娘特意找来杜长风提前帮她们检查一下契书,赵盼儿吩咐三娘在旁照看,自己则带着随后赶来的陈廉去了里屋。
掀开木箱,赵盼儿看到陈廉只带来两百贯钱,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斗米恩升米仇。
孙三娘走来,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啊?才两百贯?”
赵盼儿默不作声,陈廉有些尴尬的看了赵盼儿一眼。
两百贯已经是顾千帆现有的全部积蓄,对于普通人家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没想到孙三娘和盼儿姐居然还嫌少。
陈廉连忙道:“头儿手上一时没这么多现钱,不过他说了,后面的他自会安排。”
为避免赵盼儿多想,陈廉临走时,还不忘补充道:“头儿刚任副使,忙得不可开交,身体刚好就得陪着北地使者,事关国家,行动当然不自由,等他一有空,肯定来瞧你!”
赵盼儿神色稍缓。
送走陈廉,孙三娘轻抚胸口道,“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顾千帆只给咱们两百贯呢。”
“怎么可能~”赵盼儿像是安慰孙三娘,又像是自我安慰道,“他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几个月挣的也就两百来贯,这里面还有引章的三成,要不是顾千帆说酒楼要开大一些的,缺的钱他会补上,我哪敢去看望月楼啊~”
说话间,杜长风已经看好契书,除了宅地立契需要官方的契书纸张之外,他还发现关于头金方面确实有些问题。
待到赵盼儿和孙三娘过来询问情况,杜长风斟酌着用词,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望月楼拆半,一千两百贯的确算个好价钱,可要求头金五成,余者五天内全付清,这就有风险了。”
“一般按照按照行规,都是头金三成,余者一月内付清就行。”杜长风看了眼两人道:“毕竟也不是小钱,还是应该稳妥一些。”
赵盼儿表示望月楼老板坚持不给让步,孙三娘拿顾千帆调笑赵盼儿,说是望月楼那边绝不敢欺骗她们。
杜长风见两人信心满满,作为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担心道:“不过,容我多一句嘴,这可是一千两百贯啊,你们才到东京开店几个月,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吗?”
“呵,你还真当我们是财神娘娘下凡啊?我们几个手里的钱,加上这间茶坊,最多也就值七百贯,剩下的得靠盼儿她未来的官人出。”孙三娘一脸得意的朝赵盼儿努了努嘴,炫耀道。
赵盼儿此时全然忘了劝戒宋引章时经常提到的‘人贵在自立’,听着孙三娘向杜长风炫耀顾千帆的五品官衔,赵盼儿心里偷着开心,脸上却维系着矜持的微笑,直到孙三娘送走杜长风回身过来打趣她,才被那句‘我官人,真能耐’逗得乐不可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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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望月楼准备出售的消息怎能瞒得过隔河相对的同福茶楼,其实早在赵盼儿找到望月楼掌柜之前,望月楼的老板就已经求见过周寂和司藤,旁敲侧击,询问他们有没有接手酒楼的打算。
周寂财大气粗,但对酒楼没什么兴趣,在他心底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乎自己曾经开过一次酒楼,只是相关记忆似乎被他遗落在某个世界,不再提起。
不过,他倒是有听到另一个消息。
说是半遮面的赵娘子前几日出入望月楼,似乎想要盘下店面,放弃茶坊,改开酒楼。
这一点并没有出乎周寂意料。
毕竟她们的茶坊少了宋引章根本开不下去,以赵盼儿事事皆在掌握的性格来看,宋引章既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唯唯诺诺的跟在自己身后,那就换一个无需宋引章的琵琶也能经营下去的生意。
但是.....受到同福茶楼的影响,半遮面经营这几个月最多也就能赚两百贯钱。
哪怕赵盼儿瞒着东家,把租来的门面抵押出去,也凑不够盘下望月楼的钱啊?
第四十六章 不是说好的自立吗?
闲暇时,周寂和司藤红葵聊及此事,猜想赵盼儿哪里来的底气掏出一千两百贯盘下望月楼。
“以她当前的身家,怕是把自己卖了也凑不够这么多钱,这笔账到最后肯定还是得落到她那个好姐妹宋引章头上了。”周寂接过司藤沏的茶水呷了一口,转而问道,“对了,引章这几个月的分红交给她了吗?”
“给她了她没要,说是自己不知道怎么管钱,平时没什么花销,拿去教坊担心太过显眼,所以就让我们先替她保管......”
红葵耸了耸肩,低头看到司藤一只手挽住袖摆,拈起一只茶盏优雅的放到跟前,不由微微一愣,轻轻道了声‘谢谢’,继续说道:“她说她之前在钱塘的时候,小...盼儿姑娘曾受过她姐姐的照顾,所以在她姐姐过世时答应照看引章,这些年,引章的银钱也都放在盼儿姑娘那里保管,她都习惯了。”
“既然这样,那就先放咱们这边吧。”
司藤扣下茶壶,略作思忖道:“不过,公是公,私是私,她的分红我们可以帮忙保管,但账目还是要列举清楚的,免得到时弄成一笔湖涂账,引章来取钱时,连自己辛苦这么久到底攒了多少钱都不知道。”
周寂点了点头,赞同司藤的提议。
同福茶楼生意虽然火爆,算是日进斗金,但比起宋引章如今的身家,还是差了一大截。
自从得到柯相公的‘风骨’题字,很多达官贵人不惜花费一千贯,邀请她弹奏一曲。
一千贯...再加上她自己在半遮面的投资和分红,根本不用赵盼儿,只凭她自己都能盘下望月楼当老板了。
三人闲谈片刻,谁都没有提起顾千帆的名字。
在他们看来,以赵盼儿这般骄傲的性子,既然多次以‘女子当自立’对旁人说教,自己定然不会做那‘每次遇到麻烦都靠顾千帆解决’的双标___。
一千两百贯。
委实让人好奇。
周寂想到赵盼儿之前关停平价的‘赵氏茶铺’,转而围绕宋引章的琵琶营销高档雅致的天价茶点,以她这般活络的思维,说不定已经想到别的法子去凑这一千两百贯。
比如.....拉拢张好好以及教坊那些手里有钱,却受限官妓身份无法自赎的歌舞伎,扩大姐妹圈子,进行融资开店?
转眼到了赵盼儿与望月楼老板约定好的交易之期,周寂出于好奇,便找到望月楼老板,以公证人的身份,想看看赵盼儿究竟可以使出怎样的营销手段。
虽然周寂先前婉拒了接手酒楼的提议,不过,买卖不成仁义在,望月楼老板只是缺钱要把酒楼拆半周转,又不是提桶润去海外,有一个旁人见证对各方来说都是件好事,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而在三天前,顾千帆沿着线索一路打听,终于得知当初正是他的亲生父亲...奸臣萧钦言从中谋划,害死赵盼儿她爹,害得赵盼儿的母亲和她自己沦为贱妓。
最终,赵盼儿她娘死在了教坊,只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父母双亡。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顾千帆很难相信赵盼儿一旦知道真相是怎样心情,他自觉无颜再见赵盼儿,也不想让赵盼儿夹在仇恨之间为难,强忍着不舍与悲痛决定离开一段时间。
临走之前顾千帆还将祖宅抵押出去,换了三千贯银票,偷偷熘进赵盼儿房间,压在了花瓶下面。
巧合的是,当晚刮起大风,将银票与桌上的纸张混在一起,洒落一地,葛招娣清早整理时没有注意纸张夹杂的银票,把这些全都收拾在一起,重新压在了花瓶下面。
顾千帆整整三天未曾露面,说好的钱更是未见踪影。
赵盼儿只好硬着头皮带着孙三娘和葛招娣去了望月楼,希望老板宽限她们几天。
看到周寂在场时,赵盼儿还以为周寂也看上了望月楼,准备从她手里抢夺生意,心里微微一沉,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露出疑惑的目光道:“周公子...你这是.....?”
周寂微微颔首,算是还了一礼,径直走到坐在角落的一处椅子坐下,抬手示意道,“盼儿姑娘不必担心,我只在旁边做个公证,不会抢你生意的。”
孙三娘凑近赵盼儿小声道:“盼儿,毕竟事关一大笔钱,有周公子做个见证终究稳妥一些。”
“那就有劳周公子了。”赵盼儿露出公式化的微笑,将契书递给望月楼老板道:“陶老板有心了。”
望月楼老板看着又被改了一遭的契书,眉头微皱,神色不满道:“周老板,你看看,你看看...这契书改了又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赵娘子,你要是没钱就直说,别耽误我时间!”
周寂知道这是陶老板在借势向赵盼儿施压。
旁人在侧,赵盼儿不想露怯,尽量维持平日的从容自信,正颜道:“挑货人才是买货人,契书上精细些,对大家都好。”
赵盼儿想占领谈判主导,奈何现在是她急着买店,供求关系决定哪方强势,陶老板久混生意场,一眼瞧出赵盼儿的装腔作势,不耐烦道:“我同意把酒楼拆半卖给你们,就是看中你的爽快,结果给我整出这些波折.....这样吧,这契书要么你现在签,要么就此作废,我另找买家去。”
“哎~别啊,我们没说不签。”孙三娘率先被陶老板拿捏,撇头看了眼赵盼儿。
听到陶老板打算砸了这笔买卖。
赵盼儿勉强维持从容不迫的外相,心神已然有些慌乱,当即道:“我可以签。但头期那六百贯,得明天才能给你。”
再等一日倒也无妨。
陶老板想了想,同意道:“行吧,明日辰时三刻,过时不候!”
赵盼儿轻抚胸口,紧绷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
正待起身走到桌旁和陶老板签字画押之时,旁边突然传来周寂声音。
“二位稍等一下~”
陶老板眉头微皱,意识到周寂可能瞥见了什么,顿时有些后悔同意他来做公证人了。
赵盼儿心里同样咯噔了一下,转身看到他走来,还以为周寂中途后悔,想要截胡。
“适才陶老板拿契书晃了一下,我无意看到契书上面只写了盼儿姑娘交付定金尾款的期限,却对买卖中断,陶老板退还定金的期限只字未提.....”
周寂好奇道:“难道盼儿姑娘已经融资完成,凑够银钱了吗?”
融资?
什么融资?
盼儿开酒楼的钱,不是找顾千帆要的吗?
孙三娘疑惑的看了眼赵盼儿,赵盼儿赶忙抽走契书,仔细查看,果然漏了买卖取消的相关条款。
不过,这对她来说其实并不在意。
因为她已经打定主意盘下这个门店,根本就不曾考虑过取消买卖,退定金的这种可能。
陶老板故作惊讶的打量另一份契书,忍不住赞叹道:“周老板还真是心思缜密。”
周寂听出陶老板的言不由衷,倒也不甚在意。
若是契书条款对他不利,周寂主动提出,他自然心存感激。
可契书条款对他有利,周寂提醒赵盼儿,他心里自然不爽。
这就是人性。
疏忽毕竟是疏忽,赵盼儿朝周寂递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陶老板道:“陶老板,这契书有些纰漏,可否再列一封新的?”
陶老板看得出她们三人是真的想要盘下酒楼,而非故意拿他开涮。
想了想,于是答应下来,当着周寂的面重新列了一封新的契书,定好明日支付定金,以及交易中断退还一半定金的具体期限。
赵盼儿仔细确认新契书上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心按下手印,签字画押。
周寂作为公证人,自然也在契书上签了名字。
自此,契书正式签成,赵盼儿和孙三娘她们喜不自禁,就连走出酒楼的脚步都带着几分轻快。
葛招娣神色恍忽的跟在孙三娘身旁,突然想起一事,担心道:“这就签了?可咱们现在手里的钱,不是还差挺多吗?”
赵盼儿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信心十足道,“放心,我这就跑一趟皇城司,有千帆在,这点钱,应该没问题的。”
孙三娘迟疑说:“可万一你见不着他....”
赵盼儿却轻笑了一下,坚定地摇头:“不可能。千帆又不是欧阳旭,怎么会对我避而不见呢?”
周寂和陶老板客套几句,婉拒了陶老板的挽留,刚出大门就听到了赵盼儿在给自己立flag...
什么意思?她这是要找顾千帆要钱?
周寂第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倘若赵盼儿最开始就不拿‘自立’说事,周寂对她的心理预期倒也没那么高。
可如今回想起来。
自己是不是有些太‘高估’她了?
从钱塘到京城,她还是当初那个赵盼儿,没有一丝丝改变?
“周公子...今天多亏有你,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发现契书上面的纰漏。”赵盼儿朝周寂盈盈一礼,打断了他的思绪。
“既然来做公证,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周寂恍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句,迟疑道:“盼儿姑娘,适才我看契书,望月楼可不便宜,单就定金占了总价五成,并且明日就要支付,你们手头有那么多现钱吗?”
“这就不劳周公子担心了,我们自会想办法的。”
汴河对面就是同福茶楼,赵盼儿扫了眼远处的茶楼,扭曲的自尊心再次作祟,微微仰首,从容不迫道。
“是我多心了。”周寂瞧着赵盼儿虚张声势的表象,笑了笑,示意茶楼相隔不远,邀请三人过去坐坐。
赵盼儿听出周寂只是客套,推说自己还有要事处理,向周寂赔罪告辞。
孙三娘朝周寂行了一礼,再次感谢他刚刚的提醒,跟着赵盼儿一起离开了。
周寂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轻叹一声,眼底毫不掩饰的露出一抹复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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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返回桂花巷的路上,赵盼儿和孙三娘葛招娣分开,自己前去南衙找顾千帆。
然而,等她顶着烈日来到南衙,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是顾千帆是亲信,认出赵盼儿的身份,却没有请她进去,就这么半掩着门,告诉赵盼儿顾使尊不在京城,近日随北地使臣出京去梁园一带狩猎纳凉去了。
“什么?”赵盼儿脸色有些不对,连忙问道:“陈廉陈都头呢?我也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那人态度看起来不冷不澹,回了句‘他也出京办事去了’,问赵盼儿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派人赶去梁园告诉顾使尊赵盼儿来找过他的消息。
赵盼儿这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行一福礼道:“多谢。”
那人点了点头,缓缓将府门关闭。
赵盼儿站在紧闭的门外许久,才转过身,返回了桂花巷。
“怎么会这样呢?顾千帆在搞什么鬼啊?他...他...他...他该不会是突然反悔了,就故意不见你吧?”孙三娘还在树荫下拧着衣服,听完赵盼儿所说,停下手上的动作,担心道。
赵盼儿毫不迟疑的接话道:“绝对不会的!千帆他一定是公务在身,实在抽不出空来。”
说到后面,还不忘解释道:“不然他一直都这么支持我开酒楼,没理由在这个时候突然反悔啊!”
葛招娣在旁搭话道:“我同意,不然他干嘛送那两百贯来?要真反悔了,就该一分不给才对。”
“没错,所以咱们就再耐心一点,再多等等,他手下也是这么说的,最多几日,千帆肯定能把咱们需要的钱送过来!”
赵盼儿用力地点了点,既像是在安慰别人,更像是安慰自己。
然而她们能等,望月楼那边是等不了的。
契书已经签订,明天一早就要把六百贯定金送过去,都已经这会儿了,她们手里只有四百贯的现钱,急需在当铺关门之前凑够剩下两百贯。
由于上次赵盼儿将葛母引去池衙内那里,被池衙内视为挑衅,所以交代手下除了冰行以外的剩余十一行都不许做她赵盼儿的生意。
赵盼儿又一次祭出‘宋娘子’的大旗,借着她的名头威逼利诱,当铺掌柜左右为难,只得答应赵盼儿抵押半遮面的店面,不过只肯出五十贯的活当。
第四十七章 巴掌!
五十贯!
开什么玩笑?半遮面一个月的租金也就只有五十贯。
她们冒那么大的风险,瞒着房东把门面抵押给当铺,就抵一个月的租金?
赵盼儿担心孙三娘说漏了嘴,抢先开口道:“一百贯。活当的规矩向来都是以一个月为期的,我们只需要七天。七天之内,要是我不来赎当,我们茶坊的门面就归您了。”
当铺掌柜先前被‘宋娘子’的名头镇住,赵盼儿又是拿她得柯相公题字,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威胁;又是拿她弹奏一曲一千贯的身价炫耀;掌柜稍作犹豫还是答应下来。
赵盼儿趁势,又一次借着宋娘子的名头将自己的那些字画一并高价抵押。
不一会儿,葛招娣和孙三娘便一起抬着一只钱箱走出了当铺,赵盼儿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开始盘算最后的几十贯的亏空该如何补上。
“盼儿,这里一百三十贯,算上顾千帆的两百,还有咱们茶坊赚的两百二十贯,还是凑不够头金。”
孙三娘看着马车上的钱箱,蹙眉道:“更何况...我突然想起来,这些钱里面是不是也有引章的钱?咱们就这么挪用了她的钱,不太好吧?”
赵盼儿对这事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道:“没事,回头让招娣去教坊问一下引章,她不会反对的。”
“可是......”孙三娘总感觉这事儿有些不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盼儿打断,“眼下最重要的是凑够剩下的几十贯头金.....凭我对千帆的了解,只要他收到消息,肯定会以最快速度送钱过来的。
所以现在我们只要凑齐六百贯,在房东没有察觉之前,用他送来的银子赎回店面,引章的那些钱,她若想取,补给她便是。”
赵盼儿见到孙三娘还有疑虑,微微一笑,反问道:“三娘,你难道不想尝尝,当望月楼东家的滋味吗?”
孙三娘明显心动了,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话,一直在旁偷听的葛招娣凑上跟前,插话道:“我想!不过我手里头只有三十贯,能算我一份吗?我没想着当四东家五东家,当个小东家就行!”
“没想到你还挺有钱的嘛~”
要知道...当初看中马行街的那家茶铺,月租五十贯还是她们姐妹三人凑出来的。
听到葛招娣能掏出这么多钱,孙三娘顿时逗笑,调侃道:“刚来半遮面的时候,说是身无分文,没钱赔给我们,愿意以工代酬,管饭就行,结果这才多久,不声不响的居然攒了三十贯~”
赵盼儿眼里同样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她对三十贯钱的来历倒也没怎么在意。
这个小姑娘心思太多,只要抓住机会就拼命往上爬,平日时常出门赚外快,眼下头金就差几十贯,倘若不让她参与入股,怕是她不肯‘借钱’。
明天就是交付头金的期限了,这个关节眼上了,赵盼儿实在不想前功尽弃,心里盘算许久,脸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故作轻松道:“行啊~小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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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同福茶楼的周老板左拥右抱,在名义上已经和教坊‘宋娘子’闹翻。
所以宋引章这些天再没去过梨园和茶楼,整日待在教坊谱曲配乐.....居家办公。
沉如琢自以为等到时机,于是经常出入教坊,有事没事在宋引章面前出现,继续扮演他的痴情人设。
渐渐的,宋引章对他的态度也较之前软化了一些。
有次闲聊,宋引章说及自己和周寂闹翻的原因,一脸的委屈愤满,表示她当初听信周寂的花言巧语,以为他能帮自己脱籍,后来才知道对方只是一个普通商贾,所谓‘脱籍’只是为了欺瞒自己编造的谎言.....
说到最后宋引章脑海闪过当初华亭县的经历,倏然泪下,神色凄楚。
沉如琢眼前一亮,趁势安慰宋引章,深情款款道:“宋娘子,在沉某眼里,你始终是那无瑕的珍珠玉璧,不该堕于泥淖尘世,前番所托非人,此后我定真心待你。你放心,我沉家在朝中颇有人脉,我又与教坊使私交甚密,脱籍对那普通商贾难如登天,对我而言却是简单至极.....”
先以真情表露,后以脱籍利诱。
沉如琢深知这一身贱籍已然成为宋引章的心中魔障,只要拿捏这一点,不怕她不就范。
见到宋引章较之前‘犹豫’的时间越来越长,沉如琢渐渐找回一些信心,还准备说些什么时候,一个穿着深色粗布短打,小厮装扮的假小子从庭院走来。
‘喏~那就是宋娘子了。’
为她引路的舞伎朝庭院正中的凉亭努了努嘴,提醒道。
葛招娣之前没来过教坊,跟着舞伎走了一路,周围虽然花红柳绿迷人眼,但在她心里却没有一丁点的羡慕与向往。
看什么玩笑,一个正常女子但凡有点脑子也不可能向往青楼艺伎.....某些小氙女除外。
隐去眼底的轻蔑和不屑,葛招娣展颜露出笑容,朝舞伎道了声谢,朝凉亭方向走来。
“招娣?”
“引章姐。”葛招娣看到凉亭还有一人,脚步微微一顿,沉如琢识趣的错开几步,来到亭边让两人说话。
得知盼儿姐准备把茶坊关掉,转行去做酒楼,宋引章惊讶之余,心底满是委屈和失落。
这么大事居然等到签了契书才告诉自己,宋引章脾气上来,语气也不由加重了一些:“茶坊是我们姐妹一起开的,也不问问我的意见,怎么说关就关啊?!顾千帆的事情是这样,茶坊的事情是这样,转行开酒楼还是这样...明明是姐妹,结果什么事情都瞒着我......”
宋引章越说越委屈,葛招娣歪了歪嘴,眼里闪过一丝不耐道:“引章姐,你别这么说盼儿姐和三娘姐,我们之前想告诉你来着,是你自己耍小性子,不听解释就跑出去,这些天也一直没回茶坊看眼,盼儿姐觉得盘下望月楼的机会千载难逢,万一错过就太可惜了,所以才急着签约的,让我来问一下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宋引章坐在桌边摆了摆手,神色暗澹,一脸失望道:“那些钱她要拿去用就拿去用吧。”
葛招娣应了一声,告退离开。
沉如琢见到宋引章情绪有些低落,走到桌旁坐下,安慰道:“那人可是赵盼儿派来问你要钱的?她呀,就是一个商妇,长袖善舞,花样太多,你离她远一点也是好事。”
宋引章眉头微皱,不满道:“商妇又怎么样?谁说女子不能经商?我和她一起开茶坊,不偷不抢,从没觉得商妇有何不妥。”
沉如琢微微一愣,没想到宋引章竟然真的会为此事生气,笑道:“你呀~都这个时候了,还护着她,还真是姐妹情深呢~~”
虽然沉如琢语气温和,但在委婉中,宋引章听出一丝挑拨离间的意味。
宋引章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站起身,一脸严肃道:“就算我们再有矛盾,也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别人说她不是。”
“是是是~沉某只想安慰安慰宋娘子,一时失言了。”沉如琢察觉宋引章这般重视姐妹情谊,便没有再在这件事上深究下去,转而和她聊起其他。
眼看黄昏日落,夜幕将至,宋引章寻了个理由送客,没有为之前沉如琢所提‘脱籍’之事做出回应,沉如琢虽然着急,但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只好又放了些饵料,临走前和她提了一下有关朝中三司大人,林荃近日准备邀请教坊使尊赴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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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招娣回到桂花巷时,天色已晚,经过一番添油加醋的汇报,赵盼儿抿了抿嘴,吩咐葛招娣瞒着孙三娘,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
次日一早,赵盼儿、孙三娘和葛招娣带着钱来到了望月楼,出于保险起见,除了周寂这个公证人之外,赵盼儿还请来了杜长风帮忙做个见证。
趁着几人交涉的空当,孙三娘找到一直躲闪她的葛招娣,追问她为何躲着自己,昨天去找宋引章的结果如何。
葛招娣叹了口气道:“盼儿姐不让我告诉你。”
孙三娘满脸疑惑道:“为什么?引章跟你说些什么了?”
葛招娣压低声音,添油加醋道:“她把盼儿姐给她的信撕了,说这么着急问她同不同意出钱,不过就是想逼她呗。好在现在反正也用不着这些臭钱,所幸就当送给盼儿姐和顾副使的贺礼了......哦,还有,她还说她身子不好、得休养,就不来喝盼儿姐和顾副使的喜酒了。”
不出葛招娣所料,孙三娘闻言立刻火冒三丈,提高音量道:“她怎么能这么这样!就因为我们没告诉她盼儿和顾副使的事,她就不顾往日姐妹的情分了?”
“情分?她现在在教坊过的可比咱们这儿享受多了。”葛招娣继续拱火道,“我听教坊那边的人说,引章姐不比之前了,很多达官贵人排队求着见她一面,她现在穿的衣裳是销金的,钗子上的珍珠有这么大,还有一大帮丫鬟侍女伺候着,整个教坊,上上下下都叫她娘子呢。”
葛招娣嘴上答应赵盼儿不告诉孙三娘,结果说的比谁都多,将昨晚添油加醋的汇报又加了把火,故作神秘道:“而且呀,我看她这回走未必全是因为盼儿姐瞒着她和顾千帆在一起的缘故~”
孙三娘脸色难看,追问道:“那还有什么?”
“嫉妒呗。”葛招娣神秘兮兮道:“你想想,她当年都能为那个什么欧阳中个进士,就一门心思地要嫁周舍;如今盼儿姐都快当上诰命夫人啦,她当然也得甩开周寂,赶紧傍上沉如琢呀!”
孙三娘全然没有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昔日的好姐妹竟然已经变得这般陌生。
贪慕虚荣,忘恩负义,嫉妒姐妹......
就在孙三娘为此感到悲伤难过之际,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啪~!’
伴随重物倒地,桌椅板凳噼啪倒了一片,孙三娘缓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多出一人,而站在身旁的葛招娣撞翻了边上的桌椅,捂住左脸,重重摔在地上。
脑子嗡嗡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传来,葛招娣背靠在被折断的桌椅两眼发懵,只觉一侧的牙齿闪动,嘴里满是锈腥味的血水。
“周...周公子......”
孙三娘后退半步,惊讶的看了眼抽出纸巾擦拭手掌的周寂,全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暴起出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怎么回事?”
听到动静,内室交接银钱的几人纷纷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葛招娣肿起来的脸颊,以及脸上极其明显的巴掌印。
“招娣!”看到葛招娣这般凄惨的模样,赵盼儿慌忙走到跟前,询问究竟发生何事,葛招娣强忍着眼泪,委屈的撇了撇嘴,却又因为剧痛导致脸颊肌肉抽搐,就连开口都是难事。
“唔额写~哒哒额~~”
周寂动的手?
赵盼儿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她和周寂接触不多,但好歹也认识几个月。
从钱塘初遇到现在,周寂对她们所有人都是以礼相待,哪怕是关系最好的宋引章也是克己复礼,不曾逾越。
这般温和宽厚,几乎没怎么生过气的性格,怎会突然打人?
“盼儿,刚才是这样的....”孙三娘小声和赵盼儿讲了一下事情经过,赵盼儿眉头微皱,起身看向周寂,欠身一礼道:“招娣一时失言,无意冒犯公子,我代招娣向公子道歉,不过...招娣提到公子名讳是有不当,公子告知于我,我自会责罚于她,公子这样出手未免太重了些。”
先礼后兵?
赵盼儿没有起手一句‘她还是一个孩子啊’,周寂已然高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眼神怨毒的葛招娣,沉声道:“身为伙计到处搬弄是非,还敢乱嚼东家舌根,既然盼儿姑娘代她道歉,那这一巴掌就当是代引章姑娘所打。”
提到宋引章,葛招娣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赵盼儿虽然已经猜到葛招娣私底下的小动作,不过心里并不在意,宋引章脱离控制已成必然,葛招娣的奴契还在她手上,新的姐妹圈子仍然以她为核心,牢牢掌控。
第四十八章 立不起来
维系姐妹圈子固然重要,但如果牵扯自身利益,赵盼儿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莫说是周寂打了葛招娣一巴掌,哪怕将来有个什么官员觊觎她引章妹子的身子,甚至不动声色的暗示旁人给引章下药。
只要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待到酒楼开业之际,赵盼儿仍旧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邀请对方参加开业晚宴,并让宋引章登台为对方献艺。
至于她那个引章妹子.....大不了等一切结束,私底下哄哄就好了。
经过一番权衡利弊,赵盼儿虽然忌惮于周寂可以参加萧相寿宴的神秘身份,但更想趁势收买人心,扶起葛招娣,倔强的扬起天鹅颈,义正言辞道:“招娣不是伙计,她是我们姐妹,也是酒楼的股东之一,周老板恃强凌弱当众打人,今日之事还请给我们一个交代。”
“恃强凌弱?”
周寂一听笑了,这么多年以来,他素来以诚待人,很少与人生气,似笑非笑的扫了眼缩在一旁可怜兮兮的葛招娣,看向赵盼儿凌厉的眼眸,嗤笑道:“盼儿姑娘,你要是想让我有个交代,那就带她去趟教坊和引章姑娘当面对峙,听一听葛招娣之前所说几分真几分假,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如果她没有从中搬弄是非,我自会登门道歉。”
孙三娘闻言一愣,转过身,审视的目光打量目光躲闪的葛招娣。
她毕竟曾蒙周寂救命之恩,当初自己溺水就是周寂将她从江里捞出,拿衣衫挡住她的身体,还帮她心肺复苏清出呛水。
出于这份善缘,她对周寂自然有着很高的信任度。
眼下酒楼头金就差葛招娣的三十贯钱,当前要以维稳为重。
赵盼儿轻轻拍了拍葛招娣手背,露出温柔的微笑,示意她不必担心,抬眸看向周寂道:“招娣年龄还小,性格直率,有时的确有些口不择言。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之间也少不了磕磕绊绊,但我相信她并无恶意。”
啧啧啧,毫无恶意的搬弄是非,把原先姐妹圈的宋引章踢开,边缘化。
自己趁机往上爬,从一个以工代罪的伙计上位当了‘小股东’,这样的心机待这儿可惜了,应该送去螨清搞宫斗去的。
周寂通过葛招娣刚刚那番言论,看清了这个搅屎棍的本质,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陶老板在旁听完事情原委,发现赵盼儿已有退让的意思连忙上前打起圆场,赵盼儿早就看出葛招娣对引章意见很大,事事看不顺眼,故而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勉强笑了笑,同陶老板交付头金,招呼孙三娘和招娣在契书按下手印。
孙三娘心绪已乱,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暴脾气的维护葛招娣,按了手印就退到一旁站着;葛招娣捂着青紫色的脸颊,一瘸一拐走向桌旁,却发现没有人搭理自己,眼底闪过一丝羞恼愤恨,拇指抹过嘴角,沾了血水印在自己的名字上。
哪怕当上梦寐以求的酒楼东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心。
三人心思各异的按下手印,与陶老板约好七日后交割尾款,周寂和杜长风作为见证人同样留下名字,将契书交给赵盼儿和陶老板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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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交付头金,赵盼儿就已砸锅卖铁,不惜引入葛招娣的外资才凑够六百贯钱。
眼下还有七天就要交割尾款,周寂不由好奇赵盼儿究竟怎么才能凑够尾款的六百贯。
顾千帆真就那么有钱?
还是说.....有事宋娘子,无事宋引章?
大致算了一下宋引章在茶楼的分成,不知不觉周寂已然走到教坊门前。
渺渺靡靡的歌声伴随曲意婉转的琵琶从院里传来,周寂在阶前止步,抬头看了眼天色,折身返回茶楼,唤了个伙计去池府请池衙内过来,从他那里打听宋引章的现况。
一听‘师父’召唤,池衙内当即舍了脚上的蹴鞠,向面前认识有些时日的‘赵衙内’告了个罪,准备动身前往茶楼。
‘赵衙内’见识过池衙内的球技,对他这个师父颇为好奇,于是在旁追问能否带他同去,池衙内满口答应,一路上各种炫耀,听得‘赵衙内’心驰神往,恨不得马上见到周公子,讨教蹴鞠技艺。
待到茶楼,伙计将两人引至二楼雅室,周寂看到池衙内多带一人过来,并未感到惊讶。
目光扫过‘赵衙内’身后的两个扈从,心念一动,视线落在他的腰间环佩,大致猜到对方可能是皇室之人。
相互打过招呼,赵衙内自称赵吉,父亲在外地为官,近日搬来京城,与池衙内因蹴鞠相识,一见如故。
还说你不姓‘高’。
周寂表情古怪的看了池衙内一眼,看得池衙内一头雾水。
“师父怎么又用这个眼神看我?”
周寂随手拈起一枚干果核桃,神色幽幽道:“我只是稍稍有些庆幸,还好你不姓‘高’。”
卡~突然一声脆响,犹如晴空霹雳,核桃碾作渣滓,惊得赵衙内和池衙内心头一凛。
高人不愧是高人,看起来年纪轻轻,给人的感觉却是比太学院的夫子还吓人。
赵衙内敬畏的看了周寂,悄悄瞥了眼同样吓了一跳的池衙内,学渣遇到学渣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有旁人在,周寂不好多说什么,叫来一个戏班的武生领赵衙内去后院指点身手,留下池衙内问起有关宋引章的事情。
池衙内神情稍稍严肃起来,“宋娘子担心沉如琢知道好好提醒过她的事情,寻机报复好好,这些天和她疏远了许多,教坊的人只当是两人因宋娘子寿宴出风头之事有了嫌隙,沉如琢也没有起疑心......”
“近日三司使林荃林大人准备举办宴席,沉如琢告诉宋娘子只要能像萧府寿宴那晚博得林计相青睐,说不定能求得脱籍。”池衙内有些无奈的垮下肩膀,摊手道:“这宋娘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好好之前都已经提醒过她,她还是执意要去......”
“林三司...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吗?”周寂问道。
“对,就是他。”池衙内愤愤道:“三司掌管天下财权,林荃又有计相之称,这人附庸风雅又好色成性,沉如琢坑害的那些女子大多都是献给这个老色痞玩弄。”
“这姑娘看似怯懦柔弱,骨子里却是比她那两个姐妹还要偏执、要强.....”
周寂脑海再次浮现宋引章时常提起的那句话,轻叹一声,问道:“宴会是在哪天?”
“这月十九,也就七天后。”
池衙内迟疑道:“师父也打算去?”
“引章姑娘独自一人坚持到现在,若我出面,她这些天所付出的努力,又算是什么呢?”
周寂走到窗前,抬眸看向蔚蓝如洗的天空,指尖稍作掐算,皱眉道:“不过,以她个人对付沉如琢和林三司终究有些凶险,七日后汴京将有一场堪称灾劫的狂风暴雨,就在那场暴雨之中预设一记后手吧。”
池衙内被周寂那句‘狂风暴雨’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后面的话。
作为东京十二行行首,其中码头漕运亦归他管,虽然这老天酷热难当,看起来丝毫没有下雨的意思。
但本着对周寂的信任,池衙内还是悄悄记下这个消息,决定回去以后就让何四找人巡查城中渡口,就当是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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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边。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尾款交割的期限越来越近。
赵盼儿往皇城司跑了无数次,最初的满怀信心到现在已然有些身心俱疲。
整个皇城司上下一口咬定顾千帆还没回来,实则他从北地使团私下返京,沿途崩坏伤口,已然送到南衙休养,如今还在昏迷。
孙三娘和葛招娣也是想了各种办法,由于葛招娣和陈廉闹掰了,她不好意思自己去找陈廉,最后还是孙三娘去陈廉家问了一趟,然而陈廉的娘和两位姐姐虽然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她,可都说不知道陈廉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还有两天就是交付六百贯尾款的最后期限,如果她们还凑不够钱,非但是望月楼,她们连茶坊的地契也赎不回来了。
赵盼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又去了一趟皇城司,也又一次失望而归。
夜幕深沉,乌云遮月。
孙三娘和葛招娣听到了赵盼儿推门的声音,孙三娘赶忙上前,询问道:“怎么样了?”
赵盼儿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在庭院间,肩膀耷拉下来,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仪表形象,面无表情,压着心底翻涌的苦楚与愤满,努力维持平静道:“能去的地方都去了,问了皇城司的人,他们说,他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赵盼儿说完看向孙三娘和葛招娣,眼眶已经隐隐泛红,“三娘,招娣,连累你们了,不过我还是想要相信千帆一回。”
事已至此,除了相信别无他选。
孙三娘和葛招娣上前安慰赵盼儿,表示不管赵盼儿做出什么决定,都会追随。
次日一早,心存侥幸的赵盼儿还是没有等来她的ATM....啊不,六百贯钱。
无奈之下,赵盼儿只得提前一天找到陶老板,希望他能再宽限几日。
赵盼儿先前来来回回修改契书的日子,陶老板早就失去了耐心。
契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无法交割尾款,就算合同作废。
他是个生意人,与赵盼儿平日也没什么交情,断然拒绝了再推七天的请求,沉声道:“赵娘子,咱们东京可不是你们钱塘,做生意,就得按照契书来,白纸黑字,一个字都不能差,你明天要付不出那六百贯,对不住,那这笔生意就只能告吹了。”
交涉无用,赵盼儿只能选择及时止损,收起了之前赔笑讨好的嘴脸,坐直身子,威胁道:“那按照契书,我们交给你的那六百贯头金,也得退一半回来。”
“赵娘子放心,契书既然写了,一切就按契书来。”
经过周寂先前提醒,赵盼儿已经修改了退还头金的条目,不过陶老板根本不在乎,既然吃不了六百贯的便宜,赚个三百贯也还不错,就当是对方翻来覆去折腾这么久的补偿了。
“我还有事,赵娘子自便。”
陶老板拂袖而去,赵盼儿再也无法维系一直以来的涵养,气恼的摔了茶盏,满腹委屈的找上了杜长风。
皇城副使顾千帆不知去向,富商独子陈廉离京未还,一向‘自立’的赵盼儿实在立不起来,只能找杜长风寻求帮忙。
“赵娘子,你别着急,我既然做了中人,那这事我也有责任。我家里还有点余钱和房契,这就去取出来,该当的当,该借的借,凑够三百贯应该没问题。”杜长风一边安慰哽咽无助的赵盼儿,一边帮她想办法。
尾款交割需要的是六百贯,杜长风即便卖了房子就只有三百贯,剩下三百贯根本凑不够啊。
赵盼儿红着眼眶,哽咽着拒绝杜长风的好意,杜长风焦急踱步,关心道:“凑不够也要凑啊,要不然,你茶坊没了,望月楼也没了,你来了一趟东京,那岂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吗?”
一句‘镜花水月一场空’生生在赵盼儿心里扎了一刀。
可不是么...
卖了钱塘的茶铺,搬来了所有的积蓄,找欧阳旭欧阳旭坏了官名也要逃离京城;跟了顾千帆...守这么多年的身子随随便便就献了,到头来,人财两空...
赵盼儿心中凄楚,却又无可奈何。
杜长风犹豫片刻,不知该不该开口,见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咬牙道:“要不...你去找周公子看看?他们同福茶楼生意极好,较之城中有名的酒楼也丝毫不差,拿出六百贯应该不是难事。”
“周公子.....”赵盼儿脑海闪过一个优雅端庄,从骨子里透出自信骄傲的冷艳女子,面色微微沉重,当即打消了找周寂求助的打算。
然而,除了周寂以外,她在京城认识的人里,能一次拿出三百贯钱的就只剩下一个...
一个不久前她才刚刚报复过的人。
池蟠池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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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暗示’那段,身居高位其实暗示就不用暗示,只需透露出一个信号,沉如琢就主动物色美人儿巴结上官了,这种事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张好好这点说的清清楚楚。
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自荐枕席,哪怕是下药,也和上峰官员没有半点关系。
别问,问就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安排的,事情败露当即切割,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反正上峰官员‘洁’身自好,什么都不清楚。)
第四十九章 你有为了钱讨好过男人吗?
从杜长风那里离开之后,赵盼儿一路找了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
等到池府的牌匾映入眼帘,赵盼儿步履维艰的走上台阶,鼓足勇气扣响了紧闭的大门。
门房应答,从旁边侧门探出脑袋打量了赵盼儿一眼,瞧着脸生问她所来何事。
“劳烦小哥帮忙通禀池衙内,就说半遮面的赵娘子有要事相商,求池衙内一见。”
“你就是赵娘子?”门房虽未见过赵盼儿,但久闻大名,知道自家衙内素来不待见对方,态度陡然冷漠起来,不耐烦的应了一句,池衙内不在府上,便顺势关门。
杜长风卖了房子才能帮她凑够三百贯钱,剩下三百贯赵盼儿实在不愿求到周寂和司藤那里,眼下池衙内已经是她唯一希望,赵盼儿绷不住色厉内荏的傲气,终于露出急色,虽然资金缺口足有三百贯,但还是取出几枚大钱悄悄递了过去:“那何四在不在府上,可否请他出来一下,我有几句话问他。”
“等着!”
看在铜钱的面子上,门房砰的合上侧门,去趟前院叫来何四,何四见赵盼儿登门颇有几分讶异,还没等他开口,赵盼儿就急声追问池衙内的去向。
何四下意识答道,“衙内和他朋友这几日一有闲暇就会去城郊梨园学蹴鞠,今早刚走,估摸午后消了暑,才会回来。”
说完就见赵盼儿撂下一句多谢,提着裙角冲匆匆往路边的马车赶去,何四一头雾水,抬手准备叫住赵盼儿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结果赵盼儿已经坐上马车,催促车夫尽快赶往城郊梨园。
梨园那边,周寂正坐在庭院檐下的席位边,吃小点心,喝着茶,时不时拈起一枚散碎的麦粒屈指弹出,修正池衙内和赵衙内两人的错误动作。
不传内家功法,只教最肤浅的轻身提纵之术,仅是如此,已然让他们受益匪浅。
听到赵盼儿找来梨园求见池衙内,周寂好奇的看了池衙内一眼,池衙内满脸喜色,兴奋地原地踱步道:“总算等到这一天了,哈哈,赵盼儿终于要来求我了,哈哈哈,终于让我等到机会了!”
赵衙内听过池衙内不少埋怨,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好奇道:“她既然找到这里,定然是去池府扑了个空,费尽周折也要见你,也不知所谓何事?”
“还有什么事?肯定是遇到麻烦了呗~”池衙内兴奋之余,池衙内突然想起一事,笑容一收,迟疑的看向周寂道:“师父,你之前说过,不会帮她出头的.....”
“行了,你们之间的那点纠葛我不感兴趣,天色不早,戏班也该赶往酒楼准备今晚的演出了。”周寂哑然失笑,抬头看了眼天色,摆手道:“这几日交给你们的身法记得勤加练习,以后就不用再来梨园了。”
周寂说着放下茶盏,示意戏班那边准备动身,赵衙内本想留下凑热闹,却被周寂叫走。
一行人出门时刚好和赵盼儿打了个照面,赵盼儿虽然极力伪装,周寂还是瞧出她眉宇间藏不住的愁云惨澹,于是询问她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赵盼儿避而不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道自己有件急事要找池衙内。
随着梨园逐渐陷入长久的安静,赵盼儿来到前庭的一处水榭旁,远远看到池衙内呼哧呼哧的搬来一张太师椅,换了好几个坐姿,最后选了个不可一世的姿态,等待她的到来。
“啧啧啧~赵盼儿,听说你为了凑钱,连安身立命的茶坊都给抵押了,这大老远的跑来找本衙内,有何指教啊?”
情势逼人,赵盼儿全然没有放下身段的表态,站直身子,扬起天鹅颈,不情不愿道:“以前,我对您多有得罪,但冤家宜解不宜结,烦您看在之前的交情上,便宽限我们一二。”
看在宋引章的面子上,池衙内原本没打算太过刁难赵盼儿,但见她服软没有个服软的态度,直着腰板一副迫于无奈的样子,倔脾气顿时冒了出来,“交情?我不记得跟你有什么交情,前次我好心取消冰块禁令,还让宋引章带回一车冰块作为补偿,你转身就派来一个老嬷子登门挑衅,现在走投无路了,知道认错了?”
赵盼儿面无表情的直视远方,全然没有理会池衙内,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哪是登门求和的态度?
池衙内半天没得赵盼儿回应,抬眸扫了她一眼,嗤笑一声道:“你委屈什么?要委屈也该是老子委屈才对,要不是你得理不饶人,叫老嬷子来戏耍老子,老子又怎会下达十一行禁令?
你缺钱,干嘛不问顾千帆要呢?他不是有钱吗?他不是当官吗?干嘛还要求我啊?”
池衙内提到顾千帆,赵盼儿终于有所动容,原本倔强高傲的表情逐渐有些破防,池衙内长长的‘哦~~~’一声,恍然道:“我明白了,他把你踹了!”
赵盼儿眼底微微泛红,抿紧嘴唇,狠狠刀了池衙内一眼。
池衙内一看这情形,知道自己多半说中了,撇了撇嘴,继续道:“怎么,你还不想承认是吧?心里头还在给他找各种不得已的理由?哈哈哈哈,男人嘛,都是这样的。喜欢你也是真喜欢,可一旦厌了烦了或者有麻烦了,就嗖的一下就没影。”
眼神是杀不了人的,但言辞却可以像刀子一样,刀刀插进赵盼儿的心。
“千帆他不是那样的人。”赵盼儿说出这句话,心里已然有些动摇。
池衙内见她这幅样子,怒其不争道:“你不是向来挺聪明的吗?怎么到了这会儿都还在自个儿骗自个儿?老子跟顾千帆不共戴天,他但凡心里头对你还有一点余情,会舍让你来求我?你这样子啊,就跟那些勾栏外头不相信小姐翻脸不认人的冤大头一模一样!”
赵盼儿脸色顿时难看下来。
借钱如要债一般的昂起下巴,语气生硬道:“那就请衙内看在我这么冤的份上,再多借我三百贯银子吧。”
借钱要有借钱的样子。
池衙内本就是个纨绔,吃软不吃硬,赵盼儿越是这般态度傲慢,他的逆反心理越强。
“可以啊。”池衙内满脸不爽的转过身,回到太师椅旁坐下,随口道,“跪下来磕三个头,求我!”
话音刚落,还没等池衙内走回椅子跟前,身后就传来冬~的一声轻响,只见赵盼儿满心委屈的扯了扯嘴角,忍住心中的悲愤酸楚,提起裙角二话不说的跪了下来,俯身磕了三下。
池衙内正待入座,听到后面的动静惊讶的转过身看去,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全然没有想到赵盼儿真的会跪下磕头。
然而赵盼儿越是这般作践自己,池衙内越是感到烦躁恼怒。
这算什么?自我牺牲?自我感动?还是自我意识过剩?
心中无名火起,池衙内怒极反笑,背过身子冷声道:“太敷衍了,不够诚心!”
“那衙内还想怎样?”
赵盼儿破罐子破摔,全然一副你出什么招我全应下的架势,面无表情道。
“你以前不是当过歌伎吗?那就唱曲《想夫怜》给我听吧?只要唱了,我就借给你。”池衙内同样冷着脸道。
“《想夫怜》?”赵盼儿露出嘲弄的笑容,不屑道:“你不就是想看我怎么想男人吗?这曲我不会唱,改为软舞如何?”
“青楼软舞?”
池衙内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示意道:“行罢,只要你跳了,我就借钱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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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为了钱讨好过男人吗?”
“以色事人才叫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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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沉如琢离开,张好好终于找到机会和宋引章说了会儿话,张好好再三提醒宋引章明日一定多加小心,宋引章倒是旁若无事的绕开话题,和她聊及第一次见面的经历。
这几个月张好好经历大起大落,又与池衙内破镜重圆,心境较之当初大有不同。
若非宋引章帮忙,让两人得以互诉衷肠,避免因为一时气话断了往来,此时的她怕是已然‘认命’,不再拒绝官员为她赎身,只要能脱离苦海,哪怕嫁去外地做个‘如夫人’也行。
至于能和对方恩爱几年,将来会不会被抛弃街头.....那就全看她的命数了。
“都是一时戏言罢了,妹妹怎么还拿这个调笑姐姐呢~”张好好被宋引章扯开话题,不由白了她一眼。
宋引章连忙道歉,张好好倒也不是真的生气,两人说笑几句,眼看时间不早,教坊的琴师舞伎慢慢开始忙碌起来,为避免被人看出端倪,这才悄然分开,对外仍是一副相互疏远的假象。
另一边的周寂,离开梨园之后并未留下神念偷听池衙内和赵盼儿的谈话,将赵衙内送到中街大道便潇洒离去,直到天色彻底昏暗,茶楼戏班伊呀唱起曲来,才看到池衙内脸色难看的从外面走来。
“怎么回事?你不是逮到出气的机会了吗?怎么看起来比之前还生气?”
周寂扫了眼面色愤满的池衙内,随口问道。
“你是不知道!那个赵盼儿她....她....”池衙内气恼的坐在旁边座位,只觉闷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怎么开口。
唤来伙计要了杯凉茶,池衙内一饮而尽,长吁一声,压着心底的无名火气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周寂。
周寂眉头微皱,沉声道:“有些过了。”
“我没想到她会真的跪下磕头啊!”池衙内弱弱道,“我真服了那小娘子了,借钱就借钱,跩得跟我欠她钱一样,一句软话不会说,自己还委屈的不得了......”
“你没调戏她吧?”周寂挑眉道。
“没~这我哪敢?”池衙内拍了拍胸脯道,“老.....我这人还是很讲原则的,既然和好好好了,自然不会动她的朋友。”
“说起来,盼儿姑娘也真是的,她缺钱为何不去找好好姑娘试试呢?”周寂摇了摇头,无奈道,“她既然都答应吸收葛招娣的三十贯入股,为何不去找好好姑娘呢?”
赵盼儿之前借助张好好的人脉给半遮面拉拢客源,两人利益相通,以她的话术,完全可以吸收张好好的融资,区区三百贯轻而易举。
再加上,自从萧府寿宴以来,张好好因为柯相公‘不过尔尔’的评价导致风头衰退,随着年岁越来越大,融资做酒楼生意是个不错选择。
一则,可以借助酒楼客源维持自身人气,保不准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二则,将来年老色衰可以留作一条退路。
池衙内没听懂周寂话里的意思,还以为是在问她怎么不通过张好好吹枕边风,表情古怪的道:“她之前到处找冰的时候,有找过好好来着.....当时我们还没合好.....后来宋娘子和她闹翻,没能告诉她我和好好合好的消息,所以她一直以为我们分手,估计是觉得找好好也没用,所以就直接求到我这里来了。”
呃...这么久了她们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周寂微微一愣,却也有些恍然。
没有了宋引章,半遮面的客人越来越少,赵盼儿已经把生意挪到清晨开门,每天只营业一小会儿,既避免到处找冰的大笔开销,也可以把客人集中起来接待,节省茶果成本。
不用冰块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冰铺取消禁令的消息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赵盼儿才会将葛母引到池府,用以报复池衙内出气。
池衙内将其视作挑衅,又限制冰行以外的其他行当与赵盼儿做生意。
一番蝴蝶效应,误会与误会叠加,彷佛在无形中绕了一个大圈,阴差阳错造成今日结果。
周寂轻叹一声,看向池衙内道:“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人之间说到底都是一些误会,你又是让她下跪又是让她唱曲跳舞,终究有些太过分了。”
“我知道了,大不了我还她三个磕头就是了。”池衙内纨绔归纨绔,却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撇了撇嘴,心中记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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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好好原型:唐朝歌妓张好好,江西豫章人,十三岁名满京城,十六岁被沉述师纳为姬妾,再后两年被沉抛弃,沦落洛阳酒家靠卖酒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