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两幅荒山残水图
吴夺抬出金声振做论证,本没想到他会应声。
结果,无形拍马,最为受用。
金声振这一句声援,和吴夺表达的意思差不多,但是他说出来,和吴夺说出来效果却不一样。
作用还是很明显的。
金声振话音刚落,罗宇泽也站起来说话了:“吴夺,你就告诉刘馆长,是你瞎蒙的好了!难不成非得把独门绝技全都告诉他才行?”
罗宇泽有点儿生猛了,这是得罪人的事儿,不过他心里的小算盘其实早就噼里啪啦打过了,对他来说,吴夺比刘馆长有用得多,而且还更谈得来,更容易走得近。
罗宇泽这句话属于反向侧击,但却戳中了刘馆长的软肋。
因为到了这时候,刘馆长已经并不是想刻意刁难吴夺了,而是他也特别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这简直特么是神一样的眼力啊!
结果,吴夺不愿明说,他却连番追问,就好像成了想要获知人家的鉴宝秘笈一般。
“小罗!”宁元祺听后,立即喊了一声,“交流会就是为了交流的,你一个晚辈,怎能如此破马张飞?”
“哎?”刘馆长却摆摆手,一副很大度的样子,“宁先生,许是我问的急了,我只是好奇而已。不过刚才听了金老的话,我也有所感悟。”
章老此时抬高声音接口,“刚才这一番对话,对我启发也很大啊。高仿,要是到了一定境界,技术上很可能就没破绽了;同样,眼力到了一定境界,也可能无剑胜有剑啊!”
“章老,我可到不了您说的境界!”吴夺一听,这时候可不能继续装了,赶紧把虚劲儿给卸了:
“我刚才自我反思,突然有了新的认识!可能是因为我年轻,不够严谨!能看出是民国老仿,同时民国老仿又不熟悉别人,却对大关了解偏深,所以就有点儿牵强附会了!只是这件正巧是‘大关’,若是另一位民国高手的仿品,说不定我也会自以为是地认成‘大关’啊!”
罗宇泽听吴夺在前面这么说,不由对同桌的胡允德和陈永钧窃笑低语,“这一手玩得可以啊!一开始怎么不说自己是牵强附会?先是装破天际,又玩‘高空跳伞’,嘿嘿。”
胡允德和陈永钧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谁还没年轻过呢?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但不管怎么样,这时候“高空跳伞”就对了,而且效果似乎比没上天就落地要好。
吴夺这么说了之后,很多人都点了点头。这么说就让大家舒服了。要不然你一个年轻小子的眼力,就算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如此之神。
不过,这等眼力也算不俗了,加上如此年轻,难怪章老会器重。
“章老这一件子玉罐,真正起到了交流的效果啊!”宁元祺作为“主持”,肯定要总结一番承前启后,“后辈力争上游,前辈不吝赐教,好啊!我看,趁热打铁,金老也该让大家见识见识他带的这一件宝贝了!”
宁元祺说的时候,吴夺就此悄么声地回到了座位上。
金声振也就此站起,“我今天可不止带了一件,而是两件!”
“哦?”宁元祺笑道,“那今天可要大饱眼福了!”
金声振拿出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书画盒。
这书画得挂起来,会议室窗户对面的墙壁是空着的,而且上面有固定好的多个挂钩。金声振将两幅画并排挂在了一起。
大家全部都上前围观,吴夺个子高,也没往前挤,先在外圈看了看。
看清之后,吴夺不由一愣。
这两幅画,居然一模一样!
都是纸本立轴,尺幅不算很大,六平尺左右的样子。
两幅画的装裱,好像都是新的,绫子是一流的,轴头是乌木,工艺精细。
看起来两幅画是一起装裱的,而且装裱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但画心,却好像是老的!
荒山残水图。
远山近水,山石嶙峋,水流孱弱,破败的茅屋,零落的古松。
此画布局巧妙,层次分明,以淡赭色补墨色,水墨把握颇见功力;浓淡交错,虚实相间,将萧瑟的悲凉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两幅画的右上一小块地方,都被提前用黑色方形纸片给遮住了。也不知道这种黑色纸片上有什么原理,居然能自动吸附在宣纸上。
被遮挡的地方,很显然是落款和钤印的地方。
两幅画一模一样,最起码看起来一模一样,这有意思了。
如果说章成锦的子玉罐是先暗后明,那么金声振的这两幅画,就是明着要先考校大家了。
不要说两幅画一模一样,就是只拿出一幅画遮挡落款和钤印,想通过笔墨来判断作者,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章成锦是最先凑到近前的人之一。他是瓷器起家,中年之后才开始鉴赏研究书画,不过他艺术素养很高,加上有机会见多了好东西,所以进境很快,功力已然不弱。
他在两幅画面前详细观察比对之后,终于发现个别用墨的细节,还是有差别的。
只不过这种差别并不是风格和笔法上的差别,若不是两幅画摆在一起,而是分别先后看的话,这种差别可能就发现不了。
即便能确定有差别,还是存在两种不同的成因。
一种是:一个画家画了两幅。
一个人画两幅,同样可能有差别,特别是这种差别并不是风格和笔法上的,只是个别用墨的细节。
另一种是:一个画家模仿另一个画家。
若是第一种情况,那么两幅画的成画时间,基本上应该是一致的。
但若是第二种情况,这里头就复杂了,可能是同时期的画家,也可能是后世的画家;不管是同时期的还是后世的,既可能是知名画家,也可能只是仿画作伪高手。
不过,有一点容易确定的是,这两幅画都是纸本,而且并非太过古旧,加上笔墨风格,所以上限容易判断,最早也跳不出明代。
两幅荒山残水图同时挂出,让人遐思无限,意兴盎然。
第92章 高仿石涛专业户
所以,众人观摩的时间也就长了些。而且前一波看完,只是让出画前的空儿,并不远离,仍在外圈。
大部分人看完之后,议论声也渐渐起来了。
吴夺是最后看的四个人之一。这四个人,就是他们四个最年轻的。
“葛大师,你看出什么来了吧?”罗宇泽笑问葛亮。
吴夺听了这个称呼,心头不由暗笑,罗宇泽偷偷叫人家“罗汉头”,现在当面又称“大师”,但听起来还是挺别扭。
葛亮毫不做作地白了罗宇泽一眼,“没有。”
宁霜没去管他俩,看得很认真,轻轻沉吟,“要不是仔细看还能看出点儿不同,真会以为是揭画重裱的。”
字画作伪,手段众多。在纸本画之中,揭画算是其中最难辨识的一种。当然,绢本是没法揭的。
如果作画用的宣纸厚度足够,又是力透纸背的手笔,那么一张宣纸,就可揭掉一层,而下层依然是这幅画。如此,便能得到一模一样的两幅“真迹”。
实际上,名画“一变二”,并不是哪种画都可以的,这需要看纸的情况,用墨的情况,还得有极为高明的技术。
揭一层变两幅,基本就是极限了。某些传说的“一变三”甚至更多,纯属臆想或者艺术化表达。
因为画的用墨,讲究层次和浓淡,揭掉一层之后,下层基本不会和首层完全一样。如果不是纯粹的水墨画,还用了颜料,颜料的渗透性更是比不了墨汁,那么下层和首层的差别也就更大了。
所以,揭一层之后直接能“一变二”的画作,相对已是极少的情况;绝大部分揭画,是需要补笔并局部做旧的。况且还有钤印也需要特殊处理。
这是画。如果是纯书法作品,倒是有可能“一变三”,但非一流高手不能为之。想“一变三”,需将纸层揭得极薄,即便是这样,墨色还是会略显淡薄,仍需要配合周全墨色和做旧的手法。
当然,眼前这两幅画的用墨细节有所不同,这种不同,说明不是揭画“一变二”,而就是作了两幅。
吴夺瞅个机会便“上手”了。
直到走回去坐下,吴夺的心里依然震惊不已。
这两幅画,居然差了两百多年!
一幅是清初的,一幅是民国的!
这种震惊,主要是因为金声振居然将两幅画都得到了。
而不是对模仿者的震惊。
因为原画作者虽然是一代宗师,但是模仿者同样是一代宗师!
石涛!
张大千!
张大千仿石涛,是公认的绝品。
其中大部分,仿后落的就是石涛的款印。
也有仿后落张大千自己款印的,标明是仿画。即便是这样的仿画,如今往往也能拍出高价。
石涛原名朱若极,本是明代皇室后裔,因为命运的多舛和人生的矛盾,他的画富有多变的动感和特殊的张力;石涛还特别擅长用墨,所谓“墨能生气”;所以,模仿起来,难度极高。
张大千,却能仿得惟妙惟肖。
张大千是个天才。同时,还收藏了大量的石涛传世画作,对石涛的画风烂熟于心。他进行过大量的临摹,而终极产物,便是一一模仿石涛的传世作品。
民国时期,“张大千仿石涛”曾成批出现在市面上,真假难辨。
不是对一般人来说真假难辨,而是让大画家、大鉴定家、大收藏家也真假难辨。
就连和张大千相熟的黄宾虹、陈半丁等等人物,都曾收藏过张大千仿的“假石涛”。
于是,不少名震一时的高手纷纷打眼,简直成了当年的奇闻异事。
而张大千这个“高仿石涛专业户”的这些仿画放到今天,同样价值不菲。
不过,这一幅遮挡了款印,吴夺心想那就应该是两幅款印不同,石涛之作是原款原印,张大千仿的这一幅,则是落了他自己的款印。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吴夺这次不打算出头了。
而且拿掉遮挡的黑色纸片之后,一切将会明了。
现场果然不乏高手,有人能认出是石涛。
特别是静远画轩的老板卢远方,侃侃而谈,细及笔法;他认出石涛的同时也猜出,另一幅极有可能是张大千的仿作。
当然,他猜出是张大千的仿作,就和吴夺点出子玉罐是“大关”之作的最后解释类似,并没有什么凭据,主要是因为张大千仿石涛的偌大名头。
他也只是说一幅石涛一幅张大千,却不能分辨哪是石涛、哪是张大千。
实际上,从清初到现在三百多年来,仿石涛也无人出张大千其右。
“卢老板是真真懂画。我听说,他手里还有一幅张大千仿八大山人的《野荷孤鹭图》,但是极少示人。”胡允德在座位上轻声叹道。
陈永钧点点头,“他的静远画轩只有民国以前的华夏书画作品,不经营现代和西方作品,若没有足够的眼力,怕是很难经营得如此之好。”
罗宇泽看了看吴夺,“哎?你咋不吱声了?”
吴夺笑笑,“这不是有卢老板说了么?”
卢远方和金声振相识,但卢远方显然对这两幅画事先并不知情。而听了他的论述,金声振频频点头。
“卢老弟慧眼。既然如此,我们就彻底再欣赏欣赏吧!”最后,金声振揭掉了遮挡款印的黑色纸片。
众人便又近前围观。
只见左侧的那幅荒山残水图上,落款是:大涤子阿长。
钤印两方,都是白文;一方:搜尽奇峰打草稿;一方:靖江后人。
那这一幅,就是石涛的原作了。大涤子、靖江后人,都是石涛的别号;阿长,则是他的小字。他是明朝靖江王后裔,却长在清朝,这幅荒山残水图用意所在,不言而喻。
而右侧那幅荒山残水图,落款是:大千张爰。
钤印两方,和石涛所用恰恰相反,都是朱文;一方:得心应手;一方:大千长年。
张大千,原名张正权,后改名张爰。而大千,只是他的别号,也是他曾经的法号——他当过三个月的和尚。
这样的两幅画,不少人都眼馋得很;不说别的,这要是能收藏挂在家中,时时欣赏流连,那真是妙不可言!
第93章 司南佩(求收藏求推荐)
虽然不少人眼馋,但却并没有人询问金声振有没有出手意向,因为都觉得他不会出手。
事实也是如此。
章成锦和金声振的这两件东西,搞得时间很长,吐纳也很多,完事儿之后不少人都有点儿精力不济的感觉。
宁元祺便笑道,“两位老爷子带的东西,既提神,也费神。我看哪,咱们接下来不妨自由一些,愿意小范围交流就小范围交流,愿意让大家观摩,那就主动到中间宣扬一下,如何?”
众口赞同。
既然参加这样的交流会,每个人都是带了东西的,不过现在确实也都想舒缓一下。
同时,有的人带东西来,要不要公开集中展示在两可之间。三三两两的小范围的交流,也是交流。
于是,接下来就进入了“过渡期”,有人坐在桌边交流,也有人也起身和相熟的人站作一处交流。
吴夺这桌的四个人,一时都没离开桌子。
“陈叔,您知道宁叔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啊?”罗宇泽看向陈永钧,“他是不是想放到最后?”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陈永钧笑道,“不过,我今天带了件小玩意儿,不打算集中展示了,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罗宇泽眉头一挑,“关键是出么?”
“你小子!”陈永钧不置可否,就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锦盒,也就是火柴盒那么大。
“这么小?”罗宇泽不由一愣。
“里面的东西更小,还看不看了?”
“陈叔您就别拿捏我了,胡总和吴夺也都等着看呢!”
陈永钧从锦盒里拿出来的,是一件玉器。
确实很小,高度应该不到三厘米,宽度也就一厘米多,厚度还不到一厘米。整体算是一个比较扁的长方体;当然,它是被雕刻出具体形制的,并不是就一个长方体玉块。
“司南佩?!”罗宇泽一脸惊喜,忙不迭伸手。
司南佩,是汉代很盛行的一种玉器形制。
罗宇泽开始上手细瞧这件司南佩。其整体可以分为三部分,顶部是一个小勺,也就是“司南勺”;中间部分,也是占比最大的部分,是“工”字的形状;而底部,则像是司南的圆形底盘。
白玉,整体光素无纹饰;只在小勺的柄处,打了一个横穿的孔,这是用来穿系佩戴的。
司南佩在汉代盛行,主要是作为辟邪的玉佩饰。
司南相当于大号指南针,上面司南勺的定向,始终是南方。
华夏自古以来有尊南的传统,比如说南北,没有说北南的;华夏的“指南针”司“南”,传到西方后“指南针”却标记指北,人家就改叫指北针。而西方新制品重新进入华夏,标记指北也还是得叫指南针。
所以,司南佩能作为辟邪玉佩饰,也因为司南代表了“正”。
而且,汉代占卜风行,司南除了定向,还可以用来占卜。主要是在底盘上刻画图案,比如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类的,配合勺的运动轨迹做出预测。
司南佩为什么在中间要加一个“工”字形呢,这是从玉琮上来的,更加提升了司南佩的辟邪意义。
另外,因为不带任何刻字和纹饰,所以司南佩在材质要求上,也往往是玉石。玉本身也有辟邪之效。
司南佩在西汉开始流行,东汉达到鼎盛。汉亡之后,逐渐衰微。
宋代、明代、清代,仿制汉代司南佩的玉器都不少,宋代是做得最像的,明代往往工艺偏粗,清代则是器型偏大,不似汉代司南佩小巧。至于现代,那就不用说了,啥时期的玉器现代都能找到仿品。
罗宇泽拿着这件司南佩鉴赏,吴夺也就在一边跟着看了看。
这件司南佩材质很好,肯定是和田白玉,这一点吴夺的眼力足以判定。
同时,从大小、工艺还有特殊的玻璃高光来看,这应该就是汉代的东西,而非后世所仿。
所以,这件司南佩,可以说是开门的。
“来,你也帮帮我,来个一槌定音!”罗宇泽看完之后,笑嘻嘻对吴夺说道。
陈永钧不由和胡允德相视一笑。
吴夺上手之后,没什么悬念,的确是东汉的和田白玉司南佩,“陈总拿来的东西,哪会有什么问题?”吴夺放下之后说道。
胡允德就手也拿了起来,微微摩挲两下,“开门的东西,小精品一件。”
罗宇泽搓了搓手,“陈叔,能割爱否?”
“那得看你出什么价儿了?”陈永钧故作严肃,“你小子别想从我这儿讨便宜!”
“来来来,咱俩拉拉手!”罗宇泽说着就脱下了外套。
他说的“拉拉手”,可不是握手,而是要模仿行里的老传统——“袖里乾坤”。早年间的古玩买卖,为了价格保密,两个人经常在袖子里以手相接,交会一番之后确定价格。
“你玩儿什么花啊?”吴夺哭笑不得。
“主要是我刚学的,而且也预防谈价的时候冷不伶仃过来个人。”罗宇泽将外套搭在手上,“陈叔,配合一下嘛!”
陈永钧和吴夺的表情差不多,不过最后还是配合了他。
两人在一分钟内搞定。
“我这就给您转账!”罗宇泽拿起了司南佩,重新装进了小锦盒里。
“没想到你小子这次这么痛快!”陈永钧饶有兴味地看着罗宇泽,“这个价儿,你若是再倒手,好像也赚不了多少吧?”
“山人自有妙计!我可不在这一件上赚钱!”罗宇泽很利索地转完账,然后又收好了装有司南佩的小锦盒。
胡允德一听,便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是刚巧凑齐了?还是正在凑?”
“胡总,高,实在是高!”罗宇泽竖起大拇指,“一听就知道我想干什么!”
这时候,吴夺和陈永钧也明白了。陈永钧摆摆手,“我看哪,你是没凑齐,就先做上了春秋大梦!”
吴夺也忍不住逗闷子,“这不会是你开始凑的第一件吧?”
“恰恰相反!”罗宇泽得意洋洋,“我已经凑齐了!眼下,两件在我手上,还有一件,已经定了下周交易!”
不过,说完之后,罗宇泽又立即看向吴夺,“我说,你现在反正比较清闲,下周一起去帮我掌掌眼呗?哥们儿肯定不会让你白忙啊!”
第94章 汉玉辟邪三件套
“回头具体再说。”吴夺点点头,“要是没事儿我就跟你一起去。不过,你缺的这件,要是刚卯,可得慎重点儿,赝品太多了。”
“就是刚卯啊!”罗宇泽也是微微皱眉,“没办法,这玩意儿最难找,能碰上就不容易。所以才找你帮忙掌掌眼啊!”
“汉玉辟邪三件套,想凑一套大小差不多、玉色玉质也差不多的,确实是很难啊。”胡允德笑了笑,“不过,要是凑成了,那价值怕是要翻个跟头,小罗你可是真会做生意!”
所谓的汉玉辟邪三件套,并不是说在汉代人们就是三件成套一起佩戴的。
而是这三种形制的玉器,都是在汉代流行的,也都是作为辟邪玉佩饰。
如果能凑齐整体比较一致的三件,将汉代的三种主流辟邪玉佩饰集中归纳,也可以说算是“一套”。
三件一套的价值嘛,自然要比简单求和大为提升。
古玩的价值,若能论上“套”,向来都是一加一大于二,且多见翻倍。比如一个瓶子值一万,成对的瓶子往往就能值四万。
实际上,在现代玉器工艺品之中,已经有人这么干了,统一做出仿古的辟邪玉器三件套,整套出售。
汉玉辟邪三件套,除了罗宇泽从陈永钧手上买下的司南佩,还有他们刚才说的刚卯,还有玉翁仲。
汉玉,是华夏玉器史上的高峰之一;辟邪三件套里的三种形制,也都是汉玉的经典代表之一。
其中的刚卯,佩戴最为广泛,相当于最基本的护身符,不过并不是人人都能佩得起玉刚卯的,普通百姓用桃木做刚卯居多。
玉刚卯就是典型的长方体小玉块了,一般高度也就是两厘米多,边长一厘米左右;上下打天地孔,用以穿绳。
刚卯之所以叫刚卯,是因为上面刻着“刚卯”。(另还有“严卯”,不作赘述了。)
长方体玉刚卯有六面,竖着的四面刻字,一般情况下,内容是固定的:
“正月刚卯既央,灵殳四方,赤青白黄,四色是当,帝令祝融,以教夔龙,庶疫刚瘅,莫我敢当。”
这意思,不需要细究,大致就是:我上面有神灵罩着,百邪不至百病不侵。
汉玉辟邪三件套中,只有刚卯上有刻字,所以如果是同样的玉质和品相,刚卯肯定是最贵的。实际上,汉代玉刚卯的真品,如今市面上很是少见。
玉刚卯上不仅有刻字,而且刻得多;不仅刻得多,而且用的是殳书,呈现出所谓“跳刀游丝”的效果。
其实汉代的时候用殳书在玉刚卯上刻字,不是为了美感,而是为了赶时间。
殳书,相当于速记书体,最早出现在青铜兵器上。
而刚卯既然是“护身符”,那么刻字就有要求,新年正月的卯日卯时动刀,卯时未过就得完成。
一个时辰是俩小时,要在这么小的玉器上刻那么多字,又没有电动设备,实在是难死刻字的师傅了。
所以就有了这凌乱缺笔的“跳刀游丝”。
却因别具美感而颇受追捧。
艺术就是这么让人琢磨不透。
“刚卯的大小和这司南佩应该是差不多的,你那玉翁仲有多大?也是白玉的么?”吴夺问向罗宇泽。
罗宇泽点头,“大小也算统一了,玉翁仲稍微长点儿,有三厘米多,不过直径小;玉质嘛,也是和田玉的,不如陈叔这件司南佩白,但也算得上是白玉,脱青了。”
和司南佩、刚卯不同的是,玉翁仲是个人物形象。
现在很多古代陵墓前,都能看到高大的石翁仲。
翁仲全名阮翁仲,据说身高一丈三尺,勇猛无比,是跟着秦始皇混的;曾经带兵守临洮,吓得匈奴嗷嗷叫。
翁仲死后,秦始皇为他铸造铜像,立在宫门外。
后来就有了做翁仲像的习惯。
这种人,显然具备辟邪驱灾的神奇功效,于是汉代便开始做小小的玉翁仲,以为佩饰。
汉代玉翁仲造型,工艺也有“汉八刀”的特色。“汉八刀”不是只刻八刀,是一种工艺手法。汉代玉翁仲是直立状,造型简练优美,面部更是往往只用三道短阴线,以此刻出两个眼睛一个嘴巴即成。
这种造型,直到今天,依然很受欢迎,玉器市场不难买到仿汉代玉翁仲造型的工艺品。
“我手上的玉翁仲算是捡了个漏儿,差点儿就出了!结果后头又联系上了一个有刚卯的卖家,今天陈叔还拿来一件白玉司南佩,这不是逼我凑成汉玉辟邪三件套么!”罗宇泽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你小子运气好,这司南佩我也是刚得来的。这次来主要是配合宁先生,大件的东西我也不想带。”陈永钧接口,“我看,今天有可能不会有人再‘登台献艺’了,就等宁先生收尾了!”
话音刚落,罗宇泽就一指圆桌方向,“陈叔,话说早了,你看,有人要拿大家伙上去!”
吴夺定睛一看,居然是静远画轩的老板卢远方将一件东西摆在了圆桌上。
没想到,他这次来,带的不是书画,而是一件瓷器。
其实这件瓷器也不算大,高度有个一尺左右。不过要是和罗宇泽刚收的指肚大小的司南佩比起来,那确实是大家伙。
这是一件蒜头瓶。蒜头瓶的造型,最显眼的特征就是口部,像个蒜头。其他的部位倒没什么,一般都是细颈圆腹圈足。
这件蒜头瓶的釉,是典型的钧窑釉,以天蓝和月白为主,兼带几处紫红色的斑块。
“我去,这蒜头瓶造型很少见啊,还盘着一条蜥蜴么这是?”罗宇泽不由低呼。
主要是隔得远了看不太真切,蒜头瓶的颈部之下、瓶腹上部,的确凸起塑出一个类似蜥蜴的造型。而且“蜥蜴”的釉色是紫红的,显得更为突出。
这件蒜头瓶被从盒子里拿出摆到圆桌上之后,瞬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不待卢远方开口,现场便安静下来。
卢远方便就笑了笑,“瓷器上我是外行,偶得之物,希望各位高手能指点一二。那就不多说了,各位先看吧!”
第95章 刻字之谜
这件蒜头瓶其实是钧窑常见的形制,罗宇泽说“少见”,只是因为多了一条盘绕蒜头瓶肩部的“蜥蜴”。
等吴夺上前看清之后——当然不是蜥蜴,而是蟠螭。
蟠螭是龙属,无角,蛇状,总体还真是挺像蜥蜴,特别这是瓷塑,相对不那么具体。不过区别也不难找,细看脑袋就行。
釉质浑厚,光泽老气,确然是钧窑无疑,而且肯定不是现代高仿。
钧窑最大的特点就在釉上。
它是乳浊釉,不像其他的透明釉,往往比较厚。因为它的胎不大行,需要釉来找补。
因为釉厚,所以不太容易形成开片,釉面会出现所谓的“蚯蚓走泥纹”,就是比较粗的、不直溜的、像蚯蚓在泥里爬过的痕迹。不像开片那么细巧。
蚯蚓走泥纹只在宋钧上有,金元的钧窑上基本见不到。
这个特征,在民国的时候,那绝对是鉴定上的金科玉律。因为民国之前,任何的仿品都仿不出宋钧的蚯蚓走泥纹。
不过现在不行了,一样给你搞出来。
钧窑的釉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窑变色。
入窑一色,出窑万彩。说“万彩”是夸张了,但几个颜色还是有的。
比如这件钧窑蒜头瓶上,就有天蓝、月白、紫红三色。
不过,卢远方摆出来的这件钧窑蒜头瓶,老是老,可具体老到什么程度,还需要进一步鉴定。
远的不说,近的不谈,光是宋金元三朝,钧窑窑系就是一直延续生产的。
而且宋钧窑之中,还有官窑钧窑和民窑钧窑之分。
北宋的汝窑只存在了十几年,具体停烧原因众说纷纭,但总之是没了;那么,在北宋时期,接替汝窑的主力,就是钧窑。
等到北宋灭亡,北方地区被金朝控制之后,官窑钧窑就没了。南宋的官窑,它就叫官窑,“汝官哥钧定”里头的那个官窑。
吴夺这次没有着急“上手”,他自我考验了一番眼力。
首先,这件蒜头瓶肯定不是宋钧,因为他的知识储备里有:宋钧之紫,弥漫全身。而这这一件釉色上的紫红,是呈现斑块状的。而且,也没有看到蚯蚓走泥纹。
这时候,陈永钧又施展了他惯常的“弹指神通”,听了听声音。
因为大家都在交流,所以陈永钧也没有遮掩,听后开口道,“声音不沙哑,釉面没什么棕眼,光泽也不错,肯定不是元钧。”
在一旁的胡允德点点头,“也不是明代仿钧,特征明显不符合······”
吴夺就在一边听着,又跟着学到了。
如此综合来看,这一件蟠螭蒜头瓶,应该就是金代的钧窑。北方是金朝,南方是南宋;北宋之后,金朝延续了钧窑的烧制,而且水平又逐渐恢复起来。
同时,金代钧窑的釉相对偏薄,所以就比宋钧要亮,玻璃光泽强,也不会出现蚯蚓走泥纹。
吴夺刚在心里给定了性,就听到刘馆长开口了,“看这鼻涕釉,那就是金代的嘛!”
鼻涕釉,确实是鉴定金代钧窑的一个典型特征,因为整体釉薄,所以更容易垂釉,垂下来的釉在胎釉交接处还是很厚的,而且不整齐,像流下的鼻涕一样。
吴夺心说,得,这东西算是跟着上了一堂鉴定课。
金代钧窑几乎就要被所有人定论了,卢远方自己此时却又拿起了蒜头瓶,将足底朝上,稳稳把住,“各位,问题是,一件金代钧窑上,怎么底部还刻了一个“九”字?”
的确,这件蒜头瓶的底部,是有刻字的,很容易认出是一个“九”。
要说北宋官钧,底部刻字很正常,很多北宋官钧瓷器上都出现过,而且不光是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都有。
这也是一个重要鉴定特征。
至于原因,说法很多,争议很多,却一直没有一个定论。
有人说,从一到十,代表了同一类器型中的大小尺寸,刻一的最大,刻十的最小,结果后来发现后头的数字有比前头的数字大的。
也有人说,一三五七九的单数代表了红色系为主,二四六八十的双数代表了蓝色系为主(月白就是淡蓝,也属于)。但是这个说法后来也被驳斥了。
这其实也体现了古玩的魅力,不爱钻研考证的人,玩不了古。探求也是玩古的乐趣之一。
虽然具体没有定论,但可以肯定,这是北宋官钧的一种特殊标记,起码能证明是专供的官窑制品。
官窑瓷器的正式年号落款,自明代永乐始。但是在之前,不少瓷器一样是有款的,而且不少还是“类官窑”。
比如唐代邢窑底部刻“盈”字款,代表了“大盈库”,皇家贡品存放之地;还比如宋代定窑的“官”字款,元代卵白釉瓷器的“枢府”款。
这北宋官钧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也是一种形式。
“据我所知,金代钧窑底部,确实没有像北宋官钧那样的刻数字款。”章成锦在卢远方说完之后接口,“但是,这件蟠螭蒜头瓶,除了刻字,各个特征却都符合金代钧窑。”
章老说完之后,还有人跟卢远方开了句玩笑,“卢老板,是不是看到这个‘九’字,还动过北宋官钧的念头?”
元代钧窑瓷器,价值上没法儿和北宋官钧相比。所谓“汝官哥钧定”,只有宋代的才最为珍贵,后来朝代的窑口继续生产的,不在狭义的五大名窑之列。
卢远方自嘲:“嗯,谁还没点儿痴心妄想不是?”
不少人一哄而笑。
宁元祺在微笑之后接口,“清晚期钧窑大热,也出过不少高仿。但当时还仿不出宋钧的蚯蚓走泥纹。这一件,有没有可能是当时有人想仿宋钧,结果没控制好,仿成了金代钧窑的效果?但入窑之前,就已经刻字了,所以出现了这么一件两不像。”
的确,清晚期乃至延续到民国,出现了一种对钧窑大力推崇的热烈状态。
所谓“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就是那时候才流行的说法;在此之前,就只有说“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的。
宁元祺说完,吴夺略略沉吟,在卢远方将蒜头瓶重新放上圆桌之后,第一个拿了起来。
第96章 故事
吴夺没想到,这次听到的内容出奇得多。
好在他的“听”,向来听到的都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一种特殊的旋律,却能自动在脑海中转化成语言内容。所以要比听“话”的时间短很多。
即便如此,吴夺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等他放下这件蒜头瓶,不少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怎么?小吴,你有什么新发现么?”章成锦先问话了。
“我看这就是金代的钧窑。”吴夺缓缓呼出一口气。
“那这刻字是怎么回事儿?这可是烧之前就刻在瓷胎上的。”卢远方紧跟着问道。
不等吴夺回答,宁元祺又道,“你的意思是,断无清晚期高仿的可能性?”
章成锦、卢远方、宁元祺,这三个人,其实代表了三种观点,问话即是观点的体现。
章成锦认为符合金代钧窑的特征,但是却又不能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如同北宋官钧的刻字,他想合理破解这一点疑惑。
卢远方所长在书画,瓷器上眼力不足,大家说金代钧窑他基本上是采信了,可是脑子里还有那么一丝万一是北宋官钧的幻想。
宁元祺则认为这有可能是清晚期的高仿,因为技术问题导致了两不像。
不过,观点是三种,解答却只需要一点,那就是为什么会出现刻字。
吴夺听到了为什么刻字的原因,但是却不知该怎么说。
这一次和以前大不相同,听到的内容太多。
确切地说,他听到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的背景说出来大家肯定都认可,但是这个故事本身,实在是很难找到佐证······
北宋晚期,宋金之战,宋朝丢了北方,只能迁都江南,成了南宋。
金朝控制了北方,自然也控制了钧窑的窑址所在地。
当时,大部分钧窑工匠,特别是优秀工匠,都随之南迁了。
从北宋到南宋,各大窑口工匠的南迁,也是华夏的瓷业重心从北方向南方转移的开始。在此之前,大部分著名窑口都在北方,而金朝之后,南方瓷业开始兴盛;明清时期,JDZ已然成了毫无疑问的瓷业中心。
金代,虽然大部分钧窑工匠南迁了,但是钧窑生产却没有完全中断。而且,在金朝的干预下,又重新开始复兴。
但是,毕竟优秀的工匠差不多都走没了,所以一时之间钧窑的水平出现了明显下降。
这时候,钧窑就是彻底的民窑了,但是金朝的干预力度却很大;史料上提及了高压政策,以恢复钧窑生产、提高制瓷水平。
无论如何,想再烧出北宋官钧那样的瓷器是不可能了,所以金代钧窑和北宋官钧有着明显差别。
而吴夺听到的,是一个钧窑制瓷高手的故事。
此人姓宋,家中拍行老九,名字就叫宋九。
宋九的父亲就是钧窑工匠,到了他这一代,父亲去世后,兄弟们也都成了钧窑工匠。
南迁之际,因为老母病重,经不起颠簸,兄弟们都走了,只有最小的宋九守着老母留了下来。
宋九的制瓷技术,是父亲和兄长们教授的,尚未学全学透,就这样中断了。
不过,宋九很善于学习,在金朝统治下的钧窑,他算是一边实践一边研究。
当时,金朝为了恢复和提高钧窑的生产和水平,还从同在北方的定窑、耀州窑等窑口调集了工匠前来。从这些工匠那里,宋九也吸取了其他窑口的制瓷技艺,在制作钧窑瓷器时,尝试加入刻花、浮雕等等手法。
宋九的水平越来越高。虽然无法实现北宋官钧那种“弥漫全身”的窑变色,却已然能达到控制窑变色斑块分布的水平。而金代钧窑能呈现的最高水平,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了。
因为北宋官钧曾经刻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加上宋九的名字里有个“九”字,所以,他在某些得意之作上会刻一个“九”。
这件蟠螭蒜头瓶,就是他的得意之作。
在常规的蒜头瓶上浮雕蟠螭,也是宋九应用了其他窑口的技艺进行的创新。
金代钧窑出现过少量刻花和浮雕的器物,宋九应该就是创始人之一。
宋九只不过是一个民间工匠,关于金代的史料又少得可怜,所以他的名字并没有流传下来。
同时,他个人的得意之作,数量本就不多;历经八百年,能传到今天的,那肯定更是罕见。
这一件刻“九”的金代钧窑蟠螭蒜头瓶,来历大致如此。
不过,这个“故事”并不能成为这一件金代钧窑蒜头瓶的加分项,因为无从考证。
况且这蒜头瓶还存在争议,即便作为金代钧窑,顶多也只能因为蟠螭浮雕增加点儿价值。
吴夺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那就先不说了,“我只是个人看法,应该就是金代钧窑。至于刻字,或许只是偶然有工匠一时兴起。”
他这么一说,章成锦等人便也没有再追问;不过,针对这件蒜头瓶的讨论却没有因此停止,大部分人也都集中在圆桌边。
“这个交流会,交流效果还真是不错!”吴夺心中感慨一句,便就此悄悄退出了讨论圈,独自回到了原先的八仙桌边。
刚要坐下,却见宁霜走了过来。
宁霜笑靥如花,吴夺有些不明就里,“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明明看出什么来了,怎么不说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看出什么来了?”
“你拿着蒜头瓶的时候,眼睛里有故事。”宁霜拢了拢头发,“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过来问你,是因为我曾经参加过金代钧窑遗址的考古项目,当时也曾发现过刻字的钧窑!”
“啊?那你应该说说啊,反倒猜我看出什么来了?”
“不是我不说,是没法儿说。因为那只是一块破碎的瓷片,上面刻的,也不过是一条竖道,那就有可能是被敲碎的残次品。”宁霜解释,“今天见了这个‘九’字,我才又突然觉得,瓷片上的竖道也可能是一个字的某一笔画。但是,还是不能作为凭据。”
吴夺听后,不由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没法儿说。”
第97章 犀角四爱杯
“为什么没法儿说?”宁霜问。
“你不是说我眼里有故事么?”吴夺答,“因为我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而是想起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精美的瓷器会唱歌?”
“这么老的歌你也听过?”吴夺不由被宁霜逗乐了,“没那么离谱,我看能算得上野史趣闻吧,至少和时代背景是能吻合的。”
“你不也听过这歌么?”宁霜似乎很感兴趣,“那就说说听听吧。”
听到这么一个“故事”,吴夺其实还是有一定的表达欲的;不过这场合不适合讲故事,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了说。
听完之后,宁霜立即问道,“你这是从哪里看到的?还是听说的?”
“听说的。嗯······以前逛市场的时候,无意中听一个老虫讲的,也只能当故事听了。”吴夺笑笑,“或许现在这个‘九’,只是一个巧合吧。”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看到的那一道竖画,上端好像向左有点儿出头,下端又好像有向右撇的趋势,没准儿真的也是一个‘九’呢!”
吴夺摆手,“快别关联了,咱俩一个是听来的故事,一个是见过一块碎瓷残片;既然都是台面上没法儿说的东西,自己个儿乐呵乐呵得了。”
“嘿!你俩说什么私房话呢?”
吴夺的话音刚落,罗宇泽就回来了。
“还是说这蟠螭蒜头瓶的事儿,也没什么特别的。”吴夺随即应道。
“那你们不在大锅里说,开什么小灶啊?”罗宇泽撇撇嘴,不待他俩接话,便又压低声音问宁霜,“宁叔今天到底带啥来了?”
“被中香炉不是都拍卖了么?”宁霜回答。
“那是助兴小玩意儿,我问的是他今天最后拿什么收场?出不出?”
“你自己问他不得了?”宁霜说完冲吴夺点点头,便飘然而去。
罗宇泽抬手看了看表,“行,这都快六点了,我看也差不多了。”
关于蒜头瓶的讨论,最后也没有个所以然。
不过,却穿插延伸了很多别的讨论,罗宇泽说差不多了,最后却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宁元祺才最后总结。
宁元祺问了问,没有人打算再公开展示,最后便道,“那这样,天儿也不早了,我就最后献丑吧。”
宁元祺在圆桌上展示的,是一堂杯子。
两只为一对,四只为一堂。
杯子并不大。而装杯子的木盒却不算小,材质是黄杨木的。
黄杨木质地坚韧细腻,但是有个外号叫“千年矮”,不易有大材,就这个盒子的尺寸来看,也算难得了。
杯子不大盒子却不小,是因为盒子里不止装了四只杯子,还有一个托盘,还有四个保护杯子的小套装。
这个托盘是影子木的。
影子木又称瘿木,不是单独指一种木材,而是说这个特征。瘿,瘤疤的意思;本是病态的东西,切割之后表面却会形成漂亮的纹路和图案。什么楠木瘿、枫木瘿、桦木瘿、柏木瘿,等等很多。
而这个用来承托杯子的托盘,则是黄花梨的。
花梨影子木,那可就贵喽。
盒子和托盘这么上档次,杯子自然不一般。
这一堂四只杯子,是犀角杯。
杯子的高度也就是七八厘米,型是比较常见的仰钟杯。仰钟杯也叫铃铛杯,顾名思义,杯型就像一个倒过来的口朝上的铃铛。
杯子不大,造型也普通,若只是因为犀角的材质贵重,那是不会被宁元祺如此郑重其事地拿出来的。
这四只犀角杯上,都有精美的浮雕图案。
四爱。
王羲之爱鹅,陶渊明爱菊,林和靖爱梅,周敦颐爱莲。
这四个华夏历史上文人雅士的“痴爱”故事,流传很广;而在很多书画、瓷器、木雕上,也都有“四爱”的内容。
这四只犀角杯上的四爱图,除了雕刻人物、动物、周边小环境,还阴刻了诗文。
王羲之爱鹅的犀角杯上是:双翎閒汎墨池冰,悟入霜毫思不胜。
陶渊明爱菊的犀角杯上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林和靖爱梅的犀角杯上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周敦颐爱莲的犀角杯上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除了王羲之爱鹅犀角杯上雕刻的是明代王恭《题王羲之爱鹅图》中的诗句,其他三只犀角杯上雕刻的都是本人的诗句或文句。
在尺寸不大的犀角杯的表面能有如此复杂的雕工,实属不易。而且,这雕工细腻传神,气韵不俗,显然是名家手笔。
吴夺看过之后,也是赞叹不已。
每只犀角杯的杯底,都落了同样的印章款。
四字:方氏柱石。
“妙啊!”章成锦拿着其中一只犀角杯,“这一堂四爱犀角杯,的确是方弘斋的精品之作!”
明清时期,关于犀角雕刻的名家,有“南鲍北方”之说。
鲍天成是江南治犀的领军人物,江南的犀角雕刻行业,高手众多,他能成为领军人物,自是非同凡响。
明末清初的史学家张岱甚至将他和陆子冈一同论述:“吴中绝技,陆子冈治玉,鲍天成治犀・・・・・・俱上下百年,保无敌手。”
“方氏柱石”就是方弘斋。
方弘斋是BJ人。关这个人的史料不多,他是一个僧人,却成就了犀角雕刻的传奇地位。
北方的犀角雕刻,整体水平远远落后于江南,而方弘斋能和江南的领军人物鲍天成齐名,号称北方治犀的唯一高手,绝非浪得虚名。
从传世作品来看,方弘斋的确对得起这称号。他特别擅长在犀角上雕刻山水,雕工入画,美不胜收。
众人尽皆赞叹,罗宇泽叹口气,心下暗道,“得,这样的好东西,肯定是珍藏品,决计不会出手的。”
吴夺在他身边,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哥们儿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做生意啊。
如今,犀角制品是严格禁止买卖的。而传承有序的古代犀角艺术品,虽然市场有所流通,但也有一定的限制。
这一堂犀角杯,包浆很润,应该是开门的传世品。不过,正如罗宇泽所想,这是宁元祺的珍藏,决计不会出手。
第98章 混进一只冒牌货
这一堂四爱犀角杯的交流,主要就是赏析。
宁元祺作为组织者,在当天交流会的尾声,拿出来的东西,应该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尽管吴夺也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忍不住上手一一听了听。
嗯······的确是明代方弘斋之作,而且选材都是亚洲犀角······
等等!
怎么混进一只冒牌货?
非洲犀角?清中期?
这得捋一捋。
这四只杯子,有三只是明晚期方弘斋的作品,但是,其中的一只“陶渊明爱菊”却是清中期的作品!
也就是说,本来好好的一堂四爱犀角杯,应该是这一只“陶渊明爱菊”后来丢失或者损毁了,又补了一只高仿!
高仿这只“陶渊明爱菊”的清中期匠人是谁,没有听到相关内容。
不过,很奇怪的是,本来这一套杯子是用亚洲犀的犀角做的,为什么补的这只高仿杯子会用非洲犀做呢?
在清中期之前的犀角艺术品,基本都是亚洲犀的;清中期之后,用非洲犀才开始多了起来。
亚洲犀角和非洲犀角还是有些许区别的,一般来说,非洲犀的纹丝要比亚洲犀细一点儿。若从整角来看,非洲犀角也要大一些。
带着疑惑,吴夺又仔细研究了一下。
原来如此!
这位高仿者,功力达不到方弘斋的水平,纹丝细,首先利于他雕刻时发挥。
同时,雕成之后,本来就还得做色做旧;做色做旧的同时,也改变了纹丝的结构,使之微微变粗。本来两者纹丝粗细的差别也是微量的。
纹丝变粗后,原先的雕刻内容也会发生细微的“膨胀”,那他原本拘谨收敛的雕刻风格,变得更为自然,也更接近方弘斋的水准。
煞费苦心啊。
这位高仿匠人有真品在手,比对着高仿,相对就很容易;同时,这不是高仿一模一样的浮雕图案,“陶渊明爱菊”只要风格和刀法相近即可。
所以,这一件“陶渊明爱菊”和其他三只犀角杯放在一起,本就很难单独辨识出来。
更何况,从清中期到现在,又过了两百多年。
“小吴,喜欢上了?我看你这有点儿爱不释手了!”此时,宁元祺在一旁笑道。
“喜欢您也不卖啊!”吴夺收回思绪,同时将手里的杯子给放下了。
宁元祺笑了笑,“不过,过我手,即我有,你刚才就是它们的拥有者嘛。”
“这倒是。”吴夺也跟着笑了笑,略略思忖,这事儿还是不说了。
吴夺忽然又想,现场的十几个高手里面,没准儿也有眼力高深的能看出来,也有可能会以后找机会悄悄告诉宁元祺。
但是在现场,那肯定是不会说的。
吴夺一边走出赏析犀角杯的圈子,一边将心比心,若是自己的藏品,若是别人真的看准了,而后单独找机会给自己指出来,那心里或许会一时不痛快,但事后肯定会感激这个人的。
不过他并不了解宁元祺,而且也不算很熟。这事儿先放放吧。
交流会就此收场了。
结束的时候,宁元祺介绍了一下明天的安排。上午安排了一些钓鱼打牌之类的小项目,随意参加;同时会议室也会开放,有自发的小范围交流可以明天上午继续。
明天午饭后,下午还租了翠云山庄附近的高尔夫球场。晚饭后,可以再住一晚,也可以就此回去。交流会两天,主要就是这些安排了。
当天的晚宴是在副楼的宴会厅,一张大桌,众人围坐。
宁元祺自然是主陪的位置,两侧分别是章成锦和金声振。
陈永钧是祺祥典当行的总经理,坐了主陪对面的副陪位置,他的两侧是另外两位比较年长的前辈。
他们四个年轻人,宁霜在章成锦的下首坐了,葛亮在金声振的下首坐了,罗宇泽则拉着吴夺挑了个位置坐到了一起。
前半场都是程式化的,后半场则是单独敬酒之类的了。吴夺酒量不济,但还是挨个敬了酒,包括那位刘馆长。
吴夺和宁霜、罗宇泽、葛亮也都单独喝了一个。宁霜不喝酒,喝的是果汁,吴夺顺带也趁机喝了一杯果汁,正好缓解一下酒意。
“不能喝就少喝,你看你这个大红脸。”喝完之后,宁霜低声说了一句。
“很红么?”吴夺不由拿起手机,利用黑色屏幕当镜子看了看。
此时他俩站在桌边不远处,现场其他人则处于不同方位的“乱战”状态。
宁霜扑哧一笑,也掏出了手机,给吴夺拍了一张,“喏,你看。”
“呃。”吴夺看了看,“我平时喝酒没这么红,可能今天啤酒和红酒掺着喝的事儿。不过,我酒量确实也不行,但是今天吧,敬酒的时候也不好一杯酒不干掉。”
喝了不少酒,吴夺的话也就多了些。
“嗯,我妹妹说你挺有分寸的。”
“你妹妹说过我?”吴夺一听宁雪,顿时感觉比多喝了酒更上头,“你们姐妹俩,性格好像,好像不太一样······”
“她年纪小,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也别太介意。其实她没有坏心思,就是鬼主意特别多。”
吴夺点点头,却没有就此打住,转了话题问道,“你们平时考古,是不是很辛苦?”
“其实干哪一行也不轻松,关键是喜欢不喜欢。”
“你咋会喜欢上这个呢?”
“我妈以前就是东山省考古所的,或许有影响吧。”说起妈妈,宁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暗淡。吴夺结合上次宁雪说他爸去看宁霜,却没提他妈,心下隐隐也明白了几分。
“你以前是学什么专业,怎么进了古玩行了?”不待吴夺应声,宁霜也转了话题。
“我其实是学宝石学的,古玩只是爱好,就像你说的,喜欢才能干好······”
话没说完,罗宇泽过来了,“正好,我再一起敬两位高手一杯······”
他看起来是真喝高了,也没避讳吴夺,“霜老师,你到底觉得我怎么样,小雪那里,你的话语权很重啊!”
“这事儿我可管不了。”宁霜微微一笑,“我也不懂。”
“你不懂,难道他懂?”罗宇泽指了指吴夺,身子晃了晃,“你俩在这儿卿卿我我,一个不管哥们儿,一个不管妹妹······”
第99章 有时间我去看看化肥
“好了好了,你喝多了,回座位上坐会儿吧,喝口茶。”吴夺就势扶住了罗宇泽,正好陈永钧也过来了,一起搭了把手。
宁霜冲吴夺不太自然地笑笑,吴夺则冲她简单示意,和陈永钧一起将罗宇泽弄回到了座位边。
“小罗比较性情,喝多了还是把他送回房间吧!”陈永钧对吴夺说道,“正好我也累了,一起先回吧。交流会的饭局,一般都是分批散的。”
吴夺也想回了,心想既然陈永钧这么说,那就走吧。
把罗宇泽送回房间,吴夺也回房洗洗睡了。
第二天起来,刚洗漱完毕,就听到门铃声,开门一看是罗宇泽。
“我昨晚喝多了,没胡说什么吧?”罗宇泽笑嘻嘻问道。
“也没说啥,就是对每个人说了一遍非宁雪不娶。”
“靠!你可别吓我,我不记得说过这个!”
“不记得你怕啥?”
“我就是问问,谁说我怕了?”罗宇泽看了看吴夺的表情,放下心来,“走吧,吃点儿早饭。”
这时候已经八点半了,两人算是最后去吃早饭的。吃完了之后,罗宇泽问吴夺上午想干啥,吴夺说先和宁霜交易完了水仙盆再说,罗宇泽撇撇嘴,“行,那我先去和他们打两圈。”
吴夺回到房间之后,联系了宁霜。
结果,宁霜提出在餐厅和宴会厅所在的副楼见面,因为正好这会儿没人。
吴夺想想也是,应了,拿了东西又回去了。
他俩在二楼的一个小包间见了面。交易过程很简单,宁霜验货之后,按照约定价格给吴夺转了账。
“昨天罗宇泽没再说什么吧?”交易结束之后,宁霜仿佛随口问道。
“没什么,就是表述对你妹妹的一往情深。”吴夺想了想,“他好像真挺喜欢宁雪的。”
“我爸和罗伯伯早就认识了,宁雪小时候还经常和他一起玩儿,像个跟屁虫似的,没想到现在成了这局面。”宁霜叹了口气。
“这就说不清楚么?”
“旁观觉得简单,当事人可能就未必了。我妹妹也不是没有明确表达过,但总不能像仇人一样见了不说话。罗宇泽呢,总觉得宁雪反正没男朋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怪不得她当时临时起意,找我当挡箭牌。”
“这事儿她给我说过,我批评她了,确实太过分了。”
“批评?”吴夺微微一怔。
“怎么?”
“没什么,就觉得这词儿有点儿怪。”
“好了,走吧,我把东西放回去。”宁霜起身,“对了,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随便看看吧。我想下午就回去了。”吴夺也起了身,“我爷爷从老家来了,他现在自己在我那儿,我还养了条狗。”
“你也喜欢养狗啊?”
“我不是喜欢,我是被动的。这是我碰上的流浪狗,不过那小白狗挺通人性。”
“小白狗?我也喜欢狗狗,特别是白色的,但是工作原因,没法儿养。”宁霜似乎真是挺喜欢狗,“它叫什么名字?”
“化肥。”
“什么?”宁霜笑起来,“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此时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宁霜笑的时候,朱唇皓齿,眉目如画,吴夺忽然间觉得有种心情很清新的感觉。
“它比较肥,而且碰上我,有点儿像是来化缘的。”
“原来是这样!”宁霜点点头,一边迈步一边说道,“你就住在中山公园附近对吧?”
“嗯,文物局家属院的房子。”
宁霜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吴夺也没再开口。
两人出了这栋副楼,宁霜要回主楼房间放下东西,吴夺说了要去对面的副楼看看,就此分别。
“嗨!”
刚分开几步,吴夺又听到了宁霜喊出的声音。
吴夺扭头,宁霜看了看他,又微微低头,转而抬眸,“有时间我去看看化肥,方便么?”
“方便。”吴夺没来由地笑起来,“提前给我说一声就行。”
“那好,回见。”
“回见。”
吴夺步履轻快地进了楼。
这栋副楼有很多个房间,会议室是二楼的一个大房间。此外,楼里还有棋牌室、台球室、影视厅什么的。
到了一间棋牌室,门开着,吴夺看到罗宇泽居然和胡允德、陈永钧、宁元祺在一起打麻将,便敲了两下门。
罗宇泽刚摸起一张牌,一边在手里搓,一边扭头,“敲啥门啊,进来就行。”
吴夺走到罗宇泽身边之时,罗宇泽也摸出是啥来了,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自摸!”
接着将剩余的牌一推,“我说什么来着?这把只胡清一色!”
“牌技见长啊!”宁元祺就此起身,“小吴,你来替我吧,我再去看看章老他们钓鱼的成果。”
宁元祺是组织者,方方面面都得照顾到。吴夺也不好推辞,就此应了。
宁元祺走后,牌局继续,罗宇泽笑道,“又是咱们四个,这都是缘分哪!我说你牌技怎么样?”
“不怎么样,纯靠运气。”吴夺打出一张南风。
“碰!”胡允德拿起南风,“小吴啊,昨天章老说你可以到大雅斋,我看不像是开玩笑。”
胡允德当然知道章老是在借玩笑说正事儿,但吴夺的意思并不明了,所以才这么开放式地提起话头儿。
这事儿吴夺已经和老财主商量过了,便哈哈一笑,“德叔,我倒是很想去啊,就怕入不了您的法眼。”
“好小子!”陈永钧摸起一张牌,“让你回祺祥典当你不回,还在宁先生组织的交流会上公然投奔别家?”
“陈总,吴夺来大雅斋,我可是能给他首席鉴定师的位子哦。”胡允德接口。
“好嘛,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你还上纲上线了。”陈永钧瞅了眼胡允德,“这不是位子的问题。”
“陈总,我其实······”
陈永钧摆摆手,“小吴,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回来,但公是公,私是私,你去哪里也不影响咱俩继续相处。”
胡允德看了看吴夺,“就是,这个圈子说大也大,说小也小,都是明白人,那咱们再聊。”
三人正说着,罗宇泽突然捏着一张牌嘿嘿两声,“不好意思,又自摸了!”
第100章 郎窑红,祭红,豇豆红
“这还能玩儿么?”胡允德笑道,“不如散了吧?”
“哎?哪有这样的!”罗宇泽连忙抬手,“我带来的东西黄了,在这里搂点儿小钱还不行啊?”
陈永钧看起来也不想再玩儿了,“你那件定窑一般人看不出来,在这儿黄了,怕是又要到别处蒙出去吧?”
“这怎么能叫蒙呢?就算是民国老仿,这样的成色也很少见的······”罗宇泽说着,忽然看向胡允德,“胡总,刚才宁叔在我没好意思问,您这次带啥东西来了?没见亮相啊!”
“我也带了件瓷器。昨天讨论太热烈,我一时之间没轮上啊。”
“出不出?”罗宇泽眼珠子转了转。
“出啊!本来就是大雅斋的东西。不过价儿高,无利可图,只适合收藏。”
“您先告诉我是什么东西?”
“康熙官窑······”
“我去,不会是青花将军罐吧?经典刀马人物!”
“不是。是红釉的小件······”
“红釉?康熙?那就是郎窑红喽?”
郎窑红,康熙官窑之中大名鼎鼎的单色釉品种。
康熙四十四年,原先的浙江布政使郎廷极升任江西巡抚。
JDZ在江西,御窑厂在JDZ。郎廷极的江西巡抚的位子上有八年,在此期间,御窑厂出现了一种新的单色釉瓷器。
釉色如血,故而民间称之为鸡血红。后来这种红釉传到欧洲,欧洲人则称之为牛血红。
不过,在郎廷极负责监造的御窑厂,更喜欢叫宝石红。
这些称呼都是对釉色的描述,而对这一品类,却是称之为:郎窑红。
若要穷,烧郎红。
郎窑红以铜为着色剂,窑内要达到1300度的高温;铜在高温下是很不稳定的,所以成色就极其难以把握。
所以成品率很低,所以很珍贵。
吴夺一听罗宇泽说郎窑红,脑子里的鉴定知识也冒出来了。
郎窑红的釉色鲜艳,釉面带玻璃光感,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郎窑红釉厚,胎骨白,烧成后口部会因为釉水脱流形成“灯草口”;为了防止釉水流过足部,会在圈足外侧刮出一个二层台阻挡釉水,让它流不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脱口垂足郎不流”。
“这么好的东西您不拿出来!”罗宇泽很明显咽了一口口水。
喜欢古董文玩的,但凡见了甚至听说了好东西,就如同贪吃的闻到美食的香味、好色的看到美女的身姿一般,有时候确实很难控制。
吴夺也是心思涌动。同时心想,以后去了大雅斋,自己的进境肯定会大大加快。
“不是郎窑红。”胡允德看着罗宇泽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胡总,您有话不能一气儿说完啊?可晃死我了!”罗宇泽呼出一口长气。
“是你火急火燎地连续追问。”胡允德就此起身,“罢了,既然不玩儿了,一起去看看吧,不然你小子又得瞎嘟囔。”
“行,那走吧!”罗宇泽一想,胡允德带来的,肯定也不是差东西,而且说了是康熙官窑;便也就此不问了,干脆保持点儿神秘感。
却不料,吴夺又没忍住,“德叔,不会是祭红釉吧?”
“你们的胃口都太大了!”胡允德露出无奈的表情,“不是。继续猜吧!看能不能见到之前猜出来!”
祭红釉出现得比郎窑红要早,而且更为少见,颜色也不一样,更加深沉安定,而且不流釉不脱口,因为多用作祭器而定名。
祭红釉瓷器,出现在明初,以宣德祭红最为出名。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感叹一下宣德皇帝的艺术水准和追求;宣德朝出了那么多好玩意儿,和皇帝是分不开的;而且,宣德皇帝在书法和绘画上的造诣也很高。
可以说,后世的祭红釉,都达不到宣德朝的水准,包括康熙朝。
实际上,虽然史料并无定论,但很多学者猜测,郎窑红极有可能就是烧造祭红不成功,从而衍生出现的类似的新品种。
只是这个新品种出来之后,大家发现:哎呦?不错哦!于是便没有放弃,坚持继续生产了。
于是,祭红釉依然是名品,郎窑红也成了名品。
吴夺一听,干脆也不猜了。
陈永钧也跟着他们去了胡允德的房间,不过他一直没开口,只是在得知不是郎窑红和祭红之后微微一笑。
结果,胡允德拿出来的,是豇豆红釉。
确实是小件,高不到二十厘米,最大直径也就六厘米左右,撇口,长颈长腹,很窄的圈足。
虽然像个瓶子,但因为是撇口,所以称之为“尊”更为合适。
这是一件豇豆红釉莱菔尊。
这个豇豆红,颜色不太好形容,比郎窑红稍微暗一些,比祭红又稍微亮一些;同时还有两个特点,一是红釉之中往往会夹杂着绿色斑点,二是红的不均匀,有深有浅。
因为很像红色的豇豆皮,由此得名。
豇豆红釉是康熙晚期才出现的,虽然不如祭红和郎窑红出名,但是只作为宫廷御用器,产出量亦是极少,所以在价值上同样很高。
另外,豇豆红釉是比较正规的称呼,它还有个艺术化的称呼,叫做“美人醉”。
而眼前的这个器型,很像个萝卜,莱菔就是萝卜的意思,不过萝卜尊肯定比莱菔尊难听。
底款是双圈青花楷书三行六字:大清康熙年制。
“我就说胡总不可能带差的东西来!”罗宇泽啧啧称赞,“这东西您要是公开拿出来,肯定有人抢的!”
“抢不抢的,要看什么价儿,我要是定五六百万呢?”胡允德看了看罗宇泽。
“五百万?那确实高了!三百万差不多。”罗宇泽打哈哈,“三百万加点儿给我得了!”
“我说的是五六百万,不是五百万,准确定价是老客户老熟人最低五百六十万,一万也不能降。”胡允德接口。
“那真是没利市了。”罗宇泽摊摊手,“这东西得上大拍才能出您说的价儿。”
此时,陈永钧忽而开口,“我想起一件事情来,九十年代的时候,在燕京老的荷花古玩市场,曾经有人花一百八十块钱,捡漏过一件豇豆红釉莱菔尊······”
第101章 来龙去脉
说到这里,陈永钧一顿。
“荷花市场?后海那块儿的?”罗宇泽接了一嘴,“原来当年有古玩市场啊,现在早就是酒吧街了。”
“后来,在2006年,这件豇豆红釉莱菔尊出现在嘉尔德纽约春拍上,拍出了两百多万的高价。”陈永钧没接罗宇泽的话,“又过了十年,2016年,还是这件豇豆红釉莱菔尊,又登上了苏比士的港岛秋拍,最后包括佣金,拿下的总额是四百六十万。”
胡允德笑了笑,“陈总你记得很清楚啊。”
“因为市面上绝大部分豇豆红釉莱菔尊,都不是康熙本朝的东西,甚至很多小拍上屡屡出现十万八万的落槌价。”陈永钧也笑了笑,“豇豆红釉在康熙晚期才出现,又是宫廷专用,本就没有多少件。据说,康熙皇帝见这种红釉既像豇豆红、又像萝卜红,所以才点名指定莱菔尊的器型。”
胡允德点点头,“康熙点名莱菔尊的器型,虽是野史传闻,却也不无道理。”
“这一件,不会就是那一件吧?”陈永钧看向胡允德,“四百六十万,五百六十万,只赚一百万,不算多。”
“这确实是章老在2016年在港岛拍下的,不过他没出面,是委托朋友出面的。”胡允德点点头。
“我更感兴趣的是,当年到底是谁捡漏的?燕京古玩圈,我还是不如胡总熟悉啊!”陈永钧接着说道。
这时候,吴夺和罗宇泽各自点了一支烟,听着。
听前辈们讲讲古玩圈的一些轶事,也是一种学习。而且是在这种氛围下,他们说得可能也会多一些。
“我不过是年轻时在琉璃厂的店铺打过工,若不是章老提携,也接触不到什么人物,后来不也跟着章老回齐州了嘛!”胡允德摆摆手,“不过荷花市场里的事儿,我倒是知道一些,也不算什么秘密。只不过时间久了,知道的人就少了。”
“交流会嘛,这也是交流,两位前辈开小灶,我俩跟着解解馋。”罗宇泽嘿嘿笑道。
“八十年代的时候,燕京有个白桥古玩市场,到了八十年代末,白桥街道改造,古玩市场就搬到了后海附近的荷花市场。”胡允德也点了一支烟,仿佛讲故事一样进入到一种节奏中:
“原来的荷花市场,不如白桥市场热闹,白桥市场迁入之后,却一下子火了,逢集的时候甚至摩肩接踵。而且很多周边的古玩商贩,也都纷纷慕名带着东西去摆摊。”
“这件豇豆红釉莱菔尊捡漏的事儿,我也没有亲见,也是后来听说的。却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居然能自己拿在手上。”
“那是年后的第一个集,加上午后飘了点儿雪花,所以散集挺早。有个冀省老大爷的摊子,最后像样的东西里,也就剩一件康熙青花笔筒和一件莱菔尊。有个在琉璃厂开店的店主来抓货,看中了大笔筒。”
“我就是后来听这个店主说的。”
“摊主说最后两件好东西了,两千你一枪打了吧。这个店主肯定得讲价啊,讲来讲去,摊主最低就能到八百,死活不让了。但是这个店主呢,最高只想出到六百,还说六百给他笔筒就行,不要莱菔尊。这莱菔尊瞅着到不了老康,也就是小康,没啥鸟意思。”
老康就是康熙本朝,小康就是光绪仿康熙。那时候,清三代的瓷器能叫上价儿,但晚清的东西不行,少有人看得上,经常当搭头。比如买个康熙的瓶子,搭给你个光绪的盘子碗啥的。
“最后呢,老大爷一边收拾摊子一边说,顶多再让二十块,七百八给你俩,不墨迹,不行就走人了。”
“这抓货的店主还是有些犹豫,却不料旁边一个看了一会儿的年轻人突然开口了,说不如这样,我出一百八,拿走这莱菔尊,你出六百,拿走这青花笔筒,这不就七百八了事儿嘛!”
“突然冒出这么个年轻人,倒是让这笔买卖皆大欢喜,两人分别点钱,成交后各自散了。”
胡允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把手里的烟给灭了。
“听起来您也不知道这年轻人是谁啊?”罗宇泽就势插了一句,“不过,您当时也是个年轻人啊,哈哈。”
“本来我是不知道,后来却听章老又提过。”胡允德接口,“当年这个店主不光跟我说过,跟琉璃厂很多人都说过,说一件光绪仿康熙的莱菔尊,瞅着色就不太正,一百八,还不如买个道光的盘子呢!”
“那时候有首挺火的歌《真心英雄》,这个店主还拿歌词开涮那个年轻人: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说年轻人多花点儿冤枉钱不是坏事儿,不然不长记性。”
“可是,没过几天,这件豇豆红釉莱菔尊,就被堂而皇之摆在了很有名的店铺泛古堂的货架上。泛古堂的掌柜眼力过人,听说他是花几千收的,说这是标准的官窑宫廷器,没准儿当年就在乾清宫的南书房里摆着呢!”
“当然,泛古堂的掌柜这么说,也只是为了增加这件莱菔尊的噱头。而且他很会做生意,并不想很快卖掉,绷住了高价,一年之内不出手。”
“再后来,听说真的卖出了高价,但具体卖给谁就不知道了。但是在2006年,却出现在了嘉尔德纽约春拍上。”
罗宇泽耐着性子听到这里,一看告一段路,再也忍不住了,“胡总啊,您是真能沉得住气,硬生生把这一段讲完了,还没说那个年轻人是谁!”
“说了你也不知道是谁。”胡允德淡然一笑,“这个人是当年的传奇,说起来和小吴还一个姓呢。”
“吴镝?”陈永钧立即接口,“怪不得!不过,这个人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当年的顶级圈子,一般人进不去,也了解不到什么信息。”
吴夺一听吴镝,心头不由一阵波澜,不过表面上倒是压抑住了声色。
罗宇泽却叫道,“陈叔,这又不是旧社会,有什么圈子能跟帮派江湖一样,连消息都没多少?”
“你懂什么?!往高了说,你回去问问你老爸,他多少年了都想成为云舟商会的会员,如愿了吗?往低了说,今天的交流会,不也是个小圈子么?我们交流的古玩,外人有几个能了解具体内容的?”
第102章 登门
胡允德点点头,“不过,确实也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资讯不够发达,再者,古玩市场没现在这么开放和多元化,圈子里的人相对也比较集中。
说话之间,胡允德看了看吴夺,眼中似有深意。
之前吴大志嘱咐过吴夺,而且吴夺对这个“镝叔”确实知道得也不多,便佯装闻所未闻:“德叔,那这个牛人,现在干嘛呢?”
“我对他也知之甚少,大多是从章老那里听来的。他和我差不多年纪,但是他当年声名鹊起的时候,我在古玩上却只能算刚入门。但是,他成名之后没几年,就突然之间消失了。”
“章老也不知道消失的原因?”吴夺追问。
“对,章老也不知,他说吴镝为人孤傲,很难深交。不过,倒是有一些传言······”
胡允德深吸一口烟,“有人说他突然顿悟,看破红尘,出家为僧;有人说他隐姓埋名,遁世独居,乐得逍遥;还有人说他被国外的艺术品财团聘请,改换了身份和国籍······”
听到这里,罗宇泽不由伸了伸舌头,“我去,这也太吊了!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啊!”
胡允德轻轻摇头,“也有不好的传言,比如有人说他眼力太高,屡屡鉴定出极品高仿,触动了某个势力庞大的造假集团的利益,因此遭遇暗杀······”
顿了顿,胡允德又摆摆手,“不过依我看,这些都是以讹传讹,信不得。”
吴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当天,吴夺和胡允德心照不宣,没再当别人的面儿提去大雅斋的事儿,这事儿事后单线联系就是了。
午饭后,吴夺向宁元祺提出了告辞,也向章老等前辈打了招呼。
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个时候走,因为下午打高尔夫球的时间,实际上会三三两两交流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这就不是买卖一件古玩那种具体生意了。
吴夺初出茅庐,自是没有什么交流对象。这方面他还不如罗宇泽。
本来宁元祺是要安排车送吴夺的,结果宁霜也提出想回去了,她开车来的,说顺带捎着吴夺就行。
宁元祺稍稍犹豫了下,但很快便点点头,叮嘱了一声“注意安全”。
到了停车场,吴夺一看,宁霜居然开的是一辆大切诺基,挂的是京牌。
“我从燕京开车回来的。”宁霜解锁上车。
吴夺坐了副驾,“没想到你居然开这么大的车,有点儿······”
“有点儿彪悍?”宁霜笑笑,“公私两用,方便,这车装东西也多。”
“你的假期该结束了吧?”
“今天周日,正好过了一半,再过一周,周一上班。”宁霜发动了车子。
“你们考古队,不下墓的时候都干啥呢?”
“不下墓就研究墓。”
“没什么诡异的事儿吧?”
“什么算诡异?盗墓小说里说的那种?”宁霜轻轻拍了下方向盘,“也不能说盗墓小说里全都是胡扯,但是盗墓贼是偷偷摸摸的,我们是大白天大规模进行的,不可能一样。”
吴夺点点头,“你们考古队,不会就你一个女的吧?”
“考古队不是固定的,都是根据每一个项目由所里统筹安排组队,我们所不说行政和后勤,只说能下一线的女同志,占到全员的五分之一吧。女同志也有女同志的优势呢。”
两人就这么随意聊着,宁霜也问了些吴夺的情况,听说吴夺从小便没了父母,只有爷孙两人相依为命,宁霜有些吃惊。本来她的母亲过早去世她觉得很是伤感,结果还是比吴夺强多了。
开到家属院门口停车时,两人已经聊了一路,彼此熟悉了很多,吴夺直接说道,“你下午有事儿么?没事儿的话你不是要看看化肥么?干脆到家里看看吧!”
“事儿倒是没事儿,可我第一次登门,没准备啊!”宁霜有些不好意思。
“呃,你想准备啥啊?”吴夺一愣。
宁霜的双颊微微一红,“不是,我是说空着手不太合适。”
“嗐!这有什么,我爷爷这人很随性的。”吴夺见宁霜的样子,“这么着吧,我陪你去附近水果店买点儿水果,你这不就不用空着手了?”
宁霜想了想,“行,我再给老人家买点儿礼品。”
“不用,真不用客气。”
话是这么说,但是宁霜除了在水果店买了些水果,又到附近的专卖店买了两盒高档营养品。吴夺也没拗过她,只好就这样了。
宁霜买东西的时候,吴夺提前给吴大志打了个电话,先问他在不在家,听他说在家,便解释有个朋友待会儿和他一起回家,是个女孩。
结果吴大志嘿嘿一笑,“臭小子,行!不孬!这是趁我还没走,带女朋友回来让我看看?”
“不是。”吴夺压低声音,“就是普通朋友。”
“了解!不就是还没得手嘛!”吴大志说着就挂了电话。
宁霜拎了两盒营养品,吴夺拎着一袋水果,进了家属院。
“这里面的环境真不错啊,你挺会选。”宁霜四下打量了一番。
“当时买的时候,主要图个安全和省心。”
到了家门口,吴夺刚掏出钥匙,门就开了,吴大志笑吟吟站在门口,“回来了?”
“嗯。爷爷,我来给介绍一下。这位是宁霜。这是我爷爷。”
“吴爷爷好!”宁霜笑道。
“这姑娘真俊!”吴大志拍了一下吴夺的肩膀,又对宁霜说道,“小宁,来就来,买什么东西啊!快请进快请进!”
结果,宁霜一进门,化肥就晃晃悠悠过来了,宁霜一看,连忙放下东西,“这狗狗确实挺胖的,太可爱了!”
“他这是瘦了一些了,原先更肥!”吴夺将水果放下,见吴大志已经在客厅茶几上摆了茶杯倒了茶,便对宁霜道,“你抱它过来坐就行。”
三人就此都坐下了,宁霜抱着化肥问吴夺,“它这个状态······这是不喜欢我抱吗?”
吴夺解释,“不是,它一向很淡定,没啥喜怒哀乐的表现。只要不反抗,就说明对你还是接纳的。”
此时,吴大志却看了看宁霜,“小宁啊,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第103章 悄悄问化肥
“吴爷爷,我是在考古所工作,平时在燕京,这次是休假回来的。”
“怪不得。”吴大志微微点头。
“怪不得?”吴夺歪头看吴大志。
吴大志笑了笑,“怪不得有一种沉静的气质,考古工作需要沉心静气的,光是分辨土层就够麻烦的。”
“吴爷爷,您对考古也有研究啊?”
“我都是道听途说。”吴大志说着便起了身,“小宁你先坐会儿,我去买点儿菜,晚上就在家里吃饭吧!”
“您别忙了吴爷爷,我坐会儿就走,晚上说好了回家吃饭的。”宁霜也跟着起身了。
“这样啊,那你坐着吧,我去洗点儿水果。”吴大志说着便走向了厨房。
“我来吧!”宁霜放下化肥跟上了。
“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干活儿的道理?”吴大志回身推挡,同时朝吴夺使了个眼色。
吴夺连忙说道,“你快别跟过去了,不然咱们仨都得挤在厨房里。”
宁霜不由笑了笑,便也没再跟过去。
这时候,化肥看了看吴夺和宁霜,却张嘴打了个哈欠,缓缓走向了书房。
“它这是困了啊?”
“它不困也经常在书房趴着。”
“你这狗狗确实挺特别。”
“跟你想的不一样吧?它并不好玩,不过时间久了,却有朋友的感觉。”
两人随后又坐下聊了会儿,吴大志端着水果过来的时候,吴夺正好问道,“李一言先生现在还去考古现场么?”
宁霜点点头,“去,不过只是偶尔。他现在主要还是在燕京大学的时候多。”
“李一言?”吴大志放下水果后看向宁霜,“是考古学家李一言先生么?小宁你和他很熟?”
“对,李先生是我读研时的导师,我能去国家考古所也主要是因为他的推荐。”宁霜不由问道,“吴爷爷您也知道李先生?”
“李先生可是考古界的大名人啊,肯定听说过。”吴大志继续问道,“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总体还行,就是心脏的毛病不能停药。对了,今天冬天他要过米寿了。”
“是啊,十一月初八·······”
“啊?”这一声,是吴夺和宁霜一起发出的。
宁霜面露惊讶之色,吴夺紧接着问道,“爷爷,您怎么会这么清楚?”
“嗯······咳咳。”吴大志随后解释道,“那什么,我看过一本李先生的书,自序中提到过他是农历的十一月初八生人。”
“爷爷您可真是好记性!”
宁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吴爷爷您以前是从事什么工作的啊?”
“这可怎么说呢?”吴大志轻轻捻了捻手指,“我是少小离家,干了很多工作,主要是体力活儿,飘来荡去的,也没干成一个固定的工作。”
“我看您可像个文化人呢!”
“我就是爱看书,爱看新闻,爱接受新事物,呵呵,与时俱进嘛!”
三人就这么坐着又聊了十分钟左右,宁霜便提出告辞了。
吴夺出门将她送到停着的车边,宁霜本要拉开车门,却忽又停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爷爷。”
“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就是恍恍惚惚有种感觉。”
“他是大众脸,你别多想了。”
“嗯。”宁霜轻轻点头,“那我先走了。”
“慢点儿开车。”
“嗯,再联系。”
宁霜上了车,发动车子,冲车窗外的吴夺挥了挥手。
吴夺也挥了挥手,在车子动了的时候,忽而又道,“我说,你走之前我请你吃顿饭吧,当给你送行。”
“好!”宁霜面露微笑,痛快应了,又腾出一只手来,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吴夺不由自主做了个同样的手势,又觉得有点儿傻,转而又改成挥手,目送车子离去。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地来看你······”宁霜开车驶远,嘴里不由轻轻哼起歌儿来。
吴夺走回去,路上嘴里也没闲着,“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而此时的吴大志,却坐在卧室的床上,拿着手机凝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显然是用手机翻拍的,因为是很陈旧的黑白照片,边框一角还有一串数字:1965。
照片上,十八岁的吴大志神采飞扬,身边则站着三十三岁的考古系副教授李一言。
他们的身后,是学校的大门,“燕京大学”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吴大志的手指摩挲屏幕,泪水潸然而下······
吴夺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客厅,听到老财主的卧室似乎有动静。
“爷爷!爷爷?哎?怎了这是!爷爷您哭了!”吴夺进了吴大志的卧室,一看这情况,登时有点儿傻眼。
“这叫喜极而泣!”吴大志擦了擦眼泪,迅速变脸,“这不是因为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女朋友回来嘛!”
“嗐!给您说过了,不是,我跟她这才刚认识!别乱点鸳鸯谱了。”
“我就问你,有感觉吗?”吴大志揣起手机,走出了卧室,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顺手点了一支烟。
“好像还真有点儿······”
“这不就得了!”
“不过,她在燕京工作,而且也不知道她······”
“这算什么?你就不能去燕京么?或者她就不能回来么?不知道?不知道她对你有没有意思?只要追到手,就不需要知道了!”
吴大志吐出一口烟圈,“千金易得,佳人难求,从面相上看,她还是处子之身!这年头儿,你算是走了狗屎运了!”
“我的爷爷哎!您说个合适么?”吴夺大窘,挠了挠头,“相面还能相出这个来啊?”
“那当然!除了面相,还有步态。你就负责让她成为我孙媳妇,让我早日抱上重孙子就行!”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吴夺感觉这天儿聊不下去了,起身进了书房,顺手还关上了门。
嗯,悄悄问问化肥。
“化肥,我爷爷说的是不是真的?”吴夺蹲在经案前,摸了摸化肥的脑袋,低声问道。
化肥看了看吴夺,又是那种蛋腚的眼神。
“你觉得我和她合适么?”吴夺又问。
化肥活动了下身子,却是调整了趴姿,给了吴夺一个屁股。
第104章 状元府
“白养你了!”吴夺弹了化肥的尾巴一下,化肥不为所动,吴夺只好起身离开。
吴夺走出书房,吴大志走上前来,“你的这个化肥啊,自理能力还挺强。要是把吃的喝的给它准备好,我看它自己这两天都能应付。”
“爷爷,您这两天不会就是放养吧?”
“瞎说,我还带它出去遛了遛呢!它是个明白狗,就是不会说话。”
对这一点,吴夺深以为然。
吴大志又道,“对了,我准备明天走。墨玉玄武印的钱我给你转一半,抓紧给我把孙媳妇搞到手,你现在也算不缺钱了,古玩有的是时间研究,不差这会儿工夫。”
“再住一阵儿吧!您回去也没啥事儿。”
吴大志摆摆手,“我先不回老家,从齐州去趟燕京。”
“啊?去燕京干嘛?要不我陪着您吧!”
“不用。我就是想自己去转转,以前在那里工作过,怀怀旧。真有什么事儿,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爷爷,您以前到底在燕京干嘛?”
“搬砖!”吴大志起身,“我去屋里躺会儿,饭得了叫我。”
“晚饭时间还早,再说您不是要做么?”
“你把人放走了,我做个毛啊?臭小子!”
吴夺:“······”
第二天,吴夺将吴大志送上了齐州开往燕京的高铁。
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吴大志还买了个商务座,美其名曰穷家富路。
他坚持自己去,吴夺也没什么办法,好在随时都能联系。
上午送走了吴大志,中午罗宇泽就来电话了:
“我说的帮我看玉刚卯的事儿,没忘吧?”
“没有,不会今天就要看吧?”
“我是上午联系的,老太太说下午就可以,明天也可以,我寻思着这不是及早不及晚么?”
“老太太?”吴夺一听,“不是行里人吧?”
“不是。要是行里人,我还不敢信呢!刚卯这么稀缺金贵的玩意儿,行里人还不得埋一堆雷啊?”
“干嘛的?”
“退休职工,他家老头儿去世了,留下的东西。”
“你这路子够广的啊!”
“别说没用的,下午行不行?”
“行。那就今天陪你搞定了,明天我彻底休息一下。”
“得嘞!在家等着我,我下午开车去接你。”
下午罗宇泽又开着柯珞克来了,吴夺一看,“我说,你咋不开路虎了?这是又需要装低调了?”
“我那是因为交流会没办法,你说我开十几万的车去,翠云山庄的保安估计都得朝我翻白眼。”
罗宇泽把车开到了老城区的一处路边停车,然后带着吴夺进了一条小巷。
最后,来到了一座古建筑的门楼前。
这门楼十分高大,是清代官式住宅的典型建筑,只不过门楣之上没了牌匾,同时两侧的砖墙也显得有些斑驳了。
“这应该是文保单位吧?”吴夺不由开口问道。
“没错,省级文保单位,晚清的一个状元府,人名想不起来了。”罗宇泽指了指门楼一侧的砖墙,“原先的老牌子不知咋丢了,新牌子还没挂。”
说着,罗宇泽带吴夺走进了门楼。
从外面看门楼很气派,结果进去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
简直就是一个大杂院,而且搭建了很多小房小棚之类的临时建筑,有养狗的甚至还有养鸡的,真有点儿鸡飞狗跳的感觉。
“这院子我听说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是机械厂的宿舍,2005年机械厂破产了,这房子的管理维护就成了问题,现在哪里还有状元府的样子?”罗宇泽边走边说,“我以前来过这里,听说最早门楼上还挂着‘状元及第’的牌匾,门口两侧还有石狮子,不过在特殊时期都被毁了。”
“噢!老太太家里是机械厂职工啊!”吴夺点点头。
“对,原先老两口都是,如今退休了。老爷子是前几年去世的,独生子在外地工作。”
这院子委实太凌乱了,不过,吴夺穿过便道不断往里走,也大致能看出原先应该是个三进的大宅,而且每一进都不算小。
当年的状元府,如今却成了十几户人家混居的大杂院。
罗宇泽说的老太太,住在院子最里头东侧,有三间房,房前也自建了两间小砖房。
“张阿姨在吗?”罗宇泽敲门。
“不是老太太么?”吴夺一愣,低声问道。
“不得往年轻里叫么!”罗宇泽正说着,门开了。
这位张阿姨看着确实也不太老,六十岁左右的样子,人很瘦,收拾得干净利落,“小罗来了?进来坐吧!”
“这我朋友,您就叫小吴好了。”罗宇泽介绍。
“张阿姨好。”吴夺打了个招呼。
屋里非常整洁,和杂乱的院落形成鲜明对比。布艺沙发散发着洗衣粉的香味儿,钢化玻璃茶几也擦得明明亮亮。
“我给你们倒水。”张阿姨先是端上了一盘橘子和一盘瓜子。
“别忙活了张阿姨,还是先看东西吧。”罗宇泽连忙说道,“跟我俩小年轻您就别客气了。”
“好,那你们稍等。”张阿姨挺爽利,说着就进了里屋。
出来的时候,她手里多了个小木盒,挺漂亮,鸡翅木的,看着也有些年份了,怎么也能到民国。
张阿姨将木盒放到茶几上,“小罗你看吧。我家那口子以前找人看过,说就是汉代的玉刚卯,以前因为价钱不合适,一直没卖。现在儿子在外地要买房,就想尽力给他凑凑。”
“那我先看看。”罗宇泽点点头,拿起了盒子。
吴夺已经打定主意,待会儿直接上手“听”,免得浪费时间。
罗宇泽拿起盒子的时候,张阿姨看了吴夺一眼,吴夺便顺口问了一句,“张阿姨,这地方是文保单位,没说有什么征收项目么?”
“有啊!我听到信儿了,不光状元府,齐州有好几个地块呢,明年差不多都能启动文保征收项目。不过,咱也不可能知道进展速度啊,补偿款啥时候能发更不好说。儿子买房不能再拖了。”
“噢。”吴夺点点头,“这状元府得有多少年了啊?”
此时,罗宇泽已经拿出了放大镜,很细致地看起了手上的白玉刚卯。
第105章 来了个抢生意的
张阿姨听吴夺问起,便就此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状元府啊,建成有一百五十多年了。民国时候被人买下成了私宅,五十年代又成了机械厂宿舍······”
吴夺听张阿姨说到了这个状元的名字,不过他还真没听说过。
清代的状元得有上百个,他就知道钱维城和翁同龢这两个,这还是因为他俩一个是画家一个是书法家,有书画拍卖成交记录,当时查过。
罗宇泽看完之后,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件玉刚卯确实很小,立方体,高两厘米多,底边在一厘米左右。不过汉代玉刚卯大多是这种体量。
上下天地孔的孔道迎光一看,痕迹上是符合汉代工艺特征的。
最关键的是上面的刻字,罗宇泽是做过功课的,起码看过不少图片,对他来说,跳刀游丝的感觉算到位了。
随后,吴夺便上手了。
吴夺上手之后,罗宇泽便开口问,“张阿姨,您想多少钱出啊?”
汉代玉刚卯,能参考的价钱还真不多,因为市面上很少出现真品。只能是个估量。
罗宇泽查过一个比较确凿的国际大拍行的拍卖记录,将近二十年前,一件汉代白玉刚卯拍过六十多万。
不过这个价钱现在肯定是不行了,主要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此外,汉代玉刚卯在市面上一直是假货泛滥,很多人不敢贸然定论出价,六十万当时就拍得偏低。
综合来看,如今一件汉代的白玉刚卯,品相不差的话,至少是百万以上的价儿,甚至两百万以上也未必没人要。
罗宇泽想的,那肯定是出价越低越好,不过百万左右的价儿他不是不能接受。
当然,这得是在汉代真品的前提下。
“我老伴以前经常打听呢,他在世的时候就有人出到八十万没卖,我现在想卖一百六十万。”张阿姨不是行里人,所以说得比较直白。
“张阿姨,您这有点儿高了。”
“小罗你就说最高能出多少吧?”
“张阿姨我也挺实在的,您都说了八十万不卖了,我给您加到一百万,您看行吗?一百六十万确实有点儿高了。”
张阿姨想了想,“小罗啊,不瞒你,孩子买房还差一百二三十万,还有装修呢?再就是我有些地方也想用钱。这个一百六十万啊,就是个底了。”
“张阿姨,您也不能一点儿不降啊!”
“我真是不能降了小罗,你只考虑这个价钱你能不能要吧。”
罗宇泽有点儿郁闷了,就算不是行里人,这私人之间买卖东西,哪能一口价叫死呢?
这个价儿,噎脖子。就收古玩的来说,基本没啥利市了呀,还得找到肯出钱的买主才行。
不过,罗宇泽现在手里有一件玉翁仲,一件司南佩,他是要组成辟邪三件套出手的,这个价儿搭配其他两件,总体还是有的赚。
做生意,谁都想多赚点儿,罗宇泽笑嘻嘻,“张阿姨,您得看行情啊,不能只顾自己的需要来,这么着,你看看再降点儿,差不多我今天就直接给您转账了。”
“小罗我说了不能降了。”张阿姨表情温和,但是口气却无比坚决。
此时吴夺已经了然了,不过罗宇泽和张阿姨在谈价,所以他一时没有插话,先是将这件玉刚卯又放回进了小木盒里。
“那我再琢磨琢磨。”罗宇泽点点头,看向吴夺。
“没事儿,想好了再买,你们不喝水吃个橘子啊!”张阿姨招呼。
“谢谢张阿姨。”吴夺起身,“我们到院里抽根烟商量下。”
“行,这么贵的东西,是该好好商量。”张阿姨话音未落,就听到房门外有人敲门,“张阿姨在吗?”
张阿姨起身开门,吴夺和罗宇泽也要出门,便一起过去了。
结果开门一看,居然是葛亮!
罗宇泽心里咯噔一下子。
靠!抢生意的来了!
怪不得张阿姨咬死了价儿,原来还有别的买主啊!而且,除了他和葛亮,说不定还有人呢!
葛亮看到吴夺和罗宇泽,也微露吃惊的表情,“嗨!两位捷足先登了啊?”
“你们认识啊?”张阿姨笑笑,又问葛亮,“你是中午打电话的小葛吗?”
“对,是我,张阿姨,我这是来晚了?”
“没有没有,小罗和小吴说要商量下,你先来看看东西吧。”
这下子,弄得罗宇泽站在门口,也不知该出去还是待在屋里了。这要是出去了葛亮却一口拿下了,那也不用再回来了。
葛亮此时微微一笑,“都是朋友,没那么多事儿,你们先去商量呗。守着我看也是看,而且我眼拙,且得看一阵子。”
吴夺拍了拍罗宇泽的肩膀,“先让葛兄看吧。”
“好吧!”罗宇泽点点头,和吴夺出了屋。
两人走出几米,各自点了一支烟,罗宇泽问,“怎么说?”
“东西不差,但是,凑辟邪三件套不行。”吴夺轻轻摆手,“因为这是一件宋玉。”
“你是说宋代仿的汉代刚卯?”
“对。”吴夺点点头,“而且这东西入过土,还有淡淡的血沁呢,出土时间我看不会太久。”
“这个我知道,但也不是这些年的事儿,应该是清末民初出土的吧?”
“差不多。”吴夺应道,“宋仿也值得收,而且这件仿得非常好,足以乱真。只不过,张阿姨要是咬死一百六十万,那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对啊!如果是汉代的,我一百六十个收,辟邪三件套依然有的赚!但要是宋仿,我收的话,也就是几十个啊!”罗宇泽看着吴夺,“你确定是宋仿?”
“我这儿看是宋仿。只不过,是极为难得的顶级工手,加上入过土,可以说真假难辨了。”
罗宇泽沉吟着搓动手指。吴夺一看,心道他或许在在琢磨高价拿下、然后就当成汉代玉刚卯来出吧。
这种事儿,吴夺没法儿干涉别人,罗宇泽请他来,他说出自己的鉴定结论,那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行,我有数儿了!”罗宇泽说着便迈开步子,“走,咱们先回去看看‘罗汉头’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