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就这么愉快地成交了
刘钢炮:“是不是,想要这枚封门青盘龙印?”
吴夺:“······”
“想要你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
吴夺:“唐······刘长老,不,刘老爷子,关键我是怕夺您所爱啊。这东西,我看您也是挺喜欢的。”
“你名字里就有个夺,还说不夺?”
“可我姓吴啊,吴夺。”
刘钢炮大笑,随后摆摆手,“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你不知道,这方印章对我来说,有点儿鸡肋!”
“鸡肋?不会吧?”
“鸡肋者,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对我来说,这个‘味’,更多地来源于质地,我也很想用来篆刻!但毕竟是老东西,而且原印文还是王羲之,我不好磨平再刻;若是不看“老”,同样质地的东西,还是能寻到的。这就是‘无肉’。”
吴夺点点头,“您对收藏玉石类的东西,其实不算很感冒,只不过是爱好篆刻才喜欢各种印石,却不是从古玩的角度喜欢。”
“对喽!我最喜欢的古玩,还是瓷器。所以啊,你既然提了,可以给你。不过——”
“老爷子,但说无妨。”
“不过我不能送给你,我得卖给你。”
“嗐!本来我就是要买啊,哪能平白无故让您送呢!”
“关键我卖的不便宜。”刘钢炮说着,微微露出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表情,“我买的倒是不算贵,但我那是捡漏,和明眼人交易不一样。而且这几年我只进不出,老婆子卡得又严,所以······”
“老爷子,这么着,你根据行情估个价,差不多我就没二话!”
“好,你痛快,我也痛快。先说料子,这种极品的封门青,可遇不可求,我说二十万,不算贵吧?”
“不算。”吴夺点头。
“再说这雕工,这雕工有六朝吴晋之风,也有可能就是东晋前后的东西,就算是后仿,这个你也说了,最晚也能到唐代。”
“对。”吴夺点头。
“雕工结合年份,再加五十万,不过分吧?”
“不过分。”吴夺继续点头。
“你觉得不过分就好。王羲之这三个字,虽然和他本人应该没有关系,但也是古人所为,断不是近现代刻上去的。我懂篆刻,这功力不浅!”
“您说的没错儿。”吴夺这次点头之后,补了一句,“您不用继续分析了,就说一口价是多少钱吧!”
“我又不是古玩商,咱们主要还是交流嘛!”刘钢炮笑着解释一句。
这时候,宁霜忽而拿起手机看了看,旋即开口,“老爷子,有个未接来电我得回一下,正好我看你们谈的也差不多了。这样,我下楼去回个电话,正好就不用上来了,先跟你说声再见。”
说着,宁霜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到里屋打就行啊。”刘钢炮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用不用,可能是单位的事儿,我有张工作上的表格还放在车上了,说不定还得说这事儿。就是有点儿失礼,老爷子您别见怪。”
宁霜坚持先走一步,刘钢炮送出门口。
吴夺和刘钢炮重新回到沙发坐下,刘钢炮看着吴夺,“小吴啊,你女朋友冰雪聪明啊!这是怕她在这儿我报价不自在,也影响咱俩谈价啊。你小子有福气。”
“过奖了老爷子,她可能真是单位有事儿,去琉璃厂车上还说呢。”吴夺当然知道宁霜的用意,但既然要让刘钢炮“自在”,那就跟着宁霜的步调走吧。
“呵呵,你小子的脑子也够厉害的!”刘钢炮抬手点了点吴夺。
吴夺跟着笑了两声,接着就转回正题,“刘老爷子,这东西,您能卖给我,那就是看得起我了。这份情,我先领了。”
“小吴啊,你年纪不大,真会说话。”刘钢炮缓了缓,也不好再啰嗦了,“这么着,凑个整数,一百万,你看行不行?”
吴夺本不觉得贵,可不知道是在行里走动的惯性使然,还是在一个陌生环境的原因,没有一口答应,只是拖了个长音:
“嗯······”
刘钢炮一看,“小吴啊,总价是有点儿高,主要是除了零散的原因,整体上,肯定得有一个综合拔高。”
“老爷子,您误会了,我刚才不知怎么的,一下就分了神了。”吴夺此时连忙说道,“听您的,这价儿我接受。”
刘钢炮松了口气。
在他心目中,一百万的价儿,是有点儿高。毕竟,某著名印社曾经拍过一枚吴昌硕的封门青闲章,才拍了几十万。虽然那一枚的品质不如这一枚,但吴昌硕毕竟有偌大的名头。
这枚青田盘龙印,品质高,年份老,却并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工手;而且,刻了王羲之却又能推断出和王羲之并无真正关系。
但是,不要高价,他又很难舍得出手。再就是他最近确实手头紧,急等一笔老婆子不知道的外快填充小金库,以便拿下心仪的东西。
可在吴夺心目中,莫说一百万,即便翻两个跟头,他一样也会拿下。
“分了神了?”刘钢炮松了口气之后,心情舒爽,不由就口开了句玩笑,“别震颤到你就行。”
吴夺笑道,“别说,老爷子,我看您说话的腔调,还真有点儿像那电影里的六哥。”
刘钢炮摆摆手,又抹了把脸,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某次震颤······
就这么愉快地成交了。
吴夺拿起手机,往刘钢炮指定的账户里转了一百万。
刘钢炮又给他找了个密封塑料袋,套在了锦盒外面,吴夺直接揣进了衣兜,就此告辞。
刘钢炮挽留说中午他做东,吴夺推说下午就要返回齐州。
“来燕京有空儿就来找我啊!”刘钢炮最后送到楼下,挥手告别。
······
“你能确定就是你镝叔的那一枚青田盘龙印么?”回去的路上,宁霜一边开车一边问道。
“差不多,但最后一锤子,我得让我爷爷来。今晚我到了家,再和他视频通话吧!”
“你说起吴爷爷,我现在还有点儿吃惊呢。”宁霜接口道,“怪不得你身上多少有点儿文化气息,和吴爷爷有莫大的关系啊!”
“什么叫有点儿?咱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人。”
宁霜笑了笑,“那我中午给文化人送行,想吃什么?”
第211章 你能找到吴镝吗
“你不是想学红烧肉么,干脆你做吧,我先网约辆出租车。”吴夺还得去宁霜那里取东西,干脆提议道。
“这个······”宁霜有点儿犯怵。
“没事儿,我现场指导。”
结果,宁霜还是只完成了前一小半部分,爆炒葱姜蒜的时候,不小心油溅出来了,她吓得往后一躲,差点儿把炒勺给扔了······
饭后,两人在沙发上小甜蜜了一会儿,虽然比不了震颤,但也别有风味。
······
终究是得走了。
秘色瓷钵式洗和雍正竹报平安斗彩笔筒吴夺都没带,怀揣青田盘龙印,手攥装有米芾竹石图的书画盒,上了出租车。
的哥是个四十多岁的油腻中年大叔,特能侃。
“我说,从燕京到齐州,高铁多方便啊,你这非得包辆车,不会随身携带违禁物品吧?”车子上路,的哥冒出一句。
吴夺被他说愣了一下,结果一看他脸上带着调笑,“是啊,我这盒里有一千克高纯度的白面儿,够枪毙多少回了。”
“你别说出来啊!万一路上被堵了,我可不知情。”的哥继续开玩笑。
吴夺轻咳两声,“好了不开玩笑了,我这盒里是幅画,值点儿钱,所以还是包车安全点儿。”
“能值一百万以上?”
“没那么多,有个几十万吧。”吴夺淡淡应道。
一百万?一百个一百万也不够啊!
“嗐!现在几十万还叫钱嘛!”的哥撇撇嘴,一幅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我没见过世面,这也是帮别人买的,几十万我都吓够呛。”吴夺笑了笑。
“呵呵,一看你就不是歹人。”
“非得刺龙画虎才像啊?”
“看人,你肯定不如我,我们这行,天天看人。这歹人啊,不能看这个,刺龙画虎的说不定是个怂蛋,你得看别的地方。”
“看眼神啊?”
“NO!”的哥敲了敲方向盘,“男看鼻,女看眉。”
接着,的哥噼里啪啦侃了一通,吴夺闲着也是闲着,也不打岔,听得多说得少。
而且,司机从相面又转回到了书画上,从书画又到了古玩上,从古玩又说起了自己家的东西,“我给你说,我家里以前也有不少东西呢,听我家老爷子说,破四旧那会儿,全都自己给烧了。”
“不是应该被抄走么?自己烧?”
“你年轻不懂,那时候讲出身;我家出身不好啊,成分高,以前那就属于资本家,唯恐被人举报,就自己个儿动手了。”的哥说得眉飞色舞,自己家的东西毁了,说得好像看热闹一般。
当然,道听途说移花接木的可能性也很大。
“还不敢白天弄,都是半夜偷偷砸、偷偷烧,有一天晚上烟有点儿大,邻居还以为着火了,拎着水桶拍了半天门!”
“一件也没留下?”吴夺随口问了一句。
“留了几件瓷器,全都刷了红油漆。我看你也不懂,古玩行里,管这叫挂袍!现在市面上有时候还会有挂袍的瓷器呢!都是那时候刷的。”
“要是好东西,那现在可值钱了。”
“别提了,八十年代以后,古玩风一刮,早就卖了,三百五百的!要是搁到现在,还不得三百万五百万啊······”
的哥说着,腾出一只手,从脖领子里掏出一个挂件,“对了,有件留下了,祖传下来,我一直贴身带着呢!”
吴夺歪头瞅了一眼,的哥摆弄了两下,又塞回去了,“我给你说,别看这东西小,这可是一流的老翡翠,慈禧老佛爷曾经戴过的!”
吴夺想了想,“既然你说是慈禧戴过的东西,那最好不要贴身戴了,还是隔层衣服好。”
的哥掏出来的,是一件C货,酸洗加色的翡翠挂件,估计做出来时间不长,不然该褪色了,他还真能,给安慈禧头上了。
“哎?你说这老玉件,不会真有点儿邪乎吧?”司机接口问道。
“邪不邪乎的,你可以去地大检测中心做个检测啊。”
“他们那儿只能鉴定真假,这种老东西的讲究,检测员哪儿懂啊?”
“没准儿中间被人处理过呢?”
的哥突然愣了愣,而后看了看吴夺,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吹牛逼未必尴尬,尴尬的是吹牛逼碰上真懂行的······
从燕京到齐州,高铁是两个小时,开车走高速,肯定要慢点儿,不过出租车可以直接开到家门口。
吴夺进了家门,化肥听到了动静,跑了出来。
“肥哥,几天不见,好像又肥了啊?”
化肥围着吴夺转了一圈,忽而叫了几声,接着坐下了,巴巴看着吴夺。
“你不会对我带回来的东西感兴趣吧。”吴夺拿着手里的书画盒对它比量了一下。
化肥缓缓摇头。
吴夺眉头微皱,“你等等。”
接着,吴夺先是换鞋洗手,又把书画盒放进了保险柜,而后才坐到了沙发少,招呼化肥过来。
化肥在他面前坐定,吴夺掏出了装有青田盘龙印的密封袋。
“欧——”化肥长长叫了一声。
吴夺打开密封袋取出锦盒,又从锦盒里拿出青田盘龙印,托在了手上。
化肥凑上前来,很仔细地嗅闻了一遍。
而后,它居然一蹦老高,吴夺冷不丁被惊了一下,连忙攥住青田盘龙印往后一躲。
化肥落地之后,忽然咬住了吴夺的裤脚,似乎是要往外拖,很急切地样子。
“你想找这枚盘龙印的主人?”吴夺试探着问道。
化肥一听,松了口,连叫三声。
“我不是从他手里得到的!”吴夺的心头倏然间涌起巨浪,“你,认识吴镝?他,不会就是你真正的主人吧?”
化肥不再拖拽吴夺,而是仰头定定看着吴夺,仿佛是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吴镝都消失二十多年了,你居然和他有关系?”吴夺再次托着盘龙印放到化肥面前,“听我说,吴镝,现在不见了,这枚印章,已经多次辗转!我买的时候,卖主和吴镝没有半毛钱关系。”
吴夺接着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我现在问你,你能通过这枚盘龙印,找到吴镝吗?”
化肥听了之后,先是站了起来,接着又围着沙发转了一圈,有点儿像人在踱步思考。
第212章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之后,化肥又回到了吴夺面前。
重新坐下了。
它又看了看吴夺手上的盘龙印,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最终,却慢慢低下了头。
“看来,你也不能?对吧?”吴夺叹了口气。
化肥叫了一声,有气无力。
“化肥。”吴夺摸了摸它的脑袋,“你别急,我也想找到他,不过有些事情,我也很想问问你。”
化肥抬起头,又点了点头。
“你也就只能点头和摇头了,我尽量简化一下问的方式。”
吴夺想了想,“你出生的时候,没有见过吴镝对吧?”
吴夺说着,又拿着盘龙印比划了一下,强化“吴镝”这个名字和盘龙印的关系。
其实是心理作用多此一举,因为化肥显然早就明白了。
化肥点头。
“没见过他,却知道他,还能通过盘龙印关联到他,你们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应,对吧?”
化肥再次点头。
吴夺倒抽一口冷气,“吴镝,难道真是地藏菩萨的分身之一???”
化肥这次歪了歪头,接着又点了点头,但很快却又摇了摇头。
“你这是毛意思?”吴夺看着化肥,化肥却不再有别的表示,只好接着问道:“那吴镝现在是否还在人世,你知道不知道?”
这次化肥是很明确地摇头。
“这都不知道?那算哪门子感应?”吴夺有些无语,随后点了一支烟,默默抽了几口,“不行,还是得先从化肥本身挖一挖。”
“你是在齐州出生的吗?”
化肥摇头。
“噢?你现在能找到你出生的地方吗?”
化肥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记得了?”吴夺一想,化肥的“灵气”,是慢慢增长的,刚出生的时候,有可能和普通小狗无异;初见自己的时候,也远不如现在。
特别是那次见到地藏菩萨铜像,才给了它很大“刺激”,甚至有点儿质变的感觉。
化肥点头。看来的确不知道来齐州之前自己是在哪里。
“那你是怎么到齐州的?不对,得这么问。”吴夺又道,“你来齐州,是一个并非吴镝的主人带你来的?”
化肥摇头。
“是你自己从外地跑过来的?”
化肥继续摇头。
“坐车?”
化肥点头了!
吴夺暂停了一下,深吸一口烟。化肥不能说话,他得自己发挥想象力勾连,然后抓住关键来进行提问。
简单梳理之后,吴夺才问道,“是坐车里的,但是被装在笼子里,然后才有人去车站接了你,路上把你弄丢了,对吧?”
这一次,吴夺说到笼子,化肥似乎要点头,但是说完整句,它却又摇了摇头。
吴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那,是不是和你一起在车上的,还有很多小狗,这辆车就是拉小狗的,中间并没有人接,这下对了吧?”
化肥点了点头。
“中途你自己从从笼子里跑出来、又从车上跑下来了!对不对?”
化肥又是点了点头。
“你下车的地点,距离咱俩初次见面的冬青丛很近,就是在那条大路附近,对吗?”
化肥点头了,吴夺也点了点头,心想就算化肥运气好,笼门和车门都没关紧,但要是行驶中的车辆,它还是够呛,“是不是附近那个加油站?”
化肥又点头了。
吴夺心说,那就应该是那天早上,运狗的车在加油的时候,化肥跑了,跑了之后躲进了那处冬青丛,往里钻,结果被卡住了!
搞清楚基本的情况,吴夺就没有再多问这个过程的事儿。
因为吴夺此时已经觉得,化肥是在哪里出生的不重要了,连它自己都没有特别的记忆,而且它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吴镝在哪里。
不过,既然有特殊的感应,为什么问它吴镝是不是地藏菩萨的分身,它却回答不出来呢?
歪头,点头,摇头······太乱了,好像化肥自己都很懵逼,连个方向都没有。
吴夺又点了一支烟,假设化肥就是谛听的一个分身,那么它出生之时,对应的地藏菩萨的这个分身,是不是应该处于一个特殊的节点上呢?
要么也是刚出生?但如果是吴镝,这一点可以排除。
或者,是地藏菩萨这个分身佛性初成,它才出生?出生,就是收到了感应?
再或者······
吴夺又杂七杂八想了一些,但越想越乱,最后干脆不想了,又问化肥:
“你没见过吴镝,却能从青田盘龙印上感应到他,但是你又找不到他现在哪里,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地藏菩萨的分身,那,就得你俩见面才行了?”
化肥点头。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想来他也不会知道你在这里了。那么,以后可能会有一天,你或者他,会知道对方在哪里吗?”
化肥摇头。
啊?
这你俩怎么相见?纯靠机缘?
吴夺无语,继续抽烟。有些烦躁,抽了两口便随手往烟灰缸里一扔烟头。
哎?这技术······
烟头居然正好卡在了烟灰缸棱上放烟卷的凹槽里,端端正正,如同用手摆上的一般!
“机缘······”吴夺一拍大腿,“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化肥居然又点了点头。
“肥哥,我还没说呢!”吴夺挠了挠头,“你刚才点头YES摇头NO,不会是乱来的吧?”
化肥却站起身来,轻轻用脑袋蹭了蹭吴夺的腿,接着便走了。
其实吴夺确实也没什么具体的问题了,他想说的,只不过是突然想到的一句佛门偈语: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或许,只有化肥真正见到吴镝,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地藏菩萨的分身。
又或许,他们见面之时,就是双双离开这个世界之时;因为在这个世界,他们只是吴镝和白狗,而不是地藏和谛听。
还或许,他们再也没机会见面了;因为吴镝可能已经······
化肥回到经案底下趴着了,吴夺就此去洗了把冷水脸,清爽了一下。
而后,吴夺给宁霜发了个微,告诉自己顺利到家了,接着又给徐有仁打了个电话。
放下手机,吴夺靠在了沙发上,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过一会儿,还得和老财主视频通话;这件事儿,从他那里或许会得到什么新的启发······
第213章 爷孙要见面,又闻土蜘蛛
正在闭目养神,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一看来显,是胡允德打来的。
“德叔。”
“回来了?”
“是啊,刚到家,明天我能去开会,再就是听您安排,看看顶哪天的班。”
“值班这事儿,多一天少一天的无所谓,说句实在话,让你来,主要是解决‘疑难杂症’的。不过——”
吴夺没有打断,听着。
“不过明天你确实得过来一趟,有笔大生意需要谈,章老和我加上你,看东西应该就不会有纰漏了。”
“好,德叔,几点到合适?”
“明天上午不开例会了,本来周一店里也不开门,就在店里谈生意。你九点之前到吧。”
“德叔,您给我说说主要看哪方面的东西,我好提前有个准备。”
“珐琅彩摇铃尊!”
“珐琅彩?您这一说,我的兴趣也起来了,明天跟着好好看看这一件摇铃尊!”
“不是一件,是四件,一套,四季花卉。”
“啊?”吴夺大吃一惊!
珐琅彩是什么档次?一件就可能以千万论价,居然一下子出来了一套四件······
怪不得胡允德说是大生意!
“德叔,是雍正还是乾隆?”
他们说“珐琅彩”就是特指了,只存在于康雍乾清三代,乃是宫廷御用瓷器;景德镇御窑厂也只是负责烧造素胚,上彩烧彩要运到京城二次加工入窑。
吴夺不提康熙,是因为摇铃尊这个器型,虽然在康熙官窑就出现了,但是康熙官窑的摇铃尊,目前还没有确证过有珐琅彩,只有青花、釉里红、釉下三彩。
摇铃尊这个器型,顾名思义,像一个摇铃,就是普通铃铛上头再加一个“把儿”。细颈小口,丰肩敛腹,器型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雍正和乾隆都有可能。特别是,如果在雍正晚期到乾隆早期,更不易区分。”胡允德说话之间,微露叹息之意。
“嗯?”吴夺略略沉吟,“难道,无款?”
“对,所以这次收货,是块硬骨头。而且,对方是倭国人,我也不想让小鬼子占什么便宜。”
“我明白了德叔,明天我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也不用压力太大,咱们三个人呢。再说这样的生意,未必一次就谈成。”胡允德就此打住,“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好,德叔再见。”
挂了电话,吴夺不由顺势想了想。
雍正和乾隆时期的宫廷珐琅彩瓷器,基本都是带款儿的,多为蓝彩或者红彩的四字方章款;不过,确实也有无款的情况,而且不止一件,国内、国外的博物馆都有。
博物馆里的无款珐琅彩,一般有很详细的传承记录;而明天要面对的,却很可能没有如此佐证。鉴定无款的宫廷御用瓷器,难度肯定要比有款大上许多。
不过,吴夺终究有挂在手,能托底。
不觉肚子有些饿了,随便下点儿面吃吧,正好也给化肥来一碗素面,这几天它跟着徐有仁混,老吃狗粮了。
吃完饭,吴夺给吴大志发了个视频通话。
结果吴大志正在吃着呢,吴夺看到桌上有酒有菜的。接通之后,吴大志先滋溜了一口小酒才说话:“从燕京回来了?”
“爷爷,下酒菜不错啊,还有只烤兔!”
“网上买的,味道不大行,远不如自己弄的蜂蜜烤野兔。”
“您这一说,我想起小时候,口水又流出来了。”
“臭小子,你铺垫个毛线啊,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这是个大事儿啊爷爷,你坐稳了我再说。”
“少卖关子,赶紧说。”
“您看。”吴夺将青田盘龙印,放到了摄像头前。
吴大志突然没了动静,仿佛是屏住呼吸仔细看了起来。
吴夺配合着一一展示细节。
吴大志看完,脸上居然比较平静,而且没有立即问话,仿佛在思索什么。
吴夺不由先开了口,“爷爷,是我镝叔的吧?”
“没错,哪里来的?”吴大志接了口,脸上依然平静,但是语声之中,却略略发颤。
吴夺就此详细描述了过程,连带着把所有线索一起分析了一遍。
包括那个关键的女人。
“还有啊,爷爷,这盘龙印······”
吴夺本想说化肥和吴镝的关联情况来着,虽然很离奇很神异,但这一环,显然也很重要。而且,只说化肥面对盘龙印的状态,以及“问答”情况,就能说清楚。
但吴夺的话却被吴大志打断了,“剩下的见面谈!我明天准备一下,最迟晚上就到齐州!”
“啊?”吴夺一想,确实见面谈更好,也不差这一天了,“好,见面谈。爷爷,那您提前告诉我车次和时间。”
“行,先这样,东西收好,千万别出差池。”吴大志说完,便掐断了。
吴夺先把盘龙印小心收好,放进了保险柜。
回到客厅,吴夺不由自主又点上烟了。这事儿都赶到一块儿去了,明天还得先面对倭国卖家和摇铃尊。
旅途劳累,回来又费心费神,吴夺着实是累了,当晚睡得很早。
第二天,吴夺八点半就到了大雅斋。
不过,他到的时候,章成锦和胡允德已经先到了。除此之外,店里别无他人。李助理倒是也在,不过他不在店里,而是在店门口站着。
吴夺和章老、胡允德打了招呼,胡允德指了指店铺大厅一角,带吴夺走了过去。
大厅一角的一处会客区外,被布置上了屏风,而里头,也不是沙发茶几了,摆的是一张长方桌,两侧各有三把椅子。
桌上,只摆了六瓶矿泉水和两个现代青花瓷的大烟灰缸。
吴夺心道,这架势,倒更像是商业谈判了。不过吴夺并不知道章老和这倭国人的具体情况和关系,自不会多嘴。
胡允德看了看吴夺,就此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货主,名叫土蜘蛛长健,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太太川上美梨,另外还有一个老者,说是他们长聘的艺术品顾问,名叫白鸟次郎。”
“土蜘蛛?”吴夺微微一怔。
“这个姓是有点儿怪,不过也不算罕见。”章老此时也走到了近前,他还以为吴夺是因为没听说过这个倭国姓氏。
第214章 我不需要放大镜
“我知道这个姓。而且,我还听说过一个倭国人事儿,他也姓土蜘蛛。”吴夺应道。
“噢?”章老抬腕看了看表,“说来听听?”
“这个人以前在燕京做古玩生意,后来因为一件三羊罍被搞臭了,再后来听说灰溜溜离开了燕京。”
章老笑了笑,“想不到,你也听说过土蜘蛛十六。没错,外号番石榴,有这么回事儿。此人原先还曾在大学化学系任教,做旧青铜器的水准很高;可惜,他碰上了吴镝。”
“章老,你肯定知道得更多啊!”吴夺接口。
“土蜘蛛十六后来将古玩生意的重点转移到了台岛,前几年,他已经去世了。”章成锦略略一顿,“我当年在燕京的时候,认识他。”
吴夺心下一动,“莫非,这个土蜘蛛长健,和土蜘蛛十六有关系?”
章成锦点点头,“土蜘蛛长健是土蜘蛛十六的长孙,土蜘蛛十六死后,他依然联系过我;不过,他想买的东西,我是不会卖给他的。这一次,他反过来了,说要卖给我东西。”
“原来如此!”
章成锦看了看吴镝,“小吴,你这次去燕京,见李天风了?”
“这您都知道?”
“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其实我挺喜欢李天风,起码比关知鱼强。”
“嗯,我感觉李天风人品还可以的。”
“我不喜欢关知鱼,跟人品无关。平心而论,最起码他在行里是个特别讲规矩的人。我不喜欢她,只是因为他直到今天还端着满清贵族的架子!”
吴夺笑了笑,“我倒没听过这老爷子嘴上有什么说词。”
“说词是实的,架子是虚的;虚的东西,要用心去体会。”章成锦摆摆手,“这是我个人态度,不要影响你。”
吴夺笑了笑,算是回应。
“少年老成呵。”章成锦拍了拍吴夺的肩膀,“待会儿看东西的时候,不必有什么避讳,有问题直说无妨,说错了也不打紧。”
······
差五分九点,土蜘蛛长健到了,除了章成锦说的他老婆川上美梨和艺术品顾问白鸟次郎,还有两个保镖。
不过,保镖没有进大厅,只是和李助理一样候在了门口。
土蜘蛛长健今年只有三十多岁,长得很帅,有点儿像某个倭国男明星。西装革履,发型一丝不乱。
他老婆川上美梨却长得不怎么样,低眉小眼的,个子也不高,穿了一身套装,留着短发。不过她脸上一直挂着笑,亲和力很强。
白鸟次郎是个身材高大的老头儿,和章老年纪差不多,银发背头。此人乍一看也不丑,只是鹰钩鼻子薄嘴唇,细看有几分阴鸷之气。
见面寒暄,相互介绍。
土蜘蛛长健的华语说得出奇得好,而且是那种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
所以这一次谈生意,根本就不需要翻译。
白鸟次郎也能说,不过就是典型的倭式发音了。
而川上美梨似乎就只会说简单的“你好”“谢谢”之类的;不知土蜘蛛长健为什么要带她来,难不成人不可貌相,也是个古玩鉴定高手?
落座之后,略叙几句闲话,正襟危坐的土蜘蛛长健冲章成锦、胡允德、吴夺一一点头,“章老爷子、胡总、吴先生,那就开始鉴赏吧!”
“好。”章老点点头,微微抬了抬手。胡允德和吴夺则跟着点了点头。
土蜘蛛长健将一个黑色皮箱打开,又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
这盒子不是什么名贵木料,是竹制,也不是什么老物件,想来是专门配制的;不过,工艺十分精美,盒面通过竹篾编织烫色,形成了双如意头纹饰;纹饰之中,还有四字隶书:
宫廷遗珍。
打开竹盒,里面有蓝丝绒内衬,四只摇铃尊并排放在四个卡槽之中。
土蜘蛛长健一件一件取出,放到了桌面上,“请!”
这四件摇铃尊的高度和大小是一致的;高都在十八厘米左右,腹部直径约有十厘米。
肩部浑圆,颈部秀美。
釉色纯白,不偏色,细润光洁。
画片,就如胡允德之前对所吴夺说,是四季花卉,位于肩部之下、圈足之上。
一件是水仙,代表春天;一件是蜀葵,代表夏天;一件是罂粟,代表秋天;一件是玫瑰,代表冬天。
实际上玫瑰也可以算作终年开花,以此代表冬天,也是寄托了完美收尾之意。
另外,蜀葵这种花,还有个别名,想必喜欢看宫斗剧的应该知道:一丈红。
这四幅画片,构图典雅,大片留白,却不带文字和朱印修饰。
彩料鲜艳,有玻璃质感,变换观察角度之时,还有一种柔和的反光感。
确实很美。
章老先拿起了有水仙画片的一件,胡允德则随之拿起了有蜀葵画片的一件,吴夺也顺势而为,拿起了有罂粟画片的一件。玫瑰画片的暂时不动。
吴夺上手之后,先是仔细看了一遍。
足底施白釉,无款。修足规则细致。露胎处能明显看出胎又薄又细。
用手触摸彩料画片,闭上眼也能明显感觉到凸起,但却又非常滑润。
画片是工笔画,画工精湛。
看完之后,吴夺下意识看了看。土蜘蛛长健依然是正襟危坐,川上美梨的脸上依然挂着笑,白鸟次郎却半闭起了眼睛,双手交叠在腹部,仿佛他就是来充场面的一般。
这个时候,章成锦和胡允德各自从身上取出了专业放大镜。
吴夺一看,自己没带,没法儿同频共振了,不由低头尴尬一笑。
珐琅彩的鉴定,有一点确实是肉眼看不出、需要用到放大镜的。那就是在一些小纹饰上,会出现非常细小的开片纹。
这一点,只对珐琅彩有用,粉彩就用不上了;因为粉彩不会有凸起,就不会有这样的开片纹。
此时,土蜘蛛长健看着吴夺微微一笑,伸手探入西装内口袋,拿出一个小盒,“吴先生,是没带放大镜吗?”
吴夺也报以微微一笑,“谢谢,我确实没带。不过,我不需要放大镜。”
“噢?”土蜘蛛长健略感意外,“鉴定清三代珐琅彩,不用放大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工具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吴夺说着,便开始了新一轮的“触摸”。
第215章 长篇大论
吴夺很快便放下了画片是罂粟的摇铃尊,接着,又拿起了画片是玫瑰的摇铃尊。
又是很快就放下了。
而此时,章成锦和胡允德还在看。
土蜘蛛长健双手手掌底缘压在桌面,手指却微微抬起,“吴先生,不用放大镜,鉴定反而更快了?”
“那得看什么东西。”吴夺深吸一口气,“这两件,确实很快。”
土蜘蛛长健抬起手一摊:“说说看。”
“现在还为时过早。”吴夺笑了笑。
这时候,章成锦和胡允德很投入,仿若对他们的对话置若罔闻。
土蜘蛛长健不再说话,只是歪头看了一眼白鸟次郎。
白鸟次郎面无表情。
章成锦和胡允德先后放下了自己手里的摇铃尊,而后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
接着,他们又分别拿起了吴夺看过的罂粟画片和玫瑰画片的摇铃尊。
不过,这次在看之前,章成锦对吴夺说了一句话,“小吴,需要什么工具,我办公室都有。”
吴夺点点头,接着就拿起了章成锦看过的水仙画片的摇铃尊。
这一件,依然是很快就放下了。
最后,吴夺拿起了蜀葵画片的摇铃尊。
这一件,“看”得时间却长了很多。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吴夺放下蜀葵画片的摇铃尊,起身走出了屏风围挡的区域。
不过他不是去章成锦办公室,而是去了鉴定师值班室。
吴夺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工具。
不是放大镜,而是一个强光小手电。
坐下之后,吴夺拿着强光手电对着蜀葵画片的摇铃尊口部往里看了看。摇铃尊长颈小口,想看清楚内部的情况还真是不容易。
而后,又看了看闲置的另一件水仙画片的。
看完之后,吴夺放下了手电筒,坐等章成锦和胡允德看完。
终于全部看完了。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章老爷子,我听祖父说,当年您在燕京,是个特别低调的人,但是眼力和那几位名家比,不遑多让。”土蜘蛛长健开了口。
“令祖的眼力也很高。”章成锦淡淡应了一句。
土蜘蛛长健忽而就切入了正题,“那我就针对这一套四季花卉珐琅彩摇铃尊先说几句,而后再洗耳恭听诸位高见。”
章成锦点点头,抬手示意,“请!”
土蜘蛛长健微微抬头:
“雍正六年,怡亲王上表珐琅彩颜色清单,这其中,新上了一种酱色,在这套摇铃尊上,有所体现。也就是说,这套摇铃尊的制造时间,不可能早于雍正六年。”
“同时,这套摇铃尊,和乾隆时期的珐琅彩摇铃尊,有一定的区别,特别是在造型上。诸位都是行家,这我就不用多说了。”
“所以,这应该是一套雍正时期、而且是在工艺成熟的中后期的宫廷珐琅彩瓷器。”
说到这里,土蜘蛛长健微微一顿,才继续说道:
“下面是我的来源考证。虽没有确切资料,但也经过了多方打听,也不啻为一种参考。”
“英国有一位著名收藏家希普斯理,从1867年开始,在华夏多个大城市的大清皇家海关税务司任职,直到1910年才辞去海关要职。1887年,美国华盛顿史密斯学院,曾经展示过他收藏的华夏瓷器。”
“希普斯理对珐琅彩研究颇深,英国大维德基金会的雍正珐琅彩梅花诗文盌、乾隆珐琅彩山水人物杯,以及多件珐琅彩真品,都是来源于他的私人收藏。”
“这一套雍正珐琅彩四季花卉摇铃尊,也是出自他的私人收藏。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这套摇铃尊,是1925年出手的,买家是一个美国人。1973年,这套摇铃尊被这个美国人的后代,卖给了我祖父的一个朋友。2003年,这套摇铃尊再度倒手,买家是台岛的一个古董商。”
“这个古董商得手后一直珍藏,我根据祖父朋友提供的线索,今年在台岛见到了这位古董商,他目前已经去世了,因为我见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胃癌晚期。我们见面之后,成功进行了交易。”
······
吴夺听了他的长篇大论,眉头微微一皱。他说的,听着脉络很清晰,但是虚虚实实,投机取巧,根本无法考证。
“不好意思,说得有些多,最后再说一点。清三代珐琅彩,常被贵国俗称为‘古月轩’,画片往往是书画印三绝,只是这一套珐琅彩,没有书法和朱印,只有画;但是,这并不妨碍高手来认定就是雍正珐琅彩。”
说到这里,土蜘蛛长健又是冲章成锦、胡允德、吴夺一一点头示意,“我说完了。”
章成锦微微一笑,“如此长篇大论,没有任何卡顿,字字清晰,而且并不是说自己的母语,土蜘蛛先生真是个语言天才。”
“章老爷子过奖了。”
“这套东西,我就不第一个发表看法了。老眼昏花,力不从心,须得缓一缓;允德和小吴先说说吧。”章成锦这句话,实际上是对胡允德和吴夺传达一个意思,他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胡允德立即笑着接口,“按照章老的逻辑,那我也不抢先了,小吴先说吧。”
吴夺心道,看来,胡允德也没有看出问题。
虽然章老有言在先,有什么直接说;但在他这里,这一套摇铃尊,问题大了!
确切地说,有三件是高仿:水仙画片、罂粟画片、玫瑰画片。这三件,压根连声音都没有,肯定是二十几年之内的高仿!
但是,蜀葵画片这件,年份却又是对的。
根据听到的时间推算,制成于1732年,也就是雍正十年。
这是一件单独的作品。
而且,即便这一件是真品,也“不全”。因为,本来也是要在大面积的留白处加上诗文和朱印的,结果阴差阳错,没有完成就二次入窑烧制了。
烧成之后为什么保存下来,吴夺没听到任何信息。但确实是保存下来了。
吴夺迅速理了理思路,清了清嗓子,“看来,土蜘蛛先生对珐琅彩很精通啊。我不妨先提一点小小的看法。”
说着,吴夺单独拿起了蜀葵画片的摇铃尊,“这种绘画风格特征,我感觉,很像一位画家的手笔。”
第216章 登峰造极
“噢?”土蜘蛛长健听了吴夺所说,眉头一挑,“吴先生不妨直接说出来。”
此时,一直有些“不在状态”的白鸟次郎,却突然张了张眼睛,看向吴夺。
吴夺对着手里的摇铃尊开了口,“清代宫廷画师王云。”
王云,字汉藻,号竹里,康熙至雍正时期宫廷画师,在内廷供奉画苑;同时善于在瓷器上作画,山水人物花鸟皆通。
“竹里”款的钤印,是王云画作中出现最多的;同时,清宫的珐琅彩瓷器上,也出现过。
这一件珐琅彩蜀葵摇铃尊,吴夺听到了,正是王云所绘。
本来,王云也是要在上面题写诗文并画上“竹里”朱印的,但是,在绘成主画片之后,王云稍停略作揣摩,此时突然接到急诏,就此离开。
但在王云走后,这一件摇铃尊,居然被当成完工作品,入窑烧制了。
吴夺能听到的就这么多。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错、王云后续是不是受到处罚,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同样是一件雍正珐琅彩的精品瓷器。
只是,一真三仿,如此成套,那显然是不行的。
“吴先生,对书画,研究,很精神,专业学过?”白鸟次郎开了口。
“这倒没有,不过‘竹里’的瓷画作品,看过不少画册。”吴夺又看向土蜘蛛长健,“不知土蜘蛛先生怎么看?”
“没有落款,不好判断。吴先生说像也可以,因为在瓷器上绘画和绢纸不同,而且当时的宫廷画师,都是带着脚镣跳舞,得按照要求来。”
土蜘蛛长健打了个小太极。
“但是另外三件,气韵上和这一件不太统一。”吴夺一听他这么说,干脆就直接“切换”了。
“什么意思?”土蜘蛛长健眉头皱起。
此时,白鸟次郎抬了抬手,“吴先生的意思,是其他三件,不是王云画的,所以,不算一套。”
他这话本身是没毛病的,但是却大而化之,甚至有偷换概念的嫌疑。
因为其他三件如果仅仅不是王云所画,未必不是一套。宫廷画师又不只王云一人,如果是当时分好工,两人或多人绘制不同的摇铃尊,却同时完工、同时烧制,那也算一套。
但是,吴夺说“气韵上不统一”,却还存在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其他三件不仅不同人,而且不同时。
料想白鸟次郎能猜出吴夺的本意,他主要是在提醒土蜘蛛长健不要躁,自然不能说不利于己方的话,哪怕是在“理解”对方的观点。
“吴先生的眼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土蜘蛛长健眉头舒展,“不过,关于气韵,主观成分太大,好像不是客观上能有明确结果的东西。”
很明显,他连不是一个人画的都不会认同。
章成锦和胡允德对视一眼,对他们来说,吴夺已经是在明确提醒了。
“小吴,还有么?”章成锦直接问道。
“章老,刚才您和胡总都没用手电,内壁的情况不容易看清楚,我既然拿来了手电,是不是再看一遍?”吴夺接口道。
“好!”章成锦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强光小手电,先像吴夺那样看了蜀葵摇铃尊,而后又看了一遍其他三件。
他看的时候,土蜘蛛长健和白鸟次郎都没有说话,也不看章成锦,都在观察吴夺。
川上美梨一直没什么变化,面露笑意,规规矩矩地坐着。
鉴定瓷器,观察内壁,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只是摇铃尊的形制不似罐子等大口器物,观察起来并不容易。
所以吴夺“听”明白有三件是高仿之后,才又去拿来强光小手电,进一步深入观察真的蜀葵摇铃尊和仿的水仙摇铃尊,想通过内壁找出什么破绽,哪怕是细微的。
因为从外部特征上,吴夺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气韵”问题只是因为知道了一真三仿,一真是王云的手笔,才“借题发挥”。
但实际上,吴夺对“不统一”并不笃定,自己提出来都觉得勉强。
最要命的是,通过观察内壁,吴夺依然没有找出破绽!仿品和真品,内壁简直一模一样。
高仿能仿成这样,在吴夺眼里,已经是登峰造极的感觉了!
不过,就具体眼力来说,吴夺肯定是不如章老的。所以,他才建议章老再看看,期望章老借助强光手电之后,能从内壁上看出什么端倪。
章老看完之后,微微一笑,接着又将强光小手电递给了胡允德。
吴夺看着他俩,心下暗叫不妙,因为章老虽然表面淡定自如,但是将手电递给胡允德之时,给过他一个眼神。
他俩肯定很默契,吴夺猜不透这个眼神的意思,但是却能感觉到这个眼神并不轻松。
胡允德也都看了一遍,放下强光小手电的时候笑道,“小吴看东西很细啊!”
听了这句话,吴夺的感觉更不妙了,因为他看完之后没有给章成锦任何提示,却直接对自己说话,而且这话并没有实质内容,更像是在对方面前故弄玄虚。
这说明,他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章成锦随后又看了看吴夺。这次吴夺轻松会意,点了点头。
“土蜘蛛先生,不如我先听听你的报价。”章成锦开了口。
“一个亿。”土蜘蛛长健顿了顿,“贵国的货币。”
“唉,年纪大了,东西看是看完了,却好像一时之间消化不了,能否容我缓缓?”
“章老爷子,您和我祖父是老朋友了,这样,在离开齐州之前,我不会联系任何买家,专等您的消息。”土蜘蛛长健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接下来却又补充:“我明天午饭后离开齐州。”
那就是只给一天的时间。
“噢,走得这么急么?昨天才到,明天就走。”
“这次就是专程来拜访章老爷子的,章老爷子对我的礼物不感兴趣,那我也无心多留。不过——”土蜘蛛长健摊了摊手,“如果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现在当面交流的。刚才吴先生关于王云的疑问,我不就当面解答了吗?”1603460067
第217章 吴夺说的,就是我说的
土蜘蛛长健说到“当面解答”的时候,还冲吴夺笑着点头致意。
而后他又向白鸟次郎抬了抬手,“而且,若是我解答不了,还有白鸟先生呢。白鸟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华夏瓷器鉴定大师,他的私人藏品,怕是不输于任何一个华夏藏家。”
说话的语气很客气,但是意思上,却有点儿看不起人了。
看不懂不要紧,看不懂问我啊,别瞎琢磨。
章成锦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涵养功夫还是可以的,他居然点点头,“多谢,不过我没有疑问,只是需要缓缓。”
既然土蜘蛛长健有言在先,那么不管说什么,都有一天的考虑时间。
胡允德此时笑着冲土蜘蛛长健点点头,并不说话。
土蜘蛛长健接着便看向吴夺。
吴夺却开了口,“我倒有个问题。”
“请讲!”
土蜘蛛长健说着,真的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与此同时,白鸟次郎也正了正身子,有点儿临阵对敌的意思了。
“价钱还能再让一让么?”
此言一出,不仅土蜘蛛长健和白鸟次郎被晃了一下子,章成锦胡允德也被晃了一下子。
都以为他会有鉴定上的问题呢!
结果吴夺居然谈起了价钱······
章成锦微微一怔之后,却又露出了微笑。从道理上讲,谈价钱非常正常,本来就是买卖嘛!吴夺这是转换角度,化解对方的“看不起人”,或许还有后手。
只有川上美梨,还是没什么变化。这女人咋就这么稳呢?!
“吴先生能看到多少?”土蜘蛛长健回应了。
“那要看怎么买。”
“怎么买?我不太明白。”
“如果让我买,我就只买蜀葵画片这一件。如果土蜘蛛先生出货,必须四件一起,那对我们来说,就是另一种买法儿。”吴夺说的时候,比较慢,力求清晰。
这意思很明白,已经不当一套看了。
土蜘蛛长健神情肃穆缓缓吸气,不过出呼气之时却微笑起来,“如果让我卖,四件是一套,拆开卖不仅不专业,而且是暴殄天物!”
“知道了。”吴夺点点头,“四件一起卖,总价肯定比只买一件要高,我能看到一千五百万。不过,我只是帮章老参谋的,最终决定权还在章老。”
实际上,只一件蜀葵画片的摇铃尊,价值就能到一千五百万。
土蜘蛛长健看向章成锦,章成锦微微点头,轻拍桌面,“吴夺说的,就是我说的。”
“那就不必缓了,不管章老爷子最后怎么看待东西本身,这个价钱,我是不会出的!”
章成锦笑了。
“小土啊,我方才说‘吴夺说的就是我说的’是指现在。而我说的缓缓,则是以后。缓缓以后,未见得不会不接受一个亿。这明明是两件事情,你为什么说不必缓了呢?而且你之前已经答应了。”
土蜘蛛长健露出了很不爽的表情,这个“小土”是特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吴夺和章成锦的“二人转”强行给他降智了。
白鸟次郎却直接站了起来,侧身对土蜘蛛长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先行告辞,让章先生早点开始缓,如何?”
土蜘蛛长健看了看白鸟次郎,终于也缓缓站起身来,“好,章老爷子,那今天就先这样?”
他起身,川上美梨也跟着起身。
章成锦也站了起来,胡允德和吴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远来是客,中午我做东吃个便饭,要不然,岂不是失了礼数?”
“多谢!”土蜘蛛长健先鞠了一躬,“多谢章老爷子的盛情,不过中午有约在先,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双方又客套了两句,章成锦便就此送客了。
章老和胡允德、吴夺将他们送出了大雅斋门口,又送上了车。他们的车是一辆崭新的依维柯,挂的是临时号牌。
在他们上车的时候,吴夺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川上美梨正要上车,打开的车门晃了下,她伸手一挡一推,出奇地快。接下来上车的动作,似乎也很利落。
莫非她才是土蜘蛛长健真正的贴身保镖?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鉴定和交易她也寸步不离地跟着了。
不过她到底是什么情况,和这次交易关系不大,吴夺也没有再多想。
三人回到了大雅斋,一起去了章成锦办公室。
“小吴,你的意思,只有蜀葵画片的是真的,其他三件都是高仿?”章成锦开门见山。
“对。”吴夺虽然说不出太确凿的证据,但肯定不能让章成锦吃亏,必须笃定。
“你让我再看内壁,但是并无端倪。”章成锦微微皱眉。
“我也看不出来,我是想内壁不容易看清楚,正好又拿了手电来了,才请章老和德叔再看看。”吴夺应道。
此时胡允德接口问道,“你的依据,就是画片的问题?蜀葵和水仙、罂粟、玫瑰的气韵不一致?”
吴夺点了点头,“气韵不仅是不同人,我感觉也不同时。而且,甚至有可能就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东西。”
吴夺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胡允德沉吟,“这样的重器,确实不能有一点儿存疑啊。”
章成锦抬头叹了口气,“想当年,吴镝和关知鱼共同面对一件康熙珐琅彩胭脂紫地牡丹盌,吴镝洞察入微,从‘多尔门油’上找出了端倪,技惊一时!但那一件,好歹是民国老仿;而这一件若真是现代新仿,那这个人堪称高仿大师啊!”
“而且做的不是一件,而是三件,凑成四季花卉。”胡允德补充。
“四季花卉······”吴夺敲了敲太阳穴,“我忽然想起一件东西来!”
与此同时,胡允德也拍了拍桌子,“我也想起来一件!”
章成锦略略一怔,“你们根据画片?”
吴夺和胡允德都点了点头。
“你们想到的,是那件乾隆珐琅彩四季花卉开光大瓶?”章成锦旋即问道。
瓷器上的“开光”,和别的“开光”意思不一样。瓷器上的“开光”,指的是在器身上画出边框,边框之中再独立绘画,比如山水、人物、花卉等等。
第218章 功不可没
“是的。”吴夺应道,“就是那件曾经拍了一个多亿的纸槌瓶,我看过拍卖记录,那个纸槌瓶开光四处,应该就包含这四种花卉!”
纸槌瓶这个形制,宋代就开始流行了,可谓长盛不衰。
纸槌,就是造纸打浆时所用的工具。实际上,摇铃尊和纸槌瓶还是有相似之处的,特别是脖子。
胡允德记得比吴夺更清楚,“那件纸槌瓶是十年前在港岛拍卖的,带祥云瑞蝠纹饰,腹部开光四处。不过,这开光四处的四季花卉,和这四件摇铃尊的画片有所不同。”
“对,那件纸槌瓶上,好像就只有寓意夏季的蜀葵,是只画了这一种!其他的三季都是画了两种植物!”吴夺也想起来了。
那件纸槌瓶,寓意春季的除了水仙,还有南天竹;寓意秋季的除了罂粟,还有萱草;寓意冬季的,除了玫瑰,还有翠竹。
“小吴你的意思是,若是高仿,就有可能借鉴了那件开光纸槌瓶,从中选取应季花卉?”
“雍正和乾隆,风格区别还是比较大的,但是如果全部高仿雍正的形制、胎釉、彩料,只不过是花卉品种借鉴了乾隆的一件瓷器,那就很难区分了。”吴夺想了想,“章老,德叔,我们不妨看看图片,或许能受到启发!”
“好。”章老坐下开了电脑,很快便从自己整理的拍卖资料库里,调出了这一件乾隆珐琅彩纸槌瓶的图片。
吴夺和胡允德一左一右,弓身站在了章老旁边,一起细看。
“三件摇铃尊上的水仙、罂粟、玫瑰的用彩,和纸槌瓶上的,区别很明显;不过造型和形态上,确实有相似之处。”章老一边看一边说道。
胡允德连连点头,“没错儿!但是,蜀葵画片,两者却完全不一样!”
“这三件摇铃尊的高仿,必须‘无中生有’,要是不找到借鉴的东西,凭空不容易想象,还可能出纰漏。关键瓷画和纸画不同,还需得借鉴瓷画,更重要的是珐琅彩瓷画;符合条件的东西,实在太难找了!”
吴夺接着说道,“他借鉴的时候,肯定要做出改变,但借鉴就是借鉴,即便做出改变,还是能看出一些影子。”
章成锦深吸一口气,“小吴啊,你的思维可真是刁钻啊!居然能拐到这件东西上去!”
胡允德点点头,“这不能算是明确证据,但是这个疑点,我们用得上!”
吴夺想了想,又提出:“王云也是个很重要的点。是不是先确定下蜀葵画片的这一件就是他的手笔?”
“好主意!不过珐琅彩瓷器作品的资料太少,估计是很难找到的,但,可以看看他的画作。”
章老又开始查找王云画作的资料,除了他的资料库,也登录了各大平台搜索拍卖品。
带有蜀葵的画作很快找了出来。蜀葵在这幅画作中虽然不是主要部分,但也很容易观察。
“这摇铃尊,就应该是王云画的!你们看,这蜀葵花蕊的姿态,这叶片的层次,画风画意如出一辙!”章老指着电脑屏幕说道。
胡允德连连点头,“章老,我们再看看王云有没有画过其他三种吧。”
水仙的比较好找,有一幅独立画作。
带玫瑰和罂粟的不好找,不仅没有独立的,附属的也不好找。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找到了一幅百花图,其中有玫瑰也有罂粟。
“王云的花卉,比他的山水还是逊了一筹啊!王云的山水,有沈周的味道;但是花卉······”章老查找的过程中,还感叹了一句。
“王云的工笔花卉,反而更适合上在瓷器上表现。”吴夺点点头。
通过查看和对比画作,三人一致认为,摇铃尊上的蜀葵应该就是王云的手笔,但是水仙、罂粟、玫瑰,终究是差了些感觉。
虽然瓷器上作画和纸本上作画不一样,但有些东西,还是能看出来的。
“假设这一套摇铃尊是真品,有没有可能王云只画一件的蜀葵画片,其他的是别人画的呢?”吴夺自问自答,“有可能,但可能性很小。更重要的是,这是宫廷珐琅彩,如果不是一人完成,那更应该落款以明确分工,怎么反而不落款了呢?”
“对,不落款不算问题,但是一套若不落款,就应该是一个人的手笔。”胡允德接口,“现在,我们能判定其中一件是王云的手笔,其他的却不像王云的手笔。这又是一个我们用得上的疑点!”
“咱们是买家,不是帮他们鉴定!”章成锦当机立断,“这两大疑点,要是说给他们听,确实不算明确证据;但是对我们来说,却够用了!可以放弃了。”
胡允德连连点头,“是啊,绝顶的高仿,是不可能有硬伤的!我们能在‘软实力’上找出这两大疑点,足以为据了!”
此时,吴夺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是明确知道结果的,但让章老和德叔信服,却不容易。而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相当于一次眼力的锤炼和提升。
吴夺就此退后两步,点了一支烟。
章成锦和胡允德齐齐看向吴夺。
“额,要不我去吸烟室先抽完再回来?”吴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哈哈哈哈。”章成锦和胡允德齐声大笑。
“你抽你的!”章成锦站起身来,走上前拍了拍吴夺的肩膀,“小吴啊,这一次你功不可没!”
“功不可没!”胡允德也上前拍了拍吴夺的另一侧肩膀。
“这不就是我应该干的活儿嘛!”吴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昔有吴镝隔空鉴定牡丹碗,今有吴夺凭画鉴定摇铃尊!”章老再次大笑,“老头子我真是佩服极了!”
确定那件蜀葵画片的真品是王云的手笔,确实至关重要。
但是,在没有落王云的“竹里”款的情况下,想确定是王云的手笔,委实太难了!吴夺也就是因为“听”到王云罢了!而后又和章成锦、胡允德不断碰撞,才有了这个结果。
“章老,德叔,我还在想一件事情。”吴夺深吸一口烟,“这个做高仿的人,到底是谁呢?怎么会有如此登峰造极的功力?”
第219章 你也想我爷爷了?
“现代高仿,若有此功力,我还真想不出有谁。”章成锦一声喟叹,“这个土蜘蛛长健有道道啊。”
“章老,他为什么选咱们?”胡允德低声问道。
“如此看来,大雅斋怕是一块敲门砖,若是敲开,还会有其他高仿陆续进入华夏。”章成锦背手踱了几步,“若是敲门砖,不选京津沪是对的,但也不能随便找眼力不济的人,恰好他又因为祖父的缘故,和我相识。”
“这个土蜘蛛家族,爷爷就高仿青铜器,现在孙子又找人高仿瓷器······”胡允德又道,“这个高仿瓷器的绝顶高手,不会是倭国人吧?”
“难说。”章成锦应道,“若说是倭国人,总觉得他们很难有这种水准;可若不是倭国人,华夏我又没听说过如此高手。”
“能有这种水平的,我能想到的只有瓷都的斐爷,但是据说斐爷不做珐琅彩。”
“嗯,不可能是斐爷。”
吴夺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了,“章老,这个斐爷是什么情况?”
“斐爷是瓷都的瓷器大匠,其实年纪不算老,今年也就六十岁左右。他的手段极为高明,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是脾气很古怪。而且,平生有三不做,不做盘子,不做珐琅彩,不做婴戏纹饰。”
“三不做······”
“据说,不做盘子,是因为他嫌盘子太趴;不做珐琅彩,是因为他不喜欢玻璃质感;不做婴戏纹饰,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孩子。”
此时,胡允德开口道,“斐爷的东西,现在也很难求,因为他不光是要价高,还挑客户,同时呢,工期不定,完全看自己的心情。”
“一起来的这个白鸟次郎,不会,也是个制瓷高手吧?”吴夺忽又说道。
“倭国确实有一些华夏瓷器收藏家,有几个名声不小,但白鸟次郎这个人,我闻所未闻。”章老想了想,“至于做瓷器,不是没有可能,但又很难确证。”
胡允德就此转了话题,“章老,这所谓的一套东西是不能收了,单收蜀葵画片的摇铃尊,他们又不可能同意,明天怎么说?”
“就照小吴说的一千五百万,不是不想收,价儿谈不拢嘛!”章成锦笑了笑。
“明白了。”
今天大雅斋不开门,也没开例会,中午章成锦和胡允德也都有事情,又交流了一会儿,三人就都离开了大雅斋。
吴夺打上出租车,准备回家,刚给师傅说了地方,手机响了。
电话是罗宇泽打来的。
“吴老板,回来了吧?”
“啊,昨儿刚回来,叫毛的老板啊?什么事儿?听起来你很高兴啊。”
“还不是托吴老板的洪福。”罗宇泽又道,“眼看中午了,有饭辙了木有?”
“没呢,你要请啊?”
“来吧,四喜楼,请你吃个胶东菜。”
罗宇泽之前得了吴夺捡漏的两件外销瓷代卖,吴夺在燕京的时候,又发给他一张海黄的凉榻,这几件他且能赚不少。
吴夺挂了电话,连忙给出租车师傅说改去四喜楼。
到了四喜楼,罗宇泽还弄了个包间。
“就咱俩?”吴夺坐下之后问道。
“单请你!”罗宇泽甩过一支烟,“两件外销瓷卖得不错,我按你说的提成了啊。”
“嗯。”吴夺点点头。
罗宇泽接着就给吴夺转了账,“海黄的凉榻清洗出来了,现在还在保养呢,买主我也找好了,喏,先给你看看照片。”
吴夺一看,这凉榻去掉染色之后,立马就变成了一件很上档次的东西。
“明天打蜡,完事儿带买主直接去看。这凉榻,要全是黄花梨,卖个四五百万没问题,可惜啊,榻板是榆木的。”
“这我知道。榻板要是黄花梨的,哪怕是双拼,几百万也值了。”
家具上,说独板、双拼、三拼、四拼,是指一个板面所用板材的数量,自然是独板最贵。越珍贵的木料,大料越难找。
“现在我叫到一百八十万,最低不低于一百二十万,没问题吧?”罗宇泽问道。
“你能卖这么高?”吴夺之前估计着,这东西最多也就能卖一百万左右,毕竟只有框架是黄花梨的。
“年份可是明代的,而且你看图,榆木榻板清理出来之后,是块上好的老树独板,料子很扎实,工又特别细,比之前想象得要好。”
“这事儿辛苦你了,这么着,我拿一百万,你能卖多少剩下都算你的。”
“我就说吴老板是财神爷啊!”罗宇泽拱拱手,“大气!”
“大哥,你说你也不是缺钱的主儿,我怎么看你像掉钱眼儿里一样呢?”吴夺耍笑了一句。
“其实我就是喜欢赚钱的感觉,等存到户头上了,感觉反而就淡了。”罗宇泽正说着,服务员来上菜了。
“我先点了几个菜,你看看需要什么再点。”
两人吃完了饭,罗宇泽开车把吴夺送回了家。
吴夺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给吴大志打了个电话。
“爷爷,啥时候到?”
“我到齐州了,暂时有点儿事儿,你别管我了,晚上我去找你。”
“嗐!您也不说一声,整得神出鬼没的。那什么,晚饭怎么安排?”
“你自己吃吧,我估计八点以后到你家。”
“啊?您到底忙什么呢?需要我帮忙么?”
“没什么,有个老朋友,说好了一起吃晚饭。”
“好吧,那您忙吧。”
吴大志不说,吴夺问了也没用。挂了电话,化肥跑过来了,汪汪叫了两声。
“怎么?你也想我爷爷了?”
化肥向左歪歪头,又向右歪歪头。
“哎?新动作啊。”吴夺摸了摸它的头,“啥意思?”
化肥跳上了沙发,但没有趴着,却端端正正坐着,又冲吴夺叫了两声。
“你的意思是我爷爷比我有主意?他说了算?”
这次化肥点了点头,接着便跳下了沙发,回到了它的“老窝”。
“这不废话嘛?”吴夺点了一支烟,“我爷爷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走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
吴夺中午吃得有些饱,晚饭干脆不吃了,整了点儿黄瓜西红柿苹果什么,化肥也跟着这么吃了。
吴大志来得比说得早点儿,差十分八点。
第220章 太乱了
“哎哟,我的爷爷,您这捯饬得挺帅啊!”吴夺一见吴大志,不由笑起来。
吴大志居然穿了一身灰色西装,锃亮的皮鞋。西装里头是黑色条纹衬衫,而且似乎刚理过发,小发型起码年轻十几岁。
“笑什么,不兴我捯饬一下?”
“您这一捯饬,完全符合您在那个什么APP上的昵称,东山吴颜足!”
“行了,别贫了。”吴大志脱下西装挂好,换了拖鞋,走到沙发坐下,“去把东西拿来我看看。”
“好嘞。”吴夺去开保险柜,化肥颠颠过来了,跑到吴大志脚边,坐了下来。
“这狗子,怎么一直不变啊?”吴大志歪头看了看化肥,“该不是那什么瓷杯犬?”
“那叫茶杯犬,比它可小多了。”吴夺拿着盘龙印走了过来,“爷爷,您先看看东西吧。”
吴大志拿起青田盘龙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应该没错了,就是吴镝的东西。”
“您到底见过没有?”吴夺追问。
“见过一次。”
“那我镝叔是不是原来有一套?就像我在电话里对您说的,我了解到的几件东西前前后后的过程,说明,原先有可能是嘉靖皇帝御用的一套!”
吴大志的长长呼出一口气,“臭小子,好像瞒不住你了。”
“您瞒我的事儿还少嘛!”吴夺不以为意,“您有您的考虑,不说我也没办法。”
“来,我今儿就给你说点儿东西。”吴大志摸起一支烟。
吴夺一看马上给递火点了,接着自己也点了一支。
化肥一看俩人抽烟,立即躲了,跑回书房,还拱着把门给关了。
“是有一套,你说的没错儿。”吴大志深吸一口烟,缓缓开了口。
“那就是我镝叔消失之前,没有带走这套东西?”
“实物就在眼前,那是肯定的啊!又不过脑子!”
“啥不过脑子?您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你想问为什么没带走?还有就是,交给谁了?”
“对。”
“他怎么消失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没带走我怎么会知道?至于交给谁,很明显,就是你说的那个关键的女人嘛!”
吴夺也深吸一口烟,“爷爷,这个关键的女人,不会是江一昊吧?”
“不是。”吴大志很自然地摇头,顿了顿,“因为我今天见江一昊了,她正好在齐州。”
“好家伙!我的爷爷啊!口口声声说这个女人很神秘,结果你居然还能联系上,你这······”吴夺说着,突然停了口,看了看吴大志的新发型和新衬衫,“我说爷爷,你和江一昊,不会有一t······咳咳,有一定的关系吧?”
“是有一腿。”吴大志表情平静,“天辉大厦的风水局,是我帮她做的。”
吴夺扶额,“我滴个乖乖!太乱了!”
“一点儿都不乱,江一昊虽然比我小十岁,但是我们当年也算是情投意合,只不过有缘无分罢了。”
“那她现在有老公嘛?”
“没有,她一直未嫁。”
“她一直未嫁,您又一直未娶,咋就有缘无分了呢?”
“当时阴差阳错,过了那个点儿,后来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那现在来个黄昏恋也不错啊!”
“行了,小孩子别掺和我的事儿了。我能给你说这么多,是因为你找到盘龙印,肯定会瞎联系到江一昊身上!不给你说清楚是不行了。”
吴夺想了想,“那您今天找她······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那个关键的女人,不是江一昊,但江一昊或许知情,甚至和她有关系!”
“这次说对了。”
吴大志点点头,继续说道:
“说实话,虽然行里很多人不喜欢吴镝,但是我却很喜欢他,而且虽然是远方亲戚,终究还有一丝血脉相连,所以我在其他方面,还是帮过他一些忙的。”
“但是,吴镝这个人,就连我,也很难走进他的内心。要不然,我也不会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消失。”
“要说真正能让吴镝敞开心扉的,怕是只有她了。只是在你得到盘龙印之前,我还不知道,吴镝的东西是在她手里······”
吴夺听完,“不是说我镝叔不好女色么?”
“不好女色,不代表他没有感情。再者说了,他暗地里只对这一个女人在意,明面儿上对女人爱搭不理的,其他人自然会认为他不好女色。”
“我明白了。”
“又明白了?”吴大志笑了笑,“臭小子,你的反应好像变快了。”
“我镝叔消失之前,只见过她!这一套东西,也交给了她!但是,最后她也找不到我镝叔了!三年前,她可能打听到我镝叔在圆会寺出现过,所以去了,但是去了却也没见到我镝叔!”
“继续说。”吴大志歪了歪头。
“这么多年来,她可能已经精疲力尽,最后的一个线索,依然落空!所以,有些失魂落魄。她打开了随身带的这个箱子,疯狂地一件件往外扔,扔出三件之后,突然嚎啕大哭,此时寺庙里的人上前劝解,她拎着箱子冲出寺门,遇上了那个老者,随手又将箱子塞给他,独自离去。”
“还有么?”吴大志继续问道。
“从此,没有人再见过她。但是东西,因为扔进了草丛之类的地方,并没有摔坏,后来却被别人收走,历经辗转。最终,这一枚青田盘龙印,到了我的手里!”
“臭小子,你不写小说可惜了啊!”吴大志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只是发挥一下想象力,抛砖引玉嘛。”
“这个女人,不是华夏人。”吴大志的眼睛眯了起来,“卖给你太极砚的老者,我也查了,他说的不是实话。”
“又来了!太乱了!”吴夺再次扶额。
“你想先听哪个?”吴大志问道。
“肯定先听女人啊!一个外国女人,怎么和吴镝和江一昊扯上的关系?”
“好,给我弄点儿水去,渴了。”
“得,我给您泡一壶好茶。”
吴大志呷了一口茶之后,又点了一支烟,“臭小子,没想到你能找到盘龙印!看来,命中注定要在古玩行里混上一混。”
“别说没用的了爷爷,混不混的我都已经踏上这条路了,先说女人。”
第221章 土蜘蛛又来了
“这个女人,名叫江枫荻。”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不是个华夏名字嘛!”
“江枫荻是江一昊的妹妹,但是比她小得多。因为,江枫荻是江一昊的父母收养的,她其实是倭国人。”
“那她的父母?”
“江枫荻的亲生父母去世的时候,江枫荻还不到一岁。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江一昊也不知道,因为江一昊的父母对她没说那么多,只对江枫荻认真交待过。二老也早就已经去世了。”
吴夺点点头,“看来,我镝叔是因为认识江一昊,才认识了江枫荻。”
“没错,毕竟都是行里人,吴镝和江一昊肯定是相识的。”
“爷爷,这个江枫荻原先是干什么的?”
“和古玩行无关,她当时是一名幼儿园老师。”
“我镝叔消失后的这些年,她······”
“太具体的我肯定不清楚,但是听江一昊说,江枫荻当时请了个长假,说是要四处走走散散心。从此就······”
“从此也杳无音信?”
“不是。”吴大志摇摇头,“虽然基本见不着人了,但有时春节会回家,平时偶尔也会和江一昊电话联络。后来,听说她又当了一名旅拍师。直到三年前,才彻底没了消息。”
“也就是一箱东西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对。”
吴夺唏嘘不已,“没想到,你们爷俩跟人家姐俩杠上了······”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爷爷别生气,一时口无遮拦。”吴夺拍了拍自己的嘴,转而问道,“好了,该说没说实话的老头儿的事儿了。”
吴大志喝了口茶,“那个装了紫檀盒子和一套东西的箱子,并不是在寺庙门口送给他的,里头也不是只剩两件。”
“嗯?”
“当时,江枫荻的确是带着一个黑皮箱子去青都市。同时,根据江一昊的说法,当时她还给江一昊打过电话,说要去拍青都市的一组佛教名胜的片子,其中也包括圆会寺。”
“那她带这个箱子干嘛?”
“拍片子是真的,得到吴镝和圆会寺有关的线索,怕也是真的,所以才带。”
吴夺点点头,“您继续说。”
“你上次跟我说了老头儿的事儿,我问过你不少,就是想查这件事儿。”吴大志应道,“当时他们在圆会寺见过,应该是真的,因为那老头儿当天确实去过圆会寺。”
这次吴夺没插话。
吴大志继续说道:
“江枫荻走的时候,出圆会寺的山门,还有人见过她手里拎着箱子。圆会寺在半山腰,等她下了山,在山脚路边打车的时候,司机却说她只有一个随身背的相机包,手里没有任何其他箱子。”
“我还找到了当时在路边摆摊的一个人,他说,后来看到一个老头子拎着一个黑皮箱子。我想,里头就应该是装着紫檀盒子这一套了。”“也就是说,江枫荻是在下山的路上,将箱子送给了老头儿?”
“也可能是送,也可能是直接扔在山上,被老头儿捡了。”吴大志摆摆手,“本来我还想琢磨个办法问那个老头儿,后来一想,不重要了,送的也罢,捡的也罢,肯定是江枫荻自愿放弃,因为她打车走的时候,没有任何慌张,司机说她异常平静。”
“坏了!”吴夺一拍大腿,“多年的苦苦支撑,最后的希望破灭,连这个重要的信物也不要了,那她······”
吴大志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当什么旅拍师,怕就是一直在找我镝叔啊!”吴夺连连叹气。
“好了。我知道的,都给你说了。这盘龙印,我带走研究些日子,没意见吧?”吴大志又道。
“这话说的!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爷爷您保管都比我保管合适。”
“好,那我可能明天就带走了。”
“这么快?来了住两天呗。”
“明天再说,我累了,先休息了。”
吴大志进卧室去了,吴夺又点了一支烟,心想,由此看来,那个老头儿是一次性得到了所有的东西,但是他先在青都市出手了三件,然后又在齐州市陆续出手了其他三件。
他说的话半真半假,也是个老油条了。不过,正如吴大志所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随后吴夺也上床躺了,忽而想起,还没说化肥和吴镝关联的事儿呢!
可是辗转反侧之后,吴夺又觉得根本说不清楚,当时在通电话的时候只是一时冲动。不仅说不清楚,而且还可能让老财主觉得自己精神不正常,徒增担心。
最后,吴夺还是决定先不说了,最起码现在时机不合适,且看看以后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吧。
第二天早上,祖孙两人去吃早饭,吴大志说再住一天,后天再说,不过白天他还是得出去。
吴夺嘿嘿一笑,想说去找老相好吧?但没敢说。
饭后吴大志先回了家,吴夺便去大雅斋上班了,周二本就该他值班。
和他搭班的还是何双友,上次他上吐下泻还住院了,今天看气色还不错。
到了半个多小时也没啥事儿,两人就闲聊了一会儿。
正聊着,黄微进来了,“小吴,有客人拿东西来了,点名说要见你。”
“点名说要见我?”吴夺愣了愣,旋即起身,同时问道,“什么人?什么东西?”
“三十多岁,和你一样帅,东西他说要见了你才拿出来。”
吴夺隐隐感觉不妙,“好,我去看看。”
吴夺走到大厅的会客区,看到了站在沙发边的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而沙发前的圆桌上,还放着一个棕红色的小皮箱。
土蜘蛛长健。
他怎么又来了?
“吴先生,久违了!”土蜘蛛长健伸出手来。
“土蜘蛛先生,昨天刚见的面,怎么会是久违呢。”吴夺和他握手,“有什么指教?坐下说吧。”
黄微一看他俩认识,便就打个招呼离开了。而此时在远处观察的何双友一看没什么情况,也就又回到了值班室。
“贵国有句成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是久违了!”土蜘蛛长健坐得笔直,彬彬有礼地笑道。
“这话用来形容咱俩,好像不太合适。”
第222章 洋蓝,藏锋
“所谓英雄相惜,吴先生的眼力,我是敬佩不已!”土蜘蛛长健说着,还伸出了大拇指,动作幅度就跟演话剧似的。
“那土蜘蛛先生今天来,是聊天的,不是送东西的了?”吴夺指了指桌上的棕红色小皮箱。
“如果我不送东西来卖,你会和我聊天吗?”
“不是我不想聆听土蜘蛛先生的指教,只是工作时间确实有规定。”吴夺笑着应道。
“所以,我主要是送东西,同时随机交流,这就没问题了。”
“是没问题,那就先看东西吧?”
土蜘蛛长健点点头,“请!”
他从棕红色小皮箱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又拿出了一个罐子。
罐子有二十多厘米高,无盖,青花云龙纹。
常见的罐型,常见的纹饰。
“吴先生,随意上手。”土蜘蛛长健抬了抬手。
吴夺不用上手,就看明白了,若不是知道土蜘蛛长健的身份,差点儿就哑然失笑了,“土蜘蛛先生,这是洋蓝的东西,您确定是来出货的?”
洋蓝,一听这名字,就知道青花料用的是进口料,就好像珐琅彩一开始叫洋彩一样。
青花发色,用的是钴料,而在清晚期之前,选取的是天然矿物料;但是从清晚期开始,用上了从德日等化学工艺发达国家的进口化学料,也就是纯的氧化钴。
这种化学料,就是洋蓝。当时景德镇也叫洋料。
价格相对很便宜。
虽然便宜,但是洋蓝的优点很明显,那就是非常纯净,没有杂质和微粒;而且着色稳定,烧成率高。
既然便宜,那么缺点也很明显,发色给人一种很艳俗的感觉,而且青花本是釉下彩,洋蓝却会给人一种要飘出釉面的感觉,很浮。
洋蓝的颜色,是蓝中透紫,乍一看很亮眼,但经不起看。
实际上,历史上的青花发色,蓝中能透出紫色调的,也有过好几种,甚至新手有可能面对这几种时,难以区分。但是,其他几种名品,在档次上,肯定是甩洋蓝几条街的。
比如元青花中的苏麻离青料,因为不纯,烧成后釉面会有“铁锈斑”,但即便如此,蓝中微紫的那种幽蓝,深邃中却又能透出绚丽。
比如回青料,嘉靖青花多用,蓝中透紫,被称为“佛头青”,但是“佛头青”紫色较重,很沉稳,很耐看。
比如康熙青花所用的珠明料,也可以说微微透点儿紫,但是却又感觉蓝的很正,很美。
所以,瓷器老玩家大多不喜欢洋蓝。
而且洋蓝的年份也不行,清晚期才开始流行。
吴夺在瓷器上的眼力上,虽然达不到章成锦胡允德这种水准,但是看个晚清民国的洋蓝器,还是没有问题的。
土蜘蛛长健并不否认“洋蓝”,但却做了延伸,“吴先生,洋蓝也有精品的,比如清代晚期的和民国的就不一样,另外,胎质,釉料,工艺,也都可以区分。”
吴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又仔细看了看龙纹,倒不像是民国的,有光绪的感觉。
但即便是光绪时期的,也不可能是官窑,洋彩都是民窑用的,号称物美价廉。实际上,物美价廉的只可能是日用瓷,你就当个腌咸菜的罐子,不难看就可以叫物美。
当时在景德镇,洋彩由查裕顺颜料店总经销,还有个名牌叫“墨鹤”。
吴夺最终还是拿起了这个罐子,翻底,从修胎和胎釉结合处来看,应该就是光绪民窑。
这东西太明了,吴夺本不想“听”的,但脑中突然一个闪念,土蜘蛛长健拿出这件东西,是很不对劲儿的······
而且已经拿在手上了。
听完之后,吴夺面无表情地重新将这个罐子放到了桌上,“土蜘蛛先生,你打算什么价儿出手呢?”
“能收么?”土蜘蛛长健很稳健地问道。
“能,就是价儿不高。”
“说说看。”
“几千块钱吧。”吴夺含糊。
“这是光绪民窑的价钱么?”土蜘蛛长健微微一笑。
“差不多。”吴夺也微微一笑,“不过,这个价格土蜘蛛先生肯定不满意。”
“何以见得?”
“因为你不是来卖罐子的。”吴夺顿了顿,“你是来找我聊天的。”
听了吴夺前半句,土蜘蛛长健面色微凝,但是听了后半句,却旋即大笑起来。
吴夺静静看着他。
笑声戛然而止。
“你也姓吴!”
“怎么?土蜘蛛先生对这个姓氏有什么偏见么?”
“当年有一个吴镝,据说眼力过人,鉴宝无双,也很年轻。没想到,我又见到了一个吴夺。”土蜘蛛长健说着,将罐子收进了锦盒,“不过,你好像还是不如传说中的吴镝。”
“不要说他了,我的眼力,也赶不上土蜘蛛先生,我来大雅斋,主要是学习。”
“这个价钱,我确实不满意,打扰了!”土蜘蛛长健收好东西,起身告辞。
吴夺送出门外,发现川上美梨正站在门口一侧。两人点头示意。
“后会有期,请留步!”
土蜘蛛长健走后,吴夺缓缓走回店里,先去了吸烟室。
点了一支烟,吴夺暗道,现在距离中午还早,估计章老和德叔还没回复他。不过,从昨天的情况来看,估计土蜘蛛长健也能预计章老不会要那一套珐琅彩四季花卉摇铃尊了。
土蜘蛛长健之所以来找吴夺,正是因此而起,他是想进一步验证吴夺的眼力。
只是,他拿来的这一件洋蓝云龙罐,并不是光绪时期的,也是一件高仿!
因为吴夺听不到任何声音。
吴夺并没有点出来。
土蜘蛛长健这样来试探,藏锋于袖,胜过锋芒毕露。
但,吴夺还是感到了疑惑和震惊。
一件光绪民窑的洋蓝器,居然也会去高仿?而且仿得如此逼真。
吴夺自然也会想到,高仿珐琅彩摇铃尊的和高仿洋蓝云龙罐的,极有可能,是一个人!
一般来说,如此高手是不会去仿光绪民窑的东西的。
因为本来价值就不高,还要刻意降低工艺水准才能仿得像。
可这个人仿了······
目的尚不明确,可能是试验或练手,可能是研究或比对;但这至少说明,他对高仿瓷器,技术上已经能控制得非常精微,可上可下,能粗能细。
如果这个人是倭国人,土蜘蛛长健又掌控一手货源,瞄准华夏出货······
第223章 万历青花葡萄罐
吴夺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其实他现在独善其身都没有做好,但一想到这样的事情,还是会感到不安。
虽然这只是一个猜想。
吴夺回到值班室,何双友看了看他,“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
“这个人,不会就是昨天来的倭国人吧?”何双友昨天不在,但是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周一不开例会,说是要和一个倭国客户接洽,有重器要谈。
“就是他。”
“他送的什么东西?”
“一个青花罐,不过是洋蓝的。”
“啊?”何双友一听,“昨天的买卖是重器,今天却拿来这么一件玩意儿?”
“昨天的东西不对,买卖八成要黄······”吴夺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何双友点点头,“你昨天出风头了吧?看来,他今天是想来再验证一下你的眼力,毕竟昨天只是一次鉴定。”
吴夺也点点头,“何老师,您怎么看这事儿?”
“有利有弊。好处是他见识了你的眼力,不能小觑,对你、对大雅斋,都算是一种招牌式的东西;坏处呢,就是不知道他有什么心思,会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举动,特别是暗箭。”
吴夺接口道,“所以我刚才藏了一下,没说到位。”
“嗯,鉴定重器,你是职责所在。但洋蓝这样的不管真假都没太大价值收的东西,你藏锋是对的。”
“算了,不提他了,过去就过去了,再来什么事儿再说。”
“对。”何双友也就此转了话题,“别说,小吴,我最近倒是也淘了一件好东西,也是个青花罐,发色也是蓝中带紫,你说巧不巧?”
“噢?何老师,一听您这意思,肯定不是大路货啊!蓝中带紫,难不成是嘉靖‘佛头青’?”
“发色是佛头青不假,不过不是嘉靖,是万历。万历也有佛头青嘛!”
“这倒是,啥画片啊?”
“来,给你看看!”何双友拿起手机,调出了一组图片。
吴夺上眼一瞧,这是一个青花葡萄罐。颈部饰以回纹,圈足饰以莲瓣纹,而罐身却全是密密匝匝的葡萄和葡萄枝叶。
又看了看底款的图片,青花双圈六字楷书:大明万历年制。
“何老师,这东西从图上看,完全符合万历官窑的特征,你弄来也不便宜吧?”
万历官窑瓷器,有一个典型特征,就是但凡有画片的,往往都是画得密密匝匝,显得很繁缛。
这样的纹饰,一来很费功夫,二来很难找到鲜明的重点。
比如这一件青花葡萄纹罐,满眼的葡萄纹饰,大小都差不多。说没有美感吧,也不对,起码青花发色很好,而且纹饰画得很精美;但却又给人一种不透气的感觉。
看官窑瓷器,除了基本的特征要点,想掌握风格,不了解皇帝的情况,也是不行的。
万历官窑这种密密匝匝的风格,有可能和万历皇帝朱翊钧的“童年阴影”有关系。
朱翊钧十岁登基,但是当皇帝的前十年,他说了不算。
张居正说了算。
朱翊钧当皇帝的前十年,正是张居正生命的最后十年。张居正死后不到两年,朱翊钧突然下旨,就此展开了对张居正的抄家批判等一系列行动。
张居正这样的人物就不需要介绍了,只是朱翊钧之前活得好不压抑。
虽然登基做了皇帝,但工作和学习却是张居正一手安排,这是一张密不透风的日程表,正常皇帝的上朝之类的就不说了,关键还有各种各样的学习课程,累得他是晕头转向。
还不敢反抗。因为张居正一手掌控大权,满朝文武大部分都是跟他混的;而且,朱翊钧的老娘李太后,还无比支持张居正,支持到有不少野史说他俩有一腿。
虽然是“童年阴影”,但是对万历皇帝的审美是有可能造成影响的。
当然,官窑瓷器的风格,也不是皇帝一个人的特点就能完全左右。明代后期的一些工艺品纹饰,也受到了西方艺术的影响,当时欧洲也比较盛行繁缛的艺术风格。
当时从欧洲和大明之间的交流还可以,来的人也不少,比如著名的利玛窦。
“不贵,因为之前是挂袍的,我周末才洗掉油漆弄干净了。”何双友微露得意。
“原来是这么捡的漏儿!那真是恭喜了。”吴夺说着便将手机递还给了何双友。
何双友只说“不贵”,那就是不想透露具体来价。吴夺自不会多问,知道他是捡漏就行了。
这个罐子,若是官窑真品,全品的话,没个二三百万是拿不下来的。
“小吴,你说我这个东西,怎么出手合适?”何双友又开口商量。
“您想出啊?”吴夺想了想,“想卖个好价钱,又不急等用钱的话,上大拍是最好的。这东西要是真品,档次足够了!”
“要是真品?”
“嗐!何老师,我又没见实物,哪能随便定性啊。不过,我肯定不是怀疑你的眼力,说‘要是’,就是个表达习惯罢了。”
“瓷器上,我是差点儿火候。”何双友看了看吴夺,“这么着,你受受累,帮我看看行不行?”
“这当然没问题啊。不过何老师,我这眼力吧······您还不如让胡总看看更安心。”
“你就别谦虚了。再说了,领导终究是领导,我这自己收的东西,又不在大雅斋卖,找胡总不合适。””
吴夺笑笑,“得,您说的也对,让胡总看,总归是欠领导人情。”
“那不如今天下班,你就和我一起去看看?”
“行。”吴夺应了。
“好,你嫂子今早给我说了,晚上包饺子,我给她说一声,多包点儿,你就在家里吃了!”
“嫂子包的饺子······咳咳,何老师,吃饭就不用了!”吴夺连忙说道。
嫂子和饺子搁在一块儿说,怎么这么别扭······
“客气啥,要不咱俩出去吃也行。”
“不是我说,何老师您真是好福气啊,嫂子不是做沉香生意的老板嘛!这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吴夺先垫了一句,接着又道,“不过,何老师您不知道,我爷爷从老家过来了,他住不了两天,所以这晚饭······”
第224章 玉剑饰,纪晓岚
“哎呀,让你看东西,连个晚饭都管不了,多不好意思。”何双友接口道。
“以后我保不齐还得找您看东西呢!您就甭客气了!”
“行,小吴,我就真不客气了,下班一起走。完了我送你回家。”
两人刚说完这事儿,黄微又进来了,说有人送东西来了,刚才恰好客户经理魏风来了,结果他俩一起看了看,还是拿不定主意。
魏风的眼力还是可以的。不过,他上次和吴夺一起出任务,本说是去收一面唐镜,结果碰上了子母镜、爬山头、局中局,多亏吴夺识破。
何双友一听,先看了吴夺一眼,才问黄微:“是一件什么东西?”
“不只一件,他带来的东西挺多。不过,我们只觉得有一套有价值,但这一套却拿不定主意。是一套玉剑饰。”
“明白了。”何双友点点头,“走,小吴,一起先去看看吧!”
吴夺和何双友来到大厅,魏风正陪着两位中年男子在会客区沙发上坐着,合着不光不只一件东西,还不只一个人。
“哎哟!小吴你回来了啊!上周六你没来,黄组长也没说今天你在!”魏风喜笑颜开,又对何双友点点头,“老何也在,这下没问题了!”
吴夺瞅着这两位中年男子模样有点儿像,心说不会是两兄弟吧?
沙发前的圆桌上,放着一个银色硬壳旅行箱。
旅行箱的盖子开着,里头东西确实不少。
有一根烟袋杆儿,有几件瓷器,有一件景泰蓝的香炉,还有一个塑料的透明密封袋,里头是一件翡翠牌子。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长方形的锦盒,现在扣着盖子呢。
吴夺和何双友来了,黄微和魏风便就此说明之后,各忙各的去了。
何双友先和两个中年男子打了招呼,随后坐下攀谈了几句,这才打开了锦盒。
这个锦盒里,装的就是黄微说的一套玉剑饰。
吴夺在旁边听了几句,便也明白了,这两个中年男子正是两兄弟;东西呢,是家里老爷子留下来的,不好分,于是决定卖了东西分钱,更方便。
何双友查看这一套玉剑饰的时候,吴夺也没闲着,把剩下的东西又看了看。
吴夺有点儿失望。
这位老爷子如果玩的时间不短,怕是路子和圈子不对。特别是瓷器,没一件真正的老东西,最早能到四五十年代。
景泰蓝的香炉倒是有点儿年份,能到民国,但是工艺不行,太普通,确实也收不了。
而密封袋里的翡翠牌子,算是年份最老的,能到清晚期,带祥云牌头;双面线雕,正面是扛着如意的童子,背面雕一株粗大老参。寓意人参如意。
不过这块翡翠牌子的种水不佳,种也就是刚刚能够到细糯,水又短;老牌子包浆都起了,却还是感觉润度差着意思。
烟袋杆儿吴夺是最后看的。
这玩意儿他也不是很懂,不过材质还是能看明白的,黄铜烟锅儿,乌木烟杆儿,和田青白玉的烟嘴儿。
别的部分吴夺不敢直接判定,和田玉的烟嘴他是完全有把握的,这烟嘴应该是清末到民初的东西。虽然算不上白玉,但是玉质很干净很油润。
乌木的烟杆和黄铜的烟锅的做工也不错。看起来,这应该就是原装的一套。
吴夺顺带也就听了听,没错儿,就是清末同治时期的一根老烟袋杆儿,而且还是京城老字号的精工。
如果价钱合适,这一根老烟袋杆儿,其实还是可以收的。
吴夺看了看何双友,他还在认真研究这一套玉剑饰。
这套玉剑饰很全,标准四件:剑首、剑格、剑珌、剑璏。
玉剑饰一般是镶嵌件,固定在剑身和剑鞘上,起到美化的作用。现在通常叫玉剑饰,古时称为“玉具剑”;大概春秋时期出现,战国到两汉就很流行了。
这一套玉剑饰,四件玉质是一样的,青中泛黄,略透,像是岫玉大类的东西,上面还都带着白色的小片状和点状的沁。
剑首是装在剑柄顶端的剑饰。这一套玉剑饰中的剑首为圆形,直径5厘米左右,厚度1.5厘米左右,双层纹饰,外层是谷纹,内层则为十字卷涡纹。
而剑格则是长方扁形,长度在7厘米左右,宽度在3厘米左右。这是固定在剑柄和剑身之间的护手上的。
剩下的剑璏和剑珌,都是固定在剑鞘上的。
剑璏是长方形,略带弧度;长度在9厘米左右,宽度在5厘米左右;中间方孔,一端带“钩”,可以固定在剑鞘上,同时便于悬挂在腰带上。
而剑珌则大概是个梯形,最大宽度在6厘米左右,高度在5厘米左右。剑珌是固定在剑鞘尾端的。
这套玉剑饰有四件,何双友一件一件看,又看得细,比较慢。
吴夺一想,干脆先问问这跟烟袋杆儿吧,“两位先生,这烟袋杆儿,价钱上和哪一位谈?”
这两个中年男子,身材差不多,长得也有点儿像,不过一个平头一个分头。
这时候分头开口了,“我俩都商量好了,我是哥我说吧,这根烟袋杆儿,少了二十万不卖!”
“什么?二十万?”吴夺被晃了一下子。
这玩意儿就算是清末的老物件,做工也不错,可连工带料加年份,撑死也就是两三万的东西,这还得卖好了。
“对!”平头弟弟接着还跟了一句,以示肯定哥哥的说法。
之前黄微和魏风根本就没看上这根烟袋杆儿,连问价都没问。
“怎么这么高?”吴夺皱了皱眉。
“这里头,我得给你说道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烟袋杆儿,这是清代的!”分头说着,抬抬手,吴夺一看,便把烟袋杆儿放到桌上了。
“嗯,我看也是清代。”吴夺放下的同时,应了一句。
“年份确定了,还有个名人的事儿哩,这可是纪晓岚用过的烟袋杆儿!”分头拿起烟袋杆儿,还学了个铁齿铜牙电视剧里纪大烟袋的经典动作。
吴夺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纪晓岚活了八十多岁,人生横跨雍正、乾隆、嘉庆三朝,主要活跃在乾隆时期;可这烟袋杆儿,却是同治时期的!
“您怎么知道是纪晓岚用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