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不击剑!
“说的轻巧,她是墨池苑的山主,留在长安就会舍弃墨池苑的同门,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只有喜欢是不够的。”周寂神色恍惚,眼前仿佛再次浮现了那个穿着鹅黄外衫的朦胧身影。
“咦~~别这么色眯眯的盯着我,我有我家桑桑,不击剑。”宁缺向后挪了几步,露出一脸嫌弃的模样。
周寂恍过神来,嘴角一抽,没好气道,“我也不击!”
“啧~这谁说得准?”宁缺撇嘴道。
莫山山站在洞外看到两人之间的争吵,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周寂朝宁缺递去一个威胁的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转身看向莫山山,声音温润柔和道,“没什么,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啊对对对,无关紧要。”宁缺似笑非笑的瞥了周寂一眼,撇嘴道。
说话间,思过崖的山坡上再次传来脚步声,李慢慢与君陌以及宁缺的其他几个师兄师姐相继而来,还给他和桑桑带了一些吃住的用品,宁缺心里一暖,向众人一一行礼道谢,但在人群中却唯独不见三师姐的身影。
周寂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询问大先生才知道余帘被夫子叫去了草堂,应该过会儿就到。
眼看时辰已近晌午,墨池苑的弟子还在书院门口等着出发,周寂看向莫山山,莫山山微微颔首,朝宁缺以及其他诸位先生告辞离去。
山路难行,下山时两人自然而然的牵起了手,直到停靠在书院门口的一队车马映入眼帘,都未曾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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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草堂。
夫子看着面前欠身行礼的三弟子,虚抬一手,示意起身,“你可也曾怪我?”
余帘目光平静,礼数周全,微微低首道:“弟子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曾。
夫子看着余帘平静目光下隐藏的些许不满,放下手中的清茶,开口道道,“你把扳指给了小十三,他入了魔宗山门,继承了你小师叔的浩然气又获得了莲生三十二的饕餮大法。”
余帘辩解道,“那是小师弟的机缘,更何况,二层楼的浩然剑气以及莲生三十二的饕餮大法周寂也会.....他.....”
夫子摇了摇头,有些失望道,“二十年的簪花小楷,还是无法祛除你心里的魔。”
“夫子,何为魔?”
一潭沉寂了二十年的池水泛起道道波澜。
余帘罕见的有些失态,像是要说服夫子,又好像是在倾诉委屈,“夫子您知道的,当年的光明大神官为荒人开创明宗,荒人也是继承了光明的传统,他们不是魔,只是西陵容不得与他们信仰相背离的,才将荒人驱逐,污蔑我们为魔宗!”
说到最后,余帘越发激动,极力克制情绪才将委屈压下,低下头双手覆于身前行礼,轻声道,“夫子,我会去旧书楼继续抄簪花小楷。”
缓步退出侧厢,余帘突然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一个熟悉身影,脚步微微一顿,神色复杂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从你情绪失控的时候。”周寂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相识十年,她总是那般端庄娴静,周寂从未见过她露出这般委屈的表情。
看到周寂眼中的疼惜与关切,余帘心神一颤,漾起的眼波突然变得有些湿润,早已忘记何为眼泪的她自然不会再在任何人面前流泪,尤其是眼前的这个人。
周寂的身影变得朦胧一片,余帘仍旧没有移开视线,就这么抬眸望着周寂,直到将委屈重新封藏心底,身前的人影重新变得清晰可见,她才侧身让开,轻声道,“你是来找老师的吧?他就在里面。”
“本来是来找他的,不过现在不想找了。”周寂摇了摇头,朝草堂深处瞥了一眼,看向余帘道,“你不是要回旧书楼吗?一起吧。”
余帘抬眸再次看向周寂,眼中似有疑惑,“莫山主和道痴姑娘呢?你不用去陪她们?”
“叶红鱼受到启发已经在突破知命,至于莫山主...”提及莫山山,周寂轻叹一声,神色幽幽道,“她今日要返回大河国,我刚从书院前门送她离开。”
“你为何不把她留下来?”余帘轻声道,话音刚落就见周寂停了下来。
周寂无奈的看向余帘,苦笑道:“你们怎么都怎么说?”
“还有谁这么说了?”余帘回过身来,嘴角终于扬起一抹浅笑,春风和煦,冰消雪融。
“还能有谁,你的那个小师弟呗。”周寂上前几步重新追到余帘身边,苦笑道。
再次提起宁缺,余帘回望一眼思过崖的方向,默然不语。
两人沿着山道继续前行,安静了片刻,周寂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提起了余帘刚刚和夫子所说的话,叹息道,“其实夫子知道你是对的,但世事如此,西陵神殿的势力渗透世间诸国,即便夫子认可你,也无法将西陵所有的信徒都杀了吧?”
“我知道。”余帘有些低落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这般无可奈何。”
“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可能性。”周寂笑道,“宁缺那小子在荒原的时候,劝说叶红鱼、唐小棠她们,说他们是世间最出类拔萃的年轻一代,没必要向上一辈那样一见面就打打杀杀,倘若让叶红鱼继承西陵神殿,宁缺接管书院,唐小棠重立明宗,你曾经所期望过的光景未必不能实现。”
“希望如此。”说到这里,余帘看向周寂,欲言又止,仿佛在担心着什么一般,迟疑许久方才开口道,“那只是曾经的期望,现在的我只是书院旧书楼的一个教习,与明宗早已没有半点瓜葛。”
两人从前山回到书院,学员纷纷止步行礼,其中有些看向两人时神色颇为古怪,余帘平静如常对于外人的视线浑不在意,周寂对于视线最为敏锐,认出这些不少都是见过他和莫山山牵手的人。
不知为何,周寂突然有些心虚的瞄了余帘一眼,庆幸的是这些人虽然躲在旁边吃瓜,但没有一个敢来当面‘告状’。
第三十八章 噩梦醒来
越往书院气氛变得越发古怪,其中原因并非结伴同行的周寂和余帘,而是站在院中草甸散发着凌冽剑意的陌生男子。
四周围拢的学员看到周寂和余帘的到来,连忙左右散开,与那位陌生男子对峙的教习曹知风看到两人,双手交叠,恭敬行礼。
“见过两位先生。”
余帘在旧书楼描楷二十年就是为了修身养性,摆脱俗事,虽有教习之名却从未干预过书院事宜,周寂这边就更不用说了,他一直都是书院的编外人士,值扫的职责说白了就是个打扫卫生的,不过因为是夫子亲自聘请,所以前院教习们皆以先生相称。
周寂微微颔首,看了眼旁边那位锋芒毕露的青年,走到曹知风跟前,主动询问发生了何事,曹知风恭敬道,“这位是剑圣柳白的弟弟柳亦青,特意从南晋剑阁前来挑战十三先生。”
“呵~又是一个经验包啊?”周寂看向柳亦青,笑道,“不好意思,十三先生已经被夫子罚去后山面壁思过,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知十三先生还要多久才能出关?如不能和十三先生一战便退去,回南晋后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家兄回话,既然十三先生正在闭关,那我在这里等他便是。”
柳亦青眉头微皱,周遭的锋芒愈发锐利,好似想要看透面前这个俊朗男子,应对上的却是仍旧儒雅随和的笑容,怎么也无法看透对方的深浅。
“也许是半年,也许是十年,也可能是十几年,几十年。”周寂耸了耸肩,笑道,“他是在坐牢,如果你也想陪着坐,那就随便喽~”
柳亦青目光一凝,沉声道,“请问先生是二层楼的哪位先生?”
周寂哑然失笑,感受到空气中犹如针刺的剑意波动,神色古怪道,“我不是书院教习,亦不是夫子的弟子,只不过曾在书院做过几年值扫罢了,你不会连一个打扫卫生的都想挑战吧?”
转眸扫过四周围观的学员,目光所示之处,众人心有不甘的退散,正待他和余帘打算离开的时候,视线余光突然扫见一道乌光从柳亦青手中飞逝而来,信笺如剑芒在空气划出水波一样的气浪,却又好像撞到了堤坝一般,剑光涣散,信笺悬于在身前。
“此为战帖,还望先生转交十三先生。”
柳亦青说罢转身要走,眼前的光影突然一晃,原本相隔十余步的扫地先生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跟前,并指为剑,当着他的面缓缓点向他的眉心。
除了面对兄长,柳亦青从未感受过这般无法抵挡的压力,四周空间宛如冻结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剑指在视线里越来越近,最后停在眉心三寸之间。
“既然是战帖,当然是要当面递交,这样才符合基本的礼节,不是吗?”
柳亦青眼前再次一花,并拢的剑指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封熟悉的信笺,四周空气重新开始流动,浑身冷汗的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眼中半是惊恐半是骇然的看向周寂递来的信笺。
抑制住当场拔剑的冲动,柳亦青缓缓伸手接过信笺,眼前之人突然消失,待他转回身时,只看到周寂低头和余帘说笑离去的身影,就仿佛刚刚一切皆是幻觉,唯有冷汗浸湿的后背以及手中捏住的战帖才能让人感到真实。
“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呀。”
余帘目光平静,嘴角却扬起淡淡浅笑。
周寂走在她身旁,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惊骇目光,仿若无视道,“他想耍横去找宁缺耍横啊,我又不欠他,让他在我面前装完就走,我还要不要面子啦?”
余帘故作惊讶,平静的眼眸中也多出几分笑意,“你还在意面子?”
“平时可以不在乎,现在不一样。”周寂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被余帘听得清楚,脚步一顿,转眸看向周寂,嘴角的笑意又多了一些,“明明已经相识十余年,可有时看你,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再次回到旧书楼,周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霸占楼梯旁边的那张桌椅,捡起一本书卷随手翻看,余帘无奈的看着周寂,收拾了一些笔墨纸砚,挪到了窗台处的书桌前,静下心来描楷。
直到一抹斜阳的余辉从窗缝洒落桌上,轻薄的宣纸在夕阳下透出暖橘色的亮光,余帘笔尖一顿,突然感觉到了身旁多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抬眸间,发丝轻摆,应对上那双温润赞许的目光。
“几日不见,你的簪花小楷又有又精进了。”
余帘睫毛微颤,故作自然的移开视线,低下头看向刚刚所写的小楷,不知为何突然问了一句,“和莫山主相比如何?”
周寂脱口而出,“比起小楷,她更擅长行书,你已在旧书楼描楷二十年,单论这手簪花小楷便是和书圣相比也是在伯仲之间。”
话音刚落,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周寂看了眼低头继续描楷的余帘,对于周寂刚刚所说之话仿若未闻。
呃...这位书院女教习,宁缺三师姐好像生气了。
不对,不是好像,是真生气了。
而从余帘的笔锋中,周寂却感觉到了她不是没有听见,而是有些不高兴。
明明夸她簪花小楷不亚书圣,但在余帘字里行间的笔锋中若隐若现的勾勒出一丝锐利之气。
周寂不明就里,也不可能傻傻去问她有没有生气,为什么生气,低下头从桌面朝上看去,发丝低垂下的隽丽面容平静如常,一日既往的不带任何情绪。
说起来,相识十年,周寂还没有这么近,这么仔细的看着这个女教习,就在他趴在书桌对面,歪头看她的时候,那双清澈娴静的明眸微微一动,视线相触,四目交融,沾满墨汁的毛笔轻轻抬起,点向了他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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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鼻子怎么了?不舒服吗?”
叶红鱼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好奇的看向周寂。
天色已暗,水榭外的雁鸣湖乌黑一片,只有阴沉灰暗的天空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群山黑影。
周寂摸了摸鼻子,从屋外乌黑的夜景收回视线,又一次摸了摸鼻子,声音轻飘飘的道,“没什么,可能是想打喷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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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姐,你鼻子怎么了?”
书院后山,陈皮皮在灶前忙活完,看着不停摸鼻子的余帘好奇道。
余帘下意识的用手背遮掩鼻尖,转身看向灶旁的水缸,似乎想透过水面晃动的倒影检查什么。
在旁绣花的七师姐忍不住笑道,“皮皮,这你就不知道了,三师姐今天描楷描的入神,鼻尖不小心染墨了呢~”
水面倒影一直晃动,根本看不清鼻尖有无墨痕,余帘突然看到旁边伸出一只铜镜,晃动的心终于在镜面平复,“谢谢七师妹。”
余帘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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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晚饭,夜色逐渐深沉下来。
昨晚只来及讲述仙剑世界的修行体系,还没能传授心法,今天晚上周寂便开始指导叶红鱼正式修炼琼华仙法。
不过这次他没打算彻夜相授,估摸时间刚过两更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将叶红鱼打发回去睡觉。
叶红鱼犹有不甘,本想回去以后继续打坐修炼,却被周寂威胁,如果不睡觉的话,就不继续教她剩下的心法。
“明明修炼的时候也能休息片刻,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睡觉?”叶红鱼心中气苦却又无可奈何,对她来说,睡觉既是浪费修炼的时间,也是最为抗拒和不安的事情。
周寂看着她与昨日一般无二的脆弱模样,轻叹一声,伸手摸向叶红鱼的头顶,无奈道,“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神经紧绷太久是会出问题的,你心里的痛苦和恨意虽然可以迫使你不断强大,但也会慢慢把你吞噬,最终深陷黑暗,堕入深渊。”
“知命以后,若想突破第六境,需得心境圆满,道法自然。”停顿一下,周寂看到叶红鱼眼中一闪即逝的不安,柔声道,“这样吧,你如果还是感到不安,那我就在旁边陪着你,等你睡着再走,这样可以吗?”
叶红鱼感受着周寂掌心带来的安全感,世间所有一切,本以为只有手中握着剑才能感到安心的她,从掌心透出的温暖感受到了另一种安心与信赖。
叶红鱼的房间颇为简单,简单到和之前入住时一模一样,周寂从桌椅的摆放和微尘的波动感觉到,叶红鱼入住以后,甚至连被褥都没有展开过,床榻对她来说只是个蒲团,从蒲团到房门两点一线,唯有桌上的茶水,有过更换痕迹。
走到床前,叶红鱼突然有些无措,这十年以来,似乎也就受伤昏倒的几次躺过床榻,其他时候只有盘坐修炼,从不敢闭目睡觉。
伸手拉开腰间系带,细长的红色丝带一点点拉长,却被突然伸来的一只宽厚手掌按住了手背,“你干什么?”
“脱衣服啊?”叶红鱼理所应当的看向周寂。
周寂连忙松手,轻咳一声退后几步道,“那什么,我先出去一下,好了告诉我。”
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溜入周寂耳中,憋了十几年的周寂运转法力暂时调整听觉敏锐,直到听见屋里叶红鱼的说话,才将感知恢复。
推门而入,衣带红裙叠在床边,床榻上并没有春色旖旎,从十年前开始,叶红鱼就习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如火的鲜红下面,是素白的内衬长衫,只有在这个时刻,才能看到多层衣料保护下的玉颈和皓腕。
白皙无暇,细若凝脂。
虽然看起来仍旧包裹严实,却已是叶红鱼所能接受的极限了。
周寂的视线一扫即过,但叶红鱼对于旁人这样的视线最为敏锐,每次别人这样看着自己,叶红鱼都会泛起厌恶与排斥的感觉,就好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令人不适。
但她从周寂的眼里,并没有看到那种令人不适的肮脏和污秽,即便仍有些不适应,却没有往日那般需要抑制翻涌的杀心。
叶红鱼看了眼坐在正门桌边的周寂,微闭双目,尝试卸下防备,将整个心灵放空,昏昏沉沉中,仿佛忘记了她的修为,她的境界。
眼前再次浮现一双因邪的眼睛,光影收缩,就连她整个人也缩小成为了童年时的模样。
每一次睡着,她都会做同样的梦,一场没有诛仙剑光搭救,经历无力抵抗的痛苦和折磨的噩梦。
梦中的痛苦无比真实,这种绝望和无助每一次将她从梦中惊醒,醒来时,浑身上下似乎仍有痛感残留。
但这一次她不再像往常那边绝望和无助,那只针尖弯曲变形的烛台又一次被黑衣人打落,而她的心在随着烛台狠狠跌落的瞬间,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整片黑暗,将她裹入其中。
光芒明亮,亮得她只能努力去看,看去面前的那个熟悉背影,那一柄熟悉的剑。
静止的时间闭环终于被打破,折磨了叶红鱼十年之久的梦境开始跨过循环。
仿佛一切被修正,剑光掠过,鲜红色的血液给这片明亮温暖的世界带来一种不一样的色彩。
那双隐藏在黑幕下的因邪目光变成惊恐和震怒,凄厉痛苦的嘶吼过后,黑衣人夺路而逃,叶红鱼伸手拉住救她那人的衣角,沿着地上洒落的鲜红血液在温暖明亮的世界一路追逐。
抬眸望去,虽然只能看到面前之人的背影,但叶红鱼已经知道了他名字。
“周寂...”
周寂低下头看着在被窝中蜷缩一团的叶红鱼,紧紧攥住的被角就好像抓住了唯一的希望,直到她紧皱的眉睫渐渐舒展,脸上的痛苦慢慢褪去,这才轻叹一声,为她掖好被角,悄悄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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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个孩子’的心理活动,不好在章节插入,就好比是男生在女生面前特意表现,维护自己的面子和虚荣心,原谅作者功力不够,不知道如何表达,现在有很多男生在女朋友面前跟人打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有时打架的理由非常离谱,大概可以理解为上头,dddd。)
第三十九章 慈祥的目光
次日清晨,没有了叶红鱼一大早的敲门,周寂睡到日上三竿刚才醒来,懒散的打了哈欠,整个水榭寂然无声,周寂推门走到院里,水面薄冰解冻,鱼儿探头,在这片安静祥和当中,
一缕轻平缓和的呼吸从另一边的厢房传入周寂耳中。
周寂哑然失笑,并未前去惊扰叶红鱼久违的睡梦,而是将听觉的感知收敛,轻手轻脚的准备了些餐食摆放在炉火旁,留张便签,洒然离去。
另一边,书院后山,思过崖上。
一个娴静端庄的身影从山道徐徐走来,看着宁缺前襟上的斑点血渍,知道他果然如大家所料,一进崖洞便已经开始尝试脱困,走上前来,神色如常,平静道:“崖洞闭关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当年...小师叔用了三年时间才能想明白,你刚入崖洞第二天,还需静下心来,耐心一些。”
“三师姐。”
再次看到这个浑身透出书卷气的文静女子,宁缺连忙俯身行礼,随即苦笑道,“小师叔曾为世间第一强者,却仍需要三年时间才能出去,我只有半年的时间,半年一过桑桑就要被带去西陵。”
“命运本身就是一个很残酷的家伙,在确定你能承担使命之前,会想尽一切办法打断你的每一根骨头,剥离你每一丝的血肉,让你承受世间最极端的痛苦。”余帘看着宁缺这幅模样,摇了摇头,平静如水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
“由生向死,向死而生。如此方能让你的意志心性强悍到有资格被命运所选择。”
余帘轻叹一声,露出了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神色,彷如怀念前世,晃然已是今生。
余帘说罢缓步走入崖洞,将手中的书卷笔墨放在石桌前,询问着宁缺关于修行浩然气时所遇到的疑难,静思片刻后,便抬起头来开始轻声讲述其中的某些道理。
余帘明显不懂浩然气,但能根据自己对天地气息的运转规律,以及渊博的学识,常常于不可能间发现可能,于山穷水尽里看见山青水秀。
宁缺专心致志地听着师姐清雅柔和的声音,发现有很多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经由师姐简洁描述提醒之后顿时豁然开朗。
更主要的是,他从余帘的缥缈灵动的思维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那个影子就在止步在思过崖的洞外,不停的翻出果脯肉干讨好桑桑。
时间缓慢流逝,绝壁外的日光渐趋强烈,宁缺沉浸在师姐为自己点破的那片风光中无法自拔对师姐的敬佩更是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余帘的授课向来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废话,时间刚刚过午后,她便已经解答完了宁缺所有的疑难。
转身离去,脚步却又微微一顿。
周寂朝余帘挥了挥手,笑道,“没打扰到你们吧?”
“你怎么来了。”余帘撇过头,仿佛回想到了昨晚周寂步步紧逼,往她鼻尖点墨的‘恶行’。
不过,她全忘了明明是自己先动的手,最后还多往周寂鼻子上点了一下。
周寂绷住嘴角的笑意,故作无意道,“在雁鸣水榭闲着也是闲着,所以过来看看宁缺。”
“既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余帘转眸看了周寂一眼,一眼就瞧出他眼中的笑意,神色平静,不为所动的颔首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周寂连忙起身,不管桑桑要不要,一把将剩余的果脯和肉干全部塞到她怀里,起步跟了上去,临到洞口方才想到了什么,止步道,“对了宁缺,南晋剑阁柳白的弟弟柳亦青昨日来书院找你挑战,不管你也不用担心,你出不去,他也进不来,大不了直接熬死他,等他什么时候熬不动了,自然也就走了。”
“剑圣柳白的弟弟?”宁缺脸色微变,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头顶,然而周寂刚走两步却又再次停了下来,“还有一事儿,道石的尸体已被观海收敛,并送往了月轮国,想必过不了多久白石塔的曲妮以及悬空寺的宝树就会联系西陵,以冥王之子以及入魔之名,寻你麻烦。”
一块石头还未放下,上面就又已摞了座大山,宁缺脸色阴晴不定,退后一步坐在石凳上,表情愈发凝重。
在这半年内桑桑和他一起待在思过崖,只要不出书院,应该没人能伤得了她,但如果半年之后,自己未能走出山洞,就意味着要将桑桑的安全交到叶红鱼的手中,他相信叶红鱼会尽全力保护桑桑,但不信曲妮、西陵那边会在找不到他的情况下,放过他的侍女。
“你又在给他施加压力。”余帘脚步似乎在刻意的放缓,任由周寂跟上,才轻声说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周寂叹息道,“西陵那边早就对宁缺多有不满,再加上卫光明有关冥王之子的预言,以及宁缺与月轮国的结怨,事情的结果恐怕要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余帘秀眉微颦,看向周寂道,“有那么严重?”
“举世伐唐。”
周寂的四个字让余帘神色一阵恍惚,她相信周寂不会在这上面开玩笑,不过她更相信夫子以及各位先生的实力,距离二十三年蝉只剩两年的时间,只要功法练成她便可知命圆满,半步六境。
在旧书楼又坐了一会儿,这一次周寂老老实实将楼梯旁边那张桌椅还给了余帘,自己则坐在昨日余帘坐着的位置,翻看着从二楼带下来的浩然剑法。
其实早在值扫的十年里,他就已经翻遍了整个旧书楼的藏书,对于柯浩然传承下来的这套浩然剑法亦有了解,眼下学会饕餮大法,再次翻看浩然剑法,周寂和宁缺差不多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于是一边翻阅一边与余帘讨论其中精妙,余帘的位置也从楼梯旁的单独桌椅回到了周寂身边,随着天色逐渐暗淡,周寂对于浩然剑气与琼华剑法的融合感悟又多了几分。
转眸看向身边,不知何时两人越靠越近,随风摆动的青丝若有似无晃过周寂侧脸,带着一丝书卷淡雅的清香。
一声咿呀的响声传来,周寂和余帘坐直身子,同时看向不远处的楼梯,楼梯口上,一个学员缩着身子站在中间,露出一副要被杀人灭口的惶恐表情。
一只脚悬停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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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晚照,洒落床前。
叶红鱼扶着脑袋昏昏沉沉的从床上坐起身来,并没有酣睡一场的畅意,反倒感到眼皮沉重头脑发懵。
睡眼惺忪的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窗外天色已近黄昏,而她这一觉竟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呆呆坐在床榻,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左右不见周寂的身影,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就好像昨晚改变的噩梦不过一场虚幻,现实中的她十年未曾改变。
咿呀~
房门轻响,浓郁的肉香从门缝飘来,周寂推门而入,看着发丝凌乱,呆坐的窗前的叶红鱼,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得体,反倒有种坠入泥土,萌芽新生的真实。
“你醒啦?”周寂把饭菜端到桌旁,笑道,“这一觉睡的怎么样?”
叶红鱼迷茫的双眸随着进门的这个身影而重新聚拢出光,眼中失落不再,却又多了几分淡淡的笑意,“糟糕透顶.....”
话虽如此,但看她一副神清气爽,阴云散尽的模样,全然没有所说那般‘糟糕透顶’。
周寂摇了摇头,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太久没有睡觉,一次睡过头了,中午给你准备了些吃的发现你没动筷,便知道你还在睡,所以给你简单热了下,快起来吃吧。”
看着桌上的饭菜,好似一根心弦被无形的双手波动,叶红鱼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暖意将心口胀满,掀起被褥坐在床边,鲜红如火的外衫整齐如初的叠放在床边,素白的内衬搭配着乌黑散落的发丝,素面如芙蓉出水,清秀隽丽,气质如高山雪莲,至纯至净。
周寂见她拿起衣衫就要当着自己的面穿上,无奈道,“稍微顾及一下我的感受行不行.....”周寂本想说男女有别,等他先出去再穿衣服,结果叶红鱼仿若未闻,用一条红色的发带将头发简单束于身后,三下五除二恢复了那身鲜艳如火的装扮,走到周寂旁边坐了下来。
“谢谢。”叶红鱼吃着饭菜,冷不丁的开口道,“我虽然很感谢你救过我,帮过我,但我还是很讨厌你每次看向我的眼神。”
周寂还在盛鱼汤,听到叶红鱼的话,嘴角一抽,连忙说道,“你可别乱说呀,我看你能有什么眼神?”
叶红鱼与周寂对视,毫不避讳眼中的不爽,道,“就是那种....那种....”
叶红鱼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想了许久,方才憋出一个词,“慈祥。”
‘噗~咳咳咳~~’
一个词差点让周寂呛住,放下手中的鱼汤,周寂欲言又止,表情极其古怪。
周寂是很怜悯面前这个女子,当初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亲眼目睹了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被黑衣人险些玷污的情景,叶红鱼记得,他也不曾忘记。
相隔十年再次相见,昔日那个蜷缩在地上,弱小无助的小女孩已经成为了冷艳高傲的道痴,但在倔强和高傲的外壳下,那层脆弱的东西仍未改变。
所以,在荒原的魔宗山门,实力远超宁缺和莫山山的叶红鱼才会第一个被莲生三十二的念力控制,面临极度危险。
以杀证道是一条最容易走的路,只要在命悬一线的强压之下,不断杀戮,以实力远超自己的强者尸骸铺成前进之路。
如果说莫山山和陆晨迦的书痴和花痴之名是美誉,那叶红鱼的道痴便是一次次挑战的威名。
仇恨能够带给叶红鱼前进的动力,却也是她最为致命的脆弱。
世人只敬畏三痴之一的道痴是何等强大,唯有周寂能看到藏在这份强大深处的脆弱。
周寂一直很心疼这个小女孩,就是因为这份怜悯,他才会无法对这个高傲倔强的小红鱼儿置之不理,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叶红鱼对他的总结竟然是....‘慈祥’。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周寂指着自己,气势汹汹道,“我...那里慈祥了?”
叶红鱼撇过头,躲开周寂视线,“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我!!”周寂语气一滞,气势当场就泄了下来,他终究是个敏感的人,因为自己的身世,他也曾经维持过这份旁人看来很可笑的‘高傲’‘自尊’。
所以,他并不想直言去说,‘我对你好是因为看你可怜’,这样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只会狠狠的撕裂别人的伤口,让它再一次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站起的身子缓缓坐下,周寂同样撇过头,声音也有些飘忽,“反正不是那样。”
“不是那样还能是哪样?”
叶红鱼心里突然一跳,回过头来看向周寂,迟疑道,“你不是已经喜欢上莫山主了吗?还有那个书院的女教习......”
周寂嘴角一抽,伸手弹了下叶红鱼的额头,没好气道,“你在想什么呢?”
‘哎呦~’哪怕叶红鱼步入知命,实力远超其他知命高手,但仍躲不开周寂的手指,亦或者...她根本就没打算躲闪。
清脆的声响从额前传来,叶红鱼感受着额间传来的疼痛,反倒感觉自己和周寂的关系变得越发亲近起来。
三餐并作一餐,吃过晚饭,周寂继续传授叶红鱼琼华心法,一个修行体系的传承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教完,接下来的时间里,周寂每天白天去旧书楼和余帘讨论浩然剑法,余帘再根据两人共同推演的结果指点宁缺,到了晚上就开始传授叶红鱼琼华心法,日子过得还算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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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看雪中悍刀行,才看到三集,以往看剧我都会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什么细节,这是我第一次以2倍速看剧,作为一个没有看过原作的人,除了打斗以外,感觉剧情整体还算可以,没有一些up主喷的那么不堪。)
(比较离谱的是,它的1.25倍属于其他剧正常速度,甚至还有点慢。开1.5倍速的话时快时慢,慢的时候甚至注意不到自己开了倍速...)
第四十章 罪魁祸首好像是我
时间过的很快,漫长的寒冬终于结束,江河解冻,冰雪消融。
转眼已到五月,由于永夜的临近,春与夏的分隔已经逐渐开始模糊,枯黄的草木发芽抽絮,给西荒月轮国的苍茫原野带来些许生机。
白石塔前,枯瘦嶙峋的曲妮双手扶着木杖,再没有北征荒人时那般的刻薄倨傲,灰白杂乱的发髻在风中轻摆,举目望向塔外来人的方向,阴鸷的眼眸中满是怨恨,以及久久无法化开的悲痛。
月轮国有无数佛寺,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位于朝阳城的白塔寺。
当年白塔寺住持清晨时,在那道石阶上拣了一个佛缘深厚的男婴,那男婴便是后来著名的道石大师。
从那以后,白塔寺每日都被信徒挤满,很多信徒都会恭恭敬敬跪在寺门外某道石阶前,不停叩首,修为能够沾得道石大师佛性,给自己以及家人带来福泽。
而此时,那道石阶前已经没有了信徒,只有一具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躺在棺椁中,再一次从石阶经过。
大殿空旷,曲妮驱散众人,看着躺在棺椁中的道石,颤声道,“你自幼送去悬空修行,我等了你十六年你才回到我身边,而你却就这样的走了.....”
恸哭声如寒鸦凄厉,又似阴魂幽鸣。
“宁缺!宁缺!!我定要你血债血偿!”曲妮抹了下眼角的浊泪,砰~的一声挥袖将殿门掀开,殿外静候的白石塔弟子连忙涌入其中,只听她咬牙切齿,狠戾憎恶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
“堂堂书院十三先生,颜瑟大师首徒,竟然入了魔道!!”曲妮手中木杖颤动,声音也愈发激动,“你就等着成为举世之敌吧!”
“速去请悬空宝树大师,以及西陵神殿特使!”
闯入殿内的弟子受命退去,曲妮倚着木杖的恸哭久久回荡。
...........
“听说西陵神殿又派人来了,一大队车马,看起来来的人还挺多。”
周寂坐在雁鸣水榭的长廊上,看着湖面起舞的曼妙身姿,随口说道。
红霞如雾,发带浮空,叶红鱼一抹红衣随风鼓起,团花绣鞋在红白交间的裙摆若隐若现,足尖轻轻一点,翩然落到诛仙仿剑的剑身之上。
一转眼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这段时间里,她虽然仍和以前一样一身红衣搭配两层内衬,再加上里面的亵衣将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但较之以往已然改变了许多。
周寂看着叶红鱼红衣上面的精致花饰,在看她清丽无双,御剑而立的潇洒身姿,怎么看怎么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叶红鱼一步迈出,脚下飞剑凌空绕行,在她回到水榭长廊的同时噌~然归鞘,沉声道,“领队的人是谁?”
“不清楚,我也是从书院学员那里听说的。”周寂摇头道。
叶红鱼横了周寂一眼,目光清冷神色不变,“确定不是旧书楼里的那位女教习?”
周寂闻言笑道,“就连书院里面的事她都不怎么关心,更何况是书院外面的事?”
叶红鱼又横了他一眼,神色虽无变化,目光却又冷了几分,“我回城中一趟。”
“要我陪你不?”周寂看着叶红鱼从身旁走过,随口说道。
叶红鱼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好...”
“......”两人瞬间安静下来,周寂见她半天不动,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幻听,从长廊围栏站起身来,笑道,“那就走吧,正好家里吃的不多了,顺道采买些来。”
叶红鱼继续前行,放缓的脚步等到余光扫见周寂侧影,步伐恢复轻快。
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周寂也不是每天都待在书院,两人隔三差五便会出门游玩踏青。
晚春临近,万物复苏,居住在唐国都城的百姓虽不以农耕为生,但面对生机勃勃的青绿,民众脸上终究还是多了很多笑容。
银杏叶芽在枝头抽丝铺展,郁郁葱葱,冥冥中却有一丝肃杀之意。
裹着冰霜的果串伴随着孩子清脆的笑声从身旁掠过,周寂本想给叶红鱼买一串,却被她各种嫌弃,周寂见她如此抗拒,耸了耸肩,只好放弃,不过真当走远之后,这个骄傲的小红鱼儿眼底却又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艳羡。
一枚银杏树的嫩叶从树杈飘落,叶红鱼伸手接过树叶,抬眸看向街市正中站住不动的男子身影。
没等她细看,眼前的视线就被一串散发着丝丝香甜气味的红果遮挡。
目光沿红果看去,周寂手上拿着一串红果咬了一口,将另一串递给了她,“这个呀叫做冰糖葫芦,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这个,酸甜可口,快吃快吃~”
叶红鱼看着面前的冰糖葫芦,抬眸再看向周寂满怀期待的目光,下垂的手指微微抬起,却又再次落了下来。
就在周寂以为她仍要拒绝的时候,却见她虽未接过竹签,但稍稍探身,朝周寂手中的冰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周寂微微一愣,将手上的一串冰糖葫芦塞给了叶红鱼,叶红鱼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清香酸甜,捏着手中的竹签,嘴角不经意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浅笑。
远处嬉闹的顽童再次从身旁跑过,叶红鱼小口小口的品尝着以前没有吃过的味道,就仿佛定格在十年前的时间再次流动,看向周寂的眼眸也带着孩童一般的纯真。
周寂看着叶红鱼嘴角沾着的一抹糖浆摇头轻笑,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脚步一顿,若有所思的看向街市中朝他们走来的陌生男子。
这里是热闹繁华的世间第一雄城长安,这名穿着湛蓝道袍的男子,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此间的热闹繁华,更准确地形容,他虽然身体在繁华红尘里,精神却不在这个人世间。
叶红鱼手里拿着只吃了一只果子的竹签,一时有些不舍吃下,发觉周寂止步视线随之望去,同样看到了那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不是幻觉!
叶红鱼心中猛然一慌,连忙把手上的冰糖葫芦背在身后,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住周寂的胳膊转身,将背在身后的冰糖葫芦重新拿回身前,低头道“别出声,快走。”
“他都看见你了,你装鸵鸟有什么用?”周寂看着叶红鱼拉他手臂的动作,忍不住笑道,“看他气质装饰,应该是道门中人吧?”
“他是知守观的天下行走,叶苏。”叶红鱼神色复杂道,“也是我哥哥。”
话音落下,原本在身后百步距离的中年男子犹如流光般晃过人群,出现在两人面前。
叶苏平静的目光扫过周寂,落在了叶红鱼的身上。
“听闻你公然违背掌教圣谕,与外人勾结,你是想要背叛道门吗?”
听到叶苏近乎斥责的语气,叶红鱼欲言又止,捏紧手中竹签,沉默片刻,缓缓将它放下。
眼看兄妹俩气氛越来越僵,作为罪魁祸首的周寂弱弱的举手发言道,“那什么,虽然我不知道西陵那边是怎么告诉你的,但叶红鱼并没有背叛道门,也不算违背西陵的命令。”
“闭嘴!”叶红鱼瞪了周寂一眼,眼神示意道,“快走。”
“站住!”叶苏挪开几步,继续挡在叶红鱼面前,看向周寂道,“我知道你,你就是书院旧书楼的前任值扫,周寂周先生。隆庆在荒原被宁缺重创就是有你在旁协助,如今叶红鱼叛教也是因为你吧?”
周寂恍然道,“合着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我是来讨说法的。”叶苏神色淡然。
周寂无视叶红鱼对他的眼神示意,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既然要想讨说法,说法便是叶红鱼前来迎接光明之女,但被我扣留都城,我不放她走,她便无法接走桑桑。”
“那我要接走我妹妹,是不是要先打败你?”叶苏看着周寂脸上的微笑,语气平淡道。
可就是这般淡然的语气却让叶红鱼感到越发不妙,上前一步将周寂护在身后,神色复杂道,“哥...”
然而她刚一开口就被叶苏制止了,“你当初诓骗皮皮离开的事情我还没有原谅你,我说过,你一天不把他找回知守观,我一天不会认你这个妹妹。”
好家伙,貌似这两件事的罪魁祸首都是我.....
不过修行界的事情那就用修行界的规则解决,周寂看向一脸担忧的叶红鱼,笑道,“你放心,看在他是你哥的面子上,我不会伤他的。”
叶苏平静的目光这才有了一丝波动,因为他发现,叶红鱼在听到周寂的承诺之后,竟然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这是什么意思?
在叶红鱼心里,已经认定周寂可以胜过自己?
从刚刚见到周寂的时候,叶苏就开始在观察这个和自家妹妹关系很不一般的男子,展露乍一看似在洞玄知命之间,可越是探查越是看不真切,就连修为也普普通通,比之寻常洞玄境界并无不同。
可随着叶红鱼几次想要阻止两人的交手,以及听到周寂承诺才松了口气的表情,叶苏突然感觉到了有一丝不对。
作为知命境巅峰的高手,叶苏见过不少境界高深之人,有人锋芒毕露有人返璞归真,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就好像在茫茫海面曝露的一角浮冰,却又不知在海面下方,隐藏着怎样的庞然大物。
城中到处都是平民百姓,交手多有不便,周寂便把叶苏带回了雁鸣湖畔。
湖面清澈静谧,几片枯黄的荷叶浮在水面,突然间,一声惊雷炸裂,搅乱了如镜般的湖面,以及叶红鱼的内心。
终于...还是交手了。
叶红鱼站在水榭廊前,看着湖中对峙的两人,一道道雷光在叶苏身旁闪烁,身后木剑出鞘,卷起一道水波犹如龙卷一般冲天而起,贯穿天地,行云布雨。
天空随之阴沉,湖水化作雨幕。
周寂伸出手掌,接过一滴滴落的湖水,面对眼前叶苏出剑能引雷动电的异象并未感到震惊,反倒有些好笑。
这方世界雷法颇为罕见,但对于周寂来说,这可是他修炼了千年的神通呀!
攥握手心湖水,周寂猛然挥手,叶红鱼手中诛仙仿剑微微一颤,化作一道剑光飞逝而出,在周寂身旁环绕一周,落入他的右手。
叶苏静静看着周寂借剑,木剑也同御剑术一般悬浮身前,雨水击打在剑面上,绽放出淡青色的电弧,可在周寂手持诛仙仿剑的同时,叶苏突然感觉四周的雷光好似有些不受控制的朝周寂聚拢而去。
那座海面之上的冰山终于露出水下一角,恍惚间,叶苏仿佛看到观主。
不,就算是自己的师父也没有这般浩瀚修为,也许...只有夫子才能在修为上与之匹敌吧?
能有这样修为的人,要么是和夫子一般活了千百年的怪物,要么是修炼了特殊的功法,比如...吞噬他人修为。
叶苏目光凝重,木剑撕裂雨幕瞬间消失,如光似电的剑芒正如他出剑引雷动电的异象,剑芒极快,彷如瞬息便已穿过周寂面前的一滴雨水,裹挟着更多的雨水从周寂的残影穿过。
六境...准确的说,无距以下,皆为蝼蚁。
周寂至今未能悟出无距法则,但缩地成寸的神通在方寸之间的辗转挪移相较无距却也不弱太多。
木剑击空,气机锁定的周寂也已不见踪影,叶苏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战意,作为知命境巅峰的他距离六境只差一步,从周寂近乎无距的神通上面,他好像看到了原本遥遥无际的那一步。
.................................
书院后山,思过崖上。
周寂能从学员那里听到西陵又派人来的消息,宁缺肯定也能从陈皮皮那里听说。
尤其在知道西陵再次派来天谕大神官和裁决大神官以及骑兵统帅罗克敌三人之后,心中的压力越来越大。
所幸三师姐和其他几位师兄师姐经常会来崖洞解答他修行中的疑难。
陈皮皮走后,宁缺再次等来三师姐指点他浩然剑的修行疑难。
不知为何,正当三师姐为他授课讲解之时,往日心平气和,不为外物所动的余帘突然合上了书卷,看向了远处雁鸣湖的方向。
第四十一章 吃醋
“三师姐?三师姐?”
“今日暂且如此,若有疑问总结纸上,我过两日再来解答。”余帘回身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宁缺,微微颔首,朝洞外走去。
三师姐向来娴静平和,不为外物所动,如今却有些心神不宁的匆忙离去。
宁缺还以为书院发生了什么大事,起身追出崖洞,却在洞口一层无形的气墙挡下,连忙招手示意桑桑过来,指了指洞口山石遮挡的方向,道,“桑桑,你看书院那边的天空可有异象?”
桑桑抱着一捆柴火从屋后走来,听到宁缺的吩咐略感疑惑,不过还是听话的放下怀里的柴火跑到崖壁的山道前,踮着脚尖,歪头探身张望了许久。
“少爷,什么都没有呀?”桑桑回头看了眼宁缺,抱怨道,“不过北边好像有乌云来了,估摸着又要下雨,看来今天得把晾的衣服提前收屋里了。”
宁缺嘴角一抽,无奈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哦~那就没了。”桑桑应了一声,重新拾起地上的柴火,在屋旁的土灶生火造饭。
随着面片下锅,升腾的白气萦绕着酸辣面片汤的香味飘入崖洞。
宁缺看着在灶旁忙前忙后的桑桑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苦笑道,罢了,反正我现在困在崖洞也帮不了什么忙,想来有老师、大师兄还有周先生他们在,又能出什么事。
轰~
一声闷雷回震十余里,狂暴的雷光倾泻而下,化作一张淡青色的电网密布整个雁鸣湖。
叶苏从未与六境之人交手,但能感觉到周寂虽强,却也只是修为深不可测,在境界上未曾抵达真正无距。
挥手间,木剑冲天而起,以他自身为中心,将整张电网罩入湖中,原本消失不见的周寂终于在电网显形,然而这些近乎天罚的雷电一接触到周寂四周,便好似遇到了天敌,散出烟尘。
叶苏目光无比肃然,面前这个人就像掌控了雷电的法则,转眼间,他唤出的所有雷光尽数消散,就连刚刚吸入苍穹的湖水也彻底耗尽,只剩一片风和日丽,朗朗晴空。
“你也修得雷法?”叶苏沉声道。
周寂微微颔首,比出手势道,“大概比你早了亿点点。”
叶苏看着面前浮空而立的周寂,神情漠然,眼眸里隐有雷电之意!
晴空万里,又是一道闪电落下,叶苏身前木剑,仿佛被雷电击中,带上丝丝亮泽,挟着风雷之势,如光似电,再朝周寂飞去。
这一次,周寂并未再以缩地成寸闪避。
叶苏明知自己雷法修为远胜于他的情况下,仍旧执意雷法,对于周寂而言,就算不动双剑,已然丝毫不惧。
砰~
诛仙仿剑与木剑终于在肉眼可见的层次内,发生了一次真实的碰撞。
雁鸣湖畔观战的叶红鱼忽然听到雷音,轰轰轰的雷鸣声,没有震动天地,有些低沉。她的心底随之生出一种震颤的感觉,仿佛与心脉共振,一时间气血翻涌,强行调动真气方才压下胸口沉闷。
后退半步,仅在叶红鱼一念之间,木剑的剑尖和诛仙仿剑的剑尖就已交手无数次。风雷之声激荡。两人快的几乎要消失在视线当中,霎时间只看到湖面水波激荡,蜷缩枯黄的荷叶纷纷折断,似乎被某种不可形容的巨力碾碎了一般。
叶红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之色,她在担忧自己哥哥,也在担忧周寂,直到一片水汽溅起的霓虹中,两个身影错身分开,一道流光从湖面飞逝,噌~的一声归还入鞘。
叶红鱼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缓缓放下。
“我输了。”
叶苏神色复杂的看向周寂,原本平静淡漠的眼眸较之前黯淡了几分。
整片雁鸣湖中,最后的一片荷叶崩碎,叶苏身子一沉,临到浸入湖中的那一刻被掠过身旁的周寂提着肩膀,飞回了岸上。
“哥,你没受伤吧?”
叶苏微闭双眼,摇了摇头,“我没事。”
叶红鱼脸上仍有几分急色,周寂无奈道,“他真没事,我们只是相互切磋了一下雷法修为,并没有伤他。”
叶苏将气息平复,缓睁双目,叹息道,“多谢先生手下留情。”
周寂朝叶红鱼挑了挑眉,示意自己没说错吧?
“仅是切磋雷法,又非生死仇敌,谈何留情不留情的?”周寂看向叶苏,微笑道,“胜负已分,你还打算带她走吗?”
叶红鱼心底石头刚刚落地,就听周寂提起自己,连忙说道,“我不走。”
叶苏眉头微皱,深深的看了叶红鱼一眼,视线掠过她手中的诛仙仿剑,再移到周寂身上,舒展道,“西陵裁决司神官、天谕神官都已来到都城,你若不跟我走,待他们接回光明之女,来找你的人就不是我了。”
“你是不是弄错一件事了?”周寂笑道,“叶红鱼不是不走,而是被我扣留在这里的,西陵掌教将带走桑桑的任务交给叶红鱼,只要她还想带桑桑去西陵,我就不会放她离去。”
叶苏沉声道,“你不怕与西陵为敌?”
周寂叹息道,“桑桑是宁缺的侍女,她的去留应该是由他们主仆二人决定,她不想离开宁缺,宁缺不想让她走,我只是为了成全他们。”
“世人常说书院护短,如今一见果然如此。”叶苏幽幽一叹,轻声道。
周寂笑道,“知守观不也如此?”
“西陵掌教这人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既已败于先生之手,也算给了西陵一个交代,至于叶红鱼.....”叶苏看了眼身旁的叶红鱼,叹息道,“以后就拜托先生了。”
叶红鱼越听越古怪,刚想说什么,就见叶苏朝周寂颔首告辞,转身离去。
“哥...”
叶红鱼上前追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止步看了周寂一眼,周寂微笑颔首,示意她追去。
叶红鱼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转身追上叶苏,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和他不是你想那样.....”叶红鱼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将十年前的那件事告诉叶苏,听到叶红鱼苍白无力的辩解,叶苏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叶红鱼撇过头,不想再与叶苏解释此事,两人沿着湖畔的石道行走,兄妹两人多年未见,虽然看起来关系颇为恶劣,但其实都很关心对方,远处巍峨城墙映入眼帘,两人停在官道岔口上,叶红鱼轻声道:“你这次出关是来专程找我.....找他的?”
“是,也不是。”叶苏看向长安的方向道,叹息道,“听说掌教命你带光明之女回西陵,你却与外人勾结叛教,裁决司神官天谕神官以及西陵骑兵统帅都已前来唐国,我定然也要过来看看的。”
“......”叶红鱼一时无言以对。
另一边。
周寂看着叶红鱼和叶苏远去的身影心底突然涌出一阵怅然失落的孤寂,这份失落并非因为叶红鱼追去找她哥,而是作为一个诸天世界的孤独行者,经历千年时空穿越,喧哗吵闹过后偶尔泛起的寂寥。
叶红鱼被童年阴影笼罩了整整十年,身边至少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哥哥,而他的身旁却只有平湖水榭,天地苍茫。
那抹红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湖畔尽头,周寂轻叹一声转过身去,本想回房调息修炼,恢复刚刚损耗的大半修为,可就在他回身之时,耳畔似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寒蝉鸣啼,恍惚不见。
水榭廊前,一个怀里揣着书卷的女子静静的站在湖畔,淡青色的素雅薄衫随风轻摆,眼眸清澈平静,带有一丝淡淡的关切,娴静端庄的气质,清水出芙蓉般的曼妙姿容,宛如一副绝美的画卷,融入这片湖光山色当中。
“你怎么来了?”周寂眼前一亮,露出惊讶的表情。
关于对方的突然出现,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书卷上,那是他们平日推演浩然剑气时用来记录的本子,余帘既然拿着这本书来,想必是宁缺在修炼浩然气方面又有疑难了吧?
想到这里,周寂心中恍然。
“你对宁缺未免也太过上心了吧?平日从不曾见你离开过书院,如今为了选定的明宗传人,竟然打破了二十多年的行动轨迹。”
周寂语气中带有一溜溜的酸味,余帘清澈平静的目光泛起一丝疑惑,没明白周寂为什么这么说,听出周寂语气中的吃味,余帘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卷这才恍然。
旧书楼描楷二十年,修身养性的时间久了,心境自然也就淡薄了。
若是以往,面对别人这样的话,她从不会解释,可此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丝丝甜蜜,带有几分窃喜。
“我刚在思过崖给小师弟授课,突然感觉到雁鸣湖方向的雷法波动,所以才过来看看。”余帘神色如常的解释道,温声细语,语气中带着浅浅笑意。
好似一根心弦撩动,周寂有些不适应的摸了摸鼻子,看向余帘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余帘颔首,神色如常道,“是。”
“.....”
“.....”
两人沉默片刻,周寂指着旁边的水榭说道,“既然来了就到里面坐会儿吧?这里风景极好,雁鸣湖的鱼脍味道极好,待会儿我捞几条,尝尝我手艺。”
余帘微微颔首,跟在周寂身后朝水榭走去。
长廊幽长,余帘询问着他刚刚与人交手的事情,得知对方是西陵天下行走,以及交手的经过,语气平静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以西陵的霸道行事,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宁缺的身份。”周寂叹息道,“他们以宁缺是冥王之子的理由聚拢多方势力,举世伐唐。”
余帘表情这才有了些许变化,清澈明亮的眼眸看向周寂,沉声道,“此言当真?”
“是真的。”
另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一抹鲜红如火的身影走进正厅,面沉如水道,“我哥说西陵暗流涌动,已经联合月轮、北燕,发布檄文,声称宁缺是魔宗余孽冥王之子,要求唐国将他交出,否则便以昊天的名义举世伐唐。”
好家伙,宁缺先是废掉燕国隆庆皇子的气海雪山,然后又杀了月轮国白塔寺曲妮和宝树的私生子,也就前来向他挑战的南晋剑阁的柳亦青逃过一劫,还没来及和他‘切磋’,一旦等他从崖洞出来,一不小心再把剑圣柳白的弟弟给‘切磋’死了,那就真把buff给叠满了。
周寂想不通同样是穿越,为何非要弄的如此苦大仇深,与世为敌,不过他并非宁缺,也没有经历过他那般艰难境遇,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事情还没有你所想的那般严重。”周寂笑道,“只要夫子还在,举世伐唐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至于宁缺.....”
周寂叹息道,“这个世界终究是要靠拳头说话的,不管是阳谋还是阴谋,只要实力够强,皆可无视。”
关于这点,不管是叶红鱼还是余帘都无比认可的点了点头。
之前在书院后山的时候,叶红鱼曾和余帘见过一次,不过那次仅仅只是打了个招呼,没能说上什么话,眼下余帘好不容易走出书院,见周寂没有手上便打算回去,结果被周寂软磨硬泡留了下来坐了一会儿。
吃过晚饭,周寂便把她送回了书院,两人一路无话,直到看着余帘的身影走入旧书楼的时候,方才开口道,“谢谢。”
余帘回过身来,斜阳的余辉从门口的枝丫洒落,周寂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恬静身影,眼眸中满是真诚和温暖,“你能来雁鸣湖,我真的很开心。”
回到雁鸣湖水榭,天色已近昏暗,一抹鲜红站在长廊入口的灯笼下,火光摇曳,拉长的影子也随之轻轻晃动。
周寂看着在门口等他的叶红鱼,笑道,“你在这儿干嘛?专门等我呀?”
“抱歉。”叶红鱼看着朝她走来的周寂,手中剑柄攥得指尖发白,低下头,轻声道。
“......”周寂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叶红鱼,过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能有亲人在旁是一件很让人羡慕的事,是我让你追去的,你又何必感到愧疚?”
第四十二章 现实不讲逻辑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的?”周寂围着叶红鱼打量一圈,调笑道,“你还是那个冷峻孤傲,看起来拽拽的道痴姑娘吗?”
‘拽拽?’
叶红鱼时常能从周寂这里听到一些新奇的词汇,有些虽然不知具体含义,却也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大概意思。
略带恼意的横了周寂一眼,叶红鱼撇头朝水榭走去。
周寂追了几步,笑道,“这才对嘛~小红鱼儿就是要拽拽的才好看。”
叶红鱼脚步加快,他也跟着加快,长廊下的两人影子不断重叠交错,最终消失在水榭当中。
另一旁,桑桑忙前忙后,早早就把洗晾的衣服挪到了崖洞里面,结果趴在洞口等一晚都没有等到她白天看到的那片雨云,惹得宁缺嘲笑了她一晚上,也算稍稍缓和了囚困崖洞的些许烦闷。
次日一早,余帘再次来到思过崖,补上了昨日临时离开的授课,余帘的授课向来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废话,时间还不到晌午,她便已经解答完了昨日落下的疑难,并且返回了后山。
周寂去到旧书楼时扑了一空,闲来无事便在楼梯旁的座椅上等了一会儿,许久未见她回来,不禁眉头微皱,转身上了二层楼。
书院后山有一道飞瀑,山中湖水皆由飞瀑而来,周寂从二层楼的书架直通后山,一眼就看到了从飞瀑上方垂直落下的一道黑影。
这是有人要跳崖?
周寂心念一动,身影消失原地,再出现时,堪堪感到那道黑影之前。
第一眼没能认出,仔细看才发现是当初在荒原天弃山外见到的那个魔宗圣女。
周寂视线余光扫到了水潭一侧的描楷女子,娴静淡雅的气质看起来不似弱柳扶风般文弱,却有一番孑然于世的气度风姿。
周寂伸出一半的手臂停了下来,只听噗通一声,只差分毫,魔宗圣女在面前自由落体,堪比菲律宾跳水队的水花溅起高高的水花,扑打在周寂的护体真气上,好似沿着一层淡蓝色的蛋壳滑落。
低头看了一眼,只剩一团散乱开来的黑发漂浮水面,看起来颇为惊悚,隐约还有一串泡泡从旁边咕噜噜的冒了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
周寂指了指水里冒泡的唐小棠,神色古怪的看向不远处的石滩。
脑袋出水,转眼就见一个湿淋淋的身影爬出水潭,像只小狗一般甩了甩头发。
“七十一!”唐小棠咬牙切齿的念着数字,刚爬起身就被不知何时冒出的周寂吓了一跳,青苔湿滑,脚下猛然一空,挥舞着手臂险些又要摔进水中。
周寂伸手一揪,拽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提到了旁边的石滩上,用真气蒸干了她身上的衣服,唐小棠两腿乱蹬、左右挣扎,从周寂手中逃脱,连退好几步才反应过来,看向周寂惊喜道,“先生!”
不远处走来的余帘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看向周寂道,“身为晚辈直呼师叔名讳,我罚她在此跳崖。”
余帘说罢看回唐小棠,平静道,“一百二十九次,还差五十八,继续。”
唐小棠有些倔强的撇过头,这样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宗少女,面对着余帘平静而温柔的目光时,却感到下意识的恐惧,不敢有半点埋怨,低下头朝瀑布上方爬去。
“你这是在磨砺她的勇气?”周寂站在余帘身旁,看着唐小棠向上攀爬的身影,笑道,“二先生的小院不就是在瀑布附近,他没来劝你?”
余帘看了眼周寂,平静道,“他来过了,大师兄也来过了,他们一个说我毁人不倦,一个专程为唐小棠求情,结果都被我拒绝了。”
又是一道黑影从瀑布上方坠落,水花四溅,似乎还有一缕血丝渗出。
“七十二。”
周寂看着从水中爬出,朝崖上艰难爬去的身影,摇了摇头,没有劝说余帘的打算。
目光扫过远处的一片树林,一个胖乎乎的圆滚滚的身影恰巧与之对视,陈皮皮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朝周寂颔首笑了笑,一边朝后山思过崖走去,一边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仍在跳崖的倔强女孩。
“啧~所以,你一直躲在暗地里偷看人小姑娘跳崖?”
宁缺抱肘而立,撇嘴看向喋喋不休的陈皮皮,叹息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现在比我们低一辈,你是她的十二师叔,这能成吗?老师能答应吗?”
什么意思?这和老师有什么关系?
陈皮皮眨了眨眼,露出不解之色,宁缺看着一脸迷茫的陈皮皮摇头轻叹,转移话题道,“那西陵使团那边可有什么新的动静?周先生虽然和叶红鱼定下半年之约,可西陵既然派出两位神官以及骑兵统帅,想来是不打算认可这个约定,想要强行带走桑桑了。”
陈皮皮还在想宁缺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随口说道,“谁来也没用,老师和周先生根本没打算.....”
话说一半,陈皮皮晃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巴,在宁缺一脸狐疑的表情中疯狂补救道,“我是说,谁来也没用,周先生已经和老师说好,半年之内不允许任何人带走桑桑。”
说罢用力的拍了拍宁缺肩膀,语重心长道,“眼下你还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是该加把劲了。”
“五个月...”宁缺伸手抚摸崖洞门口的气墙,阳光雨露可以穿透空气,而他却连一步都无法再次迈出。
...................
长安都城,西陵驿馆。
肃杀之气笼罩着整个庭院,一队神殿护卫随罗克敌出门,气势汹汹的朝城外雁鸣湖赶去。
远在书院的周寂并不清楚雁鸣湖那边的情况,和余帘看了会儿唐小棠跳崖,感到水榭长廊的阵法被人触发,这才向余帘告辞,缩地成寸返回了水榭楼阁。
水榭外围的神殿护卫没有察觉丝毫异样,站在厅中屏风一侧的周寂眉头微皱,看向了叶红鱼身前旋转的樊笼光幕。
周寂和叶红鱼相识这么久,或多或少也接触过西陵神殿的樊笼大阵,眼下的大阵施术者无论境界还是修为都远超叶红鱼,气息波动上,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十余年的记忆在脑海飞速流转,光影扭曲拉伸,最后定格在了一个黑衣人身上。
周寂眉头舒展,认出了这是出自当年前往知守观抢夺天书之人的灵力波动。
叶红鱼苦寻十一年仍未找到那人是谁,但周寂清楚,她一心想要复仇之人便是西陵神殿现任掌教,熊初墨。
不过施术者是他,他人却不在此。
罗克敌手持一枚昊天神符,一脸得意的看着叶红鱼道,“昔日的裁决司大司座,竟然沦落到如此的境地,真叫人唏嘘呀~”
叶红鱼受困樊笼大阵却不见丝毫慌乱,面色平静如水,平淡的目光中暗藏无尽杀机,“掌教大神官罢了我的司座职务,罚我回西陵抄写卷宗,都是你的主意吧?”
“怪只怪你违背掌教神谕,没有即时接回光明之女,我只是顺水推舟在旁迎合了几句,惩戒你是裁决神官和掌教的命令,你若再次违背,那可就是真的叛教了哦~”
罗克敌目露邪光,有些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打量道,“叶红鱼,按理说,像你这么美的女人不应该受到如此待遇,不过你太高高在上了,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成为我的女人,我保证......”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出鞘,受困樊笼阵中的叶红鱼本应无法动弹,但随着心念转动,平放身前的诛仙仿剑猛然出鞘,在樊笼大阵的金光下,好似拉扯出粘稠细密的丝线,出鞘的速度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出鞘,方才挣脱所有束缚,在叶红鱼的身后浮现出五灵元素,勾勒出五灵归宗的阵法。
罗克敌面色微变,目光阴鸷的看向不断冲撞樊笼大阵的五灵元素,沉声道,“这不是西陵神殿术法,叶红鱼!你是西陵裁决司司座,竟敢修炼旁门邪术!”
“去你的旁门邪术!这可是正宗的玄门功法!”
听到罗克敌的话,周寂只觉血压拉满,啪叽一声拍在罗克敌的后脑瓜,头盔应声而落,朝樊笼大阵的方向砸去。
发觉旁边还有一人,罗克敌刚要转头,就感觉脑瓜好似被一块巨石砸中,嗡~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视线的余光就看到碎裂的金光朝四周迸射开来,剑锋撕开头盔,显露出在光雨中展开的一簇鲜红,叶红鱼凌空而起,宽厚的红衣随狂风飞舞,半寸足尖点地,红衣翩然落下,遮挡了曼妙的身姿。
这一剑好似刺入罗克敌的眉心,又好像他一个踉跄主动撞上叶红鱼的剑。
可惜他已无从知晓,就连门口的守卫也因他之前要求‘单独’和叶红鱼见面而安排到了阁楼外,只有一声重重摔地的巨响,在窗口洒落的阳光下荡起光影微尘。
周寂看着罗克敌的尸体,一挥手,将其化作尘埃,卷出了窗外。
水榭外,虽然罗克敌身死的消息众人并不清楚,但樊笼大阵崩碎的金光却是落入了所有人的眼中。
数十裁决护卫涌入阁楼,左右不见罗将军的身影,不由把视线放到了叶红鱼和旁边那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年轻人身上。
叶红鱼上前一步,沉声道,“罗克敌传播谣言,欺上瞒下,妄图挑起西陵唐国矛盾,现已被本座就地正法。”
叶红鱼本就是裁决司司座,面前这些人都曾是她下属,自然也知道道痴威名,尽管不信她所说,却仍有些面面相觑,直到叶红鱼面色越来越冷,杀意犹如实质笼罩在整个阁楼,这些人才收起武器,俯首听命。
周寂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好家伙,如果是同人文里这样写肯定会被喷胡编乱造不符逻辑,可眼前发生的场景却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西陵神殿不讲逻辑,反而很现实,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便可以赎去相应的罪过,能够有资格继续生存下去,毕竟西陵神殿统治世界,靠的就是像他们这样的执行者。
别说是杀了罗克敌,如果叶红鱼此刻杀了裁决司神官,她就能继任裁决司神官。
如果她杀了西陵掌教,她就是新的西陵掌教。
这就是西陵的规矩。
命令裁决司护卫在院外等候,叶红鱼收剑而立,看向周寂道,“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周寂轻叹一声,开口道,“虽然我不喜欢杀人.....但也不会过于伪善,他辱你本就该死,我不出手只是想让你亲手杀他。”
“罗克敌带着掌教的昊天神符前来抓我,我此番将他反杀,定会引来掌教怪罪,”叶红鱼抬眸看着周寂,认真道,“我现在要去都城成为裁决司新任神官,唯有这样才能免受责罚。”
“有几成把握?”周寂皱眉道。
叶红鱼摇了摇头,她也无法确定。
裁决司神官的境界是知命中期,如果再给她半年的时间,她足有十成把握,但如今她步入知命不过一月,面对的对手也不是寻常的知命高手,若非罗克敌刚到长安就迫不及待的前来挑衅,叶红鱼也不会面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境遇。
周寂本想尊重叶红鱼与人的对决,不过还是迟疑了片刻,叹息道,“你把手伸来。”
叶红鱼不明所以,将左手递出。
周寂并指为剑,在叶红鱼手心画出三道雷纹,沉声道,“此为伏魔御雷真诀的三惊雷,如果遇到危险,可用琼华仙法中的雷系功法驱使。”
叶红鱼低头看着手心隐现的雷纹,看起来若隐若现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但她能感觉到着三道雷纹当中蕴含的灵力甚至比她兄长苦修至今还要精纯浑厚。
“右手。”周寂看向叶红鱼道。
叶红鱼愣了下神,晃了晃左手道,“不必了,已经足够了。”
“罗克敌手上都有西陵掌教赐下的昊天神符,堂堂裁决司神官就没有什么保命的手段吗?”周寂认真道,“听话~”
叶红鱼看着周寂认真的表情,乖乖伸出右手,任由周寂在她手心酥酥痒痒的绘制雷纹。
第四十三章 最后一天
水榭楼上,周寂盘膝而坐,湖畔传来的马蹄声逐渐远去,虽有屏风墙壁之隔,但在他的感知里仍能清晰看到叶红鱼独自迈入都城驿馆,西陵驻院的身影。
缺少了剑圣柳白的大河剑意,此时的叶红鱼习得琼华仙法手握三惊雷咒,应对裁决司神官已立不败之地。
对此,周寂并没有太过担心。
书院后山的思过崖上,桑桑等了一宿都没等到昨天看到的雨云,好不容易把昨晚收进崖洞里,直起身来还没来及擦汗,就听到一声沉闷的滚雷从长安方向传来。
好似黑云压城城欲摧,惊天动地的雷鸣伴随火光出现,这片浓密如墨的阴云深处,裂开道道缝隙,缝隙当中火焰翻滚,若是宁缺能从崖洞出来,定然可以认出黑云裂缝沸腾的梵天烈焰正是他曾在朱雀大街惊动的凶兽朱雀。
宁缺见桑桑许久没有动静,放下手中书卷好奇的往洞外看了一眼,瞧见她抱着一堆衣衫被褥生无可恋的站在洞外,呆呆的望着长安的方向。
“怎么了?又要下雨了吗?”宁缺看着桑桑哭丧着脸的模样,虽然感觉不好,但还是笑出声来,试探道,“那就再搬回来?”
“搬!”桑桑用力的点了点头,双臂微微上抬,将滑落一点的被褥又往上提了一提,就这么仰着身子朝崖洞挪去,“雷声这么大,雨云这么重,这次一定会下。”
宁缺口头表示赞同,看着桑桑仰着身子吃力的朝崖洞挪步,却是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坐在原地重新翻看书卷,推演印证三师姐所授讲义。
轰~!
第三声惊雷响起,若是普通人以伏魔御雷剑驱使雷咒,一道惊雷耗尽法力,两道惊雷燃尽精血,三道惊雷神魂俱灭。
随着叶红鱼掌心的雷纹消散,整座驿馆已经被撼天动地的惊雷炸成了一块方圆十余丈的深坑。
阴云深处雷火翻涌,一声朱雀啼鸣响起,阴云雷光尽散,只剩展翼数丈的火焰巨鸟威严肃穆的望了城外一眼,随之熄灭。
周寂起身迈步,身影从雁鸣湖畔的阁楼消失,脚下落地时已在驿馆废墟之外,挡在天谕大神官跟前。
“你是何人?”天谕神官眉头微皱,上前的脚步微微一顿,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的年轻人,恍然道,“你就是周寂?”
周寂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看向烟尘滚滚的驿馆废墟,微笑道,“裁决司内部之事,当由他们内部解决,天谕神官何苦插手。”
天谕神官冷笑道,“数月未见,叶红鱼修为大涨,不仅突破知命境,更学得道门秘术,想必刚刚的三道惊雷亦是你的手笔吧?”
周寂似笑非笑道,“叶红鱼道痴之名何来?不就是因为她万法皆通,不拘符师、念师、剑师武者之名的大修行者吗?知守观乃道门传承,与桃山共处一地,乃是西陵不可知之地,她学雷法就不能是她哥教她的吗?”
周寂的话天谕神官半点不信,叶苏作为西陵天下行走,最擅雷法是不错,但叶红鱼刚刚施展的雷术明显和叶苏走的不是同一路子,反倒和面前这个年轻人有几分相似,对方所说这些不过是想从此事摘身事外,将叶红鱼以下犯上的行为缩小到竞争神座之位罢了。
面前不远,一道淡金色的光幕荡清飞尘,裁决神官....不,应该是前任裁决神官面色苍白的从深坑中艰难起身,发冠被雷法劈作焦炭,披散的头发上也满是焦糊烧灼的痕迹。
“叶红鱼!难不成你真要叛教?”
叶红鱼神情漠然的看着面前的神官,此时的他再没有往日冷酷的神威,以及俯瞰世间一切的轻蔑。
就连如今的嘶声训斥,也只剩下色厉内荏的慌乱。
转头看向天谕神官,以及裁决司的一众卫兵,裁决神官怒声道,“叶红鱼以下犯上,现已背叛西陵,你们还不快点将其擒下交由掌教处置?!”
裁决神殿代昊天行罚世间,奉行异常现实而冷酷的规则,强大代表着一切,弱者理应被欺凌。
无论权势还是品阶,都只与实力的强大与否有关,如果你不再强大,那么你便不再有资格拥有权势地位,甚至不应该再活着,如果你重新变得强大,那么你便可以重新拥有权势地位。
这点在场的西陵众人尽皆知晓,天谕神官看着犹如丧家之犬的裁决神官神色复杂的轻叹一声,微微抬起的手掌在场放了下来。
他不动,使团的其余卫兵亦不敢上前,唐国皇宫之内的唐皇和国师李青山站在高墙之上看着被碾作废墟的驿馆没有感到丝毫心疼和不悦,甚至希望西陵的内讧闹得再大一些。
最好两大神官尽皆死于叶红鱼之手,然后叶红鱼叛逃西陵,引发西陵神殿与知守观决裂,将这个渗透在整个昊天世界的最大势力彻底削弱。
叶红鱼目光平静的看着裁决神官道:“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有能力杀你,我便敢杀你,这是昊天赐予我们的规则。”
裁决神官看到无人肯帮自己,连忙求饶道,愿意宽容叶红鱼所犯罪过,取消撤职罚抄卷宗的处罚,让她可以担任裁决司大司座,甚至连骑兵统帅都能兼任。
听到裁决大神官这句话后,叶红鱼微微一笑,裁决神殿向来不是一个宽容的地方。
叶红鱼也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周寂温润和善,不喜杀人,所以她在周寂面前从未表现过自己狠厉的一面。
就如之前一再重复过的那样:她的道痴之名并非莫山主和陆晨迦那般‘书痴’和‘花痴’的美誉,而是用这一身鲜血染红的。
就在美丽面容展露笑颜的这一瞬间,一剑刺出,刺眼夺目的光线晃过天地,皇宫城墙之上的李青山面色微变,在这一道不足两寸宽的狭长亮光晃过之际,伸手遮挡唐皇双眼;而他派往驿馆的弟子何明池则在亮光掠过眼眸时,痛呼一声,双目犹如针刺般紧紧闭上,眼泪直流。
剑尖透胸而过,无数的血水,从裁决大神官胸间的恐怖创口里喷溅而出,给叶红鱼这身鲜红的长裙加重了几分色彩。
相隔不远的周寂静静的看着叶红鱼拔剑转身,朝自己走来。
行至周寂身旁,叶红鱼目不斜视的看向西陵卫兵,始终沉默不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到了极点,于是便冷酷到了极点。
这是周寂从不曾见过的叶红鱼,也是叶红鱼从不曾在周寂面前展露过的自己。
同为‘上位者’,莫山山作为墨池苑的山主,和那帮师姐师妹们的关系宛如家人般亲近。
而叶红鱼曾为裁决殿大司座,现为裁决神官,她所表现出的威严气场却是使得在场所有西陵卫兵和裁决殿执事跪在地面,不敢抬头去看。
甚至有些胆小的人恐惧的牙关微响,却发现这声音在一片安静的院子里是如此的清晰,只能将脑袋埋的深一点,再深一点。
如同俗世里的改朝换代一样,裁决神座的传承,每每也将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天谕神官轻叹一声,跪俯的裁决殿执事当中有两人被当场拉出,拖拽到前任裁决神官面前当场斩首。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前任裁决神官的手下还有十个执事,当叶红鱼成为新一任裁决神官的消息传到西陵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会被面临如此结果。
叶红鱼面无表情的看着迫不及待表忠心的两个卫兵,平静道,“剩下的裁决卫兵由你们统领,你们就是新的执事了。”
周寂饶有兴致的看着叶红鱼在那发号施令接管裁决司,待一切暂时平息,天色已经逐渐暗淡下来,本以为叶红鱼要留在城内坐镇使团,与天谕神官商议后续之事,于是便悄然离开驿馆,独自朝城外走去。
视线的余光扫过门口,叶红鱼看着周寂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收回目光打断道,“桑桑虽是光明之女却也是书院之人,现如今书院将其护在后山,书院不放人天谕神官可有把握从夫子和大先生、二先生以及其他诸位先生手中强行带走桑桑?”
“这.....”天谕神官被叶红鱼堵的哑口无言。
叶红鱼沉声道,“我与周先生当着夫子和十三先生宁缺以及光明之女本人面前立下的半年之约,这件事我已派人回禀掌教,不料罗克敌故意曲解污蔑,蒙蔽掌教视听,现已说明不知天谕神官有何看法?”
天谕神官并不清楚书院后方还有一个思过崖的存在,但从叶红鱼那里得知当初惊才绝艳
的柯浩然都要花三年才能走出崖洞,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叹息道,“罢了,既如此我便派人回禀掌教,如裁决神官所说,再等五个月吧。”
叶红鱼长舒口气,送走天谕神官之后匆匆朝门外跑去,夜色深沉,没有月亮的世界稀疏的星辰无法照亮黑暗,昏暗凄清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在巷中低语呜咽,溜入袖口领口带来侧骨寒凉。
追出几步,仍不见周寂身影,叶红鱼秀眉微颦望向雁鸣湖方向,并指为剑,唤出诛仙仿剑,跃身踏上剑身,犹如一道流光照亮黑夜,划破夜空。
周寂走到湖畔,心中忽有所感,抬眸看着落向水榭的流光,露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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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时光流转。
叶红鱼成为新任裁决神官的消息传至西陵如泥牛入海,再无后续。
距离半年之期转眼只剩一月,五个月的时间里叶红鱼一直在与周寂同住,两人的关系也变得越发亲近。
周寂仍旧如常,每天指点叶红鱼修行琼华仙法,偶尔去旧书楼和那位女教习讨论浩然气,可惜的是,半年时间,周寂和余帘都已将浩然剑的各自感悟传给宁缺,可他仍旧无法突破气墙,从崖洞出来。
这一点,就连周寂也有些感到意外。
眼看距离半年时限越来越近,当他有次和余帘聊及此事时,余帘有些惋惜的摇头道,“小十三早就知道你和老师是要用这次崖洞的处罚磨砺他,如若不知,他便没有了退路,如今知道了,心境上便有了一丝尘埃。”
这样说来,真要等半年期满,让叶红鱼和天谕神官把使团弄到书院门外,逼迫他不出崖洞就要带走桑桑?
周寂摇头轻叹,望向思过崖的方向,若有所思。
约期将至,心中最是焦虑的莫过于宁缺自己,养心五个月,每天都能看到自己修为的进步,境界的圆满,可偏偏这道连桑桑这个小丫头都能自由出入的崖洞,却是阻碍了整整五个月。
陈皮皮迟疑的看着不远处的崖顶,接过周寂手中的酒壶,犹豫道,“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还想不想和唐小棠一起玩了?”周寂轻咳一声,露出威胁的目光。
陈皮皮一步三回头,直到崖洞旁,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故作镇静的朝宁缺和桑桑打了个招呼。
见陈皮皮上山,周寂折返草堂和李慢慢君陌以及后山其他几位先生再次确认了计划。
连续几日的阴雨绵绵,宁缺压力越来越大,再加上昨晚沉沉入睡,丝毫没有察觉到只有整座思过崖在下雨,山崖内的昼夜交替也与外界有了些许偏差。
起初偏差不是很明显,但随着每日的叠加,在宁缺和桑桑的认知中,时间已经多过一天,而在他们认知里的最后一天,叶红鱼领着一队车马,停在了书院门前。
当陈皮皮把这件事告诉宁缺以后,抹灭了宁缺最后的侥幸。
后山草堂,夫子望着后山的方向摇头轻叹,感慨道,“不疯魔不成活,这已是小十三最后的希望,难得你为他如此上心了。”
周寂朝着给自己递来酱料的李慢慢微微颔首,看着火锅里翻滚的羊肉,笑道,“喜欢往往是一种很强大的动力,他不想桑桑陪他在崖上吃苦,桑桑不愿离开他回都城享福,即便没有这一遭,他也不会让桑桑永远困在思过崖上,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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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宁缺求婚
山间的凉风吹动窗外的枝丫,火锅上扬的白气随着突然刮入的微风微微轻摆,好似被什么东西抽走一般,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旋朝窗外飘去。
李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沿气旋方向看去,感知到四周的天地元气都在朝思过崖聚拢,就在他发呆的这会儿,夫子撩起胡子探身朝锅中张望,瞥了眼周寂趁机夹走的最后一片羊肉,放下筷子,不满道,“慢慢啊,愣着干嘛,再切些肉呀?锅里没东西了。”
“不好意思啊老师。”李慢慢看向吹胡子瞪眼的夫子,露出歉意微笑,然后不紧不慢的切肉下锅,为夫子盛了一碗。
后山崖洞聚拢的天地元气越来越多,一种极为精纯,极为锋利的气息好似从这片浩瀚元气中氤氲而生,周寂眉头微挑不经意的扫了眼窗外,看向李慢慢道,“大先生的手艺不错,承蒙款待了。”
李慢慢同样感觉到了这缕属于精纯至极的浩然气,嘴角下意识扬起笑容,朝周寂抱手回礼。
书院后山席卷而来的山风渐渐停息,整座山崖显得格外宁静。
一道黑影从远处的山道疾驰而下,转眼就消失在了草堂的门前。
“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能让你们带走桑桑!!”
书院门前的西陵车队早已列队整齐,宁缺看到车队正前方的小黑丫头,心中愈发焦急,猎猎狂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止步时溅起满地碎石,惊起马匹一声嘶鸣。
西陵车夫赶忙安抚军马,而在车队前方的叶红鱼面色平静的看向宁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终于......他还是做到了。
叶红鱼想起一月前周寂对她的赌约。
桑桑作为卫光明的传人,既是光明之女,也是新一任的光明大神官。
在叶红鱼的心底其实也是认可掌教大神官要她护送桑桑回西陵这件事的。
但此事牵扯到周寂,不管能够打赢,她都不愿对这个世间除了兄长唯二信任的人动手。
这次接人是周寂给她的一次机会,只要她能劝说宁缺让桑桑随她回西陵,周寂便不会阻止离开。
目光渐渐平复,叶红鱼嘴角浮现淡淡笑意,开口道:“恭喜你走出思过崖。”
宁缺将桑桑护在身后,表情凝重的看向叶红鱼,沉声道,“叶红鱼.....半年之期虽到,但我已经走出思过崖,按照当初约定你不能带走桑桑!”
“话虽如此,你可曾为桑桑考虑过?”叶红鱼沉声道,“你入魔之事已传遍诸国,西陵月轮北燕都视你如魔头,她是光明之女,唯有继承光明大神官之位,才能帮你从中周旋,缓解争执。”
宁缺转头看向桑桑,桑桑低下头不敢看他,这些话在宁缺过来之前叶红鱼就已经和桑桑说过了一遍,桑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她绝不是个傻瓜,一番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打算松开宁缺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不容挣扎。
“我不管这些!总之,我决不能让桑桑离开我!”
宁缺沉声道,“我们从小一起相依为命,一起流浪,一起撑着大黑山走进岷山,伞在人在,桑桑在我在......我们的命就是绑在一起的,我已经习惯了身边有桑桑的日子,习惯到...我从没有想过身边会没有她。”
宁缺再次低头,这一次桑桑不再躲闪,而是仰起头与他对视,拉着她走向叶红鱼,宁缺举起两人相牵的手,认真道,“桑桑,我很喜欢我的这个习惯,并且永远不想改变.....我说的永远,你明白吗?”
宁缺眼中映照出桑桑有些无措的模样,认真道,“桑桑,你不许离开我,我要娶你。”
桑桑犹如永夜和白昼般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呆呆傻傻站在原地,也不知作何反应。
宁缺拉了下桑桑的手,有些害羞道,“你倒是给点反应啊?”
“什么反应?”桑桑茫然的看向宁缺。
宁缺无奈道,“点头。”
桑桑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用力的点头,束在头顶的发辫欢快的跳动,就好像她此刻的心一般激动。
宁缺看着这个呆呆傻傻的小侍女,嘴角忍住笑意,无奈道,“向他们点头。”
桑桑从宁缺一侧探出身子,朝叶红鱼和四周的西陵卫兵不停点头,叶红鱼持剑而立,看着桑桑发自内心露出的甜美笑容,像是被感染一般跟着露出浅浅微笑,却又迅速反应过来,表情恢复淡漠,只是眼神柔和了许多。
相隔不远,书院外围的桃林处。
周寂将手里的小碗递给了余帘,余帘看向身旁突然冒出的身影,倒也不觉慌乱,目光平静的扫了眼还在冒热气的肉片,轻声道:“这是什么?”
“刚和夫子吃了羊肉火锅,味道还不错,特意带来给你尝尝。”周寂笑了笑,不由分说的抽出余帘抱在身前的书卷,把碗筷硬塞进她怀里,朝车队方向张望道,“情况怎么样了?”
从老师那里吃到好吃的,特意给自己带来一份?
余帘看向周寂侧脸,眼波流转,带有丝丝柔光。
“看我干嘛?羊肉得滚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周寂注意到余帘的视线,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回车队,好奇道:“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怎么感觉那边的气氛有些古怪呀?”
“小十三刚刚向桑桑求婚了。”余帘撩起微风吹乱的发丝,优雅的吃着碗里的肉片,话音一落,就见旁边的周寂突然不动了,转眸看去,只见他合掌笑道,“这是好事啊!大好事啊!!宁缺和桑桑从岷山到都城十余年相依为命,历经险阻,早已超越亲情爱情范畴,两情相悦可谓顺理成章,看来书院近日是要办喜事了!”
叶红鱼似乎听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往桃林看了一眼,书院的这片桃林是从西陵移植而来,虽已入秋但仍是落英缤纷,花瓣如雨。
是错觉吗?
叶红鱼秀眉微皱,随即舒展。
以她如今境界哪还有什么错觉,心念感知的第一反应便是真实,若是反复细想反倒模糊了天机。
“桑桑成为光明之女,接任光明大神官这件事不管是对你对她还是对唐国、西陵来说都不是件坏事,这和桑桑成为你的妻子也没有矛盾,不过这件事终究是要看桑桑自己的意思,这是她的未来,决定权自然自然也要在她的手中。”
叶红鱼看向桑桑,想要得到最后的答案。
宁缺犹豫一下,侧开半步,看向桑桑。
“桑桑不走,桑桑也不愿离开少爷。”桑桑与宁缺对视,认真的点了点头。
“.....”
听到桑桑的答复,叶红鱼整个人放松下来,平静淡漠的脸上浮现出淡淡浅笑,犹如春风拂面,冰雪消融。
“既如此,那我便和天谕神官如实回禀掌教,暂且封存光明大神官之位,保留桑桑光明之女身份,等她何时回归西陵,何时接任光明神官。”
宁缺长舒口气,如此可算皆大欢喜,转身抱住桑桑,将她紧紧的拥入怀里。
叶红鱼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摇头轻笑,转身挥手,车队掉头折返。
明日才是半年最后期限,她今日前来书院接人其实是在瞒着天谕神官,给半年之约的期限留有一天的余地。
车队渐行渐远,宁缺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正当他牵着桑桑的手打算离开时,突然看到了桃林走出的周寂和三师姐两人。
“三师姐,周先生!”
宁缺朝三师姐恭敬施礼,神色复杂的看向周寂。
余帘瞧见宁缺眼中毫不掩饰的埋怨,微微颦眉,沉声道,“小十三,莫要责怪周先生,他与道痴姑娘当你面立下半年之约只是想帮你.....”
余帘柔声细语,将周寂和叶红鱼的约定,以及这半年来共同推演浩然气传授宁缺的事情说出。
宁缺听罢余帘所说心中郁结尽散,看向周寂的神色虽然仍旧复杂,但已多是感激、愧疚的情绪。
“十三先生。”
行至石道旁边的一片长廊,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书院的人都知道,有一名南晋年轻强者向宁缺发起了决斗的请求,而且对方待在书院侧门外的长廊里,整整等了半年的时间。
宁缺从后山赶来时其实就已看到了对方的存在,只是柳亦青的挑战对他来说还不如桑桑的一根头发丝重要。
如今被人叫住,宁缺方才正眼看向对方。
作为剑圣柳白的亲弟弟,这个叫做柳亦青的剑客虽然气息凌厉,犹如利剑出鞘,但却少了一分收放自如的从容,有的只是磨炼半年风雨所剩的锋利。
伤己伤人。
周寂摇了摇头,对于宁缺和柳亦青的菜鸡互啄并不感兴趣,看向同样神色淡然,好似漠不关心的余帘笑道,“我先回去了,若是夫子为宁缺桑桑定下婚期,记得叫唐小棠来雁鸣湖告诉我。”
剑光与刀光的交错从长廊四周晃过狭长亮光,余帘原本对这种无趣的交手也没有什么兴趣,不过身边毕竟还有一个桑桑在,却还是停下脚步,朝周寂微微颔首,露出浅浅笑意。
砰~
一道黑影从长廊倒飞而出,跌落周寂身前,周寂看着单膝跪地挡在路中的宁缺,歪头道,“不是吧?这就顶不住了?”
宁缺一把抹去嘴角的血渍,恶狠狠的盯着廊中柳亦青,撇嘴道,“顶不住也要顶!”
周寂拍了拍宁缺的肩膀,笑道:“加油!我还等着喝你和桑桑的喜酒呢?”
身影交错,周寂伸手从虚空掏出一副手工打磨的墨镜,紧接着身后昊天神辉从宁缺的刀尖轰然亮起,恢弘如大日,刺眼夺目,光耀山门。
远处的西陵车队顿时停下,叶红鱼眉头微皱,露出惊疑之色,“昊天神辉?宁缺不是传闻中的冥王之子吗?他怎么会用西陵神术?怎么能用西陵神术?”
车帘拂动,一个身影出现在车厢当中,周寂摘下墨镜塞回四方阵台,看向惊疑不定的叶红鱼道,“这可不是昊天神辉,是经过净化过的浩然气。”
随着周寂对缩地成寸的神通越发熟练,和他同住半年的叶红鱼早就习惯了这家伙的‘神出鬼没’,往旁边挪了挪身位,让周寂坐上身边的软塌,叶红鱼嗅到火锅的香料,以及这份香味掩盖下的淡淡幽香。
这样的幽香叶红鱼不止一次闻到过,神色恍然道,“这半年来你时常跑去书院找旧书楼的那位女教习.....”
什么叫‘旧书楼里的那个女教习’?你这称呼和‘那女的’有什么区别?
周寂理解叶红鱼的性格高傲,唯有面对夫子、大先生这些突破六境的高手才会保持尊重,不过听到叶红鱼这么称呼余帘,他还是会觉得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周寂嗔怪的瞪了叶红鱼一眼,当着她的面曲起手指缓缓朝她额前伸去,叶红鱼再也无法绷住神色的冷峻孤傲,忍不住朝后面仰了仰身子,立马改口道:“找她就是为了研究如何净化浩然气?”
啪~
一声轻响被马车行驶的声音淹没,周寂弹的很轻,所以并没有什么痛感,叶红鱼手背挡住额头,不满瞥了周寂一眼,腹诽他为何如此庇护那个女教习。
“你之前的顾虑确实很有道理。宁缺入魔的消息已经被月轮国的曲妮和西陵的‘前任’裁决神官四处传播,再加上之前有关冥王之子的传闻,使得他和唐国都很被动。”
周寂不理会叶红鱼眼中的愤愤,坐回身子笑道,“让桑桑成为光明之女,继任光明大神官确实可以帮他缓解矛盾,但如果让他施展出最纯正的昊天神辉,不也能洗脱污名了吗?”
叶红鱼表情恢复平静,眼底却闪过一丝失落,“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和她提起设计好的,连我也一起瞒住了?”
周寂摇头道,“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能否将浩然气净化成昊天神辉的模样,至于这件事,其实是夫子设计的,我和夫子并未露面,只能通过余帘和书院其他几位先生指点宁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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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等等~我成女主了?
听罢周寂的解释,叶红鱼心理平衡了一些,马车沿着官道朝长安方向驶去,珠帘摆动间,遥遥湖面落入视线,说起来她和周寂已在雁鸣湖同住半年,即便后续这几个月天谕神官以及西陵卫兵都在城内驻扎,但她仍旧住在水榭,不曾搬离。
现如今,宁缺在约期前一天走出思过崖,桑桑也表明不愿去往西陵,而她前来唐国的任务又一次宣告失败。
虽然叶红鱼并不担心掌教会因此责罚自己,毕竟现在的她已经是西陵新一任的裁决大神官,地位仅次于掌教之下。
按神殿的规则,只要拥有实力就能抹去罪责,待她回去整合裁决殿剩余势力,掌教便无法动她分毫。
‘回去...’
是啊,该回去了。
距离雁鸣湖越来越近,车队却没有半点减速停歇的迹象,周寂知道叶红鱼此行是瞒着天谕大神官率本部车队出城的,桑桑回归西陵之事已有结果,她也该回去将消息转告天谕神官,商量后续事宜了。
周寂不是西陵之人,这会儿也是偷偷溜进来打了个顺风车,眼见雁鸣湖临近,向叶红鱼打了个招呼,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车队渐行渐远,叶红鱼撩起车窗珠帘,青山远去,碧波如洗的湖面慢慢的从窗口移开。
随着湖面彻底不见,叶红鱼突然泛起一种怅然若失的不舍,这种情绪她以前从未有过,亦或者...在泛起之前就会被刻意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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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先生出关,击败南晋剑阁柳白弟弟柳亦青的消息早在宁缺上山之时就已传至都城,得知宁缺当众向桑桑求婚,唐皇当即令人拟下三道圣旨,一道为当初的林将军平反正名,一道以唐国皇室名义为两人赐婚。
至于第三道圣旨......北出都城,朝城外一处偏远营地而去。
比圣旨还早到达的,是一个身着黑袍悬挂红带的陌生身影,穿过空空荡荡的营地来到了一座宛如囚笼的大帐中。
“想不到堂堂镇北大将军,竟落入这般田地。”
神色怅然的夏侯目光扫过来人,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西陵天谕神官身旁的司座程立雪。
夏侯放下酒杯,一脸不屑道,“还轮不到你来嘲笑我,书院让我归老,陛下可未必答应。”
程立雪摇头道,“别忘了,你们唐国的陛下也是夫子的学生,在我来之前十三先生宁缺已经走出思过崖,击败柳亦青,洗去了被人攻伐构陷的入魔之名。”
夏侯眉头微皱,这才变得严肃起来。
自从唐王把他召回都城,就将他安置在了城外的军帐,军营外围皆是陛下亲随御林军把守,夏侯一直在等一个结果,一个他已经知道,但仍幻想着变数的结果。
营地外,脚步和甲胄声杂乱而来,夏侯感到越发不妙,转目看了眼程立雪,程立雪颔首退至屏风后方,不多时,便见一个皇宫内侍以及一众御林军走入营帐,为他宣布了陛下的旨意。
‘构陷宣威将军林光远谋逆,灭其满门。’
‘黄风岭一带所有村落,杀良冒功。’
一桩桩陈年旧账被唐皇摆出,最后又以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为名,功过相抵,同意他就此归老,从此不问朝事。
夏侯单膝跪地,面沉如水的听完圣旨,直到内侍与离开,手中圣旨已被攥成碎屑,从指间掉落。
没有了镇北大将军的身份,当初林家的那个余孽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当初在土城的时候,夏侯就能看出宁缺眼底还不掩饰的杀心,即便他答应大先生的要求归老,宁缺眼底的杀心仍就没有丝毫改变。
血海深仇,唯有死战。
夏侯伸手从帐中的篝火抽出通红滚烫的长枪,酒水洒下,燃起青蓝火苗。
“大将军,我相信归老绝不是你的归宿。”程立雪踱步而出,看着以酒淬火的夏侯,继续道,“掌教说过,西陵永远有你的位置。”
“我不会再上桃山的。”
白烟呲呲冒起,火苗迅速熄灭。
夏侯没有再看程立雪一眼,却又没有让他离开。
程立雪淡然一笑,上前道,“桃山上有你想要的一切,权力,地位,还有实力.....上次天弃山一战,你被书院那位周先生打落半个境界,如果你要是一个巅峰境圆满的高手,我相信世间没有人再敢随意挑战你,也没有人再敢伤害你那妹妹。”
夏侯不耐道,“行了,把你那套收起来吧,我夏侯从不缺这些,就算没有任何人帮我,我自己凭我自己的力量,也可以睥睨天下。”
程立雪低头扫过枪身上面残留的修补痕迹,夏侯目光一凝,攥住枪身的手又紧了一分。
程立雪已经揭开了夏侯心里的伤疤,自然不会错过,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笑道:“此番前来唐国,掌教大人特意命我给大将军带来一份礼物,兴许能帮到大将军。”
夏侯看了瓷瓶几眼,抬眸望向程立雪,沉声道,“这是什么?”
“通天丸。”程立雪傲然道。
夏侯深深的看了程立雪一眼,把视线落在瓷瓶上面,缓缓伸出了手。
“天下多少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东西,一颗,足以让你瞬间重回到武道巅峰,甚至突破圆满。”程立雪向后一缩,没有第一时间将瓷瓶交给夏侯,而是表情严肃,认真道,“我们在西陵等你。”
夏侯接过瓷瓶,抬头已经不见了程立雪的身影,营帐门帘随狂风摆动,捏碎瓷瓶,一颗流光溢彩的丹药滚入掌心,氤氲的昊天神辉似乎连一年多前天弃山的旧伤都能抚慰,若是吃下,便可即时重回巅峰境界,如程立雪所说那般,步入圆满。
犹豫片刻,夏侯还是没有当场吃下这枚通天丸,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程立雪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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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掌教大人交代的秘密任务,程立雪马不停蹄的赶回都城。
由于几个月前驿馆被叶红鱼和前任裁决殿神官损毁,所以他们搬到了城里的另一处别院,待他回到别院时,叶红鱼已经不在,唯有天谕大神官一人枯坐在庭院之内,感受着昊天最后的神辉。
夕阳西下,天谕大神官缓缓睁眼,望着远处将要彻底沉没在黑暗中的残阳余辉,平淡道,“你回来了。”
程立雪上前行礼,连忙解释自己离开是为掌教私下安排任务,天谕大神官对于西陵内部这些腌臜之事并不感兴趣,和他说了下宁缺已经走出崖洞以及桑桑暂时不愿随他们回西陵的事情,程立雪早就知道此事,所以并不感到惊讶,转而询问神官,桑桑不走,他们何时返回?
天谕神官起身从程立雪身旁走过,平淡道,“再等等吧,过几日请光明之女和十三先生来趟别院,走之前,我想见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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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暂时还不会走?”周寂听完叶红鱼的讲述,忍不住笑道。
叶红鱼瞧见周寂嘴角扬起的笑容,横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就这么想让我走?”
“那倒不是。”周寂坐在水榭围栏外的一处台阶上,看着在平台练剑的叶红鱼,努嘴道,“舞的挺好看的,别停~”
叶红鱼剑光凌冽,犹如一涧泉水凌空飞瀑,潺潺落入湖中,虚空中,一尾红鱼在飞瀑中轻快游动,和她这一条大一点的‘红鱼’相映生辉。
叶红鱼单手结印,足尖一点便跃到栏上,宽厚的红裙随着旋转的身姿展开,好似牡丹绽放,鲜艳如火。
周寂看着水幕中若隐若现的叶红鱼,融合西陵神术和琼华仙法的剑意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近百丈高的红色光束朝雁鸣湖面悄然斩下。
一时间,湖水左右分割,形成一人宽的通道,湖底积年淤泥果露地面,翻腾的湖水被一种无法言明的力量拦阻,过了数息方才恢复如常。
叶红鱼微微颔首,露出满意之色。
调息收剑,转过身来看向周寂道:“天谕大神官心性通透绝非蠢人,我们诸多算计他其实一直看在眼里,想必过几日亲自见过桑桑和宁缺,我们就该返回西陵了。”
周寂撇嘴道,“瞧你这架势,反倒是自己很想走吧?”
叶红鱼挺胸抬头,傲然而立,隔着三层楼梯勉强能与周寂对视。
“那是当然。”
话没说完,叶红鱼板着脸的表情就已经无法绷住,随着嘴角勾起的浅浅微笑,眼底化不开的黑暗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新任裁决神座,需要返回西陵清理前朝旧部,才能巩固门庭。”叶红鱼坐在周寂身边看着远处的湖面道,“待我处理完一切,就回都城找你。”
“等等~等等等等~~”周寂伸手打断,眯起眼睛道,“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
之前我好像和别人说过同样的话,如今性别调转,我成女主了?
想到这里,周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神色古怪道,“还是回头有空我去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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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熟悉的剑光从窗外掠过,周寂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已经习惯了叶红鱼每天一早练习御剑,待他洗漱之后,叶红鱼也从长廊回来,和周寂一起吃起早餐。
由于水榭当中只有两人同住,周寂并没有去买些丫鬟仆从在旁伺候,所以吃穿用度都得自己解决,叶红鱼虽不是娇生惯养的性子,但向来对于吃的都不太重视,一般能吃就行从不考虑味道。
若非周寂强迫,她连睡觉都觉得浪费时间,恨不得每天都要不停修炼,不停修炼。
不过,叶红鱼不在乎这些不代表周寂不在乎,这半年倒也渐渐练出了叶红鱼的厨艺,至少比起周寂自己,已经不落下风。
一同吃饭,一同洗碗,忙完之后天色已近大亮。
周寂和叶红鱼打过招呼,便打算去书院找夫子。
宁缺昨日和桑桑求婚,婚事也该正式定下来了。
两人早一天成亲,早一天让人安心。
真当他到了书院后山,发现整个草堂热热闹闹,桑桑和唐小棠两个人坐在草堂门口,虽然没有进去,但一直竖着耳朵在偷听着什么。
见到周寂走来,桑桑和唐小棠连忙起身行礼,周寂看着桑桑一脸害羞,低着头脸颊泛红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们怎么坐外面了?”
桑桑勾着手指,不好意思说话,唐小棠挽着桑桑的胳膊,笑道,“夫子今早突然问起师叔和桑桑的婚期,桑桑有些害羞不敢进去,师叔要我陪陪她。”
周寂忍俊不禁道:“这可是你和宁缺的婚事,哪有当事人在外偷听的道理,走吧,一起进去吧。”
桑桑有些犹豫,唐小棠挽住她的胳膊,拍了拍自己胸脯,豪气道:“周先生说的对,桑桑,这是你和师叔结婚,又不是师叔和别人结婚,婚期怎么也该听听你的想法。”
周寂从两人身旁走过,在前引路道,“走吧~”
桑桑这才跟在周寂身后,和唐小棠一起进入了草堂当中。
当周寂进屋以后,众人的讨论其实已经步入尾声,宁缺昨日虽然向桑桑求过了婚,但在他心底其实还没想到这么快成亲,若非夫子今日定调,要为他们两人选一吉日,宁缺更想在杀了夏侯,了却此身背负仇恨,再找个时间与桑桑完婚。
不过老师既已发话,再加上一众师兄师姐的劝说,宁缺对此倒也没什么执念了,早娶晚娶没什么差别,早一天完婚反而可以早点给桑桑一个名分,让她不再因为自己的侍女身份感到自卑。
瞧见周寂进屋,宁缺心念一动,脑海中灵光闪过,笑道,“既如此,那就订在腊月十五吧?”
如今十月过半,腊月十五便是两个月后,恰巧在他盘算挑战夏侯的时间之前,又刚好能稍稍报复一下周寂之前用桑桑威胁他的行径。
不对,不是报复,应该是报答才对。
没错,是以德报怨,报答。
宁缺想到这里,嘴角歪出一个坏笑,一拍额头露出恍然之色道,“啊呀,如果是这个时间,唐国这边的宾客倒也无妨,但要是稍微远一些的客人,两个月的时间要送去请柬还要人赶来都城,时间上有些不太够吧?”
第四十六章 我想看看
“两个月时间不够?那就把婚期往后再挪两月不就行了?”陈皮皮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开口道。
话音落下,夫子饮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和宁缺齐刷刷看向了这个小胖子。
“小十三既然想在腊月十五完婚,我们就应该尊重他的决定,不过两个月的准备确实有些仓促,不知你有何打算?”夫子扫了眼陈皮皮,察觉到周寂朝他看来的锐利视线,仿若无视般朝宁缺笑道。
宁缺歪嘴一笑,转身看向周寂,把姿态放低几分,恳求道,“大师兄和周先生神通玄奥,辗转千里不过须臾之间,可否请二位帮忙送去请柬,这样一来,就算再远的宾客也能收到邀请,有足够的时间赶来长安。”
看着宁缺嘴角的笑意,周寂顿时明白了他的心中所想,李慢慢扫了两人一眼,露出微笑,“书院数十年来难得遇到此等喜事,发送请柬而已,自无不可。”
周寂无奈的点了点头,苦笑道,“大先生既然都同意了,我也没什么意见。”
“那太好了。”宁缺合掌笑道,“当初荒原之行,大家一同闯入天弃山,也算同生共死、有难同当,眼下道痴姑娘恰巧还在都城,唐小姑娘又拜入三师姐门下,唯独....”
宁缺走上前来,露出遗憾的表情,“唯独墨池苑的莫山主,远在数千里外的大河国,半年来杳无音信.....如今我与桑桑大婚在即,可否请周先生帮我去趟墨池苑,将请柬送予莫山主,邀她同来?”
果然如此。
宁缺图穷匕见,却也在周寂的意料之中。
桑桑作为昊天的人间载体,早一天和宁缺完婚,周寂和夫子也就能早一天安心。
所以他们才会赞同宁缺腊月十五的婚期,如果宁缺和桑桑开口,说要一切从简,他们举四手表决,今天晚上就能把婚事给办了。
夫子抚须微笑,看向周寂道,“那就劳烦周道友了。”
其他几位先生无不神色古怪的看向余帘,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瞄动,似有几分不甘、遗憾。
宁缺在旁留意到几位师兄师姐的视线,这才想起人群中的三师姐,悄悄往她那里看了一眼,瞧见她仍是一副端庄娴静、不为外物所动的平淡模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墨池苑...周寂眼前仿佛看到了站在雪中的那个恬静女子,转过身朝他浅浅一笑,带着几分娇羞,又有几分倔强。
半年了。
转眼已经过去半年了。
正如宁缺所说,莫山主启程返回大河国的半年里,杳无音信,从未再被人提及。
周寂答应过莫山主都城这边诸事了结,便会寻个闲暇去墨池苑看她,如今半年时间已过,周寂不曾去过墨池苑一次,也没有收到过一封来自大河国的信函......
草堂内,宁缺还在和书院众人商量着关于婚礼的细节,七师姐木柚最善织绣,自然成了话题的焦点,在聊及白纱可否在婚礼当日使用时,木柚似有所感,回眸看向身旁,却见三师姐的身影从人群中悄然离去,走出了半掩的房门。
木柚疑惑的歪了歪头,听到宁缺的呼喊,方才转头道,“你是说把白纱层层叠起做成蓬松的样子.....”
院外矮墙旁。
远处泉水清冽,潺潺流入碧湖。
一只大白鹅趾高气昂的霸占着山道小路,噗通一声跳进湖水,在平静的湖面上漾起一道又一道的微波。
周寂院外,听到身后传来的轻缓脚步,淡淡的幽香由远及近,好似悠远到不可捉摸,又好似近在身旁的触手可及。
“你怎么也出来了?”
没有回头,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余帘莲步轻移,止步在周寂身侧,平静道,“小十三在和七师妹讨论新婚华服,我闲着无趣所以就出来了。”
周寂看了一眼,半掩的房门中,可以看到几个先生在劝说宁缺不要用在新婚使用白纱制作婚服,周寂摇头轻笑,转眸看向旁边身着蓝色宽厚儒袍的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却被她逮到了视线。
“你在想什么?”余帘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平静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好奇的神色。
周寂随口说道,“我在想我们相识好歹也有十几年了,从当初夜闯旧书楼见你到现在,你好像一直都穿着这身服饰,虽然我挺喜欢你这身装扮的,但是看久了,偶尔还是会想一下,你如果换身别的衣服会是什么样?”
说到这里,周寂语气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连连摆手道,“你别误会,这身宽厚蓝色儒袍特别切合你气质,娴静、优雅、知性、端庄,怎么看怎么合适,我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余帘眼神流露几分笑意,嘴角上扬,浅笑道,“我没有误会。”
“没误会就好,没误会就好~”周寂轻咳一声,突然察觉到身后传来的视线,草堂内的讨论渐渐平息,转过身去,一颗颗脑袋从门口和窗台齐齐转回,讨论的声音再次大了起来,只是内容变得杂乱无序,明显是在故意讲给他和余帘听。
...........................
一晃三日,宁缺处理完书院和笔斋的诸多事宜,这才带着桑桑去城里见到了等候已久的天谕大神官,叶红鱼每天都和周寂同住,所以早就知道了两人婚期的事宜,并且将此事转告给了天谕神官,所以在受到请柬之时,天谕神官并没有感到惊讶,反倒对桑桑这个卫光明选中的传人颇有好感。
在她身上,天谕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纯粹的昊天神辉,一时间他竟有些后悔没能阻挡叶红鱼和书院立约,于是便在交谈中想要再次邀请桑桑,其间语气与其说是邀请,更像是祈求。
宁缺能够感受到天谕大神官的真诚和恳切,转头看了眼桑桑,沉声道,“说实话,不是我不愿意,是她不愿意,但我必须支持她所有决定。”
天谕大神官看向桑桑,带着几分期待道,“桑桑,你是怎么想的?”
桑桑弱弱的看了眼宁缺,宁缺微微颔首露出鼓励的目光,桑桑这才敢于天谕神官对视,眉宇间的犹豫让天谕神官心念一动,神色愈发柔和,温和道,“没关系,如果没有想通的话就慢慢想,既然你和十三先生将在两个月后完婚,那我们就留在都城等你们完婚之后,再问你,如何?”
桑桑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雁鸣湖畔,水榭长廊。
一位身穿西陵铠甲的裁决骑兵下马步行,朝廊间的一处浮台而来。
周寂坐在浮台的石凳上垂钓,相隔不远,叶红鱼盘膝而坐炼化手中诛仙仿剑,心中似有所感,转眸看向了来人。
“天谕神官受到请柬,说要等宁缺和桑桑完婚以后,再回西陵。”叶红鱼听完手下传信挥手让其离去,走到周寂身旁说道。
“请柬已经做好了吗?”周寂沉默片刻,轻声道。
叶红鱼疑惑道,“你不知道?”
“请柬是由宁缺和他的那几位师兄定下,我这几日一直待在水榭,并不知情。”周寂收起竹竿,起身道,“过几日我要出趟远门,水榭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叶红鱼看着周寂从身旁经过,皱眉道,“去哪?”
“送请柬...”
周寂摆了摆手,沿长廊朝外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叶红鱼的视野中。
“宁缺在外树敌无数,月轮、北燕、西陵、南晋,从来只听他得罪人,哪有什么朋友需要你去送请柬?”叶红鱼喃喃低语,突然间,好像想到什么,原本清冷的目光微微变化,带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涌入心底。
转身看向面前的楼阁水榭,长廊幽深,她曾走遍每一个角落;飞檐仰卧,她曾感受过惬意凉风。
现如今,叶红鱼突然感觉到,也许...等那个人再来都城之时,这些东西就不再仅仅属于她了。
...................
书院,旧书楼。
即便周寂早就辞去了旧书楼值扫的工作,但书院来往的学员和教习都仍保留着对他的尊称和礼节,从两个止步行礼的学员身旁路过,周寂伸手做出噤声的动作,以免楼内的学员打扰到专心写字的柔美身影。
书架旁的几个学员相互示意,悄悄从侧门溜出,余帘落笔不停,似乎察觉到了周寂的到来,开口道,“你又把人吓走了。”
“我只是示意他们无须行礼,就当我不存在,谁知道他们避之不及,就好像怕我一样?”周寂一脸无辜的耸了耸肩,有些疑惑的苦笑道,“我好像从来没有打骂责罚过他们吧?真不知道他们在怕什么?”
“.....”余帘低头写字,并未接话,直到桌上这页写满,方才放下毛笔,看向周寂道,“你是来拿请柬的吧?”
周寂笑道,“你怎么知道。”
“小十三今日赴约去见天谕神官,和你同住的那位自然也会收到消息。”余帘目光平静,提起天谕神官以及叶红鱼的时候,语气平淡如常,只有和她相处十几年的周寂才能察觉到一丝丝的变化。
余帘说罢从袖中取出两封请柬,递给了周寂,周寂接过请柬道了声谢,余帘轻轻摇头,看向周寂道,“小十三和桑桑的婚事已经开始筹备,凡俗礼节、诸事烦杂,你既是小十三的老乡,送完请柬会回来帮忙吗?”
“当然。”
周寂看了眼手中请柬,朝余帘晃了晃,笑道,“不过前期筹备还是得让小红鱼儿代我帮忙,等我赶回都城,恐怕已是临近婚期了。”
余帘看着周寂脸上的笑容,心中已有答案。
提笔浸墨,低头继续描楷,周寂脸上笑意慢慢平复,静静的看着余帘侧影,过了许久,方才转身离开。
回到水榭,天色已近黄昏,周寂遥遥看见浮台上孑然独立的红色身影,走上前来,忍不住笑道,“你这是被人点住了吗?怎么一动不动的。”
“指如疾风,势如闪电。”周寂说着并指为剑,在身前翻转,虚点了叶红鱼几下。
叶红鱼晃过神来,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在原地看了这么久,看着周寂幼稚的举动,白了他一眼,幽幽的说道,“我只是在想,不知不觉在这里住了半年多,好像还没有认认真真的看过这里。”
“啧~道痴姑娘怎么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周寂笑了笑,指尖一动,从虚空中的四方阵图夹出一张请柬。“喏,这是给你的。”
叶红鱼扫了眼请柬,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目光平静,看起来像是和往常一样,“就这一封?”
“你还想要几封呀?”周寂忍不住笑道,“还有一封,是要送去别处的。”
“大河国?”叶红鱼轻声道。
周寂点了点头。
叶红鱼将请柬收起,看向周寂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周寂耸了耸肩,笑道,“早去早回。”
“知道了。”叶红鱼转身正要回屋,却被周寂叫住。
听完周寂的拜托,叶红鱼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在听到‘代他’一词的时候,目光一闪,脚步一转朝厨房走去。
周寂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朝正厅走去。
...............................
都城南下,御剑飞仙。
猎猎狂风在周寂耳畔呼啸而过,云海翻滚中,剑光划破天际,掠过书院上空。
缩地成寸的神通虽然好用,但不适合远距离的挪移,至少在修成咫尺天涯,近乎无距的境界前,还是御剑飞行更加便捷。
诛仙仿剑不是诛仙,却也是叶红鱼成为司座之后收集的庚金奇矿打造而成,临走之前叶红鱼想把诛仙仿剑借给周寂,被周寂婉拒,以她这样偏执倔强的性格硬是磨了周寂许久,以偿还人情,不想欠他太多为要挟,周寂才无奈接收了这柄仿剑。
自从仿造童年救过自己的那柄剑打造出诛仙以来,这柄仿剑寸步不离,早已是叶红鱼的另一种精神寄托,如今周寂离去,仿剑又已借出,经过这半年相处,即便周寂相信她足以直面应对一切,但还是拜托李慢慢寻到在都城传道的叶苏,暗中保护叶红鱼的安全。
第四十七章 两百零五天
唐国南下,经历靖国,周寂再一次看到了远处烟云缭绕,绵延起伏的苍翠山脉。
那一座山的名字,叫做莫干山。
周寂遮掩身形从天而落,并未贸然闯入苑内,而是沿石道来到山门,对守卫山门的两个墨池苑弟子笑道,“好巧,又是二位姑娘。”
“你是?”
察觉有人登山,守卫山门的两个女弟子对视一眼,露出疑惑之色。
周寂露出和善笑容,提起手臂,蜷起的手指缓缓张开,一枚古朴素雅的玉佩从手心掉落,在指间红绳的牵引下微微晃动。
看见周寂腰间的山主玉佩,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向周寂行了一礼。
上次来去匆忙,没能互通姓名,这此问过姓名才知道对方一人名叫兰雀,一人名叫洗茗。
周寂本以为还需通报一番才能进去,结果洗茗主动上前引路,面带笑意道,“公子持有山主贴身玉佩,当时我墨池苑的贵客,还请移步墨池稍等片刻,我再叫人通禀山主。”
“有劳洗茗姑娘了。”周寂颔首轻笑,也朝兰雀颔首一礼,跟在洗茗身后进入了山门。
洗茗摇头道,“荒原一行,周公子助我墨池苑良多,平日时常听各位师姐妹们提起公子恩惠,怎敢言谢。”
两人一路闲谈,经过的墨池苑弟子纷纷露出好奇之色,其间有几个荒原归来的弟子认出周寂,连忙整理衣衫,朝他遥遥一礼。
行至墨池,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庭院匆匆走来,想必是得到了围观弟子的传话,看向周寂眼中虽有几分惊喜,却也更多埋怨。
“芍画师姐~”洗茗见芍画前来,欠身一礼。
得到芍画示意,洗茗退步离去。
“芍画姑娘,好久不见~”看着芍画一副神色复杂、五味杂陈的模样,周寂颇感好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衫,苦笑道,“我好像没有哪里得罪姑娘吧?”
芍画朝周寂长施一礼,轻叹一声,柔和了下来,“是啊,唐国都城一别,转眼就过去大半年了,是挺久了。”
大半年了,杳无音信。
即便唐国与大河相隔甚远,半年多的时间仅供两趟往返,但每每看到山主房中的木匣,芍画都为她感到些许难过。
芍画轻叹道,“辗转数千里,公子从唐国远赴大河,是专程来找山主的吧?”
“是啊,山...莫山主呢?可在苑中?”周寂朝墨池湖畔的另一边张望,石碑附近,杨柳依依。
而在那绿树垂髫的随风摇摆间,墨池不远的一处小院若隐若现。
芍画沿周寂的视线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周寂第一次来到墨池苑竟能发现山主的小院,也许...这就是心有灵犀?
想到这里,芍画目光越发柔和,本打算亲自前去通禀山主,不过心念转动间,好似灵光闪过,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侧身指引道,“山主正在屋中练字,公子请随我来。”
周寂捕捉到了芍画一闪即逝的坏笑,虽不明所以,但没有察觉到有什么恶意算计的意味。
沿绿荫草坪行至小院,芍画悄无声息的放缓脚步,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在周寂身后,并在一株垂柳树下停下了脚步。
见到芍画止步,周寂也跟着停下脚步,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恍惚间,一缕微风拂面,墨池湖畔柳叶沙沙轻响,周寂转身看去。
莫山山独自一人坐在窗畔,神情平静地描着小楷。她依然穿着那身白裙,如瀑布般的黑发梳着一个简单而清爽的髻,不着脂粉自然白皙,未涂胭脂薄唇红丽,恬静素雅,却又给人一种惹人疼惜怜爱的柔弱感。
一页写满,莫山山摘下眼镜朝窗外看去,微风吹动发丝,在眼前缭乱,似有所感般转眸看向门口,一个模糊到根本无法看清容貌的身影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院中,莫山山仿佛忘记了眼镜的存在,起身退开椅子,朝屋外跑去。
周寂听着屋中传来的杂乱声响连忙上前查看,结果没等他走上台阶,就看见莫山山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门,踩在台阶差点一脚落空,整个人向前一倒,周寂正要上前扶住,却见莫山山脚尖凌空一踏,双臂一张,从前倾的姿势回摆站直。
“......”
周寂这时也已张开双臂,与莫山山仅有两步之隔,眼看对方站定,犹豫一下,架在半空的双臂并未放下,而是走上前去,轻轻把莫山山拥入了怀中。
莫山山被周寂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那双空灵的眼眸在惊愕过后,汇聚出所有柔光,微微闭起,感受着久违的熟悉温暖,令人舒心的气息。
一声轻咳从院外传来,两人这才分开,莫山山撩了下发丝,带着几分羞意又有几分不舍的低下头来,看着那双晶莹剔透的耳垂随着泛起的红晕滚烫的快要滴血,周寂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冲动,想要再一次将她抱住,紧紧的拥入怀里。
不过这里毕竟是墨池苑,刚刚这次情不自禁已经被芍画提醒,如果明知故犯的再次逾越,就有些太过失礼了。
礼仪这种东西。
至少......还是得装一下的。
“说起来,这都是第二次了吧?”周寂撇过头,看向院中草木,远处墨池,回眸望向正在整理发丝和衣衫的莫山山,忍不住笑道,“上次你也是快要从台阶摔倒,差点把我也给唬过去。”
听到周寂的玩笑,莫山山露出浅浅笑意,将心境平复下来。
“我从小患有眼疾,平日行走时常会有磕绊,倒也慢慢习惯了临危调整身法,也就不怎么摔了.....”
周寂听着莫山山讲述童年往事,缓步走入屋里,莫山山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摘下眼镜之后一直没有戴上。
重返旧地,书房布置如当时周寂来过一般,毫无变化。
唯有窗边的书桌上,镇纸没来及压住的纸张被狂风吹动,险些落到地上。
莫山山同样注意到了这点,眼看周寂就要朝书桌走去,莫山山既已书痴之名,自是痴迷书法,周寂从千年之前就极为擅长书法,两人虽不是因书法相识,却在书法的交流中相识。
看到周寂走到桌边,莫山山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想要先一步收起纸页,却发现周寂已经低头看向纸页,发现了自己写给他的信笺。
茶壶沸腾,冒出氤氲白气。
莫山山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女子,周寂也不是那种轻佻闹腾的性格,两人半年多没有见过,明明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可真当见了面,却又有些说不出来了。
满满两页的信笺,写的都是她今日所见,垂柳落叶、蓝天浮云、处处皆是欢喜。
行文落笔没有什么缠绵相思,就只是分享心中喜悦。
周寂郑重的把信笺收起,放入怀中,看向面前的女子欲言又止,所有的话凝固到嘴边,只剩一句感动的谢谢。
沸水壶鸣,茶过五味。
莫山山接过周寂递来的请柬,虽没有梨涡,浅笑依旧动人。
“早在荒原的时候就时常听到十三先生在我们面前提起桑桑姑娘,如今两人喜事将成,我又怎会错过?”莫山山得知宁缺成亲的消息颇为惊讶,指尖摩挲请柬封面,估算了一下大致时间,朝周寂眨了眨眼,笑道,“看来,我还应该多备一分谢礼才是。”
周寂看着莫山山黑白分明透出浅浅笑意的眼眸,顿时明白她已经看出宁缺拜托他发送请柬的用意,不禁摸了摸鼻子,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
莫山山突然想起一事,迟疑道,“十三先生既然拜托你发送请柬,那你打算何时返回唐国?”
唐国那边有夫子坐镇,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周寂想了想,笑道,“请柬既已送到,那就随你们一起出发吧?”
莫山山眼前一亮,生怕周寂反悔般,赶忙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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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国是以缘起大泽,南下入海的大河为名。
而在大河国对岸,隔河相望便是南晋剑阁的所在。
剑阁位于悬崖峭壁之上,而在这座古朴的大殿内。
一个须发灰白,傲然如剑的男子看向台下噤若寒蝉的众人,沉声道:“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柳亦青在书院惨败,双眼瞎了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南晋,剑圣柳白锋利的目光好似能将在场的十余弟子穿透,听着师尊的问话,众人沉默低头,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其中一人没能撑住巨大的威压,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连呼师尊饶命。
柳白面沉如水,挥手让众人离去,得知此事幕后主使是前任裁决大神官,眉头微皱,挥手灭杀了这个剑阁叛徒,沉声道,“若非得到西陵掌教授意,前任裁决大神官又怎敢做出这种事情?”
西陵掌教.....
眼前浮现出那个从不敢露出真实面目的掌教大神官,柳白神色愈发不屑,挥手招来一张信笺,静思许久,在微黄的纸张上缓慢而看似随意地涂写。
随着线条扭曲打结,不时颤拖,简单几笔艰难地构成一个中空狭长的物事,宛如一柄至简的剑痕,留于纸上。
“师尊!月轮国白塔寺曲妮大师来信。”
门外,一位剑阁弟子想要走上台阶,忽然感觉殿内涌现出一道苍茫剑意,剑意一闪即逝,随着殿门开启,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将曲妮大师的信递交柳白之后,这名弟子刚走出大殿就被柳白叫住。
回身看去,只见柳白已经把曲妮大师的信笺烧成了灰烬,而他手中正递来另一封信笺。
“去把这封信寄到唐国都城,交给叶红鱼。”
待弟子走后,柳白转身看向炉火中只剩碳灰的信笺,漠然道,“剑道在于一往无前的精神气魄,我既然要柳亦青去败宁缺,杀宁缺,那么他被宁缺所败所杀,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何须你在旁聒噪?冥王之子?举世伐唐?与我何干!”
至于寄给叶红鱼的那道大河剑意...
既是挑战亦是机缘。
前任裁决大神官算计剑阁,却被叶红鱼意外斩杀,作为剑圣,以柳白的骄傲定不会承叶红鱼的这份人情,反倒会将西陵的这部分因果转加到她的头上。
倘若叶红鱼能够承受这道大河剑意,对她来说,可直指剑圣之道。
但如果被这道大河剑意所伤,也算了结了西陵与剑阁的这场矛盾。
............................
另一边,大河国境。
周寂以客人身份在墨池苑多住了几日,一方面,是莫山山要准备恭贺宁缺和桑桑的礼品,另一方面,也算正式尽了地主之谊,带周寂见过书圣以及墨池苑的其他弟子。
周寂对这个所谓的书圣并没有太多好感,书圣对他也算不冷不热。
不过周寂倒也理解。
毕竟他虽然辞去了旧书楼值扫的身份,但在世人眼里,他依然代表了唐国书院。
大河国和唐国属于远交近攻,哪怕关系再怎么亲近,也毕竟是个‘外人’。
一晃三日过去,墨池苑作为大河国的使团即将出发北上,周寂也在这些天和莫山山逛遍了这个墨池苑,甚至还抽空去了趟大河国的都城,买了些别的礼物。
临行路上莫山山还不忘提笔练字,就仿佛已经把书法融入了自己的生命,即便四周喧哗吵闹,她仍旧神情恬静,笔法自然。
倚坐在马车上,周寂低头看着莫山山的字,赞许道,“半年不见,你的字又有精进,在融合八大名家的书法之后,你已经真正走出了自己的路。”
“不止半年呢~”莫山山抬眸看向周寂,笑道,“你还记得具体多久吗?”
“足有两百多天了吧?”周寂闻言一愣,摇头轻叹,“从那天送你离开到再见,两百零四天......都已经这么久了吗?”
远远望去,墨池湖畔凉风习习,吹动小院窗户翻动,前来清扫卫生的兰雀本想把窗户合好,却不小心碰到了书架一侧的木匣。
一时间,木匣翻倒,一张张信封跌落地上,兰雀心里一慌,赶忙蹲下拾起,随手翻开一眼,每一封信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兰雀吞了口口水,看着两只手都无法拿下的厚厚信笺,啧舌道,“这得有多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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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要写多少就写多少
北上一路,书院十三先生将要成亲的消息在这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早已传遍整诸国各方势力。
前任裁决大神官和西陵骑兵统帅罗克敌虽死,但西陵掌教对唐国的野心仍在。
昊天世界传承万年,在这一纪元的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西陵大神官与旁人结成世俗姻缘的故事,但那种情况极为罕见,尤其是被视为最接近昊天的光明之女,即将接任光明大神官的存在。
这样的身份向来都应该全心全意侍奉昊天,哪里可能成亲?而且还是与教外之人!
西陵未来的光明神座,提前了很多年,就被某个无耻的书院弟子骗去当了老婆,对于西陵尤其是光明神殿里的人们来说,毫无疑问极难接受,只不过天谕大神官以及新任裁决大神官在长安城里允诺了宁缺和桑桑的婚事,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反对。
一时间流言蜚语不断,整个神殿阴霾笼罩,整日隐藏在面具下方的西陵掌教失去左膀右臂,暗中扶持了一批新的亲信,想要趁叶红鱼和天谕还未返回西陵之际,再次推动举世伐唐的波澜。
天空阴云密布,翻滚的云层从四面八方而来,远远看去,犹如一座遮天蔽日的黑色大山,缓缓压在视线尽头的城墙之上。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呀?”
明明已是晌午,四周阴暗的如天黑一般,莫山山掀起车帘朝窗外张望了一眼,马车颠簸行驶,却不见有一丝微风吹来。
周寂坐在一侧,看着莫山山坐回原位仍打算在帖上用指尖誊描笔锋的举动,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指,摇头轻笑,“眼镜虽可辅助视力,可也别坏了眼睛。”
莫山山感受手背传来的温热,透过镜片的眼眸在昏暗摇晃的车厢里流露出丝丝柔光,轻轻‘嗯~’了一声,却还是有些依依不舍的合上字帖,将帖本小心收好。
瞧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周寂忍俊不禁道,“你若喜欢,回头我再写一幅给你就是了。”
莫山山轻轻地摇了摇头,每每看向周寂,都会露出盈盈浅笑。
笑容很浅,浅的好像不经意流露,自己也无法发觉;但又很甜,甜的好像快要把心底的欢喜,满满的溢了出来。
“那可不够,我要你写多少,你就写多少。”
周寂像是被莫山山的笑颜感染,微笑道,“你要我写多少,就写多少。”
“那~写无数张如何?”
宛如春风和煦,巧笑嫣然。
莫山山少见的和周寂开起玩笑,又好像是在借这句玩笑,表露自己的期愿。
“那估计怎么写都写不完了。”周寂目露柔光,看向莫山山道。
莫山山喜笑盈腮,歪头道,“所以,我要你写一辈子。”
雨水下坠,在窗帘上浸湿一枚圆点,风起、雨落。
转眼,马车窗帘被狂风掀起,撩起周寂的头发,纠缠莫山山的发丝。
上前一步,周寂缓缓贴向莫山山,莫山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睫毛轻颤,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久~又好像刹那。
莫山山仿佛已经忘记了呼吸这一回事,整个人软若无骨被周寂揽在怀中,唇间传来的温热和酥麻近乎快要把人融化,直到唇分的那一刻,她仍下意识揪住周寂衣角,不舍让他离开。
“好,那就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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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参差灰黑,低垂压顶,狂风席卷湖面,便是连雨水打出的道道梨涡也被枯草碎叶砸乱。
叶红鱼独立在水榭楼阁之上,房门打开,卷起屋中帘帐,红衣翻滚,宛如一支孤傲的蔷薇在风雨中绽放。
腊月初五,还有十日便是宁缺和桑桑的新婚之日,估算一下时间,墨池苑从大河赶来,差不多也该到了长安。
眼看暴雨加深,狂风不止。
车队行进速度越来越慢,所谓望山跑死马,在这等修行界的国度里,城池巍峨高耸不下于悬崖绝壁。
周寂掀起门帘从马车走出,呼啸而来的疾风骤雨停滞身前数尺,被一层淡蓝色的透明屏障隔断,御车的萩穗见周寂出来,正要行礼,却见自家山主也从车厢走出,朝她递来一条毛毯。
“此地距离长安还有数十里,天气过于恶劣,不如转道雁鸣湖休息吧?”周寂看向莫山山,笑道,“反正距离婚期还有十天的时间,等到天晴以后再做打算。”
莫山山转眸望向雁鸣湖的方向,阴云密布,只能看到茫茫黑暗中亮起的一枚红点,可就是这枚闪烁的火光,让莫山山悄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子。
一个犹如这枚无法被黑暗吞噬的红光,凛然孤傲,鲜红如火的女子。
“那就听公子的吧~”莫山山点了点头,扫了眼周寂腰间一直佩戴的诛仙仿剑,收回了目光。
朝萩穗以及芍画她们交代了一声,车队调整方向沿另一边的雁鸣湖走去。
雁鸣湖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墨池苑此行二十余人,走了近一个时辰方才赶到。
临到雁鸣湖畔,周寂下意识的露出一抹微笑,看向黑暗中逐渐显露轮廓的水榭楼阁,感到一阵莫名放松。
楼阁之上,叶红鱼看着停靠在水榭长廊的一队车马,缓缓的关上了房门。
“这个东西搬到那边。”
“哎,对,放到那边厢房。”
众人忙碌中,暴雨减缓,狂风中渐渐夹杂片片雪花,丝丝凉意透过领口沁入肌肤,周寂似有所感,转头看向了长廊一侧的楼梯。
一袭红衣,好似照亮整片黑暗。
安置东西的墨池苑弟子纷纷停了下来,看着这位鲜衣如火,清丽如水,平静如远山的女子从走廊经过。
“道痴姑娘~”莫山山看到叶红鱼,并没有感到惊讶,朝她欠身一礼。
叶红鱼颔首回礼,转眸看向周寂。
“你没去宁缺那里帮忙吗?”周寂微笑道。
叶红鱼摇了摇头,“早上的时候去过了,旧书楼那个女教习说天色有变,午后将有暴雨,便暂停布置,等两日雨停之后,再继续准备。”
周寂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想要弹她额头,抬起的手不知为何放了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道,“她好歹也是宁缺的三师姐,你怎么总是喜欢针对她?”
叶红鱼黑白分明,平静如水的眼中漾起一道微不可见的涟漪波动,沉默片刻,撇头道,“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她对我有所敌意。”
“......”周寂张了张口,突然想到了什么,苦笑道,“罢了,那就先这样吧。”
说罢看了眼身旁的莫山山,两人悄然对视,随即分开。
周寂看向叶红鱼,向她解释了一下自己带莫山主以及墨池苑弟子过来水榭的原因。
“水榭本来就是你的住处,我也只是暂住于此,你本不必和我解释。”叶红鱼摇了摇头,从周寂身旁错身离去。
狂风虽已衰弱,但点亮在长廊两侧的灯台依旧摇摇欲坠,周寂看着叶红鱼独自一人朝长廊尽头的方向走去,影影绰绰间,即将消失在长廊转角。
原本只有两人同住的水榭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人,往日空空荡荡的亭台楼阁终于变得热闹起来。
周寂虽然不太喜欢闹腾,但也是要看人的。
作为一个颜控、胸控、腿控、手控、足控.....,看着这些模样清秀正值青春的墨池苑女弟子,就算稍微闹腾那么一点点,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给众人安排好各自住处,天空已经完全陷入黑暗,狂风骤雨化作漫天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这等雨雪交加的天气,再好不过一锅热腾腾的暖汤驱寒。
经历途中暴雨,墨池苑的弟子们又困又累,吃过晚饭没多久就各自回去休息,周寂去莫山山那里坐了一会儿,便离开房间,脚步一顿,朝三层阁楼走去。
阁楼之上,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盘坐在亭台当中,立柱四周,长幔随风飞舞,唯有她一人不动如山,似与这夜色,这风雪融为一体,恍惚间,气息缥缈。
不愧是道痴。
两月未见,竟以将境界推至知命中期,较之十年前被周寂一剑废去下面的西陵掌教都不遑多让。
周寂惊讶于叶红鱼的境界提升,更惊讶于她对剑意的感悟。
行至亭台入口,手中诛仙仿剑微微颤动,像是被一种无形之力牵引,凌空飞渡,飞向叶红鱼身前。
长剑出鞘,寒光窄若两指,从周寂眼前晃过,原本盘坐在亭台当中的叶红鱼翩然而起,在帷幔和风雪中化作一尾红鱼从大河跃起,再次融入水中。
正与房间写字的莫山山悬笔未落,一滴墨珠从笔尖滴下,在宣纸上染出一团墨渍。
抬眸看去,掩着的木窗被一股柔力打开,冥冥中好似回到了大河之畔,看着滚滚大河从天而降,再眨眼,一切皆是幻影。
窗外依旧是雪花飘落,唯有那道气势恢宏的剑意让她无比动若。
“这是剑圣柳白的大河剑意?”
周寂赞叹道,“琼华仙法敛四方五灵之力加持己身,搭配大河剑意,调动天地威势,恭喜你又向前进了一步。”
叶红鱼收剑而立,站在亭台正中,帷幔飞舞,看向朝她走来的周寂,沉声道:“西陵算计柳亦青的事情已被剑圣知晓,
前几日剑阁传信,信笺中只有一道剑符,乃是柳白用大河剑意所化,我猜他是让我回到桃山,斩杀掌教。”
周寂接过叶红鱼递来的信笺,展开一看,眼眸光影流转,一如叶红鱼当时那般,看到一道气势磅礴的大河朝他翻涌而来。
这是大河,亦是一个人,一柄剑。
若是境界低微,修为不足的人直面这一剑,便会被其中蕴含的无匹剑意冲垮碾碎,轻者本源受挫再无圆满之日,重者意识泯灭直接变成一个没有意识的活死人。
周寂修行千年,一直卡在仙道瓶颈,迟迟未能突破。
如今直面柳白大河剑意,停滞许久的境界竟有了一丝松动,即便只有一丝,却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一个触类旁通,步入仙道的希望。
“看来,桑桑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也是该去找这位咫尺无敌,差点突破昊天规则的剑圣柳白了。”
周寂喃喃低语,将信笺归还叶红鱼,沉声道,“等你回到西陵,切勿急着动手,待我处理完唐国这边的事情,就去桃山寻你。”
“寻我?”叶红鱼看着周寂,明白他所谓的‘寻她’和去‘寻’墨池苑的莫山主并不是一个意思。不过,就算不是一个意思,她的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暖意,眼波流转,掩盖心底波动,轻声道,“好,我在桃山等你。”
“切勿着急动手,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周寂伸手摸了摸叶红鱼的头顶,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将西陵掌教的身份告诉给她。
毕竟以叶红鱼这般性情,一旦知道这个整日戴着面具从不露出真实面目的掌教就是当年闯入知守观抢夺天书,犹如噩梦般笼罩了她十年的阴影。
恐怕她会直接杀上昊天神殿,与掌教搏命。
........................
都城的天气正如余帘所说,连下两天大雪,这才渐渐转晴。
这两天叶红鱼并没有刻意避着墨池苑的众人,也没有刻意去迎合她们打好关系,就好像和之前一样,在浮台修行练剑,风雪无休。
不远处一抹红衣在雪中浮空曼舞,身旁一袭白衣在檐下提笔练字。
此情此景,周寂颇有种人生圆满的畅意,不过随着风雪停歇,他也只能放下这里的美人儿美景,踩着冰雪朝书院走去。
书院十三先生完婚,这可是书院成立以来少有的大喜事,即便时间有些仓促,有些偏远地区的势力未能赶来祝贺,但前期的准备却已差不多做好,从前院一路走来,不管学员还是教习脸上都带着喜色。
再回旧书楼,周寂看着楼梯一侧,抱着一卷书籍从书架旁走来的熟悉身影。
“你回来了。”
“嗯,前两日回来的,又是暴雨又是大雪,安顿完墨池苑的弟子,所以来看看这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周寂抢先一步,霸占楼梯旁边的那张单独书桌,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笑道,“之前不是答应过你吗?能赶回来就一定帮忙。”
第四十九章 带棺贺喜
在旧书楼坐了一会儿,周寂才将座椅归还余帘,沿楼梯朝二层楼走去。
穿过书架后方的通道,来到后山崖坪之上,周寂抬头看去,远处崖坪一侧的瓦舍张灯结彩,隐约还能看到五先生和六先生在院中忙碌的声音,不时有哄笑声从草堂传来。
见山间有人,五先生和六先生放下手里的装饰摆件朝周寂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才知道宁缺这会儿还在屋里听四师兄恶补成亲当日的繁文缛节。
宁缺身世凄惨,林府满门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夏侯屠戮,从小颠沛流离,就连当年结交的好友也在长安重逢之后,因调查夏侯而被发现,惨死在他的面前。
经历此间种种,书院的先生们俨然已经把宁缺当做了自己的家人,对于小十三的大喜之日愈发上心,夫子也乐见其成,笑呵呵的看着众人对宁缺和桑桑的摆弄。
“马上就要做新郎官了,这么还哭丧着脸啊?”周寂迈入门槛,一眼就瞅见在桌旁耷拉着脑袋的宁缺,忍不住笑道。
“别提了,没想到成亲这么麻烦,本以为拜完天地入洞房就可以了,谁知道竟还有这么多流程和礼节要走.....”宁缺揉了揉脑袋,伸手提起桌上的一沓文书,折页伸展,一路掉到地上都没掉完。
周寂伸手一抬,一道柔力托起书页送回到宁缺手里。
宁缺道了声谢谢,周寂看着他手里的折子,随口道,“这已是精简过的流程了吧?成亲本来就是一件麻烦事,第一次嘛~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宁缺白了周寂一眼,撇嘴道,“就知道说风凉话,合着不是你成亲。”
“啧~身在福中不知福。”周寂撇头看了眼四周,好奇道,“桑桑呢?她没在这里?”
宁缺脑袋再次耷拉下来,“她今早去了学士府,说是临到成亲之前不能再见我。”
周寂欲言又止,拍了拍宁缺的肩膀,就当做了安慰。
两个月的时间,该准备的其实都已准备妥当,就算有些收尾的事情也有书院几个先生出面,确认不需要帮忙以后,周寂便向宁缺告辞,走出瓦舍抬眸朝崖坪草堂看去。
夫子站在院中背手而立,衣袂飘飘,须发随风摆动,仿佛仙人谪落凡尘,随时都要登天而去。
缓缓收回视线,周寂并没有上前去和夫子打招呼,两人接触的越少,各自越感到安心。
毕竟这里是昊天的世界,哪怕此时的神祇还未苏醒。
诛仙啊诛仙,看来,你也是时候一展锋芒了。
周寂摊开右手,手心四方阵图亮起淡淡荧光,手掌虚握,院中的夫子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周寂转回身去,身影消失在山间的薄雾中。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已到了成亲当日。
这几天的时间对周寂莫山山来说过得很快,但对宁缺和桑桑这对儿分隔数日的新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唐皇为当年宣威将军林光远平反,查封的将军府自然也就赏赐给了宁缺作为府邸。
经过两个月的修缮和布置,墙壁厅堂都已整修一新。
宁缺在前院就读时的‘故友’们纷纷前来登门贺喜,车水马龙连绵十余里,整条街道再不见往日荒凉。
叶红鱼作为西陵新任裁决大神官,自然要代表西陵使团前来观礼,莫山山是墨池苑的山主,代表的是大河国使团,所以也早早离开水榭。
然而,就在她带领墨池苑车队朝林府...不,是宁府走去的时候,车队后方突然引发一阵骚动。
莫山山本以为是唐国的某个世家也来为书院十三先生贺喜,却发现街上凑热闹的众人左右躲闪,而车队正后方传来的一声空灵脆响,压下了四周喧哗。
宁府门外,烟雾缭绕,爆竹齐鸣。
包裹爆竹的红纸在噼啪的响声中散落一地,围观的孩童们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时不时发出清脆笑声。
宁缺此时正在接待前院同学钟大俊,见周寂眉头微皱站在院中,不由露出疑惑之色,上前道,“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吗?”
周寂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一侧的厢房,感知透过庭院、厢房、庭院、街道,看到了街角停下的墨池苑车队,以及车队后方的一群苦行僧。
“月轮国白塔寺......还有烂柯山悬空寺。”周寂看着为首的佝偻老妪,把目光转向了她身旁的另一位枯瘦老僧。
老僧境界已入知命后期,临门一脚便可踏入巅峰,一路走来一直双目微闭,好似神游物外,突然间,猛睁双目,浑浊的眼眸精光聚拢,转头看向四周,却无法察觉究竟何人窥视。
“莫山主,我是看在书圣的面子上才称你一声莫山主,今日之事与你无关,识相的话给我让开,以免为墨池苑遭来祸事!”曲妮目光阴鸷,面沉如水,手中木杖微微抖动,若非克制心中杀意,恐怕早已动手。
莫山山看似恬静文弱,实则心性坚定,外柔内刚,面对曲妮的威胁毫无惧意,伸手压下芍画想要拔剑的手臂,沉声道,“这话大师应该说予自己听才是。
今日十三先生大喜,夫子与书院各位先生都会亲临,大师来势汹汹想必不是为贺喜而来吧?”
“怎么不是?”曲妮冷笑一声,语气阴戾道,“听闻十三先生成亲,我特意请来悬空宝难大师,不远万里从月轮赶来唐国祝贺,你既非新人,又非新人亲属,有什么资格在此阻拦?”
曲妮手持木杖敲了下地砖,刺耳的公鸭嗓传遍整个大街,“难不成.....你已被宁缺收进房中,做了通房小妾?”
“一派胡言!”芍画听到曲妮这般污言,拔剑朝曲妮刺去。
曲妮冷哼一声,面露不屑,再次敲击地砖,一道无形气浪顿时将芍画掀飞,莫山山跃身扶住芍画,卸去气浪余劲,两人重回车队跟前。
“曲妮大师,你既是月轮国师白塔主持,怎可随意辱人清誉?”将芍画交给身边两位师妹,莫山山走上前来,冷冷的看向曲妮,语气中带着怒意,“还请大师道歉!”
“你要真是清清白白....”因为荒原温泉一事,曲妮早就对莫山山心怀怨恨,正想再说些更难听的话,却被一声佛号打断,宝难大师轻轻的摇了摇头,双目微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宝难大师是宝树的师弟,曲妮想尽办法从悬空寺请来助拳,好歹也要给他一份面子,不过仅仅也就只是一份面子而已,要她向面前这个小女娃道歉,以她行事乖张,倨傲霸道的性格决计不肯。
“让开,今日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曲妮冷哼一声,不耐道。
“你辱我清誉,我要你道歉。”莫山山寸步不退,透过镜片的目光凝聚出的焦点直直落在曲妮眼中,那份坚定与倔强让曲妮恼羞成怒。
曲妮气急败坏,怎么都不肯道歉。
莫山山上前一步,伸出左掌,拔剑从掌心划过,就在剑锋即将割破掌心,鲜血就要涌出之际,身前凭空多出一人,并指夹住剑身,阻拦了她的行为。
“你这是要做什么?”周寂小心摘下莫山主手中的佩剑,看向她掌心,确认没有伤口方才松了口气。
莫山山清冷坚定的目光软化柔和,感受着指腹摩挲掌心的温暖和酥痒,转头看了眼面色微变,紧张起来的曲妮。
莫山山压下心中委屈,语气平缓道,“曲妮大师辱我清誉又拒不道歉,唯有割掌决斗方能还我清誉。”
周寂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女子,心中愈发怜惜。
转眸看向曲妮,周寂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上次在荒原的时候,他就曾放了曲妮一马,如今再放那就真的有些过于圣母了。
察觉到周寂眼中毫不掩饰的冷意,曲妮仿佛突然置身万载寒冰,整个人为之一颤,向后连退两步,唯有身旁的宝难大师才能给她一丝安全感。
‘无距...’宝难此时微阖的双目也彻底睁开,目光死死盯着周寂,面相再无慈悲。‘不,肯定不是无距。兴许是对方一直藏在人群里,借助身法才晃过我的眼睛。’
站在宝难身后,曲妮看了眼不远处的宁府,闪过一丝不甘的神色。
两个月前,宁缺以西陵昊天神辉打败剑阁柳亦青的消息传到月轮,一下子击破了他之前的入魔传闻。
可道石尸体残留的魔气明显表示宁缺入魔,不可能施展昊天神辉。
所以曲妮便带着道石冰封的尸体,从月轮远赴唐国,日夜兼程,打算在新婚之日大闹宁府,在天下众人之面,揭露宁缺入魔的事实。
如今被莫山山和旧书楼周先生拦下,曲妮表情扭曲,满怀怨恨,目光扫过四周,发现越聚越多的人群,突然眼前一亮,心道,此地距离宁府不远,在此闹大肯定也能惊动宁府,当众揭露宁缺。
看着被仇恨冲昏灵智的曲妮,周寂心中再无丝毫怜悯。
抬手召出一道落雷,晴空万里,划破天际,伴随着轰鸣声起,朝曲妮劈去。
曲妮猝不及防,知命初境的她还没来及反应,所幸一道金光险之又险的从身侧撑起,挡在她的面前。
砰~
雷光炸裂,细密的电弧沿金色的佛印弥漫,原本流光溢彩的佛印随着电弧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纹,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大唐书院十三先生大婚,你带棺椁祝贺,未免太过张狂!”周寂又前一步,法力沟通天地,元气聚拢成云,一步迈出,又是一道天雷落下。
宝难脸色微变,察觉到这道天雷比上一道威力翻倍不止,连忙张开一道新的佛印,两道佛印砰然粉碎,雷光连破两道佛印衰弱大半,曲妮终于有了反应时间,勉强挡下天雷的余威。
“道石挑战宁缺落败,身死理所应当,若是宁缺身死,夫子是不是也要打上白塔寺,去找你赔命?”
周寂话音落下,挥手一指,又是一道天雷落下,第三道雷光宝难和曲妮合力方才挡下,即便如此两人却也喷出鲜血,各有内伤。
“最最最重要的!”周寂双手一张,体内法力翻涌,凝练出一道淡紫色的雷光,朝曲妮轰去。
“之前在荒原你几次三番针对山山,如今当众辱她清誉。”周寂面沉如水,冷声道,“当死!”
晴天霹雳,雷声滚滚,再加上四周动荡的天地元气,别说是宁府了,就连长安城另一边的南门道观都能感觉到。
叶红鱼留意到周寂的气息,最先赶到,目光随着第二道天雷落下,脚步一顿,停在莫山山身旁。
叶苏、君陌、陈皮皮,除了夫子和李慢慢之外,在场的其他几位先生也都纷纷赶来,看向宁府旁边的这道煌煌天雷。
“什么情况?周先生和谁打起来了?”人群中,一个穿着大红衣衫头戴新郎冠的身影挤了过来,听到周寂所说的第三个理由,眉头微皱,把目光落在了曲妮身后的冰棺上。
曲妮气机被天雷锁定,避无可避,强撑起全部真气想要和宝难合力挡下这一击,然而周寂修行千年,早已将伏魔御雷真诀和琼华派的五灵雷法融合,借助天地之力,融合自身修为,又怎是他们两人可以抵挡。
眼看佛光宝印在雷光中如冰雪消融般溃散,曲妮视线余光突然扫见人群中挤出的宁缺,浑浊的双目充血涨红,张口喷出鲜血,怨恨的声音如地狱爬出的恶鬼,嘶声道,“宁缺早已入魔!!!”
随着她开口泄出元气,原本还能抵挡一二的佛光瞬间崩溃,宝难上前想要以身躯挡下雷光,却被天雷透体而过,身旁的曲妮也为能幸免,根本来不及说出真相便被电浆淹没,整个人化作焦炭,仰身倒下,倒在了冰棺当中。
宝难修为已是知命后期,再加上只是被天雷波及,所以并未直接殒命,可即便如此,他体内气海雪山却也被雷光摧毁大半,没有数十年苦修,再难恢复。
莫山山看到两人如此惨状,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然而没等她开口,却见周寂又是一道天雷补下,连同宝难身后的棺椁一并劈作飞灰。
第五十章 回家吧
烟消云散,满地飞灰。
月轮国国师和烂柯宝难大师殒命唐国都城,不管是随行抬棺的几位苦行僧,还是围观看热闹的宁府宾客都许久没能反应过来。
当初宁缺在和道石交手的时候,莫山山还未离开京都,与周寂叶红鱼一起见到过道石的尸体,以及当初宁缺爆发出的磅礴魔气。
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化为一声轻叹。
莫山山扫过地上残留的灰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心性善良并不代表愚蠢。
恍过神来的她自然能看出周寂是在帮宁缺毁尸灭迹,以免他暴露入魔之事。
只是这样一来,周寂就和月轮国、悬空寺结下了深仇大恨,宝树大师、岐山大师以及七念、讲经首座等人的怒火也将由他一人承受。
莫山山看向周寂,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周寂摇了摇头,递去一个安慰的目光,转身看向走来的宁缺,笑道:“新郎官怎么把新娘撇屋里,自己跑出来了?”
“你这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怎么也该过来看看吧?”宁缺来的时候就已经从旁人那里听到了前因后果,看了眼地上的棺椁残骸,看向周寂露出感激之色。
“行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了,让军部的人过来清下场,我们也该回去了。”周寂摆了摆手,从军部赶来的王景略顿时有些傻眼,周寂当街杀人,杀的还是月轮国国师,按律当抓入军部大牢,可他面对这种情况,哪敢动手?
周寂已经辞去旧书楼教习身份,宁缺却还是书院的十三先生,见王景略仍在犹豫,宁缺眉头一皱,拖着新郎华服朝王景略走去。
这里毕竟是唐国,再加上曲妮带棺挑衅,一番敲打训斥。王景略这才带人收拾残局。
周寂看着莫山山道,“刚刚没有吓到你吧?”
莫山山摇了摇头,可眼神中的担忧仍未散去,周寂伸手摸了摸莫山山的头顶,柔声道,“别担心,没事的。”
叶红鱼在旁神色复杂的看向两人,心中忽然一动,蓦然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宁府门口,一抹书院教习的蓝色大襟从石柱旁闪过,消失在大门中。
今日之事,夫子和周寂期待许久,无论如何,谁都不能阻止宁缺和桑桑完婚。
府外的闹剧了结,婚礼照常进行,宁府上下很快变得热闹起来。
莫山山患有眼疾,所以一直待在墨池苑里,很少在外走动。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成亲,一路跟在周寂身旁,亦步亦趋,有些矜持却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宾客往来,四周布置,透过镜片的眼眸里闪烁着莫名的光亮。
周寂瞧着好笑,凑近道,“毕竟还是仓促了些,宁缺急着和桑桑完婚,所以省去了不少礼法流程,你若喜欢,回头我们弄的再隆重些~”
“.....”莫山山听到周寂的话,猛然抬头,瞪大眼睛的看着他,透过镜片的空灵眼眸写满了不敢相信。
“既然答应给你写一辈子,当然要说到做到。”
典礼马上开始,院中宾客纷扰,两人身旁行人过往,周寂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难道,你不愿意?”
“愿意!我当然愿意。”莫山山生怕周寂反悔一般,连忙说道。
正在这时,锣鼓响起,周寂忍着笑意,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朝大厅方向看了一眼,作弄道,“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说她愿意。”叶红鱼抱剑而立,随风摆动的红色裙摆犹如一尾红鱼在水中游动,只是今天的小红鱼儿看起来少了往日的灵动活力,看起来情绪低落了许多。
“呀~”莫山山听到旁人的声音,顿时感到一阵羞意。
周寂看向叶红鱼,笑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宁缺说夫子找你。”叶红鱼平静道。
周寂心念一动,果然感知到了夫子的气息,朝莫山山微笑道,“待会儿你和小红鱼儿先进去,我待会儿就到。”
莫山山点了点头,看着周寂朝侧院走去的身影,一抹红衣在身旁晃过,叫住了打算离开的叶红鱼。
“道痴姑娘。”
叶红鱼止步院中,侧头道,“莫山主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
莫山山听到叶红鱼的用词,摇了摇头,走上前去,轻声道,“我想和你聊一聊。”
叶红鱼转身看向莫山山,提起手中佩剑,平静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如果是讨教,我倒可以奉陪。”
说罢放下诛仙仿剑,叶红鱼扬长而去。
........................
宁府偏院,一处荒凉花圃。
宣威将军府已经荒废十几年,即便再怎么修缮也无法在凛冬腊月将花圃修缮的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不过,这里毕竟是偏院,没有了前院正厅的张灯结彩,喜庆喧闹,周寂进入偏院,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白发老人。
“小十三惹下的麻烦最终还是拖累道友了。”夫子看向周寂,露出温和笑容。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毕竟在世人眼里,我有没有辞去旧书楼值扫的职务,身上都已打下了书院的标签,曲妮和宝难与其说是死在我的手里,不如说是死在书院的手里。”周寂笑了笑,听着前院隐约传来的喧闹,挑眉道,“只是曲妮如此失智,恐怕已经落入西陵算计,书院恐将与世为敌了。”
夫子摇了摇头,面色从容,抚须轻笑,“这个世界终究还是靠拳头说话。”
周寂哑然失笑,颔首道,“夫子果然看的透彻。”
典礼马上就要开始,看着在院门外等候的李慢慢,夫子和周寂告辞离去,行走间,周寂耳畔似有寒蝉鸣啼,转回身去,庭院寂然无声,四周空无一人。
宁缺和桑桑都没有了父母亲人,而夫子自然也就成为他们的证婚人。
当周寂去到前厅大院,他们已经开始三拜天地,观礼过后,宾客纷纷上前恭贺新人,然后各自入座。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宁缺安排宾客坐席时,特意将叶红鱼和莫山山安排到了一起,并在两人中间留了一只空椅。
而这只空椅的正对着的便是他的三师姐,旧书楼的那个女教习。
好家伙,你这是想拱火呀?
不过周寂并没有太过在意,他性格宽厚温和,也就凭借修为碾压,直接用点穴封禁了宁缺的真气,让他在两个时辰内无法动用真气解酒,然后把惊慌失措的他丢进宾客当中,就再也不管不顾。
陈皮皮在旁想用天下溪神指帮宁缺解开,却莫名感觉四周传来极度危险的预感,站起一半的身子弱弱的坐了回去,朝宁缺做出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然后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满怀愧疚的大快朵颐。
随着天色渐晚,一盏盏大红灯笼将整个宁府照亮如白昼,周寂瞥了眼烂醉如泥快要不省人事的宁缺,摇头轻笑,回身继续和莫山山、叶红鱼说笑。
夫子自然也瞧出了宁缺的装醉,朝李慢慢示意一下,李慢慢当即了然,指使众人把喝醉的新郎官送去后院洞房。
本来还有些同样喝醉的人想要跟着去闹洞房,结果在李慢慢面带笑容的注视下,被同伴挡了下来,向大先生告辞离去。
宾客渐渐散去,喧闹了一整天的宁府终于恢复了平静。
周寂带着莫山山和叶红鱼朝大门走去,临到门口,落后半步的叶红鱼突然停下了脚步。
察觉到身旁突然少了一人,莫山山和周寂转身看去,台阶上,叶红鱼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大开的宁府门外,沉声道,“宁缺和桑桑既已完婚,我打算明日就和西陵使团一道返回西陵,收服裁决殿势力。”
莫山山目光扫过两人,后退半步,并没有说话。
“明天我和山山一起去送你。”周寂看了眼莫山山,朝叶红鱼笑道,“别忘了我之前交代。”
叶红鱼神色清冷,目光平静,独立于台阶之上,微微颔首。
“还有别的事?”周寂转身要走,却不见叶红鱼跟上,无奈道,“你明天要走,又不是今天连夜出发,还愣在这儿干嘛,回家啊。”
‘回家...’
叶红鱼好久好久没有提到过这个词了,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一场噩梦,桃山后面的那座道观也许....大概....可能....会成为她的‘家’。
但随着噩梦将她的人生笼罩,生命里只剩黑暗,以及黑暗中的那一束光,‘家’这个字便从她的记忆里被彻底剔除了。
“回家.....”叶红鱼喃喃低语,眼底的黑暗逐渐淡去,看着灯笼余光照亮的周寂身影。
从那一根冰糖葫芦开始,停滞了十年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在和周寂同住的那段时间,从吃饭到睡觉,叶红鱼不知不觉,早已适应了这种令她觉得安心、放松的生活。
没有月亮的世界里,夜晚便是无尽的黑暗,宁府悬挂的灯笼可以照亮门口的方寸之地,而周寂就在这方寸之间,甚至比火光还要耀眼。
叶红鱼微微颔首,一步步从台阶走到周寂跟前,轻声道,“嗯,回家。”
另一边,莫山山欲言又止,看着叶红鱼倔强的眼眸闪烁着莹莹亮亮的光芒,心底一声轻叹,跟在周寂身旁,默然不语。
周寂看了眼身边的叶红鱼,再看了眼另一边的莫山山,伸手抓住莫山山的手掌,握在手心,毫不理会她的惊讶,转身朝城外走去。
莫山山被拽的上前两步,惊讶之余,下意识看向叶红鱼,叶红鱼目光扫过,神色并无变化,一如平日清冷孤傲,与周寂并肩而行,丝毫没有在意两人牵手的举动。
...............................
大雪封山,江河冻结。
宁缺新婚之日天公作美,次日一早,便下起了鹅毛大雪,雁鸣湖上薄冰越来越厚,两个月的何止冰冻三尺,便是初入洞玄的高手,全力都未必能砸开。
叶红鱼便是在这大雪之中离开了水榭,漫天风雪中,一抹鲜艳的红色在白茫茫的世界独自远去,而她离开之后,莫山山也该随从墨池苑的车队返回大河国了。
这一次,周寂约定,下次登山之时,便是迎娶她之日。
看着车队远去的方向,周寂摇头轻叹,转身看向了远处的冰封湖面。
宁缺把这里定为和夏侯的决战地点,周寂并不感到惊讶,如果他是宁缺,他也会这么选。只希望这两人打的时候能稍微注意一点,可别牵连到他的水榭。
此地是长安城外天地元气聚集之地,既有助于平时修炼,也是用来布置阵法,借天地之力加持己身的绝佳地点。
沿着长廊返回水榭,莫山山和墨池苑的弟子走后,原本嬉闹的水榭骤然变得空空荡荡,周寂重回独居生活,竟还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再怎么不习惯也终究是要习惯的,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冰层越来越厚,周寂也逐渐适应了一个人独居。
就如当初一样,闲暇时去旧书楼走走,翻翻书,练练字,和那位寡言少语的女教习闲聊几句。
曲妮和宝难的死早已传至世间,远在数千里外的烂柯山,不可知之地的悬空寺,一位苦行僧踏着风雪,正朝书院而去。
正如周寂当日所说,即便他不再是旧书楼值扫,但在世人眼里,他身上仍贴着书院的标签,所作所为仍代表了书院意志。
这位苦行僧的名字叫七念。
也是天擎宗的天下行走。
七念此行就是要看看那名传说中的冥王之子、入魔之人。
道石死于宁缺之手,月轮国国师曲妮、烂柯山悬空寺宝难皆是因他而死。
七念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哪怕面对书院,也要将那人杀死。
一路走进书院,虽有学员和教习拦阻,但在知命巅峰的境界差距面前根本无法近他三步,直到看见远处耸立的一座书楼,七念的脚步方才停顿。
眉头微皱,看向四周。
蝉是属于夏天的生物,遇着秋风便沉默。
在语境中,寒蝉便是沉默。
而此时,正值凛冬,脚下踩着冰雪,处处透着严寒。
可就他在踏入旧书楼前的这片林外,似乎听到若有似无的寒蝉凄切,回首间却又仿若未闻。
第五十一章 开始了
“怎么了?”
周寂这会儿正霸占着楼梯旁边那张专属教习的桌椅翻看着随手抽出的古籍,回头扫了眼突然站在书架前一动不动的余帘,打了个哈欠道。
“有人闯入书院,直奔此地而来。”余帘转身看向周寂,平静道。
“嗯,看他气息波动,应该来自烂柯山。”周寂微微颔首,翻了一页。
余帘疑惑道,“你知道?”
“刚进书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周寂笑了笑,解释道。
以他如今的境界修为,世间修行之人除了无距境可以毫无征兆的接近,无距以下没人能逃脱他的感知。
七念已是知命巅峰,距离破六境只差一步,可这一步便是天堑,能迈过者屈指可数,而他却不是其中一员。
放下了书卷,周寂这才看向余帘,感受到的寒蝉嘶鸣的那一丝杀意,好奇道,“你想杀他?”
余帘颔首道,“曲妮、宝难皆死于你手,算下时间,人也该到了。”
“你觉得他是来杀我的?所以,你想杀他?”周寂看着余帘平静如水的表情,惊讶之余心底泛起一丝暖意。
余帘直视周寂双眸,对视片刻,撇头看向门外,“不是为你.....”
“世人皆知你曾为旧书楼教习,你又时常跑来我这里,便是整个书院的学员教习都仍把你当做书院之人,这些外人又怎会相信你和书院再无关系。”余帘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背朝周寂,只有故作生硬的声音飘到周寂耳边。
“此人擅闯书院是在落书院的脸面,小十三新婚之日你帮他出头,作为他的三师姐,我又怎能坐视不管.....”
“我是在为书院,不是为你.....”
周寂和余帘相识好歹也有十年了,很少见她这般多话,听着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的声音,故作生硬的语气仿佛也透出几分强行狡辩的意味。
周寂摇头轻笑,并未拒绝余帘好意。
他知道,余帘出手就代表书院态度,相当于当众承接周寂杀了曲妮和宝难的仇怨,以后整个月轮国以及天擎宗都会把这些人的死视为书院所杀,而非周寂个人所为。
七念止步许久,直到四周的枯枝停摆,微风停歇,一片薄薄的雪花缓缓飘落,冬林里,蝉鸣骤然间再次响起,声声凄厉,密密麻麻。
林中晨雾漫着光线,仿佛薄至透明的蝉翼。
一时间,这片林子里仿佛出现了无数只蝉!那些蝉藏在树枝后,躲在翘起的树皮里,悬挂在蛛网间,坐在冰雪中,看着从天飘落的雪花和被雪花掩盖那名僧人。
蝉声所阵,满林寒蝉。
随着林中寒蝉鸣叫的声音越来越密寒,越来越凄厉,枯枝上积着的厚雪被震的簌簌落下,七念抬头看去,只见旧书楼的上空却似乎又有两面大而透明的无形蝉翼,遮蔽了整今天空,让此间的蝉声没有一丝溢到前院。
这些凄厉的蝉声,似乎比高山覆盖的冰雪还要寒冷,比北荒的夜风更加难以捉摸,在四处鸣响,在四处归寂,又在四处复苏,最终落在那个僧人的耳中。
周寂伸手将远处的茶几招来,神识托举砂壶悬浮半空,一簇火光亮起,不到片刻的功夫,茶水就已煮沸,从壶口冒出氤氲白烟。
身在旧书楼,周寂并没有出门去看两人交手结果,透过这些升腾的蒸汽仿佛看到一片轻如蝉翼的薄雪从僧人眼前划过,金光乍现,挡得了一片薄雪却挡不下满林寒蝉。
雪,又下大了。
书院学员在前院教习的训斥下并不敢闯入后院看热闹,可笼罩在整个旧书楼以及后院的无声气场却是让他们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一直以来坐在旧书楼描楷的那位女教习,到底有多恐怖。
远远看去,一串天擎密宗的梵文冲天而起,原本被禁制笼罩的天空突然亮起两面若隐若现的巨型蝉翼。
蝉翼与梵文金光相互僵持,气浪席卷天地,搅动着满地飘雪,化作一道厚厚的风雪屏障。
周寂眉头微皱,察觉到余帘境界并未圆满,而这道犹如龙吸水一般的气旋不断抽取四周元气,并且越聚越多,近乎快要失控,起身迈步,身影骤然消失原地,出现时,已经出现在气旋的正中央。
一只手提着砂壶,另一只手并指为剑,相隔三寸,点在七念眉心。
轰~
紫色的电弧在指尖闪动,指尖虽未碰触七念,由伏魔御雷真诀和琼华仙法‘上清破云剑’融炼推演的上清神雷已经穿透七念眉心,形成一柄雷电化成的剑锋。
七念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在自己面前的周寂,以他知命巅峰的修为,如果是在平时,定然可以窥出一丝端倪。
但此时,他和那位潜藏在书院,修行了二十三年蝉的魔宗余孽已经陷入僵持对峙的状态,面临周寂不讲武德的当面偷袭,根本来不及躲闪。
越转越快的气旋一时间轰然溃散,雪花漫天飞舞,一个穿着书院教习儒袍的女子从风雪中显露身形,青色的宽厚大襟可以遮挡她曼妙的身姿,却也衬托出一种习文练字多年温养出来的书卷气。
七念呆呆的看着走来余帘,快要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起灵光,带着几分恍然,又有几分不可思议。
他没想到,整个书院,入魔之人不仅有十三先生,还有二十多年前就被夫子收入门下的余帘......
“二十三年蝉....你是魔宗...”
人之将死,心神激荡,随着七念开口,苦修数十年的闭口禅顿时破功,一枚雷纹标识在额前微弱亮起,犹如剑痕般缠绕着淡紫色电弧,最终再次黯淡,消失。
缓缓收回剑指,周寂看向余帘,叹息道,“你功法还未圆满,如此贸然出手,若是再僵持下去,不怕伤及本源吗?”
相识十年,周寂从没有追问过余帘自己的事情,也没有找夫子和大先生两人确认她的身份,所以并不知道余帘所修功法是否圆满,适才见她为自己出头,还以为二十三年期满,足以应对屋外的七念,却不想距离功法大成还差了些时日,差点前功尽弃,落下隐患。
余帘也知道刚刚的险境,低眉垂目,在旁乖乖停训。
周寂看着她这幅乖巧弱气的模样,竟不知再说什么,只得摇了摇头,挥手将七念送至书院门外,然后提起手上还在冒热气的茶壶,笑道,“此茶~尚温~,进屋喝点,暖暖身子吧。”
余帘抬眸看向周寂,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泛起一种不曾有过的惶惶不安。
欲言又止,患得患失。
“不了。”
最终,余帘还是摇了摇头,转身从周寂身旁走过。
看着走远的余帘,周寂满脸疑惑的看了眼茶壶,又看了眼已经走远的余帘,快步跟了上前,一进旧书楼,才发现她径直去到楼上,气息波动已经消失在二层楼中。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天擎宗天下行走七念擅闯书院,最终死于旧书楼前的消息开始传遍天下,一时间,举国哗然。
就在举国哗然朝天下哗然的程度演变时,另一个消息跟着引爆了整个长安。
新婚刚过满月的书院十三先生正式向夏侯立下战帖,邀他月底在雁鸣湖决一死战。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夏侯并没有感到惊讶,这一天迟早要来。
早在漠北土城和宁缺见面之后,他就已经知道宁缺对他的仇恨不会因他的归老而化解。
两人之间必有一战,而他别无选择,只能静静等待。
...........................
另一边,夫子自从宁缺和桑桑成亲以后便不见了踪影,这趟出行甚至没有带李慢慢。
随着距离决战的时间越来越近,雁鸣湖上的冰层也变得越来越厚。
决战当日,一只长枪插着夏侯军旗,血旗在寒风中呼啸而舞,远在水榭楼台的周寂望着湖心飘舞的军旗,上前一步,从水榭三楼一步迈出,身影随风而落,飘至战场一边。
风吹冰层残雪,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风雪中朝这边缓步而来。
周寂把目光落在桑桑的小腹,虽然只有一个半月,但周寂仍能感觉到一团微不可查的生机正在桑桑的体内悄然萌发。
夏侯死死盯着宁缺,眼中写满不屑,心里却满是不甘。
宁缺手持长弓,身负朴刀,木匣跨在身侧,同样死死盯着夏侯,抬手将木匣砸在地上,展开十三支灵符箭矢。
夏侯冷笑一声,掀开身上裘袍,一身明光甲在冰面上熠熠生辉。
“宁缺,今日你要死在这里。”
看着夏侯身上流光溢彩的明光甲,宁缺面沉如水,仇恨在水下沸腾,“谁死还不一定呢!”
“为了杀你,我准备了十几年。”宁缺气势不断攀升,但毕竟有着境界的差距,双目微闭,等到睁开之际,挽弓搭箭,一道乌光化作一道残影,几乎瞬间抵达夏侯面前。
夏侯浑身气血翻涌,血气漫出明光甲就好像又撑起一道新的铠甲,当初可以一箭废去隆庆的元十三箭此时却是连穿透武道巅峰的护体血气都颇为不易,强弩之末,被夏侯一拳击飞。
上次天弃山之行过于大意,没能提前穿上明光甲,结果被周寂以雷法破除魔宗修为,如今重登武道巅峰,身披明光甲,夏侯甚至想在解决完宁缺之后,直接向周寂挑战。
在这片凛冬之湖上,洗去上一次的耻辱。
桑桑紧张的看着湖心交手的两人,她对自家少爷很有信心,这份信心是宁缺给她的,而不是她自己的,面对已经重回武道巅峰的夏侯,即便她再怎么不关注修炼之事,也明白仅在洞玄境的宁缺很难打过夏侯。
一道道箭矢从宁缺手中射出,夏侯已经试探出元十三箭的威力,知道此箭虽利,但如果不能正面射入铠甲,便伤不到自己,所以便借身法或是辗转腾挪,或是直接击飞箭矢。
眼看宁缺剩下的箭矢越来越少,桑桑双拳紧握,神色越发焦急。
周寂看着宁缺用箭矢尾翼在湖面划出的‘井’字符微微颔首,露出赞赏之色。
宁缺和夏侯的交手,周寂本来并不关心。
在天弃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出手废去了夏侯的魔宗功法,只留武道修为的话,即便已入武道巅峰宁缺也能有几分胜算。
此番观战他更关心的是旁边这个小丫头。
永夜将至,昊天复苏,桑桑虽然是昊天在人间的载体,但她也是桑桑自己,拥有着独立的意识和思维。
一旦昊天苏醒,将会第一时间吞噬桑桑的意识,现在的她体内保持着一种微弱的平衡,而她腹中的孩子便是打破这道平衡的关键。
而周寂和夫子所做的,就是在昊天苏醒前,尽可能的损耗昊天的实力,以便在她苏醒的时候可以在保留桑桑灵魂的情况下,将昊天的意志送回天上。
湖心战斗越发焦灼,哪怕宁缺加持了雁鸣湖事先布置的阵法,将修为强行提至知命,也并非夏侯对手。
宁缺越发凶险,在旁观战的桑桑却又无能为力,就在她心急如焚,眼泪都快掉下来的时候,身旁突然出现一个白须白发的儒雅老人。
“老师。”
“夫子。”
君陌、陈皮皮还有叶苏等人见夫子亲临,朝他行了一礼,周寂也才松了口气,传音入密道,“你可算赶到了,那边情况怎么样?”
“屠夫、酒徒、观主这几个跑得快的都已解决,只待登天。”
夫子微微颔首,朝周寂递去一个放心的目光。
湖心中央,再次被夏侯击飞的宁缺倒在血泊里,念起了只属于他和桑桑的小调,强撑着站起身来。
小调响起,桑桑再也绷不住情绪,拼命的朝宁缺跑去。
悄然间,一点微光从她指尖亮起,周寂和夫子对视一眼,跟着走了上去。
............................
(ps:上清破云剑真是仙四琼华派的技能。)
(另外,雪中慢刀行终于快补完了,全程1.5倍速外加不停快进,这部剧的导演太特么拉胯了,剧能看,也就能看的程度......本来拍的好可以达到八十分,结果被导演活生生垮到六十分刚及格。就连六十分也是看在美女多的面子上往高了给的。如果是原作党,估计连及格都不愿意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