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今日请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新春快乐呀~比心~(๑❛ᴗ❛๑)
♬︎*(๑ºั╰︎╯︎ºั๑)♡︎
(* ̄3 ̄)╭♡❀小花花砸你
(◔◡◔)
∧_∧
(´◔‸◔`)つ━☆..・*。
⊂ノ・゜+
しーJ°。+*´¨)
好运缠绕***.·´¸.·*´¨)¸.·*¨)
***(¸.·´(¸.·’*
(◔◡◔)
第150章 欺骗
玉簪?
周蔷大为不解,眼前的貌美女子作为平康馆头牌,要什么玉簪没有,何故觊觎别人的一根玉簪呢?
“去是不是?”
翠娘却不给周蔷思考的时间,一记骄横的眼光扫来,周蔷来不及考量,忙道:“一言为定。”
早点脱离这女人的手掌心才是正经!
直到到了六艺坊周蔷才知道,他做了个吃亏的买卖。
六艺坊表面上是个乐坊,内里却和普通乐坊不同,守卫严密,即便是在夜半三更,众人都睡熟了的时候,六艺坊中,还是会有众多侍卫昼夜不眠地值守。
周蔷一连三日夜探六艺坊,都没找着机会下手。
无奈之下,乖乖回到翠楼。
“那六艺坊看守严密,我找不着下手的机会。”
“呵,男人。”
“实在是六艺坊非同一般,守卫竟比州府还要严密。”周蔷为自己辩解,继而想到了什么,问道,“姑娘,那六艺坊究竟是什么来头?你要我去盗的南阳玉玉簪,又是什么宝贝?”
翠娘悠闲地修理着涂了丹蔻的指甲,叹了一叹:“罢了罢了,看在你这几日尽心尽力的份儿上,我就不为难你了。”
“果真?”周蔷大喜,将满脑子疑问抛在脑后,蹭地站起身来,“那我就告辞了!山水有相逢,你我后会无期。”
“哎哎哎,站住!”
周蔷苦哈哈地回头,目露哀求地看着翠娘。
翠娘捂嘴一笑:“罢了,去吧。”
周蔷得以逃脱翠娘的软禁,自然喜不胜喜,回到耸翠楼后,不再有规律地报复那些对常老爹父女不善的食客,而是对方实在做得过分了,等个十天半个月,才去光顾。
即便如此,还是不算妥当。
周蔷便偶尔也挑一些当地鱼肉百姓为非作歹的地主老财们练手练手,也不盗贵重物品,主要是“我来也”这个名声,得打响了。
并且,在打响之前,还不能被人抓住。
吃了翠娘的亏,故而周蔷行盗开始没有章法,只随心情。
他是“我来也”的事情,在上次耸翠楼行刺案之前,除了翠娘之外,再无旁人知晓。
直到宋归尘知道他是“我来也”后,周蔷心中慌乱,怕宋归尘觉得他是个盗贼而嫌弃他,遂一连几个月来,再没有去盗。
今日顾易前来向他打听翠娘的事情,他心中大惊,面对救命恩人,他不欲撒谎,但此事确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故而他只是囫囵讲了讲,并未如实相告。
连顾易他都没有告知真相,自然也不会告诉顾行之,遂打了个马虎眼,将此事揭了过去。
顾行之没有多想,心想,这酒保周蔷虽身份低微,却倒是个有福气的,方才听三弟与他的言谈,那翠娘竟然对他一片痴心。
“周大哥今年多大了,还未娶妻吧?翠娘貌若天仙,又对你一往情深,你为何对她这般冷淡呢?”
周蔷微微皱眉,这顾二郎真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啊。
翠娘和周蔷相识的事情,知道的人原也不多,更别说翠娘心系周蔷这等隐秘之事了。
若是杭州青年才俊知道他们想见也难得一见的耸翠楼头牌,竟然心悦一个小小的酒保,恐怕周蔷是想躲也无处躲,会被翠娘的那一众爱慕者就地打残。
故而翠娘对周蔷虽然有意,但却一直不曾明言。
周蔷躲她都来不及,当然也不会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
每次小红前来找自己,都是翠娘要他帮忙,要么就是做一个机巧玩具,要么去张家取一把蒲扇,去李家盗一颗明珠……
周蔷无奈得很,但却没有办法,对这位貌美却极有手段的美人是又气又恨。
每次小红前来,他总会以各种理由推辞一番,实在推辞不过了,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小红来到翠楼。
好在,自从上次共同策划了行刺王钦若一事后,翠娘就不再三天两头使唤他了,周蔷乐得清静。
直到方才顾易来找自己,询问关于翠娘的事情,周蔷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现下细细回想,翠娘当初让自己潜入六艺坊偷什么南阳独山玉玉簪,难不成她和六艺坊真有什么过节?
她一介女流,一身轻功,却沦落风尘,究竟又是为何?
周蔷没将翠娘会功夫的事告诉顾易,只道翠娘被“我来也”盗走财宝、又在脸上以洗不掉的颜料画了乌龟之后,他恰巧制作出了那种颜料的解药,便献给了翠娘,故而认识。
他和翠娘又都可怜那常氏父女,经常接济他们一家,因此熟悉。
当初“我来也”盗走平康馆头牌姑娘翠娘的一箱财宝,又在翠娘脸上画了乌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杭州城内人人知晓。
且周蔷的机关制造之术顾易又是亲自见过的,能制作那般精妙的机关弓弩之人,制作出一点解颜料水的解药,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故而顾易并未怀疑周蔷此话的真实性。
周蔷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为自己欺骗了救命恩人而感到十分愧疚。
“周大哥,你想什么呢,想这么入迷?”
周蔷回过神来,发现顾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来了,宋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后头。
顾易拱手行礼道:“今日多有打搅,耽搁周大哥做事了。”
“不碍事不碍事。”
顾易越真诚,周蔷越愧疚,他知道顾易是在查探温言之死的真相,今日来问自己和翠娘的关系,想必是怀疑翠娘。
周蔷本聪敏,下个月就是一年一度的香桥会,往年都是温言和翠娘在争夺头魁的名额,今年一样也不例外。
虽然往年都是翠娘躲得头名,可若她想不开,要将温言除掉,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周蔷不敢去想。
如果将翠娘会武艺的事情告诉顾易,翠娘的嫌疑就更大了。
焦虑之下,周蔷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宋归尘还在一旁,只当她已经和顾易兄弟一起走了。
见一向稳重的周大哥露出如此神色,宋归尘不免好奇:“周大哥,你似乎很焦躁?”
“啊?啊,宋,宋姑娘,你怎么在这啊?”
“我一直在这儿啊。”
“噢,哦,你没走啊。”周蔷语无伦次。
宋归尘问:“周大哥似乎有什么心事?”
第151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啊,没,没。”周蔷心虚地撇开眼神,岔开话题问,“宋姑娘今日到耸翠楼,可是需要什么食材,我这就叫厨房给你准备去。”
“周大哥不用麻烦,我今日来,不为食材。”
“那?”
“本想来寻杜青衫那厮的,但他似乎并不在耸翠楼,我这便走了。”
哦。
周蔷有些失落,不过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宋姑娘走了,他正好可以去问问翠娘,究竟有没有做出杀害温乐师之举?
不过宋归尘并没有立刻就走,她想起两天前发现西湖里的女尸之前,还看到了周蔷与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走在一起。
虽然并非什么隐秘的事,可宋归尘总觉得奇怪。
好好儿的,为何要女扮男装?
而且,此时回想起来,那名女子的样貌,好像有几分熟悉。
周蔷见宋归尘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宋姑娘有什么话就问罢,我必知无不言。”
“唔,那我就问了。”宋归尘索性也不扭扭捏捏了,“前儿我在二楼阁子中,无意间看到周大哥与一名女子在西湖南岸并肩而行——”
见周蔷顿时局促起来,宋归尘赶忙解释:“我并非有意过问周大哥的私事,只是方才突然想起,那女子似乎是平康馆翠娘身边的小丫鬟,故而好奇。”
方才顾易提起翠娘,让宋归尘乍然之间想起,那日与周蔷在一起的女子,似乎是当日在耸翠楼见到的翠娘的丫鬟小红。
周蔷没有否定,而是沉紧抿薄唇,揉着双手,怯生生地看着宋归尘:“宋姑娘不要误会,我和小红姑娘什么都没有。”
宋归尘哈哈一笑:“周大哥,你想什么呢,我并无他意。”
顿了顿,她又道:“周大哥和翠娘似乎很是相熟?”
不然顾易不会跑来向周蔷打探关于翠娘的事情。
周蔷局促地捏着手,这还是宋姑娘第一次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呢。在段小尘身体时除外。
他不愿对宋归尘有所隐瞒,纠结了片刻,点头又摇头:
“我和她并不怎么相熟。”
说着将自己曾经偷过翠娘的东西以及被翠娘用计捉住之事告诉了宋归尘,
听到周蔷竟然被一个小女子抓去翠楼,宋归尘不由笑了起来,周蔷痴痴地看着她的笑容,顿时红了脸。
他对自己的心意,宋归尘在段小尘身体里时就已知晓,回到自己的身体后,鲜少来耸翠楼,即便来,也因周蔷有意躲避的缘故,没有碰上面,故而并没有尴尬之时。
此时见他脸红,宋归尘一时不知该不该说接下来要说的话。
“抱歉,我失礼了,你切莫放在心上。”还是周蔷先回过神,移开目光,“宋姑娘,我希望你在我面前,千万不要拘束和尴尬,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
他心里想,如果我对你的爱慕会让你感到不自在,那便是我的罪过。
如果不是宋姑娘阴差阳错地成了段小尘,进入耸翠楼当了几个月厨娘,他对她的这份心事,永远不会叫她知晓。
只要默默地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看着她就好了。
周蔷身为耸翠楼酒保负责人,负责楼中大小酒保的事务分配,迎客跑堂之事,楼中往来客人,常什么时候来,爱点哪件阁子,爱吃什么菜,他都熟记于心。
尤其是一袭浅绿、不言不语的宋姑娘。
宋姑娘不常来耸翠楼,每月里有那么一两次,便是极勤的了。
他暗中记下她来耸翠楼的日子,发现她来耸翠楼的日子,大都是在每月初十,于是,每到初十这一日,便格外留心,格外期待。
若这一日她来了,他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愉悦,却又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只能叫手底下的人好生招待。
若这一日她没来,他便怏怏不乐,连瞧楼里的食客都瞧不顺眼……
那本记录宋姑娘来耸翠楼的日子的账本,后来被手底下的酒保兄弟们发现,这群好事的混不吝将这个消息传遍杭州大街小巷,导致每到初十这一日,耸翠楼里食客比往常都要多上一倍。
周蔷为此后悔不迭。
原是他一人独守的小欢喜,一下子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自然不乐意。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宋姑娘,竟会出现在段小尘的身体里,并在耸翠楼做了那么久的厨娘,自己还吃过她亲手做的饭菜……
她还知道了自己的心意,虽然她不可能有所回应。
然而,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周蔷深吸一口气:“宋姑娘,我知道我不该对你,对你……可,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话音方落,他原本唇红齿白的脸已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他只是个小小的酒保,哪里配得上宋姑娘,就连有这种肖想她的心思,他都觉得是对她的玷污。
可,情若能自控,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他在自己面前这般自轻,实在让宋归尘心惊不已。
平心而论,耸翠楼的酒保都生得明眸皓齿,周蔷更是个中翘楚。
这也是宋归尘在孤山之时,下山总会来耸翠楼的原因之一。
不仅有美食,还有免费的美男可看啊。
可她实在万万没想到,她看别人的时候,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周大哥,我一介草木,不值得你如此待我。”
周蔷忽而一笑:“宋姑娘是杭州最好看的女子,值得。”
宋归尘也扑哧笑了出来。
她还记得,在段小尘身体里的时候,她千里迢迢到了杭州,初进耸翠楼时,旁敲侧击地向周蔷打探关于师父和自己的事情,周蔷那时便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宋姑娘是杭州最好看的女子。”
这话带了极大的偏爱在里头,宋归尘自然不会真的认为自己真有那么好看。
不过他这么一提,倒让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宋归尘还在段小尘身体里的时候。
那时,她不是什么宋姑娘,而是一个开封来的孤苦少女,周蔷在她唛娘亲啊,完全没有局促地。
宋归尘将周蔷拉到散厅一角,郑重地道:
“周大哥,此事我原不该过问,不过,顾大哥既然已经查问至此,想必他对翠娘是有所怀疑的,说实话,我也有此怀疑,周大哥,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吗?”
第152章 乌夜啼
周蔷摇头:“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那日发现湖中尸体时,我确实是与翠娘身边的小红姑娘在一块儿,她来请我去平康馆,说是翠娘找我,我以楼中事务繁忙为由给推辞了。”
他皱眉细细回想了想,又道:“不过现在想来,小红姑娘当日对我的态度确实不比往日,往日就算我推辞不去,她也不会生气或是怎样,那日却罕见地发了怒,说我不识好人心,辜负她家姑娘一片情意什么的……”
说到这里,他悄悄抬眼看了看宋归尘,见对方听得认真,并未因此取笑与他,遂放下心来。
他一心都在宋姑娘身上,对旁人的好感自然是一概不知。
尤其对方还是平康馆行首,是那个出手干脆、神神秘秘的带刺玫瑰。
这事儿吧,这几日他也一直纳闷。
他究竟是哪里入了翠娘的眼?
难不成翠娘当初关了自己几天,还关出感情来了?
想不通。
“如此。”
“宋姑娘,不瞒你说,我方才确实没有如实告知顾公子,一来,我是‘我来也’的事情,我不愿让第三个人知晓,二来,我不相信翠娘会做出杀害温乐师的事情。”
宋归尘沉吟着。
她没有顾易的七窍玲珑心,因而也猜不透顾易为何怀疑到了翠娘身上。
只好皱着眉头想:若真是翠娘,她的目的何在?
难不成真是为了下个月的香桥会?
之前耸翠楼行刺案,宋归尘见过翠娘,她一个女子,敢于以身犯险,帮助周蔷和常氏父女完成行刺大计,这份胆略,宋归尘是极佩服的。
这样的女子,会为了一个虚有其名的香桥会头魁之名,就去杀害一个人吗?
宋归尘摸不准。
但和周蔷一样,她更倾向于不会。
然而适才周蔷说,当日小红发怒,说他“辜负了翠娘”,这便又有些文章了。
难不成,翠娘竟是因为一个情字,杀了温言?
宋归尘对顾易的判断绝无怀疑,心想以他的眼力和智慧,就算周蔷并未全部告知实情,也会查明案情真相,只是周蔷有意隐瞒,他少不得要多经些波折。
因道:“多谢周大哥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知于我,不过顾大哥心思缜密,他定能查明真相。”
周蔷听出了宋归尘话里的意思,她是在告诫自己方才不应该有意隐瞒顾易。
心里霎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周蔷道:“宋姑娘放心,若翠娘真是杀害温乐师的凶手,我定不会包庇于她。”
平康馆。
翠楼外的五月菊开残了一地,各色残花打蔫儿垂在青石阶梯上,显然是疏于打理的样子。
周蔷心中一沉。
小红瞧见了楼下愣着的周蔷,冷哼一声,本不欲打理他,想了想,还是提起裙角下得楼来。
“哟,这不是耸翠楼的大忙人周酒保吗?今儿怎么得闲来逛青楼妓院了?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她这般阴阳怪气,周蔷倒也与她不生气。拱手道,“小红姑娘,不知你家姑娘可在楼内?”
“哟,今儿这是怎么了,周酒保竟然想起我家姑娘来了?平日里请都请不来的,今儿竟主动来了,真是稀奇。”
知道她还在生前几日的气,周蔷微一皱眉,继续道:“还请小红姑娘通报一声,若你家姑娘今日不在,那周某这便告辞。”
小红原也只是过过嘴瘾,若真让周蔷走了,待会儿姑娘怪罪起来,她可不好交代。
而且,可怜的翠娘,为了这无情无义的负心汉,这些日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再不见他一面,小红觉得,姑娘就要含恨而终了。
不再出言相堵,将周蔷领到楼上翠娘的琴房。
“姑娘,你看谁来了?”
翠娘坐在一架七弦琴后,依旧是薄薄的红色纱衣,然而唇上未涂口脂,脸上也未施粉黛,行销骨瘦的模样让周蔷大吃一惊。
见到周蔷,翠娘显得很是开心,“你来啦,坐。小红,上茶来。”
周蔷并未入座,而是皱眉看着翠娘:“你这是怎么回事?”
“周郎,你会音律吗?”翠娘没有理会周蔷的询问,反问周蔷。
周蔷摇了摇头。
翠娘笑:“无碍,待我为周郎弹奏一曲。”
说罢,自顾自地弹唱了起来。
琴声低沉委婉,回旋缠绵,周蔷默默听着,竟觉有些心痛之感。
翠娘抬眼脉脉看着周蔷,轻启朱唇,歌道:
“都无一点残红,夜来风。底事东君归去、太匆匆。桃花醉,梨花泪,总成空。断送一年春在、绿阴中。”
歌声低吟婉转,原本只是低吟浅唱,翠娘却唱得仿佛用尽了平生力气,这哀婉的歌声听得小红垂下泪来,拭去眼泪看着仍轻拢慢捻的翠娘。
翠娘不急不缓地控制着轻重缓急,乐弦的清亮生动中,一股稠密的悲思轻轻跳跃,如绿水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
一曲罢,楼中只余小红低低的啜泣。
周蔷心中亦是悲愁,只觉得方才翠娘的琴声和歌声带着魔力,有一种往心里去的吟哦,让人沉闷闷地喘不过气儿来。
迎着翠娘柔情脉脉的眼眸,周蔷带了几分尴尬,又见她虚弱不已,全然不像此前见到的精明活泼的样,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担忧。
“你可是身体抱恙?”
“前几日受了风寒,今日见了周郎,好了大半。”翠娘笑笑,又问周蔷,“周郎可知,方才我弹唱的是什么曲子?”
周蔷摇了摇头。
翠娘又笑:“我忘了,你是个不近风月之人。”
她十指纤纤放在琴弦上,轻轻挑起一根弦,顿时发出一声低沉的“铮铮”之声。
“这曲子名为《乌夜啼》,由南唐李后主李煜的《乌夜啼·昨夜风兼雨》一词演变而来,方才我唱的,是昨日偶得的词句。”
她看了看周蔷,问道:“周郎,你觉得怎样?”
周蔷木愣愣地道:“写得很好,唱得也好。”
翠娘失笑,还没笑够,便捂着嘴唇咳嗽起来,虚虚地伏在琴上,小红连忙上前为她顺气。
周蔷大惊,他没想到,上次见她,她还狡黠灵动地拿自己取笑,说他自从耸翠楼行刺之后,就像个缩头乌龟,都不敢以“我来也”的身份去偷盗了。
怎么今日一见,她竟病重至此?
第153章 周郎误
“周郎不必担忧,我只是偶感风寒,不碍事的。”
见周蔷目露忧色,翠娘收了手帕,朝他微微一笑。
周蔷问:“可请了大夫?”
小红抹泪回:“何曾请过什么大夫?我几次说去芳华弄请余大夫来给翠娘瞧瞧,都被翠娘拒绝了,硬说不碍事。”
眼见翠娘一日瘦似一日,小红心疼,只道她是相思成疾,那日才不顾翠娘交待,扮做男子模样去耸翠楼,想将周蔷请来,见上翠娘一眼。
保不齐翠娘见了心上人,这病就好了。
然而周蔷和往日一样,只当这对主仆又是捉弄于他,故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此时见翠娘病体沉重,周蔷坚硬冰冷的心门微动,脸上带了愠色,数落道:“生了病就要看大夫,这么大的人了,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小红,你快去将余大夫请来。”
“不必!”翠娘拉住小红,含笑看向周蔷,“周郎有此行,有此心,翠娘已心满意足了。”
说着轻抚上那七弦琴,悠悠道:“我这病,因心而起,心病沉疴,即便余大夫来了,也是治不好的。”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周蔷是真生气了,“不过是伤寒而已,余大夫一剂药下去,就好了。小红,你快去请大夫来。”
自从他的身份被她知晓后,古灵精怪的她虽然三天两头会拿这个威胁他帮她做这做那,然而,她却没有将他的身份暴露出去,也没有叫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在周蔷眼里,她就是个人前风情万种,人后却仍有小女儿家的调皮灵动的女子。
虽然被她无数次捉弄,却也并未真正动气。
小红匆匆去请大夫,屋中只余周蔷和翠娘二人。
翠娘无奈地摇摇头,如葱十指低低拨弄着琴弦,“古琴之音,铮铮绝响,周郎,你要记得,我最喜欢的乐器,是古琴。”
周蔷愣愣点头,翠娘又笑:“你可知,何种乐器与古琴最能相和?”
周蔷又一次摇头。
他突然暗恨自己,为什么对于音律一窍不通,以至于她问的所有问题他都答不上来;听到她的琴音和歌声,也只能说出一个好字。
翠娘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失笑道:“是萧。萧之幽怨迷离,与琴之古雅通脱,最为相配。”
周蔷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不懂,但是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翠娘不由得扑哧一笑,这一笑,不免又是一阵咳嗽,周蔷连忙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待反应过来时,两人已是相距甚近。
周蔷欲要退开,却被翠娘一把握住,水润润的一双含情目痴痴地看着周蔷,苍白的嘴唇吐出痴情的话语:“周郎,你就,陪我一会儿吧。”
周蔷无法拒绝。
只得站在她身前,由着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翠娘满足地靠在周蔷身上,虚弱地闭上眼,轻声道:“周郎,你知道么?我时常想象,若是周郎也通晓音律,我弹琴,你吹箫,郎情妾意,该是何等美好……”
周蔷僵硬着身子,不知如何接话。
好在翠娘也并不指望他回答自己,而是继续喃喃:“周郎,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周蔷动了动,这个他知道。
“是几年前上任知州摆宴,你受邀去耸翠楼。”
周蔷记得可清楚了,就因为那日她的丫鬟小红无故欺负了常老爹和常二姐,他才一时看不下去,晚上潜入翠娘的闺房偷走了翠娘的一箱珠钗宝物,还在她的脸上画了个乌龟。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了“我来也”的这个神秘身份。
翠娘却摇了摇头:“不是的。”
“嗯。”周蔷不解,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女子,“不是吗?”
翠娘扯出一个笑:“不是的,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清波门,你给常老爹一家送米送鱼去,那天阳光很好,微风很轻,常二姐的笑容很明媚……”
那时他还是年纪轻轻少年郎,她也正值少女情窦初开。
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对待一个瞎了的老头儿,他也恭恭敬敬,手脚勤快地给那老人劈柴洒扫,烧火做饭,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对待那瞎了眼的常二姐,他更是像个温柔的大哥哥,用尽心思逗得那女孩咯咯直笑。
周蔷呆滞了片刻,他早已不记得她说的阳光很好的那天究竟是哪天。
笑容明媚的常二姐也已死了。
“你知道么?知道你就是潜入我房中的‘我来也’时,我好开心,可惜,我只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配不上,配不上,咳咳……”
“翠娘。”怀里的人突然重重地咳嗽起来,周蔷心惊地看着她脆弱苍白的面容,不由得将她搂紧,“翠娘,你先别说话,大夫马上就来了。”
“不,我很开心,很开心。”翠娘贪念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噙着笑意,“周郎放心,我不会这么快死的,我还有心事未了。”
她深深地一闭眼,片刻之后,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强撑着病体坐直:“周郎,你今日来,不是来看我的,对吧。”
她说得平和而沉稳,和她方才的琴音一样,像是一种直往人心吟哦。
周蔷心里带了愧意,他今日来,本是为了问她究竟有没有杀害温乐师的。
然而,看到她如今病重成这样,周蔷对自己竟然怀疑她感到万分痛恨。
“我是来看你的,小红前几日和我说你病了。”
他不擅长撒谎,说这话时,半分不敢看翠娘的眼睛。
翠娘摇头笑了,没有拆穿他善意的谎言。
“我知道周郎为什么而来,我也正想告诉周郎答案。”
翠娘道:“昨日顾三郎来了平康馆,我就已经知道躲不过去了,顾三郎那样心思缜密的人物,又怎么会被我这点小手段所迷惑。”
周蔷大惊:“你,你说什么?”
“温言是我杀的。”
“怎,怎么可能?”周蔷失态地后退几步,“怎,怎么可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翠娘看着一脸不相信的周蔷,忽而缓缓一笑。
那笑苍白而脆弱,像极了翠楼前面残败的五月菊。
第154章 芙蓉门
周蔷心中顿时大恸。
自相识以来,眼前的人何曾露出过如此绝望的笑容?
周蔷见过她往日的笑,笑得明艳动人,虽说不出那份笑意中包含了多少虚假和应付,但至少,那是明艳艳的笑容。
作为耸翠楼头牌姑娘,她在所有人前,都是言笑晏晏,最是八面玲珑的,而方才这一抹笑,笑得悲凉而无奈,笑得周蔷心惊不已。
“翠娘,你——”
“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周郎,你是不相信温言是我杀的,所以才会自己一个人来,对吧?”
翠娘咳嗽了一阵,似乎又精神了一点,含笑看着周蔷,“周郎有此心,翠娘就满足了。”
周蔷还未从翠娘杀了温言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此时见她强撑笑意,心中五味杂陈,有万千话语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迟疑之间,只听楼外一阵吵嚷,翠娘道,“是抓我的人来了。”
果然,洛捕头领着一队衙役包围了翠楼,蹬蹬瞪上得楼来,砰一声推开门,看向屋中二人,将目光放到红衣女子身上:
“你就是柳翠娘吧,有人指证你是杀害温言的凶手,请跟我们走一趟!”
翠娘点头:“奴家便是翠娘。”便认命地朝衙役走去。
周蔷大骇,伸手拉住翠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面露不忍:“翠娘。”
“周郎,我柳翠做事,向来坦荡,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柳翠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说着轻轻褪去周蔷的手,笑了笑。
“周郎勿伤悲,人生如逆旅,如梦又似幻,柳翠这便去了。”
洛捕头将人拿走。
周蔷跌跌撞撞地回了耸翠楼,心如乱麻。
宋归尘早已离开了耸翠楼。
遍寻杜青衫不着,她心中忧虑,不急着回孤山,而是在小西河大街上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张望。
问遍了街头商贩,也没见过一身青衣的年轻俊俏公子。
宋归尘泄气地往回走。
而另一边,六艺坊内。
一间茶香袅袅的雅间内,一男一女对坐棋盘两边,一老一少分别站在男女身后,默默地看着二人对弈。
老人正是武叔,他面前坐着的男子,正是杜青衫。
杜青衫捉起几枚棋子往盘中一撒,道:“门主棋艺高超,我输了。”
红衣女子二十五六模样,颇具风情;眉间一片芙蓉色花钿,眼角吊梢、目光锐利,给人以聪慧机智,而又凌厉冷淡之感。
见杜青衫认输,她并未露出得胜的喜悦,而是冷冷道:“说什么精湛?只是恭维。”
杜青衫沉吟不语。
女子又道:“若不是杜郎心头情丝百结,我想要赢你,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杜青衫一声淡笑:“我杜青衫自认最懂得女人的心思,想不到一盘棋过手,自己的心思倒让门主看穿了。”
“真想不到,你杜青衫死里逃生,竟在杭州这江南小城乐不思蜀了?”
女子话说得毫不客气,将杜青衫一顿诘问。
“你可别忘了,你背负血仇,灭门大仇未报,怎可儿女情长?!”
杜青衫抬了抬眼眸:“多谢门主提醒,不过报仇与否,是我杜青衫的私事,就不劳门主费心了。”
“不劳费心?”红衣门主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杜青衫啊杜青衫,你竟也有瞒着我的私事?”
“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辞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杜青衫起身欲走,被红衣女子喝住,“你今日要是出了这道门,我不保证不对你那娇滴滴的心上人做出什么事来。”
杜青衫冷了脸,回头看着红衣女子:“你要是敢动她半根毫毛,我保证,你芙蓉门将不复存在。”
“你!你敢!”
“门主若不信,尽可一试。”
说完,杜青衫头也不回地出了茶室,武叔看了一眼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微微一点头,武叔便跟了出去。
“杜小子,你和武丫头好歹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不过几年不见,你真就这么绝情?”
“几年不见,红烛姐还是一点没变。”杜青衫一叹,“她志在千里,我可没这远大志向,帮不了她,也不想被她裹挟。”
武叔不断地点头:“确实,武丫头从小就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她爹死后,短短一年,她便坐稳了芙蓉门门主之位,也算得上是个狠角色。”
武叔说着不由得陷入回忆,眼角蓦然湿润了。
他擦了擦泪水,对杜青衫道:“武叔身为芙蓉门中人,这些年亲眼见证武丫头一步步走到今天,她吃了许多苦,不容易啊。”
“从她决定踏入芙蓉门那天,她就知道摆在她前面的路,是一条怎样的路了。”
杜青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听不出喜乐。
忽然,他俊美的脸上迅速绽放出一缕笑意,笑意从嘴边蔓延开去,好看的丹凤眼里也带上盈盈笑意,越发勾人。
武叔毫不见怪地四处张望,果然见不远处,一袭绿衣的小姑娘正埋头踢着湖边的石墩,不是宋归尘又是谁。
也只有见到这位时,身边这臭小子才会露出那样一副狐狸似的笑容。
武叔极有眼色地道:“那武叔先回去了。”
杜青衫微微颔首,待武叔离去后,快步来到湖边,拾起一粒小石子,朝宋归尘一扔。
小石子准确地砸在宋归尘头顶。
“啊,谁?”
杜青衫含笑走了过来:“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见是杜青衫,宋归尘立刻端正站好,还低头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想到昨夜的一吻,脸上不由得又是一烧。
不过嘴上当然不能暴露出来:“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不成?”
“许,当然许,小尘想去哪?我陪你去。”
她的羞怯和故作嘴硬都落在杜青衫眼里,某人不由得笑得更像只狐狸,心里抹了蜜似的甜。
原本以为她对自己是见色起意,没想到,竟已放进了心里。
“油嘴滑舌,说罢,你方才去了哪里?”竟让我遍寻不着。
杜青衫道:“小尘是特意下山找我的?”说着又是一阵窃喜,毫无保留地回道,“我方才去了一趟六艺坊。”
第155章 十指扣
“咦?”宋归尘歪头看了杜青衫一眼,笑问,“你是去学乐器,还是去查案,或是,去会哪个姑娘?”
杜青衫挑了挑眉,出言打趣:“想不到,小尘竟是个醋坛子。”
宋归尘作势要揪杜青衫耳朵,杜青衫笑着躲了开去,可怜巴巴地作揖求饶道:“我再不敢了,小尘女侠饶命。”
“哼,快快说来,那死者温言不就是六艺坊的乐师吗?你去六艺坊,难不成也是为了查她的死因?”
“我可没这么闲。”杜青衫摇头道,“我去六艺坊,是受人相邀。”
“嗯?”
“六艺坊的背后东家,武红烛。”
杜青衫话只说了十之二三,没有将武红烛乃是芙蓉门门主之事告诉宋归尘。
他不愿将她扯进这些乱糟糟的江湖之事中来,只想她无忧无虑地做眼前这个笑容清澈,眸光明媚的小姑娘。
事实上,即便说了,宋归尘也不知道芙蓉门是个什么东西。
故而杜青衫只捡她知道的说。
宋归尘蹙眉道:“姓武?”她若有所思,“是个女子?”
听名字,还是个厉害的女子。
杜青衫灿然大笑:“小尘果然是个醋坛子!”
“去!我这是女人的直觉。”宋归尘白了他一眼,“你别扯其他的,快说,这个武红烛是什么人?她和武叔是什么关系?你们以前常说什么武氏一族,她和武氏一族又是什么关系?”
她知道武叔身份神秘。
也知道杜青衫来历不简单,除了杜镐之孙之外,恐怕还有其他什么身份,尤其是他们口中的武氏一族,一直让宋归尘好奇不已。
“小尘一连问我这么多问题,叫我从何答起呢。”杜青衫故作为难,看着身边面露恼色的姑娘,有心捉弄捉弄她,“小尘莫不是忘了,我曾经和小尘说过的,若是小尘嫁与我,我就给小尘讲小尘想知道的所有。”
宋归尘这下是真恼了。
柳眉倒竖看着杜青衫:“杜青衫!你昨日亲都亲了,还想赖账不成?!”
她质问的声音不低,湖岸上亦有不少行人,闻言,纷纷往二人这边看过来。
待看清是个俊俏小郎君和清丽小娘子在吵嘴,又见小娘子气恼的模样,众人纷纷责备地看着杜青衫,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个小郎君也真是,亲都亲了人家小娘子,居然想赖账?
这样的人,不可嫁啊!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希望那小娘子一定要擦亮眼睛。
众人心里的想法,正在“吵嘴”的二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不过,乍一听宋归尘说起昨夜的事,又见她生气地嘟着嘴,杜青衫不由得回想起昨夜那一抹柔软,不由得心神一漾。
垂在腰间的手悄然往她那边靠,悄摸摸碰到了她的手,微动了动,用力扣住。
右手被他握住的瞬间,宋归尘带了几分慌乱,这光天化日之下,杜青衫这小色胚也太大胆了!
然而她并未挣开他的手。
他手心冰凉,在这夏日宛如一枕冰霜,化在宋归尘温热的掌心,一切刚刚好。
二人难得地都没有出声,而是默默地沿着湖岸走着。
湖水碧绿,湖风悠悠。
四周传来商贩高低起伏的叫卖声,身边是满眼满心都装着的人,天下最幸福之事,莫过如此。
杜青衫长这么大,还从未牵过女孩子的手。
即便是与小尘相识以来,笑言笑语说了许多,可这牵着一个女孩子柔软的手,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不过就像小尘说的,亲都亲了,牵个手而已,自己紧张些什么?
杜青衫不由得心里暗暗鄙视了自己一把,尽管极力控制,如玉面庞还是不由自主地染了一缕绯色。
岸边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
害,年轻就是好啊!方才还闹得不可开交红了脸呢,这会儿就羞得红着脸了。
“那个......”
“那个......”
宋归尘笑了笑:“你先说。”
杜青衫:“你知道芙蓉门么?”
“芙蓉门?”宋归尘摇头。
“没事,这不重要,总之,武叔是芙蓉门的人,武红烛则是芙蓉门门主。”
“那你呢?”别的人,宋归尘并不关心。
“我嘛。”杜青衫轻笑,“我父亲和武红烛的父亲是好友,小时候认得武红烛罢了。”
“噢?那还是青梅竹马嘛......”
连宋归尘都自己都未察觉,她这话里隐隐的酸意。
不过杜青衫可听得分明,不由一笑,微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道:“六年前她就跟随父亲去了洛阳,我这次,也是时隔经年再次见她。”
“哦,那还是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咯?”
“哈哈,小尘,你吃起醋来,怎么这么可爱!”
“杜青衫!”
“小尘莫恼。”杜青衫忙安抚炸毛的姑娘,笑道,“天地良心,我杜青衫长这么大,就对你一人动过心。”
这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话语,叫宋归尘心里一阵甜蜜,羞得嗔了他一眼,才揭过此事不提。
“对了,那死者温言不就是六艺坊的乐师么?”宋归尘惊异地扭头,“你的小青梅既然是六艺坊背后东家,手底下出了命案,她想必十分烦恼吧?”
“不是青梅。”
“好好好,你的故人。”
这还差不多。
杜青衫道:“温言是六艺坊金牌乐师,她的死对六艺坊影响确实大,不过还没大到让武红烛烦恼的地步。”
宋归尘不再说话。
心中思虑着,翠娘会不会真的是杀害温言的凶手?
周大哥去了平康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见她突然沉默下来,杜青衫奇道:“小尘有心事?”
“没,就是适才在耸翠楼见到了顾大哥,他似乎正在调查温言的死因。”
“顾二郎视温言为红粉知己,势必是他出面请顾兄查案的。”杜青衫想了想,又道,“不过——”
“不过什么?”
“顾兄不是爱凑热闹之人,他此番这么积极地寻找真凶,或许另有缘由。”
“什么缘由?”宋归尘不解地问。
杜青衫看着面露茫然的小尘,心下一叹。
从湖州回来不过半月,顾兄的伤势并未大好,却不顾伤情四处奔波查案,他此举,和自己前日潜入州府要将小尘救出一样,是同一种心情。
不过杜青衫并未将这话明说,而是笑了笑:“顾兄一向方正,见到冤死之人,势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第156章 心上曲
五日后,六月二十,蝉鸣恼人。
州府大堂升堂审问柳翠杀害温言一案。
宋归尘得了消息,和杜青衫下山来,站在大堂外的人群中,凑了个热闹。
只见一身素色囚衣的翠娘,面无血色地被押了上大堂,堂上早已等候的小红见了,立时上前抱住翠娘,大哭起来。
周蔷站在人群之中,看到比前几日更加虚弱的翠娘,心狠狠一抽。
王钦若威风八面地高坐公堂,惊堂木一拍,惊得小红忘了啼哭,愣愣地看着堂上。
王若钦中气十足地发问:“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翠娘稳了稳身形:“罪民柳翠。”
“柳翠!本官问你,你因何自称罪民?”
“罪民杀害六艺坊乐师温姑娘,自知罪不可赦,故自称罪民。”
王钦若眉头一皱,他当知州好多年,还第一次见到这么积极主动地认罪的杀人罪犯,一时还有几分不适应。
“本官再问你,你与死者温言何怨何仇?因何杀害于她?”
“罪民与温姑娘无冤无仇。”
“哦?无冤无仇?”王钦若微眯起眼,“既然无冤无仇,你因何痛下杀手,将她杀害,并扔进西湖?”
“回大人的话,只因罪民无意间听到温姑娘弹奏的一曲《乌夜啼》,琴音动人,如泣如诉,便生出了据为己有之心,误入迷途,将温姑娘杀害,一失足成千古恨。”
大堂外的百姓一阵哄闹,显然是想不到,堂堂平康馆的头牌行首,竟会做出这样杀人盗名的事。
周蔷也怔在原地,想起翠娘那日在翠楼弹奏的《乌夜啼》,琴音如泣如诉,好听是好听,可......犯得着为了一支曲子杀害一个人么?
他机械地摇着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公堂上的王钦若显然也是觉得这个杀人理由甚是荒唐,冷哼一声,再一拍惊堂木。
“因一支曲子杀人,本官闻所未闻!公堂之上,你可不要信口雌黄!”
“大人不曾听闻,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罢了。众人觉得罪民因一支曲子杀人可笑,然而那一支曲子,在翠娘心里,却值得为它去做任何事,哪怕是犯法杀人。”
翠娘虚弱地闭上眼,脑海里回想起初见周蔷时的那天,想起那日他开怀的笑。
从那日起,他便是她心上最美好的曲子。
“姐姐。”
小红悲哭不已,不断摇头。
“奴婢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乌夜啼》分明是你谱的曲子,怎么成了温姑娘的?姐姐你平时待人极善,又怎会因为一只曲子,做这等荒唐的事?”
“傻妹妹。”翠娘轻拭去小红脸上的泪水,“《乌夜啼》是温姑娘谱的曲子不假,我听来之后,骗你说是我谱的。”
“不,奴婢不相信!姐姐和温姑娘手帕相交,奴婢绝不消息姐姐会杀温姑娘。”
小红说着大声哭起来,王钦若皱眉:“公堂之上,切莫喧哗!”
又道:“柳翠!既然你有杀人动机,又亲口承认人是你杀害的,那么本官问你,你是用何种凶器,以何种方式杀人抛尸?”
“回大人,温姑娘平日为平康馆谱曲,罪民与她私下里相交甚好,偶然间听到她弹奏新曲《乌夜啼》,罪民生出占有之心。六月初五那一日,罪民骗她说她家中老母病重,待她出了清波门,罪民有意在那等候,说是与之同行,其实是趁她不备之时,将她推下了西湖。”
王钦若点点头,翠娘所说,与岳捕头拷问温言车夫得出的情况一致。
车夫供认,当日他驾马出了清波门,被平康馆翠娘的叫停马车,说是她备了车马,要与温言一同回温家村,也好有个照应,温言没有多想,上了翠娘的马车,叫车夫自个儿回六艺坊了。
一旁的车夫也连忙点头:
“大人,确实如此,草民六月初五那一日赶着六艺坊的马车,送温乐师出城,然而才出了清波门,便被翠娘叫住,随后温乐师便让草民自己回六艺坊了,六艺坊的许多人都可以为草民作证。”
看来,杀人凶手是翠娘,不会出错。
王钦若心中有了计较,再一拍惊堂木:“如此说来,案情真相大白,凶手就是平康馆柳翠,来啊,让人犯画押签字。”
围观百姓渐次散去,纷纷惋惜。
两个名动杭州的绝世美人,竟是这种结局:乐师温言被歌妓柳翠杀害。
实在让那些经常去平康馆或是六艺坊的公子郎君洒了不少眼泪。
从州府回来,周蔷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楼中众人不知他与翠娘之事,都道他与其他公子哥一样,是为两位香逝的绝代佳人而难过。
林七不由得取笑道:“想不到,周大哥平日里闷葫芦似的一个人,竟然也会为翠娘和温姑娘这般伤怀。”
众人道:“林七,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
韩采办在时,他在韩采办跟前跑前跑后,可勤快了,如今韩采办不在了,他倒也不见伤心,依旧逍遥自在地端着盘子。
林七吃瘪不再说话,看向周蔷的眼神带了一丝意味不明。
周蔷无心与众人笑闹,见楼中此时食客不多,手下的酒保们有条不紊地招待着,便瞅了个机会,兀自来了平康馆。
他并不从平康馆正门走,而是直接跳墙进了翠楼。
几日不见,翠楼前的五月菊尽数不见,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派荒芜模样。
一阵哀伤的啼哭传来,听得周蔷悲从中来,上楼一看,是小红边哭,边整理翠娘的衣物用品。
见到周蔷,小红停下了手上的事情,冷冷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家姑娘的笑话么?”
周蔷无心与她冷言冷语,而是直接问出了自己此番前来,想要打探的事情:
“小红姑娘,你方才在公堂之上说《乌夜啼》是翠娘所谱,此话是否当真?”
小红抽了抽鼻子:“我家姑娘歌舞无双,琴艺也是无人能比,就算《乌夜啼》不是她所作,她那么骄傲的人,也不可能为了别人的一支曲子而杀人!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闻言,周蔷心一沉。
也就是说,小红其实也不确定《乌夜啼》是谁人所作。
小红冷眼道:“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我家姑娘,就你,周蔷,你不可以!”
周蔷自知小红因何说出此话,也不争辩,而是痛苦地道:
“我也不愿意相信翠娘会如此糊涂,然而今日公堂之上,翠娘所言,确实并无虚言。”
第157章 碰瓷人
闻言,小红顿时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要她相信翠娘因为一支曲子杀了人,简直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然而翠娘亲自承认是她杀了温言,白纸黑字地画了押,却又叫小红百般不得其解,实在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此时听周蔷这一说,小红心里对翠娘的那丝坚信松了松,一想到翠娘不日便要受审,小红悲从中来,哭得越发伤心。
几日后,官府出了公告,平康馆翠娘杀害六艺坊温言一案真相大白,凶手柳翠秋后问斩。
顾行之这几日憔悴了许多,听到柳翠秋后问斩的消息,心中五味杂陈,烦闷之下,来到顾易的雅轩,想找三弟说说话儿。
与顾行之的烦闷不同,顾易倒十分悠闲,正在研读古书。
听到脚步声,顾易抬起头来:“二哥。”
顾行之颓废地往椅子上一坐,颓废道:“三弟,官府的判决下来了,判柳翠秋后问斩。”
“秋后问斩么?”顾易喃喃,继而点了点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秋后问斩,倒也合乎法度。”
“可是,现在各大酒肆茶馆都有百姓在暗中议论,说那柳翠并非杀害温言的真凶,更说王钦若错判了。”
顾易闻言,俊眉一皱:“二哥这话从何听来?”
“害,三弟,你在家看书看呆了,你是不知道,自从州府升堂审讯完柳翠之后,杭州大到耸翠楼这样的官营酒楼,小到街边的茶棚,都有人在议论纷纷,说柳翠是被冤枉的。”
“竟有此事……”
顾行之:“三弟,我不相信州府办事,但我相信三弟你,你说凶手是柳翠,我绝对毫不怀疑,可是如今众口铄金,我也拿不准了,那柳翠究竟有没有杀害温姑娘?”
顾易一叹:“温言确实是柳翠杀害的,这一点不假。”
“可我这几日听人议论,也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柳翠连续几年都是香桥会的头魁,论歌舞琴棋,她比温姑娘确实略胜一筹。”
顾行之以往对温言怀着极大的偏爱,自然觉得温言哪儿都比旁人好。
这几日理智公正地看待问题,也能平静地说出这样不带偏见的话了。
顾易十分欣慰,二哥经此一事,确实成长了许多,也稳重了不少。
顾行之继续道:“是以若说柳翠是为了一支曲子而杀人,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叫人难以信服。”
“二哥,你能想到这些,我真是欣喜之至。”顾易忍不住拍着自家兄长的肩膀,“我原以为,二哥会因温言之死消沉许久,没想到二哥非但没有意志消沉,却能忧他人之忧,这般菩萨心肠,我真是太开心了……”
顾行之无奈一笑:“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因为死去的人,又叫活着的人无辜受害,我想,这是温姑娘也不愿意看到的。”
顾易微微一叹,二哥总是这么单纯,平日虽然性子急了些,却是个见不得别人受难的。
只是,二哥性子急躁,藏不住话,柳翠杀害温言的真实原因,若叫他知道了,对所有人都不好。
微一思索,顾易半真半假道:“二哥,此案并不扑朔,人证物证皆在,柳翠又亲口承认,凶手是她没错。至于杀人动机,你我或许觉得因一支曲子杀人不可思议,然而对于将曲子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翠娘温言等人来说,因为一支绝世曲子而杀人,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这世间,有人为情杀人,有人为利杀人,有人为财杀人……
人与人之间所求不同,普通人自然难以理解凶犯的心思。
顾行之听了,静静地看了顾易几息,见自家三弟一脸笃定,眉目清明,心里的狐疑消去大半,选择相信顾易。
“只是如今满大街的百姓都在说,翠娘不可能杀害温言,这事确实有些蹊跷。”顾易看向顾行之,“二哥,我出去一趟。”
木家茶楼。
正中摆放着简单的一桌一椅,桌上一扶尺,椅上端坐着一书生。
四周满座,皆是来听书生说书的。
书生滔滔不绝,讲的正是一曲《乌夜啼》引出的恩怨故事。
“列位,近日街头巷尾、寻常人家口口相传的一桩冤案,乃是平康馆花魁翠娘杀害六艺坊乐师温言一案。那翠娘名动杭州,歌舞艳绝,何以为了一支曲子犯下滔天罪行?那引发二女相争的《乌夜啼》又是何等仙乐?那惨绝人寰的杀人案背后究竟又有何种深沉的缘由?且听我一一为大家道来……”
书生口若悬河,讲述了一个闻者落泪的爱情故事,说那柳翠杀人,原本是为了保护心上人,那《乌夜啼》本是柳翠所作,却在公堂之上自称是温言之作、自己为强抢曲子而杀人,这其实是不想让心上人知道她是为保护他而杀人。
在座之人无不掩面而泣,只有一紫衣女孩子高声问:“那翠娘的心上人又是何许人也?竟值得翠娘如此相护?”
书生呵呵一笑:“既是佳人有意相护,旁人自然无法得知。”
紫衣女孩不满道:“可知你这书生,没凭没据,空口白牙,只知追着当下热点编出故事来哄骗众人。”
掩面而泣的众人闻言,纷纷不满地看着紫衣女孩:怎么和柳先生说话呢!
书生又呵呵一笑:“说书人编个故事逗大家一哭而已,姑娘若要当真,就钻牛角尖了。”
“我偏要钻!”紫衣姑娘眉间几分桀骜,“温姑娘已死,你却在这里编出故事污蔑于她,难道就不怕死者冤魂不散,来找你报仇?”
“姑娘这话言重了,温姑娘是被翠娘所杀,要报仇,也是去找她报仇,来找小生算怎么回事呢?”
书生说着,从桌下搬出一摞书册,吆喝道:“来来来,这是我独家出品的大型爱情话本——《乌夜啼》,集闺怨、爱情、悬疑于一体,今日首次发书,只需十文铜钱一本,先到先得,列位看官抓紧了啊……”
十文钱一本书话本子,可以说是非常便宜了。
要知道平常书铺里,最便宜的书都是五十文一本呢,那柳逢春的话本子就更贵了,足足要二百文才能买到一本。
众人闻言,一个个拥挤着上前,就怕自己买不到。
见状,紫衣女孩子气得一跺脚。
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书生,和柳逢春一样,竟也姓柳,还自称柳遇冬,这些日子,一直在各处茶馆酒肆说《乌夜啼》的故事。
真是气死她了!
第158章 蔷有心
柳逢春,柳遇冬。
显然就是个碰瓷儿的嘛,碰瓷了柳逢春的名号,四处招摇拐骗。
偏偏他生得唇红齿白,说话也伶俐动听,故事又是近些日子大家十分关注的翠娘杀害温言一案,故而一时之间,许多人都爱听他说书,竟把柳逢春的风头都给压了下去。
紫衣女孩愤愤地看着众人将书生围在中间,心中替柳逢春鸣不平。
柳逢春这呆子傻子,名号都被别人这么侵占了,他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几日还将所有的说书预约都给取消了,摆明了不想和这个柳遇冬碰到一块儿。
真是个缩头乌龟!
紫衣女孩子正是顾紫萤,她正独自生气之时,忽而听到自家三哥的声音。
“小妹?”
回头一看,正是三哥顾易,顾紫萤偷跑出府,被三哥抓了个正着,不免心虚起来,忙道:“三哥,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顾易宠溺地一摇头:“你这丫头,偷跑出来的吧,云姑姑她们若是禀告给娘亲,看你怎么办。”
“三哥,你最好了,要是娘亲问起来,你就说是你带我出来的,不就好了。”
顾易拿这个小妹无法,看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书生,问顾紫萤:“小妹,那人是谁?方才是他在说什么《乌夜啼》?”
“害,说到这事我就生气,那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有意借柳逢春的名号说书的骗子,自称柳遇冬,前几日出现在耸翠楼平康馆一带,只说《乌夜啼》这一个故事,将翠娘杀人的动机说得催人泪下,若不是我知道他别有用心,也会被他的故事给欺骗了。”
“哦?他说了一个怎样的故事?”
顾紫萤便一五一十地将方才书生所说的故事告诉了顾易。
末了,恶狠狠地道:“柳逢春那个书呆子也是,我多次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出面杀杀这个满嘴假话的书生的威风,偏偏柳逢春那个小白脸,说什么不招惹别人,硬是不出面,气死我了。”
她气得都和顾行之一样,称呼柳逢春为小白脸了。
若真是比较起来,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小书生,还没有柳逢春生得白呢。
顾紫萤暗戳戳地想。
也不知道这些人这么疯狂,追捧这个假书生什么?
顾易看着人群中笑呵呵卖书的书生,十文钱一本书,相当于送了。
他的故事虽说以故事形式说出,但与真相也相差无多,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有意为之,这个书生又是什么来历?
这书生,有些意思。
待人群人人都买到了书,一个个渐次散去,书生模样的说书人才注意到站在最后的顾易和顾紫萤二人。
他也不惊讶,落落大方地走过来,向顾紫萤道:“方才多有得罪,望顾姑娘不要见怪。”
“哼,你现在倒是极有眼色,还知道我是谁!”
书生呵呵一笑,那笑却令人生出些怪异之感,仿佛只是扯了扯面皮。
“与大名鼎鼎的顾三郎站在一块儿,又是一袭紫衣,定是顾提刑家的小千金了。”
顾易打量书生片刻:“初次见面,在下顾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什么大名不大名的,我叫柳遇冬。”
顾易轻笑一声,这么明显的说辞,连紫萤都不相信,他顾易就更不会相信了。
也不拆穿对方,而是出言相邀:“公子说书费了不少口舌,不如在下做东,请公子去耸翠楼喝杯茶?”
“如此就先谢过了!”
书生也不推辞,跟着顾易兄妹来到了耸翠楼。
顾紫萤银牙咬碎,这个臭不要脸的假书生,竟还讹上三哥了?
示意自家小妹稍安勿躁,顾易回头对那书生道:“柳兄面生得紧,想必还是近日初到杭州?还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呢?”
书生吃着菜,抽空道:“不瞒公子,某就是杭州人士,只不过某是个穷酸秀才,顾三郎从前不认得某也是正常的。”
顾易皱了皱眉,除了柳逢春,他可从未听过杭州还有个名叫柳遇冬的说书秀才。
看来这人还真是一句实话都不打算说呀。
偏生他字字句句都说得自然真诚,叫人无从怀疑。
顾易无奈地笑了笑:“柳兄说书的本领叫在下好生佩服,只是有一事不解。”
“何事?”
“你方才说,翠娘杀害温言是为了保护心上人,我倒有一问:那乐师温言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威胁得到翠娘?”
柳书生哈哈大笑:“顾三郎何必来套某的话呢,翠娘杀害温言之缘由,三郎你不是最清楚的了么?”
他嘴里说着骇人听闻的话,却看也不看顾易一眼,只是埋头吃着桌上的美食,只惊得顾易暗道不妙。
顾紫萤惊奇地看向顾易,见自家三哥沉吟不语,顿时知道这书生方才的话大约不是胡言乱语。
“三哥?”
顾易心中也是大惊,不过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柳兄这话我却不明白了,案子是州府办的,杀人动机也是翠娘亲自交待的……”
“顾公子。”一直吃菜的书生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顾易的话,红着双眼,“顾公子,你看看我是谁?”
他说着截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人,竟是周蔷。
“周大哥?”
顾紫萤惊呼,这耸翠楼的酒保还有什么本事是她们不知道的?
顾易一瞬间的慌乱后,淡定问道:“这样看来,周大哥想必什么都知道了?”
周蔷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涌出,半晌,压着巨大的情绪道:
“顾公子,你那日来向我打听翠娘之事,我当时还暗自奇怪,除了上次行刺王钦若,我与翠娘平日并无来往,你为何会向我打探她的事,想来,公子那时就已经知道翠娘的杀人动机了吧。”
一想到翠娘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做下如此罪行,周蔷的心里就一阵一阵地疼。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要一个女流之辈护佑,这女子……傻得让他心疼。
“顾公子,你老实对我说,翠娘她,她杀害温姑娘,是否别有缘由?”
第159章 愿平安
看着一脸痛色却苦苦相问的周蔷,顾易长长一叹。
“周大哥,你既然苦苦追问,我也不便隐瞒。”顾易望着炽热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和周蔷二人,徐徐说道,“不错,翠娘杀害温言,并非因为争夺什么《乌夜啼》,而是为了杀人灭口,以保护她的心上人。”
闻言,周蔷悲恸地一拳打在桌子上。
“三哥,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
没理会顾紫萤的询问,顾易道:“这事说来我也有几分责任,那日平康馆,翠娘好意告知在下王钦若的毒计,想来,那个时候她与我的谈话被温乐师听去了。翠娘乃女中豪杰,偏偏你是他的软肋......”
“周大哥,你是个聪明人,翠娘这番情意,我想你定是不会辜负的。”
顾易一番话说完,周蔷忍不住痛苦地捂住双眼,手心一片湿润,顾易的话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翠娘她,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他周蔷才是一介草木,何以值得她如此对待?
若知今日,他当初行刺王钦若后,就不该做缩头乌龟,大丈夫敢作敢当,被王钦若抓去,大不了就是一死,也好过今日叫翠娘为了他而杀人。
周蔷行事一向慎微,如今却生出几分不管不顾的想法来,想要冲去州府将实情和盘托出,也绝不叫翠娘蒙此夺人曲子的冤屈。
对于一个痴迷乐曲之人来说,说她为夺去别人的曲子而杀人,是一件极具侮辱性的事情。
只有周蔷听过那首《乌夜啼》,他知道,那曲子,那词句,是翠娘呕心沥血之作,翠娘那样骄傲的人,是绝不会夺人成果的。
如今,她却为了周蔷,亲自给自己戴上了那么大的一顶冤屈的帽子。
“顾公子——”
周蔷一开口,顾易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忙道:
“周大哥,事已至此,再无他法,翠娘杀了人,这是铁打的事实,就算动机不同,也减轻不了她即将受到的刑罚,反而会将你和常老爹常三姐等人扯进去。”
顾易一开始不和周蔷说明缘由,也是怕周蔷冲动悔恨之下,将当初耸翠楼竹竿机关行刺的真相给捅了出来。
顾易十分清楚,王钦若早已知道耸翠楼一案的凶手不止韩松一人。
好在他叫人送给丁谓的书信被杜兄和小尘换了,爹也早已暗中将耸翠楼一案的诸多真相写成奏折呈进京都。
等王钦若反应过来,尚需些时日,届时他无论再说什么,都只会被当成对付顾提刑而使出的手段。
因而这个时候,就越发不能叫王钦若知道,耸翠楼一案,翠娘竟也参与其中。
顾易语重心长:“周大哥,你千万不可冲动,若是王钦若知道了事情原委,只怕翠娘更难逃一死。”
王钦若对那些与自己有过过节的人,一向是心狠手辣的。
翠娘如今是秋后问斩,若让他知道翠娘参与了行刺他的那场竹竿机关案,恐怕等不到秋后,就会被王钦若拷问致死。
周蔷知道顾易所言不假,一步错步步错,行刺王钦若,他只恨没能一击得手,叫那禽兽狗官活到今日。
若当初一举成功,他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
也不会导致今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让翠娘为了他而惹此大祸。
见他自责不已,顾易不甚唏嘘,平日伶俐如他也不知该用何种语言安慰,只得默默地站在一旁,不出一语。
顾紫萤虽不甚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从方才二人之间的话中却也猜到了个大概。
她当初可是跟在顾易身后参与调查了耸翠楼行刺案的,因此也知道,竹竿机关是周蔷布置的,参与的人除了周蔷之外,还有翠娘以及常氏父女。
想来那温言不知从何得知当初当初这件案子的真相,以此威胁翠娘,翠娘为保护众人,尤其是为了保护周蔷,下手将温言杀了。
只是——
顾紫萤小脑袋乱成了一团,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想明白。
比如温言只是六艺坊的乐师,她如何得知几个月前耸翠楼行刺案的真相?
又比如翠娘只是个青楼女子,又为何杀人就像杀猪一样手到擒来?
再比如翠娘为何对周蔷如此情根深种,这其中真是有大大的八卦啊!
她想着想着,便想偏了……
看向周蔷,这耸翠楼不比别处,为招揽食客,用的酒保都是面目清秀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这周蔷细细看来,长得确实不赖。
与那风情万种的翠娘,模样上倒也般配。
只是一个是小小酒保,一个是青楼女妓,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二人,顾紫萤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风月。
周蔷悲痛一阵,缓过劲儿来,一时意识到自己在两人面前如此失态,连忙道歉:“对不住,我失态了。”
顾易摇头:“周大哥性情中人。”
他看得出来,周蔷对翠娘并无男女之情,最起码,在翠娘入狱之前,他对翠娘并无男女之情。
只是,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一个貌美女子如此相护之时,都会如此失态。
顾易不免又是一阵唏嘘。
他想起孤山上的那一抹绯色衣角,若是他日她有难,自己可会如翠娘保护周蔷这般,保护她呢?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
小尘才不会有什么难。
只愿她平安和乐,安稳一生才是。
顾易又想到杜兄,杜兄身负血仇,又如何能给她安稳?
唯有,尽早查明杜府灭门一案……
顾易失神想着,忽然被一阵清脆的声音拉回现实,才发现自己竟已不知什么时候出了耸翠楼,小妹紫萤正好笑地看着自己。
“三哥,你铁定是在想某个小娘子吧?你瞧你耳朵都红了。”
“小妹休胡说。”
“呀,三哥还害羞了,让我猜猜我未来的三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紫萤难得见自家三哥露出这等腼腆模样,忍不住打趣起来。
“定是绝代风华,叫天底下的男儿都不敢逼视之人。”
顾易恼了,正要训斥紫萤,忽听一道兴奋的声音传来:
“哎呀,这不是顾三郎么?顾公子,顾公子!”
第160章 又被比下去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月前在湖州见到的宋绶主仆。
顾易彼时失去记忆,对二人的印象不是十分深刻,顾紫萤又没有见过二人,一时兄妹二人皆带了几分陌生和茫然,立在原地看着宋绶主仆。
宋湖奇怪道:“大人,这顾三郎莫不是不认得我们了?”
顾易这才反应过来,忙拱手感谢:“原来是宋权直宋大人,感谢宋大人湖州相助之恩。”
上次在湖州,是宋绶抓住了要前去行刺顾易的三个刺客,彼时顾易失忆,并未亲自向宋绶道谢,今日见了宋绶,不由得大喜,连忙道谢不迭。
宋绶抬手笑道:“三郎看来已经完全治好了失忆之症。”
“是的,多谢大人关怀。”顾易道,“学生已经大好了。”
宋绶是当今集贤院校理,其才名闻名大宋,顾易却只是个白衣之身,在宋绶面前自称一声学生,是尊敬与谦虚之意。
只是二人年纪相差无几,宋绶倒不觉如何,这一声学生叫得宋湖和顾紫萤呵呵直笑,顾紫萤打趣自家三哥:
“三哥,又被比下去了。”
紫萤说“又”,是此前杜青衫来到杭州时,她见到杜青衫玉树临风、俊美非常,遂赞不绝口,直道:
“我只道我的三个哥哥就是人中龙凤,没想到,这开封来的杜大哥更是龙凤中的龙凤,三哥,你被比下去啦!”
顾易无奈摇头,朝紫萤宠溺一笑。复对宋绶介绍:“这是舍妹,自小被宠坏了,言语无状,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顾三郎不必自谦,本官在京都时,久闻江南顾家有个精于刑狱的公子,神交已久。上次湖州三郎有伤在身,未能与你把盏言欢,是为大憾。”
顾易忙道:“大人初到杭州,学生正好尽地主之谊。正好——”
顾易还没说完,一旁的宋湖就嚷嚷道:“顾公子,上次与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娘子呢?怎么不见她?她还欠我一顿饭菜呢!”
虽不知宋归尘与宋绶二人有一饭之约,但宋湖口中的小娘子,除了小尘之外,再无别人。
见宋湖直率相问,顾易料想定是小尘当初答应了他们,因道:“小护卫说的是宋姑娘吧,你不知道,她乃孤山隐士林先生的徒儿,轻易不下山来的。”
“噢。原来是林先生的高徒啊。”宋湖一脸了然,回头对宋绶道,“大人,这林先生真有口福,天天都能吃到宋小娘子香喷喷的饭菜。”
众人见他三句话不离饭菜,都纷纷笑起来。
顾紫萤道:“小护卫要吃好吃的还不容易,咱们杭州别的没有,这美食美景可是不少,你要是得空,我领你去见识见识?”
哪知宋湖却连连摇头。
“美食我可吃了太多了,可都没有那日宋小娘子的虾和粥好。”他说着咽了咽口水,想起那天没有吃上的嫩绿诱人的几碟凉菜,十分哀怨,“那几盘凉拌一看就很好吃,哎,可惜我和大人没有那个福分。”
顾紫萤和顾易是尝过宋归尘的手艺的,因而对他这话深有同感,明明是同样的食材,做同样的菜,偏偏宋姑娘手里出来的,就是多了那么一丝丝别的厨子没法做出的味道。
不过宋湖对宋归尘的那几碟凉拌念念不忘,更多的还是没能吃到,所以念念不忘。
他小小年纪,又生得粉雕玉琢,说话也率真随性,虽说是宋绶的护卫,但倒比宋绶更娇气些。
顾紫萤暗想,这挑剔的小公子竟是宋大人的护卫,实在有趣。
“小护卫,你这话不对。”顾紫萤笑道,“宋姐姐的日后的郎君,才是好福气呢。”
“阿萤。”
顾易看了自家妹子一眼,一个还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别人面前说什么郎君,不知羞。
顾紫萤瘪嘴,弱弱地嘀咕:“这么看来,杜大哥还真是捡了大大的便宜,三哥,你后悔去吧。”
“你。”
顾易无奈地看了看这个往自己心口戳刀子的妹子,平日里的聪明机灵劲儿,都用在我身上了是吧?
还在大名鼎鼎的宋权直面前。
他正扶额一脸黑线,宋绶突然问道:“想必顾小娘子口中的这位杜大哥,就是宋姑娘未来的郎君?”
顾紫萤半是替自家三哥惋惜、半是替自己无奈:“八九不离十了吧。”
她时常注意着杜青衫的动向,知道他这些日子总往孤山跑,林先生还亲传他毕生才学,显然是将他当成“徒女婿”来培养了。
顾紫萤心里酸涩,杜大哥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吧。
宋绶又问:“不知这位杜大哥,是何方俊杰,竟能得林先生青睐?”
“杜大哥啊,他可比我三哥厉害多了,武功高强,面如冠玉,那是真正的风流俊美——”
“紫萤!”顾易皱眉,暗暗扯了扯顾紫萤的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了,顾紫萤没反应过来,“三哥,你别扯我呀,你一定是吃味了,杜青衫就是比你好看嘛。”
“杜,杜青衫?”宋湖突然跳到顾紫萤面前,“你说谁是杜青衫?”
“就,杜大哥呀......”
顾紫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可能闯了大祸,将杜大哥的信息暴露给了这两个人。
他们,好像,是从开封来的......
见状,顾易拧眉一叹。
在湖州之时,杜兄连早饭都没下楼吃,就是为了躲这位宋绶宋大人。
眼下紫萤说漏了嘴,以宋大人的眼光,显然想瞒,是瞒不住的了。
宋绶也目光急切地看着顾易兄妹:“那杜青衫,可是从开封来的,杜昭晏?”
顾易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只见宋绶主仆顿时欣喜万分,宋湖更是夸张地跳了起来:“大人,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宋绶毕竟稳重得多,只一开始的激动之后,上前抓起顾易的手臂,感激地道:
“三郎,你实在是本官的福星,不瞒二位,本官此番出京,一是为了搜集所过之处的方志、风土人物、历史掌故,以充实秘阁藏书;二来,是为了寻找一个故人。”
顾易被他抓得手臂发麻,着实感受到了宋绶的激动之情。
“大人寻找的故人,就是杜兄?”
第161章 落子有悔
“不错,正是他。”宋绶问,“听顾小娘子方才的话,杜青衫这些日子一直在孤山?”
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无意义,顾易只好点头。
宋绶大笑一声:“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宋湖,走,我们去孤山。”
顾易闻言,忙自荐道:“孤山林深路偏,不如让学生领路,也免得大人多费周折。”
“也好,那就多谢三郎了。”
不出顾紫萤所料,杜青衫果然在放鹤堂,正和甄神医对坐下棋。
悠闲得很。
杜青衫带着淡淡悠闲的笑意,他对面的甄神医则紧皱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密密麻麻的棋盘,手里的棋子是拿起又放下。
宋归尘站在一旁,终于忍不住了:“师祖,你到底下不下啊,我还没见过您这么赖皮的棋手呢。”
“杜小子都不说话,你这丫头着什么急?”
“你都思索多久了?再不落子,我都要睡着了,就说让你听我的,就下在这里准没错。”
甄神医瞅了宋归尘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还落子无悔大丈夫呢,您都悔多少次棋了,亏得是杜青衫脾气好,要换成我,就直接不和你下了,您就是看他好欺负。”
“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护犊子了。”
“下棋就下棋,您扯别的做什么……”
“分明是你一直在老夫耳边叨叨叨,影响老夫发挥。”
甄神医十分嫌弃地看了宋归尘一眼,继而又理所当然地吩咐道,“早上杜小子射来的那只肥兔,老夫瞧着很不错,晚饭就吃兔子吧。”
宋归尘:“下棋就下棋,你倒是下呀。”
“不下了,不下了!”
甄神医一把将棋盘中的棋子拨乱,得意地起身,摇头晃脑。
“今日先下到这里,你我打了个平局,我们来日再战。”
这明显就是看到自己即将输了,耍赖皮嘛。
宋归尘为杜青衫鸣不平:“师祖,您这分明就是耍赖,哪有你这样为老不尊的。”
“呵!你这丫头,就是希望他赢咯?”
那是当然的呀。
宋归尘的心里默默道,谁叫你们的赌资是究竟许不许我去开封呢。
若是杜青衫赢,她就可以跟着他去开封呢。
偏偏这几日两人下了好几局棋,每局都是在最后关头,以甄老头耍赖结束,说什么不分胜负。
分明只要是有双眼睛,就分得出来胜负的棋局。
宋归尘每每被甄神医的厚颜无耻气得捶足顿胸,争辩不休,而当事人杜青衫,却和现在这样,笑盈盈地看着她和甄神医吹胡子瞪眼。
宋归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杜青衫,朝甄神医道:“不是我希望他赢,是您的棋艺实在太烂了,居然还大言不惭要和他比。”
“我的棋艺烂?我的棋艺烂?”
甄神医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朝宋归尘凑过来。
“你是没有见到你师父下棋吧,他的棋艺才叫烂呢!烂到只有素丫头愿意和他对弈了!哼!”
嗯?师父的棋艺烂?
这宋归尘倒是没有注意过。
只是记忆里,师父不曾下过棋,这倒是真的。
也正因为此,宋归尘也很少接触棋,她方才大言不惭,在甄神医旁边指指点点,其实她才是个半吊子。
等等,等等,素丫头?
宋归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甄神医话里提到的一个人名,素丫头是谁?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知失言的甄神医:“师祖,这个素丫头不会也是你的徒儿吧?”
“当然不是。”
甄神医朝林逋的书房望了一眼,见房门紧闭,料想林逋应该是听不到这边的谈话,便压着声音道:
“这话,老夫只悄悄告诉你,就这一次,仅此一次。”
“嗯嗯,仅此一次,您快说罢。”
宋归尘凑在甄神医跟前,紧张又激动,比那天夜里亲吻杜青衫还要激动。
只见甄神医捋了一把胡子,慢悠悠地道:“素丫头嘛,是九天仙娥下凡尘,是金枝玉叶笼中鸟,是情深不寿红颜旧……”
他噙笑看了一眼完全没听懂的宋归尘,道:“罢罢罢,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还是不说的好。”
“那她和师父是什么关系?”
“老夫要是和你说她是你师父的心上人,你师父肯定会将老夫赶走,所以老夫还是不说的好,不说不说,老夫不说。”
甄老头本就有意和林逋对着来,嘴上说着不说,其实早已说了太多。
宋归尘彻底被他勾起了好奇心,正要再问,忽听身后师父一声咳嗽:“小尘,为师想好了,徒大不中留,你要跟随杜青衫进京,师父不拦你。”
“啊?师父?真的?”
虽不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松了口,不过宋归尘来不及细想,一阵无可言说的喜悦涌上心头,欣喜地拉着师父的衣袖,笑嘻嘻地看着杜青衫。
“师父,你最好了!”
小徒难得地露出这等女儿之态,林逋含笑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心虚的甄老头。
杜青衫忙向林逋拱手行礼:“多谢师父成全,昭晏定会保护好小尘,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先别忙着高兴,为师可是有条件的。”
“师父您说,什么条件?”
“只有一条,离开杭州后,不许说是我林逋的徒儿。”
闻言,宋归尘眼眶一热,就要掉泪,师父这是不认自个儿了?
见她备受打击的样子,林逋心软解释道:“为师当初在京都游历,脾性所致,得罪了不少权臣,若是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徒儿,少不得会找你麻烦。”
“我才不怕呢,师父就是师父,除非师父不要小尘这个徒儿了,不然不论小尘走到哪,师父永远都是小尘的师父。”
林逋笑道:“小尘不可任性,若不答应为师这个条件,为师便不许你入京。”
“师父~~”
宋归尘看看杜青衫,又瞅瞅自家师父,心里左右为难。
自从知道杜青衫不久后便要回京,她便打定主意要和他一起去,本以为以师父淡然冷清的性子,会对她的这个打算大力支持。
没想到,却和自己所想的相反,师父完全不同意自己进京。
第162章 没见过猪跑
宋归尘无法,只得一日三餐,用尽心机地做好吃的,试图以食物贿赂师父,求他答应自己进京。
做了几日,宋归尘才逐渐意识到,这个方法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嘛。
按杜青衫的说法,就是任何一个吃习惯了她的饭菜的人,都不可能放她走啊。
没想到今日师父松了口,允许她进京,条件却是不许和人说是他的徒儿。
这对于宋归尘来讲,就好比不许和别人说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一样。
因而即便听了林逋的解释,宋归尘依旧闷闷不乐,坐在石桌上生闷气。
甄神医被林逋叫了出去,二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小院中的活物,除了那三只白鹤,就是杜青衫和宋归尘。
杜青衫看着眉头紧皱的小尘,心里酸涩。
林先生此举,看似同意小尘和自己进京,其实还是不同意。
他以让小尘不许向人提及自己是小尘的师父为条件,是让小尘在他与自己之间做一个选择啊。
师徒情与爱情,任何一个都难舍。
“小尘,不要为难,其实若依我之意,也是不愿你和我进京的。”
杜青衫郑重地坐在宋归尘对面,煞有其事。
“于我而言,杭州是世外桃源般的烟雨江南,京都则是风谲云诡的龙潭虎穴,我的小尘是世外仙姝般的人儿,我怎么能让小尘陪我去踏那凶险之地呢?”
他平日在宋归尘面前嬉嬉笑笑,鲜少有这么正儿八经的时候,这一认真起来,眉眼温柔,声音低沉,叫宋归尘心折不已。
这人究竟是怎么长的,怎能长成这番模样?
嬉笑怒骂,一举一动都勾人。
怕他又洋洋得意,宋归尘忙收敛盯着他看的目光,干咳一声,故作镇定:
“谁说我是陪你去京都了?依你之意,我就不能去京都游山玩水了?”
杜青衫好笑,并不拆穿她的小尴尬。
宋归尘也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师父一直以来,就希望她安安稳稳地待在杭州,最好和顾易成亲,以顾家在杭州的影响力,她余生无忧。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她会和段小尘互换了灵魂,去到了千里之外的开封呢。
也多亏这一换,叫她捡到了杜青衫这个美少年。
原本以为很亏的买卖,现在看来,是自己赚大发了。
“杜青衫。”宋归尘突然道,“我们去宰兔子吧!”
“啊?”
杜青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归尘推嚷着进了厨房。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已经在兔笼前逗弄那两只肥肥胖胖的大白兔的宋归尘。
这位姐姐分得清轻重缓急么?
怎么净想着吃呢!
无奈虽无奈,杜青衫还是连忙上前帮忙,杀鸡宰兔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自己来比较好。
宋归尘抱起一只兔子,抚摸着它柔软的脑袋,剩下的一只可怜兮兮地被杜青衫倒提在手上,前后甩动。
宋归尘见了,“啧啧”了两声:“太粗鲁了,你对它温柔点行不行?”
“只对小尘温柔。”
宋归尘脸一红,没有说话。
拿出一罐黄酒,给怀里的兔子灌下去,前一刻还四处挣扎的兔子慢慢地摇晃起来,最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杜青衫照着她的操作也给自己手里的兔子灌了黄酒,边灌酒,边问:“直接杀死不就得了,杀个兔子还要这般麻烦?”
“果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以前恐怕是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吧?”
宋归尘笑道,“兔肉好吃不好吃,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兔子死时受到的痛苦程度,若它是在痛苦中死去,肉质便大打折扣,故要先以酒将它灌醉......”
“我还,真没见过猪跑。”
杜青衫这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身为杜府长公子,在遇到宋归尘之前的十九年里,他连厨房都没进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确实不曾见过猪跑。
宋归尘扑哧笑了出来:“不过你处理猎物的手段倒不像个生手。”
“我曾经跟着武叔出关去过大辽,一路上还是我打猎填饱两人肚子的呢。”
“你还去过大辽?”
“想不到?”
宋归尘果然认真想了想,随即笑道:“倒也不是想不到,只是有些羡慕。”
“羡慕?”
“嗯,我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江南一带过呢。”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主动离开。”
说话间,杜青衫已经熟练利落地将兔子剥了皮,将兔肉斩成了大块大块的块状,问宋归尘道:“这么多兔肉,小尘准备怎么做?”
宋归尘稍一思索:“既然这么多兔肉,今晚就吃一桌全兔宴吧。”
全兔宴?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好吃。
杜青衫吸溜了一下嘴巴里不由自主地泛起的津液,满怀期待。
在小尘身边待久了,他学到的一件事就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无论什么烦恼,在美食面前,都不值一提。
暮色渐起之时,顾易兄妹领着宋绶主仆到了孤山。
快到放鹤堂时,四人被一阵肉香吸引得肚子咕咕直叫,只觉得原本不甚饥饿的肚子,因这肉香,变得饥饿不已。
尤其是宋湖,早已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好香好香”。
若不是大人不会武艺,只能步行,他就要运起轻功赶快去到香味来源处,先一饱口福了。
腹中饥饿,脚下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站在放鹤堂外,宋绶暗自赞叹:久闻林隐士大名,今日亲至,这孤山虽偏远,但却似世外桃源,着实叫人钦羡。
顾易上前扣响了柴门,前来开门的是屁颠屁颠的杜青衫。
他嘴里还嚼着宋归尘投喂的一块红烧兔肉,因肉太烫了而龇牙咧嘴。
本以为敲门的是武叔,结果,门外齐齐站着三男一女。
除了顾兄之外,还有……宋大哥,宋湖这小子也跟来了?
杜青衫呆了一呆,下意识要关门,宋湖快了一步站在门前,噙着眼泪,怒气冲冲地吼道:
“杜哥哥,你太过分了!”
一句话吼出来,宋湖哇地大哭起来。
“我……”
杜青衫理亏,一年多来第一次见到故人,心绪复杂,只拍着宋湖的肩膀,看着宋绶不说话。
第163章 酒风浩荡
放鹤堂的小院子不算十分宽敞,但被宋归尘收拾得十分温馨。
进门左边一角是三只白鹤的小天地。
林逋特意从后山上引来了山泉水,竹竿搭就的引水装置简易而不简单,娟娟清水正缓缓流着。
三只白鹤完全不受院中众人影响,悠闲地站在水边打盹。
右下角是一韭菜园,简单地种着应季蔬果。
往上是一架茂盛的紫藤花架,如今花期已过,紫藤叶茂盛苍绿。
紫藤架下是一方圆石桌,此时,石桌上摆满了散发香味的饭菜。
看得宋湖忘记了哭泣,狠狠咽了一口口水。
随即又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失态,实在有些丢脸,遂吸了吸鼻子,来到杜青衫面前。
“杜哥哥,你果然没死,真的太好了。大人说你还活着,我还不信,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宋湖啊,你们怎么来杭州了?”
宋绶进门至今一直铁青着脸,杜青衫不敢去触他这个霉头,只好问宋湖。
在湖州见到宋绶,杜青衫便猜到他可能是来寻自己的,只是没有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宋湖道:“你还说呢,大人为了寻你,上奏官家,说要遍游大宋,收集撰写各地人物方志,以充实秘阁藏书,这才得以出京的。”
宋绶在看到杜青衫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当日在湖州,和宋归尘在悦来客栈厨房的那个所谓“怕生的家童”,就是杜青衫。
这样看来,那日他分明见到了自己,却有意躲避!
实在是好得很!
见到他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宋绶心中高兴;
又想到他竟然躲着自己,宋绶又是一阵气闷。
故而,方正的脸上此时一点表情都没有。
杜青衫知道他是气湖州自己避而不见之举,那时他还未得到武红烛传来的消息,并未打算回京,故而不想叫宋绶知道自己还活着,以免连累于他。
回杭州后,知道陈伯父病逝以及京都发现阿杞踪迹的消息,杜青衫觉得,不能再在杭州躲避下去了。
我在暗,敌人也在暗,猫捉老鼠的游戏,永远不会有尽头。
好在桌上的全兔宴实在香味诱人,只短暂的面面相觑,众人在顾易的两边介绍下相互认识之后,宋湖擦了眼泪,迫不及待地找位置坐下来,左瞧右看。
“宋姐姐,这都是你做的吧?”
宋归尘笑着点了头,招呼大家入座一起吃兔肉,又去厨房抱了一坛桃花酒来给大家斟满。
甄神医也垂涎欲滴,看了看几个年轻人,嘟囔道:“今儿放鹤堂倒热闹,老夫要开动啦,你们后辈小子,谁也不许和老夫抢!”
统共两只兔子,四个人吃倒是绰绰有余,现在又来了四个,顿时就显得有些拮据了。
甄神医心里这么一合计,对突然来访的顾易宋绶几人十分不欢迎。
尤其是这个两眼冒光直直地看着兔肉的小子,年纪虽小,这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几块兔肉下肚了!
这还了得!
甄神医不顾众人扫过来的不满目光,迅速夹走一个兔头,另一个则被宋湖抢了去。
好在宋绶以及顾易兄妹还端着自己是客人的身份,没有加入抢肉行列。
杜青衫因为宋绶的突然到来,没有吃东西的心,宋归尘也只是含笑替众人斟酒。
因而甄神医和宋湖一老一少虽然抢得激烈,倒也还不至于大打出手。
酒香和着兔肉香,宋绶顿时理解了杜青衫的处境。
亏自己这一年多来,日日为他担心。
他倒好,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孤山活得逍遥自在,又是酒又是肉,又是美人儿的。
恐怕早已乐不思蜀了吧!
“宋大哥,来,你多吃一点。小尘的手艺,整个大宋恐怕都无人能及了。”
杜青衫献媚地给宋绶夹了一筷香辣兔丁。
“远道而来,想必一定是饿了。”
宋绶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默默地将兔丁放入嘴里。
辣!
蔓延到唇舌之间,直往喉咙深处辣去。
然而过了这一瞬的辣,又是说不出的回味无穷。
兔肉的鲜香与花椒的麻味将入口的辛辣驱散,在口齿之间留下淡淡的酥麻,叫人生出些许淡淡的眩晕之感。
宋绶回味了几息方才的味道,忍不住大赞:“这兔肉入口辛辣,回味无穷,实乃人间至味。”
“大人喜欢就好。”宋归尘笑吟吟地给他斟满酒,“这是我师父去年三月酿造的桃花酒,大人且喝一杯。”
说着又给林逋斟满一碗:“师父。”
宋绶举杯对林逋道:“久闻林先生大名,只是一直未得相见,今日一见,晚辈荣幸万分。”
“哪里,哪里,江山代有才人出,宋权直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文采风流。”
林逋含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将见底的碗面朝宋绶。
宋绶也将自己碗里的酒饮尽:“先生饮酒,四个字可以形容——酒风浩荡。”
“酒风浩荡?”林逋闻言大喜,“好!小友当是老夫的酒中知己!小尘,快给这位郎君斟酒,为师要与宋小郎君一醉方休。”
宋归尘哪有拒绝的道理,忙不迭给众人斟酒,不过还是笑着劝道:“师父,自此一碗,便不可再喝了。”
“哎,小尘莫劝,今日高兴,多饮几杯,无妨无妨。”
宋绶也道:“宋姑娘不必担忧,大醉一场而已。林先生,来,一醉方休!”
宋归尘摇头失笑,师父看来是真高兴啊。
顾紫萤抿嘴看着宋归尘忙前忙后地招呼大伙儿。
与印象中的宋姐姐完全不同,在顾紫萤的印象中,宋姑娘是清冷少言的,是仙女一样的角色,哪里会做这等人间的俗事?
自从知道宋姑娘曾经在段小尘的身体里待过一段时间,还会做那么好吃的饭菜之后,顾紫萤对她的看法产生了巨大的改变。
今日又见宋归尘笑嘻嘻地在众人之间圆场,顿时觉得以往自己对她的看法都是错误的。
果然,人有千面。
昔日与宋姑娘不熟悉时,只觉得她是虚无缥缈的闲人一个,配不上自家三哥。
如今对她稍微了解了一些,顾紫萤暗自为自己以前的偏见感到抱歉。
三哥啊三哥,你失去的,是个多么好的姑娘呀。
还是杜大哥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