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撞人
“你们不是要走吗?怎么都愣着不动啊?”
唐小棠将信笺小心收好,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古怪,向前走了几步却不见众人跟上,回过身来,诧异的看向莫山山和叶红鱼她们。
“啊~走!怎么不走?麻烦小圣女在前领路了。”宁缺悄悄瞄了周寂一眼,掂了掂肩上的包裹从莫山山和叶红鱼的身后绕过,一同小跑来到唐小棠身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我叫唐小棠,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圣女,为什么非要加一个‘小’字?”唐小棠凶巴巴的瞪了宁缺。
宁缺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哄了几句,唐小棠这才喜笑颜开,骄傲的扬起下巴,得意道,“魔宗山门四周设有大量掩阵,稍有差池你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今天若不是我,你们别想活着出去....不过呢,周先生既然和我立字为约,我保证带你们平安出去。”
瞧着她小小年纪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莫山山微笑道,“那就劳烦圣女姑娘了。”
唐小棠伸手敲了下自己肩膀,行了一个荒人的礼节,“多谢书痴姑娘的笔墨纸砚。”
莫山山欠身回礼,四人继续向天弃山外走去。
天弃山深处鲜有人烟,只有一条依稀可见的小道蜿蜒在雪原之上,经过一路闲谈,几人都已熟悉,在宁缺建议下众人便不再以称号相称,关系也变得逐渐融洽。
唐小棠一心向往书院,而书院的十三先生以及十三先生的先生都在身旁,追着周寂问了一堆关于书院以及二层楼的问题。
周寂虽在书院做了十年的旧书楼值扫,但平时极少与夫子来往,除了认识旧书楼的那个女教习以外,对二层楼的其他先生知之甚少,只能挑着自己见过的几人和唐小棠介绍一番。
得知书院十二先生竟然和她养的白狼同名,都叫‘皮皮’,唐小棠心里顿时产生了几分兴趣,尤其听到他自称世间第一少年天才,唐小棠哼了一声,泛起了好胜心,迫不及待想要去到书院,挑战这些所谓‘天才’。
穿过幽径,眼看已到松林尽头,周寂差不多也将书院的先生大致说了一遍。
唐小棠将他们一一记下,掰着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不对呀?这才十一个,还有两个呢?”唐小棠转过身,疑惑的看向周寂。
周寂指了指旁边的宁缺,示意道,“喏,宁缺你不是已经认识了吗?”
唐小棠低头蜷起一根手指,再抬头道,“那还有一个呢?”
叶红鱼转头看向莫山山,留意到她静静看向周寂的眼神,轻轻的摇了摇头,低语道,“痴男怨女。”
莫山山一日既往般恬静,只是那双莹润的眼眸透过镜片映入叶红鱼眼底,空灵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怅然。
“我是喜欢他,但我知道,他还不够喜欢我....所以你还不能说我们是痴男怨女。”
“......”周寂微微一怔,重新露出笑容,“还有一个就是旧书楼里的那位女教习,等你把推荐信交给她的时候,自然也就认识她了。”
唐小棠点了点头,认可了周寂的说法。
宁缺一路无话,听着周寂介绍书院的情况,不禁也有些想念后山的那些师兄师姐了,不过他最为想念的还是那个守在新书斋里,以前从未和他分开过这么久的小黑丫头。
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她在长安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是不是还在每天煮着酸辣面片汤。
宁缺轻轻念了声‘桑桑’的名字,阴霾笼罩的内心透出一丝光亮。
光亮由心底亮起,却也同时从眼中闪过。
寒光凌冽,晃得宁缺眼睑微闭,就在他眯起眼睛的同时,从小在死人堆里长大养出的敏锐感知猛烈预警。
一步暂退,宁缺松开手中朴刀,下意识抽出大黑伞,等他睁大眼睛,只见一杆乌金色的长枪破空而至,尖啸随后而来。
面对能够把空气排开,似乎比声音更快的长枪,宁缺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一个他从小到大在死亡涛做过无数次,娴熟到无以复加程度的动伤。
受到强烈死亡威胁而激荡的心跳还在胸腔酝酿,被死亡阴影刺激地颤栗肌肤还没来得及支起汗毛……大黑伞已经撑开,像夜穹里的一片般挡在了他的身前。
砰然一声,宁缺虎口撕裂,伞柄脱手而出,这只保护过他和桑桑无数次的神秘大黑伞足以承受任何伤害而不破损,他却不能。
被枪尖携带的澎湃巨力一击震飞的宁缺狠狠摔在地上,叶红鱼和莫山山以及唐小棠三人纷纷同时反应过来,各自结印施法,这才合力挡下攻向她们的乌金长枪。
长枪停滞,使枪之人也已出现在众人跟前。
一袭深蓝短袍外裹灰绒披肩,身材魁梧,容貌硬朗凶悍,散落的发丝微微卷起,一种身居高位统帅大军才能拥有的威严扑面而来。
“魔宗功法?来者何人!”察觉到枪法中携带的魔宗之力,唐小棠面色一冷,向前一步,正着质问,而比她更快的便是爬起身子,从她身侧冲出的宁缺。
夏侯!夏侯!!
相隔十年,宁缺仍旧记得这一张脸。
记忆里,厮杀惨叫不断,黑暗亮起的火把焚烧着面前的一切,而在这片火光前,就是他亲手杀死父亲的情景。
这是宁缺十年来的噩梦,也是他埋在阴霾之下的血海深仇。
恨意可以提升饕餮的力量,却无法抹平他与夏侯之间的巨大鸿沟。
朴刀高高荡起,手臂近乎骨折,仅仅一招宁缺就已落败,眼看长枪逼近,宁缺一退再退,可终究只能看到枪尖越来越近,肉眼可及的刺向自己咽喉。
抬眸看去,宁缺眼中满是不甘与暴戾,而夏侯眼神冰冷淡漠仿佛稍一抬手就能碾杀对方,“将你在魔宗山门里得到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干脆利落的死法。”
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周围,暗红色的元气混杂着黑雾环绕在两人的四周,宁缺冷笑道,“我是夫子弟子,书院十三先生,你若杀我整个书院都不会放过你。”
夏侯冷哼一声,淡漠的表情毫无变化,枪尖仍旧刺向宁缺咽喉,“我是镇北大将军,执掌十万铁骑,你要杀我,可曾想过后果?”
两人一进一退转眼已至周寂身旁,夏侯从边境赶来并不清楚荒原情况,视线余光扫向旁边,动作突然停滞,震荡的余波从枪尖蔓延而来,只见这个情报中并未标明的陌生男子并指一弹,漾开枪尖封锁,化除了他的攻势。
攻势已泄夏侯并未追击,而是站在原地审视的看向周寂,眉头微皱,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你就是周寂?”
周寂揪起宁缺的衣领将他放回地上,笑道,“夏侯将军居然听过我的名字?荣幸之至。”
“你是夫子钦点的旧书楼值扫,宁缺租的铺面也是你的产业,我又怎会不知?”夏侯看不透周寂虚实,横枪而立,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看到夏侯毫不掩饰的杀气,周寂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看向宁缺道,“你与他的仇,本不应该有我插手,不过我倒是可以留他一口气,让你补刀行不行?”
周寂轻描淡写说着最狠的话,自然垂摆的右手向外翻开,没等宁缺开口,视线余光就扫见一抹鲜红如火的身影朝他走来,将持握的剑柄递到了他的手中。
另一侧,走到一半的莫山山脚步一顿,看了眼叶红鱼递出的佩剑,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剑,停在了原地。
周寂转头朝叶红鱼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接过仿剑身影骤然消失原地。
一步迈出,险些撞到另一人背上。
而这个不知从哪儿突然出现的身影仿佛也意识到了死亡的危险,毫无征兆的消失在周寂的感知中,再次出现,已是五步开外,宁缺身旁。
“嘶~知道你可以无视距离随心而至,可别一惊一乍的吓人行不行?”周寂瞳孔一缩,右手亮起的四方阵图缓缓熄灭,汇拢在身旁的地风水火四象灵力,也和修炼多年的雷光消散无踪。
“无意惊扰先生,还请先生见谅。”李慢慢低头看了眼衣袖上的一道破口,露出一抹惊异之色。
作为无距境的大能,即便他从不知如何战斗,亦没有与人战斗过,但超越五境第六境的无距就已让他位于不败之地。
可在刚刚,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危险。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预警,倘若迟疑.....必死。
没有学会打架,倒是学会了逃跑。
李慢慢朝周寂欠身一礼,隐约明白了老师为何会和这个容貌十年不改的年轻人,以‘道友’互称了。
周寂掌心一按,仿剑浮空归鞘,李慢慢目光沿剑光的方向看向持握剑鞘的红衣女子,心中略有疑惑。
不过李慢慢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他虽不是道门中人,却深谙道家无为之心,也许正是因为这份无为,他才能三天破五境,朝入洞玄暮知命。
心神平复,李慢慢看向持刀戒备的宁缺,笑道,“小师弟,你没事吧?我是你大师兄,夫子令我来接你。”
大师兄?夫子?
结合周寂的态度,宁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单膝跪地,行伸手礼,李慢慢拍了下宁缺的手掌,露出温和的笑容,“起来吧。”
“原来是书院大先生。”夏侯眉头微皱,目光略显凝重。
书院大先生以及旧书楼值扫皆在,想要杀掉在场所有人恐怕已经不可能了。
李慢慢负手而立,看向夏侯道,“堂堂大将军,竟守在魔宗山门出口,偷袭年轻的修行者,这样未免有失身份。”
夏侯沉默片刻,持枪抱拳,说了声抱歉就要离去,刚迈出一步却被突然出现的周寂挡在了身前。
夏侯瞳孔猛然一缩,攥着乌金长枪的手背青筋暴起,再无法维系之前淡漠,神色无比凝重的看向面前这人。
周寂修为不明,在书院当过十年的旧书楼值扫,与数个月前离开长安,不知所踪。
这是他在调查宁缺身份的时候,所获得的关联情报。
夏侯知道宁缺的新笔斋租的便是周寂十年前开的老笔斋,却不知道这个旧书楼的值扫,修为竟然已突破五境,与大先生同为无距!
不...不是无距,虽然同样毫无征兆,空间亦无波动,但夏侯能够感觉到周寂和李慢慢的不同。
这是作为世间唯一一个武道巅峰的武者,冷静下来以后,夏侯心里稍宽,表情阴沉道,“书院这是要以多欺少吗?”
“刚才是你对我起了杀心。”周寂摇了摇头,“此事无关书院,只是我刚刚和宁缺夸下海口说要给你留口气,就这么放你离开,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夏侯身侧涌现出黑红交间的浓雾,萦绕四周尽显凶戾,只见他冷笑一声道,“周先生不妨试试看?”
周寂微微颔首,笑道,“正合我意。”
话音落下,一道惊雷响彻荒原,瞬息间风云突变,夏侯眉头紧锁,察觉到四周元气尽数涌入天际,晴朗明媚的天空转眼聚拢乌云,心知不能再让周寂施法,于是持枪跨步,飞身上前,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乌金长枪划破沉闷的空气,如光似电直抵周寂胸前。
周寂淡然一笑,他的境界虽然一直卡在仙道边缘,但修为千年扩充远非夏侯所能想象。
轻易挣脱气机封锁,如闲庭信步般一步迈出,身影消失原地,夏侯已经见识过周寂的身法,虽不知如何模拟的‘无距’,但心中早有防备,长枪穿透残影,回枪扫向身后。
而此时,虚空中好似传来一声雷暴,夏侯抬头看去,只见周寂浮空而立,单手结印,另一只手接引苍穹黑云,从中抽取一道水桶粗的蓝紫色闪电,轰然砸下。
伏魔御雷真诀。
这是周寂步入修行之门的心法,也是他千年以来一直在修行的雷法。
没有延寿长生的功效,有的只是破邪伏魔的杀伐!
第二十三章 一起走吧?
煌煌天威,不可侵犯。
雷霆震怒,势不可挡。
天地间突然陷入一片寂静,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景。
糅合着血丝的黑雾和伏魔御雷真诀的落雷撞击到了一起。
夏侯激发体内所有真元气血,黑雾灌入长枪,气势如波涛浪卷,层层叠叠,中间殷红的血丝若隐若现,犹如仰天嘶吼的凶兽,浮现在他的身后。
雷法克制妖邪,若是夏侯同样千年修为,半步仙道,那对他的这种层次,便不存在什么克制的说法,左右不过是比谁更强,更厉害而已。
可惜他虽是武道巅峰,却也不过知天命的寿元,连知命之上的第六境都无法跨过,更别提修行千年了。
随着枪尖与雷光碰触的瞬间,轰鸣声骤然响起,魔功与血气生成的黑雾在狂放的雷霆之力下犹如冰雪消融般一触即溃,众人惊骇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宁缺眨了眨眼,捅了捅唐小棠的胳膊,小声道,“看到没,这就是反面教材,电闪雷鸣的还杵着根长枪往天上捅,这不明摆着想当避雷针吗?”
‘噗~!’
夏侯一口鲜血喷出,体表焦黑一片,诛邪破魔的雷光沿长枪灌入体内,冲击他每一处骨骼和血肉,经脉节节崩断,气海雪山崩塌,体内的真气也以惊人至极的速度损耗,短短片刻就已油尽灯枯。
夏侯咬破舌尖张口再次喷出鲜血,魔宗功法被伏魔御雷真诀所破,他只能强以武道巅峰的肉身强撑,鲜红的血液化作血丝代替周遭黑雾,不知觉脚下冰雪消弭,冻土融化,随着周寂剑指不断下压,夏侯变得越来越矮,缓缓陷入焦黑一片的冻土之中。
也许是三五息,又仿佛是数十年。
在夏侯的感知里,时间过得无比漫长,落在其他几人眼里却好像只过了短短不到片刻。
雷光彻底消散,夏侯的大半身子已经深陷冻土,乌金长枪损毁,整个人好似风烛残年的老者,再不复之前凶悍强横,只有那双仍旧不屈的眼眸,镶嵌在焦黑一片的脸颊上,燃烧如炬,掩埋在杂乱散落的刘海中。
宁缺看向虚弱至极的夏侯,眼中狠厉之色闪过。
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屠了他的全家,害了他兄弟小黑子的全族,害的他在渭城躲了十几年,哪怕到了荒原也在想尽办法谋害他,他对夏侯已经恨到了极致。
而此时正是报仇的最佳时机!
周寂答应留他一口气,却也答应让我补刀!
宁缺反手握上朴刀,长刀出鞘,刀身在刀鞘中划拉出的声响此刻格外刺耳,周寂回头看了宁缺一眼,并未阻止宁缺报仇,而是淡然一笑,向旁退开半步。
宁缺一步步走来,脚步越来越快,待到夏侯身前时,身影已经模糊成一道黑影,黑影当中刀光凌冽,脚下的积雪在身后激荡,手中的朴刀带起呜咽的狂风。
夏侯此时肩膀以下俱在冻土掩埋,根本无法躲闪。
宁缺的朴刀撕裂空气,吹起他遮挡面庞的乱发,露出那双犹如困兽般熊熊燃烧的眼瞳。
他的确不是周寂对手,其实早在周寂用近乎‘无距’的身法毫无征兆的出现自己身前的时候,夏侯就已经感觉到了面前那人浩瀚如海的恐怖修为。
一招败于周寂之手,并不代表他就丧失了继续战斗的意志。
作为世间唯一一个武道巅峰的高手,便是身负重伤,也绝非区区洞玄小辈可以随意欺凌!
乌金枪枪头已熔,夏侯便以枪为棍,怒吼一声透支本源气血,浑身上下仿佛燃起熊熊烈火,须发飞舞、冻土融化。
一时间火花四溅,夏侯高举乌金棍挡下宁缺一击,反震的冲击使得宁缺刚刚就受伤的虎口再次迸裂,棍身与朴刀停滞,夏侯本就陷入冻土的身体又往下沉了几分。
宁缺没有料到夏侯竟还有如此气力,眼见他松开一只手抓向朴刀刀背,另一只手持握乌金棍朝自己横扫而来,呼啸的铁棍转眼即至,宁缺心头一紧,赶忙抽刀回防。
可就在他抽刀的同时,夏侯抓住他的刀背趁势从融化的冻土层中脱困,抬起一脚将宁缺踹飞十几步,直到周寂按住他的肩膀,才停了下来。
“周先生术法精妙,夏侯自愧不如,后会有期!”
夏侯眼神凶戾的看向宁缺,视线缓缓偏移挪到按住宁缺肩膀的周寂身上,杀气消散,抱拳一礼,再次燃烧精血,化作一道乌光朝荒原深处遁去。
眼看夏侯逃走,宁缺心有不甘,正想追出去却无法挣开周寂的手掌,不由转身看向周寂,阴沉的眼神中满是不解。
周寂笑了笑,朝他还在滴血颤抖的双手努了努嘴,叹息道,“以你现在的情况,便是追上又如何杀他?”
宁缺张开手心,迸裂的虎口传来阵阵剧痛,鲜血流淌滴落,将他的朴刀刀柄也已染成了血红色。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杀他!!
宁缺欲言又止,周寂瞧见他眼底的不甘与遗憾,摇了摇头,看向了夏侯逃走的方向。
“他如今气海雪山倾塌大半,本源耗损,血气两亏,即便养好外伤,也再难恢复巅峰实力。此消彼长,待你巩固修为,无需外人相助,自己便可寻他报仇。”
宁缺沿周寂的视线看去,苍茫天地,林海雪原,沉默许久,心境渐渐平复,明白了周寂出手削弱夏侯的意图,神色复杂的道了句‘谢谢’。
做好简单包扎,众人在唐小棠的带领下走出了天弃山的山林,明媚的阳光洒落的草原上,冰雪消融,果露出一片又一片的枯草。
唐小棠脚步轻健,跳到一块半步高的青石上,远眺荒原,回身道,“此处已经是天弃山外了,你们应该可以找到来时的路了吧?”
周寂微微颔首,朝唐小棠笑道,“有劳小棠姑娘了。”
唐小棠拍了拍放有推荐信的胸脯,即便踩上青石也只能扬起下巴仰视周寂,“只要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就行。”
周寂无奈道,“我这人向来最重承诺,答应你的事自会做到,实在不行我撇下这张脸去向夫子讨个人情,这样总可以了吧?”谷
听到此事还与夫子有关,李慢慢看向身旁的宁缺,好奇道,“什么约定?”
事不关己,幸灾乐祸。
宁缺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指了指唐小棠,向李慢慢打起打小报告,“大师兄来之前,周先生答应小棠姑娘进入书院,还帮她给三师姐写了封推荐信。”
在林中的时候李慢慢就已经认出了唐小棠的身份,听到宁缺的说辞微微一笑,开口道,“还有这等好事?若是老师知道的话,怕是要专门交代三师妹拒绝小棠姑娘的求学了。”
周寂嘴角一抽,没好气的瞪了李慢慢一眼,“好你个李慢慢,外表朴实敦厚,没想到这么腹黑。”
宁缺忍俊不禁,对大师兄的敬畏少了几分,众人的关系也在玩笑中变得亲近起来,不知不觉走下山坡,好像沿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散步,相互簇拥相互跟随。
直到唐小棠感觉到哥哥唐的气息,这才止步告辞,说是要去找个人,过些天再去唐国书院求学,目送她远去的背影,宁缺向前两步,转身看向众人道,“欢乐的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一转眼就到了分开的时刻~~”
宁缺说着朝周寂挤眉弄眼,递出一个‘你懂’的眼神,轻咳一声,开口道:“老师召见,我要和大师兄先走一步了,不知道痴姑娘和莫山主有何打算?”
周寂顿时明白了宁缺的意思,回瞪他一眼。
叶红鱼沉默片刻,看了眼周寂道,“我要回趟西陵,就此别过。”
荒原之行无功而返,再加上隆庆皇子修为被废,西陵神殿的掌教大神官肯定会趁机责难,甚至会夺取她裁决司大司座之权,不管怎么说,这一趟西陵她必须要回,也只能选择回。
她没有说‘回完这一趟’之后的打算,告别之后,还没等宁缺开口就已离去。
一个人行走的苍茫无际的荒原之上,给这片荒芜苍凉的雪地燃起一抹孤独冷傲的红。
“道....”宁缺伸手伸到一半,叶红鱼已然走远,只得无奈的挠了挠头,放了下来。
莫山山看着逐渐远去的那一抹红,目光扫过李慢慢、宁缺,最后落在了周寂的身上。
“大先生、十三先生...周先生,山山...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她是大河国墨池苑的山主,远处还有墨池苑的师姐师妹们在路上等她,虽然满心不舍,可她已经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了.....
那双空灵的眼眸透过镜片聚焦在周寂眼底,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
周寂在宁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露出温和的笑容,“一路小心,哪天得空我会去墨池苑看你。”
“哪天是哪天?”莫山山眼前一亮,迫切的朝周寂走近一步,满怀期待的问道。
镜片下的平静水面漾起道道涟漪,周寂本以为莫山山是在开玩笑,可这双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眸写满了认真和期待,隐约中还带一丝窃喜。
“就是有空的时候.....过几天.....也可能几个月...”周寂从未想到这个恬静的姑娘竟有如此失仪的举动,忍不住倒退半步,摸了摸鼻子道。
旁边的宁缺有些看不下去了,出言打断道,“那什么,先别说以后的事儿了,这么大一片荒原,莫山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走?”
莫山山撩了下被耳鬓吹乱的发丝,倔强道,“十三先生多虑了,叶红鱼能行,唐小棠能行,我莫山山自然也能行。”
宁缺拿肩膀撞了下周寂,咬着牙根,朝莫山山露出假笑,“我都帮你到这一步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周寂听着宁缺从牙根里挤出的声音,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看向莫山山道,“山山姑娘久居大河国,很少有机会外出游历,不若随我们一起南下,了解一下唐国风貌,再到书院浏览一番,如何?”
莫山山闪过一丝意动之色,不过犹有几分犹豫,“只是我墨池苑的姐妹们还在路中等我会合。”
宁缺接话道,“这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莫山主可以寄一封书信告诉她们自行去唐国,到时候再在都城汇合,到时候我和桑桑,还有周先生带你一起游历都城?”
周寂走上前来,看着已经完全意动的莫山山,柔声道,“恭敬不如从命喽?”
既已找到留下的理由,莫山山心底的失落与遗憾瞬间被欣喜占满,说话间一直看向周寂,本想保留几分矜持,嘴角却还是忍不住的微微上扬,流露出清纯羞赧的甜美微笑。
“多谢十三先生...多谢周公子.....”
...........................
夜幕之下,荒原之上。
周寂他们三人围着篝火而坐,看着李慢慢在一旁慢条斯理的处理着大河国的鲳鱼。
朝饮月轮菌汤,午食西陵绒兔,到了晚上,李慢慢当着三人的面从大河国捉来鲳鱼给众人煨汤。
每到这个时候,周寂就特别羡慕李慢慢的境界修为。
缩地成寸修至极致便可天涯咫尺,与无距无异,可如今他修为虽然除夫子以外无人能及,可在境界上,却始终未能堪透天道,触碰到无距的大门。
等了许久仍未见饭菜出锅,宁缺捂着肚子,苦着脸道,“大师兄还没好吗?这锅鱼汤你都快做两个时辰了....”
“不急,不急。”李慢慢揭开锅盖,不紧不慢的添半瓢清水,又过半晌,这才微微颔首,露出满意的笑容。
周寂接过李慢慢递来的鱼汤,转交给莫山山,在宁缺眼巴巴的目光下又接一碗,舀起一勺浅浅喝了一口。
不得不说李慢慢厨艺确实了得,周寂眼前一亮,有些理解了夫子为何每次出门都会带上这位书院大先生,就连莫山山也没想到大河国特有的鲳鱼在李慢慢手中竟能爆发如此风味。
悄悄的看了周寂一眼,听到他在夸赞李慢慢厨艺的同时,对大河国的鲳鱼同样赞不绝口,莫山山心念一动,瞧着碗里的鱼汤有些怔怔出神。
第二十四章 我有些理解她了
两碗鱼汤下肚,宁缺一脸幽怨的捧着锅具去到溪水旁清洗,莫山山本来也想帮忙,却被周寂拉住,从虚空中取出一套桌椅,让她可以在篝火旁练字。
莫山山不好意思的看了宁缺一眼,凑近周寂身旁,小声道,“周公子,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见莫山山帮自己说话,宁缺摆了摆手,故作潇洒道,“没事的莫山主,正巧我刚吃的有点撑了,顺道还能活动活动身体。”
宁缺说着提起锅具碗碟朝远处的溪流走去,心里不停批判着某人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要是桑桑在这儿的话,他还能把这些活儿交给自己那个小黑侍女,美名曰多动身体避免寒毒复发,可如今在场四人,他虽有书院十三先生的头衔,却也不能指使莫山山去刷锅洗碗,便只好独自一人,蹲在寒风瑟瑟的溪流旁默默洗碗。
李慢慢看着宁缺走远的身影摇头轻笑,扫了眼篝火旁研墨起笔的莫山山,最后落在了周寂身上,周寂淡然一笑,虽未开口却有声音凝结如线传入李慢慢耳中。
似乎察觉到了元气的波动,莫山山研磨的手腕微微一顿,微风拂动刘海,抬眸间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李慢慢微微颔首,截取其中一段灵力很快就解析出用法,凝音成线,传音入密道,“先生既要问老师之事,为何要故意将宁缺支开?”
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同为穿越者,即便周寂和宁缺并非同一个世界而来,却也是同在现代社会背景的世界生活的‘老乡’。
可相较于宁缺,周寂更愿意相信夫子。
一个世界的土著,甚至是可以威胁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桑桑是宁缺心底唯一的柔软,为了活下去,宁缺可以舍弃除桑桑以外的所有人;而周寂所要帮助夫子的,恰恰就是杀了桑桑。
周寂拾起一截树枝填入篝火,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李慢慢的疑问,而是转移话题道,‘夫子现在去了何处?’
没有干透的松枝在篝火中噼啪声响,几点飞灰随火苗摇曳飘起,闪动、消散。
李慢慢露出从容淡定的微笑,视线随升起的飞灰看向深邃如渊的夜空,“老师现在应该在喝酒吧?”
.........................
万里之外,唐国固山郡的一处偏僻小镇。
夜色已深,四周的店家都已打烊谢客,而在街角的一处不起眼的酒馆里却犹有醉鬼逗留。
听到醉鬼老头一个劲儿的贬低自家卖的酒,酒馆老板有些不耐的走上前来,提起一只十斤装的酒坛,没好气的说道,“这是咱固山郡最出名的九江双蒸,世间最烈的酒,你要是能喝完这一坛,我就不收你酒钱。”
那老头儿须发花白、大大的酒糟鼻涨的通红,一把夺过酒坛捧起就喝,转眼就将整坛烈酒饮尽,空坛砰~的一声摔回桌上,双手插袖左右打量道,“嘶~这也配叫酒?好好的九江双蒸,淡出个鸟来?”
老头儿说着歪头瞥了酒馆老板一眼,站起身来揪住他的衣领,满脸凶煞道,“老子最恨你这种卖假酒的!”
老板被酒徒冰冷淡漠的眼神吓得脚下发软,想要后退挣开,却发现这只朽如枯木的老人手劲竟然这么大,任凭他用尽全力亦无法摆脱。
随着酒徒眼中凶光越来越盛,不知何时另一只枯瘦的手掌伸到了两人面前,手中还捏着一块碎银,碎银不大但却吸引了酒徒与老板的视线。
“去弄了个下酒小菜来,送到我和朋友这儿。”
酒徒的视线从碎银转到身旁这个同样须发尽白,但长袍华贵的老者身上,缓缓松开手掌,老板如蒙大赦,连忙接过碎银,朝后厨逃去。
夫子将另一只手提着的酒坛放在桌上,笑道,“酒徒,我这里有正宗的九江双蒸,只要你跟我走,保证你喝个够。”
酒徒再没有多看夫子一眼,彷如没有听见一般,提起酒坛左右打量,自言自语道,“嘿~看来以后出门得看黄历了,不是碰到卖假酒的,就是碰到讨债的。”
“我们有多久没见啦?”夫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抱怨道,“为了找到你们俩,我的脚都磨破了,鞋子也穿破了几百双,寒来暑往又是一个寒来暑往,几十个寒来暑往接着几百个寒来暑往,马上就要有一千个寒来暑往了.....”
“好酒,好酒~~”酒徒根本没听夫子在说什么,掀开封泥深深嗅了一嗅,美美的喝上一口,露出陶醉的表情。
“找来找去,找到也没有用~”酒徒放下酒坛,嘿嘿笑道,“我和屠夫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也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夫子沉默片刻,笑道,“我猜你就会这么说,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不如我们打一个赌,你若输了,就要和屠夫一起帮我做件事情。”
酒徒抱着酒坛笑道,“我是酒徒,又不是赌徒。”
笑容猛然一僵,酒徒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夫子,视线余光扫到桌子上那只逐渐攥紧的拳头,喉结滚动,立马认怂道,“给你个面子,赌什么?”
......................
“酒徒...屠夫...”周寂轻叹一声,开口道。
看着李慢慢自信且从容的微笑,周寂摇了摇头,看向了远处的黑夜。
夫子既已找到酒徒的位置,那就意味着他将从酒徒和屠夫口中得知昊天永夜的真相,而这份真相李慢慢并不知道,也许在跟随夫子出游的这些年,心里已有预感,但出于对夫子的信心,让他并未动摇。
“酒?什么酒?周先生是要喝酒吗?”宁缺提着锅具回来,依稀听见周寂说话,惋惜道,“要说着荒原夜寒,如果能有壶烈酒暖暖身子倒也不错,可惜桑桑塞给我的一壶九江双蒸早在来荒原的路上就喝完了。”
周寂并未纠正宁缺,淡然笑道,“我不喜烈酒,所以只藏了些低度的果酒,你要是想喝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取出几壶。”
桑桑经常需要饮用烈酒驱寒,久而久之宁缺也已习惯九江双蒸这样的高度烈酒,听到周寂的储物空间只有果酒,稍微有些失望。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宁缺恬着脸向周寂掏了一壶果酒坐回到篝火旁,周寂看向李慢慢,李慢慢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先生好意。”再看向莫山山时,莫山山略显矜持,同样拒绝了周寂。
夜色渐深,稀稀疏疏的几点星光根本无法照亮黑夜的深邃,苍凉荒原只有一簇篝火影影绰绰,随着天色渐亮,一骑快马朝青烟直上的火堆而来,相隔较远依稀能看到过来的是一位女子,待她越来越近莫山山才认出她的身份,惊讶道,“花痴姑娘?”谷
陆晨迦勒住缰绳,憔悴的表情难以掩饰的失落。
“她怎么会来这里?”宁缺同样有些惊讶。
周寂叹息道,“她单骑入荒原自然是为了隆庆皇子。”
宁缺表情略显尴尬,陆晨迦没有注意到宁缺的神色变化,听到周寂说到隆庆当即翻身下马,心急如焚道,“你见过他?”
周寂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宁缺,宁缺站在原地,神色复杂道,“之前见过。”
陆晨迦双手行礼,沉声道,“还请告诉我,他可能去了何处?”
宁缺斟酌着用词,瞒去隆庆与自己打赌偷袭自己反遭射伤一事,只是简单告诉她那天自己在山谷的大明湖畔,隆庆皇子在远处的雪崖。
虽不知之后隆庆去了哪儿,但总算有了大致方位。
陆晨迦朝宁缺再施一礼,就要上马离去,却被莫山山叫住。
莫山山转头看向周寂,虽未开口周寂就已透过镜片看懂了她眼中想说的话,露出一抹赞许的微笑,周寂伸手从虚空中取出干粮递给了莫山山。
莫山山嘴角微抿,接过干粮朝陆晨迦走去,“这些干粮你带去吧。”
“谢谢。”陆晨迦这才道了声感谢,翻身上马,朝荒原深处赶去。
周寂走上跟前,与莫山山并肩而立,沿着她的视线望去,轻声道,“你是在担心她吗?”
“嗯...”莫山山心情略显低落,感慨道,“我与花痴相识多年,当初我还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那个爱花如命的花痴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陆晨迦,但当我认识你以后,我好像有些理解她了.....”
周寂闻言一怔,还以为听错了什么。
低头看向莫山山,莫山山话一出口同时也有些愣住,只能看到一抹红霞从若隐若现的白皙玉颈升起,蔓延至小巧晶莹的耳垂,滚烫通红,看起来快要滴血一般。
“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
像是察觉到了周寂的视线,莫山山背朝周寂,努力平复着心境,转回身忍住娇羞的情绪,微微抬首与周寂对视,确认了这些天一直在困扰自己,以前从未有过的情愫。
周寂看着莫山山毫不动摇的坚定眼神,心弦好似被一根无形的手指拨动,沉默片刻,重新露出温和笑容,“我也喜欢你。”
莫山山瞬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低下头借着黑色秀发遮掩脸上复杂而不敢幸福的神情,盯着探出裙边的鞋头动也不敢动。
周寂的回答是她最想听到的答案,但这份答案对于周寂而言却非唯一。
“我知道......”莫山山微微颔首却又摇了摇头。
相隔不足两步,即便不戴眼镜莫山山也能看出周寂看向自己眼神更多的是欣赏而非喜欢,莫山山没有见过宁缺的三师姐,只从他的描述以及周寂之前讲过的经历认识到这个和自己气质相似,却又有所不同的女子。
就如同她前几日和叶红鱼所说那般,她是喜欢周寂,但她也知道,周寂还不够喜欢她。
没有人要求说喜欢一个人,对方也必须同样程度的喜欢自己。
即便周寂现在还不够喜欢她。
可谁又能说得准未来呢?
吃了个大瓜的宁缺和李慢慢满脸笑容,接下来的赶路也时常结伴而行,留给周寂和莫山山单独相处的时间。
在这些天里,宁缺终于明白了明字卷天书为何没在魔宗遗址,而传言中的‘将在荒原现世’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所有人都在苦苦找寻的天书竟然一直都在李慢慢这里,并且一直都随身携带,从未隐藏。
一晃已经过去一月有余,积雪覆盖的枯草逐渐被滚滚黄沙代替,众人穿过荒原终于来到了大唐与金帐王庭交界的荒漠土城。
从荒原一路跋涉,大家都不免有些疲惫,周寂寻了间客栈便决定在土城休整几日顺道采买些物资,众人欣然同意。
等到第二天周寂邀请莫山山一起去土城的集市时,两人在路上恰巧碰到了正与一位洞玄后期念师对峙的宁缺。
四周商贩与百姓都已退散,只剩空空荡荡的街道与剑拔弩张的两人。
莫山山秀眉微颦,拉了拉周寂的衣袖,询问他是否要去帮助十三先生。
宁缺已经巩固了洞玄境的修为,再加上魔宗饕餮大法的加持,普通洞玄后期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又哪里需要帮忙?
不过既然莫山山提了,周寂只好走上前来,毫不理会那名念师的戒备目光,唤了声宁缺的名字,调笑道,“自己能搞定吗?需不需要帮忙?”
宁缺此时刚从唐国暗卫那里得来师父颜瑟仙逝的消息,又被夏侯派来的杀手讥讽挑衅,如今听到周寂的声音并没有回头,而是微微低头,任由土城的黄风吹动自己的发丝,迷乱自己的双眼,淡漠到毫无一丝波动的声音从牙缝挤出。
“不用!”
朴刀出手,宁缺身影骤然向前,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撞向念师身前,周寂转过身看向莫山山,耸了耸肩道,“这条街今天估计是没法逛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念力的屏障绽放出淡黄色的纹路在宁缺的刀锋下砰然粉碎,落空的刀气与念力在周寂身后炸出道道涟漪,犹如撞到一层透明的墙壁,直到莫山山和周寂走出街道,方才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散落一地的木架、摊位摧毁的满目疮痍。
第二十五章 你没事儿吧?
“光明不灭,昊天永存!”
镇北军营地,大将军帐内。
夏侯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仿佛能透过十里军营、滚滚黄沙,看到绽放在土城上空的昊天神辉,眼神森然阴冷,闪过一丝惊异。
他确实没能想到自己手下最为信任的一员副将是西陵潜伏多年的神使,更没想到对方为了杀死宁缺竟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
难不成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宁缺就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还是说,这个西陵奸细杀宁缺并非为我?
夏侯撑起身子从药浴中站起,原本焦黑碳化的皮肤崩裂剥落,锻体数十年一朝尽毁,血气修为折损大半。
夏侯面相阴沉的看着支在架上的明光甲,伸手将其披上。
这件铠甲是唐王当时举全国之力,历时数年打造的神器,明光甲刀枪不入,便是知命境都无法将其损伤,可惜当日他未能料到书院大先生与近似无距的书院旧书楼值扫也在,更没料到那个看起来不过弱冠之龄的周先生竟可以掌控天罚之力。
远处光明余辉消散,一切尘埃落定。
夏侯掀起帘帐走出,对着朝自己行礼的侍卫说道,“传令下去,今晚设宴请书院大先生、周先生与十三先生前来一叙。”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土城外是千里戈壁,没有长河孤烟却有余辉落日。
莫山山恬静文雅,周寂也不喜闹腾,所以两人在离开那条街道以后在集市没逛多久,便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城外。
从冻土荒原到戈壁沙漠,景致实在乏善可陈,这些辽阔与壮丽早在来到土城之前每天都有看到,可莫山山仍旧一副兴致颇高的模样,以至于周寂也不好开口劝她回去。
夕阳西下,两道斜斜的影子越拉越长,越贴越近,渐渐都快靠在了一起,莫山山悄悄转眸瞄了周寂一眼,看了眼两人毫无变化的距离,足尖轻轻拨动砂砾,刚要‘不经意’挪动一步,却发现已经贴在一起的影子突然拉开了距离,抬头看去,耳畔传来周寂的声音,“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山山。”
夕阳的余辉在镜片折射,遮挡了镜片下那双眼波流转,写满了欣喜的眼睛,莫山山转身站在原地,看着已经走开两步停下等自己的身影,略显羞赧的窃喜,低低地、带着一丝微笑道,“嗯,周公子。”
.......
回到客栈,宁缺立马就发现了周寂对莫山山的称呼变化,围着两人转了一圈,打量道,“等等~不对劲~~莫山主,周先生都已经叫你山山了,你怎么还叫他周公子呀?”
宁缺支着下巴踱步道,“周寂、周周、寂寂...”
啪~
一声脆响传来打断了宁缺的调侃,剧痛传来,宁缺捂着头呲牙咧嘴的向四周看去,周寂和莫山山就在身前,李慢慢在不远处的桌旁看书,整个大厅再无外人,根本不知是何人偷袭。
李慢慢察觉到灵气的波动,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露出一抹从容儒雅的微笑,“周先生和莫山主回来的正是时候,适才夏侯将军派人发来请柬,说是邀请先生和我还有十三师弟一同赴宴。”
“对!没错。”宁缺表情同样严肃下来,沉声道,“白天他派手下副将在城中当众杀我,晚上却又要请我们赴宴,也不知暗地里在打什么算盘。”
“还能是什么?能杀就杀,杀不掉就服软呗?”周寂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杀你那人毫不避讳的施展昊天神辉,夏侯顺水推舟可以把这件事推脱到西陵神殿身上,至少在明面上不会授柄于人。”
周寂分析的这些宁缺早在收到请柬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不过他更疑惑的是那人在杀他时所说的话。
“我杀你不是为了夏侯,而是为了光明.....”
宁缺重复一遍,看向周寂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西陵神殿要杀我?可他们为什么要杀我?因为我重创了隆庆吗?”
夕阳早已下山,夜幕笼罩荒原。
周寂神色幽幽的看向屋外黑暗,叹息道,“因为他们把你当做了冥王之子。”
冥王之子...
在场之人闻言皆惊,李慢慢儒雅从容的笑容收敛,并未怀疑宁缺,而是直直看向周寂,想要得到答案。
早在夫子收他为徒之前,夫子就已寻找冥王与昊天近千年,对于夫子他自是万分信任,对于夫子信任的周寂,他自然也不怀疑。
周寂叹息道,“神殿前任光明大神官卫光明预感冥王降世,而你便是大家所怀疑的冥王之子。”
宁缺表情阴晴不定,故作轻松道,“你都说‘当做’了,那显然我并不是喽。”
“你确实不是,这一切仅仅只是场误会。”周寂神色复杂,眼神中流露出怜悯之色,“卫光明误以为冥王之子降生林光远府上,所以他便威胁夏侯屠戮林府,宁杀错勿放过。”
“好一个宁杀错勿放过!好一个宁杀错勿放过!!”宁缺表情狰狞,体内涌出滚滚黑雾,黑红色的血丝从脸上浮现,黑雾犹如凶兽发出无声嘶吼,眼看魔气失控,周寂向前一步把莫山山护在身后,与李慢慢同时伸手按向了宁缺的肩膀。
两人压制,魔气瞬间消退,宁缺眼中的红丝逐渐褪去,脸上狰狞的黑红血管也渐渐平复,缓缓松开手掌,宁缺似哭似笑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喃喃低语道,“误会?林府上下一百三十口人命就因为一个‘误会’而灭门?”
一直以来宁缺都以为杀他全家的罪魁祸首就是夏侯,却不曾想夏侯背后笼罩的却是一团比黑暗更加黑暗的光明。
“你没事吧?”
听到周寂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宁缺摇了摇头,苦涩道,“我没事。”
“我没事。”
莫山山看向周寂关心的表情,心中一暖,轻轻的摇了摇头,和宁缺同时开口道。
“......”
“......”
相对无言,众人陷入沉默。
李慢慢拍了拍宁缺的肩膀,温和道,“小师弟,你接下来决定怎么做?”
“报仇!”
宁缺起身露出了久违的轻挑笑容,表情轻松只为将阴霾藏于心底,归刀入鞘只为一刀封喉。
从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不管是夏侯还是卫光明,只要与当年那桩血案有关,他都不会放过对方。
当晚的夜宴上,夏侯再次提及此事,毫不避讳的讲出自己魔宗身份以及如何逃亡唐国的经历。
身为大将军,这场夜宴他可以说把姿态放得极低,一边诉苦自己的无奈,一边将有意无意将截杀宁缺的事情推脱到西陵神殿,却始终认为自己所做一切都是局势所迫,而他自身并无过错。
林府灭民,卓尔村被屠村,从长安追杀到岷山,多少人因他而死,这是压在宁缺心底永远的阴霾,此仇不报,他将永远徘徊在过去,无法向前。
宁缺察觉到夏侯伤势未愈,气血虚弱,境界已经跌落武道巅峰,几次想要出手,但还是强忍下来。
最终,夏侯还是答应了李慢慢告老辞官的要求,而周寂从始至终都没有搭理这个城府深沉的家伙,自顾自的吃着桌上的饭菜,临走前还把糕点收入了阵台之中。
看着一行四人离去的身影,夏侯脸上的笑容一敛,眼中精光闪烁,转身回到帐内。
万里之外,西陵桃山。
一晃数月过去,隆庆被宁缺所废的消息随着叶红鱼的到来而传至西陵神殿之中。
终日藏在面具下面的掌教大神官眼神淡漠的扫了眼这团鲜红如火的身影,转目落在罗克敌的身上。
罗克敌微微颔首趁机发难,与一同返回的神官一起将隆庆被废和没能带回明字卷天书的责任追究到了叶红鱼身上。
叶红鱼眉头微皱,性格高傲的自是不认。
“为了流落在外的明字卷天书,我们西陵费尽了多少心力,掌教与我如此信任你,委你重任,你却空手而归,你不觉得该承担这个责任吗?”天谕神官走上跟前,在叶红鱼身前踱步,训斥道,“隆庆皇子在荒原被废,他是掌教的徒弟!裁决司的司座,你竟不为他报仇,还放走了书院十三先生,你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叶红鱼沉声道,“第一,我入魔宗山门并未找到明字卷天书,是大神官消息有误,第二,隆庆被废是他违背赌约在先,落此下场,也是应当。”
罗克敌在旁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这些都不关你事,还是说,你仗着自己兄长和观主的宠爱,把掌教与天谕神官视为等闲?”
叶红鱼转头看向罗克敌,冰冷的目光看得他心里发毛,不禁躲开视线,摸着鼻子左顾右盼。
掌教大神官沉吟片刻,开口道,“叶红鱼办事不力,恐难胜任裁决司司座一职,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此事做成,便算将功补过。”
若不成...
罗克敌偷偷瞄了叶红鱼一眼,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笑容。
掌教大神官沉声道,“前任光明大神官卫光明逃出幽阁去往唐国,死前将黄金罗盘传给光明之女,你此行就是护送光明之女返回西陵。”
听到可以前往唐国,叶红鱼神色如常,领命告退。
失去了鲜活的红色,空旷的大殿再次陷入压抑沉闷的阴暗。
叶红鱼走后,罗克敌神色一正,朝掌教大神官俯身一礼,禀告了土城传来的消息。
天谕神官眉头一皱,沉声道,“这么说,伏鸣失败了。”
罗克敌心里一紧,连忙俯身行礼,解释道,“掌教大神官,伏鸣虽然失败了,但我们已经布下整个棋局,这次一定可以扳倒宁缺。”
“隆庆乃是掌教的亲传弟子,居然败给了一个最差的徒弟,还被废了气海雪山,真是无用!”天谕神官不满道,“这些羞辱都来自夫子,来自唐国,本座不管宁缺是不是冥王之子,我们都要把这些罪名给他做实,让天下人皆知夫子带了个怎样的学生,让昊天所有的信徒都来对付这个没有信仰的国度!”
“属下明白。”罗克敌露出阴狠笑容,抱拳道。
.......................
另一边,随着永夜的临近,昊天世界的冬天也变得格外漫长,往常应该草长莺飞的四月,如今春寒料峭,犹若寒冬。
李慢慢不知从何处寻来一辆马车,众人从土城继续南下,辗转半个多月终于回到了还在飘雪的长安。
眼下已近五月,冰雪仍不见消停,细碎的雪花夹杂着冰粒拍打在窗帘上噼啪作响,看着远处巍峨高耸的灰色城墙宁缺心里倍感激动。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桑桑了,而此时的桑桑却只能蜷缩在一间牢房的角落,看着从狭小窗口不断刮入的风雪,不知在想什么。
自从她师父和宁缺师父在城外对决,然后双双坐化,便有人不断找她想要从她手里得到卫光明和颜瑟留下的东西,由于卫光明是西陵逃犯,收留逃犯的她自然也被关进了牢房,宁缺一进城就迫不及待的想回临四十七巷,周寂瞧见他不断掀起车帘往外张望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调笑。
宁缺放下车帘扫了眼坐在周寂身边的莫山山,挑眉道,“别狗咬吕洞宾啊,我急着走其实是在帮你呀,对不对,大师兄?”
李慢慢瞧见他挤眉弄眼的模样,露出温和的笑容,“莫山主好不容易来趟长安,周先生这几天就带莫山主和她的姐妹们一起来都城走走吧。”
莫山山忍住窃喜,嘴角还是下意思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宁缺向三人告别,翻身从马车钻出,顶着飘落的雪花朝远处的临四十七巷跑去。
李慢慢要将马车带去给夫子,所以周寂也在朱雀大街的路口将莫山山扶下了马车,他们两人可没有宁缺那只夸张至极的大黑伞,也没有李慢慢那样可以坐在马车遮挡风雪,周寂挥手一招,一道淡蓝色的透明光幕浮现在两人上方,莫山山早就习惯了周寂这样‘挥霍’法力的行为,倒也不甚在意,而周寂却在释放出灵识的同时察觉到了远处传来的熟悉波动。
“桑桑?”
第二十六章 我想起来了!
“桑桑?”
听到周寂的低语莫山山露出好奇之色,抬眸沿周寂的视线看去,远处青砖红瓦草木萧条,她只能看到风雪中稀稀落落的三两行人,转头看向了周寂,“周公子说的可是十三先生的那个小侍女?”
周寂微微颔首,莫山山神色幽幽道,“从在荒原见到十三先生以来,几乎每日都会听他提起这个名字,说是侍女,恐怕在十三先生心里早已把她当成了家人。”
周寂听出莫山山语气中带着些许迷茫,关切的唤了声她的名字。
莫山山恍过神来,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家人,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小傻瓜~”周寂伸手敲了下莫山山的额头,莫山山‘呀~’的一声仰了下身子,手背挡在额前却发现一点也不疼。
说起来她与周寂相处了这么久,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这还是周寂第一次对她做出这种玩笑般的举动,莫山山抬眸对视,周寂露出温柔笑容。
“你自小在墨池苑长大,陪伴你成长的师姐,你看着长大的师妹其实早已成为了你的家人,宁缺身旁只有一个桑桑,而你却有一个亲昵和睦的大家庭.....说起来我都觉得羡慕呢?”
这怎么能一样?
莫山山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明白周寂是在故意安慰她,看了眼越来越大的风雪,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十三先生一回长安就急着去找桑桑姑娘,这下恐怕是要扑空了吧?”
“确实如此。”周寂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山山还没见过桑桑吧?不如我们先把她接出来,再去新笔斋避一避风雪?”
“接出来?”莫山山听出周寂话语的古怪,疑惑道,“去哪儿?”
“牢里......”
长安军部,大牢门前。
王景略从取暖的火盆中抽出一簇火苗在手中把玩,听到身后脚步临近方才将火苗挥散,对着突然冒出来摘桃子的何明池好一通阴阳怪气。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何明池好歹也是国师李青山的弟子,来的时候是一副兴师问罪的状态,把他支出牢房单独审问完桑桑,竟变得异常维护,不但威胁他要对宁缺的这个小侍女客气些,言辞间更像是一个忠实的奴仆。
面对王景略挖苦自己像‘忠实的奴仆’,何明池浑不在意,甚至没有反驳否认,而是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你我皆为光明的奴仆,都要敬畏光明。”
说罢何明池从容离去,王景略听不懂何明池话里的玄机,满脸不屑道,“难道我审一个小侍女还能触犯到光明?”
撇了撇嘴,王景略披着风雪走进了牢房当中。
牢门咿呀开启,桑桑怀里抱着被褥与包袱盘坐在土榻上,转目看了王景略一眼。
“小姑娘,刚刚那人问了你什么?你又说了什么?”王景略走到桌边将手中的刑鞭磕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
桑桑仿若未闻般不予理会,自顾自的坐在那里发呆。
王景略连番责问,语气越来越不耐烦,眼见她一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忍不住在牢房来回踱步,提起刑鞭指着桑桑道,“你以为你家少爷是书院十三先生,我就不敢对你用刑了是不是?”
桑桑看着指在鼻尖的刑鞭,黑曜透亮的眼眸深处亮出一丝极细微的光辉,然后那些光辉迅速燃烧。
沿刑鞭抬头看去,第一次正眼看向了王景略。
那双淡漠到如同看向砂砾尘埃般的眼神深深印入王景略眼底,一瞬间,王景略浑身寒毛尽立,极度的危险与恐惧在脑海疯狂预警,下意识倒退半步,放下刑鞭的同时,桑桑双眸深处的庄严神辉骤然敛去,一切都好像错觉一般。
夹杂着冰凌的雪花从窗口吹入,落在王景略脖颈,融化冰冷的雪水流入衣领,他颤了下身子,这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的再次举起刑鞭,色厉内荏道,“你以为我真不敢啊!!”
刑鞭举起,牢房大门砰然打开。
寒风呼啸而入,冰凌刮在脸颊传来些许痛感,王景略勃然大怒转身瞪向门外,刚想开口训斥,却见门口站着的并非兵部与府衙之人,而是一男一女两个未曾见过的陌生身影。
女子薄纱遮面,双目空灵中带着一丝恬静文雅的气质,半透明的薄纱在寒风中轻轻摆动,虽然无法看清全貌,但透过朦朦胧胧的轻纱仍旧给人一种清丽绝美的感觉。
而她身旁的男子却没有遮掩面容,俊朗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气质温润如玉,同时又给人一种疏离尘世的潇洒。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我军部重地?”
王景略眉头微皱,从大开的牢门朝两人身后看去,院中守卫在风雪中纹丝不动,仿佛主动放行一般,可正是因为这一动不动的姿势以及毫无动静的院落才让他察觉到不对,露出一丝饶有兴致的表情,挽了挽衣袖上前一步。
有意思,洞玄后期。
王景略号称知命以下无敌,自然一眼就看穿了那位女子的境界,至于旁边的男子......
桑桑抱着怀里的包裹,歪着头看向来人,思索片刻,干净透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香喷喷的什么鸡!”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莫山山噗呲一笑,周寂瞪了莫山山一眼,莫山山连忙掩嘴,可眼中的笑意怎么也都掩不住。
“不是鸡!!是周寂!周寂!!”周寂苦着脸,向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侍女解释道,“好歹你和你家公子也是我的租户,名字总得记住吧?”
宁缺的小侍女认识这个人?
王景略抬起的手微微放下,大脑快速运转,微皱的眉头舒展,恍然道,“你是书院旧书楼的值扫,周寂?”
周寂看向桑桑旁边站着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转头看向桑桑道,“桑桑,宁缺一进长安就回新笔斋找你去了,你呢?走不走?”谷
“少爷!”桑桑眼前一亮,抱着包裹就要起身,却见王景略冷笑一声挡在了她的跟前。
“依唐律,书院后山不得干涉朝政,这里是军部大牢不是你家书院,想走就走。”王景略的眼神燃起熊熊战意,悬在身畔的右手微颤,似握住一把虚剑。
一道若有似无的气息弥漫在牢房之内,风雪从牢房墙壁狭小的天窗卷入,在王景略身前环绕,暴露出虚剑的轮廓。
通过这柄虚剑周寂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洞玄巅峰王景略。
修行之人理所当然要骄傲自信,但骄傲自信并不是狂妄自大,号称知命以下无敌的他终究只是洞玄,而在洞玄境能够杀他的人不在少数。
周寂摇头轻叹,向前一步瞬间出现在王景略的身前,并指为剑点向他的胸口。
虚剑与环绕的风雪悄然消散,王景略的胸腹间骤然下陷,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巨锤击中,猛然撞击到身后的墙上,漫天灰尘石砾间单膝跪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已是周寂手下留情到了极致,所以并未伤及性命,就在他打算带桑桑离开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传来动静,王景略挣扎着起身,不甘道,“夫子曾言书院不得干涉朝政,这个姑娘是我朝廷重犯,你就这样带她走,难道不用给个交代?”
周寂神色古怪道:“你是想拿夫子压我?还是想拿朝廷压我?”
看到周寂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王景略越发愤恨,沉声道,“看来书院果然把自己的利益看的比天下还重,一个小婢女都不肯让朝廷审吗?”
“我只是受夫子所邀在旧书楼做了十年的临时值扫,你若真想要个交代就去找夫子吧,如果....他愿意为你出头的话。”周寂摇了摇头,看向莫山山和桑桑笑道,“我们走吧。”
莫山山微微颔首,将桑桑护在身旁同周寂一起朝门外走去。
离开牢房,风雪越来越大,桑桑好奇的看着在风雪中伫立的守卫,小心翼翼道,“周先生,他们怎么都站那儿不动呀?”
“你放心,他们都没事,只是被我点住了穴位,等我们出了军部,就会自动解开了。”周寂张开法力屏障为两人遮挡风雪,让莫山山走在中间,隔开了自己和桑桑。
确认这些官兵不会再过来拦阻,桑桑彻底的放下心来,目光又落在了旁边的女子身上。
留意到桑桑好奇的目光,莫山山微微一笑,摘下面纱将眼镜重新戴上。
“你就是桑桑吧?我叫莫山山,是周公子的...朋友,与你家少爷也是相识。”莫山山朝桑桑露出温柔和善的笑容,桑桑看着莫山山清丽绝美的容貌,欺霜赛雪的肌肤,一时有些呆住了,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我叫桑桑...是我家少爷的侍女。”
“我知道~”莫山山笑道,“早在荒原的时候我和周公子就经常听十三先生提起过你。”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出军部,转眼间,积雪覆盖整个长安,红砖绿瓦银装素裹,街道上的行人也变得越来越少,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在雪地艰难跋涉。
三排脚印沿朱雀大道朝新笔斋延伸而去,正前方的街道上,一团大黑伞顶着风雪朝这边缓缓移动,仿佛心有感应般,宁缺微微抬起伞面,眯起眼睛看向军部方向走来的一行三人,第一时间就把视线落在了那个朝他跑来的小黑丫头上。
“桑桑!”
“少爷!”
桑桑同样注意到了那只标志性的大黑伞,乌黑透亮的眼眸露出惊喜之色,从莫山山的身旁跑出,蹚着积雪朝宁缺跑去。
好似琉璃玉碎的声音从虚空隐约传来,周寂目光一凝,看向被桑桑撞破的法力屏障,挥手将其补全,脚步放缓,和莫山山一起不紧不慢的朝久别重逢的两人走去。
从宁缺那里得知,他一回新笔斋就被街坊四邻围住,七嘴八舌的说起桑桑被抓的事情,桑桑可是宁缺唯一的逆鳞,得知她被府衙带走,他来不及多想,第一反应便是冲到府衙救人,可到了府衙才知道长安府尹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重病在床,当日抓人的也并非府衙而是军部的人。
于是他只能从府衙折返前往军部,恰巧与周寂他们相遇。
在宁缺再三的感谢中,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临四十七巷。
停至新笔斋前,莫山山抬头看向门楣上的匾额,留意到了上面的刻字。
“新...笔斋...”莫山山笑道,“这一个‘新’字,落笔行云流水却又透露出果决勇敢,这就是公子说过的颜筋柳骨吧?”
听到前半句宁缺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可听到后半句的‘颜筋柳骨’,笑容顿时僵住,嘴角一抽,压低声线道,“这可是我们用来人前显圣的本钱,你怎么什么都给她说了呀?”
周寂听到宁缺的吐槽笑道,“没关系,唐诗宋词都还给你留着,想人前显圣的话可以随便拿出几首,说不定还能当个唐国诗仙。”
宁缺嘴角微撇,没有再说什么,而莫山山则痴痴的看向笔斋二字,眼波流转,柔声道,“后面笔斋二字落笔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蕴涵了道家的虚淡闲远,又有尘世浮华云烟,游离仙凡之外,去留散实之间,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桑桑疑惑道,“真有这么好吗?”
“真有这么好。”莫山山笑意盈盈,眼波流动,有着掩饰不住的欣赏之意。
桑桑转头看向宁缺,宁缺挑眉道,“啧~周先生的字糅合百家所长,自成一体,不过莫山主看不够的,恐怕不止是字吧?”
周寂无奈的看了宁缺一眼,虽未开口,但眼神像是在吐槽,“你丫又在拱火!”
毕竟周寂刚刚还救出了桑桑,宁缺还不敢拱得太厉害,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外面风雪太大了,还是进屋坐坐吧?”
宁缺说着上前打开店门,周寂和莫山山对视一眼,跟着朝屋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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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心动刘亦菲’的100币打赏)
第二十七章 要去旧书楼看看吗?
笔斋不大,布置虽然和先前没有太大区别,但看起来却好像空旷了不少。
周寂迈过门槛,带着几分怀念又有几分新奇的环顾四周,自从将笔斋租给宁缺以后,他就鲜少来过,亦或者刻意的避开这里,不敢再来。
扫了眼墙上挂着的字,摆动的视线重新移回,周寂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空旷了。
“宁缺,我之前挂在这里的字呢?”
正与桑桑说话的宁缺表情当场僵住,眼神飘忽道,“你不是说店里的东西任我处置了吗?”
周寂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所以呢?”
“所以我都收起来了呀?”宁缺挺胸昂首,理直气壮道,“先生如果想要的话,我这就让桑桑去给你找来。”
“少爷,你让我上哪儿找呀?那些字你不是叫我打包卖给小贩了吗?”桑桑一脸委屈道。
“卖了多少?”周寂看向桑桑道。
桑桑伸出一根手指,在宁缺威胁的目光下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一文钱。”
“桑!桑!”
“宁!缺!”
宁缺和周寂的声音同时响起,宁缺瞪了桑桑一眼,转身看向周寂和莫山山,火气瞬间泄去,讪讪一笑,拍额道,“对了,天色不早了,大家一路辛苦,不如晚上在这儿吃个饭吧?”
宁缺说着双手搭上桑桑的肩膀,推着她朝厨房走去,边走边回头道,“桑桑的酸辣面片汤可是绝中绝中绝,我去后面帮忙,你们二位随便看...随便看......”
“哎~少爷你慢一点,别推我呀~”
桑桑和宁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推开侧门去到了后院当中。
“这小子!”周寂朝厨房方向瞪了一眼,莫山山心中也有些不悦。
十三先生这事儿做的确实有些过了!
身为书痴,她平生最是喜欢书法,也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见不得别人糟蹋周寂的字。
待会儿一定要找那个叫做桑桑的小侍女问清楚那些字究竟卖给了什么人,现在还能否找到。
瞧见莫山山清丽恬静的面庞上犹有几分不满,周寂摇头轻笑,主动转移话题,带着她在笔斋闲逛了一圈,拆解宁缺挂在墙上的字,和她聊起另外几位书法大家的趣谈。
宁缺书法之所以能在昊天世界独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的字盛载了另一个世界五千年的文化,莫山山被周寂娓娓道来的故事所吸引,转过头痴痴看向他的侧脸,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离。
周寂还以为莫山山喜欢听这些,说的更加起劲,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宁缺掀起门帘叫住两人,周寂这才晃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莫山山,苦笑道,“是不是有些过于卖弄了?”
莫山山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很喜欢听你说这些......”
“怎么听都听不够,是吧?”宁缺翘起兰花指,接话道。
话音刚落,宁缺额间好似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失去平衡的他整个人仰头向后倒去,体内气海雪山凝滞,只能两手慌乱挥舞,扯破门帘摔倒在地。
“嘶~!果然是你!”
宁缺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坐在了地上,双手捂住额头呲牙咧嘴,同时也明白了那天敲了自己后脑勺的人究竟是谁。
周寂收起神识,横了他一眼道,“平时少拱火,小心引火烧身。”
宁缺撇了撇嘴,从地上爬起,随手将门帘放在桌上,懒散道,“是是是,周先生,酸辣面片汤做好了还请周先生和莫山主用膳。”
看着宁缺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周寂无奈的摇了摇头,同为穿越者,即便他和宁缺可能并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但两人曾经生活过的社会环境以及生长的教育环境让他们在这种等级森严,封建统治的世界里有些格格不入。
周寂并不反感宁缺无视身份和他平等相处,甚至可以说很愿意和宁缺开些玩笑。
不过这些玩笑不应该连带到其他人。
毕竟生活在这样世界的人,观念自然也会受到封建礼教的影响,他和宁缺可以无视这些束缚,其他人却不能,亦不敢。
这也是他无法和宁缺成为像是范闲那样挚友的另一个原因。
没能受到良好教育,从小生活的环境过于恶劣,朝不保夕,每日与人搏命。
在周寂看来,宁缺可以为友,但无法深交,因为他的心里只有桑桑和他自己,为了活下去他可以牺牲除桑桑以外的任何人;而范闲可以为了朋友,不顾自己。
茫茫世界,亿万黎民,能找到一个可以听懂自己说什么理解自己做什么的人实在太难了。
周寂和宁缺都曾经体会到这种孤独。
仅凭这一点,周寂就没打算与宁缺为敌。
至少,现在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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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有人伤了王景略,从军部大牢就走桑桑的消息也已迅速传来。
周寂救人之后毫不掩饰,大摇大摆的带着桑桑从军部离开,汇合宁缺一路走到临四十七巷,莫山山摘下眼镜轻纱遮面,虽然被人怀疑到身份却也无人敢往下细查。
得知此事,长公主李渔懊悔不已,她没想到书院竟如此护短,为了十三先生的侍女连规矩都不在乎了,不过经此一事她也再次确认了桑桑的重要性,心想只要拉拢了她,便可影响宁缺,拉拢书院势力。
就在她胸怀大志,妄图利用自己的小心机算计一切的同时,一团蒸汽从笔斋后厨飘出,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扑打在这个小黑丫头脸上。
四枚花椒,八片葱花,上面还飘着一个蛋花,这是桑桑亲手所做的酸辣面片汤,宁缺朝思暮想日夜念叨,以至于周寂都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四只粗瓷海碗端到桌上,宁缺热情的招呼众人动筷,迫不及待的戳破蛋花,吞了口口水。
周寂对于吃的并不如夫子那般挑剔,但好歹在皇宫偷吃过御膳,面对宁缺这幅感动的快要爆衣的模样并不理解,在他看来桑桑做的面片汤普普通通,也就比街边摊贩的好吃一些。
不过他仍毫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对此桑桑的酸辣面片汤大加好评。
桑桑自己还没来及说什么,宁缺反倒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就好像是自己做的一般,炫耀道,“桑桑的酸辣面片汤可是一绝,我从渭城吃到长安,怎么吃都吃不腻呢~”谷
桑桑眉宇带着喜意,同时害羞的捧起海碗,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周寂连连点头,由衷希望桑桑以后每天都吃酸辣面片汤,不要再惦记他这个‘香喷喷’了。
他怕.....
“哎,莫山主,你怎么不吃呀?是不合你胃口吗?”宁缺目光看向莫山山,疑惑道。
在荒原的时候,衣食住行一切从简,倒也没什么问题,可如今到了长安,从小在大河国长大的莫山山终于见识到了北方海碗,光是这一碗就足够她与两三师妹分食了。
莫山山看着这只比自己脸都要大的粗瓷海碗,嘴角微动,举止文静秀气,动作慢条斯理的拿起筷子,然后放下.....
“我饭量不大,这一大碗可能有些吃不下。”
“没关系,你吃不完的话,分我一些就行了。”周寂随手一招从厨房的橱柜中取来一只新碗,帮莫山山扒下了大半。
莫山山看着逐渐正常的分量,长舒口气,而对面坐着的宁缺却撇了撇嘴,心里暗道了一句,‘瓜怂’。
仿佛听到了宁缺心里的嘀咕,周寂横目看了宁缺一眼,宁缺眼皮一跳,连忙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呀?”
晚饭过后,外面的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周寂和莫山山告辞离去,桑桑一个人收拾着碗筷,将桌上那只多出的汤碗放进了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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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着长安城,皇城角搂里的长明灯向地面散播着微黄的光线,昏暗的光线映照着白色的雪花在红色宫墙前缓缓飘舞,画面非常漂亮。
这里是护城河最偏僻的一段,夜空里降下的雪花,落到河面上便悄无声息无踪,幽静的环境里,踏雪而行的二人脚踩松雪的声音便愈发清晰起来。
远处,墨池苑弟子暂住的别院越来越近,似乎已经能听到别院当中传来的轻呼与欢笑。
莫山山轻轻扰开眼前飘拂的发丝,看着红色宫墙前飘舞的雪花,轻声说道:“大河远在天南,几乎很难见到雪。”
“又不是马上便要离开长安,怎么感觉好像这就是在告别一般,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多住些时日,不必急着离开。”周寂闻言笑道。
朱门咿呀开启一条细缝,一个小小的脑袋缩了回去,别院嘈杂一片迅速安静下来。
莫山山摇了摇头,轻声道,“墨池苑的姐妹们还在等我回去。”
“你确定她们是在等你回去?”周寂感知到满院杂乱的雪地以及几个明显的‘大’字型凹痕,神色古怪的看向莫山山。
莫山山自然也听到了院里刚刚传来动静,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好笑。
两人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她们扫尾清场,又像是想要尽可能的多待一会儿。
过了片刻,芍画一直没等到莫山山进来,心中诧异,这才亲自出门查看,见到周寂也在顿时反应过来,难掩嘴角笑意,便想悄悄退去。
既已见到芍画过来,周寂不好无视,便主动叫住了她,打过招呼便向莫山山告辞,莫山山犹豫一下并未邀请周寂留宿。
毕竟这里不比墨池苑,也不是荒原。
寒风瑟瑟,落雪纷飞。
莫山山站在原地,目送周寂远处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方才随芍画一同回院。
迈过门槛,芍画关闭大门,莫山山回头看向越来越窄的门缝,转回身子,朝院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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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周寂把笔斋租给宁缺以后,自己便在书院附近的雁鸣湖又买了一处住所,等他别了莫山山以后便直接缩地成寸回到了雁鸣湖畔的水榭。
而宁缺那边也关上了店门,和桑桑谈及了这些天的经历。
次日,大雪终于停歇,天空久违的放晴。
宁缺和桑桑抱着两只瓮去到城外的一处山坡,将颜瑟与卫光明的骨灰葬于这片枯黄野草之下。
周寂则带着莫山山出城游览了一番雁鸣湖的凛冬雪景,然后朝书院走去。
时隔一年重返书院,前山不少学员认出了他的身份,一个个露出新奇之色,不过他们更好奇的还是莫山山的身份,见面行礼之时总会借机打量莫山山一眼,然后窸窸窣窣的聚在一起讨论莫山山以及旧书楼的那位女教习。
莫山山落落大方,跟在周寂身旁并不显得局促,迎上这些学员们或是古怪、或是敌意、或是震惊的目光,莫山山从容应对。
她听不到这些人的讨论,周寂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威胁的目光扫过四周,三五成群的学员们作鸟兽散。
周寂轻咳一声,陪着莫山山走过书院前院,穿过中庭的湿地与林园,来到了一座古朴陈旧的阁楼前。
“旧书楼...”莫山山抬头看向匾额上的三个字,认出这里便是书院功法典籍的收纳之所。
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蝉声从虚无中响起,周寂神色如常道:“既然来了不妨进去看看吧?”
莫山山犹豫片刻,迟疑道,“这里毕竟是藏书阁,你随意带外人进书院,会不会有些不妥?”说罢她又露出一丝疑惑之色,转头看向四周,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一般。
如今虽已入春却仍是大雪封路,冷若凛冬,又怎么会有蝉鸣呢?
莫山山摇了摇头,定然是听错了吧?
“只是进去看看的话,无妨的。”
周寂笑着上前走了两步,示意莫山山跟上。
恰巧此时有几个学员刚从旧书楼走出。
这几人诧异的看着周寂和莫山山,又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旧书楼的窗台方向,抬起的脚步微微一顿,朝周寂行礼道了句先生,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朝前院走去。
莫山山本来还有几分犹豫,可看到这些学员的举动,心念一动,抬眸看了眼旧书楼的一处窗台,颔首道,“那就进去看看吧.....”
第二十八章 终于进了一步
旧书楼从外看去,寻常普通,没有什么华彩重妆,也没有什么飞檐勾角,只是简简单单地依山而起,但那些用了清漆的木料应该不是凡物,看着风雨经年留下的痕迹,不知在这书院深处静立多少年,却是没有任何细节透出衰败痕迹。
而等莫山山随周寂进入楼里,才发现楼内比从楼外看来要大很多,宽阔的空间里整齐排列着不知多少藏书,周寂小声向她介绍,旧书楼一楼藏书多是些经史子集,二楼才是偏于武技以及修行部分,如果她想上去的话,自己可以带她登楼看看。
莫山山虽然对书院二层楼颇为好奇,但也仅仅只是好奇罢了。
并没有觊觎书院修行功法的念头。
莫山山浅浅一笑,摇头拒绝,然后把目光看向了旧书楼里零星的几个学员身影。
窗台一侧,楼梯旁边,一张书桌静静的摆放在窗前,空空荡荡,唯有一页宣纸在窗缝溜入的寒风中轻轻摆动。
莫山山走近桌旁,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莫山山眼前一亮,暗道一声‘好字’,同时也从这一页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的小楷中瞧出了某人的影子。
回眸看向周寂,眼波涟漪微漾,虽未开口却好像也在询问,‘你也曾像指点我一样,指点过别人?’
“唔~好字!”
周寂此时正一脸怀念的看着四周藏书,留意到莫山山走开便跟了上前,绕过书桌一侧,来到桌前,看着纸上小楷忍不住笑道,“二十三年厚积薄发,你的字又有精进了。”
周公子是在和谁说话?
莫山山面露疑惑,还没等她发问,就听到楼梯上响起一个陌生女子清清淡淡的声音,“你回来了。”
“嗯,昨日回来的。”周寂没有抬头,莫山山却下意识的朝楼梯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书院教习服饰,怀里抱着卷书的女子从二楼款步而来,温柔婉约的气度透出平淡的疏离,仿佛对所有事物浑不在意。
女教习并未问他为何昨日回来今天才来见她,因为两人并非开这种玩笑的关系。
女教习视线落在书桌侧边看向自己的白袍女子,神色如常,开口道,“你就是墨池苑的莫山主吧?”
“莫山山见过三先生。”莫山山连忙回礼,周寂笑道,“看来唐小棠已经把荒原上的事都告诉你了呀。”
余帘恬静平淡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看向周寂与之对视道,“你已经知道了?”
“一开始就知道。”周寂好歹也在这里做了十年的值扫,自然瞧得出余帘心境的波动,摇头笑道,“不过...这些重要吗?”
暖风和煦,冰雪消融。
余帘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确实不重要。”
“......”莫山山站在书桌侧边听得一头雾水,看着相视一笑有种难言默契的两人,神色虽未变化,心里却泛出一丝酸楚。
周寂转头看了莫山山一眼,从桌前让出身位,向余帘说道,“莫山主初来书院,我先带她四处逛逛,若有闲暇再来看你。”
余帘微微颔首,从莫山山身旁经过,回到桌前继续描楷。
周寂朝莫山山贴近几步,掩嘴贴耳,小声说道,“没事儿,她性格本就如此,看起来温婉恬静,实则生人勿进,习惯就好了。”
余帘抬眸盯了周寂一眼,周寂耸了耸肩,直起身子道,“山山走吧,我带你去书院的后山看看。”
眼见周寂走远,莫山山朝余帘歉意一笑,提起衣角连忙跟了出去。
一时间,憋了许久的喘气声从旧书楼各处响起。
书架后方,探出几个学员的脑袋,顶着书卷的遮挡,朝走远的周寂和莫山山偷瞄。
周寂带莫山山进入旧书楼的时候,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两人情况不对,要知道周先生当时和余教习在前院一路点亮石灯的趣谈可是传遍了整个书院。
虽然两人从未确认关系,平时也没有任何亲近僭越的行为,但在学员和教习当中,‘知己’与‘暧昧’两派可是吵得不可开交。
然而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旧书楼值扫,忽有一日消失不见,等到再回书院时,竟带着另一个气质出尘的清丽女子来和余教习见面......
刚刚这几人缩在书架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会错过即将到来的‘剑拔弩张’。
可惜直到周先生和莫山主离开,他们都没有等来想要看到的情景。
就在遗憾之际,一团阴影突然从书架前冒了出来,挡住众人的视线。
这几人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应对上书架后方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睛,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从书架后面逃了出来,朝余帘连连道歉,放下手中的古籍书卷,如同逃命一般朝门外跑去。
‘可怕!太可怕了!余教习眼里有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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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雪中,天虽放晴,但比昨日好像更冷了一些。
莫山山揪了揪白绒的披风,看了眼身旁匆忙跑过的几个学员,回头看去,两人已经走出旧书楼很远,杂乱的雪地上两排并行的脚印延伸而去,直到园中孑立的古旧书楼。
“周公子既然在旧书楼做了十年的值扫,想必和刚刚那位三先生很熟吧?”
“为什么这么问?”周寂疑惑道,“我和她虽然相识十年,但从未闲聊各自私事,每日点头之交,平淡相处。
熟识?朋友?怎么说都有些说不准呢?”
“那...那我呢?”莫山山停下脚步,挽起被寒风吹乱的发丝,微微抬头,镜片下的眼睛包容了整个冰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周寂一人。
“我们.....”
没等周寂回答,莫山山紧抿若红线的唇,向前迈出一步,眼神没有丝毫飘移离散,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专注。“离开荒原的时候我说过我喜欢你。”
周寂被莫山山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见她逼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听到她所说的话,方才回道,“嗯,我记得。”
莫山山又向前一步,原本平行的两排脚印变得杂乱,雪地上的脚印重叠,莫山山像是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看着莫山山眼中的倔犟与不安,周寂目露柔光,轻笑道,“我好像和你说过吧?我也挺喜欢你的。”
莫山山眼神微黯,再没有第一次听到时那么欢喜,因为周寂看向自己眼神和之前并无太大变化,同样是欣赏多于喜欢,只是这次的喜欢可能比上次多了一点,仅仅只是一点。
安静,沉默。谷
莫山山没有再继续逼问周寂是更喜欢那个女教习,还是自己。
有些问题一旦开口就再没有退路。
如果不是刚刚见到他与余帘之间的默契,恐怕她也不会急着开口,再次确认周寂对自己的感情。
..........................
另一边,长安城里,临四十七巷。
宁缺带着桑桑从城外返回,刚到巷口就看到一个手持木杖的短发僧人从路边的石阶走来,堵在了他和桑桑面前。
“敢问可是书院的十三先生?”
宁缺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这位大师是?”
“小僧烂柯观海。”僧人气质宽厚祥和,单手行礼,朝宁缺颔首笑道。
烂柯是天擎宗不可知之地,置于大唐如书院二层楼,置于西陵如道宗知守观,宁缺不敢怠慢,连忙回礼,“原来是烂柯岐山大师的弟子,失敬失敬~不知观海师兄来长安有何要务?”
“小僧在修行上有些疑难,还想请十三先生指教一二。”观海神情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宁缺表情微变。
深深的看了观海一眼,宁缺心中已有猜测,开口道,“既然如此,还请观海师兄随我一行。”
“少爷...”桑桑隐约感觉到这个僧人来者不善,拉了拉宁缺的衣袖,露出担忧的神色。
宁缺拍了拍桑桑的手背,微笑道,“无妨,只是切磋而已,桑桑你先回新笔斋等我,我和观海师兄去去就回。”
宁缺说着朝观海微微颔首,伸手示意道,‘请’。
观海朝宁缺欠身一礼,跟着他朝城外的书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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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覆盖,山路难行。
周寂带着莫山山从书院考核的前山登顶,没有阵法束缚,虽无需考核那般过三关,但由于大雪封山,以至于山路极为难行。
其实早在荒原的那几个月,大家就已适应了这种冰雪覆盖的湿滑山路,周寂如履平地却迟迟不见莫山山跟上,回过身来却见到一只纤细颤巍的手臂朝他伸来,白皙如玉的指尖停留在半空微微张开,莫山山低着头看着裙摆前的冰层冻土,突然一团温热到快要将自己融化的暖意将手掌包裹,身子前倾被周寂拉动了一步。
“山路崎岖,小心脚下。”
“嗯~”莫山山脑子晕乎乎的,感受着周寂掌心的温度,一路抬头看着周寂的背影,直到周寂止步,差点撞进他怀里,这才反应过来。
“我们已经到了。”
周寂指着远处四季如春的湖光山色,笑道,“喏,那里就是夫子与几位先生的住所了。”
从荒原到长安,永夜将至,寒潮南迁,莫山山一路所看到的要么是林海雪原要么是万里戈壁,如今随周寂目光看去,看着山坡那片美丽不知四季的崖坪,氤氲着白烟薄雾的飞瀑镜湖,一时颇为震撼。
“这里就是真正的书院?”
周寂挑眉道,“如果说书院二层楼才是真正的书院,那么这里就是。”
莫山山轻声道,“对于修行者而言,不可知之地在云霄之上俗世之外,无法接触,书院虽说是唯一两世皆通的圣地,但又有几人能够来到这里亲眼看看这里的风景?想不到遇着你之后,我竟是先进魔宗山门、再来书院后山,实在是有些幸运。”
“这些所谓不可知之地都只是刻意宣传营造出来的神秘,我在来书院之前就曾去过知守观,也就是几间房子一片湖而已,并没有你所幻想的那么夸张。”
周寂摇头轻笑,“要是有空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悬空寺和知守观打卡,把世间少有的‘不可知之地’逛个一遍。”
“打卡?”
早在荒原的时候,莫山山就经常听周寂和宁缺说些新奇古怪的词,心中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浅笑道,“只要是和公子一起,山山随时都有空。”
周寂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转头看向远山,随口道,“遇着我了,以后还会遇着很多幸运的事情。”
虽是随口一句话,却也隐着一些微甜的意思,以后若长相厮守,那么自然还会有更多,少女的睫毛在晨光微微闪亮,莫山山感到羞意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欣喜。
“也不知夫子这会儿在不在后山,走吧,我带你去后山逛逛。”周寂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崖坪。
莫山山突然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微笑道,“夫子既然让大先生请公子来,自然是要有很多话要说,今天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都城处理些别的事情,公子还是一个人去吧。”
“夫子那边不着急,我先送你回去吧?”周寂笑道。
莫山山眼神飘忽,像是怕被周寂发现什么一般,连连拒绝。
周寂瞧出莫山山有所隐瞒,只得无奈道,“那好吧,你一个人路上小心,唐国都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如果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事,一定要告诉我。”
看着周寂关切的目光,莫山山心里一暖,嘴角微扬,颔首道,“我知道的。”
“路上小心。”
“嗯...”
“.....”
“.....”
沉默片刻,周寂见莫山山迟迟不走,露出疑惑之色,目光沿着她下移的视线看去,这才注意到两人的手从上山到现在竟还一直牵着。
细若凝脂的柔软让周寂恍惚间忘记了这一件事,直到低头应对上莫山山略带羞意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犹有不舍的松开手掌,缩回袖中,再次说道,“路上小心。”
“嗯~”
莫山山低头微羞无语,转身几个跃步,翩若惊鸿般消失在崎岖难行的山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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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小菜一碟2004’的100币打赏。)
第二十九章 我知道....但我仍想一试。
书院前山,校场平地。
当初二层楼登山考核的坡地上积满厚厚白雪,空无一人。
寒风瑟瑟,卷起千堆雪,空山孤寂,依稀能见几道飞鸿踏雪留有的星点泥印。
宁缺止步坡前,转身看向落后十步开外的短发僧人,认真道,“我和观海师兄无仇无怨吧?”
观海以杖杵地,单手行礼,开口道,“是,你我之间无仇无怨,只是单纯的切磋请教。”
宁缺修为不过洞玄初期,观海已是洞玄后期的有德大能,若是强行交手,自己定然会逼出饕餮大法,暴露入魔真相。
一路走来,宁缺心底都在思忖,思考着究竟如何应敌,思考着观海此番‘指教’是临时起意还是别有用心。
不过既然来到书院前山,稍有动静就会被后山的师兄师姐察觉,倘若对方心口如一,仅是切磋指教倒也无妨;倘若真的想借切磋之名杀了自己,宁缺相信以大师兄的无距境界,自己定然可以撑到几位师兄的到来。
“既然我们并无仇怨,仅为切磋,那今日之战,我便无刀无箭亦无符,你我各出一招定胜负,如何?”宁缺解下腰间朴刀,松开背上元十三箭,沉声道。
“十三先生果然上善若水,虚怀若谷。”观海颔首微笑,再次行礼,“今日一战,观海生了嗔念,那便依先生,一招定胜负。”
宁缺神色凝重,眉睫微动。
是我猜错了?眼前这个烂柯悬空的师兄并非受命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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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雪崖之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毫无征兆的从虚空出现,周寂脚步一顿,看了眼身旁的李慢慢,再次感叹掌控天道规则的恐怖。
若非修得缩地成寸的神通,面对这种神出鬼没瞬息千里的强者,恐怕手持双剑也未必能赢得了他。
随后而至的便是君陌,余帘,陈皮皮等人了。
君陌过来是因为他本身好战,骄傲的他决不允许天擎宗的僧人敢在书院家门口挑衅,陈皮皮的话,因为他和宁缺关系最好,所以赶来并不稀奇,关键是这两人身后紧随而来的素蓝身影.....
似乎察觉到了周寂的视线,余帘气质清冷,如往日般生人勿进,语气平淡道,“十二,十三师弟是在与何人交手?”
“那人像是烂柯山,悬空寺的苦行僧。”陈皮皮下意识的伸出手指放在嘴边,思索道,“看他修为与年纪,想必是岐山大师的徒弟观海了。”
君陌疑惑的看了三师妹一眼,视线偏移,挪到周寂身上,在两人之间回摆多次,总感觉哪里不对。
靠向李慢慢,小声道,“大师兄,三师妹是不是和周先生吵架了呀?”
“没有吧?”李慢慢低头看着山下对峙的两人,幽幽的说道,“兴许是有些事情没有想通,亦或者已经想通了吧?”
李慢慢的声音不大,但在场几人无论修为还是境界都已远超世俗,不管是装聋作哑的余帘还是一脸懵然的陈皮皮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寂看向身旁这个满身书卷气的温婉女子,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明明山下剑拔弩张,局势迫在眉睫,可山上众人的心思全都从宁缺转移到了周寂和余帘的身上。
“控制住,一定要控制住!”
黑色的浓雾在体表不断翻涌却又被意志不断压制,一缕缕深红色的血丝浮现在宁缺脸上,让他本就痛苦无比的表情变得越发狰狞。
耳畔好似传来饕餮的嘶吼,宁缺攥紧双拳任由观海全力一击,打在他的背上。
‘大师兄,皮皮,还有我那个老乡......如果你们在的话,一定要看着点呀!硬扛观海师兄这一击已经是极限了,倘若他真心杀我,你们一定要出手啊!’
一口热血喷出,在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白雾,宁缺心里的思绪被观海的这一击全部击溃,而体内艰难控制的饕餮之力也随着观海的念力反震回去,将对方击退数步,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双手。
饕餮之力一闪即逝,观海只感受到了宁缺体内的磅礴力量,却不知对方只是外强中干的佯装。
所谓旁观者清,身在雪崖之上的君陌、余帘就不同了。
直起高高的发冠,君陌眉头微皱,神色凝重的看向山下,沉声道,“小师弟入魔了?”
李慢慢早在土城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并不意外,而余帘在旧书楼重逢周寂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他体内的饕餮大法,如今见到宁缺也会,不禁转眸看向了周寂。
周寂轻咳一声道,“宁缺的念力传自莲生三十二,我只是从中抄录了一遍功法,你不会生气吧?”
“那枚扳指在十三手上,要生气也应该由他生气。”余帘目光清冷,语气平淡道,“我只是书院旧书楼的一名教习,魔宗之事...与我何干?”
果然还是生气了。
周寂、李慢慢、君陌、陈皮皮四人虽未张口,却又仿佛异口同声。
校场上,宁缺没有等到观海的趁势追击,彻底松了口气,转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装道,“我若出手,你必死!”
观海震惊的看着宁缺,苦涩道,“岐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十三先生身处险境仍能泰然自若,这样的定力,这样的胸怀,观海自愧不如。”
宁缺表情从容淡定,压下体内不断翻涌的气血,直到看着对方萧索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地,这才抚住胸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宁缺!”“小师弟!”
陈皮皮和君陌看到宁缺吐血,飞身从崖间跃下,而周寂一步迈出两侧光影像是受到某种规则的力量变得扭曲拉伸,落地时,手掌刚好搭在吐完血的宁缺肩上。
“凝神调息,平复气血。”
肩上突如其来的多出一只手掌,宁缺心弦猛然绷紧然后迅速松弛。
身在书院前山,能这般毫无征兆出现身边的也就只有老师、大师兄和周寂三人。
听到周寂的声音,宁缺微闭双目,感觉到一道中正平和的灵力从肩头流入体内,修复着魔气肆虐过的经脉,平复着气血冲撞的暗伤。
片刻后,宁缺缓缓睁眼,体内伤势已经痊愈,而身前也多出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朝几位师兄师姐行过礼后,宁缺看向周寂,道了声感谢。
周寂摆了摆手,表示浑不在意。
众人闲聊几句,宁缺疑惑道,“周先生怎么也在此地?”
周寂无奈道,“本想去找下夫子,结果他不在后山,刚想回去的时候,察觉到了你和天擎宗弟子的气息,所以就过来看看呗。”
听到老师云游还未回来,宁缺不禁露出遗憾之色。谷
说起来他当上书院十三先生已经这么久了,竟然还没见过自己的老师,这让他不由感慨造化弄人。
不过老师虽然不在,但诸位师兄和师姐都还在书院。
此番荒原之行,他们对自己帮助颇大,于情于理都要重新拜见一番,当面感谢才是。
只是如今天色不早,他又是这般狼狈,宁缺犹豫一下决定明日带上沿途准备的礼物,再回后山拜见众人。
和周寂离开的路上,直到确认三师姐已经看不到他们,宁缺这才旁敲侧击道,“莫山主呢?平日你们俩不是形影不离的吗?今天怎么不见她的身影了?”
周寂无奈道,“我刚和莫山主在书院闲逛,本想带她去后山看看,她说先回都城有要事去办,所以就离开了。”
有要事?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八成是修罗场了呗~
宁缺眼神古怪的看了眼周寂,回想起刚刚那个气质冷淡、生人勿进的三师姐,欲言又止,心中腹诽道。
.................................
“莫...莫山主?”
桑桑忧心忡忡的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朝路口发呆,雪地之中,一抹皎洁素雅的白绒从街角出现,朝笔斋走来。
桑桑露出疑惑之色,站起身来,朝身后空空荡荡的店铺看了一眼,好奇道:“莫山主是来找我家少爷的吗?”
莫山山露出温婉和善的笑容,摇头道,“不是的桑桑,我此行其实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桑桑瞪大眼睛,迷茫的歪了下头,“我就是一个小侍女...莫山主找我做什么呀?”
莫山山掩饰眼底的羞赧,开口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想找回周先生的那些字?”
听罢莫山山的描述,桑桑迟疑道,“可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虽然能带你去找那个小贩,但那些字估计早被卖掉了吧?”
“我知道....”莫山山声音轻柔温婉,眼神却透露出令桑桑为之触动的坚持,
“但我仍想一试。”
..................................
回到城中,天色已经黯淡,明明已经如春,白天仍旧很短,黑夜越发漫长。
周寂在城里的宅子已经租给了宁缺和桑桑,另一处宅院在城外雁鸣湖畔,所以他本不应该和宁缺一起回城,不过难得闲暇无事,周寂便随口应了下来。
喝酒的地方周寂曾经去过一次,不过那次已经十年前了。
宁缺去红袖招喝酒从来不花银子,但去红袖招之前要先回趟笔斋向桑桑报个平安。
听说还要去趟笔斋,周寂心底没来由的抗拒。
他并不讨厌桑桑,甚至说还挺喜欢这个可爱的小丫头的,但喜欢归喜欢,该怕还是会怕的。
约好了在红袖招见面,周寂一个人走在朱雀大道,抬眸看向远处逐渐点亮的百家灯火,目光微微一怔,视线沿着一抹白绒披风的身影看向了另一侧的昌平巷。
“山山?”周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不过疑惑归疑惑,周寂并没有追上找她的打算,视线从她怀中露出的几只卷轴缓缓收回。
这些卷轴有新有旧,看起来并非挂在一处,而像是四处收集而来。
周寂不清楚莫山山为何收集这些字画,也不知道这些字画出自何人之手,不过既然她白天的时候有意相瞒,周寂也就不便询问。
一步迈出,身影消失原地。
另一边的宁缺从临四十七巷一路赶到红袖招,周寂已在阁楼等候许久了。
同为穿越者,相识至今却一直没能真正坐下来喝喝酒。
周寂不喜欢喝酒,哪怕穿越千年仍旧如此。
所以他只点了一壶绿蚁酒这样的米酒,度数很低,酒性温和。
宁缺不会像范闲那样无拘无束的吐槽周寂,他懂得分寸,却又常常失了分寸。
两人都未聊到穿越以前的经历,这也许是穿越者之间的相互默契。
不过在说及只有现代人才知道的一些事情时,不管是周寂还是宁缺都无尽唏嘘,感慨这方世界的残缺。
说话间,阁楼的天台上,毫无征兆的多了一个须发尽白,气质儒雅出尘的长袍老者。
老者抚须而笑,身后跟着两个邋里邋遢的古怪老头。
这两个老头,一个鼻子通红浑身散发着酒气。一个杀气腾腾浑身散发着血腥气。
宁缺被突然冒出来的三人吓了一跳,而夫子身后的两人也被宁缺吓了一跳。
黑暗...无尽的黑暗。
也许是在和桑桑朝夕相处的十余年,宁缺身上沾染了太多昊天的气息,以至于酒徒和屠夫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仿佛看到了那个让他们恐惧、躲闪了千年的恐怖存在,下意识的退后半步,然后反应过来。
“周寂...”宁缺被两人盯得心弦紧绷,仅仅一眼就远超他此生所经历的所有的恐怖,就好像一只蝼蚁落入孩童手心,稍稍用力就能把自己碾死。
宁缺微微转头,眼睛却没有移向周寂,甚至连一直以来的‘先生’都忘记加上,只顾紧紧盯着这两人,做好了第一时间夺路而逃的准备。
“不必紧张,这位是你的老师,夫子。至于他身后的两位嘛.....想来是他的旧识了。”周寂无奈的看了宁缺一眼,起身朝夫子欠身一礼,道了声夫子。
宁缺闻言一怔,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两人身前的老者身上。
三人同为老者,前面这位须发尽白之人,并没有像后面两人那般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隐隐与天地相合的气质反倒让他忽略了对方的存在。
“学生宁缺,拜见夫子。”
第三十章 我还是希望明月高悬,照亮世间
“学生宁缺,拜见夫子。”
得知夫子身份,宁缺连忙整了下衣衫,朝夫子单膝跪地行伸手礼。
夫子目光扫过周寂,低头看着满身酒气的宁缺,目光一凝,好似能看透他体内盘踞的饕餮之力。
宁缺暗道不好,还以为夫子会介意他入魔之事,就在宁缺惴惴不安之际,夫子随手拍了下他的掌心,开口道,“你是我未曾见过的学生,但当日你既然能通过我在后山设下的重重考验,登上峰顶,那我便会承认你的身份。起来吧~”
宁缺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起身退后几步,余光瞟见坐在旁边偷笑的周寂,不禁撇了撇嘴。
夫子瞧见两人的互动,好奇道,“周道友和十三认识很久了吗?”
周寂摆了下衣袖,伸手示意夫子坐下,意味深长道,“我和他姑且算是老乡吧?”
“老乡...”夫子微微颔首,明白了周寂的意思,而他身后的屠夫和酒徒却是各种坐立不安,几度想逃。
周寂看向两人,笑道,“从荒原回来的时候,大先生就说夫子到别处找人去了,想必要找之人应该就是身后这两位了吧?”
发现这个年轻小辈竟能与夫子平辈而交,并且称呼‘道友’。
屠夫和酒徒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古怪之色,作为从上一个纪元活下来的存在,他们有着共同的畏惧也有各自的骄傲。
怕夫子是因为夫子真的可以杀了他们,不怕周寂是因为他们可以看出周寂境界还不足以达到无距,修为深厚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成无距皆为蝼蚁。
酒徒倨傲的撇过头,绕开夫子走到周寂跟前,拎起周寂手边的酒壶,灌了一大口,然后侧头吐了出来,“噗~~呸~呸呸~~!!这是什么玩意儿,淡得跟个鸟儿一样,马尿都比这个好喝。”
“哦?你还喝过马尿?”周寂有些嫌弃的往后仰了仰身子,撇嘴道。
“你小子!想死是不是!!”酒徒抬手就把酒壶砸向周寂,周寂瞬间感觉被一道浑厚的念力锁定气机,酒壶如光似电,被酒徒砸出去的同时就已经静止在他的面前。
屠夫和酒徒虽强但也只强在盗取天道规则,掌控了无距的便利,论及修为和实力,东躲XZ千余年的他们,千余年间毫无长进。
伸出指尖轻轻拨向面前三寸的酒壶,周寂的动作轻描淡写,酒壶消失无踪。
此时,酒徒和屠夫都已把念力牢牢锁定在酒壶之上,却又见它在自己眼前毫无征兆的消失不见,不由心中大骇。
夫子见识过周寂隔空取物的本事,心知此法虽然可以糊弄一时,但要是真的交手,恐会被这两人逼出那把诛仙凶剑。
心念一动,夫子转眸瞪了酒徒一眼,随手一招,手边出现一只横木戒尺,啪~的一声敲在了他的头上。
明明只是普通的一只戒尺,酒徒却如受重创,在夫子的敲击下连退三步,即便被屠夫扶住,却也面如土色,神色恍惚。
随手将戒尺掷出,化作一道流光向南而去,夫子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宁缺,回头笑道:“十三呀,去后厨叮嘱一下,再弄些酒菜过来。”
宁缺心知夫子有事要支开自己,没敢多问,应了声‘是’,便赶忙退下。
周寂感应到宁缺走远,这才笑道,“夫子找这对儿卧龙凤雏过来,不会是想联合他们对付那个人吧?”
夫子眉头微皱,疑惑道,“有何不可吗?”
近千年来,夫子一直在探究永夜的秘密,在他看来,屠夫和酒徒既然作为活过上个纪元的幸存者,四处东躲XZ自然是在害怕某个东西,他虽然也怕,不过他更想做的是结合有生力量,一起对付那个冥冥中的恐怖存在。
听到夫子的分析与讲述,周寂摇了摇头,看着缓过神来恢复意识的酒徒,以及面相凶戾,目光凶狠的屠夫,叹息道,“夫子,你只知他们是上次永夜的幸存者,可曾想过他们为何能逃过万年前的那场浩劫?”
此言一出,屠夫酒徒接连色变,夫子虽然背朝两人而坐,却能感知到两人表情与气息的变化,眉头微皱,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有关永夜之事,他们二人讳莫如深,便是老夫如何胁迫,他们都不敢透露分毫。”夫子说着转头看向两人。
在他转身的同时,屠夫和酒徒瞬间消失,便是连片刻也不敢再作逗留。
“那小娃娃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可能他是在故意诈我们?”
“那你跑什么?”
“我看你跑我才跑的呀?”
“屁话,明明是你跑的!”
长安城中某条街巷,两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儿毫无征兆的出现城内小湖的湖畔。
“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吗?”
“要回你回...”屠夫转头看了眼旁边亮起烛火的商铺,目光恰巧应对上听到动静从门里走出的小黑丫头。
“我也就说说而已,好不容易从那个不要命的疯子手里逃出来,他自己活够了,我才不想去送死呢....”酒徒说到一半见酒徒迟迟没有回应,沿他视线看去,吓得六神无主,脚下一软直接坐在了雪地里。
“老先生,小心~”
桑桑见一个老人在自家门前摔倒,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搀扶,却不想刚跑下台阶,连这两人模样都还没有看清,他们就已经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站在两人刚刚所在的位置,鼻尖似乎还残留一丝浓烈的酒气以及新鲜的血腥,桑桑往临四十七巷的两头看了一眼,整个街道空空荡荡,只有依稀几点灯会在远处忽明忽暗。
轻轻嗅了嗅鼻子,桑桑露出疑惑之色,而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宁缺的呼喊,眼底流露的淡淡金光随着破灭,桑桑转过身,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巷口走来。
“大晚上的你怎么跑外面来了?”宁缺一通小跑,看着面前这个呆傻憨笑的小丫头,无奈道,“不知道冷吗?要是寒疾再犯了怎么办?”
桑桑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刚刚听到屋外动静,还以为是少爷回来了,结果发现一个老头倒在地上,便想过来把他扶起来,结果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老头儿?什么老头儿?”宁缺想起桑桑曾经收留过的西陵前任光明大神官卫光明,左右看了一眼,并未在雪地上发现新的脚印。
桑桑伸出手指点在唇边,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迟疑道,“闻起来臭烘烘的,看起来香喷喷的。”
“又是香喷喷的......你怎么看谁都是香喷喷的?”宁缺无奈的弹了下桑桑的额头,看着她捂头委屈的模样笑道,“说起香喷喷,说得我都有些饿了......桑桑,去给我煮碗酸辣面片汤吧?”
“嗯~”桑桑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蹦蹦跳跳的朝厨房跑去。
酸辣面片汤转眼出锅,两人一人捧着一碗呼啦下肚,宁缺瞧见桑桑大快朵颐的模样,好奇道,“你晚上没有吃饭吗?”
“吃了呀~”桑桑吞下嘴里的面皮,歪头道,“也不知为什么,刚看到那两个老头儿,突然就又饿了。”
“对了少爷,你不是去和周先生去喝酒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桑桑脑海中浮现出周寂的身影,扒着碗边又吃了几口。
宁缺摇了摇头,苦笑道,“别提了,本来是要和他喝酒的,结果还没喝两口,夫子就突然出现了,还带了两个古里古怪的老头,兴许他们是有些事情要谈,所以就先把我打发了。”
又是两个老头......
周寂,夫子,两个老头。
咕噜声从桑桑肚子里传出,宁缺无奈的端起自己的碗,将剩下的面片扒给桑桑大半,“你这傻丫头,不会一直等我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吧?”
我吃了的!
桑桑很想辩驳,不过看着碗里多出的面片,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嘿嘿傻笑,埋着头继续干饭。
.................................
“你是说...他们二人之所以躲过上次的浩劫,是因为他们投靠了冥王,成为冥王的两条看门狗?”夫子听完周寂的讲述,再无法保持原本的从容与平静。
他苦寻两人千年,调查永夜真相是其一,联合两人实力一起对抗冥王才是最终目的。
然而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一心想要拉拢合作的两人,居然是冥王的人。
震惊的同时,夫子心中犹有一丝庆幸。
还好他在用武力‘劝说’两人的时候,并没有透露有关借剑之事,周寂的那柄诛仙是他最重要的底牌,除了见过此剑的李慢慢与陈皮皮之外,夫子自己都可以忘却了它的存在。
不过从屠夫和酒徒那里,夫子也终于确认了他调查千年的心中猜想。
“冥王既是冥王,亦是昊天。”
一个谎言背后要用用一个谎言掩盖,周寂之所以没有最开始将这些事情告诉夫子,就是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如何洞察这些绝密之事的。
周寂终究是个善良的人。
修行亦是修心,有些人修得时间久了,慢慢变得不再像‘人’了。
心态的拔高会让人的情感变得疏离与淡漠,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状态去和自己‘熟知’的虚拟人物相处。
曾在庆余年的世界里,他已经感受过世界观崩塌的崩溃与迷茫,只要夫子和宁缺不曾质疑世界的虚幻,他就不会主动告知他们这一切。
若非屠夫和酒徒这两人太过危险,他也不会提醒夫子这两人的两面三刀。
轻叹一声,夫子转头看向天外的夜空,繁星再怎么灿烂,都无法照亮夜的深沉。
“周道友可曾听说月亮?”
周寂微微颔首,有些惊讶的看向夫子,“是那两个老头儿告诉你的?”
“世间有国,谓之月轮;一年有十二个月,人们要付月租,领月俸,日月谓之曰明。白天可以有太阳天地明亮,那晚上为什么没有月亮,照亮世间呢?”夫子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心中一直有所猜想,从他们那里才得知,万年前的昊天世界,其实是有月亮的。”
周寂神色复杂的看向夫子,叹息道,“那你希望它有吗?”
夫子留意到周寂眼中复杂的情绪,捕捉到其中的一丝怜悯、一丝敬佩,朗声笑道,“从你眼神里,我感觉到,有月亮好像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盏明月高悬天际,照亮世间。”
“有月亮能照亮黑夜对世间众生自然是件好事。”周寂略作思忖道,“不过对你而言.....”
“周道友的意思我懂得....”夫子轻叹一声,望向远处的夜空,神色幽幽的说道,“以屠夫和酒徒两人的实力,哪怕合在一起也未必能化出明月,倘若再加上一个知守观的观主,再糅合西陵神殿的掌教大神官、光明大神官、天谕大神官...集合三大神官的昊天神辉,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说话间,夫子语气轻描淡写,不带丝毫杀意。
“啊?”周寂听完不禁有些傻眼。
合着你说的化月不是自己化月,而是把这群人团成个球,打包送到天上呀?
夫子瞧见周寂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周道友莫不是以为我的夫子之名,是著书立传、请客吃饭得来的吧?”
“不敢不敢。”周寂神色古怪,连连摆手。
四方阵图早在九年前就已亮起,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离开这方世界,所以对夫子的‘人工造月’震惊归震惊,却也不会感到害怕。
周寂和夫子又聊了一会儿关于月亮的话题,从月亮延伸到昊天,直到天色微亮,夫子才告辞离去。
送走了夫子,周寂伸了个懒腰,起身从红袖招走出,清晨的寒风从巷道刮来,周寂想着昨晚和夫子的对话,走到拐角时脚步猛然一顿,左右朝巷道两旁的院墙看了一眼,轻柔缓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发丝随风拂起,纯洁无瑕的白绒披风从巷口飘出,周寂转身想要折返,却听到一个略显惊讶和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周公子?”
第三十一章 给我康康呗~
“周...周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
莫山山转过墙角,蓦然抬首,恰巧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巷中,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瞥到巷道尽头摇曳的红绿丝带,顿时想起问路时小贩的古怪表情。
听到莫山山略显惊讶的声音,周寂明明没有做贼,却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动作僵硬的转过身来,展露出温和宽厚的笑容,“昨晚与夫子秉烛夜谈,一不小心就聊到了天亮。”
周寂说着同样疑惑道,“山山,你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
夫子和周寂在青楼喝酒...
莫山山神色恍惚,俨然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模样。
周寂瞧见她一直不说话,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莫山山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道:“我听闻红袖招的水珠儿姑娘手里有幅不错的字,特意寻来想看她能否割爱。”
莫山山最喜书法,三痴之一的书痴也因此得名,昨晚见她在城中行走,手里还揣着几只卷轴,周寂就已猜到她是在当初收集名家名字,如今居然找到了红袖招里,周寂不由泛起一丝好奇之色,微笑道。
“红袖招毕竟是勾栏之所,你一个女孩子家出入终究有些不便,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顺便还能看看是哪位名家的字,竟能让山山如此执着。”
莫山山脸色微红,便是再怎么不谙世事她也知道这种地方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心中有些意动又有些犹豫。
发现莫山山还是有些犹豫,周寂难得的强硬一回,伸手拉起她的手腕,笑道,“别纠结了,走吧?”
莫山山本想将周寂散落的那些字统统找回,给他一个惊喜,如今被周寂拉住手腕,便也不再坚持,亦步亦趋,略显局促的跟着他进到了红袖招中。
周寂摇头轻笑,感受着身侧传来的淡淡清香、轻柔暖意,尘封了千年之久的回忆不经意在心底翻起,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静若湖水的眼眸漾出道道涟漪。
昨晚的阁楼还未来及清理,寒风卷动薄纱帷幕,桌上还留有两只歪倒的酒盅。
天色微亮,万籁俱寂。
莫山山跟着周寂从前厅走过长廊,再从长廊来到阁楼,看着四周冷冷清清寂然无声的情景,局促的脚步逐渐变得轻缓放松,脸颊虽然还是有些滚烫的羞意,但在镜片下那双空灵的眼睛里却也多出几分新奇。
伸手撩起轻纱,莫山山缓步走到围栏前,瞥了眼楼下精致的山水庭院,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酒壶上。
酒壶尚温,有一丝果香清甜,却没有胭脂芬芳。
莫山山转回身去,周寂像是在和伙计交代着什么,等他过来,莫山山方才掩嘴笑道:“周公子莫不是这里的常客?怎会对这里这般熟稔?”
纯净剔透的镜片在一抹清晨的朝阳下遮挡住了那双莹莹如水,满是笑意的双眸,阳光反射的镜片上,周寂看不到莫山山眼中的笑意,却听到了似是而非的熟悉。
.......................................
“周公子,你不是说你以前没有来过勾栏画舫吗?怎么看起来这么熟稔,反倒像回家了一样。”
.......................................
在周寂失神的片刻,莫山山还以为自己玩笑开得过了,连忙上前道歉。
周寂摇了摇头,神色复杂的看向面前的女子,平复了一下心情,笑道,“勾栏画舫倒是去过几次,不过都是曾经闯荡江湖的往事了......”
周寂向莫山山说着他当年身为盗圣的各种往事,说话间,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而来。
水珠儿朝周寂欠身施礼,目光瞟向旁边那个从内而外透出书卷气的清秀女子,流露出好奇之色。
“水珠儿姑娘,这位是大河国墨池苑的莫山主,今日特地前来是想向姑娘求一副字。”周寂为两人介绍各自身份,又和水珠儿寒暄了几句,这才说出此行的来历。
水珠儿眼神一黯,眉宇间的柔媚多出几分淡淡的哀愁,她虽是红袖招最当红的姑娘,但也仅仅只是个姑娘,面对书院旧书楼的先生以及墨池苑的山主,她只能苦涩道,“莫山主所求,莫不是颜瑟...大师的字?”
莫山山瞧出水珠儿眼神的黯淡,心中惊讶名震天下的神符师颜瑟竟然与红袖招的姑娘关系斐然,目光瞥了眼周寂,迟疑道,“颜瑟大师的字虽好,却非我所求。”
周寂被莫山山瞧了一眼,颇感疑惑的同时,心中愈发好奇。
颜瑟乃是成名已久的前辈,又掌控惊神阵多年,对于神符与阵法的造诣可谓世间绝顶,如今他虽已不在,但若是得到他的字,以字观符,说不定能窥得他的神符秘术。
如果不是求颜瑟的字,那会是求什么?
不会是鸡汤帖吧?
周寂摇了摇头,立刻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倘若是以前的莫山山,兴许会在接触到鸡汤帖的拓本时,惊叹与笔法结构的精妙,如今从周寂这边学来另一个世界传承了五千年的各位大家书法,单就书法而言,她的眼界已经和周寂、宁缺他们这些穿越者们达到了同样的水平。
听到莫山山不是问自己讨要颜瑟的字,水珠儿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同样露出好奇的神色,迟疑道:“那莫山主想要的是什么字?”
莫山山脸颊泛起一抹红晕,轻声道,“城东赵府公子一年多前曾从家里偷出一幅字送予姑娘,不知那副字是否还在姑娘手中?”
“赵公子?”水珠儿眼神古怪的瞄了周寂一眼,瞧见他神色如常,便把视线移回莫山山身上,略作思忖道,“确有这么回事.....莫山主稍等片刻,我这就回房给您找来。”
眼看她风风火火的走开,周寂方才轻叹一声,调笑道,“山山何时认识了什么赵公子?是哪家的赵公子?给全场买单的那个吗?”
“就是城东布庄的那家呀?”莫山山嘴角忍不住上扬浅笑,满是笑意的眼眸盯着周寂的双眼,对视道,“我昨天几番辗转,才打听到这位赵家次子将字画偷去红袖招,送给了水珠儿姑娘,所以才特意前来询问。”
片刻过后,水珠儿抱着一只木匣从长廊折返,莫山山脚步轻快,迎上前去打开了木匣,背朝周寂悄悄展开卷轴,仅凭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
“神神秘秘~”
周寂走到近处,发现莫山山已经把木匣重新合上,不由撇了撇嘴。
谷</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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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红袖招,重新回到人声嘈杂的街市之中,此时晨光大作,长安百姓们都已经起床,在早点摊子前排起了长龙。
周寂看着抱着木匣不松手的莫山山摇头轻笑,几次想要探头去往匣子里面偷瞄,都被她侧过身子躲掉,雪地上的脚印逐渐变得杂乱,莫山山作为墨池苑的山主,鲜少有机会和师姐师妹们嬉闹,与男子更是从未有过这样的相处,这一刻她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与责任,如同一个雪地里的精灵,找回了丢失已久的天真烂漫。
突然间,两人脚步一顿,街边刚刚揭开的蒸笼冒出升腾的白气,馒头铺前,一个肤色黝黑,脸上满是风霜之色的苦行僧穿过氤氲的白雾,停在了路边。
“往年的长安很少会有苦行僧前来,没想到昨天刚见到一个,今天又冒出一个。”
周寂看着街边的那个僧人,饶有兴致道。
莫山山从这个面相凶戾的僧人身上瞧出一丝熟悉的感觉,这份偏执霸道的气势像极了曾在荒原要求墨池苑与白塔寺调换营地的那个恶僧。
莫山山听周寂说过昨日宁缺和观海的一战,贴近他身体,小声说道,“两则都是僧人,但有所不同。观海师兄是烂柯山悬空寺的大德,眼前这人更像是月轮国白塔寺的弟子。”
觉察到两人的视线,僧人铁杖杵地,表情淡漠中隐隐透出几分高傲,目光扫过便不再看向两人,而是静静的站在路边,像是在等什么人。
周寂心念一动,并未施展凝音成线的术法,而是学着莫山山的举动,低下头贴近她的耳朵,小声道,“山山,不妨我们打个赌如何?”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耳边,酥酥痒痒,染红了晶莹剔透的耳垂,滚烫了细若凝脂的脸颊,莫山山轻轻的咬了下唇角,强忍着没有发出声来,退后半步,低着头道,“什么赌?”
“就赌这个僧人是在等谁。”
周寂并没有逼上去故技重施,而是面露轻笑,挑眉道,“如果我赢了,你就让我看看匣子里的字,怎么样?”
莫山山平复了一下心情,冷静下来道,“那如果你输了呢?”
“唔~由你提条件,我答应你一件事。”周寂大方道。
“什么条件都可以?”莫山山抬眸与周寂对视,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周寂颔首道,“什么条件都可以。”
莫山山瞧见周寂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眉头微颦,犹豫一下还是应了下来,“那你说吧,这位僧人是在等谁?”
“宁缺。”
周寂话音刚落,就见那个僧人转头朝他看来,冰冷淡漠的眼中全然没有佛门的慈悲,宛如一块枯石、一颗砂砾。
道石表情淡漠道,“适才听二位提及书院十三先生之名,那你可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周寂挤兑道:“他是书院的十三先生,自然是在书院后山二层楼啊?你不会是害怕书院的其他几位先生,只敢在长安城里堵他吧?”
“阁下说话肆无忌惮,不怕祸从口出吗!”道石说到最后一字,铁杖高高抬起猛然砸地,轰鸣声中,道石脚下砖石崩出无数裂缝,如同蛛网弥漫开来,在周寂和莫山山的眼里化作一个不断下陷的无尽深渊,试图吞噬两人的意识。
一声冷哼在道石耳畔突然炸裂,所有的蛛网、裂缝、以及念力拉扯的深渊瞬间消散。
道石精神如受重创,好似寺中那座大钟在脑海激荡不已。
翻涌的血气让他忍不住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待他缓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两人早已不见踪影,而他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陌生的歪嘴男子。
宁缺看着那名中年苦行僧,神色古怪道:“来找我的?”
道石擦了下嘴角的血渍,察觉到宁缺不过洞玄中期的境界,心中稍定,行礼道,“白石塔道石,见过十三先生。”
话音刚落,噩梦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看吧,我猜对了~”
道石脸色微变,转身看向身后,却见刚刚的那一对儿男女正在不远处的一个茶铺里说说笑笑。
“原来是白石塔的师兄。”宁缺朝道石回了一礼,心底泛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师兄前来找我,不知所谓何事?”
虽然摸不清那对儿男女的虚实,但宁缺的境界却是清清楚楚的洞玄境,道石犹豫一下,沉声道,“请十三先生赐教。”
既然入世,自然便会不断面临源源不绝的挑战,早在昨日和烂柯悬空的观海切磋之后,宁缺对于这种局面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刚刚还正吃着早饭呢就被周寂拉了过来,还莫名其妙的被人讨教,一头雾水的他,只能拖延道:“我今天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做,我看大师也受了点伤,能不能多等几天,等大师伤养好了,我这边事儿做完了,再切磋也不迟?”
道石作为曲妮的弟子,他的性格继承了曲妮蛮横与霸道,却没能继承她的阴狠与恶毒,刚在周寂那里丢了面子的他此时急需从宁缺这里找回骄傲。
面沉如水,不容置喙道:“佛门讲究缘法,我自月轮千里迢迢而来于这繁华长安城中遇见你,又岂能错过?”
“那我认输行不行?”宁缺试探道。
“未曾战,便言输,无意义。”道石冷声道。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宁缺踮脚看向道石身后的茶铺,无奈道,“喂,你给我找的麻烦,管杀不管埋啊?”
然而等他踮脚探头才发现道石身后的茶铺空空荡荡,只有店老板在收拾着桌上用过的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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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你干什么!
“周公子,我们就这样走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呀?”莫山山感受到不远处传出的磅礴念力,秀眉微颦,迟疑道,“毕竟大家相识一场,十三先生又是公子的同乡,上次在土城的时候,十三先生遇袭我们就没有帮他......”
“对呀,上次都没有帮他,这次当然也不需要啦~”周寂话音未落就察觉莫山山略显嗔怪的表情,轻咳一声,收起轻佻,正颜道,“他在不久之后将会面临一场最为艰难的恶战,上次土城遇袭我可以帮他出手,这次道石挑战我也可以出手,但在不久之后的那场恶战,事关林府百余条人命,积压在他肩头十年的血海深仇,那一战只能由他亲自完成,外人无从插手......”
周寂望着远处熙攘的街道,叹息道,“夏侯境界已达武道巅峰,宁缺不过洞玄中期,与之实力悬殊犹若天壤,只有不断和高手对决,他才可以在压力中迅速成长,以杀证道,求得一线渺茫。”
莫山山抬眸看着周寂的侧脸,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语,转头沿视线望去,街市往北便是皇宫,皇宫再往北便是辽阔的唐国疆域,广袤的金帐草原,以及...从荒原折返的黄沙戈壁。
“是我误会公子了....”莫山山回想到那天在土城军帐里的夜宴,作为旁听的她虽然不清楚其中的具体细节,但听周寂娓娓道来,天性善良的她不由为之触动,揪住周寂的袖口,莹莹如水的眼眸闪过一丝歉意。
“以杀证道,求得一线渺茫.....这亦是我的毕生所求。”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从街边传来,清冷平静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被人认可的欣喜,亦有几分刻意压制的激动。
莫山山转身看向路边的河畔,一抹鲜红如火的色彩绽放冰雪覆盖的河畔上,给这片单调的白色世界,带来些许不同。
“叶红鱼...”莫山山惊讶道,“荒原一别,已有数月未见,你不是返回西陵神殿了吗?”
叶红鱼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莫山山的问题,而是把清冷平静的目光从周寂和莫山山的脸上缓缓下移,然后落在那只揪着周寂衣袖的手指上。
莫山山略显疑惑,沿着叶红鱼的视线向下看去,像是触电一般赶忙松开缩手,掩饰着女子的矜持,故作从容的撩了下耳畔根本没有滑落的发丝。
“掌教大神官有令,命我来长安办件事情.....”叶红鱼表情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孤傲,语气清冷道,“说起来,距离荒原确实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莫山主既是大河国墨池苑的山主,为何仍在唐国都城逗留?”
周寂表情古怪,听出叶红鱼清冷淡漠语气里隐藏的些许火药味,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莫山山,眼神示意道,‘你哪里得罪她了吗?’
莫山山摇了摇头,露出无奈的浅笑,三痴当中她和陆晨迦关系还算可以,至少有过几次往来,但和叶红鱼却是从未有过接触,亦或者叶红鱼很少与她们接触才对。
也就上次荒原之行众人一同陷入过块垒大阵,闯入过魔宗遗址,按理说两人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冲突才是。
周寂看向叶红鱼,轻叹一声,上前道,“莫山主从小在墨池苑长大,很少有机会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如今借道都城,我便邀请她在城里多住些时日,带着她逛逛长安美景,有何不妥吗?”
见周寂在帮莫山山说话,叶红鱼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撇头道,“你想怎样,与我何干?”
话音刚落,视线余光突然扫见一团白影出现身前,叶红鱼神经猛然绷紧,却又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紧握的剑缓缓放下,紧接着额间传来一声清脆声响,伴随脆响传来的疼痛又让她退后半步,用手背挡住的额下泛起一指滚烫的红晕。
“你干什么!”叶红鱼微微仰头,连忙又退一步,清冷孤傲的眼眸再无法保持平静,鼓起外强中干的凶狠,气呼呼的瞪向周寂。
“好歹大家也都相识一场,说起话来没必要怎么夹枪带棒吧?”周寂收起手指,低头看向面前这个炸了毛的小红鱼儿,忍不住笑道。
叶红鱼放下手背,白玉无瑕的俏脸上,那一抹红晕显得格外瞩目,“你这是在帮莫山主出气吗?”
周寂看了眼莫山山,转头看向叶红鱼,笑道,“你就当是吧?”
莫山山眼中闪过一丝甜蜜,而叶红鱼的表情恢复了清冷。
河畔另一边,一队身着神殿服饰的兵士从远处的石桥赶来,停在叶红鱼身后,旁边的百姓纷纷退散,朝着这队极为少见的神殿卫兵指指点点。
周寂疑惑道,“你们这是要和唐国开战了吗?”
叶红鱼美目一横,清冷道,“前任光明大神官将符印传给了宁缺的侍女桑桑,她是此世光明之女,我奉掌教大神官之命,将她迎回西陵,继任光明大神官之位。”
“你要把桑桑带去桃山?”莫山山迟疑道,“十三先生会同意吗?”
“桑桑是卫光明认定的传承人,也是西陵神殿的光明之女,就算宁缺不同意,我也一定要把她带走。”叶红鱼面沉如水,态度坚决道。
桑桑要是被神殿带走,定会暴露体内的昊天之力,倘若再被西陵那群猪队友一通操作,提前把昊天唤醒,那对于这方天地来说,无异于灭世灾劫。
虽然每次看到桑桑,周寂都会有点莫名发憷,但他相信将这个不定时的炸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和夫子才能感到安心。
摇了摇头,周寂轻叹一声,神色复杂道,“我是不会让你带走桑桑的。”
叶红鱼闻言一怔,略显惊讶,在她...亦或者在所有外人看来,桑桑不过是宁缺的一个小侍女,即便从小一起长大,但也无法改变她的出身和地位,就这么一个小丫头周寂为何要直言反对?
倘若面前是旁人阻拦,即便是莫山山,叶红鱼也会毫不犹豫的出剑,可阻拦的人是周寂...叶红鱼攥紧手中的诛仙仿剑,抬眸盯着周寂的眼睛,认真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周寂摇头道,“不行就是不行。”
叶红鱼见周寂态度坚决,解释道:“宁缺在荒原射杀隆庆,此时早已传遍西陵,虽然是隆庆违约在先,可他毕竟是掌教的弟子,裁决大神官与掌教大神官都想借此发难,暗中谋害宁缺,倘若他的小侍女成为光明之女,继任光明大神官,这对她,对宁缺来说都是件好事。”
停顿一下,叶红鱼目光坚定的与周寂对视,认真道,“你如果担心她的安危,我可以保证,我会尽我所能的保护她。”
莫山山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动摇。谷
出身低微的小侍女与唐国书院的十三先生,在身份地位上过于悬殊,即便宁缺自己不在乎,也难保桑桑自己不在乎。
通过这几日和桑桑的相处,莫山山能够明显感觉到桑桑的自卑情绪,倘若真的可以成为光明之女,那桑桑就能跨过心底的那道门槛,也可以帮助宁缺化解西陵神殿和他的仇怨。
“我相信你的承诺,不过你可曾询问过宁缺的意见?如果他不同意,我绝不会让你把桑桑带走。”周寂并没有将桑桑的真实身份吐露出来,也无法告知叶红鱼真正的原因,而是把事情转交到了宁缺的身上。
因为他相信,宁缺绝对不会让桑桑离他而去的。
“......”叶红鱼很想说宁缺的意见并不重要,可面对周寂油盐不进的态度,她也颇感无奈。
在旁等候已久的光明骑兵不理解叶红鱼为何这么在意一个年轻人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唐国这个没有信仰的国度能出现一个光明之女是昊天对它最大的恩赐,这群不接受昊天感召的异教徒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居然还想阻拦他们迎接光明之女。
受制于叶红鱼裁决大司座的身份,裁决司的随从不敢表达意见,可另一边随行的光明骑兵却毫不掩饰眼中的狂热与敌意,恨不得现在就翻身上马,用铁蹄踏碎这个邪恶的异教徒。
噌~
一柄佩剑出鞘的声音从光明骑兵的队列中传来,虽然声音很小,被嘈杂的街市熙攘的人群所遮掩,但狂热的杀意却透过刚刚拔出三寸的剑身反射到叶红鱼耳畔,微微侧首,柔顺的发丝随微风轻轻拂起,叶红鱼察觉到一道微不可见的指风从身侧划过。
紧接着兵器碎裂的声音从队列传来,刚刚那位忍不住要向周寂拔剑的狂信徒痛呼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手,手中佩剑崩碎成片片薄片划伤他的手掌,四散在满地泥泞的冰水雪地中。
光明骑兵这才反应过来,左右张望究竟何人暗算。
叶红鱼眉头微皱,回想起刚刚那道似曾相识的指风,目光扫了眼周寂,仿作未知。
而此时,远处爆发出来的磅礴魔气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叶红鱼曾和周寂莫山山一起去到魔宗遗址,自然知道周寂将莲生三十二的传承念力传入了宁缺体内,如今感知到与莲生三十二近似的饕餮大法,不由脸色微变,下意识的看了眼四周的民众。
唐国都城,修行者无数。
也不知宁缺究竟是在与何人决斗,对方竟能逼出他体内的饕餮大法,让他当众入魔。
不过这样一来,入魔之事再无法遮掩,便是桑桑成为光明大神官,也难以帮他消除影响。
周寂和莫山山对视一眼,转身朝刚刚的那条街市走去,叶红鱼快步跟上,没过多久三人便看到蜂拥逃窜的百姓,以及爆发紊乱的念力。
“这里人多,跟紧我。”
周寂左右看了一眼,心念一动,轻柔的法力化作屏障从人群挤出一条通道,叶红鱼和莫山山跟在周寂身后穿过人群,来到了一个倒地而亡的僧人面前。
僧人胸口已被符箭洞穿,符箭是宁缺的元十三箭,足以灭杀知命境的神兵。
但他的死因却是脖颈上的那一刀,残存着一丝魔气的刀。
叶红鱼摇了摇头,不屑道,“杀完人才知道用符箭遮掩,可惜为时已晚,此等伎俩未免太过儿戏。”
“这已是他最快想到的办法了。”周寂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了远处的另一条街巷。
“道石乃是月轮国下一任的国师,传闻他与白石塔曲妮、天擎烂柯的某位高僧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宁缺杀了他,可以说惹下了天大的麻烦。”叶红鱼神色清冷道。
周寂不以为意道,“隆庆不也被他废了吗?”
“道石和隆庆不一样的。”叶红鱼叹息道,“白石塔曲妮行事乖张霸道,最为护短,更何况隆庆虽然被废但仍保下了性命,道石身死,宁缺与月轮的矛盾再无化解可能。”
停顿一下,叶红鱼看向周寂道,“如果宁缺的那个小侍女成为光明之女,随我去西陵继承光明大神官之位,有西陵神殿与唐国书院的保护,必然可以帮他抵挡天擎宗和月轮国那边的压力。”
“看得出你很想说服我。”周寂摇头笑道,“不过关于桑桑之事,还是听听宁缺他的意见吧。”
又过一会儿,远处再次赶来一人,正是前两日与宁缺切磋过的观海。
见到道石的尸体,观海一言不发,朝周寂莫山山叶红鱼单手行礼,默默蹲下身子收敛遗体。
宁缺入魔的事情已然暴露,周寂并未阻拦观海,而是和莫山山、叶红鱼退到旁边,看着他将道石的遗体收敛,脚步沉重的走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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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宁缺同样脚步沉重的返回笔斋,却发现桑桑并不在家,只有陈皮皮这个小胖子无所事事的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等他回来。
一番询问方才得知,桑桑被长公主李渔请去了公主府,说是要参加什么宴会,委托他暂时在这里看店,等宁缺回来。
通传完毕,陈皮皮拍了拍屁股就要离去,结果刚走两步就被宁缺拉住说要请他喝酒,陈皮皮对喝酒并不感兴趣,但看到宁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稍作犹豫便应了下来。
第三十三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道石身死,魔功暴露。
宁缺何尝不知道自己惹下了滔天大祸,关上笔斋的大门,从后院刨出一坛烈酒,轻描淡写的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陈皮皮。
陈皮皮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视线随着宁缺手中的酒杯上上下下,嘴角一抽,沉默片刻后开始装傻充愣,“我没有听到你在说什么。”
宁缺借着酒气,凑到他耳边大声喊道:“我说我杀了道石!”
陈皮皮吓了一跳,赶紧拿手去捂他的嘴,左右紧张地查看了一番,确认笔斋大门关上,门缝并没有人影,方才松了口气,低声斥责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喊这么大声想让整座长安城都听见?”
宁缺苦笑道,“当街对决,便是我不说,这件事也已经瞒不下来了。”
“唉~你...你为什么要杀他呀?”陈皮皮起身在桌前踱步,看着宁缺仍在一杯一杯的喝酒,上前一把夺过他的酒杯,急声道,“你怎么还能喝得下去?”
宁缺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能感觉到,他此行专程是为杀我而来,我不杀他,死的人就会是我。”
陈皮皮张了张口,斥责与懊恼化作一声叹息,沉声道,“道石不同于隆庆,为今之计只有老师才能保的了你,赶快随我去后山,交由老师定夺吧。”
桑桑受长公主李渔之邀至今还没回来,宁缺犹豫片刻,给她留了张字条,便随陈皮皮一同前往了书院。
长安百姓多达百万,每日都有决斗死伤之人,朱雀大街临巷的一具横尸可以吓跑那条街市的行人,却无法影响到远在城东的临四十七巷。
叶红鱼遣退了随行的西陵使团,独自一个人跟随在周寂和莫山山身后,从城南一路走到城东,重返了当年曾经来过一次的笔斋门前。
抬头看向门上匾额,笔斋二字一如当初透露出凌冽剑意,转眸看向正与莫山山说笑的周寂,她紧了紧手中持握的诛仙仿剑,上前几步挤在了周寂的另一边。
“咦?十三先生和桑桑都没在家吗?”莫山山走上台阶,看着合上的门板疑惑道。
周寂摇了摇头,灵识透过门缝化作一只手掌从大堂抽出一张宣纸,笑道:“他刚回来过,只是又去了书院。”
“畏罪潜逃,他是以为有了书院做靠山,月轮国就能放过他了吗?”叶红鱼走到周寂身旁扫了眼纸上的字,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屑。
周寂耸了耸肩,看向叶红鱼道,“宁缺回了书院,桑桑又不在店里,要不,你也先回礼宾院?”
叶红鱼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清冷的看向莫山山,“我早上去礼宾院的时候为何没有看到墨池苑的入住。”
周寂笑道:“礼宾院多为商旅使团,鱼龙混杂,墨池苑的弟子皆为女眷,住起来恐有不便,所以我就在城里帮她们找了个清静点的别院,这样也方便她们平日练字修行。”
“你对这位莫山主还挺上心。”
叶红鱼撇头看向别处,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周寂不明所以,莫山山却听出其中不一样的韵味。
莫山山犹豫道:“别院还有几间空闲的房间,如果叶姑娘不介意的话,这几日可以搬来......”
“多谢莫山主好意,不必了。”叶红鱼朝莫山山微微颔首,抬头看向周寂道,“你住哪儿?”
周寂以为叶红鱼误会自己和墨池苑的弟子们住在一起,白了她一眼道:“我住在城外雁鸣湖的一处水榭。”
“我要与你同住。”
叶红鱼话音落下,周寂和莫山山同时愣住,周寂眨了眨眼,仿佛神经慢了半拍儿,“你...和我同住?”
被周寂的声音惊醒,莫山山迟疑一下,开口道,“此事不妥。”
“你在天弃山的时候答应过要接受我的挑战,我找了你十年就是想挑战你,然后战胜你...”叶红鱼没有理会莫山山,而是紧紧的盯着周寂,沉声道,“只有胜过你,我才有十成把握亲手杀了当年的那个人,突破桎梏、走出阴霾。”
“胜过我?”周寂神色古怪道,“你估计很难做到了。”
不过,看着叶红鱼倔强执拗的脸上,那团宛如黑曜般坚定的眼眸,仿佛回想到了十年前那个夜晚,蜷缩在墙角,惶恐无助的娇小身影。
轻叹一声,周寂微闭双目,颔首道,“那便应你吧。”
深邃的黑暗里透出一道明亮夺目的光,光芒在叶红鱼眼中闪烁,莫山山欲言又止,最终退后半步,没有再继续劝阻。
一路将莫山山送回别院,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事关叶红鱼的童年创伤,周寂为她保守着秘密,丝毫没有对外人透露。
莫山山并不笨,从荒原叶红鱼初见周寂,再到这次都城重逢,尽管这两人相处的时间很短很短,但她仍从两人之间的只言片语隐约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视线的余光扫过雪中的这团鲜红,莫山山心底长叹,眼中亦有几分怜悯。
临近别院,叶红鱼主动止步,站在数十步外的城中河畔,看着远处灰败的城墙,布满薄冰的河面。
相隔不远,周寂将莫山山送至别院门口,看着她怀里抱着的木匣主动开口道,“说起来,你还欠了我一个赌约呢~”
周寂伸手指了指木匣,“刚刚都忘记看了,你费尽周折在城中四处奔走,究竟是在找谁的字呀?”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莫山山手掌轻轻抚过木匣,抬眸看向周寂,眼中漾起化不开的情愫,嘴角流露略显矜持的浅浅笑意。
周寂仿佛明白了什么,低头打开木匣,缓缓展开卷轴,身侧暖香贴近,发丝随着跳起的身子撩过脸颊,酥酥痒痒的感觉还未淡去,就有一点细腻温润的柔软,轻轻的印在了他的侧脸。
脚尖落地,一触即分。
莫山山的心跳就好像,随着这次扬起的发丝一般略显杂乱,将发丝挽回耳后,滚烫的耳垂泛起晶莹剔透的红润,因为紧张而冰凉的指尖显得愈发冰凉。
夺回卷轴,莫山山抱着木匣和卷轴转头朝院内逃去,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了两侧门框探出头的两排脑瓜。
莫山山哪里想到刚刚的举动竟被同门师姐师姐全都看在眼里,下意识脚步一顿,然后又快了几分,两排偷瞟的小脑瓜也随之哄笑散开,只剩一个芍画师姐被推了出来,忍住笑意朝周寂欠身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芍画姑娘暂且留步。”
芍画疑惑的转过身来,忍住嘴角的笑意,仪态从容的看向周寂。
周寂温和道,“山山恬静内敛,若是墨池苑的其他姐妹借此调笑她的话,还望芍画姑娘在旁照看一二。”
芍画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掩嘴笑道,“有劳公子关心,芍画醒得。”
目送莫山山的身影绕过院中屏风消失在长廊,周寂朝芍画颔首告辞,脚步落在台阶下面,回头看向缓缓关闭的大门,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侧脸,似乎还能感受到若有似无的湿润触感。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叶红鱼看着朝她走来的周寂,清冷道,“脸上的笑容都快掩不住了吧?”
“有吗?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了吧?”周寂笑了笑,从叶红鱼身旁走过,叶红鱼上前几步跟上,两人原路返回,却不像刚刚三人同行时那般缄默。
“你不想让我带走桑桑,是有别的理由吗?”叶红鱼和周寂并肩而行,看向四周喧闹的街市道,“你喜欢她?”
周寂转头看向叶红鱼,停下脚步,抬起手臂屈指朝她额前缓缓伸去,叶红鱼这下什么清冷、高傲都无法保持了,目光死死盯着周寂的手指,下意识退后三步,伸手护住了自己的额头。
“不是喜欢,是怕。”周寂看着面前这只炸了毛的小猫,忍不住笑了笑,放下手指,摇头道。
“怕?”叶红鱼长松口气,同时流露出一丝不解。
周寂叹息道,“具体原因我不想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短期之内,我是不会让你带她去西陵的。”
“如果我一定要带她走呢?”叶红鱼昂起头,倔强道。
周寂笑道,“那我只能把你也留在这里了。”
叶红鱼深深的看了周寂一眼,撇头看向别处,恢复清冷的眼眸光影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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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后山,院落房内。
上次红袖招匆匆一面,宁缺并未来及真正拜师就被夫子借口打发,如今算是真正见礼,他在登山前散了酒气,按照陈皮皮的建议买了些卤味与美酒,这才来到崖坪前的草屋,向身着深色长袍的老者正式行礼。
夫子背过双手,起身朝宁缺踱步而来,却并未接过他奉起的清茶,这使得在场其他几位先生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茶杯水面平静,而宁缺的心里却泛起了些许不安。
过了片刻,清茶热气氤氲,水面晃动出一丝涟漪之际,夫子终于拿起了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荒原之行,虽然没有让书院太过丢脸,尤其是神殿裁决司那两个小孩的意气之争,但行事终归孟浪无端,暗箭伤人,有失堂堂正道气象。”
听夫子提及隆庆之事,宁缺心里咯噔一下,想要辩驳当日周寂亦有出手,可再想到他的那位‘老乡’竟与夫子同辈论交,悬起的心稍微放下一些,不过仍感到一丝不妙。
夫子放下茶杯,李慢慢伸手接过。
夫子继续道,“依为师看来,你的心性依然还是有些问题,所以行师礼还是迟些日子再举行,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好生反省一下,也算是对你的惩罚。”
宁缺问道:“老师,我该如何反省?”
夫子淡然说道:“我罚你入崖闭关,何时能想通,何时再出来。”
听到宁缺要被罚入崖闭关反省,后山弟子们震惊望向端坐椅中的老师,完全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木柚秀眉微颦,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上前恭敬行礼,恳求道,“夫子可否网开一面?”
“七师姐说的是呀。”八先生跟着上前行礼道,“夫子如此重罚小师弟,不知小师弟所犯何罪?”
旁边的几位先生纷纷上前恳求夫子,就连君陌也帮衬道,“夫子,我思遍院规,小师弟未曾犯过如此重罚的罪过。”
陈皮皮正想开口,却被夫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陈皮皮脑海中突然灵光闪过,顿时明白了夫子的深意。
宁缺听着诸位师兄师姐给自己求情,心中颇为感激,他并不知道思过崖究竟是什么地方,但从他们的语气和恳求中意识到了那里的‘恐怖’,而一直反应慢一拍的李慢慢也终于开口,朝夫子躬身行礼。
夫子无奈道,“李慢慢,你也有话要说?”
李慢慢恭敬道,“弟子深知夫子之意,但小师弟目前根基尚浅,若是他一直想不明白,岂不是一辈子走不出思过崖了?”
“他是书院的十三先生,总不能一辈子活在你们的庇护之下。既已悟到浩然气,也算是你们小师叔的传人,终究也要走一走你们小师叔走过的路。”夫子叹息道,“若是一直想不明白,留在思过崖总好过下山送死。”
“夫子本意是好,可惜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那么又怎么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呢?”
另一个声音从院外传来,余帘转眸看向窗外,院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气质闲逸疏离,翩若谪仙临世。
“那道友以为如何呢?”
夫子示意李慢慢出门迎接,看着从院外走来的周寂,目光扫过他身旁缩拢的一簇深红,淡淡的说道。
宁缺看到周寂还以为救星来了,眼中的欣喜和期待随着周寂接下来的话语逐渐涣散。
“不若以半年为限,倘若半年未能突破崖洞屏障,就将他身旁的那个小侍女送去西陵,如何?”周寂看向宁缺,露出恶魔般的微笑,“喏,旁边这位道痴姑娘就是要把桑桑带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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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你还在那儿,不回怎么找你?
周寂的这一指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叶红鱼即便再怎么清冷高傲,面对书院诸位先生的打量都不禁有些不太适应,转眸瞥了眼周寂,眼神像是在质询他要用这么低劣的理由刺激宁缺。
人群一侧的余帘注意到叶红鱼的视线,平淡的表情毫无变化,但在身旁的七师妹不知为何突然感觉一缕寒意沁入皮肤,忍不住收了收肩膀,和这位平日看起来心如止水、端庄秀雅的三师姐错开了几步。
“不行!绝对不行!!”宁缺可不管这么多,周寂的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可叶红鱼并未否认这种说法。
一想到桑桑会被带去西陵,宁缺再无法保持冷静,当他再想开口,却被夫子打断道,“此法...倒也不错,若是你不同意的话,那就努力在半年内走出思过崖吧。”
思过崖半年之期已定,不过夫子还是许了他回去收拾行李,明日再来后山。
宁缺走后,夫子这才看向周寂,笑道,“你身边的这个小娃娃应该就是知守观的那个道痴了吧?”
“晚辈叶红鱼见过夫子。”叶红鱼毕恭毕敬的朝夫子行了一礼,不敢有丝毫失仪。
周寂叹息道,“桑桑是卫光明的传人,西陵传言她是光明之女,所以派叶红鱼前来把她接去神殿。”
“有人说宁缺是冥王之子,又有人说桑桑是光明之女,一明一暗相依为命十余年,未免太过可笑。”夫子抚须笑罢,看向周寂道,“道友想借桑桑激他,可曾想过若是半年后十三仍未突破思过崖屏障呢?”
周寂挑眉道,“我只答应让叶姑娘把桑桑带走,又没有同意让叶姑娘走?等我什么时候放她回去了,桑桑自然也就可以跟她回去了。”
叶红鱼性格孤僻,行事执拗倔强,闻言忍不住反驳道,“我又不是你的俘虏,想走随时都能走。”只是说这话时瞥向旁边的视线以及带有几分赌气成分的语气,让周寂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她面露嗔怒,凶巴巴的瞪了周寂一眼。
周寂忍住笑意,像是顺毛一般,敷衍道,“是是是,道痴姑娘天下无双,世间无人能留,最厉害了。”
“你!”叶红鱼气得再次撇头,视线无意间落到了旁边的一位女先生的身上。
目光交错,余帘微微颔首,平静如水的眼眸毫无波动,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叶红鱼平复怒意,朝余帘颔首还礼,留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周寂这才恍然,向叶红鱼一一介绍了在场诸位先生的身份。
说到三先生时,叶红鱼隐隐察觉到这个气质与莫山主相似,同样恬静清雅的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疏离尘世的清静,而周寂在介绍她的时候,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都与介绍其他人时截然不同。
当初在荒原的时候,叶红鱼就听宁缺提过几次周寂和旧书楼女教习的关系,如今看来果然有些不一般。
不过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叶红鱼摇了摇头,看向脸上写满了感激的小胖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十二先生就不用再介绍了吧?”周寂笑道。
再次见到叶红鱼,陈皮皮感激之余,心中也满是愧疚,“叶红鱼,对不起.....当年我一时害怕偷跑了出来......”
“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叶红鱼打断了陈皮皮的话,不愿接受他的感激与愧疚。
蚂蚁出走十年......不对,陈皮皮出走十年,叶红鱼在发现天书并未失窃以后,并未找人寻他回去,而是任由这个误会继续下去,只为自己兄长叶苏可以成为知守观下一任的观主。
在她看来,陈皮皮是观主的儿子,如果他回来,叶苏永远都只会是道门天下行走,而非知守观下任观主。
为此,她不愿接受陈皮皮的感激,甚至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对方。
叶红鱼的‘潇洒’换来陈皮皮更加敬佩的仰视,周寂心想他们两人多年未见,应该还有些话要说,所以便与夫子遣散了众人,朝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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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宁缺回到笔斋以后,桑桑已经等候多时了。
从他那里听到要被罚关思过崖的事情,这个小丫头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的神色。
“少爷,东西都收拾好了。”
桑桑抱着收拾好的包袱磨磨蹭蹭的走到桌前,不满道,“没想到夫子是个这么不讲道理的人,还有那个周先生,不帮你也就算了,竟然还拿桑桑威胁少爷。”
“夫子毕竟是我老师,此举必有深意。”宁缺放下手中的笔架与镇纸,叹息道,“还有周寂.....我这个老乡浑身上下透露着神秘,我一直感觉到他和夫子之间必然有事瞒着我,虽不知究竟何事,但以他的修为境界,应该不会害我。”
桑桑看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幽幽的说道,“我师父说过,冥王的儿子就在将军府。”
“别再给我提你那个神棍老师了。”宁缺冷哼一声,转身道,“如果少爷真是冥王之子,也不至于跟你流浪这么多年了。”
桑桑看向宁缺道,“那他们把你关起来,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宁缺摇了摇头,迟疑道,“应该不是,我估计是和小师叔的浩然气以及莲生三十二的饕餮大法有关。”
轻叹一声,宁缺伸手摸向桑桑的头顶,轻声道,“如果我半年都没能走出来的话,你就跟道痴去西陵吧?我杀了道石,曲妮找不到我定然会迁怒其他人,你去到西陵,至少有她在旁庇护.....”
“我不要。”桑桑目光坚定的看向宁缺,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肯定要和你在一起的,哪也不会去。”
..................
书院后山,周寂与余帘在山间湖畔散步,说起来,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单独相处过了。
熟悉的石径,熟悉的溪水,熟悉的湖畔,两人平平淡淡的闲聊着各自的日常,说到无话时,也不强行寻找话题,看着山间清雾氤氲,看着天上云卷云舒。
仿若寻常朋友,却又透露出和莫山主之间所没有的奇妙默契。
周寂很享受这样的静谧,转头看向旁边的恬静女子,即便没有开口,他也能感觉到,对方也是。
相隔不远,院子里散开的其他几位先生不知何时又聚拢到了一处,除了大先生和陈皮皮不在,另外几人站在萍上看着溪涧同行的两人,一个个神色古怪,流露出些许异样。
“墨池苑的莫山主还没走,这次又来了个知守观的叶红鱼,三师姐这次怕是难喽~”弈棋先生摇了摇头,撇嘴道。
“我可不这么认为。”夫子弟子中唯二的女先生木柚笑道,“周先生和三师姐已经相识十年,每日在旧书楼朝夕相处,其中默契无需言语,只凭意会便可互通于心。”
不惑先生抿了抿嘴,轻叹一声,摇头道,“七师妹所说极是,若是三师姐能与周先生琴瑟和鸣,倒也不失一桩佳话,只是刚刚看到他与叶姑娘旁若无人的拌嘴,就能感觉他们两人渊源极深,绝非荒原一面就能达到。”
“皮皮过来了没?他和叶红鱼是旧识,又早就认识了周先生,兴许他能知道些什么。”宋濂探头朝远处张望,结果没看到陈皮皮过来,反倒看到一团鲜红如火的身影从院中出来,止步在湖畔的亭边。
黄昏的阳光洒落湖面,微波荡漾的水面上反射出斑斓的霞光,周寂下意识的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在亭下的叶红鱼。
“她在等你。”余帘没有回头,而是静静的看着面前湖光山色,一如往日平静道。
仿佛世间之事没有一件可以扰乱她的心境,唯有被微风吹皱的湖面倒影着晃动的身影。
“那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周寂重复着上次在旧书楼的客套,而这次却听到了余帘的回问,“你...已经不需要再回旧书楼了吧?”
这个问题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说服自己。
周寂脚步一顿,转身笑道,“你还在那儿,我不回怎么找你?”
........................
黄昏日暮,红霞满天。
别了余帘,周寂又去找夫子告辞离去,叶红鱼跟在周寂身后一路离开书院,朝不远处的雁鸣湖走去。
周寂原本在雁鸣湖买处宅院的原因就是想图个清静,再加上这里乃长安地脉灵气汇聚之所,所以便将周边所有的土地尽数买下,并在湖畔建了一座二层小楼的水榭。
给叶红鱼安置了一间空房,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白天的暖意被侧骨的寒风取代,深沉的夜空一日既往的没有明月,而在稀疏的星空下多出了对峙的两人。
剑光凌冽,好似照亮整片黑夜,一尾红鱼从湖面幡然跃起,裹挟着无尽剑势朝周寂一剑刺来。
这是周寂曾在荒原的时候答应过叶红鱼的对决,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红鱼儿竟如此迫不及待,刚吃完晚饭就拉着他到雁鸣湖上交手。
时逢四月,湖面的薄冰终于有了一丝化冻的迹象,可随着晚上的夜风一刮,白天开裂的部分再次覆上一层薄薄的冰凌,周寂立于薄冰之上,看着面前舞动的红色身影,并指为剑,空中传来轰然巨响,好似一道惊雷,竟比叶红鱼的剑光还要耀眼几分。
千年修行,着重雷法。
面对叶红鱼的挑战,周寂起手便以雷法应对,随着一道淡蓝色的天雷划破夜空,炸裂在叶红鱼剑下。
一时间,元气紊乱,冰层撕裂。
叶红鱼剑势为之一顿,被周寂浑厚的法力反震而出,在空中翻滚出一朵鲜艳绝美的红花,再出手时,已是六道金色光柱,从剑身分散开来,化作一间樊笼从天而降,笼罩之处就是连紊乱的元气都为之禁锢。
周寂抬眸看向天间樊笼,手掌一合,刚刚炸裂四散的雷光重新聚拢,随着分开的双手,凝练成雷剑悬浮在他的身前。
叶红鱼境界随时都能步入知命,修为和实力更是远超一般知命高手,以她全力施展的樊笼大阵面对周寂的伏魔御雷真诀却如湖面的这层薄冰般一触即碎。
只剩漫天的金光洋洋洒洒,在夜风的裹挟下,化作光带从两人之间飘过。
再次感受到周寂浩瀚如渊深不可测的修为,叶红鱼燃起更强的战意,踩着水面浮冰,身影一晃即逝,瞬息间便已出现在周寂的身侧。
她想要逼出周寂用剑,至少...让她再看一眼那一柄周寂用来救过她的剑。
周寂转眸应对上叶红鱼晶亮剔透的双瞳,仿佛从她坚定无比的眼眸中看出了藏于深处的渴望。
右手翻转,雷光为止涣散,周寂看了眼手心亮起的四方阵图,摇了摇头,蜷起手掌抓向了叶红鱼的手腕。
法力吞吐,冲散叶红鱼的护体灵力,同时再次并出剑指将她点在原地。
叶红鱼只觉眼前一花,诛仙仿剑不知觉滑落,半边身子也已不受控制,仿佛气海雪山被堵住大半,这种真气与血脉的滞涩感还在不断朝全身扩散。
“我知道你想再看一眼那柄剑......但它暂时还不能出世。”周寂轻叹一声,抓住叶红鱼的肩膀将她带回岸上,另一只手抄起诛仙仿剑,递还给了她。
“这是什么术法?”叶红鱼蜷了蜷右手,确认真气和血脉已经可以正常流通,这才接过诛仙仿剑,神色复杂道。
作为神殿裁决司司座,她虽然号称万法皆通,不以符师念师剑师之流划分,但她最擅长的便是神殿传承樊笼大阵,结果竟被周寂轻而易举的一指定住,即便已经知道了周寂深不可测,可还是感到一丝挫败。
“这是源于武道点穴手法的禁制术法,我的独门秘术。”周寂不由露出得意之色。
好歹也已修行千年,即便他在功法修行上资质并不出众,但点穴好歹也是他当年成名绝技,可惜对于修行人士并没有太大效果,所以他便融合各方所学,这才推演出针对修行者的禁制之术。
“你要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啊~”
第三十五章 她什么时候亏欠我了?
“学会这个就能打败当年的黑衣人?”叶红鱼平静的眼底流露出化不开的沉重。
周寂叹息道,“唔...恐怕不行。”
叶红鱼也不客气,直直盯着周寂,认真道,“我要学你在魔宗山门施展的剑法。”
剑圣柳白的大河剑意虽然很强,但周寂从仙剑世界获得的琼华心法可也是源自九天玄女的神界传承,即便在上限不敌他咫尺无敌的剑道领域,但以叶红鱼万法皆通的资质,未必不能从中感悟出属于自己的道。
“没问题,只要不看我的(大宝)剑,怎么都可以。”周寂笑了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眼下天色已晚,周寂便和叶红鱼约好,从明日开始教她琼华仙法,两人从湖畔回到水榭,夜凉如水,唯有一排摇曳的烛灯照亮幽暗的庭院。
周寂推开院门,打了哈欠正要朝走廊另一侧的主厅走去,身后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回望,那一个鲜红如火的身影在阴影中由明艳变得有些哑红,微微低首,再不复往日所见那般冷艳高傲,纤弱消瘦的身体在夜风中瑟瑟而立,声音很轻,仿佛随时都会被雁鸣湖的风吹走。
“谢谢。”
没等周寂回应,叶红鱼便转身朝另一侧的厢房走去,脚步很快,转眼就已穿过檐下阴影,消失在长廊拐角。
看着叶红鱼逃走的背影,直到远处的房门传来咿呀轻响,周寂方才轻叹一声,背朝叶红鱼而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一早,天色刚刚蒙蒙亮周寂就听到了屋外传来的敲门声,周寂磨磨蹭蹭的起床开门,打了个哈欠看向门外静立的红色身影。
此时的她已经恢复平日的模样,再次将那个柔弱纤细的自己关在了冰冷的高傲下。
周寂又打了个哈欠,掩嘴道,“昨晚折腾大半夜,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冥想足以补充精力,睡觉多耽搁时间。”叶红鱼认真道。
周寂苦笑道,“冥想是冥想,睡觉是睡觉,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修炼机器,睡觉是人性的本能....失去本能的人,同样会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失去人性。”
以周寂的修为,夫子的境界,他们其实都已经不需要吃东西和睡觉休息,只要有法力有真气,他们可以不吃不喝不睡直到法力枯竭,寿元耗尽。
但他们仍保留着作为‘人’的习性,周寂并非夫子那般的饕客,但远比夫子还要懒散,这样的惰性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生而为人,不应高高在上,泯灭人性。
叶红鱼没有周寂的修为,亦没有千年的经历,沉默片刻,语气平淡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睡过觉了,每次睡着都会梦到小时候的情景,即便我已万法皆通,随时可入知命,可在梦里的自己仍旧是那么的绝望和无助......”
说到最后,叶红鱼的声音格外低沉,微微下阖的眼睛低着看向手中的仿剑,手中紧紧攥握,如同抓着心底唯一的光亮。
周寂张了张口,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下意识的伸手抚向她的头顶,宽厚温热的手掌依附在冰冰凉凉的头发上,驱寒了冻湖日出前的冰冷,融化了发丝结晶的寒霜。
“这些年,一直过的很辛苦吧?”
叶红鱼没有避开周寂的手掌,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嘴唇微抿,一言不发。
十年前的事情,她从没有和外人说过,即便陈皮皮知道十年前有人潜入知守观觊觎天书,但也不知道那人在抢夺天书的时候,曾经闯入过她的房间,差点将她玷污.....
如果不是那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叶红鱼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那一晚的事情也真正成为了她的梦魇,在心头越积越重,且无人能说。
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很久。
感受到温暖的手掌就要拿开,让人彻底放下戒备的安心感就要远去,叶红鱼下意识的抬手按在了周寂的手背,将他的手掌再次放回了自己的头顶。
周寂和莫山山相处过一段时日,明白她表面看起来清秀恬静,内心却是一种外柔内刚的强大。
而看着叶红鱼清微颤动的睫毛,以及牢牢抓着的手掌,周寂仿佛能感觉到她在清冷高傲的外壳下,保护着的一颗纤柔脆弱的心。
周寂是一个敏感且温柔的人,面对这副模样的叶红鱼,不禁让他泛起了恻隐之心,任由叶红鱼贪婪的享受着令她心安的温暖,直到听到微弱的脚步声从水榭长廊传来,方才目光闪烁,下意识的抽出了手掌。
叶红鱼这时也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掌,向后退了两步。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变得很奇怪...”叶红鱼伸手抚向自己胸口,一声声激跳的心脏仿佛快要从胸口迸出,下意识的运气调息,将这种从未有过的杂乱心绪平复下来,可头顶残留的余温却仍像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久久萦绕在心头。
周寂摇了摇头,笑道,“有些事情在心里憋了太久,肯定会憋出问题来的,说出来以后虽然无法解决问题,但至少能稍微好受些,情绪失控也是正常。”
说话间,一抹洁白纯净的白绒披风映入叶红鱼眼帘,水面薄冰在阳光投射下映照出五彩斑斓的色彩,莫山山从水榭长廊盈盈走来,朝叶红鱼颔首一礼,得知叶红鱼打算向周寂请教修行之法,惊讶之余连忙向她道歉,并准备告辞。
叶红鱼虽然也想赶快学会琼华派的五灵剑道,但也知道此事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若是以往的她定然会任由莫山山离去,毫不放过一丝一毫修炼的时间,但经过刚刚之事,再看向莫山山时,下意识的叫住了她。
“莫山主好不容易来趟都城,还是让他多陪你到处走走吧。”
莫山山不可置信的看向叶红鱼,不敢相信这种话竟是从世间三痴之一的道痴口中说出。
周寂表情同样有些惊讶,略作思忖,便叫上了叶红鱼一起游玩,叶红鱼本想拒绝,却听周寂笑道,“留你在这里,万一偷跑出去把宁缺的那个小侍女掳走怎么办?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我才放心。”
很多事情往往需要一个理由,哪怕它再怎么拙劣,只要有了理由,自己也能骗过自己。
跟在两人身后,叶红鱼回头看了眼雁鸣湖畔那座孤零零的水榭,冰雪苍茫,黯然萧索。
转回身去,莫山山不知何时落回两步已经走到自己身边,叶红鱼听到耳畔传来的一声‘谢谢’,神色未变,一如往日般清冷高傲,平静的目光看向旁边与之对视,开口道,“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愿亏欠别人罢了。”
“亏欠?”莫山山站在原地,将微风拂动的发丝挽回耳畔,看着走在前面的鲜红身影,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她亏欠过我吗?好像...没有吧?”
从雁鸣湖到长安城,远处的书院前山冰雪覆盖,后山云雾氤氲,周寂收回视线,没敢提出去带两人再去书院的想法,三人沿着雁鸣湖的一条支流,来到城东街市,走过了宁缺和道石交手过的街。
道石生前是白塔寺曲妮的得意弟子,月轮国公认的下任国师,可在他死后,并未在长安城里掀起太大波澜,街上的百姓仍旧议论着家长里短,就连地上的血渍也随着化冻的冰雪清扫一空。
路途中叶红鱼瞧见莫山山几次欲言又止,便知道她定然是有些话想和周寂单独说,所以在昨日初见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以去趟礼宾院处理西陵使团之事为由借机离开,等她走后,而周寂也在莫山山的引导下,不知不觉的来到了墨池苑别院的门前。
说起来,自从上次登上书院前山时牵过一次手之后,二人之间的相处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那般宁静随意,唯一有区别大概是肩头相触时少女偶尔流露出来的羞意,以及四目相对时,那双莹莹如水的眼波流转。
恰是这抹羞意,最是撩拨心弦。
这些天,周寂带着山山穿行于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踏过那些冬树荫影的渐融松雪,如今重回别院门口,莫山山却在台阶前停下了脚步。
“我要走了。”
莫山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舍。
她是墨池苑的山主,对于大河国来说,墨池苑相当于唐国的书院,可惜墨池苑没有十三位先生,也没有夫子那般的高手。
如果她不回去,以大河国孱弱的国力,很难应对晋国与西陵的压力,这非她所愿,她也无可奈何。
转身看向周寂,站在两层台阶的她已经可以直面平视周寂的脸庞,说完这句莫山山就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的看着周寂,将选择交给了对方。
留下来...就像叶红鱼一样,‘被迫’留在他身边。
这不是莫山山希望周寂说的话,她没有问周寂能不能跟她走,因为她知道周寂对这个地方的某些事物仍有留恋。
“什么时候走?”周寂沉默片刻,语气温和道。“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就去找你。”
周寂没有说找到她以后会不会留在那里,但对于莫山山来说,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
周寂在她的眼里,就像一道风,明明站着跟前,却无法留住,而她自己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莫山山,是一座山,不管风来不来,山永远都在那里,不动不移。
“明天。”
“明天.....”周寂转头看向远处的街市,笑道,“可惜宁缺今天就要被关进思过崖了,以他的本事,估计明天是没法给你送行了。”
莫山山通过刚刚路上的闲聊已经知道了书院后山发生之事,露出一抹浅笑道,“他和桑桑姑娘从小相依为命,你拿桑桑威胁他,想必他心里已经在埋怨你了。”
“能活着埋怨我总好过死于他人之手,西陵、月轮已经联合多方势力布下了层层算计,我和夫子所做这些,只是为了让他能尽快获得自保之力,以他的小聪明,埋怨过后冷静下来,自己就会想通了。”周寂轻叹一声,幽幽的说道。
.....................................
书院后山,水畔亭前。
一个娴静端庄的身影静静的坐在亭前写字,宁缺拉着桑桑的手朝那人走去,临到近处仿佛看到了墨池苑的莫山主,她们两人都是这般喜欢练字,只是莫山主写字因为痴迷,而三师姐写字是为了修心。
“三师姐。”
宁缺拉着桑桑朝余帘恭敬一礼,待余帘将最后一笔落下,方才看向宁缺和他身边的小侍女,看着他们两人身上大包小包的行李,语气温和道,“既然来了,便带着你家侍女去后山思过崖吧,老师和大师兄已经在崖上等你们了。”
宁缺犹豫了一下,试探道,“三师姐,我已经明白周先生所说的半年之期是在故意激励,可如果到了期限,我仍无法离开思过崖,你能帮我劝劝周先生吗?”
余帘抬眸看向宁缺,语气严厉,隐隐有斥责之意,“若是你以这种心态,再有十年也无法走出思过崖。”
停顿一下,余帘视线扫过紧贴着宁缺的桑桑,落在她揪着的宁缺袖口,目光柔和了几分,摇头道:“老师既已认可周寂的建议,这件事便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我和周寂不过点头之交,又如何能帮你劝说?”
你俩点头之交,我看是要点三次头的相交吧?
宁缺断然不信三师姐的鬼话,心里泛起嘀咕,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余帘的话打破了他最后的侥幸,抓向桑桑的小手,握在手心,坚定道,“桑桑,我们走吧!”
..........................
(莫山主没有下线,后面还会出场,只是视角会暂时转移到叶红鱼的身上,填充一下角色。)
(之前有说,原定计划是写成红玫瑰与白玫瑰的感觉,正巧她们两人一个鲜红如火一个洁白如雪,只是没有想到三师姐的戏份有点过重,导致剧情失衡,需要点时间平衡回来。)
(感谢‘你朋友真多’的100币打赏)
第三十六章 探监
崖前四季如春,崖后秋风萧瑟。
宁缺沿着山坡一侧的小路艰难跋涉,穿过草长莺飞的草屋院落,找到了通往思过崖的山路。
凛冽如刀的寒风灌入领口,枯黄衰败的草木依稀还挂着寒霜,越往山崖上方去,越是苍凉萧索,这里没有静湖草屋,没有笑语琴声,没有古松棋坪,和山那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片山崖沉默或者说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天空,不知道耸立了多少万年。
这里是后山的西面,也是后山的山阴,以往宁缺来过几次后山,却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片山崖。
陡峭山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方不大的崖坪,崖畔搭着一间极简易的草屋,临崖处有个山洞,夫子和大先生早已来到这里等候。
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宁缺,夫子抚须微笑,伸手接过李慢慢递来的一杯茶水,低头看去,不知为何,平静的水面漾起道道涟漪,山顶的狂风吹不动杯口升起的热气,唯有手掌的颤动才会引发水面的波澜。
缓缓放下水杯,缩在宁缺身后的一个瘦小身影被宁缺拉上了崖坪。
“宁缺拜见夫子,拜见大师兄。”
夫子目光落在这个浑身裹着黑袍,双眸清澈如永夜的小丫头,心念微微一动,伸手虚搭,朝单膝跪地的宁缺道,“起来吧。”
宁缺转身把桑桑扶起,左右打量着四周,看向不远处的山洞,好奇道,“这就是思过崖?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呀?这不就是个洞吗?”
“别小看这个洞,没准它会吞噬你无数个春夏秋冬。”夫子抿了口杯中的茶水,颔首道。
“无数个春夏秋冬...”宁缺心里略感不安,试探道,“那我多久才能走出这里?几个月?几年?十几年?几十年?”
李慢慢在旁不发一言,夫子仿若未闻的拈起桌上糕点,咬了一口。
将糕点轻轻放下,夫子摇了摇头,比起这些谷物粮食,他更喜欢吃肉,更加鲜美的肉。
“如果我十几年见不到桑桑怎么办?如果我十几年都吃不到她做的面该怎么办?”宁缺的语气逐渐有些激动,他本以为周寂作为‘老乡’不会坑他,但如果半年之期没能出来,那他和桑桑将会相隔万里,甚至十几年都不能再见。
现在再看向崖壁上的洞口……就好像一只怪兽张开的嘴,吞噬掉走进去所有人或物,甚至包括光线,春夏,秋冬,时间以及附着在时间上的所有感受。
“你...是在问我吗?”
抬眸看向宁缺,以及身边那个看似人畜无害、偷偷瞄他的小姑娘,夫子将咬了一口的糕点拿开,端起剩下的糕点朝桑桑递了递。
仿佛在说,吃素挺好,来,多吃素,以后别吃肉了。
面对夫子和善的笑容,桑桑揪住宁缺的衣角,往他身后缩了缩。
她性格单纯,但又不傻,如果糕点真的好吃你又怎会咬一口就放下?明明自己也不吃,非要推荐别人吃,在她心里,这样的人即便再怎么受人敬仰,也不是个好人。
夫子放下餐碟,看向宁缺道,“崖洞就在你面前,进或不进是你的事。”
不解,不甘,愤怒,怨恨,在心中翻滚。
宁缺心怀愤恨,阴沉着脸朝山洞走去,一道透明的光幕好似在身旁流过,待他转身,一股柔力从光幕传来,将他逼退几步,整个人进入到了洞中。
宁缺下意识的想朝洞外走去,可四周的空气骤然间变得凝滞粘稠,宛如顶着狂风逆行,尤其是越往洞外去,那股无形的阻力成无数倍地放大,最后犹如深陷泥沼般让他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再难向前踏出一步。
放弃前行,轻柔的力道将他推开半步,洞口外,桑桑扶着洞外一块突起的岩石,正满脸担忧望着自己,而崖畔的夫子已经在开始收拾食盒,准备离去。
“夫子...老师,我会不会永远困在这里?”宁缺迟疑道。
“不要总是为这方浅洞苦恼,洞外自有青天。”夫子没有回头,离开的脚步也没有丝毫停滞,“至于桑桑......”
提及旁边这个小侍女,夫子终于停了下来,神色幽幽的说道,“西陵与唐国相隔万里,等你什么时候离开崖洞,再去找她吧。”
黄昏的暮色照耀着这个长安城,周寂走在东市的街道,没有月亮的世界里,日落就代表着闭市,所以道路两边都是些收拾摊位已经匆忙回家的行人。
身后马蹄临近,一声声急斥传来,转眼就从周寂身旁掠过,周寂目光一凝,视线落在对方身上的黑红铠甲,认出了此人正是叶红鱼从西陵带来的神殿光明骑兵。
周寂虽然和宁缺立下半年之约,但即便宁缺半年之后仍无法从思过崖出来,他也不会让叶红鱼带走桑桑,这一点便与西陵掌教大神官给叶红鱼下达的命令有了冲突,即便叶红鱼能用半年之期搪塞光明骑兵,但这么荒唐的理由,西陵的那位神秘掌教,以及裁决司神官、西陵骑兵统帅罗克敌他们又怎会接受?
回到城外雁鸣湖,叶红鱼已经早早归来,正在水榭的廊前静坐,真气氤氲,幻化出一尾红色的小鱼儿在她身旁游动,似乎察觉到了周寂的气息,叶红鱼缓缓收功,转身看向周寂,目光平静,一言不发。
“你回来了。”
周寂走到近处,朝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叶红鱼沉默片刻,回道,“我回来了。”
不错,虽然还是有些生人勿进的模样,但比起之前有所进步,周寂笑了笑,并未告诉她刚刚看到的光明骑兵。
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主要是周寂说,她听着。
吃过晚饭,周寂没等叶红鱼开口就主动叫住她,正式传授琼华派的剑道心法,叶红鱼有些惊讶的盯着周寂,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寂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我这人比较怕麻烦,既然已经答应教你,早教完我也能省些麻烦。”
“对你来说,我是个麻烦?”叶红鱼攥紧手中仿剑,抬眸看向周寂,平静如水的眼眸随着天边最后的一抹余辉黯淡下来。
周寂无奈道,“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你思想不要那么极端好不好?如果我真把你当成一个麻烦,又怎会把你留在这里,还答应教你法术?”
叶红鱼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十年的冷漠高傲,便是面对兄长和西陵掌教都未曾动摇,却在周寂面前变得如此敏感和脆弱。
这是喜欢吗?叶红鱼摇了摇头,她不曾喜欢过任何人,也感受不到自己对周寂有那种莫山主、亦或是那位女先生的淡淡柔情。
童年的阴霾犹如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她将近十一年,那一道划破黑暗的剑光是她所能抓住的唯一希望,这种感觉绝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而是一种她也无法形容的情绪,有安心,有感激,也有下意识的信赖。
夜晚的雁鸣湖格外静谧,水榭阁楼烛火摇曳,周寂并未着急传授叶红鱼心法,而是先将仙剑世界这一不同于将夜世界的修行体系讲述了一番,由于仙剑世界的地风水火雷五灵元素脱胎于洪荒传承的‘地风水火’‘雷’,对于叶红鱼来说无异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鱼跃龙门,便是崭新天地。
清晨的阳光透过门窗映照在俏丽精致的侧脸,睫毛微颤,叶红鱼缓缓睁开双眼,天地元气欢快的在四周萦绕,仿佛随心而动、如臂指使,这便是她一心想要的水到渠成步入知命。
由洞玄到知命的这一步她早就可以迈入,可终究需要迈步的那一个动作,昨晚在接受有别于五行之外的五灵以及‘四大’,她在不知不觉间就已陷入入定的状态,甚至连琼华派的心法都没学到,就已漫过洞玄,成就知命。
不知何时周寂已经不在房中,叶红鱼起身看向书桌,从纸上的留言得知了莫山主今日离京的消息,合上信笺,叶红鱼转眸望向门外解冻的冰湖,再次闭上了双眼,稳固当前境界。
..................
清晨一早,书院后山。
莫山山跟着周寂再次来到书院,而这一次却是前往山阴处的思过崖,与宁缺辞别。
望了眼远处泾渭分明的枯黄萧索,周寂止步在青黄交错的边界,转身看向莫山山,伸出了手来。
“走吧~”
莫山山眼波莹莹如水,看着周寂主动伸来的手掌,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拉住了它,手掌相合,熟悉的滚烫仿佛快要把她整个心儿融化,空灵的双眼透过镜片将面前的身影深深的印入眼底,莫山山微微颔首,嘴角流露出略显羞赧但又满是甜蜜的浅浅笑容。
“嗯~”
山阴的陡坡远比前山难行,等两人来到崖坪时天色已经大亮,思过崖上也传来杂乱的声响。
“少爷,你没事吧?血...流血了。”桑桑带着哭腔,心疼的望向洞中的宁缺,不管不顾的朝山洞跑来。
宁缺从昨晚开始就已经用尽方法都没能从山洞出来,如今见到桑桑也要进来,撑起身子,急声道,“桑桑!别过来!!”
见虽然桑桑停在原地,但表情仍有犹豫,宁缺喘着粗气,跌坐地上,认真道,“退后!离洞口远点。”
桑桑退后两步,声音哽咽,泪光闪烁道,“可是....”
宁缺伸手摸了下磕破的嘴角,指尖一抿,摇头道:“这点小伤,没事的。”
就在这时,山洞旁边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莫山山看着洞外站着的桑桑,再看向山洞里面有些狼狈的宁缺,惊讶道。“十三先生,你...怎么了?”
“莫山主...周.....先生。”
说到后面‘先生’二字时,宁缺的语气满是怨愤。
周寂撇嘴道,“夫子关你你怨我干嘛?就算我不说话,他还是会把你关进思过崖。”
“那桑桑呢!你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宁缺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寂和莫山主仍在牵着的手,艰难的站起来,顶着无法抵抗的斥力想要上前理论。
周寂叹息道,“西陵认为桑桑是光明之女,所以派道痴叶红鱼把她接回西陵神殿,我帮你拖延了半年的时间,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宁缺攥起的拳头滴落殷红鲜血,听完周寂所说他反倒感觉更加恼怒,恼怒的不是周寂而是他自己。
面目狰狞的嘶吼一声,抬起一拳似乎想要冲破屏障,却被更加强横的反弹震倒在地,整个人重重的砸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
“少爷!”桑桑见状再也无法绷住眼泪,周寂叹息一声,在宁缺欲言又止的奇怪目光中从容走进山洞,然后从虚空掏出几瓶疗伤的丹药递给了他。
“崖洞的禁制不是符不是阵,而是一道平空出现的气息。这道气息非常简单,然而却无比强大,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出去的方法。”周寂叹息道,“你从小到大历经磨难,在无数次搏杀拼命中走到了这里,这是你的优势也是你的缺陷,你现在需要的不再是搏命,而是静下心来去感悟,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就能出去了。”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就能出去。’宁缺喃喃低语,“夫子也说过一样的话。”
周寂挑眉道,“嘿嘿,这本来就是夫子说的,我只是拿来用用。”
宁缺紧攥的拳头终于松懈,虽然仍不知道何为‘想通’,但周寂的话已经对他有了很大的启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了眼洞外的莫山山,撇嘴道,“所以,你今天和莫山主是专程过来探监的吗?”
“探监?”周寂忍不住笑道,“还挺贴切,莫山主今日就要启程返回大河国了,大家好歹相识一场,我心想再见你一面可能要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了,你既然不能过去送行,那便只好带她过来见你喽。”
“你丫就不能说点好话!”宁缺当场蚌埠住了,没好气的瞪了周寂一眼,再看向洞外的莫山山时,惋惜道,“我还以为你会把她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