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公交车上的小胖子
“对。”宁霜点点头,“不过现在是前期准备阶段,还是比较宽松的。”
“你人在哪儿也不能说?”吴夺又问。
“我在长安,现在市区的酒店,不在考古现场,说这个没什么。”宁霜解释,“不过,下一步可能去野外,具体地点就不能说了,再就是信号也可能不好,不一定方便联系。”
“好吧,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不让你干了。”
“时间也不会太长啦,我这个项目组是希望最小的,没结果就撤了。”
“还带分组的?还真是大项目啊!”
“对,分组还不少呢。我级别不够,不掌握全盘地点,不过我听说,有一个项目组的前期准备工作是在青都市呢。”
“啊?”吴夺一愣,“那具体地点就在青都市的大范围内了,到底是考古发掘什么东西啊?”
“这个真不能说了,你不怪我吧?”
“我懂,过程保密,事后公布。等有了结果我再知道也不迟。”
“嗯,这次任务结束,又能休假了,不如我们也出去玩玩?”
“好啊!”吴夺笑道,“能出国么?”
“出国?”
“对啊,特别是一些有名的博物馆,我想去博物馆里看东西。”
“出国得申请,到时候我问问。”
“不能去也没事儿,重点是和你一起。”吴夺笑道。
“你笑得怎么这么坏呢?”
“没有啊,很正常的笑容。”
“好了,不跟你说了,明天还得早起。”
吴夺今天也有点儿累,挂了之后早早睡了。
第二天吴夺起得也很早,一边走出卧室,一边随口说道,“化肥,今儿我值班哈,给你备足一天的······”
说着,这才想起,化肥已经跟着老财主混了······
嗐。
洗漱完毕,吴夺干脆出了门,在附近的早餐店吃了碗馄饨,想想也没别的地方去,还是先去赤霞山古玩市场吧,逛一会儿到古玩城的大雅斋上班。
正好在路边一辆公交车来了,吴夺也就没打车,就此上了公交车。
周末的早晨,公交车上主要是大爷大妈,不过好歹还有个空座儿。
吴夺坐下。旁边是个穿着校服的男孩,胖乎乎的,校服上带着东山师大附小的徽标,看年龄应该是高年级学生了。
这小胖子还挺好学,拿着一个笔记本,嘴里还嘟囔着:
“盖闻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千里之行,起于足下。是以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
我勒个去。
吴夺不由干咳两声,心说现在小学生档次都这么高了么?
“怎么?听不懂?”小胖子忽而扭头,看了看吴夺。
“听倒是能听懂,不过同学,周六还用上课么?”
“我是去少年宫上国学课。”
“少年宫也不会开门这么早啊,这才六点半。”
“对,九点开课,不过我要先去赤霞山古玩市场转转,正好离得不远,完事儿走着十几分钟就到了。”
“古玩市场?”吴夺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小胖子,“你上几年级啊?”
“六年级,明年上初中。怎么了?有志不在年高。”小胖子白了吴夺一眼,“比如你虽然年纪大,但我刚才读的骈体,你听说过么?”
“巧了,我也很喜欢这一篇。如果我记得没错,下一句应该是:盖闻富则治易,贫则治难。是以凶年饥岁,下民无畏死之心。饱食暖衣,君子有怀刑之惧。”
“哦豁,阔以啊!”小胖子眼睛瞪大,“兄台你要去哪里?”
“又巧了,我也要去古玩市场。”
“你也懂古玩?”
吴夺故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略懂,不过,应该比你强吧?”
“比我强?你师父是谁?”
“我没师父,不过看你小小年纪,竟然也能喜欢古玩,你要拜我为师的话,我可以考虑考虑。”
“你怎么这么嘚瑟呢?”小胖子撇撇嘴,“我有师父,厉害着呢!”
“你能告诉我你师父叫什么吗?都是圈里人,说不定认识呢!”
“你肯定不认识,因为我师父已经淡出古玩圈多年!”
吴夺忍俊不禁,“行啊小伙儿,小词儿一套一套的。”
小胖子想了想,“你这么年轻,怕也没多少斤两。”
“咱俩谁年轻啊?再说了,你不刚还说有志不在年高么?”
“不如我考考你?”小胖子眼珠一转。
这小胖子挺有意思,在公交车上闲着也是闲着,吴夺便接口道,“可以啊,怎么考?”
小胖子把笔记本往屁股底下一塞,接着就拉开了校服的拉链。
“你这是干嘛?”
“考你啊!”小胖子接着又解开了衬衣的一个扣子,从里头掏出一个玉挂件来,“贴身佩戴之物,不能上手,看吧。”
不能上手?
要说别的东西,吴夺还真不敢胡乱托大,玉器嘛······
这个玉挂件居然还是和田籽料的。青白偏白的肉,枣红皮;一面是整张荷叶,一面是一只鹭鸟,带着一个子实颗颗饱满的莲蓬;留红皮部位雕的是鹭鸟的头部。
一路连科,鸿运当头。
“赶紧收起来吧。”吴夺一边说,一边向后看了看。后头是俩大妈,正在相互抱怨自家儿媳妇有多么可恶,倒是没注意这东西。
“看不懂了吧?”小胖子洋洋得意的将玉挂件收进了衬衣里。
“这有什么看不懂的,只是这东西比较贵,以后不要在公共场合露出来。”
“贴身带的能不贵重么?没让你说这个,说年份!”
“嘉庆。”吴夺淡淡应声。
“咦?”小胖子张大了嘴巴,“我还以为你会说清中期或者清晚期呢!”
“那不就让你小看了嘛!”吴夺微微一笑。
“为什么不是乾隆?”小胖子紧跟着问道。
“乾隆时期啊,轮廓线的转折都是很挺拔的,比如你这件鹭鸟的嘴,若是乾隆时期的,是一种立体的锋锐;但你这件呢,处理就讨巧了,看似锋锐,却不够立体。”吴夺干脆进一步又道,“但也不是道光以后的,道光以后的东西,荷叶翻卷的形态,雕得不会这么细致。”
“你居然和我师父说得一样!”小胖子立马露出敬佩的表情。
“你师父到底是谁啊?主要就是教你玉器么?”
“不,我师父最擅长的,并不是玉器。”
第241章 得病的芭蕉
“噢?”吴夺倒是对小胖子的师父起兴趣了,“那他最擅长什么?”
“不告诉你。”小胖子摆摆手,“不要问我师父的事儿了,他让我保密!”
吴夺哑然失笑,“你这都说了这么多了,还保个哪门子密啊?”
“我说的都是枝节,又不是主要的,只是让你知道我师父厉害,却猜不出他是谁!”小胖子咧嘴一笑,“不过,兄台你水平不弱,我们可以切磋一下,待会儿一起逛逛市场?”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你明年就要上初中了,我建议你还是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
“切,我的成绩回回第一,根本不需要担心。”小胖子又从屁股底下抽出笔记本,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上面写了两个字:
赵赟。
“这是我的名字,你看,文武贝,能文能武有宝贝,注定要喜欢古玩珍宝。”
“小赵同学,你这体型,武就不要自夸了。”
“哼!”小胖子赵赟被戳中要点,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
吴夺笑笑,“实事求是才对嘛!”
赵赟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称呼?”
“我叫吴夺,口天吴,夺取的夺。”
“吴哥,你这名字挺特别。”
“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叔叔更合适一点?”
“我今年十二,你也就二十多,怎么能叫叔?我爸都四十五了!”
“你爸是做什么的?”
“我家开饭店的,有机会去尝尝啊?”
“行啊,给个联系方式。”
“厚安里28号,赵记私房菜。”赵赟说着,在笔记本那页纸的名字下面写了个手机号码,“我的,手微同号,到了可以联系我,安排给你打折。”
说完私下了这张纸,“给!”
“谢了。”吴夺接过纸收了起来,“特色菜是什么?”
“霸王肘子!甜皮鸭!”
“怪不得你这么胖,有素的么?”
“去了自己看吧。”赵赟又掏出手机,“吴哥你也给我个手机号呗,方便以后切磋古玩嘛!”
“好。”吴夺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到了赤霞山站下车,两人一起进了古玩市场。
吴夺走着走着忍不住笑起来,居然和一个小学生一起逛古玩市场······
逛了几个摊子之后,吴夺发现,赵赟终究还是个孩子,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但在古玩上,只能说算是入门了。他戴脖子上的清代玉件,估计是他师父送给他的,所以吃得比较准。
在一个摊子上,赵赟看到一只龙纹碗就起了劲儿,翻来覆去地看。
瓷器上刚入门的初级选手,有几种很容易让他们兴奋的东西。首当其冲就是官窑,因为如今市面上官窑越来越少见,新手很难有上手的机会。
而民窑里头,最感兴趣的,往往是龙纹。
吴夺蹲在赵赟旁边跟着一起看了看,大开门的乾隆民窑,这个很容易鉴定。画片则是青花四爪龙。
赵赟看好了就开始问价。
摊主报价五千,赵赟第一口还了个一千八。
吴夺一看,这东西赵赟算是看透了,还价很到位。
古玩买卖,还价并不是压得越低越好。有些开门的东西,不能乱还价,否则摊主看你胡来,要么会把价儿咬死,要么干脆不和你谈了,想买反倒麻烦。
这只乾隆民窑的青花碗,综合各个方面来看,行市在中千,也就是四千到六千,摊主没要谎,说明看得很清楚。
如果还个几百甚至几十,摊主是不可能卖的,而且还有副作用。
一千八,比下限四千的一半略少,对摊主来说,属于值得谈的顾客。
不过,这位摊主最后落到四千,死活不肯落了。
赵赟加的,却只有两百,也就是最高只能出两千了。僵持了一阵,买卖告吹。
“我说,小赵同学,这碗你看得挺透嘛!”离开了摊子,吴夺笑着说了一句。
“可惜没漏儿。”
“这是一件大开门的货,哪来的那么多漏儿?想捡漏儿,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信息不对称。”
“吴哥,这话你说得在理。你真没师父?”
“我基本上是自学成才。”吴夺看了看他,“你哪来的钱买古玩啊?攒的零花钱?”
“不是,我爸每个月给我两千块研学资金。”
“你爸还真行,怪不得你最高就出到两千,这个月就这两千块了对吧?”
“对,这个月我的零花钱也用完了。”赵赟想了想,“我今天不瞎看了,就跟着你看,行不行?”
“行。我说不行也没用啊,市场又不是我家的,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不是一样么?”
赵赟嘿嘿一笑,“等你去我家饭店吃饭,给你个大折扣。”
“小气,你为什么不说干脆请我呢?”
“我可做不了主,打折也得跟我爸申请。”
“开玩笑的。这会儿你怎么拘谨起来了。”
“一开始我不知道你这么厉害啊!”
“哈哈,看人下菜碟啊小伙子,行,逛吧。”
逛着逛着,吴夺还真相中了一件东西,也是青花瓷。
玉壶春瓶,画片以芭蕉为主,兼带竹石兰草。
翻底,带款儿:大清雍正年制。
赵赟在一旁见吴夺看得仔细,忍不住开了口,“这怎么可能是雍正的?雍正的画片,那是秀雅中带着大气;看着瓶子上的芭蕉,跟得了病虫害似的,弱爆了!”
摊主年纪也不大,三十岁左右,打扮得还挺时髦,赵赟说话的时候,他正要点烟,一听赵赟这话,乐了,“小朋友,你眼眶子挺高啊?”
“就这,还用高手看么?”赵赟撇撇嘴。
吴夺却笑了笑,“没准儿真得病了呢?”
摊主也不忌讳,“要真是雍正官窑青花玉壶春,几百万的东西,能这么摆在摊子上么?”
“得,小孩子都开口了,我就势问个价儿吧?”吴夺也摸出了一支烟点上。
“这小孩儿不会是你徒弟吧?”摊主吐出一口烟圈,“不如让他看着给。”
“别,多少钱我也不要。”赵赟居然连连摆手。
吴夺接口,“这东西仿得不算差,显得老气,我出个几张吧。”
摊主却摇头,“几张?说笑了兄弟。这东西什么路份我也不多说,自己看。不过,我是过万收来的,你总得让我有口汤喝吧?”
第242章 咸丰咸丰,一半雍正
“咱俩的价儿差得挺大。”吴夺站起身来,“胖赵,走吧?”
“你这都什么称呼啊?”赵赟撇嘴。
“好吧,小赵同学,那咱们走吧?”
“先别走,你还没谈价呢!”
“他要一万多,我出几百块,怎么谈?”
“这样才显出你的本事来嘛。”
吴夺笑了。
这个赵赟,脑袋瓜子确实挺好使。
他看不上这东西,却能看出吴夺想要;同时,如果真想走,就不会用问句和他搭话,会直接说“走吧”之类的。
而且,他明白了之后,配合得还挺好。
吴夺接着又看向摊主,“你看吧,这能是我徒弟么?胳膊肘往外拐。”
摊主皱了皱眉,“兄弟,你到底想不想要?”
“想啊!但价儿差得太大了。”
“这么着,咱俩年纪差不多,我也不跟你来那些老油子的虚头巴脑。你就说一件高仿艺术品,仿雍正官窑,仿到这个程度,几百块它可能么?”摊主还来了个“推心置腹”。
而且他说得没错儿,很多高仿其实并不便宜。
“但这是个小瓶儿,青花又是并不复杂的高仿,你这张口过万,确实太虚了。”吴夺应道。
赵赟此时插了嘴,“百数太低,万数太高,那你俩就在千数上谈呗。”
“嘿!”摊主又点了一支烟,“这小胖儿长大了还了得?”
“得,假徒弟又说话了。”吴夺接口道,“我来个痛快的,给你个三千,够意思了吧?”
“不够。”摊主摆摆手,“我也让一步,八千。”
“可我今儿能用的钱就三千了。”
“那就不买呗。”摊主笑了笑,很淡定。
“吴哥,我还有两千,五千,行就行,不行拉倒。怎么样?”
吴夺看了看赵赟,“我就奇怪了,你不是多少钱也不要么?怎么这时候把全部家当给拿出来了?”
“你要啊!又不是我要!我是借给你两千,等你有钱了再还我啊!”
吴夺:“······”
赵赟说着又看向摊主,“老板,行不行?痛快的,不行两便!”
“确实太少了。”摊主又摆了摆手。
“那好,现在可以走了。”赵赟说着,便先走一步。
吴夺略略犹豫,也就跟上了。
一,二,三······
“行了,别演戏了,回来吧,给你了!”摊主终于喊了出来。
吴夺站定,“五千块也不是个小数啊。”
“我今天还没开张,要不然也不能赔本赚吆喝。”摊主当然不可能赔本,但开始说了过万收来的,那就得说到底。
吴夺当然也不需要赵赟支援两千,甚至他本来都不想用欲擒故纵。不过,这东西就算摊主不喊,他自己顶多再回来就是了。
货款两清之后,赵赟迫不及待拉着吴夺走到地摊区墙边一僻静处,“吴哥,快给我讲讲,到底有什么玄机?”
“没什么玄机,就是个高仿啊,仿到这种成色,五千不亏。”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赵赟又撇嘴。
“有什么不信的,肯定不是雍正的,你都看出来了,而且你不说了嘛,这芭蕉画的,跟得了病似的!”
“那你还说仿到这个成色?”
“我说的是胎釉和发色啊,没说画工啊!”
“我看釉也不怎么样啊,人家雍正是橘皮釉,这倒是像浪荡釉。”
“哎哟,不错哦。还能看出浪荡釉。”吴夺旋即点了点他,“能看出浪荡釉,还不明白么?”
赵赟一拍大腿,“你是说,这是嘉道的官仿?!”
“还得晚点儿,咸丰。”
“吴哥,您受累给详细指点指点?”赵赟拱拱手,嬉皮笑脸。
吴夺被他逗乐了,一个小孩儿,净说大人话。
“行啊,念在你配合有功。”吴夺低头点了一支烟,“先从得病的芭蕉开始,这不光是芭蕉得病了,咸丰朝的时候,国家也得病了。内忧外患,一堆不平等条约,还有太平天国起义,还有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
“对对对,咸丰青花画片的一个特点,就是弱,这是国力病弱导致的!”赵赟拍了下脑门,“我是知道的啊!”
“知道不代表能看懂。你还知道呢,雍正时期的画片,秀雅中带着大气,带着一股子劲儿。清看雍正,不是白说的。”
吴夺继续说道,“咸丰朝的官窑出品本来就不多,同时工匠们水平又不济,所以就出现了大量仿雍正的东西。但是造型可以仿,构图和纹饰可以仿,只是这画片的精气神,相当一部分就跟得了病一样,半死不活。”
“是啊,我明明能看出画片弱,能看出浪荡釉,怎么就想不到咸丰呢?”赵赟歪着胖脑袋沉吟。
“都能明白,还捡个屁的漏儿啊?而且,这不是想到,这是鉴定,是综合的、全方位的!”吴夺说这个的时候,略有点儿脸红。
因为他当时也只是猜测可能是咸丰官仿,最终一槌定音,还是得听一听的。
“我彻底服了!”赵赟很真诚地说道,“吴哥,还有啥,再多指点两句。”
“这个咸丰仿雍正啊,不仅多,而且款也照仿,落雍正官窑款,而不是咸丰官窑款。所以曾有人打趣说:咸丰咸丰,一半雍正。”
吴夺略略一顿,“咸丰官仿雍正,这件其实不算仿得好的。但,不管仿得多好,你记住一点,就看画片的精气神;整个社会都是一个病弱的状态,画工水平再高,也会受到影响。”
“学到了学到了。”赵赟连连点头,“这个我也知道,咸丰官窑落‘大清咸丰年制’的特别少,所以反倒很贵。”
“对,落‘大清咸丰年制’的官窑瓷器,不要说比清三代了,就算比嘉庆、道光,甚至后面的同治、光绪,都要少。”
赵赟又道,“是嘞,怪不得我记得有次拍卖会能拍出一百多万的高价!”
吴夺点头,“如果这一件上落的是‘大清咸丰年制’,怕就捡不到漏儿喽!一看雍正,绝大多数人第一感觉就是不真,第二感觉就是现代高仿。”
“这不是说我嘛?”赵赟挠了挠头。
“其实我也这样。不过我又深入研究了一下。”
“走走走吴哥,继续逛,跟你沾点儿喜气,说不定我也能捡个大漏儿!”赵赟兴高采烈起来。
第243章 艾叶绿,尚均钮
但是没走两步,赵赟却突然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道,“吴哥,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儿么?”
“怎么了?”
“我是想,万一有看上的东西,我的钱不够,你能不能临时借给我点儿?”
“小赵同学,咱俩刚认识多大会儿啊,你好意思提借钱的事儿吗?”
赵赟:“······”
“好,要是你真能捡漏好东西,可以。”
“我还以为你要毫不留情地拒绝呢。”赵赟嘿嘿笑道。
“主要是我觉得你不会碰上好东西。”
赵赟:“······”
“哈哈,小伙儿不经逗,走,继续逛吧。”
继续逛下去,还真是没碰上什么合眼的东西,吴夺没有,赵赟也没有。
不过,赵赟上手过一件青铜乳钉小钟,看了老半天。
这乳钉小钟是西周的样式,但不消细看,就大体能知道不太可能到代。因为这样的青铜器在华夏不要说买卖了,就是摆出来,都可能有麻烦。
真正的上三代青铜器买卖,哪怕不是刚出土、而是早就出土且传承有序,大部分也都是小圈子里来的。
而摊主摆出来这件青铜乳钉小钟,也不会明说什么;姜子牙钓鱼——愿者上钩。
赵赟不上钩,看了半天,也不问价,最后就这么放下了。
“怎么?还觉得西周的青铜器让你在地摊上碰上了?”离开摊子之后,吴夺问了一句。
“这东西不是西周的,是上周的。不过,工艺不错啊,是老路子的失蜡法。”赵赟若有所思。
“青铜器工艺你也能看?”吴夺小小吃惊了一把。
失蜡法,是青铜器的铸造方法之一。
失蜡法也叫熔模法,简单来说,先用蜡做出要铸造的青铜器的模型,再在这个模型上敷出外范,这个外范得耐火耐高温。然后加热,蜡模被融化掉了,就成了一个外范“空壳”,利用这个空壳,倒入青铜溶液,凝固之后,青铜器成型。
当然,最后有的地方还得修整打磨。
“知道青铜器,还能不知道失蜡法么?”赵赟应道。
“有一种说法是,失蜡法最早是春秋时期才有,这青铜小钟却是仿西周的造型。”吴夺接口。
“不不不,商代就有失蜡法了,不过当时是块范法和失蜡法并行,以块范法为主。只是商代的失蜡法,也叫焚失法,因为有的青铜器上,还能看到范线。但西周时期,精密的失蜡法已经有了。”
“哎?青铜器你懂得挺多啊?你说你一个小学生,要是喜欢个玉器瓷器漂亮玩意儿还成,这青铜器······噢,我明白了。”吴夺说着,点了点头。
这小胖子赵赟的师父,最擅长的,应该是青铜器。
“哎呀!不小心暴露了。”赵赟反应也不慢。
“没事儿,你都说了保密了,我也不会多问你。”
赵赟想了想,“吴哥,我回头问问师父。你也是高手,你俩要是能切磋,岂不是美事一桩?”
“好啊,我也喜欢向高手学习。”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眼看到时间了,就此分别。吴夺去大雅斋上班,赵赟去少年宫上国学课。
吴夺到了大雅斋,进了值班室,却见邱不落已经在了,而且正在看一件东西。
“邱老,这么早啊?”吴夺一进门就笑着打了个招呼。
“小吴,来来来,看看这个!”邱不落一看吴夺来了,立即招手,随后将手里的东西顺势摆在了桌上。
吴夺上前,定睛一看,“邱老,寿山艾叶绿?”
“对。这东西啊,是个老客户一早送来的。他送来的时候,我还没来呢,他就把东西留下、拿了收条先忙去了。是黄微转交给我的。”邱不落解释道,“不光是艾叶绿啊,你先看仔细。”
被邱不落摆到桌上的东西,是一方寿山石艾叶绿的印章。
寿山石,如今最广为人知的品种,怕就是田黄了。实际上,寿山石之中,品种很多,光是坑口大类就分田坑、水坑、山坑。而颜色之丰富,那就更不用说了
艾叶绿,也是极为著名的一个品种。所谓寿山石三宝“黄绿白”,指的是田黄、艾叶绿、白芙蓉。
“寿山石,洁净如玉……五花石坑,相距数十里,红者、缃者、紫者、髹者,惟艾绿者难得。”
艾叶绿也分品级,名贵上品则如艾叶般翠绿鲜嫩,加之通透的质地,深受文人墨客喜爱。
在明代,艾叶绿的身价其实在田黄之上。清代以后,田黄才被推为第一。
为什么呢?原因很多。但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真正产自“五花石坑”的艾叶绿,在清代绝产了!
此坑绝产以后,寿山石中的所谓的艾叶绿,则是其他矿脉中的质地和色泽相近的石材。品质肯定不如老坑,而且还有大量色淡的也被混充进来。不过明显色淡的,行家会单独称为“艾叶背绿”。
但是邱不落摆在桌上的这方艾叶绿印章,那绝对是上品,而且一眼上去,包浆润泽,不是新玩意儿。
这方印章是方章,高约八厘米,底边直径大约两厘米;龙钮,钮印结合处,巧雕波浪;龙出波中,作欲腾之势。
波浪下方,印章之上,还浅浮雕了一圈锦纹。
印面无刻,说明这印章雕钮成形之后没被用过。
这印钮极具功力,龙的姿态夸张而又精妙。
吴夺拿在手上,细细看这龙钮,心中不由暗叹,这东西不消看别的,就这雕工,那也能值上一笔!
就连这印章上的一圈浅浮雕锦纹,都如此精美生动。
嗯?
吴夺在端详锦纹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处和其他地方的纹饰不同。
再细看,此处的锦纹之中,居然暗藏了两字小篆!
尚均。
“怪不得!大名鼎鼎的尚均钮?”吴夺不禁脱口而出。
周彬,字尚均,清代康熙时期寿山石雕刻大家,其中所雕印钮往往极为精妙,广受推崇,被称为“尚均钮”。
邱不落微笑颔首,“要不然我能这么重视么!不过,落尚均款的印章,高仿太多,务须小心谨慎啊!”
第244章 黑市来货
周尚均的作品名重一时,在清代有不少被收藏进宫廷之中。乾清宫珍藏的“螭虎钮”,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还曾在伦敦展出,备受瞩目。
“邱老,这位老客户要价不低吧?”吴夺一边问,一边准备好好听听了。
“可是不低,要价六百万。”
“啊?这印章体量又不大。我记得,就算周尚均传世的田黄印章,拍价过六百万的也不算多。”
“但是周尚均的印章作品,还没出过艾叶绿的拍品呢。你先仔细看完,有了鉴定结论再说吧。”
“好。”
吴夺最后鉴定完毕。
确实是周尚均亲工的真品。而且,出乎吴夺的意料,他竟然还听到了一点儿和周尚均无关的后世的传承。
这方印章,后来曾为康熙的孙子、乾隆的堂弟弘旿所得。
爱新觉罗·弘旿,也算是个书画家,学习董邦达比较多;乾隆挺喜欢这个堂弟的画,《石渠宝笈》收录过三十多件。
弘旿有一次一下子得到了两方周尚均的作品,都是龙钮,一方田黄印,一方艾叶绿印;其中的田黄印他用了,刻了“恕斋”的印文。
而这一方艾叶绿印,他一直收藏,没有刻用;却在其死后,散失到了民间。
“邱老,这艾叶绿龙钮印,我看没问题,就是周尚均的亲工的真品。”
邱不落点点头,“我也看不出问题。特别是落款,仿作一般不会托大,往往只在竖面刻八分体‘尚均’或者‘周彬’二字。”
“对。”吴夺也对落款极为欣赏,“这方印章上,将小篆‘尚均’二字巧刻在了锦纹之中,设计精妙,刀法绝伦,仅凭这一点,也是大师的工手。”
邱不落皱了皱眉,“鉴定为真,咱俩都可以负责。只是这价钱,就算物有所值,也没什么利润了。”
“六百万的标的,肯定得胡总拍板。”吴夺应道,“不过这东西的下限好估,但是上限还真不好说。周尚均的印章,价格落差也挺大的。两三百万的相对常见,但最高的,也曾经有过千万的不是?”
“这艾叶绿,确实很特别,而且老坑在清代就绝矿了。”邱不落点点头,“行,那我交给黄微,说明情况,让她向胡总汇报吧。”
刚忙完这事儿,接着又来了送东西的客户了。
这一上午,还比较忙,迎来送往三波人,东西有好有坏,有真有假。
不过,有一件康熙官窑豆青釉的蒜头瓶,收得挺顺利。这康熙官窑蒜头瓶无款,但是开门,买家急等钱用,开价不高。
午饭后,胡允德来了,又一起在他办公室看了看这方艾叶绿龙钮印。
“老邱,小吴,你俩是一致确定?”胡允德看完之后问道。
两人都是点了点头。
“李先生是老客户了,买过不少,也出过一些。”胡允德点点头,“行,我看也没问题。不过这个价儿是有点儿高。我再单独和他谈价吧,看看能不能落一落。”
说完这个事儿,邱不落笑道,“胡总,有个老朋友从外地来了,今天我早走一会儿。”
“老邱你的朋友要是到了,现在走就行。小吴在,我下午也不出去了,没事儿。”
“那我真走了?”
“呵呵,你呀,这有什么?谁还没有个事儿啊,再说你忙了一上午了。”
邱不落走了之后,胡允德关了办公室的门,递给吴夺一支烟,“小吴,最近有空么?”
“最近,怕是最有空的时候了。”吴夺笑笑。
可不是,老财主回家了,化肥跟着走了,就连宁霜,都忙“大项目”去了。
“那好,下周能跟我一起出趟差么?”胡允德吸了一口烟,“时间不好说,不过从出发到回来,最少也得三天;估计下周二走。你看看你的情况。”
“问题不大。德叔,咱去哪里?”
“鹭岛。”
“鹭岛?”
“怎么了?”
“没事儿,我还以为去什么瓷都、玉都之类的地方呢。”
“章老在鹭岛有个熟人,从台岛收了一批货,参差不齐,一般的和有瑕疵的都已经打包出了,剩下的说是挑出来的精品,我们这次去挑货收货。”
吴夺一听,“这个差出得不孬,这么说,能看不少好东西呢!”
胡允德点点头,“是不少。给我反馈的情况是,金铜器有十件以上,玉器有二十件以上,瓷器有二十件以上,书画有三十到五十件;另外,还有一些杂项小品。”
“这么多?”饶是吴夺有心理准备,还是很吃惊,“这,还是已经把一般的和有瑕疵的都出了之后的?”
胡允德笑笑,“实际上呢,章老的这个熟人,不过是个代理人,背后有好几个大股东的。而且吧,他们从台岛收货,是那边黑市出来的通货,价不算高。”
“黑市来的东西也能收?”吴夺不禁又问。
“台岛的货主,是从黑市收来的东西,卖到鹭岛,却是合法的。没有点儿的能耐,做不了这种生意的,台岛的货主,能从黑市收货,就有能力洗白,不然客户也不买账不是?”
胡允德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而且台岛的这个黑市,没有鬼货和贼货,主要是非正规渠道流到台岛的东西。这里头,倭国来的占了相当一部分。”
所谓鬼货,指的是出土文物;所谓贼货,指的是盗抢骗等非法手段来的赃物。
“明白了。”吴夺点了点头,“那鹭岛的老板干的不算坏事儿,也是一种回流嘛!总比从台岛再流到国外强。”
“哈哈哈哈。”胡允德大笑,“不过,如今的仿品猛如虎,不管什么渠道,一样可能有赝品。这批所谓挑出来的精品,该有的坑,估计也少不了啊。”
“放心德叔,我一定打起精神来。”
“嗯。咱们这次去是宁缺毋滥,只买真正的精品。不过,到时候,可能不止咱们一个买家。所以看东西的时候,稳准快很重要。”
吴夺点点头,“对了德叔,这次出差就咱俩么?”
“对,就咱俩。”胡允德应道,“这次主要就是靠眼力。安保他们负责,托运有专业的流程;咱们空手去空手回。”
第245章 吴邦佐,一只耳(大碗)
“好,德叔,那我就照周二走来准备。”
离开胡允德办公室,吴夺回到了鉴定师值班室,邱不落已经走了,就剩他一个人值班了。
临近下班一个小时,胡允德接到章成锦电话,有事也提前走了。
不过这个时候,店里也没啥顾客了,一点儿都不忙。
吴夺还是到了下班的点儿才走,刚走到大厅门口,就见门外进来一个人。
进了门,和吴夺打了个照面。
这个人看着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年纪不小了。剃了个光头,他的头发应该很浓密,从头皮上的青茬就能看出来。
五官长得很硬朗,而且身材也保持得不错,挺结实的感觉。
他穿了一件浅灰色的很松垮的休闲西装,牛仔裤,翻毛皮鞋。手里拎着个样式普通的黑色皮包,鼓鼓的。
“请问,你们收东西么?”光头男直接问向打了个照面的吴夺。声音很好听,富有磁性。
“可以,您是有东西要出手?”吴夺点点头。
此时,值班的店面组长黄微也迎上前来,介绍道,“先生您好,这是本店的鉴定师吴先生。”
“小吴先生你好,那就看看?”光头男微微一笑。
吴夺应了一声“好”,又对黄微说道:“黄组长,这都下班了,我自己来吧,你忙你的。”
这时候来了客户,大家都得晚下班,吴夺的意思是黄微不用一起招呼了,先去忙工作收尾的事儿,这样就能早点儿结束。
黄微笑着点点头,“辛苦。”
吴夺领着光头男到了会客区。
落座之后,光头男直接拉开了皮包,从里头取出了一个方形锦盒。
这个锦盒有些破旧,边角都有磨损,锦面不少地方还抽丝了。
锦盒这东西又不贵,卖东西都讲究个卖相,一般都会换个新的锦盒。这旧锦盒给人的感觉不怎么舒服,这又不是贵重木料的盒子,越老越好。
不过,当光头男从锦盒里拿出东西放到桌上,吴夺的眼前却不由一亮。
这是一只铜香炉。
宣德炉中的经典造型之一,蚰耳簋式炉。
蟹壳青色,包浆熟润。
这只蚰耳炉的尺寸,腹径在十八厘米左右,高度在十厘米左右。
微微侈口,平沿;收颈鼓腹,圆底圈足,略显外撇。
双耳是很简洁的蚰耳,上出颈,下收于腹部。蚰耳这个称呼,主要是耳形像一个弯曲的蚰蜒。
光头男注意到了吴夺眼神的变化,抬手示意,“请上手。”
吴夺嗯了一声,先是弯指轻轻弹了一下。
吴夺在铜香炉上的眼力比起玉器和瓷器来,逊色许多。不过,一些基本的东西还是清楚的。弹一下,主要是为了听听声音,有助于鉴定铜质。
声音清越,不错。
上手,分量很足,坠手。
这铜香炉应该是紫铜为主,也肯定加过其他贵金属,否则不会是蟹壳青色。只是以吴夺的水平,还不能精准鉴定具体有哪些。只是,蟹壳青这种颜色,最起码含银。
翻看底款之前,吴夺心想,不会是“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儿吧?
那就是冲着标准的宣德炉去的。
传奇一般的宣德炉,若是在市面儿上碰到,吴夺的第一印象,那肯定不会是真品。
不说别的,眼下,比较权威的真品,也就故宫有两件,台岛故宫有四件。
为什么说“比较”权威呢?因为就连这六件,还有分歧,有专家认为不是宣德三年的真品。
又要说宣德了,宣德一朝,好东西怎么就这么多呢?
大明宣德三年,皇帝朱瞻基指示进口了一批红铜。红铜和紫铜基本一个意思,大致就是指纯铜。
这批纯铜是从暹罗进口的,但是朱瞻基还嫌不够纯,吩咐下去,继续冶炼。
先是精炼六遍,耗掉了近一半铜材;但是朱瞻基依然不满意,进一步要求:不光要去杂,还要加精。
于是,又精炼了六遍,同时加入了金、银等十余种名贵的金属,这才最后备好了制造宣德炉的原材料。
这批原材料,被称之为风磨铜。这批风磨铜,一共做出了三千件左右的铜香炉。
宣德三年做出的这三千件铜香炉,才是真正的宣德炉。
六百年过去了,传世的宣德炉如凤毛麟角,难得一见。不过,从明代到现在,各种仿品却遍地开花,有高有低,有精有粗,多到随便逛一个古玩市场,很容易就能找到“宣德炉”。
结果,吴夺翻看足底的款儿,并不是“大明宣德年制”。
而是:大明宣德五年监督工部官臣吴邦佐造。
楷书,工整秀丽,俊朗雅健。
吴邦佐是什么人呢?吴邦佐是宣德三年制造宣德炉的监工。
制造宣德炉,除了宣德皇帝高屋建瓴之外,还有两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一个,是工部侍郎吴邦佐;另一个,是御用工匠吕震。
如今,真正的宣德炉见不到,但是“吴邦佐造”的仿制品,还是能见到的。
“吴邦佐造”宣德炉,也是历史上等级最高的仿制品。
高仿中的领头羊,从未被超越。
这是当年完工宣德炉之后,吴邦佐对此念念不忘,后来在皇帝许可下,又收集材料,召集工匠,陆续仿制过不少宣德炉;这其中,以宣德五年的那批、落款为“大明宣德五年监督工部官臣吴邦佐造”的,最为精良上乘。
虽然比不了真正的宣德炉,但同样不是凡品。
以至于,后世竟也出现了大量仿“吴邦佐造”的高仿。
实际上,即便是真正的“吴邦佐造”,如今存世同样很少。而且,“吴邦佐造”也算是宣德年间的“宣德炉”,只是比不了那三千件“真宣”罢了。
如今,一件“大明宣德五年监督工部官臣吴邦佐造”的真品,有时候竟也能叫到千万的高价。
拿着这只蚰耳炉,没“听”之前,吴夺还是有些头大的,因为这件高仿宣德炉的“吴邦佐造”,也可能是一件高仿。
但吴夺对此,尚无精准的眼力。
还是得听啊······
吴夺刚听完,光头男就开口了,“小吴先生,你看得很仔细。巧了,吴邦佐还是你本家呢。”
“是啊,巧了。不过我这辈子,指定是不可能混上副部级了。”吴邦佐当年是工部侍郎;尚书是部长,侍郎算副部长。
光头男笑了。吴夺的话并不是卖乖,只是告诉他,他对吴邦佐是了解的。
“怎么样,能收么?”光头男笑过之后,接口问道。
“还忘了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权,权力的权。”
“噢,权先生,不知道你想什么价儿出呢?”
“你能看到什么价儿?”
“别的事儿好说,价钱这东西,得分人。您要割爱,还是您先报价吧。”
光头男想了想,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吴夺笑而不语,就等他说话。
他说了,“怎么样?”
“权先生,我们这又不是地摊,咱就不打哑谜了好吧?”吴夺应道。
“这不是打哑谜,货卖与识家,你若是不懂,本来也没法儿谈价。”
吴夺就此将这件蚰耳炉放到桌面上,“好吧,您的意思是,一百万?”
光头男一听,微微皱眉,“小吴先生,你应该知道宣德炉的行市啊?”
“我确实知道一些。”
“那你的意思是,这件不真?不是宣德年间吴邦佐造的东西?”
“权先生,您这话说得有点儿直白。不过,这一点,我也可以定论,确实是宣德五年吴邦佐造的东西。”
光头男的表情凝重起来,“既然能定论,怎么还会觉得我会只要一百万?”
“一百万,我也是按多了报的。而且确切地说,不是我报,是我揣测您一个手指的意思。”
“那你能出到多少钱?”
“这个我得请示领导。”吴夺顿了顿,“因为,不知道领导对残器有什么看法。”
“你说什么?残器?”
“这话我本来是不该说的。但是,我感觉,您肯定清楚!”吴夺的面色开始变得冷峻起来。
这件蚰耳炉,有一只耳,是后补的!
若是原耳断裂接补,价值上还不会打这么多这折扣;但是,这只蚰耳炉,是彻底没了一只耳,现代工艺补耳又做旧的。
什么时候补的,吴夺听不到;但是,吴夺能听到不是原先的耳。
不过,实事求是地讲,炼铜耳、补上去、再做旧的一系列手段,委实是很高明,不仅铜色皮壳肉眼看不出端倪,而且吴夺也丝毫看不出接口痕迹。
如果光头男事先知道“一只耳”,那么,他就是来投机的!
“我清楚什么?为什么我肯定清楚?”光头男不急不躁,反而微微一笑,徐徐问道。
“不要这样,权先生,就凭大雅斋这个名号,鉴定师也不会滥竽充数。您一看就是个行家,话里话外的,也能感觉到您是知情的。”
“有意思。”光头男身体往后一靠,倚在了沙发背上,“那我再问你,你说残器,哪里残了?”
吴夺点了点其中一只耳,“后补的,而且时间不长。”
“也不能你说后补就后补,总得说出个依据来吧?”
吴夺肯定说不出来,不过,这又不是帮人鉴定。
“只说后补,已然足够。”吴夺笑道,“权先生,看您也是个懂行的人。所谓依据,那就是鉴定秘诀,这能随便说出来吗?”
“这么肯定?”光头男追问。
吴夺却摆摆手,“好了,权先生,既然话都说明了,那么这东西,只能当缺了一只耳的残器收,如果你一个手指的意思是一百万甚至更低,那么还有的谈。但如果是一千万,那就没得谈了,也不需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光头男摸了摸光头,随后将这只蚰耳炉收进锦盒,“好,炉子的事儿不谈了,这段结束。”
“权先生,您还有别的事儿么?”
“有。”光头男将锦盒又收进皮包,“今晚有空么,我想请你吃个饭。”
“权先生,咱们素不相识,这怎么好意思?再说了,无功不受禄。”
光头男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有这般眼力,又姓吴······难道,不值得请么?”
吴夺的坐姿陡然一直,“权先生,什么意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光头男旋即起身,“你也应该下班了吧?一起走怕引起误会,我的车停在赤霞山四号停车场。”
吴夺沉吟片刻,“好。权先生,看来,你今天就是来找我的,而不是送货。”
“怎么说呢,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因为我来之前没想那么多。”光头男笑了笑,“先走一步。”
光头男走后,吴夺对黄微说明了情况。
不涉及光头男,就事论事,点出这“宣德炉”是修补一只耳的残器,所以价高不能收。
“这个老男人不像个好人,别看长得还行,但剃了个大光头,手腕上还有纹身。”黄微对他印象不佳。
黄微一向观察细致,善于待人接物。这个自称姓权的光头男,手腕内侧,确实有一个纹身,吴夺也注意到了,是青铜器上常见的饕餮纹饰。
吴夺离开了大雅斋,过了马路,又走到了四号停车场。
光头男的车,是一辆破旧的红色马三。
吴夺上车之后,光头男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叫权浩然。”
“权先生的名字大气。”吴夺此时也不好不报,“吴夺,口天吴,夺取的夺。”
“嗯,你的名字也挺特别。”
“权先生,你有什么话想说,不如在车上先开始吧。”
“哎?在车上,感觉不好。还是边吃边谈吧,咱们是去吃饭,又不是我吃你。”
吴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多话。
吴夺之所以能应权浩然的饭局,自是因为他后来那句话别有深意。
眼力······姓吴······
吴夺不禁就会想到吴镝和吴大志。不过,眼下还不知这权浩然是敌是友,须得小心一点儿。
正是下班的晚高峰,路上稍微有点儿堵。好在路程不远,半个小时后,红色马三开进了一处开放式小区,找了个停车位停了车。
“我就住这个小区,饭店在前面的厚安里。”
吴夺跟着权浩然走到了厚安里街上的一家饭店门前。这条街不宽,不过这家饭店门脸不小,且有上下两层。
大门口上方挂着大大的牌匾:赵记私房菜。
第246章 搭档
吴夺倏然间站定,看向权浩然,“权先生,您不会就是赵赟的师父吧?”
权浩然没有回答。
因为不需要他回答了,赵赟出来了。
他嘻嘻笑着迎上前,“师父,吴哥,二楼包间请。”
权浩然摸了摸赵赟的胖脑袋,“小赟,你没有夸张,你的这位吴哥,眼力绝不在你师父之下。”
“吴哥,介绍你给我师父认识,那可是经过你同意的啊?”赵赟又嘿嘿笑着对吴夺说道。
“我是同意了,但我没想到你师父找上门来了。”
“他年纪小,我只是怕他被人骗了,结果······”权浩然抬抬手,“进去说吧,这里说话不方便。”
吴夺跟着上了二楼,进了包间。
“你爸呢?”权浩然进了包间之后才问赵赟。
“他和我妈去我姥姥家了,师父,我就是见了吴哥说清楚,这也得走了。”
“行,你走吧,正好你在我们说话也不方便。”
“额。”赵赟挠挠头,“太伤人了。”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本来就不应该听。”
“好吧。师父再见,吴哥再见。”
赵赟走后,一个女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了,“权师傅,上什么茶?”
师父和师傅同音,吴夺可没闹明白,心道,好家伙,服务员也都跟着叫“师父”了。
权浩然笑道,“让吴先生点吧。”
吴夺连忙应道,“我无所谓,权先生,咱们主要是谈事儿,茶水和菜品,您看着来吧,酒我也不喝了,来瓶可乐就行。”
权浩然也没再谦让,三下五除二点了个菊花茶,四菜一汤。
服务员走出房间,权浩然立即解释道,“她叫我师傅,是因为我是赵记私房菜的大厨。”
“原来如此。”吴夺笑道,“看来今天您休班,尝不到您的手艺了。”
“我做菜的手艺,跟铜器的手艺没法比,就连我铜器的手艺你都能看破,做菜就更不能献丑了。”
吴夺不由一震!
听他这意思,蚰耳炉的一只耳,是他做上去的?!
有这种手艺,还干哪门子厨子啊?
权浩然此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弹给吴夺一支,“抽烟么?来根华子。”
“我抽不了粗的,都是细杆儿,各来各的吧。”吴夺摸出自己的烟点了。
两人各自抽烟,没多话,仿佛都在想着什么。
菜品上齐,关了包间的门之后,吴夺这才开门见山,“权先生,听您的意思,这蚰耳炉的缺耳,是您亲自补的了?”
“是我的工手不假,不过东西不是我的。二十多年前,我答应补补看,可惜我直到十年前才大功告成,原主却不见了。”
吴夺单刀直入,“这么说,这个人,也姓吴了?”
“对。”权浩然点点头,“你这么干脆利索,是不想吃我请的东西了?”
吴夺笑笑,夹了一口菜,又喝了一口可乐,“权先生,你就直接说名字呗,看看我认识不认识,能帮上您的我就告诉你,要是不认识,那我没办法。”
“吴镝。”
吴夺因为之前已经思虑过,所以现在并没有太大吃惊,“权先生,您和吴镝,以前是朋友?”
这位权浩然,看起来应该比吴镝的年龄略大,也差不了太多。不过,他的身份好像有点儿不靠谱。
首先,名不见经传;再者,吴镝以前主要在燕京活动,怎么会找他修补一件“吴邦佐造”宣德炉?还有,他现在并不在古玩圈里混,身份是一个厨子。
“据我所知,他没有朋友。”权浩然目光幽然。
“那您和他?”
“搭档。”
“搭档?”
“搭档的意思就是,在某一件事情上,我们达成了合作约定。不过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而且,他已经失踪二十多年了,这件事没了他,也不可能完成了。”
吴夺想了想,“也就是说,这件蚰耳炉,和您说的这件事情无关了?”
“对,一码归一码。”
“您知道了我的姓名,才特地拿着这件蚰耳炉去大雅斋?”
“我之前已经告诉你了,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因为一开始,我只是怕赵赟碰上什么江湖骗子。我带这件东西去,是因为我手头没什么太难鉴定的东西,而且我也不可能卖。”
权浩然说着,又点了一支烟,“但是,我没想到,你的眼力如此了得!我这才去想,你和吴镝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吴夺点点头,“合情合理。”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我知道这个人,但是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间销声匿迹。”
“你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这么说吧,我听过他的事情,但却从来没见过他。他为什么销声匿迹,我更是一无所知。”
权浩然叹气,“是啊,二十多年了,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吴夺不由又问了一句:“您为什么要在齐州等?据我所知,吴镝当年是活跃在燕京的古玩圈子里的。”
权浩然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吴夺一看,“不好意思,问多了。”
“行了,该交流的都交流了。咱们认识也算一个缘分,吃菜吃菜。”
吴夺点点头,“权先生,话又说回来了,您有这般眼力和手艺,却做起了大厨,我实在是不解。”
“这有什么不解的?我的手艺又不止一样,大厨工作之余,不影响干别的。倒是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眼力,才让我不解!你不要告诉我没有师父,自学成才。”
“还真是自学成才,您不信我也没办法。”
权浩然笑了笑,“要是没有吴镝这种人,我还真不信。不过,你和吴镝除了眼力,别的一点儿都不像,特别是你比他圆滑多了。”
“圆滑?”吴夺也笑了笑,“我怎么听着不像什么好评价。”
“没这个意思。”权浩然喝了口茶,“看来,你是真的不认识他。”
吴夺认真地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要说他和吴镝没关系,那不对,因为毕竟算是他堂叔,只是他和权浩然萍水相逢,不能透底。但是,他却又不认识吴镝,连见都没见过。
权浩然就此不再提吴镝,和吴夺闲聊起来。
期间,权浩然问起,吴夺说老家还有个爷爷,权浩然却并没有特别在意。
第247章 饕餮
吴夺心想,由此看来,这个权浩然,虽然当年和吴镝关系不一般,但是和老财主,似乎没什么交集。
不然,在这个交流的基础上,应该有所关注才对。
不过,吴夺还是觉得,回去之后,应该向老财主打听下这个权浩然。
而权浩然对吴夺,一开始是听赵赟说起,夸得天花乱坠,便担心是个骗子,故而前去验证一番,结果确实是大雅斋的鉴定师,而且眼力果然非同寻常,那么也就不担心赵赟和他来往了。
就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吴夺惊人的眼力,而且姓吴,联系到了吴镝,进而相邀相询。
但是,吴夺虽然不否认听说过吴镝的事儿,却对失踪的原因和失踪后的情况毫不知情,那对权浩然来说,也就没什么可问的了。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权浩然对吴夺的眼力很是赞叹,吴夺亦然。同时,吴夺对权浩然的手艺,那也是佩服得紧。所以,除了赵赟和吴镝之外,两人也能聊些古玩上的事儿。
饭局快收尾的时候,权浩然指了指吴夺随身带的包,“听赵赟说,今早你还捡漏了一件玉壶春?”
“见笑了。”吴夺便就从包里拿了出来。
权浩然的最强项,肯定是铜器,不过,他在瓷器上的眼力也不弱,看了东西之后简单点评了几句,吴夺也能窥豹一斑。
这顿饭时间吃得不算长,可也不算短;不算亲热,可也不算寡淡。最后,两人还互留了联系方式。
吴夺回到家里之后,简单梳理了一下这个过程,便连通了老财主的视频通话。
画面首先出现的,却是化肥的屁股。
它正趴着呢,老财主招呼了它一番,它才将脑袋对向屏幕。
“爷爷,化肥还听话吧?”
“你这不是看到了么,挺好。”
化肥对着屏幕上的吴夺歪头看了看,接着叫了两声,便又趴着了,延续了它蛋腚的风格。
“爷爷,今天遇到一个人。”吴夺接着便道,“不知道您听说过没有?”
“噢?怎么个意思?”
“这样,我把整个过程先给您说一遍吧。”吴夺随后便陈述了一番。
“权浩然?”吴大志皱眉凝思,“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会不会是假名?”
吴夺听了,不由一拍大腿,“对啊,我还真没细琢磨这事儿!”
“先别忙赞同。虽说他有如此眼力和手艺却寂寂无名,有点儿不太正常,但也不尽然。高手隐然于闹市,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和我镝叔是搭档,好像约定要干一件很重要的事儿,结果没完成镝叔就不见了,他自己也完成不了,就此搁置了······您说,会是什么事儿呢?”
“这我怎么知道?”吴大志想了想,“应该和古玩有关。而且他有铜器上的手艺,那又可能和铜器有关。”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再具体的,确实不好猜了。”
“吴镝干过的事儿、认识过的人,我肯定有很多不知道的。既然他也不知吴镝为什么失踪,说明他们约定之事,应该和吴镝失踪无关。而且若他有心隐瞒,你更无从得知。”
吴大志随之提醒:“所以啊,你小子就别瞎琢磨枉费神了,好好干你的活儿,提升眼力、积累经验!”
“好吧,爷爷。”吴夺说着,忽而想起漏了一件事情,“对了,爷爷,这个人的手腕内侧、靠近手掌的地方,有一处纹身,是青铜器上的饕餮纹饰!”
这一点,吴夺吃饭的时候没问,差点儿忘了。主要是吃饭的时候,这个纹身好像没再引起吴夺的注意。实际上,是权浩然刻意有所回避和遮掩。
“什么?你说说大小和样子。”
“能比指甲盖大一点儿,不怎么复杂,边框是方的,里头就是一个饕餮兽面。颜色是青绿,嗯,和铜器绿锈有点儿像。”
“左手右手?”
“左手。”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吴大志眯起了眼睛。
“啊?是谁?这个纹身很出名么?和我镝叔真有关系?”吴夺连珠炮一般问道。
“左腕纹饕餮······那他,很可能就是中原洛州丁十一的徒弟王铿锵!”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爷爷,听得我云里雾里。”
“丁十一是洛州铜器圣手,所仿上三代青铜器堪称以假乱真,所仿宣德炉也让人极难分辨。不过,他在九十年代初就去世了,如今圈里知道他的人并不多。
据说,丁十一的独生子死在了他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却又只有一个女儿,无甚天赋,加之老派手艺人传男不传女,于是便正式收了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一个徒弟,王铿锵,尽得真传。
但是,王铿锵在师父死后,离开洛州,行踪不定。”
“王,权;浩然,铿锵。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呵。”吴夺就此对比了一番。
“别瞎琢磨了,他有心化名,怎么化都无所谓。不过,我也没见过这个人,只是听说他左腕纹有饕餮;加上你说他手艺如此了得,应该差不多了······”
吴夺刚要接话,吴大志又道,“还有,你说他现在是一个厨子。我听说王铿锵除了铜器,还很擅长烹饪;所纹饕餮,便兼具了青铜纹饰和贪于饮食两种意义。”
“那这个王铿锵,和我镝叔有没有事儿,您也不知道了?”
吴大志点点头,“吴镝从来没跟我说过。不过这也很正常,我早就给你说了,他的心思深,能不多说,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爷爷,那他,我以后怎么对待?”
“你怎么想的?”
“哎?爷爷,你好像对我的态度有所改观啊。不是命令,而是征询了。”吴夺咧嘴一笑,“敬而远之?”
“臭小子,真是这么想的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虽然现在看,他和吴镝的约定与吴镝失踪无关,但你还是很好奇他们当年到底有什么约定,对不对?”
“对。但,好奇是好奇,有时候必须得压抑住好奇,好奇害死猫嘛。”
吴大志想了想,“这个人,除了有点儿低调神秘,没什么恶名。你既然认识了,他在铜器上的造诣,倒是值得你学习······”
吴夺应道,“嗯,不管他是权浩然,还是王铿锵,他在铜器上的造诣,的确是令人叹服!”
“我并不反对你和他接触,不过,分寸得掌握好。”
“行,听您的。那我和镝叔的关系,也不能告诉他对吧?”
“这也不是绝对的,现在不合适,但也得因时制宜,万一你们最后成了知己,那还能不告诉么?”吴大志顿了顿,“这样,你把他的联系方式也给我一下,以备不时之需。”
第248章 九鼎
“您如果想认识他,我也可以介绍啊。”吴夺应道。
“所谓不时之需,就是现在不用,以后说不定会用到。现在,先不用介绍。”
“好,那挂了之后我给您发过去。”
结束了视频通话,吴夺将权浩然的联系方式给吴大志发了过去。
实际上,这件事情让吴夺有些晃神。
不仅仅是有关于吴镝,而是他愈发感觉到,这古玩行里的水,比他想得还要深。冷不伶仃冒出一个厨子,居然还有这般身份,而他还曾和吴镝是搭档,他们当年一起要做的事情,自己居然连想都想不到!
吴夺一时还没有睡意,靠在沙发上,顺手开了电视和网络机顶盒,搜了个文物纪录片系列,随手点开了最新一期。
电视机中,传出了一个浑厚悠长的男中音:
“九鼎,已经成了华夏的代名词之一,也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夏商周三代,九鼎被奉为传国之宝。战国时期,楚国有“问鼎”之事,秦国有讨鼎兴师之举。”
“而在战国时期,九鼎却神秘地消失了。后世的帝王们,屡次寻找九鼎,却一直未果。同时,也发生了多次重铸九鼎之事,武则天,宋徽宗,都曾重铸过九鼎。”
“重铸的九鼎,和真正的大禹九鼎,自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数千年来,大禹九鼎是否依然存在、究竟去向何处,已然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对大禹九鼎的猜测和找寻,不管是王侯将相,还是民间高人,都曾做出过不懈的努力,但时至今日,依然未能破解。”
······
吴夺定神。最新的这一期,是关于“九鼎”的。
夏代的事情,史料记载实在有限。而最早记载九鼎的史料,是春秋时期的;后来汉代的中,也有明确记载。但这些史料,和夏代终究是相隔太远,真实性依然有待考证。
云: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
夏朝灭亡,九鼎为商王所得;商朝灭亡,九鼎为周武王所得,迁于镐京。
后来,周成王在洛邑营造新都,又将九鼎安置于此,被称之为“定鼎”。
再后来,九鼎却神秘消失了。
关于何时消失,说法不一;其中,在战国时期消失,拥有相对较高的认同度。
不过,即便是战国时期,也有两个说法。
一个说法是在周显王时期。周显王时期,秦国曾派兵“抢鼎”,周显王借齐国之兵打退了秦兵。而九鼎,却沦没于齐国泗水之下,就此再无踪影。
另一个说法是,秦昭襄王灭掉东周之后,就此得到九鼎,随后便将九鼎迁往秦地。结果,就在迁移途中,九鼎没了。
象征至高无上的九鼎神秘消失,秦始皇一统六国之后,乃作传国玉玺以示皇权。
吴夺很认真地看完了这期纪录片。
但实际上,这个纪录片也并没有确切的结论,只是引用已有的史料和采访相关专家的说法,展示一些九鼎涉及的地理风貌和一些通过构想设计出来的图片。
有些史料还相互矛盾,有些专家的说法也彼此存在争议。
甚至,就连“九鼎”到底是九只鼎,还是刻画九州的一只鼎,也都存在争议。
看完之后,吴夺点了一支烟。
仿佛是不由自主地,他想到了宁霜说的“大项目”。
这其中,有好几个项目组。宁霜去了长安,正是秦地;还有人去了青都市,而古泗水,就在如今青都市的大范围内。
国家考古队的大项目,难道是寻找大禹九鼎?
宁霜早就说了不能透露,吴夺也不好问她。但是,吴夺却又想到了吴镝和权浩然当年的“合作”······
如果权浩然就是老财主说的王铿锵,铜器上手艺了得,十分有利于找到九鼎之后的保养和修理。
吴镝和王铿锵,当年难不成也在寻找九鼎?
吴镝的销声匿迹,会不会和九鼎有关?
这件事情,权浩然不说,很难得到答案。但是,想到这里,吴夺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当时,卖给他太极砚的老者说白杨村风水好,他事后和老财主交流,随口问白杨村不会真有什么风水龙脉吧?老财主似乎没好气地说,不仅有龙脉,聚龙河底下,还埋着大禹九鼎之一的青州鼎呢。
当时吴夺只当是玩笑话,可是现在勾连起来想想,老财主本来是海州人,为什么后来要到青都市茂岭县的白杨村定居?且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难道他也在寻找九鼎?
宁霜参与的“大项目”,这个没什么可费思量的,如此重大的历史文物悬案,国家进行考古调研很正常。
而吴镝、王铿锵,还有自己的爷爷老财主,他们到底是不是也在寻找九鼎呢?
如果是,这三个人,当年为什么没有形成合力呢?
吴夺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思索之中,一时难以自拔。
“嘶······”
因为太过专注,一支烟燃尽,烫了吴夺的手。
吴夺摁灭烟头,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了。
不对!如果他们真的都是在找寻九鼎,那吴镝应该是和老财主有合作的!老财主精通风水堪舆,吴镝在这方面,肯定不如他!
只是,老财主一直在瞒着自己?
所谓的“走南闯北”,所谓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就不是在盗墓!或者说看似“盗墓”,实际上,是在找寻九鼎!
那,会不会是老财主和权浩然也很熟悉,又瞒着自己呢?
不太像,不然他也不会多此一举,让自己发一个联系方式给他。
“他们三个人······”吴夺从烟盒里拿出三支烟卷儿,摆在了茶几上,指了指中间一支烟,“吴镝是主将。”
又指了指前面一支烟,“老财主,算是先锋。”
最后指了指后面一支烟,“那么,权浩然······后勤?”
“应该是这样了!”吴夺一拍大腿,“老财主和权浩然,不熟悉是有可能的!因为,权浩然只负责找到九鼎之后的保养和修理!但是九鼎却一直没有找到!所以吴镝和他的合作,只是一个约定,还没有开始!而吴镝和老财主,才是真正的寻找组合!”
第249章 秘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当年的“双吴寻鼎”组合,没有成功;而吴镝销声匿迹之后,那就更不太可能成功了。
而权浩然这个“后勤”,这些年来找不到吴镝,估计处于“按兵不动”的状态。他现在的生活,更像是已经脱离“寻鼎”了。
不过,老财主应该是得到了一些线索的,茂岭县的聚龙河就是一个关键点。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老财主依然一无所获,说明这个线索很模糊、很难有进展。没了吴镝,他只身一人,想必更为艰难。
至于吴镝销声匿迹的原因,有可能和九鼎有关,也可能无关。但即便有关,老财主也可能只知道大方向,而不知具体原因。换句话说,吴镝的消失,对他来说也没有前兆。
想通了这些关节,吴夺一时还有点儿兴奋,“爷爷啊爷爷,你一直瞒着我,原来在干这么大的一件事!”
可是,当吴夺逐渐冷静下来之后,再度回顾分析推断的过程,一时间又有种是不是想多了的感觉。
其中,宁霜的“大项目”,确实是有可能涉及“九鼎”的;但是,吴镝和老财主,却是因为自己想到宁霜之后,有点儿“上头”了,接着就给关联了起来。
不过,想多了不代表胡思乱想,这里头,还是有一定值得怀疑的基础的。
到底要不要向老财主求证一下呢?
今晚刚和老财主视频通话完,而且自己的思绪并不太稳,吴夺决定缓一缓。同时,如果真是这个情况,老财主以前一直瞒着自己,现在问了也未必会承认。
而在吴夺眼中,这个“大项目”,即便想干,也只能配合国家。
这倒不是吴夺有多么高风亮节,而是因为“九鼎”实在太“大”太“重”了!
如果尚且存世,不管是谁找到,可能都不具备“扛鼎”之力。
九鼎一旦浮出水面,绝不是仅仅用金钱价值可以衡量的。
······
夜深了,吴夺上了床。
但脑子里一旦有这种事儿,却很难睡着。
吴夺强行让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件事,但摁住葫芦起了瓢,不由又想到了化肥身上。
化肥的出生地点,会不会也和九鼎有关呢?
不过这一点和前面的事情不一样,只有一个问号,很难有什么关联可以猜测和联想了。
吴夺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只隐约记得凌晨两点多了还没入睡,醒来的时候,却还不到早晨七点。
再也睡不着了,吴夺便下床洗漱,洗漱完毕,只觉得饿得慌,就出了门先去填饱肚子。
结果刚走到家属院门口,就见赵赟跑过来了,“吴哥,好巧啊!”
“巧个毛啊,你来找我作甚?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我准备七点半再给你打的,怕你起不来,没想到正好碰到你了,你住文物局家属院啊?”
昨天两人留了联系方式,但是吴夺并没有说自己住在哪里;只是他俩在公交站点相遇,赵赟估计就住在附近,他准备跑过来再打电话,结果没想到碰上了。
“对啊,吃饭了没有?我饿了,得先吃点儿东西。”
“嘿嘿,没吃。”
“走吧,我请你,想吃什么?”
“我最喜欢吃肉包子。”
“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肉包子啊?”吴夺看着他挺可爱的胖脸,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赵赟嘟囔,“还不如说喜欢吃馒头呢。”
“你年纪不到,不会喜欢吃馒头的。”
“喜不喜欢吃馒头和年纪有什么关系?”
“咳咳,说秃噜嘴了。走吧,咱去包子铺。对了,你来找我,不会又想逛市场吧?”
“是啊,你今天有空么?”
“有空倒是有空,但是我今天有点儿累,实在不想晃悠了,以后再找个时间行么?”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硬生生拉着你去满?”赵赟很无奈。
“先吃饭,实在是饿得难受。”吴夺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到了包子铺。
吴夺没想到赵赟这么能吃。
这家店的包子,牛肉大葱馅的最出名,个头不小,牛肉又比较压肚子,吴夺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人,十个八个的足够了,但赵赟的战绩是十五个。
“好家伙!不够再要哈。”中间吴夺吃饱之后,看赵赟吃得那么香,“我说,昨天我和你师父吃饭,见你们家的霸王大肘子了,你一个人就能干掉一个吧?”
“小凯斯,外加一只甜皮鸭。”
吴夺竖起两个大拇指,接着又问道,“你师父既然教你,怎么不和他逛市场?”
“我师父逛市场不多,他不喜欢闹腾。”
“噢,听你师父口音,不是齐州人吧?而且我感觉,也不像东山省的。”
“对,我师父是中原省洛州人。”
“那你师娘呢?”
“我师父说早就去世了,现在年纪大了,一个人过惯了。”
“噢,怪不得背井离乡,原来是一个人。他是什么时候到你们家饭店当大厨的?”
“三年前。我师父以前那可是云游四海过的。到了齐州觉得挺喜欢这地方,市区就有山有湖,而且觉得齐州民风淳朴,就在这里定居了。”
赵赟此时吃完了第十五个包子,终于放下了筷子,但又拿起了勺子,开始喝小米粥。
“你说,你师父眼力这么高,怎么甘心当一个厨子呢?”
“用他自己的话说啊,古玩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倦了。再说了,我师父的厨艺那也是一绝呐!”
“你师父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给你讲过没?”
“没。”赵赟摇摇头,“他就是教我鉴定。”
“你知道你师父铜器上的手艺也很高吧?”
“知道,但他说我不是那块料,只在古玩鉴定上多少有点儿天赋。”
吴夺点点头,“嗯,你这方面确实还可以。”
“唉,吴哥,你就别安慰我了,昨晚我师父又对我说了,说虽然有点儿天赋,但比起你来,这辈子是别想赶上了。”
吴夺摆摆手,“你师父这是激励你。再说了,我就是吃这碗饭的;而你呢,古玩虽然是你的嗜好,却未必是主业。”
“吴哥你可真会说话!你这么一说,我舒服多了。”赵赟放下勺子之后,忽而眨了眨眼,“吴哥,我跟你挺投缘的,我给你说个秘密,你能保证不对第三个人讲吗?”
第250章 鼎分阴阳
吴夺喝了口水,“小赵同学,你问这个问题等于白问。我现在可以保证,但是谁知道以后呢?”
“那你想不想知道吧?”赵赟又问。
“如果是关于你师父的,毕竟是古玩行里的高手,我确实有兴趣。如果是别的,类似‘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我就没兴趣了。”
“我哪有什么秘密,咱俩共同认识的人也就我师父,共同话题也主要是古玩嘛。”
“那你想说就说,我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渣男!”赵赟从牙齿缝里挤出俩字儿。
“我只是借用一下,两码事儿,你可别把情绪转移到我头上。”吴夺叹了口气,“其实我很想知道,但就是因为不能保证守口如瓶,所以只能这么说了。”
“你这么说,其实比一口答应还可靠,我还是告诉你吧······”赵赟看了看四周,“换个地方?”
吴夺点点头。
两人随后来到了中山公园,溜达到了一个僻静处。
“吴哥,你知道鼎也分阴阳雌雄吗?”
吴夺点了一支烟,缓了缓才道,“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大体知道好像有一种说法,三足为阳鼎,四足为阴鼎。再就是金属类的东西,也分雌金和雄金。”
“噢!我师父有一只四足方鼎,那就是阴鼎了!”
“你说的秘密就是这个?”
赵赟点了点头。
“你师父是铜器高手,收藏一只四足方鼎,算什么秘密?”
“这只鼎很邪乎啊吴哥,有一天我在我师父家睡的,后半夜起来撒尿,他好像在卧室对着鼎说话!你又说是阴鼎,这里头,不会有我师娘的亡魂吧?”
“靠!”吴夺抬手在赵赟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儿吧?没事儿吃点儿溜溜梅,别胡思乱想!”
“真的!就是听不到说什么。”
“你师父晚上睡觉卧室不关门啊?你怎么知道是对着鼎说话?”
“他家卧室,门框上头有玻璃窗我搬凳子踩着看的。”
“你真行。”吴夺转而问道“这鼎你师父给你看过?什么时期的?多大?”
“讲青铜鼎的时候,示范过一次说是唐代仿的夏朝的青铜鼎。我师父说很可能是李隆基时期苏西南官仿场子里的货。不大也就一尺多高。”
吴夺点点头,在齐州的旧货市场他也见到过一件出自那个场子的仿西周青铜簋。
赵赟又道,“还说是仿的大禹九鼎之一的青州鼎鼎腹的上下纹饰之间环绕刻了一圈山川河流;锈的不厉害,能看清。”
吴夺摆摆手,“大禹九鼎就是个传说,再说就算有战国就没了仿的哪门子啊,就是臆造的玩意儿罢了。”
赵赟点点头,“这倒是。不过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是我师父后半夜对着那个鼎自言自语啊!”
“但凡高手,可能研究东西比较痴迷一时进入忘我的境界······你真的不要胡思乱想了!”
“哎?你这么一说,好像有些道理我怎么想不到?”
“因为你的重点放到你师娘身上了。”吴夺又道,“好好跟你师父学古玩鉴定!别再瞎琢磨了!”
“好吧!”赵赟挠了挠头“我师父说了,可以跟你多学习他对你的评价是品学兼优。”
“品学兼优?这个词儿用得合不合适两说你师父只有昨天和我接触过就算眼力可以通过东西肯定,这‘品’从何而来?他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我师父说了,他不会看错人的。”
“你师父连你都看错了。”
赵赟有点儿懵圈,“我又怎么了?”
“你师父这么隐秘的事儿,结果你还给我说了。”
“这不是我也怕我师父出事儿嘛,我认识的人里,就你在古玩上眼力高,跟别人也没法说啊!”
吴夺想了想,“这样,既然说都说了,你回头问问你师父,我能不能看看那只四足方鼎?”
“啊?”赵赟露出发憷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我偷偷说我师父的秘密,回头还再告诉他?”
“嗐!你别说这一出啊,他不是教你鉴定的时候展示过那只鼎么?你就说对我提过那只鼎,我挺有兴趣,能不能看看?”
“这样啊,这样的话你自己问不就得了?”
“我是得自己问啊。问题是,你未经你师父允许就把四足方鼎的事儿告诉我了,你先和他通个气,不是对你好一点儿嘛。”
“要不,吴哥你还是别看了,就当我没说。反正也不是夏朝的鼎,就是唐代的仿制品罢了。”
吴夺笑了笑,“行。我就是征询你的意见嘛。你要觉得不合适,我肯定不能勉强。”
“那你以后还带我玩儿嘛?”
“两码事儿,不影响。”
“好,一言为定,击掌为誓!”赵赟抬起了胖手。
吴夺和他啪啪啪了三下,“小赵同学,那我先回去了,下次再约逛市场的事儿。”
“好吧。”
吴夺和赵赟分别,回到了家里。
他点了一支烟,没抽几口,就忍不住坐到了电脑前,开始搜索关于九鼎的资料。
关于“禹铸九鼎”,确实有一种说法是九只鼎分出了阴阳,“五者以应阳法,四者以象阴数”。
也就是说,有五只三足圆鼎为阳,有四只四足方鼎为阴。
这个说法,在唐代之前就有,比如晋代的《拾遗记》。
在李隆基的官仿场子里,依照这个说法,仿制或者说臆造九鼎,也不奇怪。而且,尺寸既然不大,更多的意味可能是作为模型或者观赏品。
可在李隆基之前,武则天重铸九鼎,却是奔着国之重器去的。
万岁通天元年,武则天重铸九鼎乃成。万岁通天是武周的年号之一;武则天是个年号狂魔,当皇帝才十几年,就用了十几个年号。
这九鼎实在是太大了,据说最大的豫州鼎高一丈八尺,其他八鼎高一丈四尺,九只鼎一共用了五十六万斤铜。
当时从玄武门外运进通天宫,就动用了十几万人,还有大象大牛之类的,费了好大的劲,武则天自己还写了一篇《曳鼎歌》。
真正的大禹九鼎,想想也显然不可能这么大;武则天弄了一套山寨货,却是好大排场。
第251章 为什么瞒着你
不过,武则天重铸的这九只巨鼎,也没能留下来,而且如今并没有明确的关于消失原因的记载。
有说是随着安史之乱和大火被毁了,也有说是李隆基登基后融掉了,因为毕竟这九鼎是象征“武周”而非大唐。
吴夺的视线暂时离开电脑屏幕,又开始想权浩然手里的那只鼎。
权浩然手里有一只李隆基时期的“青州鼎”,作为一个铜器高手,不算什么很奇怪的事。
大半夜的对着这只鼎喃喃自语,吴夺也能理解,就像他对赵赟说的那样,研究起来一时痴迷,进入忘我境界。
但吴夺重点想的是,他在研究什么呢?
他在铜器上造诣非凡,鉴定肯定不成问题,而且也已经定论了。他研究的,肯定不是表面上的东西。
那他研究的东西,就有可能和吴镝的“约定”有关了。
这只唐代仿制的四足方鼎,是“青州鼎”,老财主说聚龙河底埋着的,也是“青州鼎”。
根据,九州以豫州为中心,剩下的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占据八方。
青州的地界,和东山省有一部分的确是重合的。
想到这里,吴夺起身,到了院子里,点了一支烟,来回踱步。
他大胆假设了一番。
如果大禹九鼎就是九只鼎,当时虽然是一起消失的,但这种“消失”会不会是一种“隐藏”?
分置九处。
每一处藏鼎之地,正对应了九州的版图。
比如青州鼎,就隐藏在东山省的范围内?
当年,吴镝和老财主会不会已经摸到了“青州鼎”的线索,甚至权浩然也都做好了得手后的保养准备,比如唐代“青州鼎”就是一个研究资料;但是,吴镝却在这时候也“消失”了,就此导致了计划的搁浅。
吴镝消失之后,老财主就守在了白杨村,想继续完成这个计划,却独木难支,未能成功。
······
不行,不管老财主怎么想的,必须要和他说说这事儿了!
吴夺回到房间,关好门,拨打了吴大志的手机。
“怎么上午这个点儿来电话,少见啊!”吴大志似乎心情不错,言语轻松。
“爷爷,您方便说话么?”
“方便,不过我要出门了,你有话快说。”
“噢,在家里啊,您能进屋里关上门再说吗?”
“臭小子到底什么事儿啊,怎么有点儿神经兮兮的?”
“大事儿,您就听我的吧。”
“行。”吴大志进了屋,关好门坐下,“说吧。”
吴夺略略沉吟,还是决定单刀直入,“爷爷,您当年,是不是和镝叔在寻找大禹九鼎?”
“你说什么?”
“我说,您当年是不是和镝叔在寻找大禹九鼎?”吴夺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重复。
“你是自己琢磨的,还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啊?”
“没有风声。”吴夺先给吴大志吃了个定心丸,又道,“您自己还记得么,说聚龙河下面还藏着九鼎之一的青州鼎!”
“我那是对你当时啰里吧嗦的没好气儿的玩笑话。”
“是,也不是。”吴夺的意思是,是没好气儿的玩笑话不假,但同时也带出了真实的情况。
“臭小子,你就因为这句话,琢磨出来了我们当年在寻找大禹九鼎?”
“当然不止这句话,爷爷,您要是愿意听,那我就先把整个过程说完。”
“好,你说说,我听。”
随后,吴夺便从看到纪录片、联想到宁霜的“大项目”可能和九鼎有关开始,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思考过程,其间穿插了所有的现实依据,包括刚刚知道的权浩然手里的唐代“青州鼎”。
吴夺之所以不答应赵赟,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难免要和老财主“碰撞”九鼎之事,万一赵赟说的“秘密”与此有关,那就不能保守。
这件事情,吴夺从昨晚开始,一直在思虑,所以表达起来还是比较顺畅的。
说完之后,吴夺长长出了一口气。
吴大志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爷爷?”吴夺等了半天不见回应,终究得“提醒”一下。
吴大志开口了。
他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直接否认,而是问道,“小夺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瞒着你呢?”
“嗐!您瞒着我的事儿还少么?”吴夺听到老财主语声略沉,便故作轻松,想缓解他的情绪。
“别的事,不需要解释。我只说这件事,而且是你进入了古玩行、知道了吴镝的事情、又将化肥送回来之后,还是瞒着你。”
吴夺想了想,“这件事,牵扯重大,知道了未必是好事,甚至可能惹祸上身。而且,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镝叔又消失了,您不想擅自泄露。”
老财主深吸一口气,“你说的逻辑在线,也是从我为你好的角度,我很欣慰。但,果真有这件事情的话,却不是我瞒着你的原因。”
“爷爷,这么说,果真有这件事情了?”
吴大志却依然没有正面应对,而是接着说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我瞒着你的原因,是怕你就此沉迷、虚耗一生,懂么?”
吴夺沉吟。
吴大志继续说道,“因为最大的可能是,你穷其一生,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没有什么惹祸上身,你找不到东西,哪来的祸呢?但是,沉迷在这一件事情上,到死也没有结果,一生一事无成,又是何其悲哀啊!”
吴夺叹了口气。确实,数千年来,多少人寻找未果!时至今日,找到九鼎的几率,不客气地说,几乎为零。
而吴大志,其实就相当于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如今年过古稀,此事却依然没有什么突破。
“至于你说的另一点,吴镝消失,我不能擅自泄露此事,也不存在。就算我和他有约定,是他先‘违约’,消失就是最大的违约;那我告诉自己的孙子,又算得了什么?”
“爷爷······”
“听我说完。”吴大志打断了刚刚开口的吴夺,“我一直反对你进入古玩行,但是你一意孤行,木已成舟,我也不想继续反对了。这古玩行,虽说也是波诡云谲,但做好了起码可以积累财富。但是寻找九鼎,即便万一找到了,就真得是你的么?”
第252章 四阴无尽,五阳长生
老财主一番陈说之后,又问吴夺,“现在,你还想知道,我们到底是不是在寻找九鼎吗?”
“想!”吴夺很干脆,接着又道,“其实不用问了,就是了。”
“是也罢,不是也罢,时至今日,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在白杨村,如今也不过是因为过惯了,不想离开了。你以为,我还在坚持么?”
“爷爷,是不是我镝叔掌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不见了,线索就断了?”
“他确实有线索,但是,因为需要我探查风水,都给我说了。可线索太模糊,在他消失之前,我们能推出的,只有九鼎分置古九州,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之后,也只大概能判定,青州鼎有可能隐藏在聚龙河一带。”
“爷爷,您真的已经放弃了吗?”
“是。所以更没必要告诉你。”
“爷爷,我不觉得这件事情没有意义。”
“你说。”
“大禹九鼎,不仅仅是文物、是重器,更是我泱泱华夏的一种特殊的象征,若是能够找到,示告天下,意义非凡!”
吴大志笑了,笑声中带着几分苦涩,“这一点,我难道不明白么?问题是,意义是依附于找到的基础上!如果我、甚至于年轻如你,到死也找不到,谈何意义?”
吴夺深吸一口气,“可能您找不到、我也找不到,但是我们的努力,总归有可能留下经验和线索,后来人一代代接力,如同愚公移山里说的那样,‘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总有希望薪火相传。”
“要是早就毁了呢?”
“找到早就毁了的证据,也是个结果。”
“臭小子,你什么时候站得这么高了?”
吴夺:“······”
吴大志也沉默片刻才开口道,“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凭借个人单薄之力,委实难如登天。而且,根据你的说法,国家现在又启动了新一轮的考古调研,我们更没有必要继续了。”
“大部队有大部队的优势,小分队有小分队的优势,可以并行不悖。”
“臭小子,你这是在鼓动我这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继续下去?”
吴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爷爷,镝叔的线索有什么具体的凭据吗?”
“他有一张古图,但是他突然消失,图自然也找不到了。”
“什么样的图?”
吴大志顿了顿,“好吧,都说到这儿了,索性都给你讲讲吧。这张古图,是绘在一张羊皮上。内容分两部分,下半部分以朱砂简画九鼎,分置九宫方位;上半部分以墨点示意星象,乃是二十八星宿。”
“没有文字么?”
“有。只有八个:四阴无尽,五阳长生!”吴大志又补了一句,“这张图不算复杂,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二十八星宿,九鼎,八个字,确实比较简单好记。爷爷,那这张图,是什么时期的?”
“八个字,是小篆字体,所以绘制这张图,只可能在秦朝之后。我和吴镝也参详过,下限应该在晋朝。也就是说,只能大致判定这张古图,是秦朝到晋朝之间的东西。”
吴夺心道,唉,要是自己能接触这张图就好了,可以听出来很多东西啊!
“四阴无尽,五阳长生······这不就是说的时间和空间么?”吴夺继而又沉吟道。
“好了,不要瞎琢磨了,你能想到的,我们都想到了,我甚至还根据星象,推出了青州鼎的大致方位,但这么多年依然无果。”
“爷爷,这件事儿,我觉得可以再合计合计!再说了,权浩然、也就是王铿锵,现在不也能助力么?”
“我以前没接触过他,应该是吴镝找来做后勤的,他知道的,怕是更少。”
“那就咱俩先合计合计?”
“没什么好合计的!该说的,我都给你说了,我建议你也不要痴心妄想了。”吴大志叹了口气,“你现在这股劲儿啊,和吴镝刚得到那张图的状态有点儿像,恨不能不吃不喝也要去找。”
“爷爷······”
“这样吧。”吴大志打断吴夺,“我不答应你,但也不拒绝你。你呢,把这件事儿沉上一沉,起码过上一两个月,咱俩再谈,如何?”
“这······”
“你现在有自己的工作,也需要继续钻研古玩;这事儿只是暂时放一放,都做不到么?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寻找九鼎这样的大事?!”
“好吧,爷爷,我听您的。”
“那就先这样,记住,分心难免,但不要瞎搞。”
“我记住了。”
挂了电话,吴夺需要静静。
只是静静太忙了,所以吴夺还是有些躁动。
这一天,吴夺再也没有出门,午饭和晚饭都只简单对付了一点儿。
晚上八点多,吴夺走到了小院之中。
仰头,半轮明月挂在夜空,只是市区的能见度不高,看不到多少星星。
慢慢在小院里踱步,吴夺竟闻到了幽幽一缕香。
原来是早先移栽的桂花开了。
吴夺的心情舒展了不少,上前低头嗅闻,沁人心脾。
此时,二楼的窗户被推开了,这个点儿,楼上的文物局退休老干部经常在阳台开窗抽烟。
只是这一次,二楼还传出了很老的的主题曲: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
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
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繁花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
回头时无晴也无雨
明月小楼,孤独无人诉情衷
人间有我残梦未醒
·······
吴夺不禁跟着唱起来,“慢慢长路,起伏不能由我······”
“小吴,唱得不赖啊!这么老的歌也会?”老干部从窗户探出头来,乐呵呵说道。
“小时候跟我爷爷一起看过这电视剧,剧情没记住,就记住这歌了。”吴夺说着,心头不由一阵慨然,这几句歌词,和老财主竟还有几分契合······
“哎哟,你家桂花挺香,我得多开会儿窗!”
“您慢慢闻,我先进屋了。”
吴夺回到房间,也深入明白了老财主的用心。
是的,先放放,放上一段日子再说。
即便是想做这件事,心急那也吃不了热豆包。
第二天起来,吴夺照常去开大雅斋的周一例会,明天还要和胡允德一起出差到鹭岛呢。
第253章 洪武釉里红
大雅斋的例会,虽然主要是工作总结,但是吴夺也能从中学到东西,比如一些古玩行情的走势。
开完了例会,胡允德又单独把吴夺叫到了办公室,告诉吴夺机票已经订了,中午十二点从齐州起飞,下午两点半降落鹭岛。
交待完毕之后,胡允德有事先走一步。
吴夺随后独自去了吸烟室,刚点上一支烟,客户经理魏风进来了,手里捏着一支烟卷,“小吴,借个火。”
点了烟深吸一口,魏风嘿嘿笑道,“今天下午,没别的事儿了吧?”
“老魏,你这不是想借火,是想借人吧?”吴夺和魏风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比较熟悉了。后来魏风说叫他“魏经理”别扭,让吴夺改称“老魏”。
“我本来想抽完烟找别人来着,但要是你能去,最好不过!谁让你在大雅斋眼力最高呢!”
“哎哟,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不是把我架火上烤么?”
“现在又没别人,而且我说的是实话。”魏风进一步压低了声音,“主要是这事儿吧,是个私活儿······”
“私活儿?这······不合适吧?”
“这么说吧,如果你把我当朋友,我个人在工作之外有事儿,你作为朋友帮忙,那就合适!要是你不把我当朋友,只当同事,那确实有点儿不合适。”
“嗐!这话说的!”
“我给你说,确实和工作无关,也不是动用的工作上的人脉,是我小表舅给搭的线。要是做成了生意,还得给我小表舅提成呢!你说,我在工作之外,就不能有自己的事儿了?再说了,你今天又不值班,开完会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这话让你说的,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那说好了哈!中午我做东,深秋天凉,咱去吃个热乎的。”
“哎?老魏,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这都深秋了,我家桂花怎么刚开呢?不是说八月桂花香么?”
“你问我这个还真问对了。我给你说,农历八月桂花香,一般是公历9月,这时候开花的,主要是丹桂和金、银桂。你家的,怕是四季桂,每隔两三个月就开一次。”
“看来你对养花很有研究啊。”
“必须的,有空带你到我在郊县的院子看看。”
“郊县还有院?”
“岂止有院,满园花草树木啊!当时是买的很便宜的农村老院子,我是自己动手设计改造的!当然,也找了施工队。”
······
中午,两个人在魏风的提议下,去吃了铁锅炖大鹅,铁锅边上还烀着玉米面饼子,吃得确实挺热乎。
吃饭的时候,魏风才详细说了要看的东西。
“瓷器,大家伙。”
“瓷器?老魏你在瓷器上,还这么不自信?”
“关键不是一般的东西啊!”
“噢?既然是大家伙,那成化斗彩、雍正珐琅彩这些都可以排除了,难不成是元青花?”
“小吴你这时候还打趣我,我只说大家伙,可没说是天价货啊。不过,这东西要是真的,那也算重器了!”
“老魏不是我打趣你,是你一直在卖关子啊。”
“我这也是因为重视,说话啰嗦了点儿。”魏风放下筷子,“洪武釉里红!”
“噢?那可也真算得上重器了!”
釉里红和青花出现的时期差不多,都可以说是元代。虽说元青花之前也有“宋青花”,但毕竟不算成熟的工艺。
而且,釉里红和青花,工艺流程一致,都是釉下彩;不过青花是“釉里蓝”罢了。青花用的着色剂是钴料,釉里红则是铜料。而出来的青花和釉里红的发色,实际上是氧化钴和氧化铜。
不过,青花一经出现,从元代到现在,七百余年一直延续,就没有中断过。
但是釉里红,却时断时续。釉里红是元代创烧,但是技术不行,主要靠碰,孤儿精品很少。
釉里红技术稳定且充分烧制的时间段,就两个:明初、清三代。
铜作为着色剂,很不好控制发色,大大影响成品率。烧不好,不是深得成了“釉里黑”,就是烧没了成了“釉里白”。
明初洪武时期,因为朱元璋的喜好,大力攻克技术难题,大量烧造釉里红,出现了不少精品。
朱元璋是非常喜欢红色的,他姓“朱”,年号“洪”武也和“红”同音,加之朱元璋对青花并不感冒,所以洪武时期的瓷器,釉里红烧造的比青花要多。
当然这个“多”是相对的,因为洪武时期烧造的青花本来就很少。同时,在洪武时期,虽然釉里红烧造技术提高了,但废品率也不低,所以比起其他瓷器品种来,洪武釉里红的总量相对还是很少。而如今传下来的,那就更少了。
洪武釉里红有个显著特点,往往都是大器型大个头,看着很霸气。这和后来永宣时期的釉里红,风格对比很明显。
而在宣德朝之后,釉里红停烧了。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宣德之后官窑瓷器进入了一个“黑暗期”,常规品种都少了,釉里红烧造难度这么大,干脆就停了。
洪武釉里红瓷器,不仅是官窑,而且限定作为宫廷用瓷,完全退出民间流通领域。这和青花瓷器一直基本维持着官窑民窑平行的生产格局是不同的。
而后来清三代的釉里红,终究和洪武釉里红差着不小的年份。所以,在市场认可度、特别是从拍卖纪录上看,在釉里红瓷器之中,洪武釉里红长期占据着龙头老大的位置。
所以,魏风一说洪武釉里红,吴夺还真是有点儿小激动,“什么器型?”
“石榴尊!半米高呢!”
石榴尊这个器型,一听就知道像石榴。短颈圆腹圈足,特别是唇口外翻,像是石榴熟了张开的口儿。
“我去,我怎么越听越玄乎啊?”吴夺皱了皱眉,“洪武釉里红,就算是盘子碗的这种趴着的器型,那也不便宜了,你这扑通一声说出个石榴尊······”
“所以我很谨慎啊,上次看了一次,这次又约了一次。不过货主也说了,今天是最后一次了。”
吴夺又问,“你说的这货主是你表舅介绍的对吧?应该不是行里人了?干嘛的呢?”
第254章 不祥之感
“肯定不是行里人啊,行里人拿着这样的东西,估计就轮不到我了!”
吴夺点了一支烟,“那你先好好给我说道说道,货主到底啥情况,我也好有个准备。”
魏风也点了一支烟,“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啊,不过现在时间还早,我给你说说。”
“你这······我又不是问货主的身世,就让你笼统说说现状,别这样。”
“好吧,简单说,货主是个女的,华侨遗孀,东西呢,是她老公留下的,还是从国外买的呢。”
“这么说,她老公还喜欢古玩,那就不止这一件东西了?”
“是这样。但是她就得了这一件;她老公还有前妻和孩子呢,离婚的时候,东西都给前妻和孩子了,自己就留了这一件,最后这一件成她的了。”
“如此说来,这东西是真的可能性还不小呢。”
“嗯呢,本来她也不想卖,但是最近她投在一个什么公司的钱好像被卷走了,手头紧得很,现在手里值钱的就一套房子和这个石榴尊了,总不能卖房子吧?”
“怪不得你说小孩没娘,这位女货主乱七八糟的事儿还挺多。我说老魏,她多大年纪?你这个小表舅和她······”
“你怎么这么八卦呢?”魏风一脸严肃,“好吧,你猜对了。”
吴夺:“······”
“这女的才三十多岁,原来的老华侨去世的时候都快八十了。我这个小表舅呢,其实比我大不了几岁,卖家电的;认识她之后慢慢确实有点儿暧昧。不过依我看,生米还没煮成熟饭。”
“行,这些事儿别说了。最后一个问题,她要多少钱?”
魏风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八十万?要是真品,那的确是个大漏儿啊!”
“八十万?想什么呢?是八百万!她又不是傻子,也知道上网查拍卖记录。老华侨生前给她说过,觉得是洪武釉里红。洪武釉里红成交过千万的记录又不少。她这是急等用钱,才定了这么个价儿。”
这洪武釉里红,几千万的东西也拍出来过。如果这件石榴尊是真品中的精品,就这样的器型,八百万照常还能算个漏儿。
“可以啊老魏,能一把拿出八百万。”
“我哪有这么多闲钱?东借西凑才够,主要是,这不是有下家了嘛,回得快!”魏风嘿嘿一笑。
“啊?我说你这这么积极,下家是谁?别给我说是大雅斋的客户啊。”
“我能干这事儿么!咱也是有原则的,放心,不是大雅斋的客户,是个土豪,姓朱,没事儿就自称是朱元璋多少代孙。”
“明白了。”吴夺笑了笑,“放心吧,你这一笔不小,我指定全力以赴。”
“你也放心,事成之后,肯定亏不了你。”
饭后,魏风开车拉着吴夺到了半山别墅小区。这个小区名叫半山别墅,其实里头就十几套别墅,大部分还是楼房,不过这个小区的确算是在半山坡上,没有高层,且都是大面积的住宅。
虽然进了小区,但是这女子并没有让魏风和吴夺进家门,而是就在小区内的棋牌室里包了个房间和他们见了面。
三人见面后,在包间的麻将桌边落座,麻将桌上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盒。
这木盒虽然不老,但是很漂亮,鸡翅木的。
这女子也很漂亮,皮肤特别白,杏眼樱唇。只是声音有些粗。魏风称之为卢女士,简单介绍了一下,也不避讳,说吴夺是他请来掌眼的。
女子话不多,魏风和吴夺在看东西的时候,她手里在玩一副扑克牌,手法极为纯熟。
吴夺先是总体看了看,这石榴尊的釉里红发色挺不错的,虽然也略有发灰,但这是难免的,总体还是浓郁的赭红。
画片主体是缠枝牡丹,颈部蕉叶纹,足墙卷草纹。
釉水肥润,白中泛青,有明显的缩釉点,这也是洪武釉里红的一个特征。
从视觉上看,这些都不错。
不过,吴夺上手之后,却感觉分量有些轻。洪武釉里红的胎骨,有粗松和致密两种,粗松的自然手感轻。
翻底细看露胎处,果然如此,胎不够致密。但修胎方式具备典型的洪武时期的特点。
吴夺大致判定,这还真有可能是洪武釉里红的真品。只不过不能算精品,因为发色不是顶级的艳红,而是赭红;同时胎骨不是那种白中发灰的致密型胎骨,而且是粗松的胎骨。
如果是这样的话,虽是真品,却到不了几千万的精品的地步。但也不算差,而且占了石榴尊这种器型的优势,价值应该在一千万到两千万之间。
这女子想快出,要价拿捏得还是挺准的。
吴夺最终当然还是要听一听的。
自从有了这“本事”之后,吴夺的眼力提升很快,这件洪武釉里红,在听之前,他已经觉得问题不大了。
但是,这一“听”,却让他大跌眼镜!
居然不是真品!
而且,连老仿都不是!
就是一件新仿!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怪不得行里那么多高手打眼。就这件高仿的水准,若不是能“听”,迷惑性也太高了!
吴夺小心扶正这件石榴尊,看着玩牌的卢女士,心头忽然升腾起另一种不祥之感。
吴夺看了一眼魏风,示意他先别说话,自己却问道,“卢女士,这东西,价儿还能再落一落么?”
“不能了。洪武釉里红什么价儿,你们可以查,我要不是急等钱用,也不可能是这个价儿,而且我送到大拍行就是了。”
“看来卢女士确实懂行啊。”
卢女士停了手上玩牌的动作,看向吴夺,“你到底是魏经理请来看东西的,还是看人的?”
“不好意思,这不是想帮着谈谈价么。”
“价就不用谈了!东西摆在这儿,能看懂就知道价儿不高。”
“这样,卢女士,我们单独商量一下可以吧?”
“请便。”
吴夺朝魏风递了个眼色,接着起身出了包间的门,魏风一看,先是对卢女士点点头说了句“稍等,很快的。”接着便跟吴夺走了出去。
两人出门关门,来到走廊尽头窗户前。
“难道有问题?”魏风压低声音。
吴夺点了一支烟,没有回答,却反问道,“那个姓朱的土豪买家,你是怎么联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