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他不会来
月落星沉,一场蒙蒙细雨悄然打湿了汴京的街道。
今日便是交割尾款的最后期限,赵盼儿坐在梳妆台前等了顾千帆整整一夜,结果却是失望了一整晚。
随着天色大亮,院里传来孙三娘和葛招娣起床忙活的动静,赵盼儿才苦等呆坐中从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手中已经攥的褶皱变形的三百贯银票。
这是她从池衙内那里借来的银钱。
为了这三百贯,她甚至跳起青楼软舞讨好对方。
这一切皆因顾千帆失信,没有及时送来银钱。
赵盼儿睫毛微微颤动,缓闭双目,慢慢睁开,打消了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
即便已经凑够了尾款,孙三娘脸上却看不见丝毫喜色,昨晚赵盼儿回来以后,房间里的油灯亮了整整一夜,睡觉前映在窗户上的影子,直到清早起床都不见丝毫变化。
“盼儿,要不...还是算了吧?”孙三娘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艰难开口,伸手搭向赵盼儿手腕,轻声道:“酒楼咱们不开了,你把池衙内的三百贯还回去,头金退一半就退一半,大不了赎回茶坊,咱们回钱塘,一切重新开始.....”
葛招娣缩在一旁扒着早饭,从碗边探出半颗脑袋,眼珠左右打量两人,心里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我跪也跪了,舞也跳了,三百贯岂能就这样还回去?
“重新开始?三娘,你还不明白吗?对我们而言,咬着牙把酒楼开起来,就是新的开始。”
赵盼儿抿了抿嘴,沉声道:“半遮面的茶客都是奔着引章的琵琶来的,只要引章一日不回茶坊,就算我们退了头金把茶坊赎回来,也是和现在一样,毫无意义。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听到这里,葛招娣摇摆不定的心稍稍平稳了些。
少了顾千帆当后台,少了宋引章当摇钱树,倘若连酒楼都开不下去,那她留在这里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反正赵盼儿已经把奴契还给了她,留在京城打拼这么久,总不能真叫她跟着赵盼儿和孙三娘跑到数千里外的小县城讨生活吧?
“三娘姐,盼儿姐说的对,好不容易凑够了尾款,怎么能轻言放弃?”葛招娣在旁帮衬道。
孙三娘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认真的点了点头:“既然盼儿做出决定,我一定支持。”
有了孙三娘的支持,接下来就好办了。
之前为了凑够头金,赵盼儿已经把自己的首饰和字画全都抵押出去,只剩一只顾千帆送她的珊瑚钗没舍得卖。
拔掉头上的珊瑚钗交给孙三娘,吩咐她和招娣去当铺抵押,然后找杜长风借钱,用来凑齐剩下的三百贯。
孙三娘迟疑道:“杜长风他愿意借我们钱呀?”
“嗯,他自己提的。”
赵盼儿早就看出杜长风喜欢孙三娘,要不然也不会说出抵押房子帮她们凑钱的话来。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才只找池衙内借三百贯....
待到孙三娘和葛招娣去往当铺的路上,正巧遇到了杜长风。
得知赵盼儿已经借来三百贯,为了能帮上孙三娘她们补上剩余亏空,杜长风不惜把祖上留下来代代相传的镯子也给拿了出来。
孙三娘其实已经明白了杜长风的心意,如同宋引章面对周寂那般.....实在不愿欠下杜长风太多太重的人情,面对杜长风的真诚表白,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翡翠镯子,摇头推给了他。
“不行,真不能要。”
“不不不,你真不用客气,我给你掏心掏肺都可以,这点黄白之物算不得什么的。”杜长风慌乱的摆了摆手,口不择言的解释道。
“盼儿也不会让我们收的。”孙三娘试图寻找理由,杜长风全然不听,辩解道:“你不告诉她,她不会知道的。”
“这肯定不行。”
孙三娘越说越急,两人在街上相互退让,旁边的葛招娣歪了歪嘴,眉宇闪过一丝不屑。
连杜长风抵押房子的钱都收,区区一对儿翡翠镯子,盼儿姐有什么不会收的?(注释一)
“你俩就别客气,卖首饰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葛招娣上前一把抢过镯子,把珊瑚钗塞给孙三娘,丝毫不给孙三娘叫住她的机会,一熘烟朝当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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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路边驶过,宋引章透过车帘随风摆动的缝隙扫到孙三娘和杜长风站在街边说话的身影,宋引章掀起车帘一角侧头看去,瞥见两人旁边是家当铺,不由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出什么事了?
心底虽然有些担心三娘和盼儿姐,但在眼下她还有更加凶险紧迫的危机需要应对。
毕竟曾是那么多年的小姐妹,即便宋引章气恼她们不管什么事宁愿告诉一个外人,也要
瞒着自己,可当看到她们遇到难处,宋引章还是忍不住挂念。
转身从车厢后面的小窗看向越来越远的两人,宋引章心中暗自决定,待到一切了结,就回半遮面看看。
“一切了结...”
宋引章抿了抿嘴,想到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宋引章抱起身旁的琵琶,突然吩咐车夫在前面路口右转,沿着城西汴河绕了个远路。
察觉刻有符箓阵法的马车朝这边靠近,周寂有些疑惑的从围栏坐起身来,向外看了一眼。
今天不是林府晚宴的日子吗?宋引章这个时候过来,不怕引来沉如琢警觉?
茶楼越来越近,宋引章深吸一口气,掀起窗帘抬眸看向外面。
原本只是心血来潮的绕行而过,宋引章根本没抱任何希望,可当马车从门前驶过的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巧从茶楼走出。
马车一晃即过,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以及挂在嘴角的浅浅笑意却深深映入了她的眼帘...她的心底。
马车停于林府门外,沉如琢早已在路边等候多时,伸手掀起车帘准备扶宋引章,却被宋引章躲开手臂,从另一侧下了车。
沉如琢眼底闪过一抹阴冷的寒光,转而语气柔和,关切道:“引章你可算来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会儿,教坊的其他姐妹呢?”
宋引章左右看了一眼,沉如琢解释道:“教坊其他娘子都已到齐,提前进去了。”
瞧见宋引章似乎有些‘生气’,沉如琢劝说道:“我知道你本不愿前来,只是林三司素有计相之称,在朝中颇具权势,你若想要脱籍,务必要在他的面前好好表现。”
提到脱籍,宋引章皱了皱眉,正颜道:“我自会全力以赴。”
“也不用那么严肃,林三司生性爽朗,你要多笑,才更容易得他青睐。”沉如琢笑了笑,带着宋引章进了府门。
在林府婢女的引领下,两人穿过前庭的长廊来到举办宴席的庭院之中。
鱼儿已经带进门来,自然要去找林三司邀功表现表现。
沉如琢借口要向林三司打声招呼,先行一步,让宋引章在院中稍待。
听闻沉如琢把宋引章带了过来,林三司目露精光,下意识咧出一个猥琐的笑容,随即板起脸,端起架子道:“久闻宋娘子风骨之名,柯相公离京前对她可是赞不绝口,那便请她过来吧。”
沉如琢带着宋引章来到林三司面前,宋引章半抱琵琶,盈盈一拜,道了句,“林计相万安。”
林三司直盯盯的看着宋引章,放下茶盏,双手虚抬,有些破声道:“快快请起~”
宋引章抬起头来。一张芙蓉面骤然映入林三司眼中,林三司原本板着的脸顿时绽放如菊花一般,猥琐的往宋引章全身上上下下看个不停,露出油腻的笑容,语调也有些飘忽道:“久闻宋娘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才貌双绝。”
女子对于这类不怀好意的视线往往最是敏锐。
宋引章微微皱眉,心底满是厌恶,抱着琵琶挡在身前,欠身一礼道,“计相过奖,妾不过蒲柳之姿,如何能与满园芳菲相比?不过是凭着手中琵琶,聊遣心意而已。”
林三司看得魂不守舍,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假借欣赏柯相公题字的理由,踱步来到宋引章跟前又是一阵夸赞。
“果然银钩铁画...不知老夫可也有幸,得闻宋娘子清曲?”
说到后面,林三司又往前走了两步,探头凑到宋引章面前,脸上堆满了妊猥的笑容,急不可耐的摸向宋引章细若凝脂的纤柔小手。
“妾身领命。”
宋引章退后两步,不着痕迹的避开林三司的猥亵,抱着琵琶欠身一礼,全然没有理会沉如琢逐渐难看的表情,径直走到旁边的一处空位坐下,弹了一曲《夏流萤》便以琵琶拨子染尘为由,告退清洗去了。
林三司魂不守舍的走到宋引章刚刚坐着的座位旁,眼神迷离的嗅了嗅,全然没有理会旁人怪异的目光。
沉如琢向林三司告退,在庭院的水池旁找到不停洗手的宋引章,劝说她对计相态度恭敬一些,不停灌输,只有讨好林三司她才有机会脱籍的理念。
宋引章神色有些‘动摇’,借口换身衣服再和沉如琢赴宴,去耳房躲得片刻安静。
教坊的小姐妹们凑在门口,还在叽叽喳喳的讨论这次受邀赴宴的官员身份,看了眼抱着琵琶进来的宋引章,又看了眼坐在屏风一侧的张好好,似乎感受到暴风雨的临近,顿时安静下来。
“好好姐。”
“引章妹子也来了?好久不见。”
两人轻飘飘的打个招呼,表面看来没什么特别,但在这些教坊小姐妹眼里彷若针锋相对,随时都可能爆发冲突。
为避免殃及池鱼,众人悄悄熘了出去,转眼耳房就只剩宋引章和张好好两人。
张好好探身往外瞥了一眼,确认没什么人,示意宋引章过来坐下,开起玩笑道:“瞧你这幅好像吃了只苍蝇的表情,莫不是刚被人占了便宜?”
宋引章紧了紧怀里的琵琶,厌恶道:“刚在庭院的时候,林三司当着所有人的面想摸我手,被我躲开了。”
“这老东西!”张好好愤慨的骂了一句,却又露出担忧之色,“引章妹子,民不与官斗,我们看似风光却连民籍都不如,你此番无异羊入虎口,待会儿赴宴千万小心。
这些官员附庸风雅,背地里龌龊,但在明面上还是要一点脸的,实在不行我叫姐妹们等等你,演出结束,大家一起回去。”
“好好姐,谢谢你...”宋引章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过,逃得了一时逃不了,有些事终究是要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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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宋引章言辞坚定,看起来自信满满。
张好好仍旧露出担忧之色,突然想起一事,眼前一亮道:“对了!周公子不是和神霄道人认识吗?上次萧府寿宴他都能参加,这次宴会,如果有他和神霄道人在场,林三司应该不敢妄动。”
宋引章摇头道:“他不会来。”
“为什么啊!”张好好蹙眉道:“难道他不知道宴会是今日?不对呀?池蟠肯定有告诉他才对...”
“是我不让他来的。”宋引章沉默片刻,轻声道。
“......”张好好闻言一愣,看着宋引章眼底透露的倔强与偏执,一瞬间彷佛明白了什么。
张好好轻叹一声,打消了原本的规劝,露出一抹疼惜的目光,伸手轻轻抚向宋引章的头顶,无奈道:“你呀~真是个傻丫头。”
天色渐暗,府邸亮起高烛,将宴厅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歌舞不断,席间觥筹交错,远在城西汴河一侧的同福茶楼,却是只演了一折戏文,便宣布收场。
周寂站在茶楼雅室的窗前,低头扫了眼街上怨声载道的茶客,举目望向夜幕深处的无尽黑暗,视线扫过林府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低语道:“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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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一:原剧赵盼儿去找池衙内借钱,说的是借三百贯...之所以没有借六百,是因为杜长风告诉她,愿意抵押自家的房子,该‘当’的‘当’,该借的借,想方设法帮赵盼儿凑够三百贯......抵押房子的钱赵盼儿都收,卖镯子的钱没理由拒绝。)
第五十一章 小白兔咬人了?
不多时,狂风卷着雨云,在逐渐阴沉的夜幕中蔓延开来。
店外高挂的幡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退场散去的茶客顶着大风也不由加快回家的脚步。
清脆的脚步从身后响起,摇曳的烛光在窗扇映出一个优雅曼妙的剪影。
“开始了吗?”
澹澹的草木清香停留身侧,周寂没有回头,看向远处夜空道:“开始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整个夜空照亮,厚厚的黑云层层叠叠,好似压在头顶,触手可及。
宋引章换好衣服来到屋外,沉如琢已经和两个林府的婢女在外等候。
通过闪电照亮夜空的瞬间,看到其中一个提着灯笼的婢女似乎在与沉如琢悄悄说些什么,随行的另一个婢女看见宋引章出门,连忙提醒两人,沉如琢给两人使了个眼色,彷若无事的朝宋引章走来。
轰~
沉闷的雷声,伴随黄豆大小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向地面,夹杂在暴雨之中的,是时而划过的电光,雷声阵阵而来,震动着黑暗笼罩的汴京城。
“沉官人久等了。”
宋引章微微颔首,彷佛没有看到他们刚刚的窃窃私语。
“只要引章愿意,沉某等多久都没关系的。”沉如琢目露柔光,款款深情道,“引章,林三司都已经入席许久了,外面天凉,我们也赶快进门吧。”
席间已有舞伎开始献舞,林三司心不在焉的抚着胡须,与旁人客套的时候,猥琐的目光仍不忘朝门外瞥去,见到沉如琢带着宋引章进门,这才笑眯眯的回到主位,示意众人入席。
张好好见状不由露出一抹担忧之色,宋引章与沉如琢坐在一席,刚好与她相对。
席间张好好眼睛紧紧盯着宋引章和沉如琢那一席,关注两人的一举一动,旁人听闻她与宋引章不合,还以为她是嫉妒宋引章今日风头盖过自己,所以满心不忿。
殊不知她是担心沉如琢和林三司会在席间搞出一些小动作,趁机坑害引章。
待到两人献艺回席,林三司向宋引章、沉如琢两人遥遥举杯,沉如琢忙示意宋引章和他一起回敬。
林三司心思全然不在旁人身上,即便已经敬过酒,仍然色眯眯的直盯着宋引章,眯成缝隙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危险的光。
沉如琢为宋引章倒酒夹菜,不经意间转头看向林三司,脸上的假笑骤然收敛,林三司面露微笑,捋着胡须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沉如琢收到林三司的示意,不动声色的颔首回应。
随即再次露出平日伪装的笑脸,伸手招来在旁静候的婢女,悄悄将桌上的酒壶换成提前准备的另外一只。
宋引章似乎没有察觉身边的异样,张好好却是把沉如琢的举动尽收眼底。
想起自己之前那几个小姐妹就是灌醉了酒,被林三司糟蹋了身子,张好好眉头微皱,心底不禁有些犯急。
低头看了眼桌上的酒盅,张好好心念一动,趁着舞伎退场,神色傲慢的举起酒盅朝宋引章遥遥一敬,宋引章看向张好好严肃锐利的目光微微一愣,拿起酒盅回敬一杯,却见张好好‘失手’跌落酒盅,酒水撒了一地。
虽然张好好连忙道歉,说自己不胜酒力,可她的这番举动更加坐实了两人不合的传闻,只是对张好好而言,怕是晚宴过后就会引来傲慢无礼、刻薄、善妒的负面风评。
宋引章心里感动,却知道不能表露出来,饮罢杯中剩余的酒水,沉如琢连忙拿起新的酒壶又给她斟了一杯。
林三司目光灼灼的看着沉如琢倒满酒水,把酒盅递给宋引章,就在这时,又是一道闪电照亮屋外,紧随而来的雷声让宋引章吓了一跳,险些将酒盅打翻。
“别怕,只是打雷而已,汴京每隔三五年,夏天都要刮几阵飓风,这般雷雨天也算常事了。”沉如琢护住酒盅,笑着安慰道,“待你在东京住上几年,慢慢就习惯了。”
“钱塘也是如此。”宋引章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酒盅,轻声道。
“哦~倒也忘了,你们离海很近。”沉如琢露出温和的笑容,“来,喝杯酒,压压惊。”
张好好对着宋引章拼命使着眼色,宋引章却彷佛没看到一般,缓缓将酒盅举到唇边。
林三司和沉如琢目光死死地盯着宋引章手中的酒盅,直到看见她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林三司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抚须露出微笑。
张好好抿了抿嘴,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妄动。
她已经尽了力所能及的提醒,没想到这傻丫头明知酒有问题,最后还是喝了!
轰~电闪雷鸣,风卷帷纱。
沉如琢转头朝林三司递去一个得手的眼神,静候迷药发作。
没过多久,宋引章坐在原位摇摇晃晃,扶着额头,蹙眉道:“沉官人,我...我怎么感觉有点头晕....”
沉如琢语气温和,关切道:“怕是你喝多了吧?这酒上头,要不我让人送你去静房休息一下。”
宋引章摇了摇头,蹙眉道:“我想回去。”
“可这宴席刚开始没多久,咱们要提早走了,林三司会不高兴的。”
沉如琢小声和宋引章说了一句,全然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换来引路的婢女道,“来,送宋娘子去静房小歇一下。”
张好好犹豫要不要起身前去‘照顾’宋引章,突然想起宋引章之前再三强调,不管今晚发生什么事,切不可插手干预。
就在她踌蹴无措的同时,宋引章迷迷湖湖的被婢女搀扶起身,另一个婢女捧着她的琵琶在旁跟着,刚走到回廊,就奔到栏边呕吐。
雷雨交加,宋引章摇摇欲坠地靠在栏杆上,半边身子都被冰冷的雨水浇透。
宋引章全然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瘫软如烂泥一般,任由两个引路的婢女把她架起,被两人扶到一个昏暗的房间,放到床榻上。
其中一个婢女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揉了揉酸疼的肩膀,问道:“这事儿算成了吗?”
“别急。”另一个人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探身看了眼宋引章,见她双眼紧闭,回头道:“我守在这儿,你赶紧去通知沉郎君。”
“不必了。”
轰~
闪电划过,一个冰冷的女声伴随雷声响起。
宋引章勐然睁眼,坐起身来,抱起玉枕将回头说话的那人砸翻在地。
她的琵琶足有十六斤重,平日看起来娇娇弱弱,但每天抱着,在气力上已然不输寻常男子。
看着闪电的强光从宋引章苍白冷峻的脸上晃过,四周再次陷入昏暗,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同伴已经倒地,神色慌乱的尖叫一声,手足无措的向后退去。
狂风暴雨、雷鸣滚滚。
尖叫传不出多远就已淹没在风雨雷电之中。
雨水浇透的裙衫贴在肌肤上,带来冰冷刺骨的寒意。
宋引章没有丝毫犹豫,紧握琵琶朝对方冲去,那名婢女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朝门外跑去。
她开门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在划破夜空,照亮了布置香艳的昏暗静房,照亮在她身后举起的玉枕倒影,也照亮了汴河两畔被狂风掀翻的草棚屋顶,瓦砾招牌。
正如沉如琢所言,汴京每隔三五年都会迎来几场飓风,可如今年这么大的,却是从未有过。
河畔垂柳倾倒,树干断裂,街道一片狼藉,几乎所有店面无一幸免。
池衙内顶着风雨奔出铺子,只见不远处的汴河河水暴涨,河中各船被狂风吹得七歪八倒,不停互相撞击,系在码头的船更是不断撞击着毛竹搭成的码头。
提前收到周寂提醒,他已然派人巡视过京城渡口,可眼下河水倒灌,淤泥填满渡口的景象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当然...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马行街上的半遮面。
赵盼儿和孙三娘蹚着雨水一路跋涉,沿途到处都是被狂风刮断的树枝,以及横七竖八倒在街上的小摊摊位。
好不容易赶来马行街,看到的却是茶坊匾额半挂在门楣上,剧烈晃动。
原本清逸雅致的店面已然成为残垣断壁的废墟,屋顶破开大洞,横梁倾倒砸塌后墙,折断的桌椅板凳和茶具瓷器的碎片散落一地。
两人站在门口,看着还在不断从破洞砸落的各种物件,彷佛每一个物件都重重砸在她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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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伴着滚滚雷声,沉如琢鬼鬼祟祟的走进静房,那张往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脸庞在昏暗摇曳的灯火下看起来甚至有些狰狞。
“奇怪,怎么没点催情香?婢女人去哪了?”
沉如琢走到帐前鼻翼抽动,微微皱眉,左右看了眼四周,目光落在了榻上沉沉睡去的宋引章。
“引章?引章?”
沉如琢蹲下身子,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确定宋引章毫无反应,嘴角勾起一抹*邪的笑容。
“算了,现在点也不迟。”
沉如琢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找到一束迷香,走到桌旁准备取下灯笼罩子准备点香,呼啸的风声从耳畔刮过,砰~的一声巨响,后颈像是被重物狠狠砸了一记,勐然歪倒在地。
“引章?你...你不是.....”
沉如琢头脑发懵,强撑着坐起身来,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手持玉枕的宋引章。
“我还醒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闪电亮起,将宋引章那张雪白的脸照的犹如鬼魅,宋引章朱唇轻启,冷若寒冰道。
沉如琢大感不妙,神色慌乱道:“引章,你听我解释。”
宋引章哪里肯听他解释,摘下披帛,三两下捆住沉如琢的手脚,拾起手帕塞进他的嘴里,步步逼近道:“这么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根寄生在乔木上的菟丝花,除了耍小性子和弹琵琶,只要你拿脱籍为饵,我就任你摆布?”
“可惜你忘了,我不是那些新入行的小丫头,我们家三代乐工,去过多少宴席?别说迷魂药了,连鸩酒也能闻得出来。”
“而且,我弹了十几年琵琶,也最知道上好的琴弦有多么坚韧。”
宋引章将沉如琢丢到床榻上,转身走向自己的琵琶孤月,挽住琴弦直接将其铮断,在沉如琢慌乱挣扎的反抗下,将琴弦缠上他的脖颈,一点点用力道,“你要不要试一试啊?”
小白兔咬人了?
不,这是要杀人了!
沉如琢吓得肝胆俱裂,呜呜着求饶,不停的往后缩着身子,眼里写满恐惧。
“现在知道怕了啊!你忘了吗?!我嫁过人,我前夫还在崖州流放呢,都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沉如琢本就是欺软怕硬的性格,看着宋引章在时不时的闪光下,那副病态、疯狂的模样,恐惧深深的烙进他心里,俨然化作阴影,挥散不去。
沉如琢混身就像打摆子一样,止不住的颤抖,涕泪横流的向宋引章求饶道歉。
“有错就认,真是个好男人呢~~来,切结认罪书我已经写好了,你按个手印。”宋引章露出嘲弄的笑容,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切结书,拽过沉如琢的手指狠狠一咬,抹掉染在唇角的血痕,往旁边啐了口血水,强行让沉如琢在切结书上按了手印。
“呀~林三司也该过来了吧?看样子不能再耽误了。”
宋引章收起切结书,挥动玉枕砰~的一下将沉如琢打晕在床榻上。
解开沉如琢的手脚,宋引章麻利扒开他的衣衫,从屏风后面拖出被她打晕的两个婢女,同样扒去外衫,把两人一左一右摆到沉如琢身侧。
临走之前,宋引章拾起掉在桌旁的催情香,用灯笼里面的蜡烛引燃,小心放入香炉。
狂风灌满她的衣袖,姣好的妆容也被暴雨悉数冲毁,宋引章手脚冰凉,视线模湖一片,抱着琵琶一头钻进狂风暴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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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原谅五笔丈育,最开始还以为切结书是和离书(离婚协议)的意思,百度一下才知道“切结”简单来说,是有“承诺书、保证书、证明文件”等多个含义,所以宋引章
才能用切结书威胁沉如琢,沉如琢就此杀青,后面再没戏份。)
第五十二章 回家......
狂风席卷,暴雨如注。
晚宴还未结束,门房看到有人顶着风雨穿过庭院跑来,于是提起灯笼来到檐下,上下打量淋成了落汤鸡的宋引章,皱眉道:“你是何人?”
宋引章抱着琵琶,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看起来狼狈不堪,脾气却很大。
“赶紧给我开门!”宋引章提高声音,颐指气使道:“我家娘子的琵琶坏了,让我去换一把新的来,耽误了晚宴献艺,看林计相扒了你的皮!
宋引章态度越是强硬,门房越是不敢生疑,连忙打开侧门把宋引章放了出去。
深一步浅一步的迈出林府大门,直到走出屋檐,冰冷的雨水再次扑打在脸上,宋引章蓦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狂暴的风雨掩盖了宴厅的莺歌燕舞,回头看眼灯火通明的林府,一切彷如梦幻。
缩了缩忍不住颤栗的身子,宋引章强打着精神,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朝道路左右看去,街道两旁早已没有行人过往。
由于逃跑匆忙,没能及时通知马车在门口接应,就在她站在雨幕之中,不知该去何处的时候,原本拍打在她脸上的雨水突然停了下来。
头顶传来噼噼啪啪的脆响,细密的雨水连成一串,沿着两道延伸的伞骨,流淌下来。
宋引章心里一惊,还未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下意识的抱起琵琶朝身后砸去,结果手中一空,挥出的力道犹如泥牛入海,被一道柔力轻易泄去。
宋引章赶忙夺回琵琶,向后退了几步。
“引章姑娘别紧张,是我。”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面前的人影,看到周寂脸上挂着的熟悉微笑,宋引章的心跳勐然快了一拍,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悄然浮现,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
宋引章试着嘴角上扬露出微笑,尝试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想要开口唤了声‘周公子’,嗓子眼却又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只要开口......就会泪崩。
没有说话。
宋引章就这样泫然欲泣的看向周寂,还在滴水的头发贴在脸上,也不知眼角滑落的雨水,还是泪痕。
“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宋引章用琵琶护在胸口,保护着逼迫沉如琢写下的切结书,认真且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切都结束了。”
通过照亮静室的那几道闪电,周寂已然看到宋引章设计反杀三人的经过。
只能说...凶险至极。
若非借助雷鸣暴雨掩盖声响,若非提前解决两个婢女,一旦沉如琢或是林府之人听到动静,宋引章只凭自己,怕是很难逃脱。
周寂轻叹一声,取出一只手帕递给她道:“我让马车停在了背风处,先去车上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今晚历经凶险,精神高度紧绷,如今放松下来,光是抱稳琵琶都是难事。
宋引章吃力的抱着琵琶,试图腾出一只手接,却发现手腕酸楚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手帕抽走。
周寂哑然失笑,不禁调侃一句:“刚刚挥动琵琶砸人的本事去哪了?”
闪电划过,照亮夜空。
看着宋引章被雨水打湿的莹润眼眸,周寂下意识拿起手帕伸向宋引章满是水痕的苍白侧脸。
伸到一半,雷声响起。
周寂这才感到行为不妥,有些慌乱的把手帕塞进宋引章的手里,顺势提起她的琵琶道,“先擦擦吧,琵琶...我帮你拿。”
宋引章双手一空,低头看了眼手上多出的蓝白手帕,抬眸看向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抱着琵琶的周寂,眼底深处悄然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简单擦拭脸上的雨水和发丝,宋引章跟着周寂来到不远处的一个背风胡同,梨园的马车停在旁边,左右不见车夫身影。
周寂将宋引章扶上马车,微笑道:“司藤给你准备了一些换洗的衣服,还有干净的毛巾;小葵特意烧了热水,待会儿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宋引章回头看向周寂,神色复杂,几度欲言又止。
周寂露出疑惑之色,转而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道:“别担心,我就在外面守着,不会走远的。”
“不是这个...”宋引章摇了摇头,低头道:“我是想说...谢谢......还有...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还用说?你可是咱们茶楼的四股东啊,你要出什么岔子,戏班的谱曲、配乐可就停摆了。”周寂一本正经的认真解释,说完摆了摆手,忍不住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大家相处这么久,都是朋友,朋友之间何须计较这些。”
宋引章抿了抿嘴,再次道了声感谢。
门帘窗帘放下,哗啦啦的雨水拍打在伞面,却掩不去车厢里面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周寂轻咳一声,目光扫过马车,往巷口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一声‘糟了!’,快步回到马车旁边,皱眉道:“引章姑娘,怎么了?”
“公子...”
宋引章提起从肩头滑落的薄纱,掩住娇嫩白皙的肌肤,凑到窗户旁边,面露急色道:“好好姐还在宴厅,刚才千钧一发,事态过于紧急,我逃离林府时没法通知好好姐.....”
“这个啊?”周寂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已经让小五潜入林府,转告好好姑娘你脱困的消息了,引章姑娘不必担心。”
宋引章这才长舒口气,同时又难免泛起一丝低落,迷惘道:“本以为只凭自己就能解决麻烦,结果还是一再的欠了你人情.....”
“引章姑娘为何这么说?”周寂笑容收敛,真诚道:“你独自一人面对沉如琢和林府,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相信,哪怕没有旁人帮助,你也一定可以凭自己努力解决当前困境.....”
“作为朋友,我和司藤小葵能做的,也就只有准备几件衣物...烧一桶热水...接你回家了。”
周寂收起雨伞,背靠车厢,露出澹澹笑意。
“接我回家...”
“回家...”
宋引章失神的望向悬挂厢顶的平衡灯,不知不觉,同样的背靠车厢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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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席卷,暴雨如注。
晚宴还未结束,门房看到有人顶着风雨穿过庭院跑来,于是提起灯笼来到檐下,上下打量淋成了落汤鸡的宋引章,皱眉道:“你是何人?”
宋引章抱着琵琶,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看起来狼狈不堪,脾气却很大。
“赶紧给我开门!”宋引章提高声音,颐指气使道:“我家娘子的琵琶坏了,让我去换一把新的来,耽误了晚宴献艺,看林计相扒了你的皮!
宋引章态度越是强硬,门房越是不敢生疑,连忙打开侧门把宋引章放了出去。
深一步浅一步的迈出林府大门,直到走出屋檐,冰冷的雨水再次扑打在脸上,宋引章蓦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狂暴的风雨掩盖了宴厅的莺歌燕舞,回头看眼灯火通明的林府,一切彷如梦幻。
缩了缩忍不住颤栗的身子,宋引章强打着精神,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的朝道路左右看去,街道两旁早已没有行人过往。
由于逃跑匆忙,没能及时通知马车在门口接应,就在她站在雨幕之中,不知该去何处的时候,原本拍打在她脸上的雨水突然停了下来。
头顶传来噼噼啪啪的脆响,细密的雨水连成一串,沿着两道延伸的伞骨,流淌下来。
宋引章心里一惊,还未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下意识的抱起琵琶朝身后砸去,结果手中一空,挥出的力道犹如泥牛入海,被一道柔力轻易泄去。
宋引章赶忙夺回琵琶,向后退了几步。
“引章姑娘别紧张,是我。”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面前的人影,看到周寂脸上挂着的熟悉微笑,宋引章的心跳勐然快了一拍,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悄然浮现,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
宋引章试着嘴角上扬露出微笑,尝试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想要开口唤了声‘周公子’,嗓子眼却又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只要开口......就会泪崩。
没有说话。
宋引章就这样泫然欲泣的看向周寂,还在滴水的头发贴在脸上,也不知眼角滑落的雨水,还是泪痕。
“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宋引章用琵琶护在胸口,保护着逼迫沉如琢写下的切结书,认真且用力的点了点头,“一切都结束了。”
通过照亮静室的那几道闪电,周寂已然看到宋引章设计反杀三人的经过。
只能说...凶险至极。
若非借助雷鸣暴雨掩盖声响,若非提前解决两个婢女,一旦沉如琢或是林府之人听到动静,宋引章只凭自己,怕是很难逃脱。
周寂轻叹一声,取出一只手帕递给她道:“我让马车停在了背风处,先去车上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今晚历经凶险,精神高度紧绷,如今放松下来,光是抱稳琵琶都是难事。
宋引章吃力的抱着琵琶,试图腾出一只手接,却发现手腕酸楚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手帕抽走。
周寂哑然失笑,不禁调侃一句:“刚刚挥动琵琶砸人的本事去哪了?”
闪电划过,照亮夜空。
看着宋引章被雨水打湿的莹润眼眸,周寂下意识拿起手帕伸向宋引章满是水痕的苍白侧脸。
伸到一半,雷声响起。
周寂这才感到行为不妥,有些慌乱的把手帕塞进宋引章的手里,顺势提起她的琵琶道,“先擦擦吧,琵琶...我帮你拿。”
宋引章双手一空,低头看了眼手上多出的蓝白手帕,抬眸看向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抱着琵琶的周寂,眼底深处悄然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简单擦拭脸上的雨水和发丝,宋引章跟着周寂来到不远处的一个背风胡同,梨园的马车停在旁边,左右不见车夫身影。
周寂将宋引章扶上马车,微笑道:“司藤给你准备了一些换洗的衣服,还有干净的毛巾;小葵特意烧了热水,待会儿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宋引章回头看向周寂,神色复杂,几度欲言又止。
周寂露出疑惑之色,转而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道:“别担心,我就在外面守着,不会走远的。”
“不是这个...”宋引章摇了摇头,低头道:“我是想说...谢谢......还有...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还用说?你可是咱们茶楼的四股东啊,你要出什么岔子,戏班的谱曲、配乐可就停摆了。”周寂一本正经的认真解释,说完摆了摆手,忍不住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大家相处这么久,都是朋友,朋友之间何须计较这些。”
宋引章抿了抿嘴,再次道了声感谢。
门帘窗帘放下,哗啦啦的雨水拍打在伞面,却掩不去车厢里面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周寂轻咳一声,目光扫过马车,往巷口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一声‘糟了!’,快步回到马车旁边,皱眉道:“引章姑娘,怎么了?”
“公子...”
宋引章提起从肩头滑落的薄纱,掩住娇嫩白皙的肌肤,凑到窗户旁边,面露急色道:“好好姐还在宴厅,刚才千钧一发,事态过于紧急,我逃离林府时没法通知好好姐.....”
“这个啊?”周寂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已经让小五潜入林府,转告好好姑娘你脱困的消息了,引章姑娘不必担心。”
宋引章这才长舒口气,同时又难免泛起一丝低落,迷惘道:“本以为只凭自己就能解决麻烦,结果还是一再的欠了你人情.....”
“引章姑娘为何这么说?”周寂笑容收敛,真诚道:“你独自一人面对沉如琢和林府,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相信,哪怕没有旁人帮助,你也一定可以凭自己努力解决当前困境.....”
第五十三章 商人~商人实在太伤人~~你说所有人都这么看你~~
砰~!
眼看双方对峙,又要爆发冲突。
只听一声巨响传来,一把铁锤和一把弯月镰刀掠过人群头顶,重重砸在地上,隔断在赵盼儿和官兵之间。
重锤好似敲在所有人心底,镰刀好似架在所有人脖颈。
再一看,镰刀和锤子不复存在,一切仿如幻觉一般。
陷入混乱的码头陷入片刻安静,人群最后传来一个气极反笑的声音。
“好!好一个以商代工,以商代农!所谓在商言商想来就是如赵娘子这般做了点生意,就把屁股坐到商人位置上了吧?”
起初听到有人叫好,被赵盼儿带动起情绪的读书人和商贾正要跟着起哄,结果巴掌还没拍响却听到了后面的话。
一时间,举在半空的手掌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
赵盼儿眉头微皱,抬眸看向人群中间走来的两道身影,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与惊愕。
“酒是工人酿的,布是女工织的,粮是农民种的,汴京城是朝廷、农民、工匠建的,便是在场抢救河道,清理淤泥的施工者,又有几个是商人?”
道路两旁的行人好似被一道无形的气场左右隔开,周寂一步步走来,看向旁边一个披着蓑,浑身湿透的码头工人道,“你是商人吗?”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低头缩肩不敢回答。
周寂又走两步,看向另一个手持竹耙,裤脚裹满泥浆的工人道,“你是商人吗?”
那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随后意识自己好像闯了大祸,慌乱的往后退了一步,学着之前那个低头缩肩,不敢应答。
“商人酿酒,商人种田,商人贩布,什么叫贪天之功啊?这就叫贪天之功。”
周寂一路问到最里面,目光扫过披蓑戴笠的赵盼儿,看到聚拢在她身后那些穿着洁净得体的衣裳,为她加油打气的‘纯录人’,嗤笑一声道:“看得出.....你们应该都是商人吧?”
“周公子......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你别忘了,你也是个商人!”赵盼儿脸色难看,面露恨光道。
“对剧不对人.....盼儿姑娘别误会,我对姑娘本身并无恶意,只是觉得你刻意拔高商人地位,刚刚言论抹杀劳动人民功绩,有为资本洗地的嫌疑。”
周寂一脸真诚的看向赵盼儿,认真解释道,“我不否认商人的价值,稳定的社会环境由无形的手和有形的手共同维系,工人和农民就是有形的手,酿酒织布种粮造路;商人其实就是卖东西,辨贵贱、调余缺、度远近,将东边的物资搬到西边去,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通过东买西买谋取差价利润,好似无形的手开辟市场、盘活经济。”
“倘若买的找不着卖的,卖得找不着买的,市场一潭死水,又怎会有生机?”
宋引章抱着琵琶疑惑的转眸看了眼周寂侧脸,前半段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后半段浅显之余,却又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好像公子说着说着...就要唱出来一样.....
另一边的赵盼儿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明明都是为商人辩解,她试图偷换概念却被对方一语道破,抿紧嘴唇恨恨的瞪向周寂,眼里仿佛喷出火来。
得~这番话,肯定又得罪人了。
周寂压下记忆深处勾起的‘商人商人实在太伤人~~’,转身看向开封府界的提点任纲道:“任提点,所谓码头行头,不过是民间脚行的领袖。这码头的清理,河道的修缮,按理说应该是提点的职责,池衙内昨晚带人忙了一夜,提点体恤衙内,想必带这么多人手来码头是为换班的吧?”
周寂淡淡道:“池衙内,还不把工具交接给任提点。”
突然冒出来一个贵公子不由分说就把小娘子怼了一通,还以为两人有隙,结果周寂怼完赵盼儿,转而就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任提点恼羞成怒向前一步,“大胆!没想到你们竟然是一伙儿的!”
“前些日子汴河上闹帽妖,走脱了一伙儿嫌犯,我现在认出来了,就是你们!”任提点呛~的一下拔出佩刀,担心望月楼现况的孙三娘经过码头,见状急忙赶了过来。
“谁敢!”
眼看官兵们一拥而上,孙三娘顾不得询问缘由,率先护在周寂和宋引章身前。
池衙内的手下也纷纷抄起手中的工具,再次与官兵形成对峙。
就在这一片嘈杂混乱之间,仿若乱石穿空、撕锦裂帛一般的清厉声起,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
宋引章顶着一张水芙蓉般的素面盈盈走出,经过昨晚凶险至极的困境逃生,昔日那只怯懦怕生,单纯懵懂的小白兔已然变得比想象中还要坚毅、冷静。
任提点看着宋引章的打扮,一皱眉头,沉声道:“你又是谁?”
“我姓宋。不知道你认不认得琵琶上的这两个字。”
宋引章高高举起琵琶,阳光之下,柯政所题的‘风骨’两字映入任提点眼中,令他心里泛起一丝不妙预感。
“是宋娘子,柯相亲笔题字的宋娘子!”
果不其然,通过旁边那些读书人和商贾的惊呼和议论,任提点脸色难看的压了压手,示意众人暂且把刀放下。
“我们姐妹三个,一起在马行街开着茶坊,整日里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如果她们真如提点所言是帽妖案的反贼,那么非但我逃不了干系,当初给我题这‘风骨’两字的柯政柯老相公和萧钦言萧相公,也一样逃不了!”
宋引章声音坚定如金石,微微仰首,举手投足间却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彩,“至于这位公子,乃是神霄派林仙师的好友,提点既然生了一双明察秋毫的双眼,不如现在就将我们几人缉拿归案,我还能顺便给您指指去相府的路!”
周寂朝宋引章递去一个眼神,仿佛再问:‘教坊什么时候允许你和她们住在一起了?’
虽未言语交流,宋引章却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
这一刻,宋引章终于体会到了司藤整日被周寂拆台,那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憋闷感。
有心白周寂一眼,示意他不要捣乱,又担心任提点看出破绽。
宋引章只得强行板着脸,满脸倨傲抱起琵琶,拿柯相提写的‘风骨’二字,晃任提点的眼。
任提点这下慌了。
宋娘子之名传遍整个京城,光看周围众人反应,就知道这两字绝不可能作假。
神霄派林仙师贵为当朝国师,可是真正的活神仙,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上面胡诌。
柯相公、萧相公、林仙师...这些大人物,没一个任提点能得罪的起。
众目睽睽之下,任提点满心忐忑,色厉内荏道:“宋娘子休得胡言,帽妖案事关重大,诸任相公都是朝中高官,岂能任意攀咬!”
“是不是攀咬,审一审不就知道了?管帽妖案的,好像是皇城司吧?什么时候又变成您这位开封府河务提点的事了?”
适才任提点逼池衙内当众跪下,他心里正窝着火气,在旁阴阳怪气的挤兑道,丝毫不给对方台阶下。
一脚踢上铁板,任提点哪敢真的审迅面前几人,适才耀武扬威的姿态全然不见,收刀长施一礼,拱手作揖道:“这位公子,还有三位娘子,在下多喝了两碗黄汤,犯了眼病认错了人,还请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在下回头就送上重礼,只求诸位高抬贵手啊!”
见到任提点认怂,围观的众人嘻嘻哈哈地指点议论起来。
一切看似圆满解决,嬉笑声中,赵盼儿环顾四周,明明看热闹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而她就在圈子中心,这些人的视线却都落在与任提点正面对峙的宋引章和周寂他们身上。
一种无法形容、无法言喻的感觉从心底窜气,好似愤懑,好似不甘。
明明宋引章已经借用她自己的名头为大家解围,赵盼儿还是走上前来,沉着脸看向任提点道:“您向我们赔不是,是觉得我们在故意为难你吗?是因为真心觉得自己有错,还是迫于高官权势,不得不为之?”
此言一出,顿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周寂侧头凑近宋引章,小声道:“她这是在干嘛?”
温热的吐息喷洒耳畔,酥酥痒痒,好似透过晶莹剔透的耳垂流入心田。
宋引章脸颊泛起一抹红云,轻轻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任提点默不作声的看向赵盼儿,同样想不通自己明明退让,这小娘子为何还要不依不饶。
“无中生有、因怒报复,是仗势欺人;高官题字、亲朋裙带,也是仗势欺人。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分别!”
赵盼儿自觉对方无言以对,提高声音,义正言辞道,“咱们都是东京人,喝的是汴河水,住的是开封府,遭受了这么大的天灾,谁的心里都不好受....没错,我们不过是些贩夫走卒、商妇市人,比不得读书人清贵,也比不得兵爷们勇武.....”
周寂眉头一挑,听到‘高官题字也是仗势欺人’不由看了宋引章一眼。
为博名声,这种时候还想着踩人一脚....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听到后面赵盼儿自称‘贩夫走卒’,就连宋引章也不由瞪大眼睛,讶异的看向赵盼儿。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周寂嗤笑一声,不屑道:“标准多样,底线灵活,你这个盼儿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没需要时看不起‘贩夫走卒’,有需要时自己就是‘贩夫走卒’,老双标了。”
宋引章终于忍不住白了周寂一眼,娇嗔道:“你不是说你对盼儿姐没有恶意的吗?现在又这么说她~!”
“对啊,我对她这个人确实没什么恶意......”周寂余光扫过人群当中天仙一般的绝美倩影,轻咳一声道:“对剧不对人嘛~”
经过赵盼儿的鼓动,周围人群再次显得群情激奋,任提点深知自己再不就驴下坡,只怕惹出更大的麻烦。
于是,他做出满面愧色的样子,再度朝赵盼儿深深一拜:“多谢赵娘子点醒,任某有错。”
“不敢。消除误会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化敌为友。只要忧乐常与民同,美名定会远扬。”赵盼儿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环顾四周道:“各位父老乡亲们,提点愿意带着大家一起修缮河道,大家说好不好?”
“好!”“好!”“好!”
录人们在赵盼儿的鼓动下,纷纷挥手应和,然而这些录人们凑个热闹摇旗呐喊,真叫它们下场干活,它们跑的比谁都快。
任提点深深的看了赵盼儿一眼,皱眉扫了眼四周,跟着笑了起来,“怎敢劳烦旁人帮忙,其实正如这位公子所说,任某听闻衙内带人彻夜清理河道太过辛苦,特意带人过来换班的。”
任提点说着示意左右道,“你..你..你...还愣着干嘛,拿工具去呀!”
官兵面面相觑,听到上官命令只好接过码头工人的工具,帮忙清理地上淤泥。
眼看赵盼儿准备要走,池衙内想起先前刻意刁难对方之事,经过一番纠结,丢下竹耙追到几人跟前,噗通跪在泥地上,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俯身朝赵盼儿磕了四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呀?”孙三娘惊讶道。
“这是你那天借的三百贯欠条。”池衙内直起身子,掏出欠条撕碎道,“软舞我没法还你了,不过那天我逼你磕了三个头,如今我当街还你四个,这下算是两清了吧!”
“什么三百贯?什么软舞?还有....磕头?”
宋引章先前在与沈如琢周旋,全然不知小姐妹们究竟发生了何事。
就连孙三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青一阵白一阵。
那日之事终究难以启齿。
赵盼儿总不能告诉宋引章,她为了钱,找池衙内给他跳了青楼软舞,还跪下磕了三个头。
不仅宋引章,就连孙三娘她都没有提过。
“先前招娣来教坊找我,说是你们准备关了茶坊,改开酒楼,还问我要不要把茶坊的收益和投资都抽出来。”宋引章掩嘴道,“难道是为此事?”
赵盼儿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转而沉下脸看向池衙内道:“行了,起来吧。一码归一码,就算没有欠条,欠你的三百贯我也会还你,快回码头去吧。”
第五十四章 需一千万
“可是...”
上次赵盼儿私下磕的三个头,池衙内当众还了四个,青楼软舞他实在无能为力,想着把借出的三百贯钱全当赔罪,补偿给赵盼儿,于是犹有不甘的想劝赵盼儿不必还钱,却被周寂劝了回去。
“池衙内,盼儿姑娘既然心意已决,你又何必纠缠?”
见周寂都这么说了,池衙内只得悻悻归去。
这个纨绔子弟心性如孩童一般,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再待一会儿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好不容易打发了池衙内,赵盼儿轻抚胸口,稍稍舒了口气。
河道泥泞,四人来到清越坊对面的一处干净台阶旁,宋引章孙三娘和赵盼儿三姐妹久别重逢,此前的误会与争执都在一声‘盼儿姐’呼唤中烟消云散。
聊及刚刚之事,孙三娘满脸关切道:“对了,引章,你是怎么来这儿的?这些天音讯全无,我和盼儿、招娣都担心死了。”
虽然赵盼儿对周寂刚刚驳斥她的言论颇为不满,但她和宋引章毕竟是相识了这么久的‘小集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宋引章的眉梢眼角、仪容细节,询问道:“是啊,我听人说,你最近和沉如琢沉官人走得很近,为何这一清早又和周公子.....”
后面的话无需说完,在场几人都已明白她的意思。
孙三娘这才察觉不妥,惊讶的看向周寂和宋引章,掩嘴道:“难道你们...”
“不是这样的盼儿姐~”
赵盼儿这么一问,正勾起了宋引章的伤心事,在周寂和司藤红葵面前保持着的坚强顿时崩塌,好似将昨晚所有不安和后怕的情绪全部倾泻出来一般。
宋引章头也不回,顺手就把心爱的琵琶递到身侧,手一松,突然扑进赵盼儿怀里,嘤~的一声,哭得肝肠寸断,泪眼盈盈。
孙三娘瞪大眼睛,看着周寂在宋引章递出琵琶的同时,自然而然的接过琵琶。
其间没有交流,似有无言默契。
见宋引章还在哭个不停,孙三娘朝周寂递去一个审视的目光,上前两步轻抚宋引章的后背,心疼道:“你别光顾着哭啊,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别看我啊...”周寂哭笑不得的摊了摊手,无辜道。
“不...不是,不是周公子......”宋引章见到孙三娘误会周寂,连忙抹着眼泪,维护道。
由于边哭边说,导致她说起话来断断续续,急性子的孙三娘失声道:“难道是沉如琢欺负你了?!”
“没有!是我欺负的他...”宋引章抽泣道,“他居心不良,从最初接触就开始骗我,想把我当个物件,转送给上司帮他升官发财!”
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赵盼儿和孙三娘的想象,她们不禁齐声惊呼起来。
孙三娘不可置信道:“顾千帆之前不是查过沉如琢,打过包票,说他是个好人吗?”
“兴许沉如琢手眼通天,权倾朝野,早就打通了皇城司上上下下的关系,所以才能瞒过‘活阎王’吧?”周寂提着琵琶站在台阶旁边,看似帮顾千帆说话,实则阴阳怪气。
孙三娘没有那么多小心思,听不出周寂言辞之间的讽刺意味,满脸疑惑的傻傻看向周寂:“不可能吧?姓沉的真有那么大的权势,还用得着绕这么一大圈巴结上司,献女求官?”
无心算有心,孙三娘单纯的话语无疑又往赵盼儿心里扎了一刀。
句句不离顾千帆,赵盼儿脸色又青又白,勉强打起精神,开口道:“沉官人温文尔雅、之前从未有过劣迹,人品德行亦是绝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宋引章面露急色,委屈道:“哪里有什么误会!他近几年为上峰官员物色美人儿,或动之以情,或以脱籍利诱,好多教坊姐妹都被他坑骗身子,献给上司!从此渺无音讯。”
“只要有心去查,知道这件事的不在少数!昨晚林三司寿宴,沉如琢勾结林府婢女在酒里下药,若非我提前警觉,趁其不备将他们反制,怕是已经被林三司那个老*棍糟蹋了身子!
宋引章虽然满心愤满,却还是保留最后一丝理性,没有道出张好好和池衙内的名字,又委屈又气恼道:“我这里还有沉如琢的认罪切结书,你若不信,可以叫顾千帆去查!”
“不必了,都是姐妹,我怎么会不信你呢~”赵盼儿勉强笑了笑,压抑住心中的苦涩,轻声说:“更何况......我和顾千帆,已经完了。”
宋引章震惊地看着赵盼儿,赵盼儿有些难以启齿,只能以求助的目光看了看孙三娘。
“他和当初的欧阳旭一模一样,突然就找不着人了,我们瞒着房东抵押茶坊,东拼西借,凑够银钱盘下望月楼.....”孙三娘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简单解释一遍。
将池衙内和孙三娘的话串在一起,宋引章这才明白过来,眉头微蹙,既心疼又内疚的看向两人道:“盼儿姐,三娘,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任性胡闹,发小脾气出走,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赵盼儿摇了摇头,眼眶湿润地安慰道:“不关你的事,只是流年不利而已。万幸你还没被沉如琢祸害,这事也怨我失察,想想真是后怕,只差那么一点,我就对不起你姐姐的嘱托了。”
昔日赵盼儿贬入贱籍的时候,承蒙宋引章姐姐的照顾,才得以免受很多麻烦。
宋引章转过来安慰赵盼儿道:“盼儿姐不必内疚的,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懵懂无知、受人庇护的小姑娘。
昨天晚上我已经狠狠惩治了沉如琢,把我当初被周舍虐打的每一分恨、每一分怨都填了进去,叫沉如琢自食其果,名声尽毁,让他知道,敢骗女人,就必须得付出血的代价!”
赵盼儿和孙三娘也被宋引章的话吓着了。
孙三娘神色紧张道:“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没闹出人命吧?”
“放心,我知道分寸,量他以后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宋引章抹干眼泪,微微仰首,由内而外透露一股自信的气质,眼神比从前成熟了许多,“‘风骨’两字,不单是他们士大夫们的追求,也应该是我们女子立身为人的根本。不管是茶坊还是酒楼,只要是凭自己本事,不偷不抢不媚不*挣来的钱,就根本没有什么雅俗贵贱之分!”
啪~啪~~啪~~~
旁边传来周寂的鼓掌声,应对上周寂欣慰和赞许的目光,宋引章脸色微红,不动声色的躲开视线,正颜道:“虽然凑够了尾款,完成契约,可酒楼开业必然还需一大笔开支,沉如琢已经不敢出现,我明日就可以回半遮面弹琵琶,尽快凑够酒楼前期投入的资金,争取早点开业。”
孙三娘脸色微变,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半遮面...已经没了。”孙三娘面露苦涩,艰难开口,“昨晚一场暴风雨,掀飞了屋顶,茶坊已经变成废墟...坏掉了。”
“什...什么!”宋引章大惊失色,不可置信的看向赵盼儿,见到赵盼儿一脸惆怅的朝她点了点,不由泛起一丝暗然失落之色。
半遮面的经营虽然几经波折,却也是她们姐妹三人来到汴京城之后的立身之本。
马行街的地址是赵盼儿定下的,锅碗瓢盆茶具杂物是孙三娘走街串巷买来的,茶坊的客源是靠她的名气和琵琶撑起的。
不依靠顾千帆和陈廉帮助,赚取的每一文钱都干干净净。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茶坊虽然没了,但我们还有酒楼在,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赵盼儿勉强笑了笑,孙三娘和宋引章却有些表情凝重。
其实大家心里明白,茶坊已毁,空有酒楼却没钱装修开业,前期只靠赊账采买物资,未免太过艰难。
周寂看着面露难色的三女,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得摇了摇头,无奈看向远处。
视线余光留意到周寂的举动,突然间,一道灵光从宋引章脑海闪过,啪~的一拍脑门,暗骂自己愚笨。
孙三娘和赵盼儿被宋引章清脆的巴掌声吓了一跳,转眸看向她额间浮现的通红印记,面面相觑。
宋引章揉了揉额头,急声道:“公子,我在同福茶楼的分红都还在吧?”
周寂挑了挑眉,调侃道:“你可算想起自己是个‘小富婆’了。”
宋引章脸色微红,周寂笑道:“司藤叫账房给你单独列了账目,每个月的分红和饷钱都有帮你存着,大概能有个五六百贯吧?你若需要,随时可以取钱。”
同福茶楼开业晚于半遮面,宋引章也只有一成分红,即便如此,竟然能有五六百贯!
孙三娘和赵盼儿闻言面露惊色,全然没想到同福茶楼这么赚钱。
宋引章倒是没有她们两个那般惊讶。
作为戏班负责编曲配乐的乐师教头,她比谁都清楚这些戏曲和戏文的价值。
尤其在整个汴京的茶坊酒楼开始流传同福茶楼的戏文之后,光是戏班的巡演出场和戏曲的授权费用就价值不菲。
“除去茶坊抵押的一百贯、欠下池衙内外债三百贯,还有杜长风抵押祖宅的三百贯...不行,还是不够呀?”宋引章掰着纤细匀称的葱白玉指,秀眉微蹙,算着外债。
孙三娘脸上的震惊稍稍褪去。
听到宋引章可以一次取出六百贯钱,她还有些开心,可当听完宋引章盘点完的外债,这才意识到她们目前的资金缺口竟然这么大。
“茶坊抵押时定的是七日期限,这个迫在眉睫,一旦超期,当铺派人前来收房,我们瞒着房东抵押茶坊的事情必然败露,要是房东把我们告上官府,那就麻烦大了!”孙三娘面露急色道。
宋引章虽然觉得赵盼儿和孙三娘这事儿做的有些不地道,但还是点了点头,“嗯,那就先把茶坊赎回来,以免房东警觉。”
“还有杜长风...”孙三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视线,声音越说越虚道,“他为了帮我们凑够尾款,四处借钱,不仅抵押了祖宅,就连家里传下来的翡翠镯子都给当了.....我当时拒绝来着,只是他一再坚持.....”
“.....”
但凡跟人沾边的事,你们俩是一点都不干啊!
这下就连周寂都不由皱了皱眉,朝两人频频侧目。
宋引章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轻声道:“时间还来得及,我待会儿就取钱给你,尽快帮他赎回地契和翡翠镯吧。”
七百贯的资金缺口,还剩池衙内的三百贯外债没有能力偿还。
宋引章轻轻咬了下嘴唇,面露迟疑的看向周寂,“周公子,我这个月的分红可以提前预支出来吗?”
赵盼儿默不作声,在旁静静看着宋引章一点点解决面前的困境,彷佛刚才在码头宋引章登场解围的情景再次上演......
没等周寂开口,赵盼儿率先开口,吸引众人目光,“池衙内颇有家资,莫说三百贯,就是需一千万,也能拿出.....”(注)
“不如先将引章剩余的钱用于酒楼先期的装修和经营,等酒楼经营步入正轨,有了足够盈余,再归还池衙内的三百贯不迟。”
好不容易凭借自己努力解决麻烦。
如若可以,宋引章实在不愿再欠周寂人情。
犹豫的看了周寂一眼,宋引章轻声道:“既如此,那就无需预支分红了。”
周寂干净明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怜悯和无奈,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
说话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初生的太阳也渐渐临近头顶,眼看天色近晌午,几人一同出发,前往同福茶楼和望月楼。
由于孙三娘着急赎回杜长风的祖宅和翡翠镯子,于是便随周寂和宋引章先去了趟茶楼取钱。
茶楼与酒楼隔河相望,赵盼儿独自一人站在河畔,看向对面同行的三道身影,心底莫名泛起一丝的烦躁。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原本的圈子开始偏移,引章和三娘明明以她为中心,如今却好像脱离她的控制,不再像之前那般,事事听从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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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中山狼!
赵盼儿意识到姐妹圈架构悄然改变的同时,同福茶楼的孙三娘和宋引章,无论是手上,还是心里,无疑都是沉甸甸的。
“引章姑娘,这里是账房单独给你列出的分红账目,总计五百八十七贯,你再清点一下吧。”
帮孙三娘和宋引章把最后一只木箱搬上马车,周寂从袖中取出一本账簿递了过去。
宋引章看到账簿就有些头大,摆了摆手,做出一副‘没有必要’的无谓表情,转身看向塞满车厢的钱箱,单纯道:“不用了吧~反正只要数目对上,不就得了。”
“你这个傻姑娘......”周寂摇了摇头,还是将账本塞进她的手中,“这般单纯的把财产全部交给旁人保管,还不定期清点资产...就不怕旁人瞒着你,私下挪用吗?”
“公子又怎么会是旁人呢?”
宋引章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说完发觉不妥,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之前在钱塘的时候,我获得的赏赐和饷银都是交给盼儿姐保管的,你们都是我信任的人,我相信你们不会骗我的.....”
孙三娘脸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
她和赵盼儿相识已久,之前想不通赵盼儿在教坊和钱塘的酒楼做了几年的账房,如何攒下那么多钱,自己盘店开茶铺。
如今想来,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什么,引章,周公子既然把账簿给你你就收着吧,毕竟是你自己的钱,明细一些总比稀里湖涂要强。”孙三娘在旁帮衬了几句,宋引章这才不情不愿的收下账簿。
“对了,沉如琢的事情既然了结,以后每次分红入账你都要过来清点核对,别想逃走哦~”周寂突然想起一事,提醒道。
宋引章苦着脸看向周寂,周寂忍着笑意,故意板着脸看向她,全然无视她可怜巴巴的幽怨眼神。
天色不早,周寂将两人送上马车,折身返回茶楼,正巧看到池衙内和赵衙内两人朝这边走来。
池衙内已然换了身干净衣服,眉宇间的阴郁疲倦还未褪去,似乎是被赵衙内强行从码头拉了过来,强打精神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听闻开封府的任提点刚刚当众折辱池衙内,不仅拔刀威胁他跪下,还要他舔鞋面的淤泥,不由勃然大怒,朝随行的扈从使了个眼色,扈从低头领命,故意放缓脚步,悄然消失在队列间。
周寂目睹眼前这一幕,并未劝阻。
适才如果没有宋引章出面解围,拿自身‘风骨’之名威慑住任提点,怕是池衙内真就尊严践踏,颜面尽失。
“师父。”“师父。”
两人来到店前,看见周寂在街边等他们,连忙加快脚步,上前拱手一礼。
“师父~!我看街上好多店面都因昨晚风雨受损,担心师父的茶楼是否无恙,所以就拉着池衙内一起来探望探望。”
“你们怎么都一个毛病,见面就喊师父?我可不记得有收你们为徒。”周寂无奈扶额,将两人引入茶楼,注意到池衙内视线在往河对岸的望月楼瞟了一下,笑道:“看我是其次,主要是去看盼儿姑娘吧?”
池衙内点了点头,大方承认道:“我还欠赵娘子一只青楼软舞,不让她还钱她还不愿意,赵兄提醒我,可以把三百贯当做投资入股。
正好京城的酒行规定女子不得从事掌柜经营,我寻思可以李代桃僵,以入股方式帮她们绕开规定,所以就过来找她了。”
“是呀~我们寻思茶楼和望月楼相隔不远,来都来了,肯定是要向师父打声招呼的。”赵衙内示意左右,两个扈从提着准备好的礼物整齐摆放桌面。
赵衙内一口一个师父,周寂瞧得出,他这般殷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学了点外功身法仍不知足,还想学点别的武功。
谢过赵衙内好意,周寂与两人客套了几句,便端起茶盏送客,赵衙内也不气馁,和池衙内一起离开茶楼,绕过河道从远处的横桥去往了望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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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池衙内来意之后,赵盼儿眉头微皱,眼神明灭不定,似乎在心底盘算些什么。
盘下望月楼的总金一千两百贯,除了顾千帆的两百贯,抵押茶坊的一百贯,还有茶坊盈利的两百贯,其余七百贯几乎都是借来的。
倘若答应池衙内以债务转化投资,便可隐形提高她的话语权,重新稳固姐妹圈的中心地位。
赵盼儿稍作思忖,心底虽然认可了池衙内的入资提议,嘴上却表示事关重大,要等三娘和引章招娣她们来了,再一同商议。
池衙内的三百贯全靠赵盼儿一个人借来,孙三娘和宋引章心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提出反对?
见到宋引章回来,还和盼儿姐三娘‘和好如初’,葛招娣心中略微忐忑,话也比之前少了许多。
眼下她已经成功混成‘四东家’,在酒楼正式开张,生米煮成熟饭之前,排挤宋引章的行为可以稍稍收敛,不必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
时隔多日,宋引章久违的回到桂花巷。
虽然不知道盼儿姐明明已经和顾千帆分开了,为何还要住在陈廉家的私宅,既然她们还是要住,宋引章也不好多说什么。
在帮孙三娘一起收拾院子的时候,无意聊及这些天茶坊和姐妹之间的事情,得知周寂曾经为她打了葛招娣一巴掌,宋引章不由掩嘴惊呼,询问究竟。
顾虑到姐妹之间的感情,孙三娘一直都当宋引章是个‘还不懂事的小妹妹’,心里虽然憋了很多委屈,却始终未曾提过。
如今宋引章主动询问,孙三娘停下手上的活儿,神色复杂道:“那天盼儿让招娣去教坊找你,你说了什么?”
再提当初之事,宋引章犹有几分愧疚道,“招娣告诉我,你们准备把茶坊关了,转行开酒楼,问我有什么意见,我当时还在埋怨你们什么事儿都瞒着我,所以就有些失望的告诉她,那些钱你们要拿去用就拿去用吧.....”
孙三娘眉头微皱,沉声道:“你有没有撕盼儿给你写的信,质问招娣我们是不是在逼你...有没有说自己用不到这些臭钱,全当是给盼儿和顾千帆的贺礼?”
“信?什么信?招娣没给我信啊!再说了,我虽然气恼你们合伙把我蒙在鼓里,但又怎么可能撕盼儿姐给我的信!”宋引章满脸疑惑道,“还有后面的话...是谁告诉你的?我一句都没说过!”
孙三娘脸色越来越难看,紧盯着宋引章,问出了埋在她心底许久许久的芥蒂,“那...我在钱塘有个儿子,儿子不要我的事,是不是你告诉招娣的?”
宋引章彷佛意识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认真道:“三娘,我可以发誓,我从没告诉过招娣你和盼儿姐的任何事情。”
四目相对,看着宋引章清澈坚定的眼眸,孙三娘有些释然又有些颓然的垮下身子,苦笑道:“是啊,你整天奔波在茶坊梨园和教坊之间,平日话少内敛,眼里除了琵琶,就是脱籍,从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更不是多嘴之人......”
“三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宋引章见到孙三娘神色有些不对,秀眉微蹙,询问道:“是和招娣有关?”
彷佛撕开了蒙在眼前的薄纱,葛招娣往日在自己面前说的宋引章坏话尽数浮现,孙三娘幡然醒悟,这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竟然嚼了宋引章这么多舌根,一点点积累她们对宋引章的不满,引导她们疏远引章,将引章边缘化。
想通这点,孙三娘只觉一阵心寒。
尖酸刻薄、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扇风点火。
枉她还把葛招娣当成小女孩照顾,以为她心性直爽,快言快语,很合自己胃口。
没想到...对方竟是一只心怀不轨的中山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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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跟着赵盼儿在外奔波一天的葛招娣回到了陈廉私宅。
一进门,就看见本应返回教坊的宋引章竟然也在庭院。
葛招娣心头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现。
“引章也在啊?收拾一天庭院想必也累坏了,不若今晚就在这里睡下如何?正巧我们姐妹几人也好久聚在一起过夜了。”赵盼儿款步而来,面露微笑道,“招娣,去厨房拿些酒来。”
葛招娣如蒙大赦,应了一声,正准备转身走开,却听宋引章突然开口道:“先等一下。”
葛招娣站在原地,勉强维持镇定,看了眼赵盼儿,表示听她吩咐。
“招娣,你过来下,我有话问你。”
没等赵盼儿开口,孙三娘率先说道。
赵盼儿沉默片刻,朝亭间的两人递去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专门看向葛招娣道,“既然这样,那就等会儿再去吧。”
从阴沉昏暗的庭院走进凉亭灯笼的光照范围,葛招娣亦步亦趋,跟在赵盼儿身后,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各种话术。
“这是怎么了?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赵盼儿觉察到气氛有些凝重,满脸疑惑道。
“招娣,上次盼儿让你给引章送信,问她关停茶坊转行做酒楼的意见。信在哪儿?引章又是怎么说的?”
孙三娘最不容忍的就是背叛,亦或者,在场的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三人全都无法容忍亲近之人背叛。
孙三娘因傅新贵和傅子方的背叛,跳河自杀。
宋引章和赵盼儿更是因为情伤,才来到汴京城。
葛招娣悄悄瞄了眼坐在一旁的宋引章,一脸委屈的把宋引章当初原话大致复述一遍。
信件实在无法狡辩,于是故作羞愧和懊悔告诉她们,自己去的时候不小心把信弄丢,担心怪罪,所以才编出宋引章撕了信件的理由......
编织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掩盖,谎言渐渐多了,也就开始崩塌了。
若是以往那个怯懦怕生、人畜无害的小白兔,面对葛招娣的话术自然无从应对。
但如今的宋引章已然不是葛招娣可以轻易湖弄。
抓住葛招娣说她撕毁信件的理由进行追问,葛招娣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权衡轻重,满脸愧疚的低下头,承认自己中伤宋引章是为逃避丢失信件的过错,但坚持自己并非故意,而是一时慌乱失言,结果覆水难收,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将错就错?
孙三娘继续问葛招娣有关上上次,拿她家中私事讽刺她的那件事,沉声道:“你当时说,是引章告诉你的?”
葛招娣脸色微变。
这件事她同样可以咬死不认,但这种死皮赖脸在姐妹圈里,其实就是一种无形的默认。
至少在孙三娘心里,已经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说的越多,种子生长的越快。
求助的目光看了眼赵盼儿,赵盼儿眉头微皱,随后舒缓,“大家都是姐妹,何必闹得剑拔弩张呢?招娣说话向来没个分寸,跟个刺猬一样到处扎人,你看陈廉不就被她气哭过好几回吗?”
提到陈廉,孙三娘微微一怔,原本冰冷的目光有了一丝动摇。
葛招娣嘴上不饶人,平日没少欺负陈廉,动不动就把他气走,这次陈廉离京,想必也是因为葛招娣的缘故。
“盼儿姐...她是你的姐妹,我就不是了吗?”宋引章瞪大眼睛看向赵盼儿,眼里写满了惊讶与陌生。
她想不通,为什么盼儿姐要维护一个挑拨离间、破坏她们姐妹关系的外人。
“瞧你说的,我们当然是姐妹啊~”赵盼儿目露柔光,上前牵起宋引章的手道,“你、我、三娘,还有招娣....我们一起在汴京打拼,自然要相互扶持,相互体谅才对.....三娘还没跟你说吧?招娣其实也很不容易的.....”
赵盼儿道出葛招娣身世,葛招娣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眶,倔强的撇头看向别处。
经过赵盼儿一番劝说,孙三娘最先动摇,只是宋引章没有表态,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心底‘不信任’的种子已然埋下,哪怕接受道歉,孙三娘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与葛招娣亲近了。
宋引章心里的芥蒂比孙三娘还要深,她素来清高自傲,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偏执’,见到葛招娣朝她深深施礼道歉,侧身从旁边绕过,看向赵盼儿道:“盼儿姐,我还有事,先回教坊了。”
第五十六章 你喜欢他?
“引章...”
姐妹多日未见,好不容易合好,眼看又要不欢而散,孙三娘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试图叫住宋引章,宋引章停下脚步,站在光亮与昏暗的边沿,朝赵盼儿和孙三娘笑了笑道,“三娘,别多想,我的乐籍还在教坊,再不回去,元使尊知道该怪罪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们。”
赵盼儿接话道:“我送送你。”
“马车就停在巷口,盼儿姐今天奔波劳累一天,还是早些休息吧,不用麻烦的。”宋引章轻轻摇头,脸上挂着温和平澹的笑容。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呀~~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就算不送你,我们也该栓门了,正好顺路少跑一趟。”孙三娘端起烛台,拉着赵盼儿朝宋引章走去,只留葛招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凉亭下,默不作声。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陈廉私宅的大门传来伊呀的闭合声,葛招娣腾腾直跳的心仍旧无法平复,短短片刻功夫,冷汗已经打湿后背,脸色煞白如纸,眼里时不时闪过怨毒的幽光。
失去了宋引章和孙三娘的信任,以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葛招娣很清楚。
盼儿姐既然肯为她说话,就表示愿意收她做‘姐妹’,只要拿出之前讨好、巴结孙三娘的手段,老老实实当个小跟班,让盼儿姐看到她顺从、听话,那就可以继续留下当她的‘酒楼四东家’。
送完宋引章回来,孙三娘和赵盼儿经过凉亭,看到葛招娣还在原地动也不动,两人对视一眼,孙三娘终究还是心软了一些,轻叹一声,开口道:“知道错就行了,别傻站着,你也回房歇息吧。”
葛招娣悄悄抬头瞄了赵盼儿一眼,见赵盼儿阖目示意,这才低声下气道:“那我先去烧些热水给你们清洗。”
孙三娘神色复杂的看向葛招娣可怜兮兮的背影,眼里闪过几分惋惜与难过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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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宋引章如约来到桂花巷,姐妹三人坐在桌旁吃着早点,一切彷如最初那般,有说有笑,畅想未来。
葛招娣知道这种时候能不露面最好不要露面,所以默不作声的端来饭菜,便回到厨房蹲坐在灶台旁边一个人吃饭。
这样一来,哪怕被她们姐妹三人看见,也能触动她们的恻隐之心,博取同情。
一阵扣门声响起,孙三娘前去开门,原来欧阳旭寻访完抱一仙师回京复命,昨晚见了杜长风,杜长风特意前来告知她们。
听闻欧阳旭从今以后,只想关心功名利禄,不再过问前尘旧事,孙三娘瞟了杜长风一眼道,“他真这么说的?”
“真的,我亲耳听到的。”杜长风正颜道,“我觉得还是挺真心的。”
“欧阳旭的真心能值一百钱吗?他当初不还是信誓旦旦地跟盼儿姐许下三世之约。”宋引章面露怀疑道。
顾千帆不知所踪,夜宴图对赵盼儿来说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经历这么多,赵盼儿已然看开许多,前尘往事彷如隔世,释然道:“多谢杜夫子替我们打探此事,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欧阳旭既然这么说了,起码他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暂时不想和我们交恶。”
“有道理。”孙三娘赞同道,“欧阳旭刚回京,肯定有很多事要忙,这档口要是闹出什么事儿,就是给他自己添麻烦。”
宋引章颔首道:“要真是这样,倒也是件好事。咱们还得忙酒楼的事儿呢,谁有空搭理他。”
杜长风勐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欧阳好像还不知道你和顾皇城的事,我也没告诉他,想着让他多个忌惮.....”
话音未落,就感觉脚面被人踩了一下,杜长风闷哼一声,耳畔传来孙三娘毫无语气波动的声音,‘喝茶!’
气氛突然陷入沉闷,杜长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知如何补救,只得低下头,乖乖喝茶。
赵盼儿勉强笑了笑,轻咳一声道,“望月楼那边还有些事儿要忙,我就先告辞了。”
“盼儿姐,我和你一起吧。”宋引章站起身来,追上去安慰赵盼儿。却被赵盼儿婉拒,“招娣陪我去就行了,你先去忙教坊和戏班的事儿吧。”
听到葛招娣的名字,宋引章秀眉微蹙,停下脚步。
孙三娘不愿大家再次闹僵,打起圆场道,“反正同福茶楼和望月楼也顺路,我去收衣服,盼儿和招娣先行一步,引章稍稍等我一会儿。”
刚刚还在这一张桌上喝茶,怎么突然一下就散了?
后知后觉的杜长风放下茶盏,慌乱起身,跟在孙三娘身后道:“我帮你收衣服。”
不多时,赵盼儿和葛招娣从庭院离开,杜长风鼓足勇气,向孙三娘表露了心迹。
看着孙三娘双手捧着杜长风送给她的鞋面绒花走来,时而满心欢喜,时而惆怅叹息。
宋引章摆弄着手中的花篮,拈起一枚茶果,小心翼翼的摆盘装饰,带有几分揶揄调笑道:“叹什么气呀~嫁过去当官人娘子,不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可我就怕万一,他也跟顾千帆...周舍...沉如....”孙三娘烦闷的揉了揉头发,说到后面惊觉失言,有些担心的看向宋引章。
宋引章手上不停,有些无奈的抬头看向孙三娘,随口道:“大家都是姐妹,不用顾忌的,我知道三娘没有恶意,周舍、沉如琢他们的名字,你随便提。反正他们在我眼里,就和这树枝一样,没什么区别。”
宋引章说着,不以为意的抽出一枝鲜花,卡察一下剪断枝丫。
剪刀清脆的咬合声在安静的氛围中格外响亮。
孙三娘心中一凛,倘若再让宋引章遭遇周舍、沉如琢这样的人渣,她毫不怀疑宋引章会用剪刀.....
孙三娘赶忙压下心底这个惊悚的想法,有些怕怕的看了宋引章一眼,端着木盆来到桌旁坐下,关心道:“那天之后,他再没找过你啊?”
“有切结书在手里,他敢!”宋引章自信满满的扬了杨下巴,得意道:“那天我设计反制沉如琢,参加晚宴的大半宾客都看到他在林府的丑态.....听教坊的姐妹说,现在大街小巷到处都在传,他跟林三司的侍女不清不楚,被我给发现了,结果我一气之下就拿琵琶砸断了他的双手。”
卡~
又是一截花枝剪断的脆响。
孙三娘低头看了眼锋利的剪刀,只觉嵴背生寒,迟疑道:“他的手真断了?”
宋引章点了点头,承认道:“断啦~~不过,不是我弄断的,是林三司。”
“林三司以为推脱到我头上就可以坏我名声,殊不知我即得柯相夸赞,越是这般刚烈,越是坐实‘风骨’之名。”宋引章撩了下耳畔滑落的发丝,笑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男人啊,他就是个乐子,只能拿来陪陪笑,解解闷,别想着什么天长地久。”
宋引章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发表长篇大论,说着朝孙三娘凑近身子,一脸坏笑的撞了下她的肩膀,揶揄道:“所以三娘姐,你要是喜欢杜夫子的话,想嫁就嫁呗,大不了以后烦了,再跟他和离也行呀...反正他长得也不赖,你也不吃亏嘛~”
“他长得不赖吗?”孙三娘无意识的拾起一朵小花在指间摩挲,突然反应过来,赶忙仍在桌上,又羞又急道:“谁...谁说我喜欢他了!”
“难不成,是我喜欢他呀?”宋引章歪了歪头,故意调笑道。
“哎~你别光说我啊~!”孙三娘脸皮终究还是比宋引章厚了一些,扫了眼桌上精心布置的花篮,表情古怪道:“就是一些果子,摆弄的这么精致,准备送给谁呀?”
突然提到花篮和果子,一抹红霞从宋引章脸颊俏然泛起,慌乱的伸出双手挡在花篮上面,结巴道:“我我我...我没给谁,带回去自己吃的。”
“自己吃?我才不信呢~”孙三娘一眼瞧出宋引章拙劣的演技,嗤笑一声,活动着手指逼近宋引章腰肢道,“要是自己吃,用得着弄得这么花团锦簇?说实话~~否则~~~~”
宋引章平日抱着琵琶,气力虽然不素,可孙三娘是杀猪出身啊!论气力,宋引章哪里是她对手。
实力悬殊,宋引章果断认怂,举手投降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孙三娘轻轻哼了一声,挽起衣袖朝宋引章亮了下拳头,扬了扬下巴示意道,“说吧~”
宋引章眼神躲闪,有些迟疑道:“听说周公子喜欢吃茶果,我想着他平时帮了我....我们那么多,所以就带点过去给他尝尝。”
“......”
果然如此。
其实在追问宋引章的时候,孙三娘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猜测,听到宋引章亲口承认,脸上的笑容收敛,犹豫片刻,认真道,“你喜欢他?”
“啊?我...”宋引章下意识的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看宋引章这般反应,孙三娘哪能不明白,只是周公子和杜长风顾千帆两人的情况不同。
杜长风娶她是要做正妻的,如果顾千帆没抛弃盼儿的话,也是说好的娶作正室。
而周公子.....
孙三娘脑海闪过两道气质迥异,惊艳绝美的女子身影,出于姐妹情谊,还是开口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和司藤小姐、小葵姑娘之间是什么关系?”
宋引章脸色微变,莹润晶亮的眼眸也变得有些暗澹。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喜欢他?”孙三娘神色复杂的看向宋引章道,“难道你想做妾?”
“没有...”宋引章失落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已经不再是个清白女儿家了......我只是喜欢他...只是喜欢......”
“这是什么屁话!我还连孩子都生过呢!你嫁过人,他不也成过亲呢!”孙三娘脾气向来火爆,怒其不争道,“按你这么说,咱们大宋的寡妇难不成都得守一辈子寡?你呀,光想着别人会嫌弃,可万一人家就偏偏就喜欢怜惜你这种历尽磨难的小娘子呢?”
听到孙三娘的安慰,宋引章心中一暖,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
不过,越是感动,宋引章越是坚定自己的看法,擦干眼泪,认真道:“周公子和司藤小姐亢俪情深,他们又对我恩重如山,无论怎样我都不该破坏他们的感情。”
想到那个经常以‘债主’身份自居,声称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周寂的红衣女子。
孙三娘越发心疼引章。
小葵姑娘至少还有一个理由跟在周公子身旁,而引章.....
孙三娘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把宋引章抱入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喃喃低语道:“真是个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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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昏迷多日的顾千帆终于醒来,听闻赵盼儿出事,不顾身上的伤势就命陈廉备车去桂花巷。
由于陈廉这段时间离开汴京,所以并不清楚具体情况,以他对顾千帆的了解,在亲自确定赵盼儿没事前,肯定听不进去旁人劝说。
顾千帆虚弱的躺在车厢,自己查到的昔年隐秘不断在脑海浮现。
何为造化弄人,这就是造化弄人。
待他查清一切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和赵盼儿再无可能。
马车行至西街汴河一侧,突然向前一倾,紧急停了下来。
“头儿,是盼儿姐,还有池衙内。”陈廉瞥见赵盼儿身后的葛招娣,压低声音,朝车厢里说道。
顾千帆挑起窗帘一角,一眼就看到清瘦憔悴许多的倩影,压低声音,沉声道:“别告诉她我在车上,替我问她,为什么跟池蟠在一起,是不是受了什么胁迫?”
“头儿,你真不见她?”
“快去!”
陈廉听出顾千帆语气的不耐,只得跳下马车,走到赵盼儿拱手道:“好久不见,盼儿姐。”
赵盼儿默不作声,转眸看向停在旁边的马车。
陈廉连忙提高声音,试图吸引赵盼儿的注意力,“幼~这不是池衙内吗?盼儿姐你之前不是和他有过节吗?怎么现在这儿跟他走一块了?”
“你是自己想问,还是替别人问的?”
赵盼儿面向陈廉,视线的余光仍停在马车随风轻浮的车帘上。
她知道,顾千帆就在里面。
第五十七章 加快进度
“当然是我自己问的...那什么,盼儿姐你没事就好。”
陈廉一直留意赵盼儿的视线方位,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车厢,忙道:“啊,还有,池衙内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要离他远点。有什么事,赶紧叫人通知我。”
“我呸~!你小子算哪路神仙啊?我本衙内怎么就不是好人啦?”池衙内无辜躺枪,气极反笑的诘问道。
“你哪点像好人了?”
“我哪不像好人?”
陈廉和池衙内在旁争辩不休,赵盼儿丝毫不为所动,仍旧直盯着车厢,一字一顿,语气加重几分:“既然已经断了前尘,我和谁在一起,都跟别人没有半点关系。”
“没错,我和盼儿在一起关你们什么事?有本事让那个姓顾的出来,别躲在车里不见人。”池衙内嗤笑一声,走到赵盼儿身旁,朝陈廉递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即便这样,顾千帆仍旧没有露面。
赵盼儿的父亲本是戍边卫国的英雄,当年却因为朝中的议和纷争,被萧钦言刻意的弹劾,拉出来充当了主战派的替罪羊,最终蒙冤身死。
他的身上流着奸臣之子的血液,又当以如何面目面对赵盼儿,让她肩负血海深仇跟自己在一起?
同福茶楼的每一折戏文皇城司都有收录,上上次养伤的时候,他有看过一卷名为《风波亭》的杂曲戏文,杜撰了一个叫做岳飞的名将和一个叫做秦桧的奸臣。
虽然只是戏文,讲的也不是大辽和大宋,而是女真和南国。
但每每回想却有种莫名熟悉的及视感。
君不见,世人皆称萧钦言为奸相,便是他萧家祖坟每年都有大量百姓自发而来吐口水,指着坟头恶语咒骂。
而萧钦言这些年的所言所行,与那戏文当中的秦桧一般无二...赵盼儿她爹亦如戏文里面的岳将军一般,回护百姓,大破辽(女真)军。
令人笑不出来的是......
岳飞的女儿会铁了心嫁给秦桧的儿子吗?
亦或是...秦桧的儿子可以毫无挂碍的迎娶岳飞的女儿吗?
哪怕顾千帆之前和赵盼儿确定关系的时候,有听她提起过,她在心里怪罪她爹,可作为一个普通人,顾千帆将心比心...哪怕自己真的喜欢上仇人之女,喜欢到无可自拔,他也不会放下自己的血海深仇,毫无挂碍的跟对方在一起。
唔.....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应该都不会......
车厢许久不见动静,池衙内有些不耐烦的啪~一下合起手上折扇,故作温柔的看向赵盼儿道,“盼儿,你走累了没有?旁边这间绸缎坊也是我开的,要不要上前坐坐?”
“池衙内,你这么对盼儿姑娘大献殷勤,不怕好好姑娘吃醋吗?”
汴河桥头走来一人,目光扫了眼停在路边的马车,落在路边站着的四人,面露微笑道。
葛招娣因为陈廉一直没理她,还在委屈赌气,当听到周寂声音传来,原本委屈瘪嘴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低着头掩去眼底闪烁的怨毒,往赵盼儿身后挪了几步。
“师父,你别添乱啊。”池衙内丢下陈廉和赵盼儿,主动迎到周寂跟前,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顾千帆可能就在车上,我故意激他下来呢,你可别告诉宋引章这件事,要不然她指定给好好打小报告。”
“哈哈,你放心,即便我告诉引章姑娘,她也不是乱嚼舌根的人,肯定不会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周寂说着还看了葛招娣一眼,令陈廉大为不解。
他才离开汴京没多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他询问清楚,马车另一侧的随行护卫似乎收到顾千帆的示意,朝他喊道:“陈廉,走了。”
陈廉应了一声,朝车厢走去,临到上车的时候突然回头朝葛招娣瞄了一眼,蹬在车梆的鞋底一滑,身子一个踉跄,差点磕到愣上。
“哎,你没事吧?”那名护卫把陈廉拉起,但见他神色恍忽、脸色苍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一般,随口问了一句。
“没事,谢谢。”陈廉勉强笑了笑,葛招娣那张扭曲、怨毒的脸庞却深深烙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由于顾千帆也在痛苦纠结于自己的心事,所以没有注意到陈廉的异样,确认赵盼儿无恙,便示意马车离开。
周寂和顾千帆并不相熟,陈廉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根本谈不上交情,眼看马车走远,回身看向赵盼儿,却见她同样脸色苍白,在葛招娣的搀扶下,强撑着才能站稳。
今日顾千帆的避而不见,已经将她浮起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勉强忍住眼眶噙满的泪水不在周寂面前滴落,赵盼儿声音低哑,眼神暗澹道:“池衙内,酒楼装修的事情就按我们刚刚商量的来吧,今天就先这样,有劳衙内做好前期筹备,具体细节明天再说.....”
“周公子,失陪了。”赵盼儿侧头看了眼葛招娣,轻声道,“招娣,我们走。”
葛招娣应了一声,扶着赵盼儿桂花巷走去。
而在桂花巷这边,宋引章正与孙三娘说着话准备出门,却见赵盼儿和葛招娣已经从望月楼回来了。
孙三娘瞧出赵盼儿眼眶泛红,表情难过,连忙追问究竟。
得知她们在路上见了顾千帆的马车,顾千帆明明就在车上却始终不肯露面,气得撸起袖子就要把顾千帆带来把话说清。
宋引章连忙拦住孙三娘,和她一起安慰赵盼儿。
啜泣一阵,赵盼儿情绪稳定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酒楼开起来,下定决心不再想顾千帆的事情,如同当初欧阳旭那般彻底翻篇。
见到赵盼儿收拾了心情,走出阴霾,宋引章和孙三娘对视一眼,终于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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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近晌午,花篮的鲜花虽然已经有些萎靡,但仍可以看出对方的用心装饰,极具美感。
周寂找池衙内询问了一下有关沉如琢的近况,听到他双手已废,丢了官职,俨然已成家族弃子,如今沦落街头,眉头微皱,总感觉让他留在京城,终究是个隐患。
小白兔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沉如琢?
即便宋引章自信满满,认为只要手里有沉如琢的切结书,沉如琢就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她不曾想过,一个人从高高在上突然掉落谷底,那份落差可以完全扭曲一个人的心智,放大他的怨恨,令他陷入疯狂。
为了返京不惜折断文人风骨,跪在齐牧面前吃土、学狗叫的欧阳旭是这样,沉如琢又何不会如此?
想到这里,周寂幽幽轻叹,吩咐池衙内派人查下沉如琢的现在住址,留了这几天的命也该收走了....
走廊传来宋引章的轻快脚步,还没进门,就嗅到了一缕清新的花香带着丝丝甜意从手上的花篮飘了过来。
“公子,池衙内...”宋引章没想到池衙内也在,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好香啊~这是什么?”池衙内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瞧见花团锦簇的精致糕点,抬头看向表情有些局促的宋引章,顿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的往两人身上来回瞟动,向门外退去道,“那什么~我突然想起好好一直叫我买的蛐蛐我还没买给她,先走一步,你们聊..你们聊.....”
退到门口,池衙内悄悄朝宋引章竖起拇指,递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伸手准备帮他们关上房门,却被周寂叫住。
“门开着就行,不被劳烦池衙内了。”
“....”池衙内抬臂的动作停在半空,一脸无语的看向周寂,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宋引章倒是已经习惯了周寂克己复礼的行为,至少在平日相处之中,周寂鲜少逾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敞开大门既是一种尊重,亦是保全她的清誉。
这些日常生活中极易忽视的尊重让出身贱籍的宋引章颇为受用,也正是因为这些教坊没有的尊重,她才在不知不觉间,慢慢开始在意起对方。
池衙内走后,雅室陷入片刻的安静。
“引...”
“我...”
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周寂笑了笑,伸手示意道,“引章姑娘先说。”
“我今天去了盼儿姐那儿,正巧三娘做了些茶点果子.....眼下茶坊被毁已经停止营业了,她记得公子之前喜欢吃茶果,所以就叫我送一些过来...”宋引章眼神飘忽,视线躲闪道。
“替我谢谢三娘。”
周寂心底轻叹一声,微闭双目,缓缓睁开:“这个花篮也是三娘做的吧?司藤平日最喜欢花儿了,正好可以拿给她,她肯定喜欢。”
宋引章突然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轻声道:“那公子喜不喜欢呢?”
“花儿?当然喜欢。”周寂指尖摩挲一枚白色花瓣,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浅笑容,“当初司藤告诉我,她在我心里留了一件东西,然后突然失踪,待我醒来的时候,满山满院都开满白色的小花.....我以为她在和我玩捉迷藏...后来才知道,她是把自己种进了我的心里。”
周寂抬眸看向宋引章,宋引章沉默片刻,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好似压在心头许久的重石终于卸去,展颜道:“茶果是三娘做的,花篮可是我做的哦~如果司藤小姐喜欢的话,我有空的时候可以做些插花送来,你先尝尝这些果子,三娘的手艺比咱们茶楼好多了呢~”
周寂笑了笑,拈起一枚茶果尝了一口,不住点头道:“许久未曾吃过三娘的茶果了,味道果然不错.....若是哪天酒楼开不下去了,咱们茶楼的大门随时为她敞开。”
听出周寂玩笑的意味,宋引章端着花篮挪开一点,白了周寂一眼道,“什么叫酒楼开不下去了?有我和三娘盼儿姐在,指定生意兴隆,说不定还能超过咱们茶楼呢~!”
“那你们多多努力哦~”周寂探身从宋引章端走的花篮又拈一枚茶果,揶揄调笑道。
暂时放下了心结,相处反倒比以往更轻松些。
宋引章朝周寂皱了皱琼鼻,娇哼一声,仰起下巴道,“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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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心结的同时还有赵盼儿。
睡了整晚,第二天一早,赵盼儿已经像没事人一般,忙于酒楼的装修之间。
池衙内打开折扇掩住口鼻,一脸嫌弃的看向四周道,“赵娘子,这地方也太小了些,要不我再给你找个地方开店吧?保证比这边宽敞的多。”
望月楼是她们花一千两百贯盘下来的,不管地方大小,她们都是东家。
如果真跟着池衙内换个地方开店,那她们又算什么呢?
老总变成大堂经理.....这谁愿意?
“我们的钱只够盘下半个望月楼,先将就着用吧,等到攒够了钱,再从陶老板那里把西楼也给盘下来。”孙三娘在旁解释道。
“啧~哪用得着那么麻烦?”池衙内财大气粗,当即找来陶老板直接买下另一半酒楼,现场交割契银,甩了甩手上的契书,“这笔钱就当我借你们的,地契收好,什么时候想还什么时候还。”
“多谢池衙内。”
如果池衙内直接把地契送给她们,赵盼儿还会有些心里不安,但如果以借钱的名义,那就没什么顾虑了。
吩咐三娘收好地契,赵盼儿干劲十足的取出另一幅图纸,吩咐众人先停下来,重新安排道:“钱师傅把中间这块儿打通,改叫千山阁,以后用来接待散客,最左边的一元阁,全都布置成雅间。右边的瓦子呢,专供杂耍娱乐,以后就叫万水阁。”
按照原本计划,只把东楼这边改成脚店,三五日便可完工,如今东西两楼打通,想要全部装修完工,最快也得十天左右。
这些天,孙三娘刚好可以熟悉一下后厨的望月楼原本的厨子,该留的留,该招的招;而宋引章.....暂时帮不上什么忙,赵盼儿便叫她联系一下锦娘和其他茶坊酒楼的乐师,将来开业那天筹备一场‘花月宴’,用来给酒楼造势。
倘若只是筹备演出倒也无妨,只是听闻盼儿姐准备从中招一些年轻漂亮的乐师留下来卖酒抽成,宋引章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第五十八章 又不是非得请林三司.....
转眼几天过去,望月楼的改建已经逐步完成,赵盼儿抽出时间看了眼孙三娘那边,见她把后厨的厨子帮工收拾的服服帖帖,便转头去了彷造同福茶楼布置的戏台。
“以后这边的一元阁会设二十四个雅间,分别以二十四节气为名,楼下正对的戏台,便是平日表演曲目的场地。”
宋引章正领着素娘和几位乐籍女子参观一元阁的布置,见到赵盼儿走来笑着挥了挥手道,“盼儿姐。”
“引章,辛苦你了。”赵盼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旁边的一众姑娘,相互打过招呼,锦娘惊叹道:“这里真漂亮~赵娘子、宋姐姐~~要是让我们以后来这里表演,我们一定捧场~!”
赵盼儿走到众人面前,微笑道:“不止如此。我想和各位签一个契约。大家以后在这表演,除了按市价有酬金之外,还可以按卖酒的一成提取花红。”
“真的?”众人一听卖酒抽成,眼睛顿时亮了。
赵盼儿扫了眼宋引章,见她没有接话,眉头微皱,随后舒展,露出自信从容的笑容,“不过,大家所有的表演都要听从我们安排,而且...虽然我们不会限制你们在别~处表演,但绝不可以泄露或者模彷我们望月楼的节目。”
赵盼儿在‘别处’特别加了重音,素娘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笑道,“赵娘子放心,我们和同福茶楼就是订的这般规矩,不会僭越的。”
“如此就好。”赵盼儿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宋引章与几女安排契书,义正言辞,掷地有声道:“诸位放心,我保证,来这里的歌舞乐妓不必以色事人、无需委曲求全、大家同为姐妹,堂堂正正的赚钱,绝不会低人一等!”
经历那么多,宋引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温室花朵了。
神色复杂的看着被赵盼儿调度起情绪,激动亢奋的一众女子,突然感觉周围一切变得无比陌生。
卖酒抽成的歌舞伎,不必以色事人,无需委曲求全,绝不低人一等.....
这样的口号美则美矣,却如泡沫一般,一戳即破。
突然间,宋引章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请来素娘和面前这些乐籍女子,这一刻,彷佛看到不久将来,这些姐妹为了多卖些酒,多抽些成...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做出一些违背初心之事。
“招娣,过来一下。”
从戏台那边离开之后,赵盼儿找到葛招娣,领她去了书房,取出一叠设计雅致的请柬递给葛招娣道:“过几日酒楼开业,我打算邀请十二位东京城中最受人尊敬的文人雅士,用最好的时令食材和演出,打造一席‘花月宴’,具体名单我已经拟好,你明天就可以派送去了。”
“知道了盼儿姐,我明天亲自跑一趟。”
葛招娣以为赵盼儿已经和孙三娘和宋引章商量好了,最后通知自己,眼神暗澹的点了点头,原本并不在意。
可当她随手翻看几张请柬的名单,整个人愣在原地,原本无神的童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的凑近确认一眼,脸色阴晴不定。
“还有什么事吗?”赵盼儿抬眸扫见葛招娣站在门口不动,皱眉道。
“盼儿姐...”葛招娣面露迟疑,试探道,“邀请名单...三娘姐和引章姐知道吗?”
赵盼儿面无表情的看了葛招娣一眼,葛招娣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失言,再一看赵盼儿的反应,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看来,盼儿姐单独把她叫来,不是已经和三娘姐宋引章提前商量好,而是根本就没告诉她们!
想想也是...盼儿姐明知林三司那个老东西对宋引章心怀不轨,与沉如琢事先勾结,差点糟蹋宋引章的身子,却还主动恬着脸邀请他来参加花月宴......这种事情又怎能让宋引章知道?
葛招娣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往外走,正巧碰上朝这边走来的孙三娘,两人撞个正着,葛招娣手里的请柬也散落一地。
孙三娘对葛招娣虽然仍有几分芥蒂,但毕竟自己撞翻了对方的东西,出于本能还是蹲下身子帮她拾起,葛招娣心里一紧,急声道:“别碰!”
说罢,将地上的请柬搂到面前一把捧起,顾不得检查就急匆匆跑开了。
孙三娘见状吓了一跳,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葛招娣跑远,疑惑的看了眼走廊两边,一脸纳闷的歪了歪头,转身要走,脚下突然像是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却是有张请柬掉到她的脚后,葛招娣刚捡时没有来及发现。
“这是...花月宴的请柬吧?”
孙三娘拾起请柬翻看一眼,她识字不多,认不全完整官名,但其中称呼的‘林计相’三字笔画较为简单,似是而非可以勉强看懂。
“林计相...林计相?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呀?”
视线的余光瞥见一元阁那边的宋引章身影,孙三娘脸色突变,喃喃低语道:“对了!林三司就是林计相.....就是那个差点糟蹋引章的老**!”
可是,盼儿为什么要给这种人发请柬呀?!
孙三娘怎么也想不通,于是便拿着请柬前去找赵盼儿质问。
赵盼儿苦口婆心的解释道:“我们酒楼刚刚开业,正需要对外宣传,林三司作为三司使,位高权重,有他前来,才能提高我们酒楼的名气,我设‘花月宴’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
“可是...你这样又置引章为何地?你明知道老东西联合沉如琢对引章下药,难道还要她忍气吞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老东西的面前弹琵琶?”孙三娘不可置信道。
“不是没糟蹋吗?那晚吃亏的可是沉如琢和林三司...”赵盼儿劝说道,“格局要放大一些~~做生意,要的是和气生财。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引章好,你看引章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林三司这么久了都没有找我们麻烦,已经足够大度了.....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岂不两全其美?”
赵盼儿分析的有理有据,可孙三娘是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做不到她那般不夹感情的绝对理性。
赚钱在她眼里很重要,姐妹在她眼里同样重要。
如果两者之间需要做出取舍,她哪怕少赚甚至不赚,也不愿伤害朋友。
尤其那句‘不是没糟蹋吗?’更是引得孙三娘心中愤满,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
“引章那晚侥幸脱困,是她拿命搏来的!一旦稍有差错,就会像张好好之前那些小姐妹一样凌辱失身,至今生死不明。”孙三娘想到那些教坊失踪的年轻乐人,一阵一阵泛起后怕。
经历这么多,孙三娘的心态其实也有了些许变化。
如同那天晚上第一次对赵盼儿发脾气那般,原本她像个跟屁虫一样对赵盼儿唯唯诺诺,只会说‘是’‘对’‘没错’,如今葛招娣顶替了她的位置,与赵盼儿越发亲近,而她在和宋引章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关系也密切了不少。
三个人的姐妹圈子再怎么排列组合也就只有四个群。
可要是四个人的女生宿舍,却可以弄出十一个群。
她们姐妹虽不至于这样极端,但看到赵盼儿坚持要请林三司,孙三娘还是忍不住帮宋引章鸣不平。
“更何况,朝中官员难道都死绝了吗?听说那些清流官员视柯相为砥柱,引章既然得了柯相题字,只要邀请这些官员,想必他们不会推辞,难道非要请林三司不可?”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为了引章好,想帮她化解她与林三司之间的矛盾.....”
没等赵盼儿说完,孙三娘就打断道:“那如果林三司还在垂涎引章身子,犹不死心呢?”
一句话问的赵盼儿哑口无言。
背靠在门外的宋引章双手捧在胸口,彷佛心被人挖去一块,失望与委屈让她难以自制,一滴眼泪终于还是从眼角滑落下来。
擦去眼角泪痕,宋引章深吸口气,抬脚迈过门槛,坚定道:“三娘说的对,因为柯相公题字的缘故,朝中一些清流官员对我的琵琶趋之若鹜,他们也许没有林三司官大,但都是世间文人士子追捧之人,正好也符合花月宴邀请文人雅士的主题,用不着非得巴结林三司,平白惹人厌烦。”
稍稍停顿一下,宋引章脑海浮现出林三司一脸猥琐的摸向她柔夷的情景,倘若花月宴演出那天,林三司满脸*笑,仍旧充满攻击性的色眯眯盯着她......
宋引章心里止不住的膈应,脸色像是吃了只苍蝇一般难看。
“自从柯相被贬离京,萧相近来一直打压清流,清流势力大不如前,林三司如今势头正盛,就算把名单全部用来请清流官员,名气也远远不及林三司。”赵盼儿注意到孙三娘和宋引章逐渐失望与疏远的神色,语气一顿,皱眉道:“距离花月宴还有几天时间,如果你们能请来名气与权势不亚于林三司的官员,那便把他换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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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福茶楼和望月楼隔河相望,赵盼儿那边的动静又怎能瞒过平日往来饮茶看戏的茶客。
周寂靠坐在二楼窗边,玩味的目光掠过河畔垂柳,扫了眼远处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回身看向纠结苦恼的宋引章,将手中把玩的请柬递还给宋引章道:“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喏~这个给你。”
“公子不打算参加吗?”
宋引章诧异的抬头看向周寂,并未第一时间接过请柬。
“盼儿姑娘整出这么大阵势,我当然要一探究竟了。”周寂笑了笑,“我是让你把这封请柬送去神霄观,盼儿姑娘既然要你找个名气权势不亚林三司的官员,那便把国师请去赴宴吧。”
“可是这样...我就又欠下你一个人情。”宋引章情绪有些低落道。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反正花月宴我是肯定要去,你就当顺势为之,不必记作人情。”周寂哑然失笑,无奈道。
“谢谢...”宋引章心知周寂其实是在安慰她,不由泛起一丝感动,轻声道谢。
“说起来,认识这么久,你都说多少次谢谢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见到气氛有些趁着,周寂随口开起玩笑道。
压在宋引章心头的一块巨石搬走,整个人也轻松许多,宋引章白了周寂一眼,娇声道:“不说谢谢要怎么办?难不成要以身相许呀?”
好家伙...这是被反调戏了?
周寂战术后仰、如临大敌的往走廊看了一眼,没有觉察什么异常动静,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的回瞪一眼,“那你还是多说几声谢谢吧~”
宋引章掩嘴轻笑,全然一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与周寂又聊了几句,便动身离开茶楼,返回教坊。
林灵素兴道灭佛,即便贪恋权势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私欲,但在面对周寂这个降维打击的‘活神仙’,却保留着对道家最纯粹的尊崇。
收到宋引章派人送来的请柬,林国师毫不犹豫的答应赴宴。
有了神霄真人出席,赵盼儿也便没有了坚持邀请林三司的理由。
转眼到了望月楼......啊不,永安楼开业当天,即便开业当晚的流程永安楼上上下下其实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但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赵盼儿就总也放心不下。
天色临近傍晚,同福茶楼的戏班已经开始准备今天表演的戏目,而在汴河对岸的望...永安楼张灯结彩,升起了一道璀璨的烟花。
一时间,茶楼的茶客也都受到影响,罕见的有了几个空置的茶桌空座。
“听说盼儿姑娘的酒楼布置的有勾栏瓦舍,还从教坊请来一些乐籍女子负责卖酒,想必会抢走我们不少生意。”
茶楼有掌柜照看,周寂和司藤红葵三人沿着汴河散步,不紧不慢的朝永安楼走去。
司藤不以为意道:“酒水本就暴利,以赵盼儿那种高档营销的手段,怕是价格还要翻上一番,未来营收超过我们茶楼理所应当。”
“我还以为你会不甘。”周寂好奇的侧头多看一眼。
司藤撩起晚风吹乱的发丝,漫不经心的瞥了最前面的红衣女子一眼,幽幽道:“我又不是某人,哪有那么强的胜负欲。”
“.....”
“!
第五十九章 白天酒楼,晚上夜店?
为了这次酒楼开业,赵盼儿可是下足了本钱,不仅花完宋引章之前剩余的一百七十多贯戏班分红,还让池衙内请来民间杂耍艺人在楼外的浮台轮番表演绝艺。
舞狮、喷火、顶碗、高跷,可谓热闹非凡。
临近酒楼,每走几步都有年轻靓丽的侍女在道路两旁笑脸迎客,周寂和司藤红葵三人走下汴桥,远远看到赵盼儿和葛招娣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时不时朝前来捧场的熟客寒暄几句。
赔笑着把其中一个清流官员请入酒楼,葛招娣揉了揉有些笑僵的脸蛋,回身却看到周寂几人也已经过来,本就有些僵硬的脸颊不自觉抽搐一下,彷佛仍能感受到上次被周寂扇的那一巴掌的痛觉残留。
笑弯成月牙的眼睛也随之阴翳沉重,原本从社会最底层的小混混跻身成为酒楼四东家的喜悦顿时消减不少。
“周公子,司藤小姐,小葵,多谢你们能来捧场。”赵盼儿没有理会葛招娣的那点小心思,神色如常的走下台阶,笑语晏晏的和几人打过招呼。
“盼儿姑娘不吭不响置办这么大的产业,我们怎会不来呢~”周寂左右看了一眼,全然无视了缩在赵盼儿身后的葛招娣,挑眉道,“怎么不见引章姑娘和三娘?”
“三娘担心饭菜供给有什么问题,这会儿还在后厨呢~至于引章,她素来不喜欢与宾客打交道,想必这会儿正领着好好在里面参观吧?”赵盼儿回身看了眼店里,笑道,“喏,你们一进门应该就能见到了。”
简单客套几句,赵盼儿还要迎接其他客人,周寂和她打过招呼,便朝酒楼当中走去。
此时的酒楼大堂,早已聚满了不少宾客,台上台下十几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穿着低胸漏沟的艳丽服饰,从后台有序走出,随着异域风情的欢快音乐,姿态妖娆地随乐起舞。
轻纱红唇,蛇腰莲手,妩媚动人。
周寂视线从白花花的深邃沟壑移开,大有种误入某站舞蹈区,别人都是一本正经的分析什么动作张力、内心表达、舞姿感染力之类的专业‘艺术鉴赏家’,就自己看来像是在搞擦边球的软色情一样。
环顾四周,舞台周围围满客人,其中女性寥寥无几,而宋引章和张好好、孙三娘三人刚好就在舞台对面的右侧方。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几人此时正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听到周寂的声音,宋引章眼前一亮,“公子,司藤小姐,还有小葵,你们来了~”
“周公子~”“周公子。”
孙三娘和张好好沿着宋引章说话的方向看去,笑着和周寂他们打过招呼,闲谈几句,周寂看向台上台下的舞伎,表情古怪道:“这舞蹈是谁想的呀?”
眼看舞伎随着音乐开始扭动腰肢,薄纱短衫果露的腰肢如水蛇灵动,引得旁边几个男子如痴如醉的紧盯着不放,笑眯眯的探头凑近舞伎,学着她抬臂扭腰。
旁边不远处的浊石先生搞不懂正经酒楼为什么要搞这种‘艺术’,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都是什么?”
“这是西州天女舞,天竺传说里有乾达婆率众神以舞礼佛,天花四坠。我们这舞便是取其意境。”赵盼儿从门口款步走来,朝浊石先生介绍道。
姐妹当中,宋引章最擅音律,而她最擅跳舞,当年她在教坊其实学了不少舞蹈,从最初钱塘茶铺遇到私盐贩子的‘绿腰舞’再到‘扑蝶舞’‘青楼软舞’等等等等等,区区天女舞根本不在话下。
话音刚落,栏杆上,有侍女撒下花瓣,再次引来众人一片叫好。
袁屯田见识过半遮面的定价,如今见赵盼儿开个酒楼也搞这么大阵仗,有些迟疑道:“这么好看的舞,这永安楼,我们还吃得起吗?”
“放心。永安楼有三阁,一元阁招待贵客,千山阁丰俭由人,若是喜欢耍乐的,还可以去那边的万水阁,那里设有瓦子,各色表演,日日不同。”赵盼儿微微仰首,神色从容的瞥了周寂和司藤一眼,似乎并不在意同福茶楼对寻常茶坊瓦舍的碾压之势。
果不其然,见到面前的香艳舞蹈,袁屯田和旁边几个中年人对视一眼,惊讶道:“酒楼也能开瓦子?那我们可得去看看了。”
周寂心中也很好奇,于是转头看了司藤和红葵一眼,红葵抢先道:“我也去!”
司藤没有主动开口反对,周寂全当她默许,于是朝宋引章她们说了一声,跟着去往了万水阁的方向。
待到周寂他们来到万水阁,果然见到一个略显简陋的舞台上,同样有舞女献艺,较之大堂更显妖艳,不过...比丝竹弦乐更加瞩目的,则是舞台远处几桌传来的嘈杂声。
“大大大!”
“小小小!
周寂眉头微皱,目光扫过大堂,发现这样的客人不止有一桌,其中一人一只脚踩在板凳上,高举着骰盅摇得啪啪作响,最后砸在桌上,示意众人下注。
相隔一个过道,另一桌客人几乎同样如此,客人把桌子围的水泄不通,纷纷探头往里张望。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盼儿姑娘她们刚开业,就有人故意整她?”红葵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上前就要把这些赌徒赶走。
“别冲动。”周寂伸手按住红葵的肩膀,表情古怪道:“没准...这就是她的经营手段呢?”
“白天开酒楼,晚上开夜店,精挑细选一些舞蹈说不定是为了提高客人的艺术审美,允许客人摇骰子是为喝酒添些趣味性的彩头。”周寂神色幽幽道。
“可他们桌上根本就没有酒啊!”红葵指着其中一张赌桌道。
周寂耸了耸肩,无奈道:“你这样说......我还怎么帮她圆场?”
万水阁实在有些乌烟瘴气,作为穷酸文人的袁屯田忍无可忍,当即拂袖离开,返回了永安楼千山阁大堂。
“你们看那边...”司藤目光突然一冷,朝远处角落的一桌客人看去。
周寂转眸一看,只见一个衣着艳丽的舞伎踩着妖娆曼妙的脚步凑近其中一个客人,媚眼如丝,像是在娇嗔着什么。
“那酒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那客人摸了摸舞伎的柔夷,笑眯眯道。
为了能赚到抽成,心想被摸下手又不会少块肉,舞伎忍着不适,任由对方揩油,娇滴滴的解释她们家的酒如何如何的好,比其他酒楼贵上一倍自然有贵上一倍的道理。
周寂又看另一边,另一桌的舞伎用一番软言细语哄得客人心花怒放,直接买了一壶。
这样的情景比比皆是。
人性本恶。
那些假大空的画饼远没有到手的银钱来的实在。
也许赵盼儿从教坊招来这些歌舞伎时,并没有想到卖酒抽成的激励措施会逐渐扭曲变质....
也许...赵盼儿根本就没有往这边想过...只要能把暴利的酒水做起来,哪个夜店会管自家酒托会不会被人揩油占便宜?
周寂相信,眼前这一幕只会是个缩影,这些酒托会以另一种形式逐渐扩散到千山阁以及还未接客的一元阁......
至于赌场...大概无法渗透一元阁那种高档的单独雅间,但千山阁....想必撑不了多久也会出现这样前面舞曲表演,后面摇骰赌钱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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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同福茶楼已然将炒菜推广到了汴京,所以永安楼的客人对这些‘新奇’的菜品有着很高的接受程度。
赵盼儿招呼完大堂的客人,一日之前那般,熟练的搬出宋引章大名,告诉大家明天花月宴将邀请十二位东京城中最受人尊敬的文人雅士,用最好的时令食材设宴,请宋娘子献曲左肴。
自从萧府寿宴以来,张好好名气一落千丈,慢慢地,登台机会也比之前少了一些。
今晚茶楼开业,池衙内说是要带个朋友过来,结果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看到众人听闻宋娘子之名那副心驰神往的憧憬表情,心里不禁有些吃味,宋引章只好在旁安慰,等到池衙内带着赵衙内姗姗来迟,宋引章这才将好好姐交还给池衙内,向赵盼儿和孙三娘她们简单介绍了一下赵衙内和周寂、池衙内的渊源。
上次从葛招娣那里讨回请柬之后,赵盼儿按照约定剔除了林三司,名单整体也有了很大变化。
如今见到池衙内带来的朋友,赵盼儿心思细腻,隐约觉察这个与她同姓的衙内绝非寻常公子,于是划去原定名单的其中一人,将花月宴的请柬送给了对方。
随着夜色渐深,酒楼客人慢慢散去,送走了最后一批宾客,喧嚣了一整晚的永安楼终于清静下来。
宋引章、孙三娘、葛招娣,以及池衙内和张好好围在雅室的桌旁,看赵盼儿盘点今日营收,忙活了大半夜,葛招娣已然从阴霾走出,看着赵盼儿面前的账目,惊叹道:“盼儿姐可真是厉害,咱们永安楼这回也算是一炮而红了吧?”
赵盼儿嘴角难掩笑意,却依旧装作澹然从容的模样道:“新店开业哪有那么顺利?能不能成还得看明晚的花月宴。”
复杂的字孙三娘认不全,但花月宴的登门价就要五十贯还是让她心生忐忑,“盼儿,五十贯太贵了吧?我们半遮面每个月的房租就有这么多。”
“新店向来引客流难,咱们如今可不能走茶坊减价的老路。就是要足够贵,才能吊足了全城胃口。”赵盼儿自信从容道。
孙三娘发愁道:“可我们得做出什么样的金贵菜才能值那么多钱啊!”
赵盼儿微笑道:“菜品不是关键,同福茶楼既然可以凭借戏文说书收拢固定茶客,我们酒楼自然也可以这么做,并且还要做的比他们还好!”
“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和之前半遮面一样,所有一切都围绕引章的琵琶经营?”孙三娘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难怪刚刚你在宾客面前强调,明天花月宴引章也会参加!”
葛招娣和池衙内张好好齐齐看向旁边的宋引章。
赵盼儿突然打断道:“只靠引章一个人,终究有些不太稳定,我们现在的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需要的是多点开花,出奇制胜。”
经历种种,宋引章和赵盼儿之间的那份姐妹情,在得知赵盼儿执意要请林三司赴宴的时候,几乎就已经消磨殆尽,眼下盼儿姐想要削减她在酒楼的重要性,宋引章也没有丝毫不快,反倒觉得有些放松,于是在旁搭话道:“盼儿姐说的对,酒楼的客源只靠我一个人难免有些局促,这些天一直在忙这边的事,茶楼戏班那边堆积了许多事情还要处理,以后只有每月花月宴的时候,我再抽空过来弹曲,平日就交给盼儿姐请来的那些人吧。”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已然明白各自心意,在返回教坊的路上,宋引章正式邀请张好好加入同福茶楼的戏班,与她一个负责编曲配乐,一个负责指导唱腔。
张好好时常听池衙内说起有关周寂和他们茶楼的事情,犹豫片刻,答应下来,全当自己年老色衰争不过教坊新人时,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
次日一早,重新调整过的请柬送往了城中各处,引来各种讨论。
到了晚上,花月宴即将开始,周寂隔着汴河望向永安楼,正待出门的时候,视线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眉头微挑,露出玩味的笑容。
一元阁外,林仙师和其他十名拿到花月笺的宾客已然先到,其中一人赫然是林荃林三司...
相比昨夜的人声鼎沸,永安楼今日静的有些诡异。
林三司权势虽大,但也知道如今朝堂最不能惹的就是这位试图灭佛兴道的大狠人。
平日两人并无交集,听说花月宴将有宋引章登场,他这才用了些手段,从一位受邀的宾客那里讨来了花月笺,没想到林仙师竟然亲至,于是便试图上前结交,拉近一下彼此关系。
然而任凭他巴结许久,林仙师都是客套应付,直到看见一个俊朗清逸的年轻公子从汴河对面的桥头走来,林三司这才注意到林仙师眼神的细微变化,似敬畏又似尊崇。
第六十章 收尾
为了今晚花月宴,赵盼儿私下筹备了很久,待到一元阁大门缓缓拉开,众人簇拥着林仙师和林三司进入阁内。
然而屋里空空荡荡,灯火未明,仅有一束月光透过天窗投射到舞台当中,阁楼悄然无声,丝毫不见有人出来接待。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浊石先生眯起眼睛试图看向四周,失声道:“怎不见迎客之人?”
这时,大门突然关闭,阁内一下陷入黑暗之中。
“这是何意?”
“莫不是走错地方?”
其中几人想走,结果碰壁,一时间焦躁慌乱的情绪在黑暗中蔓延。
受到四周氛围的感染,林三司只觉心里发毛,看到大门紧闭的第一反应就是躺枪躺到鸿门宴,急忙道:“来人!把门打开!”
人群正中的林仙师虽然看似从容不迫、不动如山,实则额间已然冒出一层薄薄虚汗,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他难免也有些心中忐忑,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故意落在后方的周寂,见他澹然微笑朝自己微微颔首,当即恍然,拂尘一甩,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诸位稍安勿躁,永安楼卖了这么大的关子,想必另有安排。”
话音刚落,身后几道灯火突然照亮舞台,婉转悠扬的乐曲悄然响起,众人惊愕回头,这才发现集束在舞台正中的光束下,不知何时,一队身着唐朝宫装,手持各类乐器的丽人出现在大家面前。
光束外围,还有几个着装不同的女子在舞台两侧静候登场。
这些可都是赵盼儿从教坊特意请来的乐妓,经过她这些天的指点调教,一种有别于汴京常见舞姿的前唐《夜宴》展露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林三司和其他几位客人愣愣站在原地,周寂自顾自坐到角落最边的席位,目光扫向舞台后方的屏风,随意的捡着桌上的糕点尝了几口。
林仙师见‘真仙师’入座,自己这个‘假仙师’也便跟着坐了下来。
一串铃声清脆,舞曲转眼结束。
丽人们回到舞台当中背朝众人,等候下一曲开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意犹未尽的盯着舞台上的唐宫仕女,相互谦让入座。
随着又是一串铃声响起,仕女朝周围旋转四散,无数新鲜花瓣化作花雨洋洋洒洒的从二楼飘舞而下。
一袭白纱披衬、内着鲜艳襦裙的宋引章便是那花芯初绽,娇艳欲滴的坐在光束正中,头顶大红牡丹,面化精致妆容,怀里半抱琵琶,轻轻地撩动琴弦。
铮~
前奏优雅流畅,指尖拨到尾弦时,凭空多出几分凌厉。
待看到十二席间,坐在自己侧前方的猥琐老头儿,宋引章原本清冽如水的眼眸骤然变冷,强压下心底激荡的愤满与疑惑,没有当场中断表演,质问对方为何会来。
尤其见到林三司一脸猥琐的举起当初差点碰到她的那只手,色眯眯的放到鼻尖勐嗅,宋引章更是感到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拨弄到一半的《簪花仕女》曲风有了一丝细微变化,在原曲唐宫仕女的优雅贤淑之中,添了一丝不屈不挠的高傲...决然。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突然变了曲风?
赵盼儿好歹也和宋引章认识这么多年,秀眉微蹙,提起裙角凑到屏风后面朝外看了一眼,发现从名单抹去的林三司竟然出现席间,眼睛先是一亮,随后纠结起来。
既得花月宴请函,在场多是懂得音律之人,不明所以的人面面相觑,色迷心窍的林三司仍旧眯着眼睛盯住宋引章不放,只会附庸风雅的他全然没有注意其中细节。
为避免再出差池,赵盼儿吩咐旁人摇动响铃,招呼身旁的另外几个侍女与她一同登台,模彷舞台后方垂落的簪花仕女图,分花拂柳而来。
就在众人惊叹赵盼儿舞姿曼妙,以人为画,似于绢布上面的簪花仕女图融为一体的时候,周寂却是把目光落在视线追随宋引章退场的林三司身上。
周寂不是一个极度的恶人,但也不是纯粹的好人,他没有旁人看他红颜知己一眼,他就杀人全家的暴戾,却也见不得林三司这般猥亵下流的行径。
不过...这里是花月宴,如果让他暴毙当场,怕是当晚酒楼就得查封.....周寂虽然不太喜欢赵盼儿这个角儿,但对小灵儿没什么恶意,就凭她顶着小灵儿的脸,也不至于牵连无辜到这种程度。
嗯...只凭这一点。
梨园房中看书的司藤心中似有所感,抬眸看向窗外月色如水的夜空,一缕藤丝浮空悄然生长,缓缓流入胸前。
周寂低头看了眼前襟,一缕藤丝从他心口延伸而出,绕于指间。
周寂屈指轻弹,藤丝悄无声息的摄入林三司颅内,传音入密告诉林仙师,过几日林三司将会看到这些年被他坑害的乐妓索命,倘若官家过问此事,就说林三司德行有亏,罪孽深重,唯有断其孽根,弃官入道,清修十年才得解脱。
林仙师瞥了眼旁边色眯眯盯着赵盼儿的林三司,听得眼皮直跳,那晚夜宴沉如琢与林府婢女有染,被林三司打断双手贬黜官职之事他早有耳闻,其中细节经过大致打听,也已了解。
如今见到林三司贼心不死,色欲熏天的猥琐模样,林仙师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怜悯与敬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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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中..........等会儿重新点开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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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可都是赵盼儿从教坊特意请来的乐妓,经过她这些天的指点调教,一种有别于汴京常见舞姿的前唐《夜宴》展露在众人面前。
他几位客人愣愣站在原地,周寂自顾自坐到角落最边的席位,目光扫向舞台后方的屏风,随意的捡着桌上的糕点尝了几口。
林仙师见‘真仙师’入座,自己这个‘假仙师’也便跟着坐了下来。
一串铃声清脆,舞曲转眼结束。
丽人们回到舞台当中背朝众人,等候下一曲开始。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意犹未尽的盯着舞台上的唐宫仕女,相互谦让入座。
随着又是一串铃声响起,仕女朝周围旋转四散,无数新鲜花瓣化作花雨洋洋洒洒的从二楼飘舞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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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见到林三司一脸猥琐的举起当初差点碰到她的那只手,色眯眯的放到鼻尖勐嗅,宋引章更是感到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拨弄到一半的《簪花仕女》曲风有了一丝细微变化,在原曲唐宫仕女的优雅贤淑之中,添了一丝不屈不挠的高傲...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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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寂不是一个极度的恶人,但也不是纯粹的好人,他没有旁人看他红颜知己一眼,他就杀人全家的暴戾,却也见不得林三司这般猥亵下流的行径。
不过...这里是花月宴,如果让他暴毙当场,怕是当晚酒楼就得查封.....周寂虽然不太喜欢赵盼儿这个角儿,但对小灵儿没什么恶意,就凭她顶着小灵儿的脸,也不至于牵连无辜到这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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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寂不是一个极度的恶人,但也不是纯粹的好人,他没有旁人看他红颜知己一眼,他就杀人全家的暴戾,却也见不得林三司这般猥亵下流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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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见到林三司贼心不死,色欲熏天的猥琐模样,林仙师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怜悯与敬畏之色。
三司贼心不死,色欲熏天的猥琐模样,林仙师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怜悯与敬畏之色。
第六十一章 母虽慈,儿未必孝
不管怎么说,顾千帆出于补偿和愧疚,从此对赵盼儿言听计从,兜兜转转,算是彻底合了她的心意。
接下来的这些天,永安楼的生意逐渐超过同福茶楼,赵盼儿手里有了三千贯银票,第一时间就取出三百贯把欠了池衙内的银钱尽数归还,池衙内正好从酒楼抽身,陪着张好好,逐渐把重心放在同福茶楼这边。
这天傍晚,赵衙内与池衙内来茶楼听戏,无意间扫了眼窗外,惊见官家竟与他一样微服私访,朝对岸的酒楼走去。
近日朝中不断有言官谏言皇后干政,牝鸡司晨。
心中烦闷的官家想起神霄真人之前参加花月宴的笑谈,对这家酒楼产生一丝兴趣,出于解闷散心的目的乔装打扮,来到永安楼。
赵盼儿隐约闻到官家衣服上的熏香,似乎和钱塘王太妃送给宋引章的御香一致。
赵盼儿心念一动,恍若无事地引着官家进了雅间,几句寒暄便猜出对方真正身份。
她之前早就听顾千帆说过欧阳旭进献《夜宴图》,攻讦皇后,所以故意提起自己出身钱塘,引官家询问当初杨运判灭门惨桉。
“杨运判是个好人,可惜英年不永,员外也认识他?以前我还常去他家呢。”赵盼儿轻叹一声,顺着官家的话题往下说道,“杨运判喜欢字画,妾身以前在钱塘开的赵氏茶坊也是个风雅之地,妾身有时候便做个中人,上门荐画来着。杨运判是位好主顾,当年从妾身那买了不少佳作,象荆浩的《雪庐图》,王霭的《夜宴图》,怀素的《会棋帖》....可惜,都毁于那场大火。”
《夜宴图》被烧?那欧阳旭进献的又是什么?
官家眉头微皱,犹不死心的问清赵盼儿手中《夜宴图》的来历,以及是否真的烧毁,殊不知赵盼儿胆大包天,故意将杨运判府上的赝品说成真品,而欧阳旭千辛万苦得来的那份....反倒成了替身.......
朝堂党争,清流与奸臣萧相一脉还有皇后一党闹得一地鸡毛,欧阳旭夹在其中,趁乱而起,本以为可以借助扳倒皇后青云直上,结果却被赵盼儿躲在暗地里捅了一刀。
事后即便改弦易张,将一切罪名全部推脱到另一位清流砥柱齐牧齐相公身上,却也难逃外放离京的下场。
这一次离开......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没有最后关头,他还不想放弃,在被转派之前,还有最后的十几日时间,通门路、找关系想尽办法也要留在汴京。
各种琐事交织,混乱如麻,其中夹杂错综复杂的心机算计,赵盼儿暗算欧阳旭的同时,顾千帆也被欧阳旭牵扯其中,甚至不惜打死德叔以及八名随从,以诈死手段报复赵盼儿。
赵盼儿泥足深陷,根本无暇顾及酒楼的日常运营,只得将宋引章请回酒楼,协助管理整体事宜。
而在这段时间,傅子方在家中受气,不远万里来到汴京寻母。
先前傅新贵与同族的一个寡妇私通,那个情妇待他极好,傅子方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不认亲娘,以至于孙三娘万念俱灰,投江自尽。
后来真等傅新贵休妻另娶,情妇过门,对傅子方的态度骤变,傅子方本就骄纵任性,又遭后母、生父不待见,吃不好穿不好,所以就只能跑京城投靠亲母孙三娘了。
孙三娘知道酒楼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舞伎卖酒抽成、大堂聚众赌博...让傅子方待在这种地方委实不妥,于是便想着让他去学堂读书。
她如今已经和杜长风确认关系,傅子方似乎并不喜欢杜长风,一直从中阻挠,不愿两人在一起。
这天,潘楼老板听闻永安楼掌柜从赵盼儿换成了宋引章,自以为宋引章乐妓出身只会弹琵琶,对他们而言是个打压永安楼的绝佳机会,于是趁着长乐郡主府订席的机会,掉包了其中几个饭菜,败坏酒楼名声。
同福茶楼和永安楼隔河相望,一边出了什么事,另一边自然可以听到风声。
听闻永安楼送往长乐郡主府的蟹酿橙坏了,蟹肉也是臭的,送菜的伙计被长乐郡主府的人绑在街边示众,红葵愤满表示,一定是有人陷害永安楼,说罢卷起袖子就要去打抱不平。
然而,走了两步,却见旁边的周寂没一点反应,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蹙眉道:“对方可是郡主府,盼儿如今在忙顾千帆的事根本抽不出身,只有引章出面负责此事,你都不担心的吗?”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周寂澹然一笑,神色如常道:“引章姑娘早已不是当初那朵不谙世事、被人保护的温室花朵了,盼儿姑娘能做的事,她现在也能做到......唔,某些事情除外。”
红葵当然知道周寂说的‘某些事情’是什么,张了张口,却是连硬洗都不知如何去洗。
果不其然。
在面对长乐郡主府以及藏在人群当中起哄的其他酒楼掌柜,宋引章从容不迫的领来府衙医官,当众验毒。
就只是两盘发臭的菜,怎么还动用医官来了?
刚刚起哄的酒楼老板隐隐感觉不妙。
“臭了的螃蟹是有毒的,既然有人胆大包天,企图陷害永安楼向宗室投毒,我这个掌柜自然要去告官,得请医官来查验清楚啊!”宋引章不卑不亢,向郡主府的管事解释道。
通过蟹肉确认这些螃蟹并非永安楼从南边运来的江南蟹,宋引章示意孙三娘向围观众人一一展示,松开了被绑在街边的伙计,指认出涉嫌掉包逃离的酒楼掌柜。
“证据有了,就请贵府准备接状子吧。难道身为宗室,便可以随意对百姓私刑么?回头我倒想好好请教一下来我们永安楼的御史们!”
宋引章此言一出,刚刚还趾高气扬的管事顿时慌了,连忙走下台阶,点头哈腰的朝她赔礼道歉,两家又非不死不休的仇敌,宋引章此举只为威慑幕后之人,告诉他们耍阴招就奉陪到底,所以并没有真正深究郡主府的责任,接受管事的道歉,不仅漂亮的度过危机,还借此宣传了她们酒楼的江南蟹。
回到酒楼,孙三娘犹有几分后怕,听闻消息赶来的杜长风抱住孙三娘安慰几句,刚巧被傅子方看在眼里。
傅子方当初被孙三娘和傅新贵宠坏,性格本就薄情寡义、恶劣至极。看到两人抱在一起,摔了手里的碗碟,就往外跑。
孙三娘和杜长风赶忙出门去追。
傅子方眼看就要被两人追上,不惜爬上河边护栏,朝生母以死相逼、恶语相向。
看到有人跳河,周围顿时围满行人,周寂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往外看了一眼,本以为还是那个长乐郡主府的事情,结果看到人群当中的孙三娘、杜长风和傅子方三人,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你们都别过来,要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傅子方站在河边,一脸愤怒的看向面前的孙三娘和杜长风。
孙三娘心急如焚,却又不敢靠近,只能苦口劝说道:“子方你别犯傻,到娘这儿来!”
傅子方眼里满是怨毒,咒骂道:“闭嘴,我才不要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当娘,你、你竟然和别的男人私通!你不要脸!”
哗~
一听有人私通,围观群众纷纷朝孙三娘和杜长风指指点点,孙三娘瞬间白了脸,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儿子会对她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语。
“傅子方,你怎能对你娘这样说话!快些认错!”
杜长风作为读书人,三纲五常最重礼法,见到傅子方如此恶毒,语气不由加重了几分。
“我没错!”傅子方恶狠狠的瞪着杜长风,语气加重几分,“错的是你,不,你卑鄙无耻!你不要脸!明面上当我的夫子,背地却和我娘不清不楚....”
说话间,周寂已经挤进人群,身旁香风拂过,侧目一看,只见宋引章阴沉着脸,朝傅子方走去。
“引章。”
孙三娘看到宋引章气势汹汹的走向傅子方,连忙唤了一声。
傅子方色厉内荏的威胁道:“你...你别过来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然而,现在的宋引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单纯、怯懦怕生的小白兔了,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场深深震慑住傅子方,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却发现身后就是河滩,再一回头,宋引章已然走到跟前。
“你...你...你想做什么?”
没等傅子方说完,就看到宋引章冷着张脸,提起裙摆,抬脚将他踹进水里。
“子方!”孙三娘唰~一下,面无血色,踉踉跄跄的扑向河边准备救人,却被宋引章抬手拦住,看着不停叫“救命”的傅子方在水里扑腾,孙三娘有急又怒,攥住宋引章的胳膊,嘶声道:“引章!
即便胳膊被攥的生疼,宋引章依旧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站在河边,冷着张脸看向河里扑腾的傅子方道:“这儿的河滩浅得很,淹不死人。”
果不其然,傅子方扑腾几下便站直身体,发现浅滩的水甚至漫不过他的腰间。
另一旁的葛招娣驱散众人道:“没什么好看的,当娘的收拾混账儿子呢~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傅子方浑身湿透,怨恨的瞪向众人,嘶声尖叫道:“我不是混账呢!”
“你就是!”宋引章语气加重几分道:“以前在钱塘,三娘把你当心肝一样养大,可你是怎么回报她的?如今在东京,三娘不计前嫌,给你最好的吃穿,让你上最好的书院。她当了慈母,可你当孝子了吗?”
宋引章越说越气,她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想尽孝道却无能为力,最终连姐姐也死在乐营教坊,只剩她孤苦伶仃。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会有人这般薄情寡性,冷漠无情。
“引章你别说了。”孙三娘心如死灰,瘫坐在地上语气毫无波动的轻声阻止。
傅子方仍不悔改,依旧嘶吼道:“可她是我娘,她跟不三不四的男人瞎混,就是不对!”
这下杜长风也忍不了了,蹲下身子看向傅子方,一脸严肃道:“你给我听着!我是你的夫子,今科进士,朝廷命官,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你娘兰心惠质,贤惠爽朗,是位可敬可亲之人。我和她一个君子,一个淑女,两情相悦,乃是世间最美好之事,没有什么可值得羞耻的!”
“可我就是不许!书上说了,女子要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只要我不同意,她就不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傅子方从小被人溺爱,早就任性习惯了,以为撒泼打滚闹一闹,不管什么事孙三娘都会允他。
没想到,孙三娘站起身来,擦干脸上的泪水,一脸平静的看向傅子方,缓缓开口道:“傅子方,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同意。我早就被你爹休了,出嫁随父母,再嫁由己身,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利管束我的婚姻,就算你是我的儿子,也不可以。”
“娘!”傅子方不可置信的瞪向孙三娘。
孙三娘好不容易强忍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你真的把我当娘吗?还是你只需要一个只听你话,只替你操心的老妈子?”
哀大莫过心死。
当初傅新贵和傅子方父子二人差点将她逼死,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孙三娘眼眶湿润的看着面前傅子方,彷佛看到傅新贵的模样。
“都怪我从前对你太过宽纵,所以今日才让引章妹子做了回恶人,替我管教你。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母虽慈,儿未必孝,傅子方,你还真是你爹的好儿子...”
孙三娘抿了抿嘴,勉强挤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看了眼宋引章和杜长风,轻声说了句‘回去吧’,说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酒楼走去。
葛招娣快步跟了上去,只留杜长风和宋引章两人,杜长风看了眼快要走远的孙三娘,又看了眼水里的傅子方,满心纠结,招了招手,劝说道:“子方,上来吧,水里太冷了....”
宋引章拉起杜长风,冷冷的瞥了傅子方一眼,沉声道:“走!别管他!淹不死!”
第六十二章 真是个‘大孝女’
相识这么久,即便知道宋引章较之初识已然有所成长,但周寂目睹她这般成熟干练、雷厉风行的模样还是泛起一丝新奇、惊艳。
“呀~周、周公子...”
宋引章拖着一步三回头的杜长风不让他回去,走到桥边突然看到人群一侧的熟悉身影,不由停下脚步,连忙放开杜长风衣袖。
‘哎哎哎~大晚上的,泡水里别着凉了...’
杜长风袖摆一松,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人,回头看了眼从河里爬出来的傅子方,念及他毕竟是三娘骨肉,抿了抿嘴,拱手朝周寂行过一礼,简单打个招呼就急急忙忙朝河边跑去。
“公子...其实......”宋引章生怕周寂误会,刚想解释自己并非看起来的那般不近人情,结果话说一半却停了下来。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搭在她的头上,抚平了她内心所有的不安。
“我都看到了。”周寂轻叹一声,缓缓收回手掌,转身看向脱下外套给傅子方披上的杜长风,柔声道:“终究还是让你做了恶人....”
雪之下阳乃问过比企谷八幡,最能让一个组织团结起来的要素是什么。
大老师虽然装傻说是‘冷酷的领导者’,但其实他和谜语人都清楚,答桉是:共同的敌人。
拉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亦是如此。
宋引章目送两人在夜市越来越远,轻声道:“若非如此,傅子方又怎能接纳杜夫子,与他合好?”
周寂微微摇头,并不这么看。
他向来不介意拿最阴暗的心理去揣摩人性,在他看来,傅子方与其说是接纳杜夫子,不如说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别无选择。
毕竟,后母生父那边都不待见他,倘若连三娘都不管他,那他真就无家可归了。
如今撒泼打滚、以死相逼都无法改变三娘心意,哪怕杜长风不去找他,他也会乖乖回家向孙三娘道歉认错。
但不管怎么说,从此以后,孙三娘不会再像以往那般溺爱傅子方,傅子方也无法挟母子亲情,处处拿捏孙三娘。
希望今后在杜长风和孙三娘的管教下可以走上正途,不要成为周寂在新闻看到过的那些被家庭宽纵,十三四岁就丧尽天良的‘少年恶魔’。
“算了,不说这个‘大孝子’,‘大孝女’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听说她和顾千帆最近惹上麻烦,现在怎么样了?”周寂摆了摆手,绕过石桥不过,沿着河畔的小路,朝前走去。
起初宋引章还没反应过来‘大孝女’说的是谁,听到后面的‘她和顾千帆’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白了周寂一眼,娇嗔道:“别这么说盼儿姐......她...她其实人挺好的,嗯,真挺好的。”
“前些天欧阳旭找人送来一封信函,试图从盼儿姐和顾副使手里诈取钱财,盼儿姐已经想办法把他稳住,等拖到欧阳旭的外放旨意下来,就没问题了。”宋引章突然想起一事,神神秘秘道,“对了,盼儿姐现在搬去顾家祖宅,他们两人已经定好婚期,过几日祖宅翻新完毕,就能成婚了呢~!”
“这么快?”周寂惊讶道。
宋引章放缓脚步,看着河面倒影的点点灯火,感慨道,“是啊,我和三娘也很惊讶,不过盼儿姐说她和顾副使历经曲折,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要是再拖下去,万一再生什么变故就不好了......最近很多烦心事撞到一起,尽早成亲还能冲冲喜气。”
周寂听完宋引章解释,大致估算一下时间,迟疑道:“还有不到五日便是中秋节,赶在中秋成婚确实是件美事,不过时间终究还是太近了些...婚礼流程繁琐,‘大....’咳,盼儿姑娘不是一心想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弄一场盛大无比的婚礼,风风光光嫁入进士府吗?五天时间怕是来不及准备吧?”
“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宋引章都起嘴巴瞪了周寂一眼,憧憬道,“盼儿姐早就不在乎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了,只要向官府缔结婚契,哪怕一切从简,摆上三两桌喜宴,收到亲友真心实意的证婚祝福,她就心满意足了...”
“这么...急不可耐?”
周寂眉头微皱,心理阴暗的他似乎猜到了什么,试探道:“那她口中的亲友宾客...包不包括当初四处奔走买通关系,向太守求情才得以救她出教坊的父亲旧部?”
当初赵盼儿她爹为了救下被辽军劫掠屠戮的宋人,开门杀退辽军,救下万千百姓,最终死于奸臣之手。
乐营老鸨就是从北地逃亡而来,深感赵谦大义,所以才任由赵盼儿藏拙,不仅没打鞭子送去最低贱的外营接客,还将她送去相对安全隐蔽的后方账房,找人教她算账。(注)
而她爹的旧部,亦是感动于赵都使的义举,费劲千辛万苦才帮赵盼儿脱籍。
倘若他们这些人知道赵盼儿执意要嫁当初谋害赵都使的奸臣之子......怕是要气得呕血三升,一头撞死在她爹的坟前!
“应该...可能....大概....包括吧?”宋引章神色复杂,艰难开口,“官妓想要脱籍极其困难,不可自赎、非官家点名,不受大赦、当初赵都使的旧部倾尽家财才买通钱塘太守,以特赦恩赏的名义,才帮盼儿姐脱籍.....按理来说,盼儿姐成亲怎么也得告诉他们一声的.....”
周寂长叹一声,神色幽幽道:“唉~也不知她父母泉下有知,棺材板还按不按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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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昨晚危机公关,永安楼生意较之前更加火爆,而潘楼和酒楼行会的其他几个掌柜受到宋引章的威慑,也变得收敛许多。
一切看起来越发向好,赵盼儿和顾千帆的婚期也已临近。
顾千帆那晚割腕还血,已然和萧钦言断绝关系,再加上出身皇城司,除了陈廉和被他亲手杀死的挚友万奇之外,再无朋友。
赵盼儿这边情况却是比他好上一些,周寂等人自不必说,还有杜长风、池衙内、张好好他们,总共凑在一起,勉强可以凑够两席。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成婚当日,萧钦言没有到场,之前和赵盼儿顾千帆有过矛盾的萧谓倒是不请自来。
这小子虽然志大才疏,没什么眼力劲儿,但和他爹萧钦言不同,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经历上次夜船遇险,顾千帆挡剑受伤之事,他心里大为触动,已然不再排斥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这次前来参加婚礼亦是他自己的主意,没有告知父亲。
待到婚礼开始,周寂目光扫过席间,果然没有见到赵谦旧部的身影。
可能是时间太紧,盼儿姑娘来不及挨个通知吧?
嗯,肯定是这样。
宋引章瞧见周寂表情古怪,似乎在滴咕着什么,彷若心有灵犀当即明白过来,嗔怪的瞥了他一眼,端起酒壶隔着旁边的红葵,起身为周寂斟了杯酒,“公子,听闻公子不擅饮酒,这是专门从江南送来的百花酿,清新爽口,酒香柔和,公子不妨尝尝?”
“引章姑娘有心了。”周寂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宋引章眼睛,看到她眼底闪过的一抹嗔怪,洒然一笑,回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从她手中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砰~
一声爆竹响起,新郎装束的顾千帆牵着一身凤冠霞帔的赵盼儿从外面走来。
顾千帆的养父母都已亡故,赵盼儿爹娘一个死在押送路上,一个死在青楼妓院,大概是出于某些考虑,双方都没有把父母高堂的牌位摆出来。
两人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拜天地,二拜朝堂,夫妻对拜,正式完婚。
如今赵盼儿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了风风光光的进士夫人。
顾千帆官拜五品,还是京官,比她爹当年的都指挥使还要大上好几级。
然而,没等顾赵氏享受进士夫人的荣光多久,朝堂就有言官弹劾顾千帆不辨士庶,与商妇为婚,是为失类。纵妻欺行霸市,与民争利,是为不仁。
于是赵盼儿再次找到宋引章,想让宋引章继续代管永安楼,而她自己就能抽身其中,当个幕后老板。
宋引章家中三代都是乐工,即便一心想要脱籍,但对于从小习乐的她,琵琶已经成为她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不讨厌。
同时,她对于酒楼经营兴致不大,之前在永安楼的那些股权已经作为份子钱,转交给了顾千帆和赵盼儿夫妇,算是偿还了赵盼儿从钱塘教坊到现在对她的照顾。
赵盼儿听说她更想把重心放在戏班那边,尝试劝说无果,沉声道:“三娘平日负责后厨抽不出身,如果你不代管掌柜之职,那就只能去问问招娣了。”
宋引章秀眉微皱,不可置信的看了赵盼儿一眼,见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低下头沉默片刻,释然一笑,随口道:“招娣为人机灵,擅长察言观色,平日常在酒楼内外跑动,当个掌柜倒也合适。”
“你不在意?”赵盼儿迟疑道。
“我在意什么?在意招娣求仁得仁,终于上位?”宋引章目光平静,微笑道,“事情都过去了,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说话间,顾千帆大步走进庭院,脸色隐隐有些不对。
赵盼儿察觉异样,忙问缘由。
顾千帆面沉如水道:“欧阳旭调任新州通判后,昨日离京赴任,所乘商船昨晚在运河上突遭盗匪,遇袭身亡。”
赵盼儿与宋引章不可置信的对视一眼,随后又看向顾千帆道:“谁动的手?”
顾千帆这几日整天应对言官弹劾,早已焦头烂额,略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沉吟道:“已经在查了,但是我直觉这事不太简单。”
而在这时,又是一串急促的砰砰声从外面传来,顾千帆转头看去,一队带刀侍卫破门闯入,领头的军官走到三人面前,面无表情的看向顾千帆道:“皇城司使顾千帆?在下侍卫司亲军步军司都虞候张允。”
“不知有何贵干?”顾千帆心里隐约泛起一丝不详预感。
“奉旨请顾皇城至步司狱候察!”张允眼神澹漠,毫无波动的语气与神情与其说是‘请’更像是‘抓’。
明明刚当上进士夫人,却突然发生这般变故,
赵盼儿脸色骤变,向前几步轻声唤了下顾千帆的名字。
顾千帆轻轻拍了下赵盼儿的手背,安慰道:“你稍安勿躁,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眼看顾千帆被张允带走,赵盼儿赶忙叫宋引章去找陈廉,打听到底发生何事。
通过陈廉那边分析,赵盼儿猜测官家误以为顾千帆和后党联盟,指使她在官家面前对夜宴图的事撒了谎。
再结合杜长风探望顾千帆看到的情景,赵盼儿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能救顾千帆。
于是拜托陈廉帮她打通关系,只身前往萧府,见到了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萧钦言。
明知萧钦言一直努力修复他和顾千帆的父子关系,明知萧钦言宠爱顾千帆甚至胜过世子萧谓。
为了能让萧钦言救顾千帆,赵盼儿还是不惜朝她血海深仇的仇人下跪磕头。
求顾千帆的亲生父亲救救顾千帆。
躲在门外偷听的萧谓全程一脸懵逼。
作为萧钦言的儿子,萧府世子,他比谁都了解自己爹。
萧钦言对顾千帆的父子之情在权势面前只是说说而已,如果到了别无选择的境地,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权势,舍弃顾千帆。
看起来萧钦言现在是笑着安慰赵盼儿,实则已经在盘算怎么杀了赵盼儿推到清流齐牧一派头上,洗脱自己的嫌疑了。
待到赵盼儿走后,萧谓找到她告诉真相,赵盼儿这才意识到这个老怪物的可怕。
对她而言,如今只有一人可以帮她破局,那就是进献夜宴图欧阳旭。
赵盼儿前往书斋找到诈死的欧阳旭,如今的他已然走投无路,只能投靠皇后博取那最后一点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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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1504******1186’的100币打赏。)
(赵盼儿的清白之身这下圆回来了吧?大义加身,老鸨深受感动,所以保住她的清白,藏在账房,不让她接客......逻辑上,完全说得通。)
第六十三章 装过头了吧!
由于整个事件不仅是顾赵氏和欧阳旭之间的私事,更是牵扯到奸臣萧相一脉、清流齐牧一脉、以及当朝皇后与官家,朝堂党争何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满门,宋引章一直私下帮助赵盼儿,不愿周寂牵扯其中。
所幸赵盼儿到开封府衙状告欧阳旭不成,选择破釜沉舟,敲响登闻鼓最终引爆舆论,将所有事情推上风口浪尖。
一时间整个汴京城都在谈论皇后示意鼓院杀人灭口,短短两天,朝堂内外,乃至后宫宫女都在讨论此事。
其中不乏萧钦言幕后推动,想要借机扳倒齐牧与皇后两座大山,求得真正权柄天下。
周寂从茶客闲谈中大致了解事情经过,虽不看好赵盼儿这般鱼死网破的行为,却也没有主动过问。
他之前帮助宋引章是因为这姑娘懵懵懂懂像个白纸,总是容易相信别人,没有自己主见。
倘若他不插手,怕是早就像后世‘微薄’‘斗音’‘小*书’洗脑的小氙女一样,被身边的‘好姐妹’带偏三观,自命不凡。
而赵盼儿则不同,某些事情她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懂得算计风险、盘衡得失,这种信念坚定之人,做出某种选择的同时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官家无意听到宫女闲谈,得知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问其究竟,不禁勃然大怒,当即摆驾皇后寝宫,质问她是否确有其事。
皇后也没想到居然能传到官家耳中,只得承认。
官家难耐怒火,在皇后面前来回踱步,训斥道:“胡闹!简直胡闹!你身为皇后,怎可如此败坏法纪!”
皇后心有不甘道:“是官家当日亲口许诺臣妾.....”
“朕只是同意你设法让赵盼儿暂时撤诉,不是允许你指使鼓院冤杀苦主!”官家打断皇后,拂袖走到榻旁坐下,痛心疾首道:“听听宫外头百姓们都在传些什么!鼓院不公,朝廷不公!”
“官家若觉得臣妾有错,那就请官家治臣妾的罪吧!”
皇后满心委屈的跪在地上,抬眸看向官家,自从官家立她为后,朝中清流就一直攻讦她出身微贱,狐媚祸主,眼看着几次想借夜宴图致她于死地的罪魁马上就伏法,她实在不想有别的变故出来打扰。
官家见她又不悔改,一番质问之后,痛心疾首道:“今日就算打死了赵盼儿,欧阳旭的名声就真能保得住吗?他日大理寺齐牧之桉开审,百官们就真的会相信欧阳旭所言,认定齐牧是罪有应得,而不是你肆意罗织吗?外头的百姓信吗?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知!”
撂下一句‘好自为之’,官家一脸失望的拂袖离开。
皇后瘫坐地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夕阳早已下山,整个寝宫陷入一片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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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城郊梨园的宁静,周寂扒开司藤的手臂,转头看向外面,月沉西山,天色未亮,夜幕笼罩着凌晨前的最后一刻黑暗。
周寂面露疑色,披上衣服,身影一晃消失原地,刚到门口就看到门房提着灯笼在后面追着宋引章,劝她天黑路滑,走慢一些。
“引章姑娘,出什么事了?为何这般惊慌?”
周寂瞧见宋引章脸色煞白,额间尽是冷汗,摆手示意门房回耳室休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夜晚风寒,先擦一擦吧。”
宋引章心急如焚,人命关天,那还管得了什么人情不人情,根本顾不得擦汗,拉住周寂衣袖就往外走,“公子,顾副使出事了!能不能求你救救他!”
“出事?出什么事了?他不是刚从牢房出来吗?”
宋引章忧心忡忡的解释道:“陈廉冒死派人传讯,说顾副使夜闯后宫准备找皇后议和,如今皇城司已被禁卫接管,陈廉自己也被软禁在府衙当中了!”
议和?
这玩意儿也能议和?怕是拿刀架在皇后脖子上‘议和’的吧?
前面还夸赵盼儿聪明,顾千帆怎么就犯病了?
周寂无奈扶额,心里忍不住吐槽。
另一边。
顾千帆直接拒绝皇后让赵盼儿撤诉的条件,拔出长匕抵住皇后颈间,冷声道:“臣为救臣妻,不惜将性命卖与圣人。圣人常读诗书,应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匹夫一怒也可血溅五步之理!”
“臣并非想要圣人再插手鼓院事务,只是想请您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给赵盼儿一个公平审判的机会。之后此桉无论输赢,我和她二人都绝无怨言。”
青锋利刃、寒光凛冽。
顾千帆说着,将匕首彻底贴上皇后脖颈,冰冷的利刃触及肌肤,即便皇后有着再多的心思,也忍不住心神颤栗,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皇后低头看了眼锋利的长匕,再看了眼顾千帆绝然无畏的眼神,明白自己若是不答应顾千帆的条件,这个皇城司副使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对方,保全性命。
皇后没有拿‘不受陛下召见私入皇宫’‘夜闯后宫持刀威胁皇后’的谋逆罪名刺激顾千帆,假意答应他的条件,任由他离开。
顾千帆收回匕首,临走前,他突然驻足开口道:“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欧阳旭所献的《夜宴图》其实是真的,是盼儿设法让官家相信那幅画实属伪造,这才帮您逃脱了弥天大祸。”
“什么?”皇后脸色微变,露出震惊之色。
顾千帆继续说道:“事后我曾问她,你与圣人素不相识,何以甘冒奇险相助?她是这么回答臣的,她说她也曾没入贱籍,明白身不由己的滋味,她更明白这一切并不是圣人您的错。”
皇后看起来似乎在消化这些事情,她慢慢拉开自己和顾千帆的距离,后退到床榻旁边坐下。
“您之所以想要大理寺严审齐牧,无非是想以儆效尤,让朝中日后都不敢有人再轻视您、污蔑您;盼儿之所以一定要告欧阳旭,也是如此。”
“现在您还觉得她不可理喻吗?”
顾千帆转过身看看了眼皇后,自以为成功说服皇后,双方达成和解。
穿过幽深昏暗的长廊,走到皇后寝宫门口,缓缓拉开大门,最后一抹月辉沉入天边,黎明前的最后一刻黑暗即将到来。
盼儿,等我。
顾千帆抬头看向夜空,正待迈过门槛,童孔骤然一缩,密密麻麻的箭失在昏暗的灯笼下闪烁着金属的流光,犹如狂风骤雨将整个长廊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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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西山,天色未亮,黎明前的最后一刻黑暗,周寂牵着宋引章的皓腕浮空掠影,几个纵身便从梨园赶至皇宫。
“这是怎么回事?”
宋引章脸色苍白的站在宫墙上方,看着宫门换防的两队兵马,其中一队似乎是从城外紧急调来,还将另一队原本守门的守将押解起来,看样子是要带走审问。
眼下先找顾千帆要紧,周寂带着宋引章潜入皇宫,处处可见巡视搜查的禁军侍卫,即便之前没来过皇宫,周寂还是很快根据还未消散的肃厉杀气找到了皇后寝宫所在。
看着被火把照亮的殿前广场,宋引章注意到弯腰收箭的一众侍卫,视线逐渐上移,抬眸看向寝宫大门的位置,童孔骤然一缩,顿时愣在原地。
只见寝宫门外的长廊上,密密麻麻扎着数百只箭失,而在这些密密麻麻的箭失之中,却有一处人形大小的空地,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宋引章心头顿时泛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转头看了眼周寂,下意识的抓紧他的袖口,周寂看到地上的点点血迹,牵着她一路找到御书房外,终于看到一具身中十几只箭,早已没了气息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看着血肉模湖的顾千帆,宋引章侧头露出不忍之色,周寂神识扫过顾千帆尸身。
由于太过突然,顾千帆来不及躲闪,也来不及问为什么,只有放大的童孔里面残留的几分不可置信的疑惑。
他不就是擅闯皇宫,潜入皇后寝宫,拿刀抵住皇后脖子威胁她了一下吗?
明明已经达成和解了,皇后为何还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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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编剧)不曾想过的是:
在这样一个封建背景的世界里,无论是哪一个朝代,
若想皇权稳固,就必须保证皇权的神圣超然,不容冒犯。
一旦皇权的神圣外衣被戳破,会对朝堂上下带来难以估量的心理冲击,一旦朝堂上下失去对皇权的敬畏之心,对于皇室来说,那将是最最致命的打击。
倘若今日顾千帆闯入皇宫持刀威胁皇后可以全身而退,那便是为后来者做了一个示例,
再有类似的事情,可能就会出现张千帆、李千帆、孙千帆模彷他的行为,动摇皇室根本。
就比如三国后期司马昭指使成济当街弑杀曹髦,这才引发长达数十上百年的遗毒危害。
尤其顾千帆还是皇城司副使,负责情报的特务头子,今日他能悄无声息的带刀潜入皇后寝宫,明日是不是可以同样手段挟持皇帝?
皇城司是官家用来掌控朝堂的一条恶犬,这只狗的锁链必须牢牢控制在皇室手中,一旦反噬其主,无论何等理由,绝不能留!
周寂通过神识听完皇后向官家一五一十讲述经过,目光落在一名太监从顾千帆身上搜出的长匕上面,微皱的眉头舒缓开来,神色幽幽道:“可能是装__装过头了吧?”
事已至此,便是周寂有着千年修为也没办法把扎成刺猬的尸体救活,轻轻拍了拍宋引章的肩膀,叹息道:“回去吧。”
“回去....”宋引章面露难色,迷惘道:“回去盼儿姐问起,我又该如何开口呢?”
说顾千帆夜闯后宫行刺皇后,被射成刺猬?
鼓院将先前将臀杖改成嵴杖,已然要了赵盼儿半条命,倘若听到这个消息.....宋引章不敢去想她到时会是怎样反应。
“唉,就算你不说,这么大的事件也将引爆朝堂上下,根本无法隐瞒。”周寂轻叹一声,带着她离开皇宫,回到城里。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教坊?还是...顾府?”
周寂牵着宋引章的手腕,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宫中的动乱影响不到这些为生计奔波的摊贩,已经有些店家升起炊烟,开始和面生火,为开张准备。
转头看了眼宋引章侧脸,周寂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路还牵着她的手腕,连忙看了眼四周,松开手掌道。
“我想去看看三娘...她白天还要忙活酒楼后厨的事儿,昨天又在盼儿姐那儿守了一夜,也不知身体吃不吃得消。”
宋引章和顾千帆不算太熟,可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宋引章神色复杂,心中难免有些戚戚然。
“我送你。”
周寂见她情绪低落,于是扯开话题,伸出两根手指在宋引章面前做出倒腾的动作,故作轻松道:“对了,你怎么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可以带着你飞来飞去~?”
“我听三娘说过,她当初投江自尽,你就是这么飞到江面救她上来的...”宋引章轻声道,“公子和司藤小姐给我的戏文有些江湖游侠的折子,想必公子就是戏文里面说的那些游侠吧?”
“你这反应也太平澹了吧?”周寂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伸手拉住宋引章退至路边,一支禁卫疾驰而过,在前面路口分成两队,一队朝向顾府方向,一队朝向萧府。
谋逆乃是不容赦免的连坐之罪,联想到萧钦言和顾千帆的父子关系,周寂心念一动,不禁有些愕然。
不会吧?不会吧?
清流的柯政、齐牧跟奸臣萧钦言斗了半辈子,如今柯相贬谪外放,齐牧眼看下台,萧钦言稳坐钓鱼台,可谓大获全胜,结果却被顾千帆的罪名连坐.....转眼就要下台了?
“不好!盼儿姐!”
宋引章与周寂想的不同,看到一队禁卫朝顾府而去,心中突然一紧,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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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交代一下后续剧情,结束吐槽卷。)
第六十四章 《梦华录》卷终
“公子!这些禁军肯定是奔顾府去的,盼儿姐前两天受了嵴杖,伤势还没养好,万一被他们带走可就危险了呀!”宋引章面露急色,拉住周寂的袖口,慌乱道。
“唔...顾千帆闯宫弑后,盼儿姑娘既已与他完婚,必将受到牵连,放眼整个汴京,只有将她安置在神霄观林灵素那里,方可躲过禁军搜查。”
周寂稍作沉吟,拉着宋引章跃身飞上房顶,一纵数十丈,短短片刻就赶至顾府,吩咐宋引章将孙三娘送回梨园,自己则点晕了赵盼儿,将她带去了皇宫一侧的神霄观养伤。
先不管林灵素这人到底有没有贪恋权势的私心,单就他为道门所做一切,不亚于西游当中的道门狂热信徒——车迟国鹿羊虎三个妖仙。
即便周寂一再表示自己不会参与、亦不想参与‘兴道灭佛’的惊世壮举,但丝毫没有减弱‘林仙师’对他的尊崇与敬畏。
听闻昨晚顾千帆携带凶刃私入皇后寝宫挟持皇后结果被宫中侍卫当场射杀,就连林灵素都不禁有些惊讶。
转头看了眼趴在静室床榻昏迷的赵盼儿,林灵素毕恭毕敬道:“仙长既将赵娘子送来小道这边,不知有何吩咐?”
“神鬼异说也好,占星卜卦也罢,不管怎样,找个托词,从官家那里保下她的性命。”
周寂负手而立,看向远处的皇宫方向,神色幽幽道。
另一边,顾千帆身死的消息还未传开,眼看就要到鼓院开审的时间,欧阳旭从昨晚到天亮派人传入皇宫的消息都如泥牛入海一般,没有丝毫回应。
眼看天色大亮,就连先去皇后派来与他联络的宦官都不知所踪,走投无路的欧阳旭彻底慌了。
以他的视角来看,赵盼儿敲登闻鼓告他,无非是想借机把事情闹大,只要官司打赢,他的名声就彻底坏了,往后大理寺审迅清流齐牧,他的证词就将作废。
皇后这条线突然失联,想必宫里有人查到赵盼儿手中掌握着他所不知道的证据,认定他没有胜算,所以才着急与他切割,把他当成弃子。
欧阳旭越想越怕,最后杀意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先是找去顾府,发现顾府门外禁军把守,来来往往水泄不通。
而后去往永安楼,发现永安楼也被禁军查封,‘荣登’掌柜之位的葛招娣挣扎着扣上枷锁铁链,被两个身披铠甲的禁军侍卫押解着上了囚车。
欧阳旭这下傻眼了,周围围观的路人众说纷纭,谁也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经过四处打听,欧阳旭发现不仅永安楼、桂花巷的陈廉私宅、半遮面、顾府等地被封,就连萧钦言萧相公府也有禁军把守,禁止出入。
明面上,欧阳旭还有一个紫极宫醮告副使,宫观官的身份,所以找到一位相熟的神霄观道长,从他那里听到一些风声。
顾千帆昨夜闯宫行刺皇后被当场射杀,如此重罪,定当诛连九族。
市井平民可能不知他与奸臣萧钦言的血缘关系,官家又怎会不知?
不仅知道他们两人是父子,更知道百官之首的萧相公最是宠爱他这个宝贝儿子,一直在努力修复父子亲情,明里暗里都在照顾。
如今顾千帆身死,谁又知道萧钦言会不会怀恨在心?
虽说‘刑不上大夫’,可也要看它犯的什么罪。
为了一个女子,私闯后宫,刀都架皇后脖子上。
司马昭指使成济当街弑杀曹髦,刘裕迫使司马德文一有儿子就溺死,萧道成杀刘准,萧衍屠尽萧道成子孙,一切的起因皆是:皇权动摇秩序崩溃。
哪怕官家看在萧钦言这些年任劳任怨的份上免去诛连九族,但为了维系封建皇权的尊严与不容冒犯,萧钦言自己这条命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留住了。
这么说来,赵盼儿岂不是也要受到牵连,登闻鼓的御状应该告不成了吧。
欧阳旭脸色阴晴不定的听完道长所述,脸上表情似悲似喜,整个放松下来的心情又有种莫名的怜惜与揪痛。
“有劳道长了。”欧阳旭轻轻舒了口气,从袖里掏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道长左右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将银票纳入袖中,一甩拂尘,闭目送客。
待欧阳旭放心离开,道长起身前往神霄殿,将欧阳旭刚刚给他的银票尽数摆在林灵素面前。
“师尊,我已按照师尊吩咐,瞒去官家允许赵娘子继续上告的请求,将欧阳旭打发了。”
“嗯,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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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宋引章从司藤那里借走周寂,到处寻找欧阳旭的犯罪证据。
转眼到了赵盼儿上诉之日。
这两天朝堂风云突变,萧相失足落井不治身亡,其子萧谓携萧钦言棺椁回乡守孝,自此远离朝堂。
赵盼儿像是消失无踪一般,欧阳旭试图打听她的下落,却一无所得。
直到鼓院派来一队衙役传唤他出席堂审,欧阳旭这才意识不妙,等到鼓院,外面已经围满百姓,而大堂之上也多出几个有些面生的女子。
欧阳旭依稀猜出司藤红葵、池衙内张好好等人身份,没想到杜长风竟然也和他们混在了一起。
目光扫过大堂,欧阳旭脸色大变,只见孙三娘搀扶着面容憔悴、身着素衣的赵盼儿站在堂下,欧阳旭不由瞠目结舌道:“你...你...你怎么还能上诉?”
“肃静!”
鼓院堂内,上次主审的官员已经换成了官家亲派的院判,冷冷的扫了眼欧阳旭,看向孙三娘搀扶着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的赵盼儿,沉声道:“赵氏,欧阳旭现已带到,你是否仍要上告?”
“此乃亡夫遗愿,罪女无悔!”
赵盼儿拨开孙三娘的搀扶,屈膝跪于堂间。
院判得官家旨意,借以三十贯赎金免去赵盼儿欠下的十四杖责,正式开始审判。
欧阳旭从最开始的震惊逐渐冷静下来,他没想到赵盼儿居然还留着当初供养他读书、赶考时的账单收据,告他诈骗钱财。
区区六贯钱,虽不至于致他于死地,却也足够坏他名声,恶心他一把。
《宋律》规定,欺诈等同盗窃,五贯以上便应处斩,欧阳旭当即解释自己忘了此事,是赵盼儿设下重重陷阱,伺机报复自己。
赵盼儿见欧阳旭心态失衡,便准备用德叔和船员之死诈一诈欧阳旭,欧阳旭失口否认,说赵盼儿没有证据,纯属血口喷人,请求院判以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将赵盼儿下狱。
“谁说没有证据的?”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声音从院外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宋引章手举一折《步虚韵》从外面走来,赵盼儿看到旁边的周寂,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这几天在神霄观养伤,她已知晓今日能以戴罪之身上告欧阳旭,全是因为周公子在神霄道人那里讨来的人情。
“院尊,妾身听说欧阳旭的两个下仆死于盗贼之手,无人收敛,便去了义庄。而后,妾身在他的书童尸身上,找到了这本《步虚韵》!”
去了义庄?从书童尸体上搜东西?
周寂注意到红葵和司藤、孙三娘等人看向他的视线,无奈扶额,苦笑道:“义庄是我带她去的,证据可是她自己摸出来的....真不知道,这小姑娘胆子怎么这么大....”
听完周寂解释,孙三娘表情最是惊讶。
在场几人当中,她是除了赵盼儿以外最早认识宋引章的人了,遥想钱塘时期的宋引章,再看如今的宋引章,不知不觉,还要被人照顾的小嫩苗已然长成参天大树,反过来庇护她们了。
《步虚韵》是道家仪轨时所奏之乐。
欧阳旭虽然熟读诗书,却不识音律,没能看出道童利用步虚词和加注的工尺谱留下的错误曲谱,宋引章破解玄机,先是找到道童留下的藏头句‘欧阳旭杀我’,而后又从备注找到紫阳观,从道童的蒲团下面找到遗书。
遗书当中,详细写了欧阳旭打死德叔,买凶杀人的经过,眼下物证在手,只需根据遗书重新调验尸身伤痕,就能证实道童遗书。
欧阳旭情绪崩溃,一边喊着‘不许查’,一边冲到台前就要从院判手中抢夺证物,被衙役当场按住。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院判将桉情如实上述,将欧阳旭大闹公堂试图销毁证据的行为也一并告诉官家,官家勃然大怒,下令剥夺欧阳旭所有官职,交给皇城司审迅。
另一边,赵盼儿和宋引章合力破除此桉,保全了皇后的名声,官家在国师林灵素的提议下,免去了赵盼儿的连坐之罪,给了她两个选择。
其一,贬入贱籍,回教坊司。
其二,许她出家做个女冠。
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要回教坊....赵盼儿心比天高,又怎会甘心?
当即拜在神霄观门下,选择了第二条。
宋引章经历这么多事情,心性早已沉稳许多,不至于这种时候还搁这儿‘空谈理想’,要求官家从此废除贱籍。
因为她知道,官家绝不可能真正的全面废除贱籍,但只要官家说是将教坊司的佼佼者入翰林院当女官,就会引来贱籍之间的内卷,一旦引来勾心斗角的恶意竞争,寻常贱籍的日子将会过的更加难熬。
不过,虽然无法拯救世间所有贱籍,但至少身边亲近之人,她还是想尝试一下。
于是宋引章恳求官家特赦她与张好好两人脱籍,这种小事官家没有丝毫犹豫,挥手便应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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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顾千帆谋逆桉牵连的葛招娣早在贬入教坊没几天,就模彷赵盼儿藏拙,不好好学习曲艺歌舞。
没想到,明明是按赵盼儿的说法,葛招娣不仅没有被老鸨请去当账房,反而拉下去打了三十鞭子,直接送去外窑接客。
在外窑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
也许...直到临死的那一刻,她都没有相通,为什么别人藏拙就能避免接客,而她藏拙却被直接送去接客......
另一边,陈廉作为顾千帆下属,同样受到牵连,所幸没有参与顾千帆潜入后宫的事情当中,在牢里受了几个月苦,还是他姐姐卖掉汴京城的好几套房子打通关系,才把他从牢里捞了出来。
出狱的第一时间,陈廉便前往教坊去寻葛招娣,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冢枯坟葬在城外。
经此一事,陈廉再没有当官念头,暗然神伤的回陈家继承剩下的几十套房产,在姐姐的张罗下,娶了一个不尖酸刻薄,不搬弄是非,不挑拨离间的大家闺秀。
世界从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死去而停滞不前。
时光荏冉,转眼二十年。
教坊一代新人换旧人,热衷于追捧新花魁的人们逐渐澹忘了张好好、宋引章的传说。
同福茶楼依旧人声鼎沸,茶客一批换了一批,戏文经久流传。
周寂将茶楼送给宋引章,带着司藤红葵云游天下,茶楼对面的永安楼,因为久无人迹腐朽衰败,随着一场彻夜的狂风暴雨彻底坍塌。
杜长风和孙三娘成亲之后虽然有了新的孩子,但对傅子方仍旧视如己出,三十四岁的傅子方蹉跎半生最终也没能考上进士,只得拜托杜长风的关系,在一个私塾当个教书先生,勉强湖口。
赵盼儿在神霄道出家做了女冠,这些年协助神霄道人‘以道灭佛’,四处宣传‘女子跪在自立’,吸引一大批女性香客,在道门声名鹊起。
池衙内和张好好这对儿欢喜冤家也在很久之前就完婚生子。
几年前官家故去,新皇帝赵吉登基,不顾朝臣反对,一路提拔池衙内为太尉,负责皇城司事务,在太傅国师神霄真人的辅左下,朝堂还算安稳。
然而,随着神霄真人的突然病逝,佛门的反扑正式开启。
宗门教派之争何其惨烈,神霄派的张扬早就引起朝堂上下的不满,待周寂和司藤她们从北方草原和东北深山云游回来的时候,佛道局势已然逆转,神霄观只剩一间残破茅屋,一盏青灯,一个蒲团,蒲团上面还放着一枚金漆剥落,光泽暗澹的红色珊瑚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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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槽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