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是恩师
“恩师?”
宋归尘惊异地看向杜青衫,名相寇准竟是你的恩师?
杜青衫含笑点了头。
他自幼喜武不喜文,祖父和父亲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叹。
不过终归没有违了他的意愿,不仅没有强逼他熟读四书五经,还特意给他了请了武师教习武艺。
长达二十五年的宋辽战争以“澶渊之盟”结束后,在澶渊之战中领军前线,并力排众议,动员皇帝御驾亲征的宰相寇准声名大盛。
澶渊之战最终还是以接受辽军求和、与辽签订盟约落下帷幕,然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身先士卒、有勇有谋的寇准,无疑是最受人尊敬的。
彼时杜青衫才六七岁,听了寇准的事迹,便赞道:
“有才有度,方正慷慨有大节,真宰相也!”
幼儿之口吐此赞美之言,传到寇准耳里,寇准大喜,对小杜昭晏也与旁人不同,常亲自教其兵书兵法。
崇拜的偶像亲自教自己,不愿读书的杜青衫喜不自禁,自然收了心,好好学,更将寇准当作老师一般尊敬爱戴。
这些事宋归尘自然不知晓。
身为当朝宰相,寇准门生无数,别的不说,如今的参知政事丁谓,就曾是他的学生。
故而听闻杜青衫称寇准为“恩师”,宋归尘也只惊讶了那么一会会儿。
“对了,那日丁老板的船中,我们将王钦若的书信换了,我回来细想了想,丁大人才智过人,必然不会被你我所骗。”
杜青衫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咱们也只能出此下策。”
“我已经将事情原委禀明了顾提刑,丁老板运粮到扬州,恐怕得耽搁一段时间,丁大人收到信,并确认信中内容也要费不少周折,只要在这段时间里,顾提刑先发制人,王钦若便不能将顾提刑怎么样。”
“先发制人?如何先发制人法?”
“这个么。”杜青衫笑了笑,“提刑大人自有提刑大人的办法。”
宋归尘忽地笑了。
也是,她一个升斗小民,跟着操什么心呐。
耸翠楼一案,她完全是莫名其妙地被牵连了进去。
如今事情尘埃落定,段小尘进了顾府,王钦若必不敢将她怎么样,自己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一切似乎回归了一年前的平静。
除了......多了个人,嗯,还是个俊俏小郎君。
宋归尘贼兮兮地不但偷瞄杜青衫,心中无事,眼底映着他清隽出尘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捡到了这么个美男子!
二人在耸翠楼单独坐了许久,直到太阳偏西,才依依不舍地出了耸翠楼,杜青衫回了湖心亭,宋归尘则慢慢往孤山而来。
林逋正在逗鹤。
听到宋归尘的脚步声,林逋回头道:“小尘,过来。”
宋归尘依言过去,蹲在林逋身边,先自我检讨:
“徒儿未经师父应允,私自去了湖州,还请师父责罚。”
“别以为你装可怜,为师就会心软。”林逋摸了摸大白细长的脖子,对宋归尘的讨好视而不见,“说罢,什么事那么急连为师都不告知一声,就不见了人影?”
宋归尘弱弱道:“徒儿不是,留了字条嘛。”
“哦?字条上‘顾易被抓,我和杜青衫去湖州了’,这莫名其妙的两句话,你当为师是神仙啊。”
“师父在徒儿眼里就是神仙一样的人嘛。”宋归尘撒娇道,“而且,师父一定什么都知道对不对,师父最厉害了~”
她说着絮絮叨叨地将顾易失忆的情况一一和林逋讲了,缠着林逋问:
“师父,徒儿的药用得也没错呀,为什么顾大哥醒来后,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林逋给两只白鹤喂着食,顺带提了个不咸不淡的建议:“药材是甄神医的,你得问甄神医去。”
“师父,您认识甄神医么?”
忽视她小心翼翼的试探,林逋起身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朝正堂房内努了努嘴:
“他就在里头。”
什么?
宋归尘震惊了。
扭头指着正堂:“师父您说,甄神医在里头?”
“为师曾经跟着他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仿佛知道宋归尘心里所想,林逋好意解释了一句:“别想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宋归尘撇了撇嘴,提起裙角往正堂里去。
和那日在湖州见到的场景一样,白发苍苍的老者悠闲地躺在塌上,手里拿着一把破扇子。
不同的是,这间屋子可比那日甄氏医馆可好得太多了。
这老头,还真半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师父虽说他曾经跟着他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可师父方才却并未尊称他为师父,宋归尘一向心细,自然是注意到了。
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别说是教了医术,就算是一字之师,那也是应当尊重并铭记在心的。
可师父似乎对这个甄神医,不那么欢迎的样子。
宋归尘了解师父,他性子淡,对所有话不投机的人,他都不欢迎。
可能容忍对方大喇喇地躺倒自家屋子里来,却又打从心里不欢迎的情形,宋归尘今日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不由得对甄神医和师父之间的关系感到十分好奇。
“咱们又见面了。”
宋归尘抱手看着塌上的老者,对他的印象也不是十分好。
老者见到宋归尘,手里的扇子并未停下,懒洋洋地瞥了宋归尘一眼,懒洋洋地道:“老夫我七老八十,从湖州过来,都歇了半日了,你这丫头年纪轻轻,怎么才到?”
没等宋归尘答话,他又道:“噢,老夫知道了,是去医治你的小相公去了,对不对。”
“老头儿,你就明白了和我说罢,我的用药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顾易突然失去了记忆?”
老者漫不经心地扇着风,不为所动。
宋归尘只好蹲在床边,拿过一旁小桌子上的蒲扇,殷勤地给老人扇着风,讨好道:
“师祖,您看啊,您是我师父的师父,我呢,该叫您一声师祖。咱们素不相识,却在湖州偶然相见,也是缘分,您说是不是?师祖,您老人家就大发慈悲,告诉徒孙吧。”
她绞尽脑汁,也愣是不明白自己的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方才师父听了自己所说,也并未发表意见,而是让自己直接来问甄神医,显然对自己的用药是认可的。
那么,难不成,是这老头在其中搞了什么鬼?
宋归尘看向老者的目光带上了审视。
第121章 橘生淮北则为枳
老者冷哼了一声:“你那是什么眼神?”
“这不是让您老人家给逼的嘛!您一直在这儿给我打哑谜,我胡思乱想一通,难道不可以啊?”
宋归尘决定死缠烂打,对付这种死皮白咧的人,就得比他更加死皮白咧。
“我现在怀疑,你那日趁我没注意,往我的药壶里放入了其他东西。”
宋归尘越想越觉得煞有其事,郑重而神气地学着顾易推理的样子,边走边道:
“怪不得你那天在我们要离开之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说我的药里多了一味药,又说我错认了一味药,显然都是胡乱说来迷惑于我,真正的原因是,你往我的药里添加了其他药,对不对?”
老者耸肩笑起来,笑得手里的蒲扇都掉落在榻。
他揉了揉眼角笑出的泪水:“林君复竟然有你这么个愚不可及的徒弟,真是丢脸!”
丢……丢脸?
宋归尘顿时火气,真想将他丢出去!
扶了扶胸,默念“莫生气莫生气莫生气”,重新带上笑容,宋归尘耐着性子道:“那您老人家,倒是告诉我一个真相啊。”
老者笑够了,从塌上爬起,盘腿坐好,腰背挺直,一身粗布单衣,配上一头白发,颇有仙风道骨之感。
若不是才被他讽刺过,宋归尘都要,觉得这样的人,定是天上的老神仙了。
“老神仙”捋了捋胡子,问:“你平日看的什么医书?”
“汉之《伤寒论》,唐之《千金方》,凡在世之医书,无所不看。”
“《伤寒论》、《千金方》……”老者念了一遍,出言追问,“那你行过多少医?救过多少人?去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世面?”
“我。”
宋归尘愕然,这和自己的医术有什么关系?
老人哂笑道:“你既读过《伤寒论》《千金方》,那你可知那张仲景、孙思邈一个出生南阳,一个出生华原,二人皆是中原人士?”
宋归尘茫然点头:“不错。”
医圣张仲景,东汉南阳涅阳县人氏。
药王孙思邈,隋唐京兆华原人氏。
她熟读二人毕生医书,若是不知二人,才是奇怪。
老人移了移身子,面朝宋归尘,语重心长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你可知这是为何?”
晏子使楚的故事,宋归尘五岁就开始读了,因此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
“水土差异。”
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她站直身子,神色凝重:“师祖是说,张孙二人的医方药方,只适用于中原一带,而不适用于江南地界?”
“孺子可教也。”
老人摸着尽白胡须,微微点了点头。
宋归尘却像是被什么猛然敲醒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十岁之前,跟着师父在江淮一带辗转,十岁之后,便一直住在孤山,从未离开过杭州。
虽读了无数医书,却并未实际行过几次医,救过几次病人,去过的地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见过的世面……连杜青衫的半截儿都比不上。
一年前莫名出现在段小尘的身体里,被现状逼着从开封辗转来到杭州,是她长大后,唯一一次离开杭州,一路见闻,更是她见所未见。
那算得上她见过的最大的世面了。
耸翠楼急中生智救了中箭的王钦若三人,清波门外使巧术救了上吊自杀的常老爹和常三姐,算是她唯二的两次实施一身医术救人。
第三次,便是用药医治受伤的顾易。
王钦若三人的箭伤也好,常老爹二人的吊死也好,救人的法子都是直接动手,并未用药内服,而顾易这里,则是外敷内服,双管齐下……
宋归尘顿时觉得自己所学,实在太过浅显,不由得对面前的老人大从心眼里佩服,恭敬地行礼:“师祖今日一言,小尘受教了。”
她这般恭敬有礼,老人却并未和颜悦色,而是依旧带着似有似无的讥笑,虽然如此,他依旧孜孜不倦地教诲宋归尘:
“吴中地区,地处江南,气候多潮湿,而中原地带气候干燥,大有不同,一味地用中原地区的治疗原则来用于江南地区,自然效果不佳。”
宋归尘躬身点头:“小尘谨记。”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道愠怒的声音。
“你谨记什么?”
林逋抬步进来,对塌上的老人道:“我让小尘读医术,不过是为了叫她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并未要求她行医救人、悬壶济世,你这番苦心,恐怕是没有必要。”
老人淡淡扫了林逋一眼:“所以你就这么任由她误读医术,误人子弟?”
林逋:?
我怎么知道她四处跑去救这救那?
他深深地看了自家徒儿一眼。
徒儿已经长大,原本应该是亭亭玉立、婀娜曼妙的一个闺中少女,硬是被他放养成了整日在外不着家、还总是招惹是非的小麻烦。
去一趟耸翠楼,竟然灵魂互换到段小尘身上,十几岁的小姑娘,千里迢迢跑来杭州,叫他既好笑又心疼。
这还不说,互换到谁的身上不好,偏偏换到段小尘身上。
在耸翠楼待一段时间,经历了行刺知州大人的行刺案不说,还招惹了王钦若,被官兵一直追捕。
好不容易和段小尘换了回来,本以为一切回归平静。
可如今,她去一趟湖州,竟然将面前这老家伙给自己招惹回来了……
林逋觉得头突突地疼!
他隐于山林十年,本以为早已心静如水,无论何事都不能惊起心底波涛,可今日,白发老人的出现,叫他无法心静。
他一改往日宽厚神色,冷冷道:
“小尘是我徒儿,我如何教她,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教我。”
“老夫也不想插手你的事,不过,你应该最清楚,小尘不仅仅是你徒儿。”老人从塌上下来,来到林逋面前,“你只需要告诉老夫,她姓林,还是姓江?”
“她姓宋!”
林逋回答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
老人讥诮笑了,戏谑地看向宋归尘:
“你们不愧是师徒,连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一模一样。”
师父和甄神医之间隐隐的机锋火药味,宋归尘如何能看不出来。
老人这一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宋归尘茫然:我姓林?还是姓江?
这是什么意思?
第122章 过往已成过往
一头雾水的宋归尘,完全听不懂两人说的话。
“师父,我不仅仅是您的徒儿,这是什么意思?您不是说,我是您在淮河边捡到的吗?”
她幼时好奇,也问过自己的身世,曾缠着师父问过自己的父母是谁。
师父告诉她,她是他游历江淮时,在扬州一个小渡口边捡到的。
因为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只好以国号为姓,给她取名宋归尘。
宋归尘丝毫没有怀疑。
可看今日这架势,她难道不是师父随手捡到的?
宋归尘怀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审视之意显而易见。
若说完全不好奇自己的身世,那都是假的。
师父外出游历的日子里,一人在家的宋归尘也曾羡慕山下有爹有娘的小朋友;
夜幕降临时,她也曾幻想过,她的父母或许正是万千灯火之中的某一户,此时正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
行走在大街小巷,遇到年纪相当的夫妻,她也会在心里嘀咕,这对夫妻会不会就是自己的爹娘呢……
年纪渐大之后,这份念想便也渐渐淡了。
师父养育自己这么多年,他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她这般记挂亲生父母,对含辛茹苦养育自己的师父太不公平了。
而且师父待自己就如亲生女儿,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就在宋归尘天马行空地猜测自己的身份时,林逋郑重地看着她:“小尘,从小到大,师父可曾说过一句假话骗过你?”
“不,不曾。”
确实不曾,师父从不说假话。
除非他不愿意说,只要他说的,绝对是真实的。宋归尘近二十年来,从未怀疑过师父说的话。
林逋道:“那好,小尘你只要记得,为师从未骗过你,你确实是为师从河边捡到的。”
宋归尘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师父。”
林逋这才看向老人:“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顽固啊。”
“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这是不敢直面过去。”
“过往已成过往,我又何须直面?”
“过往若已是过往,你为何不敢承认她的身份?”
“我说过,小尘是我捡来的。”
“老夫不信!”
二人谈话不欢而散,一个气冲冲地躺床上不说话,一个则拂袖出了屋。
宋归尘作为最小的晚辈,只得从中周旋,天黑之时,放鹤堂几间屋子前均点亮了红彤彤的灯笼,照得院中暖意融融。
宋归尘做了满满一桌菜,殷勤地替二人夹菜。
还挖出了几年前埋在梅树下的梅花酒,给二老斟满了。
“师祖,师父,虽然不知道您二老以前有过什么恩怨,但是人总要吃饭的嘛,来来来,喝酒,吃菜,吃饱了好继续置气。”
酒香,菜更香。
老人肚子诚实地咕咕叫起来。
他板着脸捂嘴咳嗽一声,将筷子在桌上敲了敲对齐,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筷菜,半赞叹半讥讽:
“做菜的手艺比医术强太多了,你以后就安安分分当个厨子得了,别去行医害人。”
宋归尘:您是老人家,您说得都对,我不生气。
林逋不客气地快老人一步,将最后一个鸡腿夹走,轻飘飘地扫了老人一眼:“吃饭就吃饭,那来那么多话。”
老人吹胡子瞪眼,看向宋归尘:“瞧见没有,这就是你师父的真实面目,你可别被他平日的表象给骗了。”
宋归尘才和杜青衫在耸翠楼吃了饭,这会儿一点也不饿,只含笑看着二老抢食,也不偏向任何一人,只眼明手快地给二人斟酒夹菜。
“来,鸡腿没了,这还有鸭掌嘛,师祖吃鸭掌。”
林逋一记眼刀扫来,宋归尘连忙给他也夹了一筷鸭掌:“师父,您也吃。”
待二人一番风卷残云,桌上的菜尽皆下肚,宋归尘眼巴巴地看着老人:“师祖,您瞧啊,这酒也喝了,菜也吃了,那关于顾易的病——”
老人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捋着胡子点头:“你放心,回头我就去给他瞧瞧。”
宋归尘大喜,越发殷勤地给老人捶腿捏肩,看得林逋瞠目结舌。
他这徒儿,何时这么狗腿了?
桌上的桃花酒还剩半壶,酒香勾人得紧。
宋归尘却忍着不喝,给老人和林逋频频倒酒。
不多时,二人喝得酕醄大醉,老人趴在桌上嘴里嘀嘀咕咕,林逋则面色酡红,举着酒杯叫宋归尘继续给他倒酒。
宋归尘拍了拍手,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倒在自己的酒杯里,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啧啧,这么好喝的酒,她却不敢多喝,真是太可惜了。
要是喝醉了,又跑到段小尘身体里去,那就完蛋!
宋归尘抿了一口酒,回味了一番,才蹑手蹑脚来到老人跟前,低低叫唤:“甄神医?甄神医?”
“别……别叫老夫!老夫不救,不救!”
“不不不,我没有叫你救人,我就是想问你个问题。”
“什……什么,问题?”酒醉的甄神医神志不清,结结巴巴。
宋归尘暗笑:“你什么时候收我师父为徒的?”
“你……你师父,你师父是……是谁?”
“就是林逋,林君复。”
“噢,他呀,他不是我徒弟,老夫……老夫没有他这个徒弟。”
宋归尘皱了皱眉,正要再问,老人动了动,颇为愤怒:“他就是个,就是个……”
“就是个啥呀!”宋归尘急得满头汗,这老头,说话怎么说一半呢。
“就是个……”
老人话没说完,倒是响起了震天鼾声。
宋归尘瞬间石化。
敢情她上好的梅花酒,就这么没了呗!
还想着灌醉二人,好套话来着。
师父口风一向严实,这么多年,他的过去自己半点儿也不了解,想从师父口里套话,那是难如上青天,而且师父酒品极好,喝醉了也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从不耍酒疯。
那就只能从这老头身上下手了,宋归尘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可眼前这场景,喝了她的酒,什么消息都没吐出来,就呼呼大睡是怎么回事?
宋归尘气得两手叉腰,使出吃奶的劲儿将老人和林逋拖到塌上,收拾了满桌残迹,怀着气愤难当的心情回了自己屋。
罢了,来日方长!
第123章 娇娇女
日子悠闲。
孤山上的日子更是真正的与世无争,闲云野鹤。
自那日给师父和老头灌酒套话不成,宋归尘也歇了打探二人真话的心思,一门心思埋头整理自己手头还没完成的书卷。
师父说得没错,过往已是过往,再去打探又有何用?
重要的永远是当下。
老头拗不过宋归尘的纠缠,在宋归尘三坛梅花酒、几顿饭菜的贿赂下,今儿一早去了顾府,临走时,意气风发地向宋归尘保证,一定将顾易的失忆症治好。
宋归尘便加快了书籍的整理,要在顾易恢复之前,将编撰了一半的书能收尾的收尾,不能收尾的,整理出来先放到一边。
杜青衫说的,回京都之日,或许明日,或许秋天。
便是顾易什么时候恢复记忆,什么时候启程。
宋归尘自然不会乖巧地在杭州等他回来。
哼!好家伙,撩了人就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宋归尘暗想,他去哪里,她跟着就是了。
她面前堆着高高的书卷,皆是魏晋以来各大家编纂整理的诗词。
除了送给段小尘的那一本《唐诗备问》之外,宋归尘还整理记录了魏晋南北朝以来各个朝代的诗词歌赋,皆自成一卷,复校多遍,比起市面上卖的相关书籍来,别的不说,质量肯定略胜一筹。
她准备将这些书整理好,都送给段小尘。
毕竟放在放鹤堂也是在书架上生尘,段小尘愿意学,能帮到她也是功德一件。
此时的段小尘,正和顾紫萤大眼对小眼!
顾紫萤面对这个突然成为自己“妹妹”的耸翠楼厨娘,心情复杂。
既喜欢又讨厌。
喜欢的是她小小年纪,一手好厨艺,虽然她也只在耸翠楼吃过两三次她做的饭菜,但那样美味的佳肴,吃过一次,便已经刻骨铭心,再也忘不了了。
讨厌的是她竟然臭不要脸地仗着爹爹的喜爱登堂入室,成了顾府的人。
这些日子,顾紫萤仔细回想了与段小尘的两次相见。
第一次是在耸翠楼,听耸翠楼酒保说楼中做菜的厨娘名叫小尘,杜大哥再三要见。
那时她虽瘦瘦小小,但却大大方方,干净利落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异乡而来的小姑娘,反倒像是在杭州生活了多年似的。
第二次是耸翠楼命案之后,自己跟着三哥去耸翠楼勘查现场,那时她刚被杜大哥从州府救出来,为了掩人耳目打扮成了书童模样。
还别说,那时她的行为举止,倒颇有男儿气概。
可这两天府里的段小尘,虽然个子长高了不少,也不像前两次见时那样黑瘦,整个人颇有江南闺秀的动人姿态。
可,顾紫萤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完全没有当初在耸翠楼见她时的喜爱和打心眼里佩服。
顾紫萤一开始觉得一定是因为她如今成了顾府姑娘,分去了父亲的宠爱,所以自己看她便带了偏见。
然而细细想了想,又发现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再说,初见她时,她说她叫宋归尘,可现在,怎么又叫段小尘了呢?
两个名字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嘛!
因此顾紫萤风风火火地跑来段小尘住的西苑来,怒气冲冲地问:“说,你究竟是谁?”
她比段小尘大了三几岁,这么怒气冲冲地跑来,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小丫鬟,有十分以大欺小的意味。
段小尘一见这个阵仗就差点没哭出来了。
她噙着水盈盈的眼眸看着顾紫萤:“萤姐姐……”
“谁是你萤姐姐,我可告诉你,你可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我顾紫萤不吃这一套!”顾紫萤烦躁地看着眼前哭戚戚的小白兔,心下恶寒。
杜大哥居然喜欢这样一个人,她是如何也想不明白!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当初自己是瞎了眼,才对她有好感的么?
甚至还觉得杜大哥喜欢的人,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可现在看来,她不仅抢走了爹爹的关心和宠爱,还让娘亲心里堵着一口气,家里这些日子因为她的到来,空气里都是小心翼翼。
顾紫萤越想心口越疼。
“你哭什么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顾紫萤怎么你了呢!”顾紫萤抱手指了指身后的丫头们,“大家可都瞧的清楚,我才问了她一句话,她就哭了起来,可不是我欺负她。”
众丫头纷纷点头。
段小尘抬袖,抹了抹眼泪,弱小可怜又无助。
“是小尘不对,惹萤姐姐生气了……”
恰在此时,顾提刑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紫萤!你又在欺负小尘!”
顾紫萤回头:“爹,女儿没欺负她,我就问了一句她是谁,她就开始哭哭唧唧的,仿佛受了多大委屈……”
“行了!她是谁?我昨日说了,她现在就是你名义上的妹妹,你这个做姐姐的,日后要与她相亲相爱,凡事让着妹妹。”
“什么妹妹啊,我没有妹妹!”顾紫萤赌气一跺脚,“她才不是我妹妹,你想要她当女儿,让她去当你的女儿好了!”
“顾紫萤!”顾提刑怒不可遏地低吼了一声。
“你凶我?”
“我——”面对女儿委屈的小模样,顾提刑训斥的话堵在喉咙里,放低声音,“跟我到书房来!”
书房里,顾紫萤噘嘴看东看西,就是不看顾提刑。
顾提刑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紫萤,你不是小孩子了,也该懂事了。小尘没了亲人,一个孤女,在杭州孤苦伶仃的,又没有地方可去,若为父不将她接进府来,那王钦若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
顾紫萤一针见血:“王钦若那老贼伤天害理,他摧残的的小女孩还少么?爹你为何不将其他被王钦若盯上的女子都接进府来,而只将段小尘接进府呢?”
不过是出于私心罢了!
顾紫萤生气地想: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糊弄么?
她道:“爹,您不必再说,您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只怕是也不在乎我这个亲生的了,既如此,我也不叫您爹了,您也别认我这个女儿——”
“顾紫萤!”
面对这个娇娇女,顾提刑的耐心比在顾易面前更多些,不过此时,话也重了一重。
“你这十几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第124章 悔失约
顾紫萤本也只是小女儿脾气,在父亲面前撒娇而已。
此时见父亲真动怒了,顿时蔫了下来,垂头不敢说话。
娇软可爱的女儿这么可怜兮兮的模样,顾提刑也于心不忍,收起怒气,轻斥道:“以后再敢胡说,家法伺候。”
顾紫萤这才娇俏地挽着顾提刑的手臂,撒娇道:
“可是爹,那个段小尘真的很可疑嘛,女儿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说她名叫宋归尘呢,和孤山林先生的徒儿同名同姓。”
顾提刑凝重思索,他记得,西湖上,在武叔准备的船上第一次见到小尘那丫头时,她将安娘交给她的蠲忿犀呈给自己,当时小易也告诉自己,她名宋归尘。
若不是她的模样和安娘有几分相像,安娘又将那么重要的蠲忿犀交给了她,自己也不敢确定,她就是安娘的女儿。
可是,这名宋归尘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她小孩子心性,有意盗用别人的名字?
顾提刑皱了皱眉,小小年纪养成这样虚荣的心性可不行,得问个清楚。
“萤儿,此事为父会问清楚,不过你可要记住了,即便你不接受她做妹妹,她也比你小,你可不能欺负她。”
“知道啦。”顾紫萤嘟嘴道,“人家也没有欺负她嘛,女儿只是想问问她究竟为什么要骗大家她叫宋归尘而已,而且,我觉得,她和我最开始见到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动不动就哭,一点儿也没有原来的伶俐劲儿。”
“她小小年纪失去了母亲,受了打击,哭一哭有什么不对?”
“也是哦。”顾紫萤赞同地点头,“这么一说,她还真挺不容易的……”
顾提刑十分欣慰。
女儿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因为小易失忆一事,昨日请了无数大夫,皆说无医治之法,今儿一早,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信誓旦旦地说小易的病症他能治。
如今一副药下去,小易睡了过去,那白发老者也睡着了……
顾提刑虽然对这个行事不着调的老人的话抱着怀疑态度,不过见他言辞凿凿信誓旦旦,顾提刑提了几日的心,也稍微放了放。
顾府上下也都沉浸在愉快的氛围中。
此时女儿又开始理解自己,顾提刑心下大慰,心情轻松了不少。
“萤儿能这样想,为父甚是欣慰。”顾提刑道,“时候不早了,你下去吧,日后多和小尘亲近亲近。”
顾紫萤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出了书房。
走到水池边,顾行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笑道:“小妹,被父亲训了?”
顾紫萤给了他一个冷眼。
“哎呀,你去西苑闹的事情,二哥我都知道了,下人们都传开了。”
“他们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萤姑娘以大欺小,欺负新来的尘姑娘呗。”
“岂有此理!”顾紫萤跺脚,才生出的一丝丝同情顿时烟消云散,“我哪里欺负她了,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在那瞎说?叫我揪出来,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哎呀小妹,二哥就喜欢你这火爆脾气!”
顾行之本就脾气冲动,这几日顾易受伤,爹却将一个毫无关系的女子接到府里,还让他们以妹妹待她。
他早就生气得不行,想找个机会去找段小尘的茬儿了。
不过他毕竟是个大男人,一个大男人去欺负一个弱女子,这事他却也做不出来。
而且,大哥也一直交待他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他便忍着没动。
好在小妹将他没做的事情做了,他不由得拍手称快。
“小妹,下次你要行动之前,先告诉二哥一声,二哥替你把风,绝对不会让咱爹抓你现行!”
“想什么呢!”顾紫萤拍了拍顾行之的脑袋,“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么?我犯得着去欺负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姑娘么?下人们嘴碎乱传,你也信?”
“不对啊,我方才从西苑那边过来,打扫庭院的几个婆子说得有模有样,说你带了好几个人将段小尘围住,欺负得段小尘都哭了……”
“胡说!”
顾紫萤气愤难当,这些嘴碎的婆子,风还没吹起来呢,她们就开始打雷下雨了!
气死她了!
“我就是带着云姑姑几人一起去了西苑,问了段小尘个问题而已,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她就哭了起来。二哥,你也知道的,前些日子我跟着娘去了外祖母家,欠下了许多功课,这几日云姑姑几人总是揪着我学这学那,恨不得时时跟在我身后,随时提点……”
她还没说完,顾行之就笑了起来。
笑够了之后,才道:“那你们确实也人多势众,婆子们并没有说错。”
“人多势众你个头啊!云姑姑几人能允许我欺负段小尘么?恐怕我还没动手呢,她们就先将我架回去了。”
爹定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才这么快相信了自己的话。
好不容易甩掉了云姑姑她们几个,顾紫萤背着手往前院去,这个时候回自己院,无异于羊入虎口,云姑姑她们几个定然不会放过自己的。
自家小妹不愿学闺阁女子琴棋书画那一套,顾行之是再了解不过了,因此也不多说什么。跟在顾紫萤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今日不去六艺坊了么?”
“三弟在养伤,温姑娘最近又回家去了,我可不想去六艺坊听柳小白脸说书。”
“叫你别叫人家小白脸——哎呀不好!”听到顾行之说起柳小白脸,顾紫萤下意识纠正他,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
“二哥,今天是什么日子?”
“六月初五呀。”
“糟糕!”
顾紫萤提起裙角就往府外跑!
三日前从外祖母家回来时,路上碰到了卖画的柳逢春,和他约定了三日后,在耸翠楼取书来着!
若不是方才顾行之提起柳逢春,她差点将这事全给忘了!
她像一阵风般跑在大街上,偶像要送书给自己,自己却迟到了!这是何等的卧槽啊!
顾紫萤喘着粗气,慢下脚步。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柳逢春等不到人,恐怕早已走了。
想到了这个事实,顾紫萤心情低落,继而还是继续往耸翠楼去。
是她失约在先,总要去一趟,道个歉什么的。
第125章 冷且美
来到耸翠楼,询问门口酒保。
柳逢春确实来过,也确实走了。
顾紫萤倒也没有多失望,毕竟《梅妃传》的话本子,顾行之已经给了她一本,她这几日已经看完,犹回味不止。
只不过失约于人,终究是她失礼,便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向柳逢春当面道歉。
来都来了,顾紫萤也不急着回家,而是要了间雅致的阁子,准备尝尝耸翠楼新主厨的手艺。
周蔷亲自送菜上来,见顾紫萤一人前来吃饭,不由多问了一句:“顾姑娘今日一个人?”
顾紫萤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点头道:“不错。耸翠楼没有不许一人前来吃饭的规矩吧。”
“没有没有。”周蔷忙摇头,试探一问,“听说前几日林通判绑架了令兄,顾三郎如今可好?”
耸翠楼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消息最是灵通,几日前顾提刑公然将林通判缉拿之事传遍了杭州,周蔷知道此事毫不奇怪。
顾紫萤也没打算隐瞒:“多谢周大哥挂念,我三哥受了点伤,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如今正在休养。”
周蔷颇为担忧。
行刺王钦若一事,顾易将真凶周蔷和常老爹等人隐瞒了下来,对周蔷算是有再造之恩,故而周蔷对顾易是打心眼里尊敬,如今听说他受了伤,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顾紫萤笑道:“周大哥不必担忧,今儿来了个白发神医,说是孤山宋姑娘请来的,一定能将我三哥的失忆症治好,我瞧着,是有两把刷子的。”
听到宋姑娘,周蔷失了神。
前几日宋姑娘、段小尘和杜公子几人在耸翠楼用饭,小逸和段小尘先离去,剩宋姑娘和杜公子二人,周蔷就已经猜到宋姑娘和段小尘大约是换了回来。
换回来了就好。
周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不敢出现在宋归尘面前。
宋归尘在段小尘身体里时,周蔷还能稳稳心神和她说话,如今,她又变成孤山上的宋姑娘,他就更不敢抬眼瞧她了。
故而那一日,虽然知道宋归尘就在耸翠楼,周蔷犹豫踌躇许久,终究是没有去见她,只让下面的酒保们好生招待。
注意到周蔷的异样,顾紫萤转了两圈水灵灵的眸子,放下筷子:“周大哥,你怎么脸红了?”
“啊?”周蔷回过神来,见顾紫萤一脸打趣地看着自己,顿时大为窘迫,“顾姑娘打趣小的。”
“不对啊,周大哥,我绝对没看错,我一提到宋姑娘,你就脸红了。”
“额,这个,顾姑娘快吃菜吧,菜凉了。我楼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周蔷说着就要走,顾紫萤好笑不已,忙拦住他:“周大哥别忙着走,我向你打听个事儿。”
周蔷回头:“顾姑娘请问。”
“耸翠楼命案之前,在楼里担任主厨的小尘姑娘,真名是段小尘?”
“这。”
顾紫萤一问出声,周蔷就知道她究竟想问的是什么。
段小尘住进了顾府的事,周蔷也有所耳闻,想必是如今的段小尘和之前的小尘差异太大,顾姑娘起了疑心。
然而此事事关宋姑娘,能否将实情告知顾姑娘,周蔷一时拿不定主意。
顾紫萤看出了他脸上的犹豫,出言刺激道:
“周大哥若为难,我不问就是。不过是因为我三哥如今失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所以我没地儿问,才来问周大哥罢了。等明儿我三哥记起来了,我问他也是一样的,我三哥调查耸翠楼一案,和那个小尘姑娘经常照面,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周蔷一想,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所有关于宋姑娘的事情,他都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心,不轻易对他人言,故而听了顾紫萤这话,他也只道:“我能告诉顾姑娘的是,如今在府上的小尘,确实是段小尘。”
“什么意思?那以前的小尘呢?”
“以前的小尘……”
“是宋归尘对不对?”
顾紫萤本就聪慧,从这么多蛛丝马迹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一点。
脱口问出这话,她和周蔷都愣了愣。
顾紫萤是震惊于这个匪夷所思的事情。
而周蔷则是想不到,顾姑娘竟然这么快就拨云见日,找到了真相。
艰难地点了点头,周蔷道:“顾姑娘聪慧,小的佩服。”
然而顾紫萤还没有反应过来,虽然问是她问出来的,但是……问的那一瞬间,她确实什么也没多想,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问出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是多么的离谱!离谱到,正常时刻的她压根不会相信。
此时意识到了事情原委,顾紫萤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这么说,那个做出好吃的饭菜的人,是孤山上的宋姐姐?”顾紫萤完全无法相信,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冷美人,居然会挽起袖子,洗手作羹汤。
还做得那么好吃!
顾紫萤对宋归尘的印象就是面无表情,独来独往,有几次在耸翠楼和她擦肩而过,她周身都散发着冷气。
若不是三哥多次训斥自己,不许直呼其名,她才不会叫她宋姐姐。
“这,这,这太刺激了。我要好好缓缓……”
顾紫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这件事,我三哥知道吗?”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周蔷如实回答,“不过杜公子显然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
顾紫萤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杜大哥喜欢的,不是段小尘,而是宋姐姐。
这下,自己是彻底没戏了。顾紫萤有几分失落地想,原以为,杜大哥喜欢小尘是因为小尘的救命之恩,那样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杜大哥怎么可能会喜欢。
若是和段小尘争,自己倒有几分胜算。
可和宋姐姐争……顾紫萤自认,还没有这份勇气。
在整个杭州,见过宋姐姐的人不多,但每个见过她的人,都异口同声:
冷且美!
就算杭州各大闺秀,以及六艺坊和平康馆所有排的上号的美人儿也加进来算,恐怕也没有几个比得上宋姐姐的。
倒不是宋姐姐真有多美,而是她久居孤山,自带了一份隐士高人的气质,周身那不染凡俗的清冷给她加了不少分。
每次她下孤山来,也只到耸翠楼,以至于想一睹她真容的杭城百姓日日守候在耸翠楼,就为了瞧她一眼。
顾紫萤对此事可是深有感受。
第126章 空痴情
顾紫萤犹记得。
三哥和宋姐姐的婚事刚刚定下不久,自己缠着三哥带自己来耸翠楼打牙祭。
平常人本来就多的耸翠楼,那一日更是人满为患,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凑在一楼散厅翘首张望。
随便找个人一问,竟然都是在此等候孤山宋姑娘的。
不知是哪个闲得没事做的痴汉,竟然统计了宋姑娘出现在耸翠楼的日子,还找出了规律,更预言说今日宋姑娘一定会来耸翠楼。
这个消息一出,大家纷纷跑来蹲点守候。
顾紫萤当时都震惊了,现在回想当时的场景,依然震惊不减。
结果还真让那闲得没事做的痴汉给说中了,那天临近晌午,宋姑娘真来了。
她行步如风,目不斜视,径直往二楼去,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一楼散厅中的众人。
顾紫萤都要怀疑,宋姑娘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看她才来的。
美人如花,确实美极。
不过有点难以接近的样子。
顾紫萤当时给宋姑娘下了这样一个评价。
同时她也替身边的三哥担忧,打趣道:
“三哥,你以后就要娶那样一个冷美人啊,我真替你捏一把汗。你瞧她桀骜的样子,连看都不看大家一眼,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三哥温润儒雅,遇上这么个面无表情的冷美人,可如何是好哟!
当时三哥似乎也和楼中众人一眼,默默看着往楼上走的宋姑娘,直到宋姑娘进了阁子不见了背影,才回过神来,回答自己:“她自小住在孤山,鲜少与人交流,不懂人情世故也是情有可原,你以后可不能欺负她。”
“三哥,你这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护上了?八字才写了一撇,三哥你就想以后啦?”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爹既然替我定下了这门亲事,我自当娶她。”
顾紫萤笑道:“我瞧着她虽然冷些,但也是个美人儿,三哥可一点儿也不吃亏的哟。”
“紫萤。”顾易正色,“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子,休得打趣。”
那是顾紫萤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宋姑娘。
她以为,那也是三哥第一次见到他未过门的妻子。
其实不是。
早在定亲后没几日,顾易就和岳勇去过孤山,偷偷见过了。
这一日的她和那日在梅树下的她截然不同。
顾易一时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她。
几日后。
安静的顾府东苑,雅轩之中,微风吹拂着池边柳丝,一池绿水微皱,水中浮着几只鸭子,满塘碧荷被四处游荡的鸭子撞得左右摇晃。
顾易怔怔地坐在椅上,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景象,愣愣地出神。
远处顾紫萤和顾行之站在桥上,担忧地看着顾易。
托甄神医的福,几日前顾易醒来之时,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然而醒来之后,却一直这么安安静静的,除了必要的话之外,都不见他开口。
顾行之扯了扯顾紫萤的衣袖:“小妹,三弟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记起来以前的事情了,我看三弟反而更不开心了呢?”
顾紫萤隐隐知道三哥为何如此。
她那日在耸翠楼,从周蔷嘴里知道了段小尘和宋归尘两人灵魂互换一事,也知道杜大哥心悦之人,是宋姑娘。
看眼前的场景,三哥他……
顾紫萤心里苦笑,她们兄妹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栽在宋归尘身上,一个栽在杜青衫身上,偏偏人家两人,现在保不齐正在孤山你侬我侬呢。
顾紫萤朝顾易走去:“三哥。”
顾易扭头看了顾紫萤一眼,笑了一笑:“小妹,你来了。”
顾紫萤点点头:“三哥,你才刚好,还是不要在池塘边吹风为好,我扶你回屋。”
“不用担心,我晒晒太阳就回去。”
“三弟,你最近心事重重的,有什么烦心事和我们说说呗,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三弟你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自个儿。”
“我没事儿,就是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我需要好好捋捋。”顾易道,“对了,甄老神医回去了?”
“回去了,今儿一早就回去了,交待了一番叫你好生休养,切勿多思多虑,还说馋死小尘做的饭菜,要回孤山——”
“二哥。”
顾紫萤忙打断顾行之的话,使劲儿瞪了他一眼。
真没眼力见儿,在三哥面前说什么小尘!
顾行之被自家妹妹这么一瞪,顿时意识到自己也许可能说错了话……可是,自己也没说什么呀?到底是哪里不对?
顾易佯装不知他们的小动作:“说到小尘,小妹你和段小尘相处得如何了?”
“她呀。”顾紫萤没好气道,“我现在都进不了她那院儿呢,才到院门就被婆子们拦住,爹也真是的,我都答应他不会和段小尘作对了,他居然还命人防着我!看来我这个亲女儿呀,马上就要地位不保咯。”
“爹不是这么糊涂的人,内宅之事他一向不过问。”顾易问,“是不是别的什么人交待婆子们拦的你?”
“这我哪知道?不管了,反正我也不想见到她,不让去正好!”
顾易宠溺一笑:“她也是个可怜之人,事已至此,娘都已经不介意了,你倒是记性大。”
顾行之冷哼道:“娘不介意,是因为娘对咱爹就没抱过希望,反正府里也不差这一口吃的,就当是养个猫猫狗狗罢了。”
话虽无礼了些,但却有几分道理。
顾易沉吟片刻,对顾紫萤道:“小妹,你回头让大哥看一看,西苑的婆子们是怎么回事。”
紫萤是顾府唯一的小姐,顾府不论是哪儿,她想去就去。
这些婆子竟敢明目张胆地拦她,实在是不合规矩。
见他这么郑重地交待自己,顾紫萤点了点头,顾行之突然一拍脑袋:
“三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几天前,小妹带着云姑姑几人不过是问了段小尘几句话,一转头的功夫,下人们都传遍了小妹仗势欺人的事情。若不是我出面威慑,事情还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呢。”
“竟有这事?”
“可不是,婆子们说得有模有样,我当时都信以为真了,还是后来问了小妹,才知道事情原来压根不是下人们说的那样。”
顾紫萤也想起来了,她皱眉道:
“这些婆子们也是皮痒痒了,回头我让大哥查出来是谁散布的谣言,将她们都发卖了去!”
第127章 勤有堂
顾易也神色凝重。
府里的下人一向循规守矩,今日这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却也不得不引起重视。
他可就这么一个小妹,哪里容得下别人诋毁!
顾易对自己这个小妹最了解不过了,心思单纯,有好吃的就行,行事虽然冲动了些,但正经起来也能帮自己记录记录案卷,且记得比府衙里的书吏们都好。
顾紫萤自小跟着几个哥哥一起读书识字,学的都是男儿家修身养性那一套,近年来年纪渐大,开始说婆家了,母亲才给她找了云姑姑几个,教她女儿家相夫教子之术。
不过,很显然,她是不乐意学的。
不然也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时不时瞅着机会就往东苑这边跑。
“萤儿,此事你和母亲提一嘴便罢,如何处置丫头婆子们,母亲自会抉择。”
顾易下意识不想小妹成为一个被内宅琐事困住的女子,她应该是坦坦荡荡、磊磊落落的。
执剑之人,当看向风景高远处。
小妹从小练的是剑,而不是后宅心计。
“我知道了,三哥。”顾紫萤道,“我和二哥是来安慰三哥的,怎么全反了,倒让三哥为我操心起来。”
兄妹三人皆是一笑。
池塘中的鸭子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西苑里的段小尘正伏案奋笔疾书,她面前摆的不是历代书法大家的临摹本,而是宋归尘送给她的那本《唐诗备问》。
书上蝇头小楷整整齐齐,好不动人。
两个时辰之后,已过了午饭时间,段小尘才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放下纸笔,满意地看着这些日子自己抄出来的另一本《唐诗备问》。
打量了一会儿,她提笔在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待墨迹干后,将另一本书放到蜡烛火焰上点燃,火焰烧起,那本书很快付之一炬。段小尘珍爱地捧着手里的新书,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距离耸翠楼不远处的东街有家私人刻书铺,名叫“勤有堂”。
勤有堂乃是杭州著名的刻书铺,刻书工匠技术纯熟,纸墨工料多选上等,其出品的书,刻印精美,字体秀丽,远近闻名。
许多落第书生或是闺中儿女手写了话本诗集,想要印刷出版,大都会找上勤有堂。
比如柳逢春的所有话本子,就是独家委托给了勤有堂,由勤有堂印刻出版的。
段小尘捧着手里的书,在勤有堂门口徘徊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这不是前儿见过的小尘姑娘吗?想通了,决定印刷出版《唐诗备问》对吗?”一个蓄着八字胡须的中年人和蔼可亲地将段小尘领到会客室。
段小尘点头:“对。”
“太好了。”八字胡须中年男人道,“我敢说,小尘姑娘这本《唐诗备问》一经出版,定会大卖!”
八字胡须男那日刚好在耸翠楼看到小逸和段小尘从楼上下来,下楼时,段小尘手里的书不小心掉落在地,胡须男上前捡起了掉落在地的那本《唐诗备问》。
虽然只粗粗看了前几页,然而多年刻书的经验告诉胡须男,这本专注于唐诗的个人笔记,一定会吸引许多闺阁之中的小娘子们来看,甚至学堂里念诗的儿童、以及许多对诗词感兴趣的学子也可从中有所得。
他当下便问段小尘是否愿意在勤有堂将此书印刻出版,然而被段小尘拒绝了。
如今段小尘抱着书过来了,聪明如胡须男,自然霎时便明白了段小尘的意思。
接过段小尘手里的书,细细翻了翻,胡须男眼尖地发现这一本和上次看到的那一本字体变化很大,虽然看得出有意模仿,但显然并没有模仿到精髓。
不过前来印书之人,给的是副本,而手里留着正品,也是常有的事,胡须男并未疑心,只当这是段小尘留的心眼。
“小尘姑娘放心,我们勤有堂百年老店,绝不会做自砸招牌的事情。况且,小尘姑娘如今是顾提刑爱女,勤有堂就算是有几百个胆子,也不敢私吞姑娘的书的。”
段小尘完全没想这么多,不过见他这么说,也点了点头,二人商议好印刻细节,说定价钱签了协议后,胡须男道:
“那小尘姑娘就安心等候吧,最慢三月,快则一月,这《唐诗备问》便会出现在杭州各书铺。届时,卖书之盈利,我会亲自奉上府上。”
“那就多谢先生了。”
最慢三月、最快一月,那时,宋姐姐已经和杜公子离开杭州了。
段小尘愉快地想着,脚步轻快地往顾府去。
还没到府门,远远地瞧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顾府东边墙角踮脚张望,滑稽的模样好不搞笑。
段小尘办妥了几日来藏在心里的事,此时心情愉快,便上前问:
“你是何人?为何在顾府门外鬼鬼祟祟?”
柳逢春回头,见是个娇俏小娘子,顿时以袖挡面。
自己一个读书人在别人墙角偷看,已是大为不妥,此时竟被个小姑娘抓了现行,他当下十分窘迫,忙道:“在下有事要找顾府二公子。”
“你既是要找人,从门口光明正大进去不就行了。”
“姑娘说得没错……”柳逢春窘迫应声。
他本来是准备上门的,然而行至此处,忽而听到墙内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和那日女扮男装从几个纨绔手里救了自己的红衣女子的声音十分相像,柳逢春当下好奇,便踮起脚尖,想看看里头是何人。
结果墙高人矮,他还没看清里面的场景呢,就被段小尘抓了现行。
段小尘捂嘴笑道:“你既然是要去顾府找人,就跟我来吧。”
柳逢春跟上段小尘的脚步:“姑娘是顾府何人?”
“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我能带你去找你要找的人不就行了。”
“姑娘所言极是……”
段小尘又是一笑,进了顾府,随手召来一个下人,吩咐他带柳逢春去东苑找顾行之,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行之每次见到自己都怒气冲冲的,她可不想凑上前去自讨没趣儿。
柳逢春在那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顾行之面前。
“顾公子这些日子可有见到温姑娘?”
“温姑娘前些天不是回家去了吗?”顾行之大为不解。
第128章 香桥会
“六艺坊坊主派人去温乐师家问过了,温乐师并未着家。”
七八日前,温姑娘收拾了行礼说是家里老母病重,需要去床前尽孝。
她是六艺坊教习,谱的曲子别人多有不及,因而坊主原本是不愿放她回去的,然而孝敬父母乃是人之大伦,坊主再怎么不舍,也没有强留的道理。
况且,温言只是回家一趟,她家就在城外三十里出的温家村,此番出城,待母亲病好,还是会回来的,故而坊主便准了她回去。
一晃七八日过去,还不见她回来,甚至连个信儿也没有,坊主这才急了,派人出城到温家打探了一遍,却得知,温姑娘压根没有回家,温母也并没有病重。
六艺坊的人察觉到了不同寻常,坊主派人四处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温言的踪影,柳逢春这才前来询问顾行之可有见到她。
平日里,顾行之对温姑娘最是上心,平日一有时间,就跟在温言身后端茶送水,温姑娘长温姑娘短的,六艺坊众乐师都知道此事。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饶是顾行之对温言掏心掏肺,可温姑娘对顾行之却一直是不冷不热,以至于六艺坊众人都打趣顾行之“顾不行”。
此时见顾行之也说没见到温言,柳逢春带了忧色。
“温乐师孝顺,绝不会拿生母病重为由欺骗大家……”
顾行之一听这话就急了,噌地起身往外冲,柳逢春忙跟上,道:“六艺坊已经派人去报了官,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顾行之顿住脚步,往顾易的院子走。
在顾行之眼里,官府的人,压根比不上三弟!
柳逢春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他特意来顾府一趟,主要还是为了请顾易出面,见状大喜,忙抬步跟上顾行之。
还没到雅轩,便被迎面而来的顾紫萤拦住了去路:“二哥,你风风火火的做什么?”
“温姑娘不见了,我找三弟!”
“三哥刚歇下。”顾紫萤道,“人不见了去官府嘛,都来找三哥是什么意思。”
顾行之这才意识到顾易如今正在养伤,早上甄大夫还特意交代要静养,不宜多思多虑呢。
顾行之为难地挠着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说起来,三弟会受这么重的伤,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若不是自己将三弟带去耸翠楼,三弟也不会得罪林先道,也就不会被林先道命人绑架……
顾行之这些日子对此事已经够愧疚的了,此时又要因为温姑娘的事,去让三弟养伤期间都不能好好休息,这事儿他也做不出来。
可是温姑娘平白消失了,他也没法儿坐视不管。
顾紫萤看了看二人:“什么情况,不如说与我听听。”
二人狐疑地看着顾紫萤,尤其是柳逢春,面前的女子柳叶眉、瓜子脸,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
他脑海里顿时晃过那日清波门救了自己的英气男装女子!
顾行之盯了自家小妹几息功夫,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毕竟小妹确实比自己聪明得多,她跟在三弟身边,也见过了不少案件,此事说与她听,搞不好她还真能帮上忙。
“是这样的——”
顾行之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告诉了顾紫萤,柳逢春也在这段时间里将脑海里的旖旎心思甩了出去,将心思放到温言失踪之事上来。
顾行之说完了,眼巴巴地看着顾紫萤:“小妹,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温姑娘究竟去哪了呀?”
“我又不是神仙,这我怎么知道?”顾紫萤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道,“我看呐,你们就做好给温姑娘收尸的准备吧。”
“小妹,你怎么咒人呢!”
闻言,顾行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他的温姑娘哟,他不过是因为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实在太多,恰好温姑娘又说要回家一趟,便没有往六艺坊去,没想到,短短几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柳逢春虽然也急,倒没有像顾行之那般焦急上火,而是拱手问顾紫萤:“姑娘为何如此断言?难道就不能是温乐师躲了起来,或是被朋友请去什么地方了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顾紫萤掰着手指头数道:
“一来,温姑娘是听闻温母病重才着急收拾东西要回家,可温母并未生病,明显是有人给她假传消息为诱她出城;
“二来,下月便是七夕,各大乐坊想必都铆足了劲儿在今年的七夕香桥会中夺得头筹,温姑娘去年谱的曲输给了耸翠楼的翠娘,没能夺魁,曾放言今年一定会战胜翠娘,在这个关头,你觉得温姑娘会离开六艺坊去什么朋友家玩耍吗?”
柳逢春和顾行之皆被她说得目瞪口呆,不相信温姑娘真的一遭不测,但又说不出反驳顾紫萤的话。
顾行之急道:“那也可能温姑娘就是去拜访朋友,或是游山玩水寻找谱曲灵感也是极有可能的……”
顾紫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看得顾行之底气不足地弱弱道:“那小妹,现在怎么办呐?”
温姑娘要是遭遇了不测,他也不活了!嘤嘤嘤!
顾紫萤想了想道:“我先去一趟六艺坊。既然是有人谎称温母病重,骗了温姑娘,我们就先从这个传递假消息的人下手。”
顾行之二人皆点头道好。
三人来到六艺坊。
坊主见到柳逢春,忙迎了上来,没见到顾易,顿时大失所望。
“顾三郎呢?”
“家兄前不久受了重伤,不宜过劳,故我便前来看看。”顾紫萤上前答话,不卑不亢。
坊主见她虽是一介女流,然而却落落大方,昂首自信,倒比她身旁的顾行之更要有顾府儿郎风范,只是错生在女儿身。
顿时也不做隐瞒:“方才衙门的人来过一遍,将与温乐师熟悉之人都押去了衙门,说是要一一审问……”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好好的报什么官哟!
不如一开始就去提刑司!
他的六艺坊可比不得耸翠楼,耸翠楼那是出了行刺知州案,还能风雨不动地照常营业的官营酒楼。
可他小小的六艺坊只是个私人乐坊,这沾了官司,被无缘无故抓走的人就是十几个,顿时坊里人心惶惶。
寻常百姓沾上官司就是一身腥气,坊主算是领教了。
第129章 恨来迟
听说与温言熟悉的人都被抓去了官府,顾紫萤暗道可恨!
这些官府里的人,本事么没有,就知道严刑审问无辜。
如今林先道被爹爹缉拿在提刑司,官府只有王钦若一人独大,那些被抓去的六艺坊姑娘……
顾紫萤越想越气,气得心肝儿都在疼!
“坊主,我想去看看温乐师的房间。不知方便否?”
“方便方便。”坊主点头不迭,随即又道,“不过州府的衙役已经搜查了一遍,房间里的东西已经被动过了。”
顾紫萤又是一阵气得吐血!
罢了罢了,不气不气,谁让自己来迟了呢。
说到来迟,顾紫萤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柳逢春,那日自己是男装打扮,他应该没有认出来。
幸好那天去耸翠楼时,他已经走了。
不然,当时自己着急,完全没有换衣服,岂不是就露馅了。
这么想着,已经来到了温言的房门口,坊主推开门,对顾紫萤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得出来,温言是真的喜欢乐器,房间里各类乐器齐备,一旁的桌上散落着来不及收拾的曲谱,显然她离开时,走得极其匆忙。
顾紫萤转了一圈回到门口,对坊主道:“坊主可还记得,温乐师向你提出要回家前后的事情么?可否一一说来,越详细越好。”
坊主当下便道:“那日是六月初五,太阳毒辣得很,坊里那日正好预约了柳生说书,众乐师们都聚在前厅呢,唯独不见温乐师,我想着许是七夕在即,她在房间埋头谱曲,便也没有注意。
“偏偏那日原本说好一个时辰的话本子,柳生硬是压缩成半个时辰讲完了,以至于来坊中听书的客人们很是不满,我只好让小厮们安抚众人,一时坊内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坊主说到这里,朝柳逢春看了一眼,柳逢春忙拱手道:“此事是小生的过错,往坊主见谅。”
他这些日子因为这,不知多给六艺坊讲了多少次书,这坊主却还一直念叨此事。
哎!命苦啊。
坊主继续道:“正闹着呢,温乐师从外头回来了,满头汗一脸焦急地和我说她娘病了,她得告两天假回去看看。我一想,七夕香桥会马上就要到了,她这一去,不是耽搁事情嘛。不过见她哭得伤心,我心一软,便答应了。”
顾紫萤听完,疑惑道:“六艺坊出城去温家村满打满算足有五十里,坊主就这么放心让温乐师一个弱女子独自回家?”
“这可冤枉在下了。”坊主道,“六艺坊向来对待坊内都是十分优待的,像温乐师这样出色的乐师,出门一趟自然有车马相送。”
“那日送温乐师的车夫呢?”
“也被州府的人带走了。”
顾紫萤疯狂吐血中!
在六艺坊转了一圈,所有相关的人,统统被州府的人抓去了,除了坊主,其他连个可以问话的人都没有。
顾行之和柳逢春二人给在顾紫萤身后,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两人生怕打扰了她的思绪,也凝神静气地不敢发出动静。
过了许久,顾紫萤奇怪道:“你们两个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所有和温乐师稍微有一点接触的人,都被州府衙役抓去了,可为何没有抓坊主呢?按理,坊主才是最先要去审问的人吧。”
柳逢春道:“赵坊主说了,正是因为他是坊主,才免于一难。毕竟六艺坊还需要他留下来打理支撑呢,官府的人也要讲点道理不是。”
“话虽如此,温乐师离开六艺坊前最后说话的人是坊主,若是温乐师出了什么事,他的嫌疑最大。”顾紫萤自语道,“可是他的回答又没有什么破绽,看起来似乎确实不知道温乐师去了哪里……”
“赵坊主还要温乐师给六艺坊谱曲儿呢,怎么会做这等事。”柳逢春十分不赞同顾紫萤的猜测,和顾紫萤产生了争执。
而悲伤的顾行之如失了魂魄一般机械地跟在二人身后,完全没有听进去二人的话,只知道,温姑娘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州府的人将关键证人都抓走了,他们是想问话也问不到,顾紫萤一时束手无策,陷入了僵局。
突然,顾紫萤一拍脑袋:“还有个办法,咱们去州府找那个车夫。”
柳逢春听了,惊倒在地。
州府岂是那么容易进的?
顾紫萤眉头展,对二人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在此等我。”
“小妹,你去哪?”顾行之终于回了神。
“去提刑司找爹,要一份追捕令!”
二人翘首看着顾紫萤的背影消失在了街头,来到一家街边茶铺坐下,见顾行之犹哀戚不已,柳逢春宽慰道:“顾兄弟,你也别太难受——”
“屁话!温姑娘如今生死不明,还不知道在何处受苦呢,我能不难受吗?”顾行之气道,“就你心大,亏温姑娘还那么照顾你,对你那么好!”
柳逢春:“顾兄弟,温乐师于我有恩,她如今不见踪迹,我也十分忧虑。只是着急上火解决不了事情,眼下一点线索也没有,唯一可能知道温乐师去处的车夫又被州府的人抓走了……”
“停停停,你念叨得我头疼。”顾行之揉着脑袋,打断柳逢春的话,余光瞥见对面万通钱庄进去了一个人。
“她怎么在这里,她也需要兑银票的么……”
“顾兄说谁?”
顾行之并不想和柳逢春多说,没好气道:“一个不熟的人。”
柳逢春回头张望了几眼,没见到什么人,便也不再询问,而是继续回想温言究竟可能去了什么地方。
柳逢春是在六艺坊说书认识的温言,对谁都冷冰冰的温乐师偏偏对他热情如火,柳逢春也是十分苦恼。
以至于他每次去六艺坊说书,都要做好极大的心理准备。
上次温言不在,他心里还松了一口气,想着赶紧将这一折书说完,好去耸翠楼给那女扮男装的小娘子送书。
因而说完那一折书后,他也没在六艺坊多留,而是收拾了东西就往耸翠楼去了,连温言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此时想起,柳逢春顿时涌起浓浓的内疚之情。
第130章 遇纨绔
要进京,银钱是必不可少的。
宋归尘走过开封到杭州的陆路,知道如今铜钱银两都等同于货物,过境出关均要缴税,一两银子税钱多达四十文。唯独金子不收税。
她和杜青衫当初身无分文,又跟随着一群流民,故而顺利通行了各个关口。
为了避免缴税,宋归尘决定将路费兑换成瓜子金,如此成了免税之物,价值又高,而且携带也方便,一举多得。
才出了万通钱庄,便看到对面露天茶馆里顾行之和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坐在矮木桌椅上,两人皆是满面愁容。
早上甄老头回了孤山,骄傲得像只得胜的公鸡,说顾易已经完全恢复了,只需要静养些日子便可大好。
虽如此,宋归尘有心上前问问顾行之,顾易可好,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不方便,便假装目不斜视地走了。
落在顾行之眼里,便成了她目中无人,明明看见自己在此,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再怎么说,她曾经也差点成了三弟的妻子呢。
真是名副其实的“世外高人”。
既是高人,还来钱庄兑银子?哼,故作清高。
顾行之心情本就不好,现下更加不好了。
他啪地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朝宋归尘袭去,宋归尘跟着武叔学了点招式,感受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往一边别了别,躲开了顾行之的袭击。
“顾二郎,你这是做甚?”
连声音也是波澜不惊,一点起伏都没有。
顾行之更怒,一击不成又来一击,将宋归尘挂在腰间的钱袋子捉了去。
得意地扬嘴:“隐逸之人也来钱庄兑这黄白之物?”
“既然是人,就要吃要穿,没有金银,如何存活?”
宋归尘觉得莫名其妙,她好好地走路,也没招谁惹谁啊,这顾二郎和顾易比起来,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一个纨绔子弟,一个谦谦君子。
这么想着,宋归尘带了气恼,面上却依旧平静:“你还是将我的钱袋归还于我的好。”
她越风雨不动,顾行之越气愤。
三弟这些日子时不时发呆痴望,据小妹说,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可这个女人呢,活得倒是逍遥自在。
从湖州回来,三弟伤得那样重,她作为三弟曾经的未婚妻,竟然一次都没有上门探望,实在是绝情!
顾行之攥紧手里的梅花边锦缎钱袋,挑衅道:“我若是不给呢?”
“不给?”宋归尘柳眉一挑,“顾提刑若是知道他的儿子光天化日做出这等强抢民女钱袋的事情,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吧?堂堂七尺男儿,针对我一个弱女子,你也不羞么?”
“我,你——”
顾行之一时语塞,他向来是不和女人动手的。
这欺负一个小女子的事情,平日的他最为不耻了!
“给你,拿着你的钱袋快滚吧。”
“滚?”宋归尘接住钱袋,拧眉打量顾行之,“滚这个动作,难度系数很高的,不如你先给我示范一下?”
“你别给脸不要脸啊,我现在很忙,没工夫搭理你。”
你很忙吗?很忙还来找我麻烦?宋归尘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想着他是顾易的二哥,宋归尘就要口吐莲花了。
不过,这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宋归尘皱眉看了看四周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决定小事化了。
为什么每次下山,都有这么多探究的目光呢?
搞得她不得不端着步子,目不斜视,全力忽视这些人的打量。
顾行之忿忿地甩了甩衣袖,坐回茶馆。
柳逢春问:“顾兄弟,那位就是孤山上的宋姑娘?”
“不是她还能是谁?像谁欠了她八百两似的,冷着一个脸。”
“怪不得,四周围了这么多人……”柳逢春拉长脖子看着宋归尘离去的背影,“原来是宋姑娘。顾兄弟为何对她有这么大的怨念?”
“我说你这个小白脸,咋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问呢。”
“这也是职业所在嘛,多思多问,才能有好素材,才写得出好话本。顾兄弟你不知道,我最近发现,杭州百姓对这位宋姑娘的好奇程度,比对林先生的好奇程度还高……”
顾行之嘴角抽了抽:“你别告诉我,你正准备写关于宋归尘的话本子。”
“原来宋姑娘全名叫宋归尘啊。”柳逢春掏出怀里的小本本,快速记录下来,“顾兄弟,索性顾姑娘现在也还没有到,你再给我讲讲关于宋姑娘的事吧。”
顾行之:我们来这里的正事是什么?
“喂,我说柳小白脸,你有没有搞错,温姑娘现在不见了哎,你还有闲心好奇别人的事情?”
“这不是忙里偷闲——”
“行了,你慢慢在这里忙里偷闲,我没闲心给你讲什么故事,我去周围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哎哎哎,可是顾姑娘交待了,要我们在这里等她。”
“你在这里等不就好了!”
柳逢春无奈地看着顾行之走远,叹了口气,边往小本本上奋笔疾书,边等待去了提刑司的顾紫萤。
顾紫萤此时正缠着顾提刑,将温言很有可能遇害的事情一一和顾提刑讲了,又道:
“爹,您知道的,官府那些人都是光吃饭不干事的,他们一股脑将证人抓走,也不过是关上十天半个月,将人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放出来,到最后,温姑娘只怕也找不回来。”
“爹,您最是公正严明的了,在您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您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对不对?”
顾提刑放下案卷:“杭州治下的案情,自然有杭州知州去管,若不是什么大案子,提刑司是没有必要插手的。”
“爹,这就是大案子!您相信我,那温乐师肯定是遭遇不测了!”
“即便她遭遇了不测,可死不见尸,也只能以失踪案办,同样是官府的事情。萤儿,你一个女儿家,眼看就要谈婚论嫁了,好好跟着云姑姑她们学礼仪,不要整天在外头瞎混。”
“爹~~”
“好了,你退下吧,为父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顾紫萤委屈又生气:“爹,您是不是不敢惹王钦若那老贼?”
“萤儿!”顾提刑无奈地看着小女儿,“今日的事,六艺坊是去官府报的官,提刑司也没有插手的理由呀,就算你拿了提刑司的搜查令,要去官府拿人,名不正言不顺的,不是主动往王钦若嘴里送肉么?”
“可,可是——”
第131章 窥巧戏
“别可是了。回头让云姑姑给你增加点课程,免得你闲得四处跑。”
“别啊爹,云姑姑她们给我布置的课程已经足够多了,足够多了……我今日的课业都还没完成呢……”
“既如此,还不快回府去。”顾提刑抬声道,“来啊,送姑娘回府,亲自将她交到云姑姑手里,要是让她又跑出去了,我拿你试问。”
岳捕头点头不迭。
“姑娘,请吧。”
顾紫萤没法,不情不愿地跟着岳捕头走。
“岳大哥,你放我走罢,二哥还在街上等着我呢。”
“不行,老爷特意交代,属下得亲自将姑娘送回府。”
“岳大哥。”顾紫萤生气地一跺脚,“岳大哥,你要是不让我去找我二哥,我就——”
她忽地一个手刀,向岳捕头脖子砍去,被岳捕头灵活地躲开,耸肩道:“萤姑娘就不要为难在下了,你的武艺还是我教的呢,想打晕我可没这么容易。”
顾紫萤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到了前头,岳捕头喊道:“哎哎哎,这边这边!”
“哼!我还不认得回家的路啊!”
岳捕头:“我知道你认得,不过白嘱咐一声。”
“我回去还不行嘛,干嘛像看犯人一样盯着我!”
“不盯着你可不行,上次叫你跑了,老爷直接扣了我一个月饷银。”
“不就一个月饷银嘛,我赔你就是了,小气!”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要你赔,既然你说了,那我可就记下了。”
岳捕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一个月饷银虽然不多,但是积少成多嘛,谁会先银子少呢,他还想存钱娶媳妇儿呢。
顾紫萤白了他一眼:“得嘞,我乖乖回家,你去小西河街头通知一下我二哥,就说我被软禁了,他要是想知道他心上人的下落,就去城北卖一份刚出锅的薄皮瓜子儿回府,本姑娘才告诉他温乐师的下落!”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温乐师现在何处了?”
“不知道啊。”顾紫萤理所当然地道,“这大热天的,我为了他几处折腾,他不得补偿补偿我啊。”
岳捕头好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将顾紫萤送到西苑,眼看着云姑姑几人将垂头丧气的小姑娘带走之后,岳捕头来到了顾紫萤所说的小西河街头。
没有瞧见顾行之,却看见柳逢春正在茶馆中埋头写着什么,岳捕头上前问道:“柳先生可是在此等候我家萤姑娘?”
“啊?正是,正是。”柳逢春忙收起小本本,揣进怀里,解释道,“顾二郎等之不及,去周围找人去了,我在此等候,顾姑娘她?”
岳捕头对两个大男人、偏要一个小姑娘帮忙找人的行为很是不耻。
此时见柳逢春书生模样,文文弱弱,身形体态上有几分自家三公子的风姿,但却全无自家公子胸有成竹的老成,想到这是杭州无数男女老幼追捧不已的说书人,顿时大失所望。
实在是没有传闻中的卓绝风姿嘛!
岳捕头道:“萤姑娘已经回府了,柳公子若要找人,还是到官府报官为好。”
察觉到他的敌意,柳逢春不再多说,只拱手道:“今日之事,是小生考虑不周,在此赔罪了。”
“我说你这书生,白读了那么多书。”岳捕头皱眉,提醒道,“民不告官不究,你们丢了人,报官报到州府去,自然是州府的人来管这事,就算萤姑娘出面去提刑司,她和那温乐师非亲非故的,提刑司凭什么接她的诉状?我们大人就这么个亲闺女,如何能让姑娘淌这趟浑水?”
柳逢春恍然大悟,对岳捕头拱手行礼:“小生明白了,多谢岳捕头提醒。小生这就去提刑司报案。”
岳捕头这才点头告辞。
宋归尘照常来了耸翠楼,这是从湖州回来后,她第一次下山来耸翠楼,想买些新鲜食材回去,给师父和甄老头做一顿好吃的。
毕竟这些日子自己埋头书房,都没好好做饭。
恰好今日甄老头从顾府回去了,她手头需要补修的书也差不多快好了,索性放松一下,做顿好吃的犒赏一下自己。
而且,再过两日便是六月十五,是她二十岁生辰。
一般女子这个年纪,早已结婚生子,娃都遍地跑了,而宋归尘呢,虽然定过亲,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当头了,偏偏一醉醉到了段小尘身上,和顾易的婚事就那样黄了。
不过一想到杜青衫,宋归尘便止不住嘴边的笑意。
也许,周周转转,就是为了遇见他吧。
虽然适才莫名其妙被顾行之抢了钱袋,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宋归尘的好心情。
顾行之的举动在她眼里就是小孩子行为,没什么道理可讲,要是和他置气,才是她的损失呢。
耸翠楼一楼散厅今日人不多,少有的几个人都各有各的事,没往宋归尘这边看。
宋归尘更开心了。
以往她每次来耸翠楼,总会有那么一些目光或好奇或惊讶地看着自己,像今日这样大家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场景,可真是少得可怜。
尽管如此,宋归尘还是端着架子行步如风地往二楼去。
同样要了西面的一间阁子,给了酒保足够的碎银子,站在窗前看着楼外西湖中的景色,边等候酒保将自己要的食材送来。
因天气炎热的缘故,西湖中游船皆靠在岸边,湖中央倒没有多少游船,反倒是湖边树荫下有不少漫步的人。
宋归尘知道,要等到夜晚时分,湖中才会逐渐热闹起来。
她正漫无目的地看着湖中景致时,忽然瞥见西湖南面不远处有两人:
一个是酒保周蔷,另一个则稍矮些,穿着青灰便服,举止之间不似男儿,倒像个闺阁娇小姐。
宋归尘不由凝目细看。
看起来,周大哥和那人也并不亲密,二人隔得足有半米远。
不一会儿,青衣人顿足,看向周蔷,嘴里说着什么,似乎是生气了,而周蔷不仅不安慰人家,反倒退后几步,行了个礼,回头走了……走了……
留下那青衣小伙儿,或许是个小娘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周蔷远去的背影。
隔得太远,宋归尘只能看个大概,却已经脑补出一场神女有心襄王无意的话本子,不由暗笑。
圣人云:非礼勿视。
她却在这里偷看人家,还暗补了一出戏,亏得挨得不近,没有听到什么……
宋归尘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这一看,又看到个比方才周蔷和小娘子吵架更让宋归尘惊讶......哦不,震惊的场景。
只见西湖北面石雕之下,缓缓冒出了个浮肿的人头......
第132章 遭诬陷
这一惊非同小可。
宋归尘直接裂开!
送食材来的酒保见宋归尘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只当她是看风景入了迷,遂提着一篮子食材过来:“宋姑娘,你要的食材都准备好了,还有特意给你留的新鲜鹿肉......”
“小汪你瞧,那边石墩下面,水里漂着的,是不是一个人头?”
“宋姑娘说笑了,西湖里怎么会有人......人头?”
酒保愣了一楞,终于反应过来宋归尘在说什么,忙来到窗边,循着宋归尘所指,往石墩方向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水里漂着的,不是人头是甚?
顺着水流起起伏伏,都快要漂到楼边来了。
酒保手里的篮子它顿时掉落在地,上好的鹿肉侧翻出来,掉落满地的瓜果蔬菜。
“别看了,报官去吧。”宋归尘拍了拍酒保的肩,鼓励地道,“那看起来是个长得不错的人头,你放心,长得好看的人,做了鬼也是好鬼,你找人将她捞出来,她不定还会感谢你呢。”
“宋......宋姑娘,您就别说笑了。”
酒保对自己竟然在宋归尘一个姑娘家面前露怯感到有几分羞愧,又见她正蹲在地上收拾自己掉落的食材,不免更加羞愧难当。
宋归尘将食材捡起,提起篮子,对酒保笑了笑:“再不报官,女尸漂到耸翠楼这边来,耸翠楼保不齐又要出一桩谋杀案。”
今日真是出门没看日历啊,先是被顾行之当街找茬,随后好好儿地在耸翠楼赏个景,也叫她给赏出人命案子来。
宋归尘一点儿也不想留在这里平白招惹麻烦,只想赶紧拿了食材走人。
酒保既羞又愧,小腿肚虽然在打颤,但还是鼓起勇气出门,叫了几个伙计去了外头湖边,将那尸体捞了上来。
捞尸体的工夫,早有人去官府报了官,知州王钦若亲自带了人马过来,围观群众自发地给州府官兵让开了一条道儿。
王钦若捂着嘴上前查看了一番女尸,威严地问:“可有人认得这女子?”
捕快上前道:“大人,这是六艺坊的温乐师,早晨六艺坊派人来报过官说他们的一名乐师不见了,不想此时在湖里打捞了上来。”
“哦?六艺坊坊主呢?”
“属下已经差人去寻了。”
“不错。”王钦若看了看头顶的太阳,问,“是谁第一时间发现死者的?”
“是......是小人,噢不,不是小人。”一道细若蚊鸣的回答。
王钦若往答话之人看去,愠怒:“究竟是还是不是?”
“回大人,最先发现湖里有死尸的,是宋小娘子。小人也是在她的指点下才注意到湖里有死尸的。”
“宋小娘子?”
“对对对,就是孤山隐士林先生唯一的徒儿。”
“她人呢?”
“她在楼里呢。”酒保指了指斜对面耸翠楼二楼,“大人,就是那间阁子,从窗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边的动静,宋小娘子就是在那间阁子里注意到这石桥之下有女尸,故而叫小的派人报官的。”
王钦若眯眼看了看高耸壮观的耸翠楼,吩咐衙役们:“来人,将这个宋小娘子给本官叫来!”
不多会儿,捕快回禀:“大人,宋小娘子不在楼中,想是已经回孤山去了。”
“哼!来啊,速去孤山将人给我捉来,她既是第一目击者,却不出面,反而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说不准,她就是杀人凶手!”
王钦若初到杭州时,曾上孤山拜谒林逋,却吃了闭门羹,故早已怀恨在心;今见宋归尘发现死尸却不主动前来回话,摆明了和她那师父一样,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这么一想,他不由怒火中烧,随即阴恻一笑:林君复啊林君复,年初的闭门之辱,本官今日就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宋归尘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官府的衙役围住了。
为首的捕快倒是礼貌,先是文文雅雅地向宋归尘解释了一番他们此来的目的,道了一声“得罪”,才让手底下的人将宋归尘押走。
宋归尘本想硬气地说一声“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走”,想了想,还是算了。
民不与官斗。
将菜篮子交给那文雅捕快,央求道:“这可是我和师父未来几日的吃食,捕快大哥既要抓我,还请行个方便,差个人将这篮子菜送往孤山放鹤堂,也好叫我师父放心。”
文雅捕快想了想,没有推辞。
这么个芙蓉面柳叶眉的美人儿好言好语地央求,饶是谁也不会推辞。
召来衙役,吩咐他将那一篮子菜送去孤山,对宋归尘道:“姑娘勿怕,我们大人只是想问姑娘几句话,若那温乐师之死果真与姑娘无关,大人不会为难姑娘的。”
宋归尘不这么想。
她对王钦若可算得上是“十分了解”了,上次若不是她对自己下手恨,王钦若又刚受了箭伤,自己还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今日偏又撞上他。
来到府衙,王钦若一身官袍端坐上首,惊堂木“啪”地一拍,端的是威风八面。
若是胆子小一点的,恐怕就要吓哭了。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宋归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民女宋归尘,叩见知州大人。”
“你可认得身侧的死者?”
宋归尘侧身看了看,草席上果然躺着一个女子,宋归尘只觉得面熟,但却想不起在哪见过,便回道:“回大人,民女久居孤山,鲜少进城,不认得这位女子。”
“不认得?”王钦若侧目,“有人状告,是你第一时间发现湖中有死尸,可是如此?”
“确实如此。”
“给本官细细说来!若有半点假话,本官定不轻饶!”
宋归尘便将在今日何时进的耸翠楼,又是如何看见的湖中人头,一一回禀了,只略过了看到周蔷那一幕。
听罢,王钦若心下已经明了,宋归尘不过是个刚好瞧见湖里女尸的路人而已,然而他冷笑一声,一拍惊堂木:
“大胆刁民,分明是你谋杀陷害了六艺坊温乐师,将其推入西湖,却假意到楼中指点酒保,让他去报官,试图以此掩饰你杀人弃尸的罪名!还不快从实招来!”
闻言,宋归尘看向堂上的目光微冷。
这,是故意为难自己啊。
第133章 奸人心
宋归尘又一次被王钦若的无耻深深地震撼了。
而王钦若似乎觉得自己的推断无懈可击,又或许是觉得宋归尘一个弱女子,就算被冤枉,也不敢在大堂之上放肆。
因而正为自己方才的定论得意不已,举着惊堂木,就要命左右对宋归尘用刑。
偏偏宋归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方才恭恭敬敬忍了这么久,她自认自己没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现在你却好端端地要诬陷我。
是可忍熟不可忍!
宋归尘又气又恼:“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大人说民女谋杀了这个姑娘,敢问大人,民女杀她的动机是甚?人证物证何在?”
“是啊,这就是本官要问你的了,你杀人抛尸,究竟有何动机?用的什么凶具?何时何地动的手,又是如何将尸体抛入湖中?快给本官一一招来!”
天底下竟有如此审案的官员,宋归尘真是大开了眼界。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王钦若有意为难,不管宋归尘说什么,他都一口认定就是宋归尘将人谋杀,几番对峙之后,宋归尘实在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任由衙役们将自己关进了州府大牢。
而州府后院的王钦若,则满面红光地思考着,如何以此让孤山上不可一世的林逋下山,林逋来求自己放了他的徒儿之时,自己要如何才能好好羞辱他一顿......
光是想想,王钦若就不由自主地感到全身都畅快了。
给丁参知的书信不日便可到达,届时,顾审言这个老家伙定会因包庇凶犯之罪惹怒官家,他两浙提点刑狱之位不保,而自己也会由此重新引起官家的注意。
搞不好官家一个心软,便将自己调回京了。
还有林通判,作为官家钦点的杭州通判,竟犯下绑架刺杀顾易之举,如今被提刑司抓了去,他的乌纱帽也戴到头了。
这偌大的杭州府,如今尽是自己一人做主,比在京都当宰相那些日子自在得多了。
至于眼下的命案,无疑是个契机。
查明此案,上报官家,他王钦若任杭州知州的功绩又添了一笔,回京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哎呀呀,最近真是好事多多,喜事临门呀!
王钦若浑身舒爽,一张通红的脸上止不住地带了笑意,脖子上的肿块更是明显地胀大,红彤彤的很是骇人。
不过他显然已经习惯了脖子上的肿块,对此倒也没有过多关注。
门外的捕快琢磨着知州大人眼下心情畅快,是禀告回话的好时候,便敲了敲门。
“进来吧。”
王钦若抬眼看了一眼阔步进门的带刀捕快,心下不由一叹,年轻就是好啊。
“大人,仵作已经验过,那温言是被人勒死后抛入湖中,顺水流到耸翠楼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五天前,因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因泡在水里的缘故——”
“好了,本官知道了。”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些,王钦若抬手打断捕快的回话,“也即是说,耸翠楼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回大人,正是。属下已经派人沿湖往上游寻找,沿途商铺酒楼,也一一搜查,若有蛛丝马迹,绝对不会放过。”
“很好。”
王钦若对这个手下很是满意,他虽然年轻,但聪明机警,做事利落,更重要的是,他听话。
比起表面听话,内里一肚子心思的林先道来,眼前这个年轻捕快,要好用得多。
“另外,出了六艺坊坊主之外,提刑大人家的二公子顾行之也来了,说要见尸。大人您看?”
“顾行之?那个整日流连六艺坊的纨绔子弟?”
“正是顾二公子。”
“他和死者什么关系,为何要来探尸?”
“属下听说,顾二公子常年流连于六艺坊,正是为了这位温言温乐师。”
“哦?”王钦若捋着胡子若有所思,顾二也搅进来了?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他既要见,就让他去见。”王钦若道,“此案本官全权交由你负责,限你三日之内,将真凶捉拿归案。”
闻言,年轻捕快心知王大人并不认为宋归尘是凶手,因而心下松了口气,中气十足地回答:“属下定不负大人所望。”
王钦若欣慰地想,年轻人就是干劲十足啊。
若是林先道,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三日时间太紧,不够擒拿真凶之类的话来。
“好了,去忙去吧。”
“大人,那宋小娘子?”
“怎么?你倒是关心起别人来了?”王钦若顿时眯起一双眼睛,年轻捕快马上垂头,“属下不敢,只是那林逋虽然是个不问世事的隐者,可他声望在外,大人——”
王钦若倏地回头,目光如炬,露出极大的怒意来:
“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
“滚。”
见大人发怒,捕快不敢多说,忙退了下去。
出了仪门,捕快看了看府衙监狱方向,扶手一叹,正感慨着呢,大门处一阵喧哗,却是顾行之和柳逢春听了消息,找到府衙来了。
捕快忙上前将二人带到停尸房。
顾行之脚步凌乱,未至尸体前,已站不稳身形,只愣愣地看着柳逢春上前揭开白布,白布之下,露出个骇人的人头出来。
捕快对二人道:“二位公子看完便回罢。”
“捕快大哥,温乐师究竟是遭何人所害?可有抓到凶手?”柳逢春收起哀色,向那捕快打探。
捕快道:“凶手暂未抓住,至于别的,请恕我不能多言。”
柳逢春心知,官府中人正调查杀人凶手,必是不肯告知办案进程的,因又道:“捕快大哥,如今找着了温乐师尸体,可否放了六艺坊其他人?”
“那可不行,找着了尸体,真凶却还逍遥法外,任何与温乐师相干的人都有犯案嫌疑,不可轻易放过。”
捕快说着看了一眼柳逢春二人,心道,一个是在官家面前说过书的说书人,他与温言相识,倒也不奇怪。
另一个则是提刑大人家的二公子,堂堂世家公子,对一个小小的乐坊乐师心心念念,热烈追求,实在是叫人难解。
不过,这二人想来没有什么杀人动机,应该不会是杀人凶手。捕快心里这般想着,怕王钦若见到二人有心为难,便对二人道:
“二位公子还请回吧,待衙门抓住了真凶,二位公子再来不迟。”
第134章 分明是个女娇娥
顾行之这时也缓了过来,悲恸地看着温言的尸体,眼里通红:“我听说,王钦若认定宋归尘杀了温姑娘,可是如此?”
捕快皱了皱眉,解释道:“此案还未查明真凶,一切都只是怀疑。”
一切都只是怀疑。
顾行之喃喃,那真相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停尸房,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出凶手,将他碎尸万段。
不,碎尸万段犹不解恨!即便将凶手碎尸万段,温姑娘,温姑娘那么美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顾兄弟。”柳逢春见他这般模样,上前欲扶,被顾行之一把推开,“滚开!”
柳逢春没法,顾行之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担心他做出什么傻事,只好寸步不离地跟在顾行之身后。
暮色四起,小西河边花灯如昼,映照着涓涓河流,灯火粼粼,一派融融暖意。
顾行之扶着河边石墩,目无焦距。
他想大哭一场,偏偏身后跟着个柳逢春,他顾行之才不会在柳白脸面前掉眼泪。
他想大吼一声,偏偏四周都是人,他可不想被人当神经病看待。
柳逢春也以手撑着石柱,看向万家灯火。
“顾兄弟,难受就哭出来吧。”
顾行之没哭。
他看着渐渐热闹的小西河,问柳逢春:“你和温姑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虽不知他此问何意,柳逢春还是回答道:“我半年前才来的杭州,与温乐师相识不过五月。”
“不过五月,不过五月……”
顾行之自嘲地念着这几个字,不过五月啊。
自己可是在她初到六艺坊那天,就认识她了。
足足五年。
可惜他与她的五年,竟比不上她与柳逢春的五个月。
这几个月以来,温姑娘对柳逢春如何,对自己又是如何,他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全部都看在眼里。
六艺坊众人也都看在眼里。
可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对身边这个书呆子小白脸频频示好,这小白脸却不识相地装傻充愣!
彼时顾行之对此十分乐意,此时却突然觉得,温姑娘至死都没有得到心上人的心,该是多么难过。
顾行之忍着心里的悲恸,看向柳逢春,见对方一脸平静,完全没有因为温姑娘的死而露出难过之色,不由得怒从心起,一拳捶到柳逢春胸上。
他平日练武,这一拳带了十分怒气,八分嫉妒,力气不小。
柳逢春毫无戒备,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么一拳,顿时后退几步,跌倒在地,捂着胸龇牙咧嘴:
“顾兄弟,你怎么打人呢!”
“我打的就是你。”
顾行之怒气上来,一时难消,冲上前来,抓起柳逢春又是一拳,可怜那柳逢春一个读书人,文文弱弱的,哪里是顾行之的对手,一时只有挨打的份儿。
好在顾府派出来寻顾行之的管家以及众家丁及时赶到,将二人分了开来。
柳逢春白皙的脸上早已青一块紫一块,身上的素白衣衫也沾了不少泥,还被撕破了一块。
顾行之稍微好一点,只是脸上被挠出了几行指甲印。
他捂着脸上火辣辣的挠痕,冲柳逢春嚷嚷:“你这小白脸,打个架也跟女人似的,怎么还挠起人来呢!”
“公子,您就少说两句吧。”
管家看着狼狈不已的柳逢春,孰是孰非一目了然,自家这位爷反而倒打一耙,实在是……诶!
老管家既心疼又好笑,恭恭敬敬地向柳逢春赔了罪,又提议请他到府上去,好请医师替他看看,被柳逢春摇头拒绝。
深吸一口气,柳逢春一摇一摆地来到顾行之跟前:“顾兄弟,你心情现在好一点了吗?”
老管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看一个智障,这不会是被公子打傻了吧?
哪里还有被打了,还来问打人者心情有没有好一点的?
老管家心疼地摇摇头,瞪了顾行之一眼。
顾行之也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干嘛?”
“若是顾兄弟犹不解恨,在下就在这里,任由顾兄弟打骂,直到顾兄弟解气为止。”
老管家目瞪口呆,这人一定是被打傻了,不然就是对我家二公子有所图谋?
这么想着,老管家赶紧上前来,对顾行之道:“老爷命老奴前来寻二公子,说是有要事相告,公子快跟老奴回去吧。”
“要事?什么要事?”顾行之可不相信爹会有什么要事找自己。
“哎哟我的小祖宗,甭管有什么要事,你且先回去再说吧,啊。”
“木叔,您别推我,我和柳逢春还有事情未了呢。”
还有事情未了,还有什么事情未了?
木叔顿时推得更凶,“快走快走,老爷该等急了。”说着回头大声对柳逢春道,“柳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改日定当上门道歉。”
柳逢春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
他堂堂男子汉,这点痛还是忍得了的……嘶!!下手真狠啊。
看不出来,平常嬉笑殷勤的一个人,愤怒起来这么可怕。
柳逢春拖着伤体往回走。
温乐师死了,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假的,毕竟这几个月以来,他多次承了温言的情,上次平康馆,若不是她央求顾行之,自己恐怕已经被王钦若抓到府衙极尽折磨了。
可若说悲痛伤心,他柳逢春却也没有这么婆婆妈妈。
独来独往好多年,他已经心如止水,再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分给别人。
南风轻拂,柳逢春微微闭眼,行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
耳盼人声鼎沸,他从万人中过,却是孤单一人。
忽然,一个驾马飞奔的绛衣少年郎的身影映入脑海,他嘴边含笑,越来越近,哪里是个少年郎,分明是个女娇娥。
女娇娥的倩影和今日所见的顾紫萤的模样逐渐重叠,柳逢春脚下打了个趔趄,忽地睁开眼来。
万家烟火和适才一样明明灭灭,却好似多了一丝温度。
一抹绛色,轰轰然闯进他的心里,让他沉寂已久的心,突然动了动。
柳逢春勾起嘴角笑了笑,上次他在耸翠楼等了她一下午,没等到人;今日又在茶馆中等了她一下午,也没等到人。
这算是天意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