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感情不能久斟酌
六艺坊乐师温言的尸体从西湖中打捞出来的消息像夏日的风,快速地传遍了杭州大街小巷。
于此同时,孤山宋姑娘被知州大人关进大牢的事情也人尽皆知。
人们议论着宋姑娘不可能是杀人凶手的同时,义愤填膺地指责知州大人颠倒是非,糊涂官判糊涂案。
只有少数人看得出,知州大人抓宋姑娘是假,为难林隐士才是真。
顾易听闻宋归尘被关在府衙之时,不顾大夫好好养伤的交待,就要出门,被刚从提刑司回来的顾提刑叫住。
“小易,你不好好养伤,这是要去哪里?”
“爹,宋姑娘被王大人抓进了府衙,孩儿要去救她出来。”
“你身上的伤还未大好,不可劳累。”
顾易想,哪里就累死了呢,宋姑娘在大牢之中,才是生死一线。
顾提刑见他焦急的样子,心里一软,柔声道:“你如今去州府,王钦若以一个妨碍公务之罪压给你,你要如何?别说救宋小娘子,只怕你自己也要搭进去。”
顾易是因他而受伤,顾提刑对顾易本就怀有极大的愧疚,因而说话只带了三分强硬,倒有七分是在好言好语。
“且那王钦若抓宋小娘子,不过是为了报年初林先生闭门不见之仇罢了,要救她倒也不难,林先生若肯下山一趟,亲自去州府拜谒,王钦若自然放人。”
“可——”顾易犹豫道,“林先生会下山吗?”
顾提刑笑了笑:“你以为,就你关心宋小娘子?林先生可就这么一个小徒弟,他不关心谁关心。”
他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这番模样,分明是对那宋小娘子甚是关心,前些日子又为何执意取消了这门亲事?
叹了口气,顾提刑看向院内,顾夫人正站在抄手游廊处看着这边,顾提刑不发一语,拍了拍顾易的肩膀,随即从侧边的小路进了后房。
顾夫人这才来到顾易跟前:“慎儿,你跟为娘说,你想不想去救宋姑娘?”
“娘。”顾易搀扶着顾夫人往里走,“爹说得没错,王钦若此举只是为了为难林先生,他不敢也不会对宋姑娘怎么样,方才是孩儿心急了。”
“娘没有问这个,娘是问你心里怎么想?想不想去将宋姑娘救出来?”
“娘,孩儿——”顾易略一踌躇,随即一笑,“想,和能不能去做,是两码事。”
他如今和她无亲无故,他匆匆而去,算什么?
顾夫人顿住脚步,面向顾易,语重心长:“既然想,就要去做,感情是不能过多衡量和斟酌的。”
看着面前一脸宁静,无甚表情的娘亲,顾易微愣,娘亲说此话,是告诫自己,却仿佛又是自言自语。
感情是不能过多衡量和斟酌的。
他不就是因为斟酌太多,白白将她放走了吗?
顾易失神地想着,觉得娘亲的话,十分有道理。
正想回话,顾行之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三弟!”
发现娘亲也在,他忙立正站好,规规矩矩地给顾夫人行了个礼:“娘。”
顾夫人抬了抬头:“行了,你们兄弟有话就说吧,娘就不打扰你们了。”
待顾夫人离去,顾行之道:“三弟,你可叫我好找。”
昨日他被木叔拉扯回来之时,三弟早已歇下,他只好忍着心中要问的事情,今日一早变去三弟院中寻找,却不见人影。
“二哥,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关于温乐师的死对吧?”
“对的三弟,你都知道了?”
“早上听说了一点。”
顾易揉着眉心,他听闻宋归尘被关进了府衙大牢,还是以谋杀温言的罪名关的,一心都在如何去救宋归尘身上,还未来得及思索杀害温言的真凶。
此时知道宋归尘不会有什么危险,心定了下来,才开始捋着温言之死的相关线索。
只是一切毕竟都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亲眼所见,因而线索纷繁,一条明晰的都没有。
“三弟,那你有什么发现吗?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对不对?凶手究竟是谁?”
顾易无奈地看着顾行之:“二哥,我是人,不是神仙。”
就算要查真凶,也得给我些时间吧。
顾行之垂眸,不好意思地挠头:“是我太心急了。”
顾易这才注意到他左脸上有几条明显的抓痕,似乎是与人打了架,还是个女子?眼下青黑一片,显然是一宿没睡。
死者温言是他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平常学什么都不上心的二哥,巴巴儿追到六艺坊专心学琴,就是为了和接近温乐师,如今她死了,顾易能想象得到,二哥的心里有多难受。
“二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凶,替温乐师报仇的。”
“嗯。”顾行之有些哽咽,
顾易道:“据目前我所知,温乐师是八天前,也就是六月初五那天收到家中老母病重的消息,向六艺坊坊主提出要回家。那么关键在于,是谁告知的温乐师这个消息?”
“对的,昨日小妹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最后见到温姑娘的车夫被官府的人抓去了,我们无法问到有用的消息。”
“小妹?”顾易扭头看向顾行之,“你还将小妹也扯了进去?你脸上的挠痕不会就是小妹抓的吧?”
“哎?不是!”顾行之忙捂住左脸,捶足顿胸,“本来是要直接找你的,这不是因为你还在养伤嘛……”
顾易无奈摇头:“罢了,没出什么乱子就好。”
“当然没出什么乱子,有我在,能出什么乱子?”
顾易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有你在,才会出乱子。
随即回到案情上来,顾易缓缓道:
“一个暂且不知姓名的人,告知温乐师温母病重的假消息,而温乐师毫不怀疑,当即告假回家,说明此人与温乐师相熟,并且此人还知道温乐师家中之事,最起码这个人的话,温乐师不会怀疑,要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二哥,你经常在温乐师身边,她都与什么人相熟?”
顾行之皱眉思索,继而道:“温姑娘一向面冷,与六艺坊中的其他乐师都不甚亲近,即便是我,也是我厚着脸皮在她身边,她才无奈由着我去……”
说着,顾行之惊呼一声:“难不成是柳逢春?”
若说温姑娘最听谁的话,无疑是柳逢春的了!
第136章 千年梦
“柳逢春?”
“对,就是说书人柳逢春。”
顾行之想起昨日之事,脸上的抓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个柳逢春,还说自己下手狠,他下手也没省着力气!
顾易拧眉,怎么又是柳逢春?
上次顾易额头上顶着个大包,去平康馆救了柳逢春一次,这次难不成还要带伤查一查这个柳逢春?
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顾易下意识觉得柳逢春不会是凶手,然而这也只是带了个人情绪的看法。
顾易与柳逢春并不相熟,至少,他对柳逢春的了解,远没有对宋归尘的多。
因而他敢断定宋归尘绝对不是凶手,却不能只凭个人看法去断言柳逢春。
顾行之道:“温姑娘就连对我都是爱搭不理的,偏偏对柳小白脸另眼相看,他才到杭州没几个月呢,温姑娘都不知道默默为他做了多少事,暗中流了多少泪了。”
“不仅如此,温姑娘有什么话,也愿意和柳小白脸说,前不久,温姑娘还托柳白脸给她家中母亲送银两回去呢。”
“有这事?”
“哎呀三弟,我骗你干嘛!”顾行之愤愤不平,“这个柳白脸,别看他平时正人君子的样,表面对温姑娘的示好视而不见,暗地里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哼!他们这种读书人,就是表里不一!衣冠禽兽!首鼠两端!”
顾易好笑,你也不是没有读过书,这一骂,将所有读书人都骂了。
连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好了二哥,我看你对那柳生怀有私人情绪,意见很大。”
“那可不。”顾行之毫不掩饰对柳逢春的敌意,“不管怎么说,温姑娘亲近柳白脸是事实,他说的话,温姑娘一定不会怀疑。”
“即便如此,照六艺坊坊主所说,当日柳生匆匆说完书就走了,随即温乐师一脸急色地回来告假,柳生根本没有时间告知温乐师任何消息。”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顾行之一脸焦急,“不是柳白脸,会是谁呢?”
顾易笑了笑:“既然六艺坊与温乐师有接触的人都被官府抓去了,那我们就从六艺坊之外的人查起。”
“六艺坊之外?”
“不错。”顾易抬步往外走,“那温乐师不是六艺坊最出名的乐师吗?她谱的曲子想必很受各家妓坊姑娘欢迎,我们去打听打听。”
顾行之一拍脑袋,屁颠屁颠地跟在顾易身后。
“三弟,你说得对极了,温姑娘谱的曲子,可受欢迎了,各家青楼姑娘争相抢购她谱的曲子的首唱权,还抢不到呢。就连平康馆行首翠娘,也对她的曲子赞不绝口。”
不过翠娘本身也精通歌舞,她不仅能歌善舞,也擅长谱曲,一向都是唱自己谱的曲,倒从来没有向六艺坊买过曲子。
说到翠娘,顾易想起上次她仗义相告,冒险将王钦若的阴谋告知,自己还没好好感谢她,因道:“那我们就先去平康馆看看吧。”
犹是上午时分,平康馆还未开门营业。
然而馆内却热闹异常,好些姑娘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正叮叮当当地吹拉弹唱,见到顾易二人,姑娘们也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便各自忙自己的。
清俊的小厮上得前来,见是提刑大人家的公子,心下不由得先是一颤。
尤其是顾三公子,他走到哪里,哪里必定是有了什么案子。
小厮不及多想,忙堆起笑容,弯腰躬身道:“二位公子,平康馆还未开门——”
顾易将几粒碎银子放到小厮手里,笑道:“我们二人闲来无事,随意走走,并无他事。”
小厮心想,随意走走,能走到平康馆来?
不过惦着手里沉甸甸得银子,足足是他一一个月的工钱,小厮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将心里的疑问压住,讨好道:“既如此,那公子请自便吧。”
“哎,我见今日馆中弹唱十分热闹,比往日更甚,这是为何?”顾行之拉住要走的小厮,不解地问。
平日里这个时辰,别说吹拉弹唱的姑娘了,就连丫头也见不到一个。
今日却反常地这么热闹?
小厮立即露出了然的神色,这顾二公子果然是花间老手,连平康馆今日不同往日都一清二楚。
他笑着解释:“公子有所不知,距离七夕香桥会不足一月,杭州各馆坊都在紧锣密鼓地训练,就为了香桥会上夺魁呢。”
噢,原来如此。
顾易问道:“小哥觉得,今年的香桥会,哪位姑娘最有可能夺魁?”
“当然是我们平康馆的柳翠柳姑娘啦!”小厮想也不想,骄傲地道,“去年就是翠娘以一曲《霓裳羽衣》夺魁,今年也一定是。”
顾行之将头歪朝一边,冷哼一声。
去年温姑娘自创的《千年梦》分明更胜一筹,只不过《霓裳羽衣》乃是唐明皇和杨贵妃所做的名曲,平康馆翠娘舞这一曲,占了大便宜!
这么想着,顾行之又替温言抱不平起来:
“我倒觉得,舞别人的不如唱自己的。翠娘的《霓裳羽衣》好虽好,终究是借用了他人成果,有讨巧之嫌。而六艺坊温姑娘去年所作《千年梦》,每一个音符都是自己所写,字字泣血,声声催人,才当得起魁首之称!”
作为平康馆的小厮,平常与六艺坊打交道是常用的事,自然也知道顾行之和温言之间的事情,因而也不与他争辩,只笑道:“公子所言极是。”
知道他不过是敷衍自己,顾行之心中有气,若不是顾易还在旁边,他就要发作打人了!
顾易边听他们二人说话,边打量着平康馆。
往楼中看了看,四处皆不见行首翠娘踪影,顾易问道:“不知今年翠娘参加香桥会,会用哪一支曲子呢?”
小厮警惕地看着顾易,暗想,难不成他们是来打探军情的?
不可能不可能!顾三公子是何许人也,怎会做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而且,他们两个大男人,又不参加香桥会。
心里虽这么想,小厮还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公子这倒问住小的了,别说小人了,就算是参赛的姑娘,不到最后一刻,她们也还不能确定究竟用哪只曲子呢。”
“尤其是翠娘这种级别的音律大家,注重的就是个天时地利人和,弹什么曲跳什么舞,都要看她心情的。”
第137章 守株待兔
见问不出什么,顾易便也不再绕圈子,而是直接发问:“昨日西湖之中打捞出了一具女尸,你可知道?”
那小厮愣了一愣,随即回答:“这事昨夜就传遍了,小的也有所耳闻,只是还不知死者是谁。”
“是温乐师。”
“什么?啊?死者是温乐师?”
小厮倒退两步,震惊地看着顾易,脑海里回味了半会儿方才顾易二人问自己的问题,不由大惊:
“二位公子不会是怀疑凶手是平康馆的人吧?”
他就知道,顾三公子出现在这里,一定没有什么好事。今日大约又是为了查案而来,
顾易笑着摇头:“并非如此,我们只是随意走走。对了,怎么不见翠娘呢?”
“小的只是平康馆一个打杂的小厮,平常连见翠娘一眼都难见到,她的踪迹小的就更不清楚了。”
顾易不由对这个对翠娘维护有加的小厮高看了几眼。
方才所有的问答里,关于翠娘的一切,他都巧妙地回避了。
一个打杂的小厮,竟然也有如此玲珑心,真是不简单。
在平康馆待了片刻,喝了几盏茶,听了几曲姑娘们随意练的曲子,顾易才慢悠悠地起身,准备离开平康馆。
恰在此时,一个粉衣女子从后门走了过来,见到顾易二人,惊讶道:“哎呀,这不是二位顾公子嘛,今儿怎么这么得闲有时间来平康馆呀?”
她掩面含笑看了看顾行之,又看了看顾易,目光停留在顾易身上,不住点头称赞:
“怪不得人家都说顾氏子弟芝兰玉树,我原以为顾大公子就是人中龙凤了,今日又见顾三公子,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三公子真真是上国人物,一表人才呀!”
她自来熟得厉害,顾易并不认得她,因后退一步行了个礼:“姑娘认识家兄?”
“岂止认识呀,我和他还——”粉衣姑娘手持香帕半遮半掩,嘻嘻笑看二人,语焉不详,“令兄那日来平康馆寻你,还是奴家接待的他呀。哼,令兄是个薄情郎君,那日来了一次,甜言蜜语套了奴家的话,就丢下奴家不管了。”
顾易和顾行之对视一眼,大哥什么时候竟然和平康馆的姑娘扯上关系了?
还甜言蜜语?
大哥那样的人,是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么?
粉衣姑娘又道:“二位郎君今日这么早来,是为了什么呀?不会是令兄今日失踪了,换你们进青楼来寻人吧?”
顾易好笑,这女子虽娇俏灵动、一派天真,言语也带了几分童言童语,可损起人来,半点不输旁人。
“姑娘误会了,家兄安好,我二人今日来,是为了查温乐师之死一事。”
“温乐师啊。”粉衣女子嘟嘴,“此案不是州府的人在查吗,顾公子也想插上一手?”
顾易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眼,看来,她知道的消息不少啊。
“倒不是想插手此事,只是姑娘知道的,我三弟钟情温乐师已久,如今温乐师玉殒,三弟悲痛,在下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快找出真凶。”
粉衣女子看了他半晌:“都说顾三公子聪慧过人、是查案能手,奴家相信,公子定能找出真凶,以慰温乐师在天之灵。”
“在下定当尽力。”
“那奴家就不打扰二位查案了。”粉衣姑娘说着要走,被顾易叫住,“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红尘中人,名字不过是代号而已,公子又何必相问。”
“姑娘不是说家兄曾经和姑娘相识么,姑娘不说名字,在下只怕要认为姑娘方才是在扯谎了。”
一向一板一眼的顾易也学起了这无耻的一招。
粉衣姑娘皱眉瞪了他一眼:“我叫香儿,你回去告诉你兄长,上回我帮了他一个忙,他还没谢我呢。”
方才还一口一个“奴家”,这下就变成我了。
顾易好笑,连连点头:“不知香儿姑娘上回帮了家兄什么忙?”
“什么忙?他自然知道的呀。”香儿又露出甜甜的笑容,“若不是我将柳姐姐请来,他还见不到柳姐姐呢。”
“在下记下了,回去一定告知家兄。”顾易保证道,“这些日子府上诸事繁多,家兄忙碌,一时忘了姑娘之恩,还请姑娘莫怪。”
香儿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兄长是,周蔷也是。”
这……怎么就扯到周蔷了?
顾易忙问:“家兄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至于香儿姑娘说的周蔷,可是耸翠楼酒保管事周蔷?”
“不是他还能是谁呀。柳姐姐一心护他,他到好,对别人念念不忘。”
顾易心下诧异,一个是平康馆行首,一个是耸翠楼酒保,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竟有交集?
上次耸翠楼行刺案,翠娘以身犯险,她的侍女小红发出触发机关的提示,顾易当时对这两个女子勇敢的行为赞叹有加,但他一直认为翠娘主仆此举,是见不惯王钦若恶行,为了帮助常老爹父女报仇。
后来她们给常三姐提供醉忘归,以便常三姐给王钦若下药,更加让顾易认为她们和常三姐交情颇深,为了她不惜只身犯险。
今日看来,翠娘当初的仗义相助,可能助的不是常老爹父女,而是周蔷。
顾易细细思索着香儿方才的话。
听香儿这话,这翠娘竟有意于周蔷?
是了,若非如此,当初耸翠楼行刺王钦若,翠娘也不会以身试险,充当帮凶。
“看来姑娘与翠娘似乎很是相熟?”
“那是当然的呀,平康馆里,奴家和柳姐姐最熟了。”香儿斜看着顾易,笑道,“怎么,顾郎君三句话不离柳姐姐,莫非也想与柳姐姐共度良宵不成?这大早上的,郎君也太猴急了些,柳姐姐昨儿刚侍候了王大员外,现在可不方便,郎君不如晚些时候再来。”
她说得露骨,顾易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顾行之见过世面,将自家三弟拉到身后,对那香儿道:“香儿姑娘所言极是,那我与三弟就晚些时候再来。”
说着不等顾易说话,拉着顾易出了平康馆。
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顾行之看着自家脸红的三弟,心下好笑,三弟平日稳重老成,无论遇到什么,脸上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今日这番娇羞,倒是难得一见。
第138章 易容术
顾行之生出了捉弄之意:
“三弟呀,你都已经加冠成人了,怎的还跟个愣头青似的,被人家姑娘调笑几句就脸红成这样?这可不行,赶明儿二哥我带你见见世面去!”
“二哥!”顾易板起脸来,“你再说,我可就回去了!”
“别别别,别呀。”顾行之忙拉住负气要走的顾易,讨好道,“是二哥的不对,三弟不要生气。”
顾易原也不是真生气,顺势放慢脚步。
顾行之便问:“三弟,接下来去哪?怡红院,春风楼还是揽星阁?”
“耸翠楼。”
顾行之不明所以:“去耸翠楼干什么?”
不是说要一一查访杭州青楼妓馆吗,去酒楼干什么?
不过三弟做事,一向稳妥。
三弟这样说,自然有三弟的道理。
顾行之虽满脑子疑问,还是跟着顾易来到了耸翠楼。
因昨日在西湖发现了死尸的缘故,今日的西湖,连一艘船也没有。
顾易没上二楼,而是在一楼散厅随便找了个位置,要了一盏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起来。
顾行之见状,心中焦急,哪里有心思喝茶。
“三弟,咱们这是干嘛呢?”
“喝茶。”
“喝茶?”
顾行之一脸你不是逗我吧的表情,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你可别忘了,你的前未婚妻可还在州府大牢关着呢!
顾易这边悠闲品茶,自在如风。
另一边,杜青衫罕见地换了一身灰衣,猫在州府西北角,盯着渐渐升起的日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府衙内的动静。
他要潜入大牢,将宋归尘那惹祸精捞出来。
湖心亭消息闭塞,今日一早才收到宋归尘被扣上了谋杀的罪名关进大牢的消息,杜青衫气得不顾武叔劝阻,直接来了府衙。
来到府衙,才发现这府衙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容易进,每道门都有衙役看守,大牢处更是重兵看守,别说是个人了,恐怕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杜青衫伏在吏舍的房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动静,忽然见到一年轻衙役斜挎着刀走了过来,大约是回屋取什么东西。
他身上的服装比起普通捕快来,颜色稍深,显然是捕头。
杜青衫心下一喜,在那捕头进了屋之后,飞身跳下,灵活地推门也进了屋。
屋内的捕头正是昨日将宋归尘抓回衙役的那年轻捕头,王大人要他三日内查出真相,他刚审问了昨日六艺坊中抓来的人证,心里有了计较,正准备回屋换一身常服,好去微服私访。
才脱了外罩,解了圆领扣子,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他敏锐地回头一看,大门好好地关着,并无异样。
捕头念叨了一句什么,继续脱衣。
梁上的杜青衫盯着捕头的动作,心想这个捕头还真有点本事,虎背熊腰,魁梧健壮,看起来是个不错练家子。
故而,待会儿出手要快,要狠!
他既是捕头,搞不好昨日就是他亲手将小尘抓进大牢的。
杜青衫这么想着,打定主意要叫他好受。
这会儿工夫,那边捕头已经脱下身上的圆领衫,只着白色里衣,正往床头找能换的衣衫,杜青衫这时忽地从梁上跳下,一个手刀重重砍向那捕头后颈,捕头还没回头,就噗通倒在地上。
杜青衫将人拉到床上,想了想,将他身上的里衣也脱了,贴心地给他盖上被子。
拾起地上的捕头服装,杜青衫嫌弃地皱了皱眉,罢了,且忍一忍!
不多时,屋门打开,走出个年轻捕头,手里拿着挎刀,除了行路之间不太稳重之外,和方才进屋的捕头竟是一模一样。
武叔的易容术,果然好使。
杜青衫边往女牢走边想,小尘那个小笨蛋,武叔教了她那么久的易容术,他这个旁听者都学会了,偏偏她还不得其法。
哎,这么笨,真是愁人。
女牢门口的捕快见到去而复返的捕头,心中讶异,不过还是异口同声地叫:
“洛捕头!”
原来这个捕头姓洛啊。
杜青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开口:“孤山宋姑娘被关在哪间牢房,带我去看看。”
“是!”
捕快不敢耽搁,将扮成洛捕头模样的杜青衫带到了宋归尘所在的牢房。
虽然是被关在大牢,可宋归尘悠闲的很,正靠着墙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宋归尘睁开眼,笑道:“洛捕头,怎么又回来了,是方才审问六艺坊的姑娘门审问得不畅快?”
杜青衫扯了扯脸,回头一看,六艺坊的七八个乐师被关在另一边,见到自己,一个个瑟瑟发抖、紧紧挨在一块。
看来,这是个辣手摧花的捕头啊!
杜青衫又看向面前大牢里的宋归尘,见她神色淡然,嘴角带着讥诮,不似对面的乐师一脸惊色,大约是没受什么苦。
心下微松。
杜青衫沉着脸,吩咐牢头开门。
牢头以为他是要审问宋归尘,忙不迭拿出钥匙开了门。
“洛捕头,您不是说这位是孤山林隐士的徒儿,不可对她用刑么?”老牢头还是忍不住好奇,出声问道。
这正中杜青衫下怀:“正因如此,我们不可苛待了她,大人命我将她带去客房好生招待。你等好生看守其他犯人。”
原来如此,老牢头点头。
“洛捕头放心吧。”
宋归尘不明白王钦若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
不过既然能出大牢,她也乐得出去。
这大牢里发霉的干草,夜晚跑来跑去的老鼠,以及污秽之物散发的气味,实在不怎么好待。
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端着身子,走到洛捕头身边时,感觉到他似乎比方才高了些,也瘦了些。
身上竟有淡淡的青竹味道。
杜青衫?
宋归尘压下心里激动的情绪,心想若是杜青衫,那他也实在太大胆了!
这相当于劫狱啊大哥!
王钦若一个罪名压下来,他和她都吃不了兜着走。
停下脚步,宋归尘道:
“本姑娘想了想,这牢房里也挺不错的,有吃有住,还有这么多漂亮的邻居,还是不劳烦王大人特意给我换地儿了。”
第139章 林逋诗名
宋归尘说着就要回去。
若是跟着他出了牢房,他不就成了劫狱之人,就算他有本事不被抓住,但被官府盯上,哪里是那么好受的。
上次假扮“我来也”将自己从王州府救走,如今抓“我来也”的官兵还未消停下来呢。
闻言,杜青衫知道她定是认出了自己,不肯给自己添麻烦,不由偷笑。
“宋姑娘不必客气,不过是准备一间客房而已,并不麻烦。本捕头已经准备妥当,宋姑娘只管随我出去罢。”
宋归尘听出了他话中之意,稍一思虑,还是决定和他出去。
他扮成捕头模样进来,能唬得了别人一时,可唬不了一世,这么僵持下去,若是叫其他人发现他是假的,可就不好了。
“既如此,洛捕头请带路吧。”
杜青衫这才昂首阔步往牢房外走,宋归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出了女牢,牢门看守的衙役惊讶地看着洛捕头将王大人命令严加看守的宋归尘带了出来,心中疑惑,不过洛捕头平日很得大人看重,想必也是大人要他放人的。
而且洛捕头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捕快想明白了,便站得笔直笔直,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洛捕头好!”
宋归尘的小心肝颤了一颤。
这个洛捕头看来很有威望嘛,连女牢门口的站岗捕快见了他,也这么亲切地打招呼。
杜青衫看了那捕快一眼,什么也没说,领着宋归尘大摇大摆地穿过仪门。
通往大堂上的长通道前是威严庄重的戒石坊,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个大字,戒石坊往前,便是升堂审问的大堂。
杜青衫只看了一眼戒石坊上的几行字,嘴角带了讥笑。
这十六个字放在王钦若眼底下,压根没有任何效果吧。
“洛捕头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客房。”
客房?难不成他真是洛捕头?王钦若还真良心发现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客房?
宋归尘狐疑地打量着走在前头的人,杜青衫常着青衣,这一身深色服装,确实也不是他的风格。
可自己绝不会看错,方才审问六艺坊乐师的洛捕头,稍微矮了一些,而且,杜青衫身上独特的味道,她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是他。
看了看周围,没什么人,宋归尘压低声音悄声道:“杜青衫,你搞什么名堂?”
杜青衫捂嘴偷笑,居然没有骗过她去。
来到幽静的吏舍后院,杜青衫搂着宋归尘才刚上了房顶,正要飞身往西边大街上走时,突然远远地看到林逋朝府衙走了来。
杜青衫暗道不好。
宋归尘这时也发现了师父。
他一定是来救自己的。
眼眶热热的,师父为了救自己,又一次下了孤山。
“先别走。”
宋归尘着急地交待旁边的杜青衫,杜青衫点头,眼见林逋进了府衙,王钦若笑呵呵地走了出来:“哎呀,这不是孤山的隐士林逋嘛,今儿什么风,将你送到本官面前啦?”
林逋看着因得意而红光满面的王钦若,面上没有多余表情,只道:“草民听闻大人误抓了小徒,特来接人。”
“竟有这事?”王钦若左右张望,一脸毫不掩饰的假意惊讶,“本官怎么不知道?来人啊,是不是你们不知分寸,抓了林隐士的徒弟?”
手底下的人自然不敢说话,默默地缩小存在感。
王钦若自然也并未打算让手底下的人回话,而是看着孤身一人却毫无惧意的林逋,皮笑肉不笑地道:
“想是贤弟你弄错了,州府办事,向来讲究的是真凭实据,若是没有证据,是不会胡乱抓人的。”
“王大人要怎样才能放人,不妨明说。”林逋的声音一如往常,淡定从容,似乎拿定了王钦若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事实上,王钦若也确实不敢拿他怎么样。
他可是官家赐粟帛,并诏告府县存恤的人,历任杭州知州,哪一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只是林逋傲气,对待实在看不惯的官员,常给以冷脸。
王钦若年初吃了林逋的闭门羹,记仇至今,今日得以报当日之仇,不免心下大慰。
但左思右想,林逋名气太大,确实不能将他如何。
王钦若昨夜思虑了一晚上,最好的解决方案,不过是和解。
“林逋,既然你这样直接,老夫也不绕弯子了。”
王钦若微微一笑,笑得很难看。
林逋淡然应对:“大人想要如何,尽管提。”
远处房顶上的宋归尘不由着急,师父怎能让那王钦若尽管提要求呢!师父那样出尘之人,岂能被王钦若这等小人折辱!
心里想着,宋归尘就要喊出声来,被杜青衫眼疾手快地捂住。
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别急,再看看。”
宋归尘只好按捺性子,继续听着那边的动静。
只听王钦若仰天大笑,末了,一脸赞赏地看向林逋:
“听闻你素有诗名,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享誉大宋,连官家也赞不绝口;再一句‘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更是清新空灵、词境极冷绝凄楚,堪称咏草杰作。”
“不过老夫还是最喜欢你写给马峥的那句‘惠爱如春威似霜,神明佳政蔼余杭’。”
王钦若口中的马峥,曾经官至尚书右丞,几年前被贬至余杭县做了个县官,他在余杭县时,廉政爱民,深受百姓爱戴。
后马铮被调任金陵,离别之时,林逋写了两首诗赠与马峥。
其中一首,就有方才王钦若吟诵的这一句,全诗为:
惠爱如春威似霜,神明佳政蔼余杭。
集贤庭畔依依柳,无限行人比颂棠。
另外一首全诗为:
专席顷尝居宪府,拥旄寻亦别明庭。
金陵土著多蒙赖,分野三回见福星。
林逋为人孤高自好、勿趋荣利,这是林逋为数不多的不遗余力夸赞一个官员之诗句。
马峥也因为林逋赠送的两首诗而声名更甚。
官家听了林逋赠与马峥的两首诗后,甚至又将马峥调回京师,继续任尚书右丞之位。
可以说,林逋一诗,在某种程度上,能左右一个人的一生。
第140章 讨诗
此时听王钦若这么说,林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房顶上的宋归尘显然也想不到,王钦若竟是要向师父讨诗?
一个官至丞相之人,以这种威胁的手段,向师父讨诗。
宋归尘只是想想,都要笑了。
师父急于救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王钦若写,只是王钦若这等小人,如何能当得起师父的笔墨!
宋归尘心里好大一阵不开心。
若是师父为了救自己,违背他一直的坚守,给王钦若写那等阿谀奉承之语,那她令可这就回大牢里去。
杜青衫仿佛知道宋归尘心里在想什么,轻声安慰道:“放心吧,林先生自有主张。”
他的声音仿佛自带安抚功效,宋归尘一时安心下来,静心看着远处正院中的场景。
只见林逋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戏谑的味道向王钦若走了几步:“不就是诗么?草民别的没有,诗倒是随手拈来,王大人要多少,草民给多少便是。”
王钦若没料到林逋答应得这么爽快,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林逋道:
“还请大人备纸笔来。”
当着府衙众人的面讨诗,王钦若自认虽不惧任何人的议论,但也不敢丢这个脸,随即笑道:“既要吟诗相交,自然是找个清幽雅致的去处,这堂前乃审问犯人之地,不适合吟诗作对。”
一句话将自己的讨诗,变成了和林逋吟诗相和。
宋归尘暗自啐了一口,臭不要脸的,亏你说得出口。
只听师父道:“大人所言极是。”
王钦若向林逋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堂,消失在宋归尘二人眼底,大约是进了后房。
宋归尘问:“这下怎么办?”
身边的人默了默,随即将宋归尘带下房来,颦眉道:“如今之计,也就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说着就往后房走,还不忘示意宋归尘跟上。
宋归尘猜出了他的意图,觉得实在冒险,但杜青衫早已大步往前走了,她也只得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后房,杜青衫抬手敲门:“大人。”
里头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谁?”
“是我。”
“洛捕头?进来吧。”
杜青衫推门进去,王钦若头也没抬,专注地看着林逋笔走龙蛇:“你不去查案,这个时候找本官有什么事?”
“属下已经查到一些眉目,正要回禀大人。”
“不急,你先下去。”
王钦若一心都在林逋的,完全没有心思听“洛捕头”禀告什么案情进展。
宋归尘不得已咳嗽了一声,正在挥毫的林逋和王钦若齐齐抬头,见宋归尘跟在洛捕头身后,二人皆是一愣。
随即,王钦若眯起眼,带了几分意味不明:“洛捕头,你这是?”
“噢,大人命属下好生安置宋姑娘,属下正要送宋姑娘去客房呢,恰见林先生与大人相谈甚欢,便过来了。”
一句话在林逋面前给王钦若戴了顶高帽,将他关押宋归尘之事轻描淡写地揭过,王钦若看着“洛捕头”,对他这过分的机敏劲儿有些不满。
然而林逋就在眼前,这番说辞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了。
王钦若笑呵呵道:“原来如此,林贤弟你看,本官说你弄错了吧,你的徒儿好好地在这里呢,府衙上下并未为难于她。”
见宋归尘安好无恙,林逋朝她微微一笑,又对王钦若道:“既如此,草民更有诗兴了,再写一首赠与大人。”
说着潇然拿过一张宣纸,提笔就写。
宋归尘伸长脖子张望,只见宣纸上的字瘦挺健劲,清劲孤峭,写道:
杯渡当过白鹭滩,石城春气尚微寒。
公台谒罢如乘兴,试访南朝事迹看。
宋归尘抿嘴暗笑,师父还真是不给王钦若面子啊,这阴阳怪气的诗句,也就师父敢写了。
又看向一旁早已写好的上好宣纸,上面写着:
高牙熊轼隐铃斋,棠树阴浓长绿苔。
丞相望尊宝谒少,清言应喜道人来。
宋归尘又笑了,果然是师父的风格,就算是被威胁写诗,也能写出风骨来。
这两首诗,既不提王钦若的功绩,也不谈他所做的那些恶行,而只是着眼于王钦若一到杭州就前去拜谒自己一事,写王钦若爱才重才之余,又暗戳戳地损了他几句。
低下还压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想来也是师父所写,宋归尘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底下写的又是什么,然而,师父将三张写好的诗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递给了王钦若。
“大人请过目。”
王钦若在他下笔之时就已经看过了他之所写,知道林逋对自己成见很大,如今肯低头写下这三首诗句,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
王钦若意味不明地又看了一遍三首诗,一一放下,抬眼道:
“林逋,你果然有大才,像你这样满腹经纶之人,为何要隐于孤山一隅,而不出仕为官呢?若你肯,本官上报官家,许你个宰相之位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多谢大人抬爱。”林逋道,“林逋闲云野鹤,不过是乡间农夫一个,哪里做得了什么宰相?”
见状,王钦若赞赏地看着林逋。
他为官多年,宦海沉浮,当初也是进士及第挣来的仕途,对林逋这样的知识分子怀有极大的敬意。
因而林逋的三首诗,虽然首首有损他之嫌,但他却不甚在意,而是大赞:“人说‘字如其人’,你林逋的字脱却了凡尘习气,为人亦是如此,老夫佩服。”
王钦若说着又去看那三首诗,一阵沉默之后,他朝林逋摆了摆手。
“你走罢。”
宋归尘大为惊讶,王钦若竟然就这么放过自己了?
准确地说,王钦若竟然就这么让师父走了?
她还以为,他至少会为难羞辱师父一顿,才肯罢休呢。
林逋辞了别,朝宋归尘淡淡一笑,整理衣袖欲要离去。
只听王钦若威严的声音响起:“洛捕头,说罢,你查到的眉目。”
宋归尘往外走的脚步霎时僵住。
杜青衫知道什么眉目啊?
若是三言两语被王钦若问出蹊跷,识出他的身份,可就完蛋了!
第141章 师徒
注意到宋归尘的异常,林逋回头看她,目带询问。
宋归尘哪里敢多言,扭头看杜青衫,对方朝她迅速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狐狸似的笑。
宋归尘扶额,这是什么地方啊大哥,你就不怕王钦若发觉你是假的?
担心他露馅,宋归尘赶紧道:
“王大人,你这个洛捕头不知何许人也?比起之前那个林通判来,本事倒大了许多,稍用技巧就审问出温乐师的马车出城后遇到平康馆的翠娘,就折返了回来。”
她在大牢中时,竖着耳朵听洛捕头的审问,听到了一些线索。
知道她是为了给自己提示,杜青衫了然一笑:“宋姑娘也好生厉害,本捕头审问犯人,竟都全叫你听了去。”
王钦若收了林逋的诗,一心在那字上,见宋归尘抢话,他也没做多想,而是笑呵呵地看着“洛捕头”,颔首道:
“洛捕头确实是本官的得力干将,既有了眉目,你且查去吧,记住,三日之内,本官要见到真凶。”
杜青衫忙俯首称是,跟着林逋和宋归尘出了后房。
宋归尘跟着林逋离开了府衙,杜青衫则大摇大摆地朝吏舍走去,他如今是洛捕头的模样,一路倒也顺畅,见到他的人纷纷行礼问好,他一一回应了。
来到洛捕头的房间,杜青衫猴儿似的推门关门,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
看向床上,洛捕头还没醒来,杜青衫换下衣物,将换下来的衣衫搭到衣架上,才出了房门。
这边宋归尘撒娇地挽着师父手臂:“师父——”
“你这丫头,尽给为师惹事。”林逋摇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方才那捕头是杜青衫那小子?”
“师父,你看出来了呀?”
“他也太大胆了,就这样孤身闯进州府,若被人识别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徒儿也这么觉得。”宋归尘摇着头,“杜青衫此举,是鲁莽冲动了。”
林逋反又一笑,替杜青衫辩解道:“他也是救人心切,为救你不顾安危了。小尘,你老实交代,你和杜青衫,是什么关系?”
闻言,宋归尘低头扶面,只笑不语。
林逋扭头看宋归尘,小徒近日面带桃花,心情愉悦,一说到杜青衫,更是愈发娇羞,林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感叹一声:“徒儿大了,留不住咯。”
“师父~~”
“你这丫头,顾家三郎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不愿意;这杜青衫是何许人也,竟叫你心仪至此?”
宋归尘闻言,蓦地想起杜青衫似笑非笑的狐狸眼,又想起他欲言又止地问自己他可堪托付终身,想起他灯下得意地问自己他与顾易谁美……
这个自恋又傲娇的的男子,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是一副自在如风的模样,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而那日在湖州大雨之中,他眼里的痛色却是真正切切地触动了宋归尘的心。
如果说她在那之前,都是被杜青衫的美色所诱的话,那一日,却是被他的深情所触。
“杜青衫这个人,虽然背负着很多故事,但却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待徒儿,也是一片真心。”
林逋失笑:“依为师看,想必是那杜青衫生得好样貌,将我家徒儿的心勾了去了才对,小尘自小看到好看的小郎君就移不开眼,为师可是深有感受呐。”
“师父,哪有你这样说自家徒儿的?”
林逋哈哈大笑。
师徒二人离开了城区,来到西湖边,走在白堤之上,看着眼前景色,宋归尘突然想到段忆安曾经在孤山下痴望的故事。
又想到师父枕下的那根玉簪,她愈发好奇段忆安和师父的关系起来。
悄悄看了一眼自家师父,宋归尘暗自嘀咕,若是此时出言相问,想必又会惹得师父生气,还是不要问的好。
“你又在嘀咕些什么?”
“啊?徒儿有吗?”宋归尘装傻充楞。
“你这丫头,学了杜青衫的滑头,这些日子书也不好好读,医也不好好研,尽打探些有的没的。”
“师父,还不是因为师父实在太神秘了,徒儿自记事起,师父就孤身一人,种梅养鹤自在山水,可徒儿从师父的诗词之中,却知道师父藏着一段心事……”
“鬼丫头,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心事。”林逋瞪了宋归尘一眼,宋归尘嘿嘿一笑,“师父,徒儿不小了,过了明儿便是老姑娘了。”
林逋颔首一笑,温和道:“也是,明儿六月十五,我们小尘就满二十岁了,小尘呐,山下的女子大都十四五岁便许配了人家,为师留你至今,你可怨为师?”
“师父,您说的什么话,徒儿可是要一辈子在师父身边侍奉师父的,师父这就想赶徒儿走啦?”
林逋道:“你这鬼丫头,若是为师留你,恐怕有人不愿意。”
宋归尘自然知道师父所指,不免又是一番娇羞。
没问出来师父往事,反倒让师父打趣了一番。
宋归尘暗叹,师父真是油盐不进滴水不漏呀,无论她如何打探,都不肯松口。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师父这般深埋于心、不愿提及?
回了放鹤堂,宋归尘换洗过后便蹬蹬瞪进了厨房开始忙碌,在大牢里关了一宿,她嫌大牢中的饭难吃,一口也没动过。
这会儿饿得不行,得赶紧找点食物垫垫肚子。
甄老头坐在紫藤花架下悠闲喝酒,见到林逋师徒,扬起酒壶,笑道:“想不到你林逋,也会对王钦若那人低头,果然是师徒情深。”
林逋坐了过来:“我的桃花酒,都被你霍霍光了吧?”
“你这小子,忒小家子气。老夫不过是喝你一点酒,你就舍不得了?”
“喝,也不是不能喝,只是不要说不必要的话,做不必要的事。”林逋的语气有些生冷。
甄老头哈哈一笑,将酒壶递给林逋。
“你放心,老夫不是那嘴碎之人。”
他说着看向厨房,嗅着厨房传来的菜香,不由得叹道,“那丫头,真是个勤快的孩子,和她娘可完全不一样。”
林逋无声地瞥了老头一眼:“你想错了,她和素素没有任何关系。”
老头半点也不相信:“行行行,没关系,没关系。”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待会儿还得吃人家徒儿的饭菜呢。
第142章 小尘赏饭么?
宋归尘的饭菜刚好,杜青衫便砰砰砰地敲响了放鹤堂的门。
开门闻到饭香,杜青衫先向两个老人见了礼,才回头对宋归尘道:
“哎呀,看来我来得巧了,一来就有吃的。”
宋归尘:“每次我亲自做饭,总少不了你,我怀疑你是狗鼻子,专门嗅着我的菜香来的。”
“小尘还真猜着了,小尘的菜香飘十里,远在湖心亭,我也能闻到,所以次次特地赶来,就为蹭口饭吃。”杜青衫含笑,“小尘赏饭么?”
宋归尘无奈地回厨房给杜青衫添了一副碗筷,杜青衫笑盈盈地接过:“小尘最好了。”
两个老人看着半点不将自己当外人的杜青衫,手里夹菜的筷子半晌没动,等杜青衫和宋归尘都入了座,甄神医看向林逋:“这是小尘的小郎君?”
果然生得好样貌,比之前几日去顾府医治的那个温润小公子,也要略胜一筹。
就是有点没皮没脸,他们两个老人还在呢,就当着他们的面调戏小尘!
不能忍!
心里想着,手上便有意给杜青衫使绊子,在杜青衫伸出筷子要夹菜时,总是提前一步将他要夹的菜夹走,还得意地朝杜青衫龇牙咧嘴。
杜青衫在听到他说的那句“小尘的小郎君”时,心里美滋滋,对甄神医多了几分感谢,这会儿见他有意为难自己,也不生气,而是以筷子作您请的姿势,道:
“老先生先请。不如晚辈给您夹一个红烧猪蹄吧。”
闻言,甄神医满腮白胡子直抽抽。
林逋和宋归尘不由暗笑,宋归尘出言打圆场:“师祖,您看桌上还有这么多菜呢,若不够吃,小尘再去厨房给您烧几个来。”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这维护杜青衫的意味就太明显不过了。
哪里是打圆场,分明是救夫君。
气得甄老头手拿筷子指着林逋:“你看看,你看看,女大不重留啊,你养的好徒儿,果然和你是一路货色。”
他们三人饭桌上小动作不断,林逋却是端端正正地吃着饭,完全不理会三人的打闹,这会儿放下饭碗,对宋归尘道:“为师吃饱了,辛苦小尘了。”
“不辛苦不辛苦。”
林逋看了一眼杜青衫:“杜青衫,你跟我来书房。”说着便往书房走。
杜青衫看了看碗里还没怎么吃的鱼肉,颇有些依依不舍。迅速看了一眼宋归尘,后者小声提醒:“师父已经知道了。”
杜青衫霎时紧张起来,林先生可就相当于小尘的父亲啊,他没经过“岳父大人”同意,就想娶人家女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宋归尘好笑:“快去吧你,给你留饭。”
杜青衫这才整理衣着,去了书房。宋归尘则含笑夹了好些菜放到一边的盘子里,给杜青衫留了出来。
“啧啧,丫头,你这心也太偏了,老夫还没吃好呢,你都夹走了老夫吃啥?”
“这不还多着呢嘛。”
“你这丫头,长幼有序,懂?”
宋归尘耸耸肩:“你这老头,吃着我的饭,还这么多话,小心我遵从我师父的话,日后不做你的份了啊。”
“哎哎哎,别别别,老夫不说话就是了,你那师父狠心,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我师父待人向来宽厚,为何唯独对甄神医你如此不同?”
“你师父待人宽厚?老夫不能苟同,不能苟同。”
甄老头夸张地摇着头,吐出烤鸭骨头,擦着嘴边的油,慢悠悠道。
“你是没看到你师父年轻时得理不饶人样子,他要是怼起人来,那才真是堵得人欲哭不能,欲躲无门呐,就连老夫我,也退避三舍。”
宋归尘愈发好奇:“我师父还有怼人的时候呐,师祖,您和我详细说说呗。”
甄老头斜看了宋归尘一眼,悠然剔着牙:“你师父可是三申五令不许老夫和你多说,老夫若是给你讲了,你拿什么回报老夫?”
“三只炭火烤鸭,外加一壶陈年桃花酿如何?”
甄老头慢悠悠地摇着头,慢悠悠地发出一声宋归尘刚好能听到的叹息。
“唉~”
“五只烤鸭,三壶桃花酒。”
“唉!”
“爱讲不讲!”宋归尘哼了一声,起身收拾碗筷。
“好好好,三壶就三壶,你坐下,坐下。”
宋归尘这才坐下来,满怀期待地看着甄老头,甄老头清了清嗓子,道:
“你师父幼时刻苦好学,通晓经史百家,模样身世才学样样都好,然而唯有一样不好。”
“哪一样?”
“嫉恶如仇,行事冲动。”
“行事冲动不好倒可以理解,嫉恶如仇怎么能说不好呢?”
“你还听不听故事啦?”老者作势要走,宋归尘忙拉住,“师祖别走别走,我不说话就是了。”
说着果真乖巧地托腮,眼巴巴地看着甄老头。
老头这才继续道:“有一回,他见官道之上,几名恶霸强抢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提起剑冲上去对着那几个恶霸就是一顿揍——”
“揍得好!”宋归尘不由抚掌大赞。
老头斜了她一眼,宋归尘赶忙抿嘴,做了个噤声手势:“好好好,我不说话,不说话。”
“待那几个恶霸被打得屁滚尿流、满地求饶之时,官道尽头驶来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上面下来一个威势惶惶的官老爷,是其中一个姑娘的父亲,解释之下才知道,那几个恶霸其实是官老爷的儿子,妹妹私自逃婚,几个哥哥前来追人,而你师父不问青红皂白,将人给打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宋归尘愣了一瞬,随即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师父他,他竟也有如此出糗的时候,那后来呢?”
“后来?还有什么后来?”
老头儿绕起了圈子,兀自倒了杯酒,细细地咂了一口,眉宇间皆是舒爽神色,不顾宋归尘期待的眼神,闭上眼爽快地赞道:
“好酒,好酒呀!”
宋归尘着急,给甄老头斟满了酒,急急问道:
“师父他出手打了人,对方既是有官在身的人家,想必不会轻易放过师父了?师祖你快说嘛,师父后来怎样了?”
第143章 小尘问我粥可温
老头耳朵一动,睁眼瞧了瞧宋归尘,摆手道:
“害,还能怎样,被那官老爷押回家去,给人家做了几个月苦力,最后放他回去了呗。”
“啊?就这样啊?”
“都做了几个月苦力了,你还想咋?”
“我想着,话本里救人的剑客总是换来被救者的以身相许,师父他这虽然是个乌龙,但好歹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怎么就没有一段美好的邂逅呢?”
“小尘,你那是柳逢春的话本子看多了。”杜青衫的声音从书房方向传来。
宋归尘扭头,正好看到杜青衫含笑走了过来,而师父神色冷漠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甄老头附和道:“不错,小丫头医书没认真看,话本子倒是看了不少。”
“我——”
宋归尘理亏,一时无话可说。
毕竟她给顾易开的药确确实实是按照医书上的药方来的,也确确实实无效,而甄神医一出手,顾易没几天就好了,他说宋归尘这么一句,倒也说得。
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的道理,宋归尘这次在甄神医身上是扎扎实实地受教了。
遂诚恳检讨:“小尘日后一定理论结合实际,多往山下走,多治病救人,汲取实际经验,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医者......”
她话未说完,甄老头已是哈哈大笑起来:“你呀,还是好好做菜酿酒的好,行医救人受苦受累,哪里比得菜香酒香令人开怀!”
“此话我不赞同。”宋归尘摇头,“行医救人是悬壶济世,受苦受累又有何惧?”
书房门口的林逋闻言,扶须一笑,欣慰地回了房。杜青衫则走过来,一掀衣角坐下,见桌上给自己留的菜还贴心地盖了盘子,显然是怕菜冷了。
揭开盘子,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几个小碟子,分别盛了不同的菜品。
杜青衫心里一热,还没说话,宋归尘便走了过来,柔声问:“菜凉了么?我去给你热热?”
“不凉不凉,热着呢。”杜青衫大口扒饭。
菜虽凉了,心却热乎着。
见他吃得狼吞虎咽,像许久没吃过饭一样,宋归尘好笑:“这是把年前欠下的五十块肉饼补上了么?”
杜青衫知道她说的是来杭路上他放下的大话,那时他已经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太久太久,太长时间没有说话,导致她出现后,他禁不住地想叨叨。
他原本就是个活泼开朗的人。
用娘亲的话来说,他是家里的开心果儿。
杜府上下八十八人死于那场大火之日,他在南阳恩师寇相公处,等他得知消息赶回京都,杜府已成一片废墟。
而策划这一切的人,杳无踪影。
十几岁的少年郎,前几日爹娘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一夕之间却烟消云散,大悲之下,他许久不曾开口,直到遇到宋归尘。
她是那样特别。
特别到,虽然她是个女儿身,可自己吃她递过来的肉饼时,却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杜青衫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晃得盯着他看的宋归尘心尖一颤。
“吃饭就吃饭,笑什么?”
“小尘死死盯着我,我连筷子都不会拿了。”
“那,我不看你就是了。”
宋归尘脸烧得厉害,好在灯火昏暗,杜青衫应该没瞧见,她心虚地这样想着,忙扭头,果真不看杜青衫,起身去扯头顶的紫藤叶。
杜青衫笑着放下筷子:“我已经吃完了,小尘尽可看个够。”
“谁要看你呀,我只是在想,师父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师父说,若是他日你欺负于我,让我随时来找他,他会替我做主,好好教训你。”
闻言,宋归尘瞪了杜青衫一眼,叉腰道:“我听你胡说!吃饱了就洗碗去!”
杜青衫哈哈大笑:“你瞧,你这就开始欺负我了。”
笑归笑,他还是认命地将碗筷收拾了,一步一潇然地去了厨房。
夜色动人,一轮圆月悬挂星空。
放鹤堂四周蛙声不断,昨夜宋归尘还在鼠虫乱爬的州府大牢,今夜却可以如此悠闲地坐在房顶赏月。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扭头看身侧的杜青衫:“喂,你白天去州府救我,若是不小心被王钦若发现了怎么办?”
“这不是没被发现么?”杜青衫含笑。
“之前你不是说州府看守严密,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吗?今日为何冒险闯进大牢?大牢可比王钦若的卧榻难进多了。”
“嗯。”杜青衫若有所思,“现在想来,确实失策,若不是林先生出现,我若强行将你救走,此时你我恐怕就不能这么悠闲地在这里赏月,而是已经做了一对亡命天涯的夫妻了——啊!小尘,你属狗的啊?”
怎么咬人呢?
“谁要和你亡命天涯!”
宋归尘狠狠掐了他的腰侧一把,因坐在房顶的缘故,杜青衫不敢有大动作,龇牙咧嘴地受了。
“好好好,不亡命天涯,是夫妻。”
“你——”宋归尘举拳抬手,朝杜青衫打过去,被后者轻轻握住拳头,他眼角都是笑意,看着佯装生气的宋归尘,“小尘可不许调戏了人,就想赖账。”
“我,我何曾调戏于你?”
分明是你天天勾引我吧!
仗着长了一张妖孽的脸,就处处设下陷阱引她往下跳。
杜青衫认真地道:“我不管,总之,我现在已经是小尘的人了,你要是不认账,就是始乱终弃!”
美人莹莹如玉地说出这样的话,饶是脸皮厚如宋归尘,也承受不来。
不由得一头黑线。
“你怎么就成了我的人了呢?我还没对你做过什么吧?”宋归尘正色发问。
杜青衫:“小尘想对我做什么吗?”
宋归尘羞窘捂脸,耳边传来杜青衫低低的笑声,知道自己被他调戏了一道,又气又恨地瞪了他一眼。
过了明日,她便是年满二十的人了。
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年小的小兔崽子调戏成这样。
说出去,她英明不再!
杜青衫火上浇油:“小尘想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他的声音并不低沉,带有少年郎独有的清朗,却字字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每个字都像春日的桃花花瓣,扑簌簌落在宋归尘耳里,心上。
霎时之间,春意阑珊,心事慵懒,宋归尘一动不动,由着他慢慢向自己靠近。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近在咫尺,宋归尘惊颤得不敢睁眼。
杜青衫看着眼前近不盈尺的秀眉面庞,慢慢伸出颤抖的手,将她圈进自己怀里,嘴唇不由自主地贴上了她微红的面颊与颤抖的双唇。
第144章 又一吻
夜色撩人,皎洁清润的月亮来不及娇羞,月光毫不吝啬地洒遍孤山,荡漾在波光粼粼的西湖水中。
良久,杜青衫放开怀里的人儿,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现在,我算是你的人了么?”
宋归尘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她,她这是,从里到外地被他调戏了?
看着眼尾带着丝丝魅惑与风情的杜青衫,宋归尘睫毛一颤,下意识抿了抿嘴,感觉好像……还不错?
她可爱的模样落在杜青衫眼里,杜青衫不由低笑,拾起她散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慢悠悠挽着圈儿,轻声道:
“听到你被王钦若带走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将你救回来,哪里还想得了那么多?别说是杭州州府大牢,就算是开封府大牢,也得去。”
王钦若好色声名远扬,对付幼女手段不堪入目,那常二姐就是死在他的手下。
虽说小尘早已及笄,又是林先生的徒儿,王钦若有所忌惮,不会对小尘怎样,可杜青衫不敢赌。
只有她平平安安地站在自己眼前,他才能放心。
“仅此一次。”感动虽感动,宋归尘郑重地交待,“下次,可不许这样鲁莽,若无十分把握,千万不要冒险。”
“你还想有下次?就这一次都差点把我的心魂吓没了。”杜青衫紧张地搂紧了怀里的人儿,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世间之事,哪有事事周全的,若都要等有十分把握时才去做,只怕良机早逝。”
诡辩。
宋归尘暗自定论。
不过他抱得紧,鼻息之间全是他的气息,美人如花,赏心悦目,宋归尘一时意乱情迷,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又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眼里一片迷离,杜青衫好笑地放开她,端坐身子,语气带了几分委屈:“小尘呐小尘,难道我除了这副皮囊,就没有别的地方叫你喜欢的了?”
“相较之下,你这副皮囊最是赏心悦目。”宋归尘如实说了心中所想。
“小尘果然目光如炬,慧眼识珠。”
杜青衫向来是不拒绝宋归尘对自己的夸赞的,即便夸得有些肤浅。
宋归尘想起雪地里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披着银红斗篷,脸上惨无血色,和地上的雪一样白,却好看得紧。
若不是这张脸,她才不会分他一半肉饼呢。
现在看来,自己这是捡了个俊俏小郎君?
宋归尘心下得意,好在当时自己走得快,走在了人流之前,才先发现了他。
要是他先被别人捡去,自己可就亏大发了。
她不知道的是,杜青衫早已在雪地里躺了好几天,在她之前,并不是没有人发现他,但所有的人都没有因为他而停下。
只有她,给他递上了热乎乎的肉饼。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段小尘灵魂互换了。”杜青衫突然说。
“嗯?为什么?”
“为了让我遇到你呀。”杜青衫认真地道,“上天一定是见我可怜,怜惜于我,所以将你派去,让你的肉饼唤醒当时的我。”
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宋归尘忍不住笑意,继而板起脸:“我可还记着呢,你吃了我多少肉饼,要记得还我的。”
“我现在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惦记你那几块肉饼啊?”
“那当然,肉饼可充饥,你又不能吃。”
“其实,能的……”杜青衫幽幽道,“小尘,你要不要尝尝?”
宋归尘见了鬼似的看着杜青衫,今儿他,这么主动的吗?简直像后官中求皇帝宠爱的妃子,欲拒还迎地勾引自己!
盯着他微红的耳垂,魅惑的眼尾,宋归尘有一种自己正在调戏良家妇男的既视感。
分明自己才是被他的大胆雷住的那一个啊,为什么他反而先脸红了?
宋归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淡定,淡定。
小场面,小场面!
她抬起眼对上杜青衫的眼神,勾唇一笑,凑到杜青衫耳边:“青青热情邀请,我怎能拒绝?”
青青?
杜青衫被她叫过王八羔子,小兔崽子,小朋友,弟弟……
今日这带着诱惑的“青青”二字,实在是让杜青衫有些接受不住,“等等,小尘,咱们能换个称呼么?”
“换什么称呼?不换。”
美人在前,哪有等等的道理。
宋归尘猴急地一鼓作气吻住还要说话的某人,方才他吻得突然,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回味虽无穷,但哪有此时真真切切地感受他的柔软来得美妙。
鼻息间清澈的竹香让宋归尘迷恋,摸上他披肩的一头青丝,含糊地问:“你用的什么东西洗发?好好闻。”
亲吻也不认真!
杜青衫睁眼看了她一眼,化被动为主动,将她舌头一捞,加深了这一吻。
“好吃么?”杜青衫问。
“我闻到了竹叶蒸过的清香,你用竹叶洗的头?”
杜青衫无奈地回:“那是木槿。”
“不对,就是竹香。”
“那好吧,小尘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宋归尘开怀地抱着美人儿,嗅着他身上好闻的竹香:“杜青衫,你是不是要回京都了?”
“嗯,再等等。”
“什么时候?”
“小尘这么关心这件事,是怕我走了不回来?”
“你可拉倒吧,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嫁给顾易!”
杜青衫心口一睹。
她气人的功夫,向来是一等一的,和做菜的功夫不相上下。
望着渺渺星河,杜青衫一叹:“多想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多想留下,永远相伴相随。”
“出息了你?因为这,就不走了?”宋归尘扑哧笑了。
杜青衫大笑一阵,继而带上怅色。
两人正各怀心事安静坐着,忽而房下传来一道声音:
“你们两个,夜半三更的跑屋顶上作甚?”
是甄神医一手持扇,一手叉腰,正朝房顶怒喊,“坐那么高,也不嫌风大!”
房顶上的二人相视一笑,杜青衫一个纵身,将宋归尘一起带了下来。
甄老头吹胡子瞪眼,朝杜青衫怒怼:“你这小郎君,好不知礼,蹭吃蹭喝也就罢了,这三更半夜的,你还想赖在这儿不走啊?”
说着举起手中的扇子就扇杜青衫。
杜青衫躲避不迭:“老神医言重了,晚辈这就告辞。”
去书房辞别了林逋,和宋归尘道了声明日见,便隐入夜色之中。
第145章 江渡苇
第二日宋归尘起了个大早。
林逋曾对宋归尘说,他捡到宋归尘的那天,正好是六月十五。
由此,每至六月十五这一日,宋归尘总要开开心心地准备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犒赏自己、孝敬师父的同时,也算是怀念一下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母。
先给大白小白还有小黑三只白鹤添了水,喂了食,随后提上篮子去后园摘了师父亲手种的瓜果蔬菜回来,满满地装了一篮子。
前日在耸翠楼卖来的鱼还养在鱼缸里,宋归尘低头盯了片刻,自言自语:“太湖八百里,鱼虾捉不尽。这条太湖白鱼游得欢快,肥美多肉,看起来很好吃。”
歪着脑袋想了想,重重一点头:“煲一道白鱼枸杞汤吧。”
白鱼身薄如刀,通体白色,且鳞多油脂,因而食用时可以不去鳞,这是一大便宜之处。
不过既然是要熬汤,鱼鳞还是去一去的好。
宋归尘手起刀落,方才还欢欢乐乐在水里游泳的肥鱼摆了几摆,躺在砧板上一动不动了。
将鱼去鳞、去腮、去内脏,清洗完毕。
迅速烧起火,下油烧至油辣,将鱼放入热油锅中迅速滚一遍取出,洗净的枸杞子加料酒、盐、葱、姜与白鱼一起放入锅中,加入适量清水文火慢慢熬着。
趁此机会,继续去做其他的菜。
甄老头是被扑鼻香味熏醒的,肚中空空,愈发觉得鱼香浓郁。
他狠狠地吸了几口窗外传来的鱼香,迅速披上衣衫猫着腰来到厨房。
“小尘呐,今儿是什么日子?一大早就这么忙碌?”
宋归尘手上动作不停:“今日呀,是师父捡到我的日子。”
甄老头捋着胡须:“林逋和你说你是他捡来的,你就信了?”
“当然,师父从来不会骗我。”
“傻丫头,林逋会不会骗人,老夫比你可清楚多了。”老头左瞧瞧右看看,伸手捉了几颗花生米高高扔起,仰头张口接住。
活像个孩子。
宋归尘好笑不已,这老头儿虽然一开始不讨喜,但相处久了,也是个可爱的人。
只是不知道师父和他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师父那样温和的人,竟然对这老头都是一脸冷脸。
“我说老头儿,你就这么致力于破坏我和师父的关系啊?”宋归尘对师父的话,半分也不会怀疑,因此只觉得甄老头无事找事。
那日从湖州回来,在放鹤堂见到甄老头,三人对峙之时,师父看着她的眼睛,问:“小尘,从小到大,为师可曾说过一句假话骗过你?”
宋归尘当时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曾”,此时她的想法也一样未变。
“我记事以来,就跟在师父身边,至今十六年,师父他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站在师父这一边。”
宋归尘边炖着红薯鸡翅,边徐徐讲道,“况且,我相信师父,他不和我说则已,若愿意和我说的,便不会是假话。”
甄老头顿时觉得嘴里的花生米它不香了。
林逋那臭小子是碰了什么大运,有这么个听话懂事对他百分百信任,更重要的是,还做得一手好菜的徒儿!
自己呢,年轻时收的两个徒弟,一个比一个更不让人省心!
不比不知道,一比就满是心酸。
甄老头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唉声叹气。
“您可别叹气了,我才是被你和师父蒙在鼓里的人呢,我都没有叹气,您叹什么气呀。”
“你这丫头心大,老夫比不过,比不过。”
若是普通人,自小没有父母在跟前,只有一个师父,再怎么着,她也会十分好奇自己究竟是谁,究竟从哪来,到哪去才是。
偏偏眼前这位,既不好奇也不追问,完全是一副您愿意讲,我就听听,您要是不讲,我也不强求的温吞模样。
甄神医是怎么看,眼前的姑娘也不像个桃李年华的妙龄少女,太沉得住气了,和她那师父如今一样。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老夫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你师父,一个则是江湖人称‘毒手千面’的用毒高手江渡苇。”
“毒手千面?那是谁?”
“你不知道?”
宋归尘细细想了想,摇头:“不认识,他很出名吗?”
“你——”甄神医惊奇地看着宋归尘,“你这丫头,连毒手千面的大名都没听说过,简直是丢老夫的脸。”
“你这老头,天底下我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了,谁规定我一定得认识你说的那什么毒手千面啦。而且,就算我不认识他,又怎么丢您老的脸了?我前不久也不认识您呀。”
“罢罢罢,老夫说不过你。”甄老头放弃和宋归尘谈起往事,摸着肚子走了过来,“菜快好了吧?”
宋归尘扑哧一笑,方才还和我争得面红耳赤的人,这会儿又眼巴巴地盯上了我的菜?
真是个老小孩。
“快好啦,您先去外头坐好吧。”
院中紫藤花枝叶繁茂,恰好挡住头顶的太阳,紫藤花架之下,石桌石凳,分外质朴。
摆上饭菜,林逋扛着锄头正好回来。
宋归尘打了盆水给师父洗了手,三人开始用饭。
宋归尘道:“师父,您有个师兄叫江渡苇?”
“噗!”
甄老头嘴里的饭顿时喷了出来,小尘这丫头,反应是不是太慢了?他先前说的话,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好在林逋反应极快,推了甄老头一把,喷出的饭粒没有洒在菜上。
“嗯,十几年前就没有联系了。”
“他是江湖上的用毒高手?”
“为师不知。”
“噗!”
甄老头再次喷饭,这一次他有所准备,自己歪了朝一边。
这一对师徒还真是一模一样啊,林逋这臭小子一本正经地说谎话的功夫,正是让人叹为观止。
“臭小子,别装了,你不认我这个师父就算了,连你师兄都不认了?”
“林逋一心归隐,尘世之事,一无所知。”
虽然被林逋堵得哑口无言,不过甄老头夹菜依然夹得勤快,吃饭吃得也很开怀。
林逋淡淡地扫了甄老头一眼,放下碗筷,对宋归尘道:“为师吃好了。”
宋归尘:“啊?”
这就吃好了?
还没怎么动筷子呢。
而且,师父刚刚的语气,明显和往日不同。
似乎是生气了?
第146章 画美人
宋归尘长这么大,还未见师父真急眼过。
除了上次她还在段小尘身体里时,偷偷去师父房间看师父的玉簪那次。
加上这一次,师父已是这么久多年第二次生气了。
宋归尘顿时也没有心思吃饭了,意兴阑珊地放下筷子,看着正狼吞虎咽的甄老头儿。
师父气走,这老头完全不受影响,反而吃得更香了。
不论师父和甄老头之间发生过什么,宋归尘肯定是站在师父这一边的,一定是这不靠谱的老头儿做了什么让师父耿耿于怀的事。
否则,师父那样看得开的人,不会对他如此冷漠。
宋归尘认认真真地问:“老头儿,您是不是做了什么事,伤害了我师父?”
“噗!”
甄老头又一次喷饭。
这次,实打实地喷在了满桌珍馐上。
宋归尘嫌弃地一皱眉,甄老头嘿嘿笑道:“没关系,没关系,老夫都能吃完,都能吃完,绝不浪费。”
他这模样,更加让宋归尘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可怜的师父,竟然有这么一个不靠谱的师父。
真是太惨了。
“老头,您老实说,您是不是得罪过我师父?”
“你这丫头,好没道理,老夫一把年纪了,做什么去得罪你师父?”
“您别给我打马虎眼,一定是你做得过分,我师父才会对你冷眼相待。”
闻言,老头儿回想着什么,缓缓嚼着嘴里的菜,美味佳肴好像都变得没了味道。
良久,甄老头道:“也许,是老夫的错吧。”
“您和师父师徒一场,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如此这般形同陌路?”
甄老头看着宋归尘,欣慰地笑笑:“君复那小子有你这个徒儿,是他的幸运。”
闻言,宋归尘默道:我有师父,也是我的幸运。
“这是老夫与他之间的恩怨,你就不要操心了。”甄老头一反平常嘻嘻笑笑的模样,难得地严肃正经起来,“有时候,对过去知道得越多,越无益于当下和未来。”
说罢这句话,饶是宋归尘如何相问,他硬是再也不多说一个字了。
师父守口如瓶,甄老头话说一半。
吊得人不上不下,若是换了旁人,被这么吊着胃口,不得猫爪似的难受。
好在宋归尘是个沉得住气的。
见他不说,索性也不问了。
人活着,谁还没有几个故事呢?
她想起杜青衫,弱冠之年遭灭门大难,全府上下就剩他和至今不知在何处的弟弟,过去清晰可见,痛苦势必愈加刻骨铭心。
他其实是那样爱笑的人。
初见至今,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谈笑风生的模样。
想来,在父母膝下的杜青衫,是更加笑容明媚的少年。
宋归尘心中钝痛,只觉得昨日才与他分别,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想到昨夜旖旎的吻,宋归尘嘴角一弯,随即想起这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在思什么春呐!赶紧摇头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待甄老头吃好了早饭,宋归尘收拾碗筷回厨房,又熬了一份清粥来到林逋的书房门外:“师父,您早饭吃得少,小尘给您备了一碗粥,师父要不要趁热喝一点?”
林逋道:“小尘有心了。”
师父正在画梅,宋归尘安静地将粥放到一旁桌上,静静地站在一边看师父作画。
师父工行书,书法瘦挺劲健,笔意清劲;长为诗,诗句孤峭浃澹,澄澈淡远,自写胸意;更善绘事,尤其擅画山水鸟兽草木楼阁。
只是,师父并不经常作画,即便作了画,也和做了诗一样,作完便扔。
画与诗不同,诗被扔了,宋归尘还能记起诗句,暗自将其记录下来,可画被扔了,宋归尘自认没有师父的画艺,还原不了师父的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好好的一幅画遭劫。
为此,每次见到师父丢弃、用尽办法也无法恢复的画作,宋归尘都痛心疾首好久。
故而今日见师父挥毫作画,宋归尘心下大喜的同时,又带了一丝胆战心惊,就怕师父画完就撕,因此她急忙不动声色地在一旁观看。
等师父画好了,就求师父送与自己。
林逋也不赶她,而是继续信笔挥墨,不多时,烟雨之中,一片梅林缓缓出现,让宋归尘惊讶的是,梅树之下,竟有一长发女子,只见其背影,不见其面目。
放下笔,林逋凝视画许久,叹了一叹。
“师父,这画上的女子,是谁呀?”
“随手所作,并无实指。”
“哦,师父,这副画,能送给小尘么?”
林逋哈哈一笑:“小尘若喜欢,拿去便是。”
“太好了,多谢师父。”宋归尘忙不迭将画卷起,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那师父您喝粥,喝完碗筷放着就行,小尘待会儿来取。”
说着抱着画回了房间,欣赏了半天这幅梅下美人图后,心满意足地将画卷起,蹑手蹑脚地从高高的书架上,取下书架最上层的长筒,将画装了进去。
说到美人,宋归尘又想起了杜青衫。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儿呀,若是自己能作画,非得将他画进画里,天天看上几眼不可!
思及此,不免又是一番痴痴低笑。
也不知道杜青衫现在在做什么?起床了吗?吃了吗?
他和武叔两个人在湖心亭,两人都是不会动手做饭的,想必吃的也是从耸翠楼订的饭食吧。
害,耸翠楼的厨子做的饭菜也算可口。
不用操这个心。
宋归尘展开画纸,准备再研究研究画艺。
师父诗画超绝,自己作为他的徒儿,却文不成武不就,说出去,实在丢师父的脸。
虽说不精画艺,宋归尘的画倒也还能勉强一看。
与林逋的写意山水不同,她起笔画的便是杜青衫那一双柔情蜜意的眼眸,其细腻真实程度,若有旁人在此,决计会拍案叫绝。
只是画完眼睛,宋归尘便再也下不了笔了。
想起杜青衫的一颦一笑,她只觉得杜青衫之美,画中实在难以体现。
还是亲眼看着最赏心悦目,亲手摸着最是撩人心魂!
在这方面,宋归尘向来是个行动派。
既然想他,就去见他。
第147章 着相
来到湖心亭,却不见武叔和杜青衫人影。
难道是出去觅食去了?
宋归尘暗自揣测,准备去耸翠楼瞧瞧。
来到耸翠楼,没有见到杜青衫,反而遇见顾易和顾行之两兄弟与酒保周蔷在散厅之中,似乎是谈论着什么。
见到进楼的宋归尘,周蔷心里头一阵窃喜,随即朝宋归尘走了过来,眼里是掩不住的欢喜:“宋姑娘……”
只叫了一声“宋姑娘”,却又胆怯起来,站在离宋归尘几步之遥的地方,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
宋归尘见顾易兄弟二人还在那边等着周蔷,料想他们定是有事相商,便道:“周大哥且去忙,我去楼上随便坐坐。”
顾易远远地看着含笑回话的宋归尘,自从湖州回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
昨日林先生孤身进州府,以三首诗从王钦若手中救了自家徒儿之事早已尽人皆知,大家都纷纷打探,孤高自许的林隐士,究竟给王钦若写了什么样的诗词,竟然让王钦若那么轻易地放了人。
此时亲眼见她平安无虞,顾易心下也是一松。
只是,当初他失忆时,竟然唐突地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前些日子,她请了甄神医来为自己治病,却一直没有来看自己,想必是有意躲着自己了。
顾易心中微酸,看向宋归尘的目光一如往常,平静而不带任何情绪。
如此也好,不去提及,就不会痛苦。
只要她安好……
思及此,顾易温文有礼地笑了笑,道:“我找周大哥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随便问问。”说着对周蔷道,“多谢周大哥坦言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宋归尘莞尔,能让顾易亲自前来向周蔷打探的事情,定是和案子有关。
而最近唯一一件大案,便是那日的西湖女尸案。
看来,顾易也要插手到这件案子里来了。
她那日瞧见了西湖中的女尸,好意让楼中酒保报官,却给自己招惹来一身麻烦,连州府大牢都去了一趟,更让师父在王钦若面前低头,此时想来,仍是愤懑。
她不常下山,但也知六艺坊乐师温言的大名,知晓死者就是温言时,宋归尘还深深地惋惜了一阵。
她爱看美人,也最见不得美人香消,红颜薄命。
“顾公子是在调查温乐师之死一事吧?”
顾公子?顾易苦笑,她何以与自己陌生至此?似乎又回到了他们还有婚约在身之时。
顾易想起她在段小尘身体里时,每次见到自己都是开开心心的,睁着一双大眼睛亲切地叫自己顾大哥。
强忍心中酸涩,顾易点头:“刚好想到周大哥可能会知道点什么,便来请教。”
宋归尘暗道,周蔷和温言八竿子打不到一块,他怎么会知道什么呢?
没等她问出心中疑问,顾易又问:“宋姑娘受苦了,州府之人没有为难宋姑娘吧?”
“这倒不曾。”宋归尘看着温文有礼的顾易,想起他在湖州时对自己的依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只想赶快离开,便道,“那公子请忙,我就不打扰了。”
“小尘!”
在她转身要走时,顾易突然出声。
宋归尘只好转过身来,不解地看着顾易。
只听顾易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和小尘谈谈。”
宋归尘笑了笑,指了指通往二楼的楼梯。
“那楼上请?”
顾易回身交待了顾行之几句,跟着宋归尘上了楼。
“顾公子想说什么,这便说罢。”
顾易望着给自己倒茶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
“在湖州时,是我失礼,唐突冒犯了小尘,还望小尘不要介怀。”
他说得诚恳,仿佛自己真的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宋归尘扑哧笑了出来,朗朗道:“分明是我学医不精,叫顾公子吃了那么多苦,我还没有向你负荆请罪,顾公子何必先向我道歉呢?”
见她笑了,顾易心下也是一松,说话也轻松了些许,“小尘还是叫我顾大哥吧,叫顾公子,总觉得生分。”他道,“虽然当日我不记得前尘往事,但对小尘所说,字字句句皆是出自真心——”
“顾大哥。”宋归尘打断了顾易的话,站起身,“顾大哥的心意,小尘心领了,只是你我有缘无份,小尘还是当日的回答。”
那日凉亭之中,顾易紧紧抓住宋归尘的手,向她表明了心意。
宋归尘心慌之下来不及反应,直到看到大雨里杜青衫狼狈的身影,突然心尖一痛,抽回手,告诉顾易自己心里已经有人了。
顾易苦笑一声:“我现在记起来了,梦里的小尘雪地上写的人名,是陆君遇。”
宋归尘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易。
她恍然记起来,好几年前,自己对陆君遇心怀慕意之时,似乎,确实有做过以梅枝在雪地上写他的名字这样的事。
不过那已经是多年以前,少女怀春之时做出的事情了,年幼之时,面对唯一的小伙伴陆君遇,心生爱慕之情,却羞于表达,只好独自辗转反侧。
若不是顾易此番这么一说,宋归尘都要忘记自己当初还做过这等矫情的举动。
后来的她,向来都是直接堵在灵隐寺前,公然调戏陆君遇的。
以至于陆君遇一度见到她就逃,还说什么她早已有了婚约,不可行事孟浪。
害!
“你,你那不是梦?”
顾易苦笑一声:“我倒希望那是梦。”
若不是知道她心里早已有人,他又如何会一再隐藏对她的感情。
“在与小尘定亲之后不久,我便偷偷去过孤山,见到了梅树下的小尘,从此,便记在了心上。只是彼时小尘待我疏离,不曾发觉。”
宋归尘心中惊起阵阵波涛,她原以为,顾易对自己的感情,是发生在湖州之时,他失忆了,所以对自己格外依赖。
不曾想,他竟然在那么久之前,就见过自己。
他们定亲五年有余,也就是说,五年前,他就喜欢上了自己,却一直不曾让人知晓?
宋归尘不由一叹:“顾大哥,我——”
“小尘什么都不用说。”顾易柔情似水地看着宋归尘,随即撇开目光,“我羡慕杜兄,他行事向来潇洒,而我,我只会畏头畏尾,对小尘的心意一直不肯明言,以至于和小尘擦肩,是我着了相。”
第148章 四书枯燥
顾家向来家教甚严,顾提刑爱子心切,为孩子们请的夫子一个比一个督教严格,除了要求熟读经典之外,还要求一言一行都有效仿圣贤,稍有过错,便要予以责罚。
顾易在诸位夫子的严厉管教下长大,性格多少有些古板,平日也是谨小慎微,深沉少言。
这一点,顾易随了大哥顾思之。
与顾易和顾思之不同,有大哥和三弟作掩护,顾行之倒是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他对那些之乎者也的四书五经完全不感兴趣,平日里读书也是能混就混,从没有上过心,翘课是常事,伙同街头混混、打架斗殴也不再话下,为此,遭了不少责罚。
背书,打手心,罚跪等等,不一而足。无奈顾行之就是“死性不改”,顾府夫子个个都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呼“朽木不可雕也”。
顾提刑曾与他促膝长谈,问他为何不愿好好读书。
他道:“孩儿嫌四书枯燥,五经无味。”
顾提刑语重心长:“行之既然不喜欢四书五经,那可有想做之事?”
顾行之:“孩儿,孩儿不知。”
“人生在世,岂容你自在游戏?既无想做之事,就给为父好好读书!读通了四书,再来回我。”
顾行之害怕父亲威势,自那以后果然收敛了许多。
然而一晃几年过去,如今他已经加冠成人,却还是不能回答父亲昔日问题:可有想做之事?
好男儿生于天地,当志在千里,可他白活了二十二载,却还对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一无所知。
如今心上人温姑娘死了,他急得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唯一的希望就放在顾意身上,希望他能尽快帮自己找出真凶,他好替温姑娘报仇。
可三弟昨日拉着自己在耸翠楼做了一下午,今日又拉着自己来了耸翠楼,问了那酒保几个不知所谓的问题后,就被孤山上那目中无人的宋姑娘勾走了魂儿。
还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
顾行之张头望了好几次,还没有见到三弟和宋归尘要出来的意思,心中火急火燎的,连喝了几碗茶。
周蔷看得好笑,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顾二郎和顾三郎,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二郎莫急,三公子想必就快下来了。”
“三弟也真是,那冷美人究竟哪里好,值得他这样痴心?”顾行之“嗐”了一声。
闻言,周蔷可就不高兴了。
顾易是他的救命恩人,对他有大恩,而宋姑娘则是他眼底心上的悄悄爱慕着的女子,在周蔷心里,她就是杭州最美的女子,哪里由得别人说她半个不字?
他顿时变了脸色,“顾二公子这话说得就有欠妥当,准你顾二郎对那六艺坊乐妓心心念念,就不许顾三公子对宋姑娘好?”
宋姑娘比那温乐师,不知好了多少倍!
后头这话周蔷有分寸地没有说出来,不然顾二可得和自己急眼。
他理解顾行之的心情,故而给他留足了面子,没有戳他的痛处。何况温言已死,死者为大,周蔷也不好过多冒犯。
只是实在听不得顾行之对宋姑娘出言不逊,这才出言相讥了几句。
顾行之听了,只当周蔷纯粹是在维护自家三弟,也不和他一般见识,细细回想他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三弟对那个冷美人宋归尘,就好比自己对温姑娘,明知不可得,心却不受控制。
可无论温姑娘,还是宋姑娘,她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明知佳人无意,却还不甘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自己。
看了周蔷一眼,顾行之不明白周蔷为何对三弟如此维护,但这个酒保快言快语,倒是甚合他的心意。
“周大哥说得是,是我说话失了分寸。”顾行之道,“周大哥,方才你和我三弟说,你与那耸翠楼翠娘相识于一场盗窃,这是怎么回事?”
周蔷垂眸道:“此事说来话长。”
“想必是有盗贼偷了翠娘的宝贵物品,周大哥帮忙找了回来,由此赢得了佳人芳心?”
周蔷不欲多言,便道:“二郎聪慧,一猜就中。”
事情其实与顾行之所说的正好相反,他才是那个盗贼。
上一任杭州知州在耸翠楼摆宴时,请了翠娘前来歌舞助兴。
那日常二姐和常老爹照例在耸翠楼墙角卖唱,偏巧,常二姐当时唱的曲子正是平康馆姐妹们最新弹唱的曲子。
翠娘听了,不由大怒,翠娘身边的丫鬟、也就是小红登时怒冲冲走到墙角,训斥常氏父女不该盗用他人曲子。
常二姐双目失明,本就怯懦,被小红这么一训斥,登时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好不可怜,常老爹几番道歉,小红仍不退让,还是周蔷见了,忙过来劝解一番,方才解了常氏父女之急。
也正因为如此,当时的周蔷对翠娘主仆极为厌恶,当夜便潜入了翠娘所住的翠楼,想要盗走她的金银财宝,以示惩戒。
他在耸翠楼当酒保之前,曾经拜师学过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潜入平康馆翠娘的房间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将翠娘闺房中的贵重物品一扫而空后,又起了捉弄人的心思,来到翠娘床前,取出自制的墨水,在翠娘白皙的脸上画了一只乌龟。
随即出了翠楼,在门口用粉笔写下“我来也”几个大字。
第二日翠娘醒来,丢了财宝事小,她脸上的烫金乌龟不知是何颜料,竟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急得她羞于见人,只在翠楼中生气,发誓找出这个“我来也”,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然而官府无论怎么搜查盘问,也没人见过“我来也”,更没能查出一丝半点周蔷就是“我来也”的痕迹。
翠娘气得亲自拿出纹银五百两,更放出话来,若有人能提供“我来也”的消息,这五百两银子就是他的,她更可以免费陪客一晚。
于是杭州众人,普通百姓眼馋那五百两,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眼馋翠娘本人,纷纷掀起了一阵浩浩荡荡的寻找“我来也”运动。
于是,“我来也”的名号也在杭州传开了。
第149章 翠娘
见如此大的阵仗,也寻自己不得,周蔷越发大胆,每每见到来往耸翠楼的食客,有对常氏父女态度不善者,当夜便会潜入其府邸,盗走府中某样财物。
然而马有失蹄,那翠娘原本就怀疑定是她白日里在耸翠楼纵容丫头骂了常氏父女,所以常氏父女晚上前来寻仇,因而命人时刻注意着常氏父女的动静。
几个月后,还真叫她瞧出了规律。
她发现,凡事在耸翠楼对常氏父女动手动脚出言相讥之人,快则当晚,慢则几日后,定会被“我来也”光顾。
翠娘机敏过人,当下将目光锁定在常氏父女身上。
她暗中来到常氏父女住所,几番打探询问,问出了周蔷对他们父女三人多有照拂,便又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了周蔷身上。
只是无凭无据,不好随意冤枉与人,翠娘决定,给“我来也”下个套儿,让他主动钻进来!
于是,又一日,吴茶商的小儿子到耸翠楼用饭,见到墙角卖唱的常二姐,顿时起了色心,动手动脚调戏常二姐,并命手下将常老爹狠狠打了一顿。
周蔷愤怒之下,当夜便换了夜行衣,要潜入吴府,却在刚跳上吴府围墙时,却见到圆圆的一轮月亮之下,一名红衣女子坐在屋顶,远远望着他。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缕莫名的笑意。
这诡异的场景将周蔷吓得腿软,哪里还挪得动腿?
红衣女子朝他招手,周蔷转身就跑。
可气的是,那女子轻功比他还厉害,轻飘飘地飞身过来,揪住他身后衣襟,吐气如兰:
“郎君哪里去?”
周蔷战栗得头顶直发凉,额头直冒冷汗。
他这难不成是坏事做得多了,见了鬼了?
周蔷索性也不跑了,鼓起勇气回头,身后的红衣女子不是女鬼,却是平康馆的翠娘!
这可比见到鬼还让周蔷惊讶!
这三更半夜的,一个貌美女子一身红衣,站在高高的屋顶上,稳稳当当,半点儿也看不出平日弱质纤纤的样子。
周蔷惊讶道:“姑娘也来屋顶赏月啊?”
“我来抓贼!”
“嘿嘿,姑娘说的哪里话,这光天化日的,哪里有贼。”
“光天化日?”翠娘抬头看了看明朗夜空中的一轮圆月,讥诮一笑。
“嘿嘿,月黑风高的,姑娘一个人在外,恐不安全。”
“不安全?我就是安安分分地在闺房睡觉,也有盗贼潜入房中,盗走我的财宝,还有意羞辱于我,那也没比这里安全多少。”
“嘿嘿,那盗贼真是可恶,真是可恶。”
“对啊,着实可恶,所以我立下誓愿,若捉住了他,定要他好看!”她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死死扣住周蔷脖子,道,“你休得在我面前耍心眼,我问你,‘我来也’是不是你?”
周蔷这会儿倒也镇定了下来,两手一摊,道:“就是我,姑娘想怎么样?将我交给官府吗?”
“哼,我就知道是你!走,跟我回去。”
“回哪去?”
“当然是平康馆。”
“不可不可,我还是回耸翠楼吧。”
“回翠楼也行。”翠娘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提起周蔷来到了她所住的翠楼之中。
周蔷:“说好的回耸翠楼呢?”
“我可只听见你说回翠楼。”
翠娘将人推进屋中,一连关了几日,饭也不送,水也不给,可怜的周蔷叫苦不迭,没想到这平康馆的招牌姑娘,竟是朵带刺的玫瑰。
美则美矣,有刺!
还有毒!
直到第四日,翠娘才大发慈悲给周蔷送来了一碗清粥,热气腾腾的粥不停地勾引着周蔷的味蕾,他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伸手要取粥,却被翠娘避开。
“想喝?”
周蔷老老实实地回答:“想。”
“那你老实回答,你对耸翠楼门口那个卖唱的瞎眼姑娘是不是有好感?”
周蔷一头雾水,这姑娘这问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
许是见茫然的模样很是好笑,翠娘勾了勾嘴角,又道:“若不是对那姑娘有好感,你为什么总挑取笑伤害过他们父女的人家下手?”
噢,原来如此,周蔷了然,原来他是在这里露了马脚啊。
看来,以后不能只挑对常老爹父女不好的食客下手了。
太有规律,容易被人发现。
“姑娘真是聪明过人。”
“哼,你果真对那卖唱姑娘有好感咯?”
“不不不,我是说,姑娘你竟然能抽丝剥茧发现‘我来也’就是我,实在聪明过人。”
“噢,那你对那卖唱姑娘没有好感?”
“这——”
她问得莫名其妙,周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回答得不好,惹恼了她,她定会将面前这碗热喷喷的粥倒掉。
“别吞吞吐吐的,究竟有没有?”
周蔷脱口而出:“没,没有。”
得到了回答的翠娘仿佛很是愉快,大发善心地将手中粥递给周蔷,周蔷再也没有精力去想其他,就着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腹中犹饥饿难耐。
翠娘抿嘴一笑:“你饿得狠了,不可多吃。”
周蔷暗道,我饿成这样,不都是你的手笔?
“你又在心里骂我吧。”翠娘噙着笑,“你一个小酒保,何以学得如此出神入化的飞檐走壁功夫?我听耸翠楼的人说,你的机关之术也做得极好,可是如此?”
“哪里哪里,姑娘一介女流,轻功才真是出神入化,叫周蔷佩服。”
肚子里好歹有了点东西,周蔷知道翠娘不会将自己交给官府,也大胆了些,开始阴阳怪气。
翠娘莞尔,一颦一笑都风情万种,将一双白玉似的纤纤玉手搭在周蔷肩头,“我有一事,若你帮了我,我便放你回去。”
周蔷一动也不敢不动,僵硬地道:“何事?”
“你怕什么,总归不是叫你去送死。”翠娘道,“那知州大人想对我图谋不轨,你要是潜入州府,将他的州府官印盗了出来,我便放你回去。”
周蔷大惊:“这如何使得!”
敢盗知州官印,他是不想活了不成。
“不盗官印也成,六艺坊坊主的房间,有一只南阳独山玉玉簪,你去给我取来,我也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