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朋友
“章老,这山顶风凉,我们还是回了吧?”胡允德在一旁开口。
“好。”章成锦点点头,走了两步,“对了,下周文古堂的清仓头拍,你找时间告诉吴夺一声吧。他若想去,就带他一起。”
“我记下了。”
两人就此下山而去。
而吴夺回到家之后,和化肥先分了一个苹果吃了。
吴夺虽然之前没养过狗,但是总觉得化肥的样子,快一周了好像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小狗崽不是都长得呼呼的么?况且它还这么能吃。
也不知道化肥成年后体型有多大,要是身高体长超标,城市里可是禁养大型犬和烈性犬的。
比如刚才在马路上碰上的秋田犬,不说品种,只说这个头儿其实就属于禁养之列,只不过这个狗主人无视养犬管理规定。
吴夺本想给吴大志打个电话,商量商量买房子的事儿,可又一想,他又得问钱是从哪儿来的,没准儿还得数落自己。还是先斩后奏,买了再说。反正买了房之后,基本不会亏。
上午又在电脑上浏览了一会儿房源,午饭后小憩了一会儿。
醒了之后喝了一口清爽的无糖纤维加可乐,打了个嗝儿,吴夺一时间有一种十分满足的感觉,想想自己当年的同学们大多还在疲于奔命地上班,看着老板和领导的脸色,自己的小日子简直太滋润了。
小富即安,其实也蛮不错的。
正美着,常松来电话了。
“我问吴处长了,房子是130平多零点几,三室两厅两卫,东打头,有两室和客厅朝阳;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全实木地板;墙纸被他儿子画得不成样子了,得换。他那个院子不小,有四十多平呢,水泥甬路,还自己搭了个小凉棚。院墙本是一米六的高度,后来他又给加高到两米,而且上面还加了铁艺小栅栏。”
常松先是细致地介绍了一番。
“我说,你这在办公室经常写材料,表达越来越有条理了!”吴夺听了,还是比较满意的。
“少来!”
“这么说,他是可以卖给我这个‘局’外人了?”
“听说是我的朋友,他倒是说可以,不过······”
“不过价钱偏高?”
“不光是价钱偏高,他要求全款直付。”
“你先说他要多少钱吧?”
“房子照130平整数算,三万六一平,你还得包税。光房价就四百六七十万,我寻思着你一把也拿不出来啊······”
“你不会直接给我否了吧?”
“我能这么不靠谱么?我提前替你讲了讲价,结果他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先别谈价了。”
吴夺点点头,“人家说的没错儿,总得确定要买了再谈价。这样,你跟他约个时间,问问什么时候能看房,看了再说。”
“卧槽!你真要买啊?你手里就两百来万,剩下的咋办?我倒是能借给你点儿,可是·····”
“你甭担心,我有钱。前一阵我还倒腾了一件瓷器。”
“瓷器?难不成是那个黑痰盂?这茬我当时还忘了问了,不过看着确实不大行啊!”
“那个你看走眼了,是件老货,不过也值不了多少钱,我是又倒腾了别的。”
“你真行啊!最近这是用了开塞······开眼露了是怎么着?老是捡大漏儿!回头可得好好给我说说!”
“也没什么,就是碰巧了。买房图个踏实,你好人做到底,再帮我约约吧,完事儿一起去,必有重谢哈。”
“你是得重谢!这么着,除了吃大餐,你送我一对金蟾妖塔得了,四棱!”
金蟾妖塔是铁核桃里的名品,正常两棱的几百块一对;三棱的贵一些,四棱最稀少,配对精品相好的,一对得几千块。
文玩核桃有华北的麻核桃,有云贵川藏的铁核桃,有东北秋子;常松和吴夺,都喜欢玩铁核桃。
“行,要是这次买房成了,我送你!不要说金蟾妖塔,云石观音都行。”吴夺说的云石观音,也是铁核桃的高端品种,上品的一对能过万。
“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看来真是发了,哈哈哈哈。”常松大笑,“行,等我信儿吧!”
挂了电话,吴夺看到化肥在拨拉着磨牙棒,这是当时在宠物店买一堆东西时送的,不过化肥应该还没到换牙的时候,他也不咬,有时会拨拉着玩儿。
“我说,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你是真的不想回去了么?”吴夺蹲在了它的面前。
现在他已经坚信,化肥必定能听懂他说的话。
化肥用一只小爪子将磨牙棒拨拉到一边,又拨拉了回来,然后看向了吴夺。
“这什么意思?归去来兮?”
化肥转过身去,又回到狗窝趴下了,屁股冲向吴夺。
“行,你什么时候想走了,我再送你。”吴夺说完之后,自己也不由一愣。
化肥,在不知不觉中,仿佛已经成了他的朋友。
就说那么大个儿的秋田犬,张嘴大叫犬牙差互,他平时肯定是不敢去招惹的,但是为了朋友,却可以挺身而出。
自我煽情还没到高潮,手机铃声给打断了。
吴夺拿起一看,是胡允德。
“德叔。”
“小吴方便说话么?”
“方便,在家呢。”
“是这样,下周二有一场拍卖会,你感兴趣么?”
“拍卖会?是哪个行的秋拍么?按说一般不会这么早啊。”
“不是拍卖行的。”胡允德解释,“以前在府学街上有家古玩老店,叫文古堂,不久前关张了。现在呢,要开始处理店里的存货,清仓。第一批头货,他们要走一场拍卖;然后剩下的,是批量打包处理的。”
“这个店,我好像有点儿印象,门脸是个仿古建筑,挺大的,咋就关了呢?”
“唉,文古堂的苏文山老爷子去年驾鹤了,两儿一女没有一个争气的。账面亏了钱,他们就开始打歪主意,合计着还是变卖古玩和店铺分钱实惠。”
这种事儿,倒也不鲜见。古玩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很难传承。
吴夺也跟着叹了口气,“行,德叔,那我就跟着您去长长见识。”
第32章 买房
“别谦虚,说不定我看上的东西还得靠你掌眼呢!”胡允德接口道,“这场拍卖,他们只邀请了苏老爷子生前有过生意往来的人,你到时候就算和我一起。”
“明白。”吴夺又问:“对了德叔,章老去么?”
“章老应该不去。他之前和苏老爷子关系不错,不愿意看着不肖子孙这样折腾。再者,苏老爷子的好东西,章老基本都有数,要保什么,对我也有了交待。”
“行,那就这么定了德叔。”
挂了电话,吴夺简单一盘算,即便看上了文物局家属院的这套房子,预留出购房款,还剩不少呢,去这清仓头拍心里也有底。
快到傍晚的时候,常松来电话了,让吴夺请吃饭,说已经和科技处吴处长说好了,周六看房,正好周六他们要搬家。
吴夺让常松定地方。常松说:“先小宰你一把,我新发现了一个小馆子,招牌菜“九转大肠”,而且老板娘很不错,颇有风韵。”
“你怎么就这么浪呢?不怕被人打死啊?”吴夺笑骂一句,也就应了。
到了地方,吴夺一看,负责收银的老板娘看着似乎面熟,等吃了一半才想起来,有点儿像某个明星,只不过长得肯定是差点儿意思。但现实中不化妆能有这般美貌,着实也惹人眼球。
还有熟客叫她“大肠西施”,吴夺听着别扭得都快脱臼了。
这小饭馆没有包间,很多人吃饭也喜欢就着老板娘,不时开上两句玩笑,但都没有太过分的。老板兼当大厨,黑铁塔一般,左手炒勺,右手菜刀,不时掀开帘子瞅上几眼。
两人点了四菜一汤,常松喜欢喝白的,酒量不错,这一点他比吴夺厉害;吴夺不爱喝酒,要了俩易拉罐冰啤。
“我说,你到底倒腾了什么瓷器,搞了这么多钱?”常松压低声音问道。
“元青花高足杯。”
常松:“······”
吴夺小声简单解释了一番,说是在云叶寺旁边的小摊子上无意中买了个烛台,又无意中发现了暗藏乾坤。说完又叮嘱常松一定要把住嘴。
常松听得心潮澎湃,立马说等周六看完房,接着去赤霞山古玩市场碰碰运气。
常松的表现很典型。在古玩圈里,每当出现一个捡漏的传奇,都会引发热议,大大提高一部分人跑市场的积极性。
人性使然。
但,往往是老看着别人中彩票,轮到自己连买多少年也中不了大奖。
周六上午,常松开着他的低配帕萨特接上了吴夺,去往文物局家属院。其实常松更喜欢越野车,而且家里好歹也趁点儿钱,贵点儿的车也能买。不过,在机关单位混,不能太出格,要显得稳重踏实低调。
两人到的时候,搬家公司还没到。
这位吴处长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很稳重的样子;他老婆也在,爽朗热情。
常松介绍了一下,相互寒暄之后,吴处长便带着吴夺看房。
虽然是二手房,但是吴夺看了之后,着实很满意。
户型合理,公摊很小,因为在家属院最南排,楼前只有绿化带和院墙,没有别的楼,所以即便是一楼,采光也很棒。
整体装修是古香古色的风格,可能和吴处长在文物局工作有关。这装修除了被他儿子画得花里胡哨的墙纸得换,卫生间的马桶等设施不想用别人用过的得换,别的都不用动。
最满意的还是这个院子。方方正正,打了十字水泥路,四块露土的地儿都围了半米高的小花墙。南侧靠近院墙还砌出两米宽的平台,平台中央搭了凉棚,这底下要加个躺椅,惬意得很。
“这小花墙里的花盆我是都得运走的。”吴处长提了一句。
“嗯。”吴夺点点头。这四块土地,他们家都是放了花盆种花,有点儿画蛇添足;应该直接种花,而且再来一棵石榴树或者桂花树什么的才好。
仔细看了一遍,而后问了问双气三线等等情况,吴夺稍稍考虑,便决定拿下了。
谈价是吴夺、常松、吴处长夫妇,四个人坐在客厅谈的。
吴夺首先提了包税的事儿,他不想包税,提出各交各税。本来嘛,羊毛出在羊身上,其实就是个总价问题,主要是吴夺不喜欢在具体程序上乱套。
吴处长夫妇同意了各交各税,但是在三万六一平的价格上却比较坚持。
“您痛快地应了各交各税,那我也痛快一回,这样,我也不多讲,三万五一平,行的话,我立马就能付全款过户。”吴夺说道。
“其实,本来如果你能包税,我们是想降到三万五的,但是现在各交各税······”吴处长的老婆接口。
“三楼有套房子,报价三万五,各交各税,我只是打电话问了下,人家就说还能降呢!”
“我知道你说谁家的房子,不就楼上么?他家没院子啊!”
其实吴夺没打过电话,也不知道三楼那套房子具体在哪栋楼,因为挂出的房源是不会暴露具体房号的。只知道也是东打头,没想到就是楼上。
“院子这东西,咋说呢。正因为我喜欢院子,所以才报三万五的价儿啊。但喜欢归喜欢,也不能太高。要不然,我不如买三楼算了。”吴夺笑了笑,“吴处长,嫂子,你们报三万六,我也没多讲啊。”
吴处长看了看常松。
常松也笑了笑,“我只是介绍人哈,买房这事儿本来就复杂,你们谈成谈不成都很正常。我就不发表任何意见了。”
“你们稍坐,我接个电话。”吴处长拿着手机走出了房门。
“我去看看搬家公司来了没有。”吴处长的老婆也出去了。
吴夺知道,他俩这是要商量一下。
最后,两口子同意了这个价格。
“小吴啊,不过这两天可过不了户,我们还得收拾收拾,清点清点。”吴处长的老婆问向吴夺,“周一过户,你看行吗?”
“行。”吴夺一想,正好和周二的清仓头拍错开了,“那我是不是得先付一笔定金?”
“对对对,这样对双方都好。定金五万可以吗?”她就是想要定金的意思。
“好。”吴夺痛快应了,转了五万定金,拿了写明情况的规范收条,搬家公司正好也来了,便就提出了告辞。
“借着即将到来的乔迁之喜,杀奔赤霞山,捡漏去也!”刚走出去不远,常松就兴奋叫道。
第33章 墨玉玄武印
周六的赤霞山古玩市场是最热闹的,周一到周五没地摊,周六也比周日热闹。因为很多摆摊的收来的货,周六是第一次摆出来,周日就只有挑剩的了。
来逛摊的老虫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周六都是一早来。
不过,从前两年开始,赤霞山古玩市场也学着京津一带的老路子,在周日凌晨弄了个鬼市,周日凌晨三点就可以出摊。
其实就是个形式,也是找个噱头繁荣市场。
鬼市是有特殊时代背景的。看古玩,肯定是自然阳光下最妥,这忽明忽暗的拿着个手电筒射来射去,命中率必然是更低的。但这个鬼市的效果却很好,究其原因,是很多人喜欢这种氛围。
吴夺和常松来到地摊区的时候,已经过了九点半。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
两人从西头开始往东头逛。
如今的古玩市场,实际上有很多是被现代文玩占据了;赤霞山古玩市场地摊区的最大优点,那就是不管真假,起码摆出来的,多是古玩的品类。那些什么菩提类的、珠串类的、果核类的、工艺品类的文玩,有专门集中的大棚区域。
吴夺一开始“试”了不少东西,但一件真正的好货都没碰上。
倒不是没老的,但并不是老的就有价值,很多东西,是所谓的老普,太普了,多老也没太大价值。
逛了一小半的摊位,吴夺碰上的最好的一件东西,是一个雍正民窑的青花罐子,画片是雍正朝很有代表性的“花间寿”。
所谓花间寿,就是围绕罐体的一组花卉纹中间,间隔以寿字纹。这种纹饰很有特色,也很典雅美观。
这个罐子是全品,但是摊主咬死六千,一口价儿也不落。这也算是行价,雍正民窑花间寿的青花罐,就是中千的东西。吴夺见状,便也没要。
而此时,常松在另一个以玉器为主的摊子上,看上了一件青白玉的花押印。他拿着反复打量的时候,吴夺也凑了上去。
花押印最大的特色,就是印文内容比较“花”,可能是变体字,可能是符号,也可能是某种纹样。
花押印主要是在宋金元时期流行。
比如大名鼎鼎的宋徽宗的花押,像一个“一”加一个异形变体的“π”,实际上组合着来看,印文内容可以解读为“天下一人”。
当然,宋徽宗的花押就是花押,是手写的,不是印。
但宋金元时期,上到皇帝,下到平民,不少人喜欢制作花押印。
常松手里拿着的这个花押印,形制很简单,长方形底座,桥形钮。体量不大,长边有个三厘米,窄边有个两厘米。
吴夺上眼一看玉质,就知道是和田玉。不过这年份,虽然他觉得不是新东西,却也吃不准。
印文的内容也看不明白,竖着看有点儿像一个繁体“葉”字。
摊主是个留着小胡子的男青年,挺能吹乎,说这是宋代的东西,而且应该是王公贵族之物;常松问价,少了三万不出。
吴夺拿过来试了试,一听,没想到这东西还真有点儿年份,大致在元末明初,不过,就是个普通民间私印。
玩玉的一般都知道一句话,叫老不如新,就在这样的东西上。
同样的料子,现代工艺品若是做工精良,未必比老东西便宜。
主要还是因为这样的老货太过普通,工艺不够精良,而且历经岁月,往往多有损伤,即便没有大的缺损,小磕小碰是免不了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古玩的成本有时候很低,普通的老货,收来相对容易,出货价儿就可能也不高。
“元芳,你怎么看?”常松见吴夺拿着东西琢磨了一会儿,便就问道。
“三万太高了。”吴夺将东西放回到了摊子上,常松许是很喜欢这东西,立即又抓在了手里。
“那你说值多少?”摊主问。
“三百。”吴夺面不改色。
“别闹。”
“这东西哪能到宋?粗大明的路子,而且就是寻常花押私印。玉质不白还带棉,就是几百块的货。”这有了“高水平”,吴夺说起话来也硬气。
这种感觉是有点儿爽的。
“合着你说正经的呢!”摊主却冲常松勾了勾手,“他说了算么?他说了算的话,你给我还回来吧,旁边还有人等着看呢!”
“你这都是真的假的?”常松也察觉出了吴夺的变化,以前也不是没有一起逛过摊子,哪有现在这么吊。
“不信我就按你自己的意思来。”吴夺笑了笑,转而看了看摊子上其他的东西。
“哥们儿,他说了算不算的不打紧,你这要的确实太高了······”常松点点头,不过还是没撒手,开始和摊主磨叽。
吴夺看着看着,忽然在摊子靠近摊主脚边的位置上,也发现了一件玉印。
体量不算小,正方形底边得有四厘米以上,高度应该也超过五厘米。
黑漆漆的,好似是墨玉;上有龟形钮,隔着稍远看不太真切,不过这龟形钮有点儿特殊,更像是玄武。
“哥们儿,你把脚边那件黑漆漆的钮印也拿给我看看呗!”吴夺冲摊主说道。
“得,你俩不会是专门研究玉印的吧?”摊主撇了撇嘴,拿了起来,探身递给吴夺。
吴夺也探身接了。
古玩一类的东西,从道理上来说,最好不要手递手;但实际上,到古玩市场走一走,除了瓷器和大件的东西,摊子上手递手的情况,屡见不鲜。
吴夺接过来细细一看,这应该是玉石类的东西,也可以说是墨玉;但肯定不是和田墨玉,也不是黑玛瑙一类的东西;分量还比较压手,更不可能是煤精。
这印钮,的确是玄武造型,因为脖子和尾巴还是比较长的。刀工比较简练,不是现代电动雕头出来的东西。
翻看印文,是四个字,不过吴夺不认识,而且连什么字体都认不出来,应该是一种篆书,但不是最常见的小篆。
至于年份,看着好像入过土,但出土时间不好判断。
得,眼力还是不济!
吴夺将左手中指贴了上去。
这一听,吴夺细算年份之后,不由怔了一下。
春秋末期······
第34章 印文
这枚墨玉玄武印,居然是年份这么久的东西!
玉印这东西,吴夺起码知道战国时期就比较流行了,苏秦佩六国相印嘛!
实际上,玉印的起源,根据近些年的考古发现,已经可以追溯到西周。而春秋时期有所发展,战国时期已经很常见了。
而且,这枚春秋末期的墨玉玄武印,严格来说应该叫墨玉玄武玺。
因为在秦始皇之前,无论官印私印,都称之为玺。直到秦统一六国,嬴政称始皇帝之后,才把皇帝之印独称为玺,臣民之印称之为印。
怪不得这篆书很奇怪,春秋末期,那这印文的字体,很可能是金文的一种。
而这墨玉玄武印的材质,则是富平墨玉。
吴夺心道,怪不得一时认不出来是什么材质。
富平墨玉产自陕中,主要成分是隐晶质石灰岩,自古以来就有开采,如今市场上依然还有富平墨玉的工艺品。
这种墨玉,在古代,所用最多的,就是刻碑。比如有名的李斯《峄山刻石》、柳公权《玄秘塔碑》,原碑材都是富平墨玉。
这枚墨玉玄武印年份很老,吴夺得到的信息也很丰富。
但丰富不代表有用。
最有用的就只有三点,一是雕刻于春秋末期,二是材质为富平墨玉,三是用作私人印信。
其他的内容,基本是围绕这三点来的,比如雕刻的技艺特点,比如私人印信是按照要求雕刻,比如这种墨玉墨色均匀,玉质细腻韧性好······
而吴夺最想知道的信息,是这印文的内容!实际上也就是这墨玉玄武印为何人所有。
却没有。
这四个金文篆字实在太难认了,没有这个信息,想找专家高手辨认,也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
要知道,名人玺印和普通私人之物,价值差距很可能是天壤之别。
不过,好歹是春秋末期的高古玉件,价儿合适的话,倒是可以先拿下。
“你们还没谈好价儿啊?”吴夺打断了摊主和常松,“这黑石头印章怎么卖?”
此时,摊主已经将那件青白玉花押印降到了六千,常松呢,也出到了三千,正在僵持着扯来扯去。
吴夺这一插话,摊主就停了和常松的谈价,看着吴夺说道,“你俩还真有眼力,看上的都是我摊子上的好东西!”
“别说没用的了,报个地板价儿吧!”
“三千!”
“明说了吧,这是富平墨玉,你应该门儿清,买块大石碑的材料,也用不了三千吧?”吴夺直接点到。
适才吴夺点出青白玉花押的真章,摊主就觉得他是个行家了,“材料你说的没错儿,但这东西看着老得很呐。你看印文,认得么?那是钟鼎文,我找了好多老师级别的,都认不出来。”
“这就是个私印,普通老百姓用的,认得印文有啥用啊?真正的王公贵族,哪会用普通玉石治印?”
摊主笑了笑,“兄弟,你也别说旁的了,这东西我是一千八收来的,你好歹给我个辛苦费,凑整儿两千!要是还想再低,那就你放下吧,咱们都别受累。”
吴夺此时看了看常松,“这件花押印······”
“嗯,但也得价儿合适。”常松和吴夺很默契。
吴夺又看向摊主,“这么着,两件一脚踢,你最后报个实落价儿!”
“这已经很实落了啊!那件我都给他让得只剩裤衩子了!六千,你这件两千,一共八千,多吉利!”
吴夺略略沉吟,“这么着,我最后出一口啊,两件,五千,你觉得行就行,不行我俩也不耽误你做买卖了。”
“你这一下子砍掉小一半啊!不行不行,有空儿再来吧。”小胡子摊子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放下的手势。
吴夺和常松很果断地放下了。
吴夺是小赌一把,大不了摊主不喊,立马转身回来;因为这墨玉玄武印,半个上午没人碰,而且摊主主动让到两千,来价指定不高。
常松放下,是因为他的心理最高点就是三千。这东西如果是元末明初的,吴夺说几百那确实是扛着大砍刀,但这样的东西,三千确实也到顶了。要不是常松特别喜欢这种长方带桥钮的形制,也不会出这么高。
两人放下东西,起身就走。
此时,摊主却将这两件分别抓在了手里。
吴夺余光瞥见,心里有数了。
果然,他们刚走出两步,就听到摊主的招呼,“两位,我服了你们了,回来吧!”
成交。
吴夺一把付了五千。
“送你的。”离开摊子之后,吴夺笑着对常松说道,“你不是让我送你东西么,这赶巧了,就送你这件花押印吧!”
“别介啊,我那是开玩笑。你虽然捡漏赚了一大笔,但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行了,知道你够意思,让我请吃饭还找个小馆子。说了请你吃大餐,后头我肯定还会再请。说了送你东西,你也别推辞了!好歹是你喜欢的,没瞎送不是?”
“得嘞,那我就真不客气了!”常松接着嘿嘿一笑,“我说,这件墨玉印,你是不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我觉得这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东西,即便是普通私印,好歹年份够老;再者,看这玄武和这刀工,也都挺不错。起码就算单拿这一件,五千也不会亏。”
常松点点头,“我就说嘛!”
“现在关键是得找人认认这印文。”吴夺又道,“你这也是学历史的······”
“别看我,我也不认得!”常松应道,“春秋战国时期的金文篆字,种类很多,几乎一个诸侯国一个样儿,不要说我了,先秦史专家也未必能认全······对了!”
“怎么?”
“东山大学历史系的高汉达教授,是先秦青铜器和铭文专家啊!没准儿找他能行!”
“你认识他?”
“我就历史系毕业的,肯定认识他啊,可他不认识我呀。”常松哈哈一笑,“不过,我可以给你支一招!”
“瞅你这损色,不会是什么馊主意吧?”
第35章 大漆泥金,释迦牟尼
常松摆摆手,正色道:“听我说,我上学的时候啊,高教授面向全校本科生开了一门选修课,叫文物鉴赏,一周一次两节课连堂。回头我找个师弟打听下现在还有没有这门课、什么时间、在哪个教室。你呢,到时候就去旁听,下了课堵住他直接问就行。”
“这能行么?”
“听说高教授特别随和,而且以他的水平,说不定就是几句话的事儿,肯定行。”
“好吧,那回头你帮我打听下。”
“回去我就打听。”常松点点头,转而又道,“我看那摊主摊子上,老的小玉件不少啊。”
“嗯,不过感觉晚清民国的居多,而且小花片小帽正什么的,也没啥意思。”
“对。我就喜欢玉印,现在最常玩的,就是咱俩去年一起淘的那件亭钮印。”
常松忽又看了看吴夺,“不过,你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水平见涨啊!要不是你,我刚才差点儿被摊主又是说宋玉、又是要三万的给唬住了!”
“他是看咱俩年轻,第一口先死往高里报,你看我问墨玉印的时候,他就没这么虚高了。”
“我说你呢,别扯别的。你这水平是怎么旱地拔葱的?”
“量变引起质变,就是越过临界点了呗。”
“临界个毛蛋啊,我觉得你仿佛妖气缠身······”
常松本是随口瞎开玩笑,但是吴夺听了,却不由脚下踉跄了一下子。
因为化肥确实不是人······
这一踉跄不要紧,好像把个暖水瓶给踢sei了!
吴夺连忙低头一看,是脚边一处摊子上搁边放的一件铜香炉,被他踢倒了还滚了两下,滚到后头一尊佛像前给挡住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吴夺连忙蹲下身来,将铜香炉拿回来摆正,同时也就手看了看,毕竟是铜的,没什么损伤。
“没事儿,走你的。”摊主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红脸膛,面目挺周正。
“刚才走神了。”吴夺笑了笑,也没立即起身,“您这摊子上都是铜器啊?”
“嗯,喜欢就看看!”
此时,常松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没事儿吧?我这开玩笑呢,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嘛。”
“没,我是想别的走神了。”
“没事没事,我这摊子上都是铜器,又不是瓷器,你俩别不好意思,不喜欢铜器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摊主随即说道。
“缘分。”吴夺笑道,“我瞅瞅。”
常松则冲摊主笑了笑,又拍了拍吴夺的肩膀,转到隔壁摊子上去看别的去了。他对铜器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刚才的香炉,带着款儿:大明宣德年制。吴夺不用试,也能看出,这跟“宣德炉”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就是一现代仿品。
不过香炉后头那件铜佛像,好像是有年份的。
这是一尊释迦牟尼坐像,大漆泥金工艺。
不管是大漆泥金还是鎏金,最基础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铜佛像生锈有损,也增加佛像的光彩。因为佛像往往是受供奉的。
但大漆泥金可要比鎏金的工艺简单多了,同时也省金子啊,所以档次自然也要低一些。
大漆就是生漆,先在铸好的铜像上刷一层漆,干燥稳定之后,再用金粉调和生漆均匀涂刷一层;这一层的涂料看着像泥浆一样,所以叫泥金。
而鎏金呢,也叫镏金,又叫火镀金。今天我们见到的镀金的东西,是电镀的;而古代采取的是“火镀金”的办法。
鎏金,简单来说就是用加热的办法将金和水银分离,让金层留在器物表面;但具体步骤,却是复杂繁琐的,想做好费金费时费力,而且有时甚至会废人——水银毕竟是有毒的。
这尊大漆泥金的释迦牟尼坐像,有“大头佛”的感觉。只是品相不佳,大量泥金已经脱落,只剩少许斑斑驳驳,大面积露出了紫黑色的漆衣。
漆这个东西,天然是乳白色,氧化后变成红色,经历长时间则又会结成紫黑色的。
而所谓的大头佛,是藏家的俗称。明代一部分禅宗佛像,为了追求刻画面部特征,会将头部做得偏大;这样一来,整体也会显得有点儿比例失调。
而这种比例失调的风格,倒也成了一个鉴定要点。
吴夺距离佛像不远,伸手就能碰到。既然能看明白的都看完了,感觉有年份,他便直接伸出了左手,贴上了底边。
惊喜的表情一闪而逝。
吴夺收手,“老板,我请个价儿。”
“小伙子,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还懂铜像。这一尊铜佛像,我看少说也得明晚期。”摊主笑道。
“但是这泥金······”
摊主点点头,“要不是因为品相,我也不会摆在摊子上卖。这么着,一万八。”
这尊释迦牟尼坐像,高度不到二十厘米,体量偏小;同时,从表面来看,工不够精,当是民间铸造的一般工艺。
这样的大漆泥金佛像,若是明代早中期,价格或许能冲到两万;若是明代晚期,也就是一万左右。
吴夺在典当行碰巧了解过类似的情况。
“高了。你自己也说了明晚期,明晚期的民造漆金小尺寸佛像,不是这个价儿啊!整数差不多。”
“行情你还挺清楚。”摊主摆摆手,“得!不过我要是痛快给了,你不会又要挑别的毛病吧?”
“那不会。你要是同意一个整数的价儿,我就把这尊佛给请了!”
“好久没做这么痛快利索的生意了。那我给你找个妥帖的盒子。”摊主随后翻出了一个大小合适的锦盒,小心将佛像装了进去,而后又套了两层塑料袋。
吴夺给他转了账,拎上了塑料袋告辞。
如果不是吴夺能“听”,哪能想到,这尊佛像是鎏金而非大漆泥金!是明早期而非明晚期!
只因为这尊佛像在明朝的时候,换过四个供奉之人,除了最初之人,后来三人先后为佛像重塑金身三次,这鎏金的底子上,再上大漆泥金;而最后一次重塑金身,则是在明晚期。
所以,工艺才会看着不怎么精,因为原本精湛细腻的工艺,被后来的层层漆金给掩盖了!同时,年份上,也会让人感觉不那么老。
第36章 泰和通宝瘦金体,真真假假忽悠你
若是明早器的鎏金精工铜佛像,那价值可比现在的情况高多了!
吴夺拎着塑料袋一边想着,一边往旁边摊位一看,却发现常松已经不见了。
这厮叫嚣着来捡漏,结果吴夺捡漏了,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人呢?”吴夺四下打量。
没看到。
吴夺继续往前走了走,依然没看到常松的身影。
吴夺只好先自己逛,心说等一会儿再不见人就给他打个电话。
过了约莫十分钟,吴夺正在一个摊子上翻看的时候,常松来了;来的时候吴夺没察觉,他从后面拍了拍吴夺,一脸神秘,“给你看点儿东西!”
“你转哪里去了?”吴夺起身,跟着常松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常松从口袋里摸出东西攥手里,“刚才碰上个游击队,我和他找个地方交易去了。”
“游击队”这个称呼,和“铲地皮的”差不多,就是自己没店没摊,把寻摸来东西随机倒腾给店主或者玩家。只不过,铲地皮的往往和盗墓贼有所接触,手里会有不少生坑货。
游击队经常在古玩市场转悠;逛市场的时候,如果碰上一个人神秘兮兮的问你要不要什么东西,有可能就是游击队。当然,也可能是骗子。
“果然捡漏了!”常松摊开手掌,让吴夺看手里的东西。
吴夺一瞅,都是银元,袁大头,一共四枚。又拿起仔细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三枚民国八年的,一枚民国九年的,都是普通版别。
吴夺没有去进一步验证,只是凭自己的眼力,也觉得应该是真的。
之前说过,玩软片的看不上玩硬片的,玩硬片的看不上玩杂项的;其实还有,那就是玩杂项高货的,看不上玩钱币的。
钱币这东西,虽然也有珍品,但大部分都是相对便宜的,门槛低,特别接地气。
而且在收藏钱币的圈子里,玩古泉的,还看不上玩银币的,玩银币的,又看不上玩铜板的。
对于稍微有点儿基础的玩家来说,机制的银币和铜板,鉴定起来要比古泉相对容易。
虽说这袁大头市面上绝大部分都是假货,而且很多都是真银仿制的假货,但是从工艺细节的要点上一一比对,鉴定并不难。
所以,吴夺仔细看了看,大致能判定是真的。
只是,袁大头的价值,由于不同的版别,差距很大;最贵的有拍到一两百万的,便宜的呢,就像常松手上这四枚,也就是八百左右一枚的价格。
“你是多少钱收的?”吴夺心想,虽然不是很贵,但小漏也是漏,麻雀也有肉。
“四枚一共三千。”常松面露得意。
“我没听错吧?”吴夺有点儿懵逼,这不就是行价么?哪里漏了?
“这只是开胃小菜,因为品相不错,所以我顺带按照行价收的。”常松接着,又掏出了一枚大钱,“真正的漏儿在这里!”
常松接着拿出来的,是一枚泰和通宝。
直径应该在4.5厘米以上,折十大钱,看着挺厚重。这种又大又厚的古泉,拿在手里赏玩是很有感觉的。
而且,这枚大钱的锈色很薄很匀,微泛金黄,属于那种北方干坑的美锈。
“我去!”吴夺一看这枚泰和通宝折十钱,眼睛也不由一亮。
泰和通宝,是金代的钱币,金章宗完颜璟的泰和四年开始铸造,折十是其中最大的一种,就是一枚能当十枚小钱,另外还有折二折三。
折十钱也有两种,一种是早期厚重型的;另一种,是后期大减重变小变薄的,实际上就是虚值刮财。
泰和通宝属于比较少见的古泉;而在泰和通宝之中最少见的,就是这早期的折十大钱。
如今一枚美品的价值,应该能到大几十万。
泰和通宝有一个很有特色的地方,就是四字直读钱文,为金章宗完颜璟所书。
金代是少数民族政权,但是发行的钱币,基本都用的汉字。
这位完颜璟,严格来说算不上什么书法家;不过呢,他非常喜欢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体;虽然两朝是敌对的状态,但不妨碍一个皇帝成为另一个已经驾崩了的皇帝的粉丝。
而且他不是单纯的喜欢,他的书法专门学的就是瘦金体,而且最后达到了惟妙惟肖、难分彼此的程度。
举个栗子,现在的大英博物馆有一幅顾恺之《女史箴图》(东晋原作已失,为唐代摹本),图上有一则题款;明清的时候,很多画谱都认为是宋徽宗题的,后来才有人提出了异议,说里头有一个“恭”字,故意缺了一笔,但是宋徽宗写“恭”字,从不缺笔;所以,极有可能是完颜璟题的,因为他爹叫完颜允恭,缺笔以作避讳。
常松手上这枚折十大钱上,泰和通宝,就是瘦金体楷书,漂亮得很。
“这个多少钱捡的漏儿?”吴夺虽然还没有进一步验证,但起码目测这枚泰和通宝感觉不赖。
常松伸出了四个手指头。
“四千?”吴夺问。
常松撇撇嘴,“你这档次怎么老在千数上徘徊?这种品相,怎么也得八十万甚至百万!我四万拿下,少说翻了二十倍啊!”
确实,即便是四万,那也是个大漏儿。
吴夺点点头,“来,我仔细看看。”
捏在手上,吴夺启动念想,准备听声。
此时无声······
我淦!
吴夺皱起眉头,“你好像被忽悠了!”
“啊?”常松面色一惊,旋即皱眉道,“你行不行啊,刚才看你还挺欣赏的!”
“刚才我没细看!”吴夺将泰和通宝还给常松,“把四枚袁大头给我再看看。”
结果,这四枚袁大头确实是真品。
好家伙,合着是还玩了一手真真假假!用便宜的真货当引子,真正的目的在这“泰和通宝”上!而且这真货袁大头他们都特么没亏,按照行价出的!
“先别讨论真假了,赶紧去找那个游击队!我怀疑,他们不是行里的生意人。一共几个人?”吴夺立即说道。
“就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说是回老家给奶奶上坟,从老屋的抽屉里翻出来的。”
第37章 交学费
“他穿的什么衣服?”吴夺说着,就迈开了步子,“先去市场后门!”
“你真能断定是假货?”常松问了一句,吴夺没应声,他便也跟上了,“穿了件米黄色的夹克,牛仔裤,平头······”
两人疾步前行,吴夺又道,“他不是游击队么?就算是从老家翻出来的东西,他也应该懂;就算不懂,他也应该有路子鉴定。”
“他说急等钱用······”常松说着,也渐渐感觉到了不妙。
古玩行的算计,重在一个氛围,让你陷入到氛围之中,就不容易有清醒的判断。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有些局听了之后甚至会觉得好笑,但若成为当局者,那可就不一样了。
因为这里头,还有贪心和侥幸心理。你老想捡漏,这种心理作用十分巨大,会让你蒙蔽双眼,也会让你瞬间产生强烈的赌徒意识。
两人先到了赤霞山古玩市场的后门,没发现黄夹克的人影;然后在市场里一路寻找,又到了正门,依然没发现黄夹克的身影。
吴夺叹了口气,在门口一侧站定,递给常松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估计是找不到了,得手了,肯定比兔子溜得还快。”
常松心烦意乱,再次重复问了一句,“你真能确定?”
“我觉得能确定,就是一件新仿;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再去出盒子的地方做个鉴定!”
吴夺说的“出盒子”是个简单说法,就是到专业的钱币鉴定机构去鉴定评级;若是真品,会将钱币密封在鉴定评级盒里,同时附带标签。
常松联系吴夺最近“旱地拔葱”的水平,基本也是信了。
他深吸一口烟,“甭说找不到人了,就是找到了,哪怕是报警、打官司,也未必能要回钱来。当时,人家可没说就是泰和通宝的到代真品,只说他也看不懂,就觉得是好东西。”
常松这话说得是有一定道理的。
除非找到实打实的黄夹克故意诈骗的证据,否则常松找后账这事儿,很难有什么结果。
如果把这枚泰和通宝看作仿古艺术品,那么艺术品的价格,并不受物价方面的法律约束。
一张宣纸才多少钱?墨汁颜料才多少钱?为什么有些画家的一幅画能卖几十万几百万?因为它是艺术品。
古代艺术品是艺术品,现代艺术品是艺术品;仿古艺术品,它也是艺术品。
而且,四万块钱并不是个很高的数目,关键是,和真正的泰和通宝折十的价格差距太大了!而如果购买一枚高仿的古泉珍品、仿古艺术品,四万块钱却可以界定在合理范围内。
吴夺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道,“是啊,反过来说,如果你四万买了一件价值百万的真品,他跑过来找你原价收回去,你也是不会干的。”
以前,吴夺和常松,作为理论型古玩爱好者,看得多买的少,小打小闹,从来没有吃过像今天这么大的亏。
常松今天也是有点儿过于亢奋,一直兴冲冲嚷嚷着要捡漏,结果漏儿没捡着,掉坑里了。
“就这么算了?”常松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觉得,还是报警吧。万一有什么其他的案子关联,牵出来一个古玩诈骗团伙什么的呢?”吴夺建议,“这事儿只有定性为古玩诈骗才会有结果,不然找后账都不合行里的规矩。”
“行,听你的,死马当活马医吧!”常松再度叹气,“这就是所谓的交学费啊!”
谨慎起见,吴夺又建议,“你这样,先找个权威钱币鉴定机构,把这枚泰和通宝再鉴定一次,拿到鉴定报告之后再报警。一来托个底,二来警方可能会将钱币暂时留存作为证据。”
“好吧,就这么办了,我下午就联系鉴定。”
经历了这么一出,两人也都没心思再逛了,就此离开了赤霞山古玩市场。吴夺提出中午请常松吃饭,常松却说今天中午想休息休息,平静平静,再约时间吧。
打眼,吃药,交学费,在古玩圈里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常松这个事儿,还到不了打眼的级别,又比吃药复杂点儿,但学费肯定是交了。
所谓打眼,通常指的是有一定眼力的人、因为一时疏忽大意或者受什么影响、从而导致的鉴定失误,具有偶然性,不代表正常的水平。
虽然不是自己吃亏,但吴夺的心情一样不爽利,甚至冲淡了连续捡两个漏儿的喜悦。
回到家里之后,吴夺先将墨玉玄武印小心放好,又拿出了大漆泥金的佛像摆在了茶几上。
吴夺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佛像,心说明知道里头是鎏金,但这好几层漆衣,到底要不要立即去除呢?
即便决定要去除漆衣,又怎么保证原有的金身完好无损呢?
嗯,这活儿不能自己干,必须先请专业人士参详参详。
吴夺定了定神儿,点了一支烟。
“哎?化肥呢?”吴夺的脑子里一直有点儿乱,差点儿忘了,化肥怎么一直没出现?
也不在客厅的狗窝里。
吴夺起身,走进卧室,却发现化肥趴在了电脑桌下面,很安静。
“没事儿吧你?”吴夺摸了摸化肥的身体,不烫;又观察了一下,眼睛明亮,状态自然,不像生病的样子。
“怎么跑这下面了?别碰了插线板电着你!”吴夺干脆将它抱了出来,“来来来,让你看看这尊佛!”
之前,化肥似乎对雕有普贤菩萨的玉牌很感兴趣,却对弥勒木雕反应平淡,现在面对释迦牟尼坐像,不知它会有什么反应。
吴夺将化肥抱到了茶几旁边放下了。
化肥站定,抬头静静看着释迦牟尼坐像,一动不动。
吴夺也在茶几前蹲下,“认得么?”
化肥没反应,继续看着,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才缓缓转身,又朝卧室走去。
这算什么?吴夺看了看佛像,又扭头再看向卧室走去的化肥。
正在此时,化肥突然停步,身体微微弓起,猛然回首!
虽然外形依旧是一只胖嘟嘟的小白狗,但吴夺恍然间从它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一种气势!
第38章 重现金身
这种气势很复杂很难形容,却震人心魄!
吴夺猝不及防,一个没蹲稳,差点儿坐倒在地!瞬时之间,一只手不由自主去扶旁边的茶几,却不料,一个扶空,手腕扫到了释迦牟尼坐像之上。
嘭!
佛像落地!
吴夺租的这房子,可不是什么木地板,是那种仿大理石地面,也有的地方叫水磨石,总之和石头的硬度差不多。
佛像落地,还带着不小的声音,吴夺的心里不由一紧。
化肥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状态稳健,并没有被惊到。
吴夺立即上前,看那摔在地上的佛像。
佛像是背部着地,但是正面却已经出现了裂纹。
翻过来,背部裂纹更大,而且靠近底部的地方和一侧的肩部,已经掉落了两块漆壳。漆壳比较厚,显然是多层结成了一体。
而掉落漆壳的地方,金光闪闪!
吴夺心头一动,试着从脱落漆壳的边缘去抠。结果,沿着裂纹,漆壳被一块块抠了下来!
最终,一尊鎏金释迦牟尼坐像,完整地出现在眼前。
重现金身!
吴夺详细检查,除了个别地方微有磕碰导致的印痕,整体完好无损!
没想到。
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去除了漆衣。
这可能也和佛像的年份还有保存方式有关系,漆壳已经有点儿酥脆了。
吴夺重新将鎏金佛像摆上了茶几,又看了看化肥。
化肥走到了吴夺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而后又走了。重新回到卧室的电脑桌下面趴下了。
“这么快就不喜欢新狗窝了?”吴嘟囔了一句。
重现金身之后,这尊明代早期的鎏金释迦牟尼坐像的工艺之精湛,就显现出来了。
面部细节到位,金水档次很高,而且连衣褶都是流畅生动。没有款识,也不是官造,但绝对是民造的一流水准!
吴夺查了一下拍卖记录,同时根据实际情况估算了一下,这尊佛像,就是体量偏小,但几十万的行情总归是有的。
不过,佛像既然在吴夺手里重现原本的金身,吴夺并不打算出手;最起码现在不怎么缺钱,短时间内不可能出手。
而后,吴夺起身,将地面上的残漆碎渣打扫收拾干净,又小心将佛像装回了锦盒,给收好了。
再度坐回到沙发,吴夺回想化肥的表现,点了一支烟又陷入了深思。
化肥变了。
确切地说,它明显在成长,虽然从收养它到现在,还不到十天。
它本来就有比较淡定的气质,如今,更淡定了,还增添了许多别的气质。
刚才那一瞬间的猛然回首,就是多重气质的合集。
而且,它不喜欢又大又软的狗窝了。
不过,它为什么喜欢在电脑桌下面趴着?吴夺的电脑桌是简约长条形的,类似于以前的老式课桌,下面的空间长度还可以,但是宽度比较小。
家里还有一个餐桌,下面的空间更大,但是看起来化肥并不喜欢。
想着想着,吴夺不由呲牙叫了一声,这太入神了,香烟燃尽,被烫了一下。
吴夺摁灭香烟,摇头苦笑。罢了,化肥的种种神奇之处,一直都是百思不得其解,还是顺其自然吧。
只是看它这个样子,若是等到成年,怕是不会和自己再待在一起了。
一般的狗子,一岁多也就成年了,不知道化肥是不是更早······
午饭之后,吴夺躺到了床上,化肥又趴到了电脑桌下面。
不知不觉,吴夺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醒来,却发现外面的天色有些发暗。
“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傍晚。”吴夺伸手拿起手机,一看时间······
不是当天傍晚,而是第二天的清晨!
而且,还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常松昨晚打来的。
睡得够沉的,手机铃声都没吵醒!
这么早,吴夺也没有立即回电话,看了看化肥,依然在电脑桌下。不过,它看到吴夺醒来,也起来了,缓步走向客厅。
吴夺下床,给化肥上了狗粮和水,然后才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一时没什么胃口,吴夺也没吃早餐,只是喝了一盒牛奶。
上午九点多,吴夺给常松回了电话。
“昨晚是不是耍大宝剑去了?打了两个电话都不接?你不能捡了漏就嘚瑟啊!”听常松的口气,好似昨天的事情已经彻底翻篇儿,重新满血复活一般。
“靠,别瞎胡扯。昨晚睡着了,真没听到。”
“告诉你个好消息!”常松兴奋道,“你猜怎么着?还真是一个古玩诈骗团伙!这帮人,分工有序,四处出击,利用钱币做局,通常就是拿真的袁大头或者墨西哥鹰洋之类的几百块的玩意儿当诱饵,然后搭配一枚价值几十万的古泉,古泉都是高仿的,用来骗人。”
“你去鉴定了?也报案了?”
“对!你的眼力我现在是真服了,这枚高仿逼真得很,一般人哪能判定啊?”常松也不觉得丢人了,“我说,警方已经盯了他们不短时间了,不过他们的头儿还没浮出水面,所以还没到最后收网的时候!所以咱俩都得严守口风啊!”
吴夺想了想,“不对啊,既然还没收网,警方会告诉你这么多?”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常松笑道,“哥们儿是干嘛的啊?好歹是文物局办公室副主任科员,我找了文物稽查队的队长一起去报的案!”
“靠,一个副主任科员被你说的像个副厅级巡视员似的!”
“我最后说不定比厅级还高呢!趁现在结交我这样的潜力股,那是你有眼光!”常松嘿嘿两声,“中午请吃饭吧!我这就给你打听高汉达教授的选修课。”
“行,想吃什么你想好。”吴夺被常松带的情绪也明亮起来。
中午常松真没客气,选了个海鲜酒店,还点了一只澳龙,整顿下来花了吴夺小三千块钱。
不过吴夺最近捡漏密度有点儿大,这点小钱儿花着倒也不太心疼。
“我给你问好了啊,高汉达教授的文物鉴赏选修课还有,每周一下午两点开讲,还是两节课连堂,在东大文史楼101大教室。”吃饭的时候,常松告诉吴夺。
第39章 收房,经案
“那不就是明天下午?”吴夺一听,自己手头的事情,连得还挺紧凑。
“嗯,你要明天没时间,下周也行,反正一周一次。”常松边吃边说。
“明天说好了跟吴处长过户房子啊,看看上午能不能办完吧,能办完我下午就旁听去。”
“行。今儿你请我吃了澳龙,等你搬了新家,再请我吃一顿帝王蟹。”
“本来我主动请客你还表现得有点儿礼义廉耻的样子,这被骗了四万块钱之后,彻底放开了啊!”
常松擦了擦嘴,“我这笔钱啊,估计能追回来。到时候庆祝一下我再请你哈。”
“快拉倒吧,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而且追回来也未必是全款。以前都是你请我请得多,如今我好歹有点儿闲钱了,该多请请你。”
“这话我爱听。”常松顺手递给吴夺一支烟,“我说,你咋还不找个女朋友呢?”
“没碰上合适的呗。”
“哎?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有个小甜甜么?”
“哪来的小甜甜?”
“那就是牛夫人?”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瞎编排什么呢?”吴夺掸了掸烟灰,“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啊,换女朋友跟走马灯似的。”
常松一听,居然摇头晃脑地唱起来:“我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进退我无权选择,紧紧关上心门······嗯,那我估计你应该是这种情况!”
“这什么歌?我怎么没听过?”
“阿妹的歌,是挺老的,我以前也没听过。我们办公室主任,一个半老徐娘,唱这歌不错。”常松顿了顿,“你是不知道,跟我们局的老同志们去唱歌,都是什么向天再借五百年之类的;我唱个青春点儿的,他们都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你唱啥了?不至于吧?”
“这狼这西狼啊,快哇莫回刚······”
“大田后生仔?”吴夺哈哈大笑,“可不是呗,人家是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到你这儿成了东街口的路边有很多奶茶店······”
两人这顿饭吃得挺欢,一扫昨天常松被骗的阴霾。
第二天一早,吴处长的老婆来电话了,和吴夺约好一小时后在齐州市房地产交易大厅见面。
吴夺打车过去,吴处长的老婆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老吴今天得上班,周一例会局长在,也脱不开身。反正这房本儿上也只有我的名字。”
“行啊大姐。”吴夺当着吴处长的面儿,叫她嫂子;吴处长不在,自然而然改成了大姐。
进了交易大厅,本来吴夺还想找个现场代办的小中介给操持了,结果吴处长的老婆摆手说不用,现在的服务窗口效率高着呢。
还真是,打印材料、复印证件都是自助式的,填写表格有明确规范的提示,排队叫号井然有序。
税务窗口的服务也很到位。税上面有些事儿就不多提了。
不出一个小时,全给办完了!
根据之前的约定,房产总价一共四百五十五万,除去五万定金,吴夺当场给吴处长的老婆转账了四百五十万。
这房子之前是房产证,现在再发就是不动产权证,吴夺本以为要等上几个工作日才能领,结果工作人员告诉他,立等可取。
等了不到十分钟,新证居然就到手了!
“那走吧,小吴,我带你去收房。”
吴处长的老婆开着一辆小POLO,拉着吴夺来到文物局家属院,先到门卫和物业办了交接手续,然后又带吴夺在房子里查看一圈,把水卡电卡燃气卡什么的都交接了。
吴夺一看,家里收拾得很空很干净,家具都搬走了,连固定安装的家电都给拆走了,比如空调,比如燃气热水器,比如抽油烟机,甚至天花板上的灯具。
吴夺这房买得匆匆,当时没提这些,同时也不在意这些,本来他也想换新的。他们要是把马桶拆走更好,可惜这个没拆。
走到书房,吴夺发现,空荡荡的房间里,贴墙还放着一张长条案子;不高,这要是想用,得坐个矮凳甚至蒲团什么的才行。
吴夺上前细看,还是实木的,应该是榉木,“大姐,这个榉木案子,是不是忘了带走了?”
“哎呦,小吴你还懂木料呢!对,是榉木的。矮式经案,我信佛,经常抄写波罗蜜多心经呢。”吴处长的老婆解释说,“这经案当时是买了人家的二手,而且色调和新房装修也不搭,我又定做了一新的。这送你了吧!”
“我无所谓,您现在带走也成。”
“不带了,麻烦。那什么,你要是不想要,那就找个收旧家具的给处理了。”
实际上,吴处长的老婆当时本来是想自己卖给收旧家具的。
她的新家已经装修好了,也买了新的家具和家电,除了上档次的家具和刚买不久的液晶大电视搬过去继续用,别的家具和家电,不是送人赚人情,就是卖了赚钱。哪怕拆下来,总比白白留给吴夺的强。
这个经案,一开始给忘了,等算完了要卖的所有旧家具的钱之后,她才想起来书房还落一件呢。收旧家具的说“送我得了”,但是吴处长老婆不乐意,非让人多出五十块钱;收旧家具的也不乐意,说最多只能出十块。
双方弄得不太愉快,吴处长的老婆一生气,说那我自己留下了!
就是不让你占这个便宜。
看似爽朗热情,还号称信佛,但只这一件小事儿,贪嗔双现。
吴夺不可能知道这事儿,也不会去想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只是应了一声。
最后吴处长的老婆给了吴夺钥匙,人都出了门了,“对了,这有线电视和网户,我都迁到新房那边了,小吴你想用得重新开户。”
“好。”吴夺点点头,心说有线电视我也不用,都是用网络机顶盒,网线开户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吴处长的老婆走后,吴夺立即联系了一家警方备案的安防公司。既然是我的房了,家具家电不着急填,但门锁必须得先换了它!
等人来的时候,吴夺也没别的地儿坐,便坐到了那张经案上。
“这经案看着有年头了啊!”吴夺端详了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搭上了左手中指。
第40章 旁边小花痴,台上老干部
试过之后,这一张榉木经案,并没有带来太大的惊喜。
甚至,比吴夺想象的年份还要浅一些,连民国都到不了,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老木工活儿。
本来嘛,这吴处长是文物局科技处处长,要真是有年份的好东西,他岂会不在意。
而吴夺之所以认识榉木,是因为榉木这种木料,虽然不属于名贵的硬木类,但是在明清古典家具中却广泛使用。吴夺实战经验不足,可看过的古玩类书籍和资料还是很多的。
这张经案,就是仿的清代风格。
而榉木这个称呼,也多是南方叫,因为北方不产这种木料;其部分特征类似榆木,北方也有人叫它“南榆”。
所以吴处长的老婆见吴夺认出榉木,有些惊讶;其实吴夺也不是很确定。
而她走了之后,又有些后悔了,再找别的收破烂的,说不定也能卖几十块钱。但是已经走了,碍于面子,却又不好回去了。
安防公司的人来得比较快,是个很利索的小青年。
来之前吴夺在电话里已经沟通清楚了,正门防盗门的门锁得换,连通院子的防盗门的门锁得换,一共两套。原先的防盗门质量很好,吴夺也嫌换门麻烦,所以只换了门锁。
等小青年忙乎完了离去,吴夺一看时间,整十二点。
这还没吃饭呢。
吴夺锁好门,打车先回了棋盘苑小区,就在开在小区的一家小馆子里吃了俩肉夹馍、一碗酸辣粉,接着回了家。
化肥依然趴在电脑桌下面。
吴夺给他上狗粮和清水的时候心里一闪,哎?它喜欢趴在长条桌下面,那张经案,倒可以给它留下。
如果化肥喜欢,这可比电脑桌安全且方便!回头换了墙纸,买齐家电家具搬过去,这化肥不仅多了一个院子可以遛遛,还多了这么一个所在。
取出墨玉玄武印,吴夺找出印泥和白纸,直接印在纸上,稍稍吹干,便带着这张纸出了家门。
东山大学在齐州有好几个校区,文史楼位于中心校区,距离棋盘苑不算近,不过吴夺出门的时候是一点多,不堵车。
中心校区不小,吴夺边找边打听,一点四十五,到了文史楼101大教室的门口。
这时候,教室里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而且主要坐在后半区,吴夺在第一排靠近前门的最边上的座位坐下了。
这样等高汉达教授上完了课,哪怕他立即就走,也能接着堵上去。
一点五十五,距离开课还有五分钟,进的人开始多了。
“同学,你占了我的座儿了!”吴夺正低头看手机,忽然听到了脆生生的女声。
抬头一看,是个扎马尾的女孩,露着光洁的脑门;眉毛黑亮亮,眼睛忽闪闪,鼻梁挺翘翘,衬着白皙的皮肤很显生动。
这已经入秋了,天开始凉了,她却穿了一条牛仔小短裤,这是为了展现又白又细又长么?
“同学,这是公共大教室,又是选修课,怎么就成了占了你的座儿了?”吴夺反问。
“反应这么机敏?好吧,我就是看你挺帅搭个讪。”女孩接着从另一侧穿过一排座椅到吴夺身边坐下,“不介意我坐你旁边吧?”
吴夺哭笑不得,“瞅这意思,我介意你也不会走啊!”
“那是。”女孩竟然伸出手来,“认识一下,我叫宁雪,数学系大四!”
吴夺也不好不伸手,浅浅握了一下,触手柔腻顺滑,“你好。”
这数学系的还来上文物鉴赏的选修课?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哪个系的呢!”宁雪追问。
“我是来旁听的,社会闲散人员,名字就不用知道了吧。”
“喔?那你还真是爱学习啊!”宁雪拿手指戳了戳吴夺的胳膊,“哎?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却不说你的,不太公平!“
吴夺下意识地缩了缩胳膊,心说这个宁雪虽然长得挺漂亮,但怎么感觉有点儿不正常啊,该不会精神有问题吧?
有点儿像个小花痴······
可要是精神有问题,她也上不了大学,莫非是大学期间受了什么刺激,比如失恋······
“教授来了,上课了。”吴夺此时正好看到门口有人进来了,立即敷衍了一句。
可是,当吴夺看清进来的人,却不由愣住了。
这不是那个老干部嘛!路边点评农民工黑釉渣斗的那个老干部!
结果,他正是高汉达教授,施施然走上了讲台。
吴夺心里这个郁闷!
来了之后先是贴上来一个貌似精神有问题的女生,接着发现要请教的高汉达教授居然碰巧见过!他当时能对着渣斗说像是“尊”,这水平能高到哪儿去啊?
不会是学术混子吧?
旁边小花痴,台上老干部,吴夺一时间有溜号的冲动。
可又一想,这大老远巴巴跑来了,又有点儿不甘心。
还是忍一忍先,听一会儿看看,这个高教授到底有没有水平。
此时,宁雪也没有再骚扰吴夺,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疯马皮套的笔记本摊开来,又旋下了钢笔笔帽。现在用钢笔的学生可不多,而且她似乎还真是一副要认真听讲记笔记的样子。
这一节课,高教授讲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权”。
“我们常说权衡权衡,实际上呢,如果作为计量工具,简单来说,权,就是秤砣;衡,就是秤杆。衡,以木制居多,易腐,从春秋战国到现在,这么长时间,很难有实物传世;但是权,一般都是铜制,我们直接先来看一件······”
高教授通过投影,展出一张图片,接着说道:“这是国家历史博物馆的馆藏文物,春秋时期齐国的铜权,可以看到,整体是半球形,上带圆形鼻钮,球腹上铸有铭文:左伯君西里疸。其中,左伯君,是监造人;西里,是齐国的地名;疸,则是铸造工匠的名字······”
吴夺看着图片上铜权的铭文,心里不由一动,墨玉玄武印的印文,和这齐国铜权上的铭文,好像是一种字体!
不过,在春秋战国时期,文字数量相对较少,全国也并没有统一,即便同属金文或钟鼎文,诸侯国之间也不一样。
吴夺并不了解古文字,他也只是凭感觉而已。
第41章 诊所求教(同时求收藏)
就这么一路听下去,吴夺逐渐感到,高汉达教授的水平还是很高的!
与此同时,吴夺也冷静了下来。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位高教授主要是研究先秦的青铜器铭文,对于瓷器不了解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现在想想,那个渣斗的造型,虽然不像瓷器里的“尊”,但和某些青铜器的“尊”却有相似之处,只是气质上有点儿矬。
同时,他说年份不浅是对的。
只是不知道他后来为什么走了。
两节课连堂,中间高汉达自己没休息,不过倒是对学生们说:谁要是去卫生间,可以直接去,动静儿小点儿就行。
因为听进去了,所以吴夺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会儿工夫就下课了似的。
高汉达下课之后,走得也很快,不过吴夺占据“有利地势”,很顺利地迎在了他面前。
而宁雪,居然也跟着吴夺上前了。
“打扰您了高教授。”吴夺笑着开口。
“打扰您了高教授。”宁雪如同鹦鹉学舌。
“你们有问题吗?”高教授和蔼一笑,旋即看着吴夺,“这位同学,你是历史系的吗?我看你有些面熟。”
“不好意思啊高教授,我不是东大的学生,是来旁听的。”
“噢?”高汉达没有继续问在哪里见过吴夺,却好似起了点儿兴趣,“看你年纪也不大,是工作了还是在别的院校读书?”
“原先的工作不干了,还在找新工作,这不是趁机充充电嘛!”吴夺接口道,“您的文物鉴赏课,太有水平了!深入浅出,让我茅塞顿开!我经常来听的。”
高汉达微微颔首,“年轻人多学习是好事情。”
宁雪却坏笑,“是么?高教授的课,我一节都没落过,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这么大的教室······”吴夺刚要分辨,却停住了,和她较什么劲啊,接着也笑了笑,“这位同学,你有问题先问吧,我等你问完了再问。”
“嗯,那就女士优先吧。”高汉达也看了看宁雪。
结果,宁雪不是问了一个,而是问了一堆!而且,有的问题其实就是理论性的,完全可以通过查资料解决。
她这一问,足足耗去了二十分钟!
终于等到她说“没了”,高汉达看了看表,对吴夺说道,“小伙子,你的问题和她一样多吗?”
“我就一个问题。”
“那好,抓紧时间,我还有事情,不想迟到。”
吴夺看了看宁雪,结果她问完了不走,就在一边站着,仿佛要听完吴夺的问题。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结合她之前的表现,吴夺突然不太想在她面前拿出印文。
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高汉达又看了看表,同时问吴夺,“这个问题很复杂么?”
“不算复杂,就是得看点儿东西。”
“我今天是约了个中医颈椎推拿,这再不走,就迟到了。这样吧,既然要看东西,可能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拍图片和视频发我邮箱,我看了再说。”高汉达说道,“东大官网上有我的邮箱和办公室电话。”
“啊?”吴夺当然还是想当面请教,“高教授,您去哪里做颈椎推拿?”
“棋盘苑小区的一家诊所,靠近西郊,可不近。那先这样。”高汉达说话之间就迈开了步子,很快出了教室门口。
“什么?”吴夺一听,立即小跑步跟出了门口,“高教授,您是要去徐有仁大夫那里么?”
高汉达停步回头看吴夺,“对啊,你也知道?徐大夫医术很高明的!”
“我知道!那高教授您慢走,有机会再请教。”
吴夺看着高汉达离去的背影,心里乐了。
这下方便了!
本来也得回家。
待会儿打车回去,到徐大爷的诊所等着,等高教授做完了推拿,就能当面请教了。
同时,吴夺也明白了,看来上次高教授在棋盘苑小区附近出现,也可能是去找徐大爷做推拿来着。
吴夺一边想着,一边也走出了文史楼,走到门口稍稍打量了一下,他这第一次来,刚才走的哪条路得再看看。
正要抬步,肩膀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是宁雪又跟上来了。
“帅哥,下次听课再见哦!”宁雪说完,便咯咯笑着跑了。
见你个大脑门儿啊,你吓着我了小花痴······
吴夺苦笑两声,便就此离开了东大校园。
到徐大爷的诊所之前,吴夺先到水果店买了一大袋砂糖橘。
吴夺推门进去,徐有仁诊所里的那个小护士正百无聊赖,而徐有仁则在帘子后头忙乎,吴夺喊了一声,“徐大爷,买了点儿橘子,给您搁桌上了。”
“小吴啊?”徐大爷一听声音就听出来了,“有事儿么?”
“小事儿,一点儿都不着急,等您忙完了再说。”
“行。”徐有仁也没跟他客气,继续忙了。
“吴哥,你的橘子只能徐大夫吃,我不能吃啊?”小护士年纪不大,不到二十岁一女孩,对吴夺嘻嘻笑道。
“又调戏我。”吴夺也笑了笑,凑近小护士低声问道,“是不是给高教授做推拿?”
小护士点点头,“你咋知道?”
“吃橘子吃橘子。”吴夺打了个岔,“我出去抽根烟去。”
吴夺出去之后,就在外面等着,隔着门上的大玻璃能瞅着里面,等徐有仁和高汉达从帘子后面出来了,这才又进去了。
“小吴你到底啥事儿啊?”徐有仁一边洗手一边问道。
“我找高教授·······”
“哎?小伙子,你追到这儿来了啊?”高汉达不由哈哈一笑。
“高教授,我叫吴夺,也不算追,徐大爷是我房东,我就住这小区呢。”吴夺说着,便掏出了印有印文的那张白纸。
“我说你今天这么殷勤······”徐有仁刚接半句,就被吴夺打断:“徐大爷,借您宝地一用哈!”
“行,坐着问吧。”徐有仁又对高汉达笑笑,“高教授,这孩子还真是挺爱学习的。”
吴夺心里默默给徐有仁点了个赞,平时可都是说自己没正形,今天算是帮腔了。
吴夺和高汉达坐下的时候,徐有仁也让小护士下班了。
高汉达真不是盖的,一看印文,立马就道,“这是春秋时期齐国所用的金文,和我今天介绍的齐国铜权上的铭文基本一致。”
第42章 鸱夷子皮
吴夺一听,心下也有几分自得,看来自己的感觉还是挺准的。
“这印文是从哪里来的?”此时,高汉达又问道。
吴夺挠了挠头,“这,这个······”
“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理解。”高汉达摆摆手,“很多人找我看青铜器铭文,也是只有拓片。”
吴夺其实本来是要说的,既然请教人家,提一提也行。不过,既然高汉达这么说了,那就先不用多说了。
“谢谢高教授。那这印文?”
“这四个金文篆字,是:鸱夷子皮。”
“什么?”吴夺倒是听明白了四个字的发音,但依然不明就里。
高汉达笑了笑,“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知道都是谁吧?”
“这我知道,仲尼、墨翟是孔子、墨子;陶朱是范蠡,猗顿算是范蠡半个学生,白手起家。”
“嗯。”高汉达拿起笔,就在吴夺的白纸上写了出来,“鸱夷子皮,就是范蠡在齐国时的别号。在《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提到过: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汉书·货殖传》也提到过,说范蠡‘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
吴夺被震了一下子。
一方面,是因为高汉达对于史料真是信手拈来;更重要的,这墨玉玄武印,竟然范蠡用过的东西!
那这价值可就大了!
大大名鼎鼎的范蠡!
辅佐勾践“三千越甲可吞吴”,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规劝文种,和大美人西施情深义重,富可敌国号称“商圣”······
“怎么了?”高汉达见吴夺神色有异,不由问道。
“没什么。谢谢高教授!今天打扰您了!”吴夺回神。
“小吴,看来你对文物确实有兴趣。不过我这里多句嘴,收藏是好事情,但是不要逾越法律,特别是青铜器,国家的法律规定越来越严格明晰,可不能走错路啊!”
“您放心高教授,我这印文和青铜器没关系的。”
“噢?”高汉达一听,“难不成是范蠡的玉石私印?”
“也不好说,也有可能是后世臆造之物。”吴夺含糊应了一句。
高汉达点点头,“的确,当时应该主要是青铜印、金印居多。玉石一类的东西我也不算精通,你若想了解清楚,再找相关专家鉴定吧。”
“明白了,高教授。我也不知道该咋感谢了,您看要是您有空,今晚我请您吃顿饭吧!”
“不必客气!我本来就是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应该的。”高汉达看着吴夺,忽而轻敲两下太阳穴,“我想起来了,我们是那天早晨见的面!有个农民工在卖一件黑釉瓷器,你好像也看了一会儿对吧?”
“噢!当时那是您啊!”吴夺之前没提,现在也只能装作恍然大悟,“我接着就走了,您好像留下了。”
“嗯,那天我也是来找徐大夫的,不过来早了半个多小时,没有给徐大夫打电话,自己在附近遛了遛。”高汉达解释,“那件黑釉瓷器,我凭感觉是有年份的,但我对瓷器终究是外行,而且现在骗局不少,我也就没再多加逗留。”
吴夺忍不住微微一笑,当时还觉得高教授是托儿,没想到,他也怀疑是骗局啊。
“好了,小吴,吃饭就免了,想探讨文物上的问题,可以去东大找我。”高汉达就此起身,“徐大夫,那我就先走了!”
徐有仁和吴夺将高汉达送走之后,又一起返回了诊所。
“行啊小吴,你这年纪轻轻的,玩得越来越高端了啊!”徐有仁扒了一个橘子,“嗯,挺甜。”
“我就是瞎玩。徐大爷,没想到您的医术名声不小啊!连东大教授都慕名前来!”
“行了,别怕我马屁了。”徐有仁拎起橘子,“走吧,我这也要关门了,一起回家吧!”
“徐大爷,今儿就别回家了,高教授不和咱们一起吃,那我就单请您吧?”
“你小子是发财了啊?这么大方。”
“我一直很大方啊!我以前还有个外号叫落落呢!”
“别贫了,那什么,第四季度房租该交了啊。”
“少不了您的。”吴夺想了想,“不过,徐大爷,我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交房租了,交完最后一个季度,我就得搬走了。”
“嗯?什么情况?”
“我呀,刚买了一处房子,就在齐州文物局宿舍,等收拾好了请您去坐坐。”
徐有仁惊得差点儿把橘子掉地上,“你哪来的钱买房?”
“运气好,捡了个大漏儿。主要我老家还有一个爷爷呢,我想接他来一起住。”
“这古玩行是挺刺激。”徐有仁呼出一口气,“那行,既然这样,那就吃你一顿。你小子还挺有孝心,你爷爷来了告诉我,我也认识认识。“
“行。那您想吃什么,挑个馆子。”
徐有仁就在附近点了个馆子,两人腿儿着就过去了,一老一少小酌了几杯,吃完了又一起回了家。
吴夺回家后,简单洗漱一下,又帮化肥洗了个澡,让它香喷喷的吃喝去了。
而后,吴夺拿起了墨玉玄武印,开了一瓶可乐,点上一支烟,美滋滋赏玩起来。
古玩这东西,赏玩的最大乐趣,就是和古人“对话”。
为什么书画的收藏段位自古以来一直很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能从文人的笔墨之中,收获更多的“交流”、更多的意趣。有题款的,还能和古代名人对上号。深入其中,妙不可言!
没想到,这墨玉玄武印,竟是范蠡之物!
吴夺慢慢展开了联想。
范蠡当年辞别越王勾践,浮海出齐,在齐国自称“鸱夷子皮”,发家致富,完成了从政客到商人身份的转变。
这方墨玉印,以玄武为钮。玄武于五行之中主水,上善若水,能育万物,同时水亦是财,这和范蠡此时的身份相符。
玄武也象征四季中的冬季,又乃长寿之征,范蠡是想就此蛰伏,延年终老。
这墨玉玄武印,光是这“商圣”的大噱头,就不知要提升多少价值啊······
手机铃声打断了吴夺的思绪,一看来显,是胡允德。
第43章 意外遭遇
吴夺接起电话。他知道胡允德应该是说明天文古堂清仓头拍的事儿。
“德叔晚上好”
“好,小吴还记着明天的事情吧?”
“记着呢,谢谢章老和德叔给我机会长长见识。”
“又客气。需要我明天捎你一程么?”
“不用了德叔,太绕了。几点呢?”
“九点开始,上午场到十二点;下午场两点开始,估计五点之前就结束了。这样,你八点五十之前到文古堂,咱俩门口碰头。”
“好。那明天见德叔。”吴夺也没问太细,因为他不需要任何准备。
挂了电话,吴夺又看了看墨玉玄武印,想了想,查了一番资料。
他重点查的是这个“鸱夷子皮”,范蠡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就算当时要隐姓埋名,改个好听的名字很简单。
至于鸱夷子皮的本意,“鸱夷”就是酒囊,“子皮”就是皮子,连起来就是酒囊皮子。
这个名字很俗。
根据查到的资料,说法不一,毕竟,春秋时期的历史能查证的很少。大多都是附会,牵扯到西施的,牵扯到伍子胥的,等等说法都有。
吴夺看得有点儿乱,也就不想深究了。除了范蠡本人,说不定其他的说法都是演绎甚至猜测罢了。
不过,吴夺倒是想到了一些老字号,比如狗不理包子,傻子瓜子,乍一听也都是比较俗的,但是传播度却挺广。范蠡号称“商圣”,这个“鸱夷子皮”,简直就是这种以俗致胜的老字号的鼻祖。
“鸱夷子皮”产生良好的广告和品牌效应,成为“范氏财团”的代名词,倒也挺有意思。
这几天过得紧凑忙碌,明天还要去赶拍卖场,吴夺当晚收拾妥当之后,便早早上了床。
化肥现在就睡在卧室里的电脑桌之下,一人一狗一个房间,酣然入眠。
吴夺第二天到了府学街文古堂门前,一看时间八点四十。德叔还没到,他便在路边点了一支烟等着。
文古堂是个大店,上下两层,仿古建筑。
府学街的两侧,规划了一些机动停车位。吴夺看到,此时文古堂附近已经停满了车,多是稳重型的。
所以,一辆红色的宝马Z4跑车,就显得尤为扎眼。这车其实比周围那些车要便宜,不说别的,Z4旁边就停着一辆宾利添越呢。只是因为颜色和车型显得扎眼。
不多会儿,就见胡允德走了过来,“小吴你早来了?附近没地儿停车了,我去旁边的地下停车场停的。”
“没多久,一支烟还没抽完呢!”吴夺笑着在旁边垃圾桶顶的烟缸里灭了烟。
胡允德带着吴夺到了门口,门口内侧摆了一张签到桌,桌后坐着一男一女,看着挺有职业素养。
胡允德拿出请柬,签了字,又告诉他们,吴夺和他是一起的。
“他们请了拍卖公司的几个人帮着操持······”胡允德侧首低声对吴夺说了一句;话没说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就大踏步迎了上来。
“胡先生,久违了啊!”
“苏老板气色不错啊!今天这阵仗也够专业的。”
“祖宗福荫,祖宗福荫。”中年男看了看吴夺,“这位是?”
“噢,我来介绍一下。”胡允德笑着抬手,“这位是苏禾茂苏老板,这位吴夺是我的朋友,也是资深玩家。”
“苏老板好。”吴夺就此打了个招呼。
“你好你好。”苏禾茂轻轻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接着便对胡允德说道,“胡先生你随便坐,这马上就开始了,我先去安排下。”
“你忙你的。”
吴夺四下打量了一下,一楼大厅已经没了货架柜台什么的,居中偏后的位置,摆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圆桌,圆桌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想必,应该是展示拍品的地方。
而大厅四周,则错落有致地摆了八张八仙桌,上面摆放着水壶、茶具、干果什么的。
苏禾茂走后,胡允德对吴夺颇具意味地一笑,“这是苏老爷子的长子,老二和女儿跟古玩圈的人不熟,我猜可能是在后台负责账目,正好可以互相监督。”
随后,不断有人上前和胡允德打招呼,胡允德一边应承,一边插空对吴夺指了指一张空桌,示意他先去坐下。
吴夺刚坐下,斜对面就有人跑过来了,“嗨,帅哥!这么巧啊!隔远点儿我还以为看错了呢,没想到真是你啊!”
吴夺定睛一看,“又是你,小花······”
说到“痴”字之前,算是生生咬住了。
这都是什么意外遭遇啊!
“我叫宁雪,不叫小花,什么记性啊!”宁雪一屁股就坐在了吴夺一侧,“这下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这地方有人了,我得替别人占座。”吴夺看了看不远处的胡允德,还站着和一位老先生交流呢。
“我也替人占座,正好,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你俩,我俩,包圆了!”
吴夺面露苦笑,抬头之间,却又见一个认识的人走到了桌前。
“陈总?”吴夺不由站起身来。
来人正是祺祥典当行的总经理陈永钧。
“你是?”陈永钧也依稀觉得吴夺面熟,“你是祺祥典当行的员工?”
“曾经是。”吴夺刚才站起来,纯属下意识的反应,既然现在打完了招呼,便又泰然坐下了。
陈永钧也在吴夺对面、宁雪另一侧坐了下来,“怎么称呼?”
“吴夺。”
“我知道了,小吴你原来是珠宝玉翠部的。”陈永钧见了吴夺叫不上名字;但一听名字,却不一样了,因为员工试用期之后的去留,都得他签字。
“原来你叫吴夺啊!”宁雪咯咯笑起来,“陈叔叔我可是托您的福喽!”
“小雪你认识吴夺?”
“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吧!”宁雪又伸出手拍了拍吴夺的胳膊,“我说你可以啊,工作都没了,还来参加拍卖会!”
关你屁事啊!
吴夺心烦暗骂一句,嘴上没说话,只是咳咳两声。
这时候,胡允德也走了过来,“陈总来了?你怎么把小雪也带过来了?”
“胡叔叔好!”宁雪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我跟着陈叔叔来开开眼界。”
第44章 祺祥兄弟,霜雪姐妹
“胡总,小吴不会是跟你来的吧?”陈永钧伸出手来,煞有介事地和胡允德握了握。
“对,不过,可不是‘跟’我!小吴是我的朋友,我俩是携手同来。小吴和章老,也算得上忘年之交呢!”
胡允德这话说的,让吴夺在心里给他点了一百个赞。
这是在原单位的总经理面前,豪横地往吴夺脸上贴金啊!
章老的忘年之交,那是什么成色?!
陈永钧显然被弄了个措手不及,“章老?!咳咳,章老,章老今天怎么没来?”
“章老今天有些别的事情,这不是让小吴和我一起来么!”胡允德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转了话题,“小雪,有日子没见你爸爸了,他最近忙什么呢?”
“我爸呀,昨天出门了,偷偷跑到大山沟里去看我姐!”
“偷偷?哈哈!不过宁霜这孩子啊,从小就有主见,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而且如此家庭条件,居然能吃得了这份苦!”胡允德竟连连感叹。
“胡叔叔,您这么说,就是我不行呗?”
“哎?你也很优秀啊,奥数成绩优异,保送进了东大数学系——学数学的脑袋,可了不得噢!”胡允德顺口也夸了两句。
宁雪又要接口,台上却传来了拍卖师的声音,“各位大佬,烦请安静一下,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
听了这话,宁雪不由扑哧一笑,“这从哪里请的拍卖师啊?还大佬?”
吴夺一直没说话。
他在一旁听着,胡允德和陈永钧好像都和宁雪的父亲很熟,此时不由想起一个人来!
祺祥典当行真正的老板,宁元祺。
实际上,祺祥典当行的董事长是宁元祥,也就是宁元祺的亲弟弟。但吴夺在典当行,也零零星星地听到一些,宁元祺才是幕后的掌舵人。
而且,宁元祺在古玩圈人脉很广,宁元祥的专长却主要在金融领域。
宁元祺的事情,吴夺听说得不多,他也没去过典当行。但是宁元祥作为董事长,吴夺听到的消息就相对多点儿,宁元祥好像只有独子。
所以,这个宁雪,还有她的姐姐宁霜,很可能都是宁元祺的女儿。
宁雪喜欢古玩,应该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不然的话,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是数学系的,怎么可能对古玩感兴趣?又是选修文物鉴赏课,又是跟着陈永钧来参加拍卖会的。
她的姐姐宁霜,听起来似乎不简单,也不知道是干啥的······
身在拍卖会,吴夺只是顺延想了想,很快就扭转了思绪。
文古堂这次,是精选出了一批古玩存货,请了拍卖行的拍卖师和工作人员,来做今天的拍卖。
不过,他们是既没有预展,也没有发图录,甚至今天的拍品一共有多少件也没透露。
简单来说,他们的路子就是:上一件,看一件,拍一件。
照这么来看,一天也未必能拍多少件,也就是说,他们准备的也不会太多。
这一点,在座的很多行家也都预料到了。因为苏文山这两儿一女,压根就不是经营古玩的料,接手后着急出过不少货,还有些价值不高的货,他们更是要打包批量出。
第一件摆上圆桌的,就是一件大家伙。
高度接近半米。
粉彩山水双耳大瓶。
敞口长颈丰肩圆腹,颈部和圈足外侧带青花缠枝纹,腹部则是大面积的粉彩山水画片。
这瓶子偏大,所有由两名工作人员共同把持,各个角度翻转展示,而且就在桌面毛毯之上,以防失手。
八张八仙桌,每桌能坐四人,有两张桌子还只坐了三人,也就是说,今天来参加拍卖的,只有三十个人;同时,还有像吴夺、宁雪这样是被“带”进来的。
大约有二十个人轮流上前观看了一番。剩下的人没离开自己的八仙桌,或者是对瓷器不感兴趣,或者是对这种形制不感兴趣。
吴夺也上前观看了。
当他看到足底青花篆书二字“觯斋”款之后,顺带问了工作人员一句,“能上手触摸感受下么?”
“可以!”得到肯定的答复,吴夺放了心。
正好有几个人在观摩底款,两名工作人员就这么把大瓶横放在圆桌上把住,吴夺趁机用左手中指贴了一会儿。
还真就是郭葆昌烧制的到代的精品!
说起郭葆昌,就不能不提另一个人。
袁世凯。
郭葆昌,字世五,号觯斋,清末民初瓷器高手,古玩大藏家,曾在袁世凯手下效力,任职“陶务总监督”。
为了准备袁世凯的“登基”,郭葆昌曾花费数年时间,在JDZ为袁世凯烧造了一批“御用”瓷器。
这就是名噪一时的“洪宪瓷”。
洪宪是袁世凯称帝的年号,洪宪瓷,可以看成是“准官窑”,工艺水平甚至比某些晚晴官窑器要高。
据说,为了烧制洪宪瓷,郭葆昌曾花费一百多万大洋,人力物力和水平都是到位的。不过,袁世凯“驾崩”之后,这批“洪宪瓷”也就此流散。
洪宪瓷的款识,主要有“洪宪年制”和“居仁堂制”两种。如今,洪宪瓷也是瓷器收藏的大热门,不过真品存世并不多,假货倒是横行肆虐。
而就在郭葆昌为袁世凯烧制洪宪瓷的同时,自己也烧制了一批瓷器,这批瓷器同样是精品,落的则是“觯斋”款。
觯(音志),是一种酒器;郭葆昌之所以号觯斋,是因为他收藏了一件珍稀的青铜觯。
觯斋款瓷器真品,价值肯定比不了洪宪瓷,但是存世量也很少,近年来市场价格屡屡攀高。
“既然各位都已经鉴赏完毕,那么接下来,就看这件觯斋款粉彩山水双耳大瓶花落谁家了。”拍卖师在众人都回到座位之后,准备开始拍卖了。
这场拍卖的叫价也很简单,报出底价之后,谁要加价直接开口报数。现场中拍,现场登记。
“小吴,你怎么看?”胡允德此时笑问吴夺。
“真品无疑。”吴夺简单应道。
听到如此确信的口吻,陈永钧不由看了看吴夺。
毕竟,他根本不了解吴夺,只知道曾在珠宝玉翠部;虽然胡允德当面力捧,但究竟眼力如何,陈永钧不会只听一面之词。
第45章 后挂彩,太自信
胡允德云淡风轻,“我看也是。”
陈永钧笑了笑,“这第一件拍品,往往都是大开门的东西。若第一件就被质疑,那这场拍卖岂不黄了?”
显然,胡允德和陈永钧都不准备出手。
胡允德和陈永钧都还有一句话压住没说:第一件拍品,也往往会定偏高的起拍价,以奠定基础。
果然。
“起拍价一百万,请诸位随意加价。不过,加价幅度小于一万,好像有失身份哦!”拍卖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言谈之间略显俏皮。
大瓶确实被拍走了,起拍价落槌,一百万成交。
这件大瓶,市场行情往高了说,区间应在八十万到一百万。虽说以后的上升空间可以预计,但毕竟是现买现卖。
“这人瞅着面生。”陈永钧看了看中拍者,又看向胡允德。
“不是行里人。”胡允德应道,“之前和苏老爷子有过往来的,也有一些其他生意场上的。”
此时,宁雪反倒安静了,一副认真听讲、认真学习的样子。
第二件拍品,依然是瓷器。
大盘。
拍卖师介绍,康熙五彩花鸟纹大盘。
五彩花鸟纹盘,是康熙中期官窑的代表作。
康熙五彩,和明代五彩最大的区别,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层次。
明代五彩的色料,一般都是平涂。但是康熙五彩,色却分出了浓淡深浅。以常见的寿桃图案来讲,康熙五彩会从桃尖到桃身出现一个从粉红到鲜红的过渡,同时带着晕染,层次感很强。
已经有点儿类似粉彩的感觉了。
实际上,即便是只用一种青料的青花瓷,康熙朝也很讲究层次,也正是康熙青花为人津津乐道的“墨分五色”。
这件大盘的底款,是青花双圈六字楷书:大清康熙年制。
这一件大盘,几乎所有的人都上去了。
轮流观摩耗费的时间比较长,吴夺一看,心说等到最后再验证好了。
就在这个过程中,吴夺惊讶地注意到,陈永钧居然也用了“听”的办******到他上手的时候,他一手拿稳,另一手在大盘上轻敲,而后迅速将耳朵贴近大盘,好似在聆听回声!
鉴定完毕之后,陈永钧似乎露出了比较满意的表情。
吴夺是最后一个上手的,他也简单,因为只需要用手,而且一根手指足够。
吴夺刚回到座位上坐下,拍卖师就宣布了拍卖的开始。
这一件康熙五彩花鸟纹大盘,若是真品,市场价值远超觯斋款粉彩山水大瓶,但起拍价居然更低。
只有八十八万。
起拍价低的东西,不一定价值低。而且,越抢手的东西,越不怕起拍价低。
看来,他们对康熙五彩花鸟纹大盘,信心十足。
胡允德露出犹疑不定的表情,随后微微侧首,看了看吴夺。
吴夺低头咳嗽一声,手在桌下对着胡允德轻轻摆了摆。
胡允德会意,脸上松弛下来,闲适地端起了茶杯。
第一口八十八万立即有人应了。
吴夺没想到的是,第二口叫价的,正是坐在自己对面的陈永钧。而且,直接加到了一百万!
胡允德一看,立即轻敲桌面,“陈总,慎重!”
陈永钧看了看胡允德,“点?”
胡允德确实觉得有些吃不准,但也不能定论不真,因为相信吴夺,算是加了一道砝码,就此放弃;但被陈永钧这么一问,一时还真有些无从谈起。
吴夺见胡允德主动提醒了,而且陈永钧也算自己半个熟人,不由低声接口,“后挂彩。”
所谓后挂彩,大抵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瓷器上的彩料脱落破相,重新补彩添彩回窑烧制。二是本来就没有釉上彩的素器,直接上彩入窑烧成彩瓷。
若是为了蒙人,出窑之后,还是需要做旧的。
后挂彩的迷惑性太大了。胎、釉、底款都没问题,只有彩有问题,若是上彩和做旧的水平够高,想分辨确是极难。
“不可能!”陈永钧却满脸自信。
此时,价格已经叫到了一百一十万,陈永钧又要叫价。
吴夺又低声补了一句,“康熙官窑带款素盘,清末民初后挂彩。”
陈永钧却只是稍稍一顿,冲吴夺微微一笑,接着还是抬手,“一百二十万!”
吴夺一看他这样,那也只好不再多说。已经仁至义尽了。
胡允德之前对吴夺说过,陈永钧属于少年成名,恃才傲物。
不过,胡允德也说过,陈永钧最擅长的就是瓷器。
怎么这一件后挂彩,他反倒走眼了呢?
实际上,这一件后挂彩,乃是当时一流仿古高手所为,本就足可以假乱真。
同时,到了今天,已然不是新出窑的东西,过百余年之久,表面都已经生出了真正的蛤蜊光(附注)!
吴夺靠的是听,听出了真相。
如若不然,即便是一流的鉴定高手,面对这件后挂彩,也未必不会打眼!
胡允德见状,同样没再说什么。他看了看吴夺,两人相视之后,各自暗暗摇头。
这件康熙五彩花鸟纹大盘,竞争非常激烈,最后是三百二十八万落槌。
不过,中拍者并不是陈永钧。他出到两百六十万就停了。
因为这件大盘即便是真品,市场价位也就在三百万左右。而他出完之后,有人直接抬到了两百八十八万。
两百八十八万的价格一出,他略略沉吟,果断放弃;之后抿了一口茶,看向吴夺,压低声音,“小吴,敢问你如何判断的?”
吴夺笑了笑,“这怎么说呢?”
这话听着有点儿装,但实际上很容易被理解被接受。
谁的鉴定秘诀能轻易示人呢?
陈永钧点点头,“你不说,我来说两句,也算咱们重新认识的一个见面礼吧!”
胡允德笑了笑,“我这也没地方回避啊?”
“胡总还能看得上我的雕虫小技么?”陈永钧又露出了招牌式的自信微笑。
附注:蛤蜊光,通常出现在釉上彩瓷的表面,是一种彩色膜状物。迎光侧视,能看到彩料周围有若隐若现五颜六色的光圈。因为类似蛤蜊壳里的那种彩光而得名。蛤蜊光的形成,有外界的物理和化学因素,也有釉彩本身因素。一般来说,蛤蜊光的出现,至少得经过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