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卿心乱
拗不过身为病人的顾易。
宋归尘只好扶着他出了悦来客栈,来到附近街头,慢悠悠地走着。
顾易看什么都看得十分认真,宋归尘看得心疼。
只道他是失去了记忆,缺乏安全感,所以想要尽快熟悉周围的环境。
走了一圈之后,顾易道
“不知为何,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心里却十分轻松。”
他指了指街上众生。
“小尘,你看,这茶馆酒楼,这街头商贩,这芸芸众生,世人名为利,忙忙碌碌,到头来,也不过是如我这般,将一切全部忘掉,换一场空吧。”
宋归尘心惊,顾大哥怎么会有这么消极的想法?
一个人失去记忆,难道竟然开始思考起我生从何来、死往何去、我为何存在的人生哲理了吗?
“顾大哥,都怪我学艺不精,不能将你治好,等回了杭州,让我师父给你看看,你一定会记起来的。”
顾易微微摇头,微笑道“不怪小尘,不怪任何人。”
宋归尘不由得热泪盈眶,顾大哥心肠真好,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不怪任何人。
她回去一定苦读医术,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为什么顾大哥会突然失忆。
“诶,对了,顾大哥,你怎么会记得我呢?”
要失忆,不应该谁都不记得吗?
为何偏偏还记得她?
顾易扭头看了看宋归尘,摇头道“我昏迷之时,感受到有人在给我喂药,还有个老人在给我擦……额,擦身子,应当就是方才客栈中睡着的那位老人吧。”
这样啊。
宋归尘若有所思。
山雨欲来,太阳隐到了乌云背后,一阵狂风吹来,掀翻了好些街边商贩临时搭建的铺子。
宋归尘担忧地道“顾大哥,我们还是回去吧,要下雨了。”
“不急。”顾易看着愈来愈暗的天,带着淡淡的笑容,“在这陌生的地方悠然看雨,也是一件美事。”
美事吗?宋归尘不觉得。
不过他是病人,病人为大。
走到一处避雨的短亭之中坐下,大雨便哗啦啦下了起来,街上的商贩早已收拾好东西避雨去了,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街上霎时人影尽无,一片干净。
顾易道“我昏迷之时,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白茫茫的大雪之中,万千寒梅盛开,香气袭人。”
“是个很美的梦,对吗?”
宋归尘想起了冬日的孤山,放鹤堂外便是寒梅万千,白雪红梅,冷香袭人。
顾易遥遥头“有个红衣女子蹲在雪地里不停地写着什么,虽然看不真切,但我知道她写的是她的心上人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样的她,我心里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个女子是顾大哥的心上人?”
“也许是吧。”顾易含笑,“可惜她在雪地上写的名字,不是我。”
这真是个忧伤的故事。宋归尘想。
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样的故事在自己身上已经上演过两次了。宋归尘深刻地体会得到他的难过。
怪不得顾大哥不满和自己的婚事,原来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什么都记得时,可从未听他说起过。
也是,顾大哥一向心思老成,心里有什么事,是不会轻易叫旁人知晓的,尤其是这等儿女情长的心事。
宋归尘微微惆怅,同时又有一点窃喜。
他如今失忆了,却这么相信自己,愿意将梦里的事情和自己讲,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戏?
“顾大哥这么好,错失顾大哥,是那女子的损失。”
顾易失笑出声,含笑看向宋归尘,及其温柔地叫了一声
“小尘。”
“嗯?”
“我梦里的那个女子就是小尘。”
啊?
宋归尘愕然。
“我知道你叫小尘,除了感受到是你在照顾我之外,还因为,梦里的女子,就叫小尘。”
他说得认真,一双睿智而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宋归尘,一字一句道
“小尘,梦里我没有看清你的人是谁,一度以为你要离我而去了,但醒来后,我在你眼里看到了我自己。”
失而复得的感觉,叫他十分欣喜。
她是他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他梦里心心念念的姑娘。
不管失去记忆前他与她之间发生过什么,如今,他都不愿再体会一次梦里眼睁睁望着她离去的无力之感了。
伸手,扣住她的手,柔柔的,暖暖的。
和梦里隔着冰雪的她不同,她此时就在眼前。
宋归尘只觉得一切恍若梦境。
亭外是瓢泼大雨,哗啦啦的雨声并未将顾易的声音压住,反倒是愈发清晰地,一字一句,都落在宋归尘心上。
他说,他梦里的人,是自己?
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但是,宋归尘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那个,顾大哥,你可能是刚醒过来,脑子有些糊涂了,所以会把我和你梦里的人联系起来。”
宋归尘心慌地将被顾易握住的手抽回来。
虽然自己确实对顾大哥有所图谋心怀不轨,但是怎么能乘人之危呢?
而且——
他现在失去记忆了,醒来发现身边的人就是自己,对自己产生了依赖情绪,这是医学上很常见的事情。
要是他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发现自己认错人了,岂不是会很尴尬?
望着空荡荡的手心,顾易有一瞬间的失落。
随即灿然一笑“不会的,我爱慕小尘,梦里的小尘和眼前的小尘,是同一个人。”
虽然下着大雨,可他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宋归尘耳里,惊得宋归尘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顾易重新扣住宋归尘的右手。
他十指冰凉,握得用力。
宋归尘觉得有点疼。
想继续抽回来,又怕伤了他。
“顾大哥……”
宋归尘想说点什么。
雨幕之中,凉亭之下,如此浪漫的地方,一直爱慕的人对自己表白了心意,不说点什么,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可是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局促地不敢看他。
抬眼望向亭外,却远远地看见大雨之中,一袭青影怔怔地立在雨中,长发被雨水打湿,俊逸的脸上淌着雨水,一脸失神。
叫她想起了初见他时,他脸上的的表情。
生无可恋。
宋归尘倏地抽回了被顾易握住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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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青衫愁
雨势湍急。
杜青衫就那样站在雨里,接收到宋归尘看过来的目光后,他朝她扯了扯嘴角,弯腰拾起地上的伞,转身欲走。
他走得稳当,湿透的背影带着些许决绝。
浑身所有的力气好似都用在了握着伞骨的右手上,他不想打扰凉亭中的两人,又希望身后有人追上来。
然而,没有。
回到悦来客栈,武叔不放心地在门口等候,见到浑身湿透的杜青衫,不由一惊。
“公子?”
“武叔,我,我。”
杜青衫声音沙哑,回神看清面前的武叔,忽而觉得自己这是干嘛,又不是不知道她一颗心都在顾兄身上。
他多次美色相诱,言语相戏,可她羞归羞,却是恼怒更多。
若不是对自己半点情丝皆无,她又怎会对自己的心意毫无反馈?
杜青衫自嘲一笑。
比起顾兄来,自己确实一无所有,还身负血仇,什么都给不了她。
又怎敢谈情字?
“武叔,武红烛还在杭州么?”
“算起来,武红烛虽然说只会在杭州待上十天半个月,不过以她对公子的耐心,这时候应该还在。”
“回杭之后,安排一下,我去见她。”杜青衫轻声道。
武叔既惊又喜,点头不迭:“武叔去给公子备热水。”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想通了,但这是好事。
今日他愿意去见武姑娘,也就是愿意接受武氏的帮助,明儿保不齐就愿意跟着自己学武氏的武功了呢。
武叔沉浸在欢喜之中,忽视了杜青衫眼底的一抹痛色。
杜青衫换了干爽衣物,依旧是一身青色。
武叔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俏郎君。
与杜青衫待得久了,俊美的男子在眼前,武叔觉得自己的心情都愉快了许多。
搞不好还能多活好几岁。
“这雨怕是停不了了。”看着窗外的大雨,武叔自语道,“夏日下这么久的暴雨,可真是罕见。”
杜青衫也看向窗外的大雨。
黑云压城,电闪雷鸣。
想到此时还在凉亭之中躲雨的两人,杜青衫紧抿薄唇。
真是连上天也在帮助顾兄,给他制造了如此良机。
杜青衫犹记得,当日在孤山之上,小尘问顾兄觉得她怎么样,顾兄婉言答曰:“宋姑娘很好。”
分明是对小尘没有情意的回答。
可今日——
顾兄昏迷之时嘴里唤的是小尘的名字,显然已是情根深种。
如今醒来,又以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小尘表明了心意,快得自己毫无反击之力。
杜青衫哭笑不得。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只能说,顾兄的心思太难猜。
“武叔,你给西街那边的凉亭送两把伞去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还没有停下的趋势,总不能叫他们孤男寡女,一直待在凉亭之中。
好在她胆子大,应该是不怕雷电的。
不然,得钻进顾兄怀里去了!
杜青衫苦涩极了。
武叔这会儿也察觉到了自家公子的异常,顿时反应了过来。
方才他失魂落魄地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
怪不得突然想通了,愿意去见武红烛。
武叔几乎能想象得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默默地替杜青衫哀叹了几息,随即道:
“臭小子,这就准备放手了?”
“我从未握住过,何谈放手?”
又想到方才顾兄紧紧抓住了小尘的手,杜青衫心尖都在抽搐,这么久以来,他可从未对小尘动手动脚过。
顾易倒好,仗着失忆,就去抓人家黄花大闺女的纤纤玉手。
武叔看着杜青衫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长叹道:“在感情里,最忌一个字,你知道是哪个字吗?”
“哪个字?”
“‘让’字。”
武叔掷地有声。
杜青衫失意不已:“我何曾有‘让’的资格?”
“公子自然有。”武叔安慰,“公子平日素以嬉笑之语说真心话,说得多了,人家姑娘也就不敢当真了。”
顿了顿,武叔又道:“不过,据武叔观察,宋姑娘虽然将公子的话当成玩笑,但对公子之心,倒也并非一无所察。”
“我倒希望她是一无所察呢。”
她有所察,却闭口不谈,才是最伤人的。
“宋姑娘虽然察觉了,可谁叫公子总不正经呢。”
武叔苦口婆心地诉说着过来人的经验。
“要讨姑娘家喜欢,你得像顾郎君学学,人家顾郎君做事就一本正经,认认真真的,试问这样认真的郎君,哪个姑娘见了不动心?”
“就算公子你有一副好皮囊,但你也不能总使美人计呀,人家宋姑娘是那么容易被美色迷住的人么?”
杜青衫觉得武叔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些话,现在说有什么用呢?
小尘都已经钻进顾兄怀里了。
而且,顾兄不仅有美色,还有智慧,还有家世,还有父母,还有兄弟……
杜青衫越想越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武叔,不必说了,快送伞去吧。”
天色越发黑了。
武叔恨铁不成钢地道:“武叔说得口都干了,你就这反应?”
好歹振作精神,亲自送伞去啊。
杜青衫挣扎着,叹了口气,接过武叔手里的伞。
还未下得楼梯来,便见宋归尘扶着顾易进了客栈,岳捕头在后头收伞:“这雨真是奇了,暴下了这么久,还不见停。”
宋归尘替顾易抖着身上的雨水,看在杜青衫眼里,就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模样。
抬头看到楼梯口的杜青衫,宋归尘顿了顿,继而扬起一个笑:“天气燥热,我给大家做凉菜吃吧。”
客栈里的小二听到了她这话,凑上前来:“姑娘,你这是要用小店的后厨?”
“嗯。”
小二嘿嘿笑着:“要另外加钱的。”
岳捕头闻言,粗使粗气道:“你这小二,忒没眼色,我们还会少你银子不成!”
他身着官服,说话声音又响亮,将那小二吓得不敢多言,领着宋归尘去了后厨。
顾易看向楼梯上的杜青衫,见到他手里的伞,顾易十分抱歉地道:“让杜兄担心了。街上风景甚好,不觉耽搁了些时间,被大雨困住了。”
杜青衫将伞给了武叔,自己走了下来。
“顾兄感觉好些了吗?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顾易摇头:“给大家带来麻烦了,实在抱歉。”
第107章 打七寸
虽说十里不同天,然而杭州这边也下起了瓢泼大雨。
斗大的暴雨噼里啪啦地敲到在房檐上,在院中砸开一朵朵水花。
顾提刑和顾夫人心平气和地对坐。
顾夫人知道,雨这么大,两个孩子今天是回不来了。
她那可怜的慎儿,长这么,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苦。
顾提刑则是松了一口气。
知道小易无事,他也有时间捋一捋事情经过。
小易被绑架,显然与昨日在平康馆与王钦若起的冲突有关,然而王钦若老奸巨猾,绝不会做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那么就一定是林先道做的了。
加上在耸翠楼那次,小易多次和林先道起过冲突,他有心报复小易,这不难理解。
然而让顾提刑感到有意思的是,林先道居然让人将小易关到运送到淮南的商船之中,摆明了要嫁祸给王钦若呀。
看来,州府之中,也并非人人对王钦若俯首帖耳嘛。
不过,这些事都是王钦若需要操心的,顾提刑可没那么有闲情,去担心他的事情。
顾提刑抿了一口茶,看了看对面的夫人。
好说歹说,夫人终于同意让段小尘那孩子进府了。
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整日里在外抛头露面,又被王钦若那老东西盯上,没有个护得住她的去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顾提刑斟酌着,等雨一停,就派人去湖心亭,将段小尘接进府来。
也算是告慰段忆安的在天之灵。
想到段忆安,顾提刑忍不住深深一叹。
红颜薄命,不外乎如是。
他本恨不得将那韩松挫骨扬灰,然而小易说得没错,滥用私刑是律法所不容的。
他仅仅是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小易隐瞒了耸翠楼一案的真相,王钦若就不知从何得知了事情真相,意图伙同丁谓在官家面前参他一本。
此事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让王钦若抓到了把柄。
从昨日至今,顾提刑一直在考虑该如何接招,然而却毫无头绪。
王钦若的书信此时定然已经在入京的路上,最迟一月,就会送达丁谓的手里。
届时,他两浙提刑的官帽,能不能戴得稳,还是一个未知数。
王钦若这老家伙,蛇打七寸,他若出手,确实是照七寸处打,让人连回击之力都没有。
罢了,不过是一顶乌纱帽。
摘了,无官一身轻。
思及此,顾提刑心下一片清明,看向一脸忧色的妻子,他又升起一丝愧色。
“夫人,雨势湍急,小易他们今日是回不来了,夫人莫要太过担忧。”
“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你当然不担忧。”顾夫人怒怼,“若是段小尘被人劫走、生死不明,你恐怕不能如此淡定。”
“这......”
这是从何说起?
段小尘也不是从他肚子里出来的呀。
顾提刑碰了个冷钉子,心里的愧疚霎时一扫而光,这算什么,好好儿的,他何苦自讨没趣。
本想与她说一说王钦若欲举报自己一事,好叫她做好心理准备,如今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顾提刑起身,拂袖离去。
顾夫人则独自看了半晌院外的雨,撑了把伞来到了佛堂。
儿行千里母担忧。
她的右眼从昨日起就跳个不停,此时更是心慌意乱,连平日诵习惯了的经文都念不利索了。
顾夫人虔诚地双手合十,紧闭双眼。
“求佛祖保佑我的慎儿平安归来。”
夜色笼罩着大地,雨势渐渐弱了下去,巨大的佛像以悲悯的目光俯视着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此时的杭州州府里,王钦若收到了丁老板派人传来的话,顿时大怒,命人将林先道叫到跟前。
“林通判今日气色不错?”
王钦若半眯着眼,令人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他的语气也是平缓而不带任何情绪,“昨儿的伤可好了?”
“承蒙大人惦记,下官今日好多了。”
林先道忍着那处的痛意答道。
因在平康坊被顾行之踢了要害,他今日告假在家,原本温香软玉在怀,正享受着侍妾们的服侍呢,却突然被叫回了州府。
林先道飞快地思考着王大人叫自己过来,所为何事。
难不成是绑架顾易之事被发现了?
不等林先道想明白,王钦若将手里的书信扔到他跟前:“林通判看看这个。”
林通判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的信,拿到眼前扫了一眼,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这,这,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绑架提刑大人家的公子?”
“是呢,本官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绑架了顾易那小子不说,还偏偏将人关到了本官雇来运送到淮南的商船之上!”
王钦若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先道。
“林通判,运往淮南的粮食,本官可都是全权交给你负责的哟。”
林通判被他带有威势的目光盯的得两腿发软,不过却未露怯色,而是神态自若地跪倒在地:“下官办事不力,竟然让凶犯上了商船,请大人责罚。”
王钦若冷笑:“你打的什么算盘,本官难道不知道?”
“大人明察,下官,下官确实不知。”
“不知道?”
王钦若拉长了语气。
“顾易是顾审言最宠爱的儿子,他若出了什么事,顾审言那老匹夫会轻易放过?你在杭州当通判这么些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顾审言的脾气。”
“你可真是好心思啊,林通判,一举三得的事情,做的如此炉火纯青,本官都要自叹不如了。”
林通判这下是真的怕了。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人,大人,大人明察,下官一时鬼迷心窍,不久前在耸翠楼被顾易那小子一通骂,昨日又被他和顾行之如此折辱,下官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想着小小地惩罚一下他,绝对没有其他心思,大人明鉴!”
王钦若复又躺回太师椅,眯起眼睛。
缓缓道:“老夫宦海沉浮这么些年,什么人没见过?你那点花花肠子,老夫能看不明白?”
“大人。”
“你可别忘了,粮食运输一事,是你林通判的指责所在,商船出了事,本官逃脱不了责任,难道你林通判就能置身之外?”
第108章 腹中饥
“大人明察,下官实在是报复心切,为便宜行事,才叫人将顾易关到商船里的。就算给下官十个脑袋,下官也实在考虑不到那么多呀。”
林先道跪在地上,脑袋深深地垂着。
王钦若也不睁眼,似乎对林先道的话并不怎么关心。
“火没烧到本官身上,本官自然乐得隔岸观火。只是想提醒林通判一句,顾审言的人已经在湖州截回了顾易,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可与本官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林通判是个聪明人,好自为之。”
说完这话,王钦若摆了摆手:“来人,送客。”
下人将林先道送走后,太师椅上的王钦若才睁开眼睛。
“跳梁小丑一个,敢在本官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那顾易若没什么事还好,若有个什么好歹,顾审言定不会轻易放过林通判,届时,杭州知府就是大人一人的了。”
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恭恭敬敬地坐到王钦若面前,语气恭维。
王钦若直了直身子:“多亏恩师提醒,这等不用自己动手,就解决了敌人的事情,还真是叫人痛快。”
虽然林先道只是一个通判,然而如今,通判却并非知州的属下,而是差不多与知州同级的官员。
宋朝建立前经历了五代十国的混乱时期,五代十国乱世之所以出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唐朝后期对地方政权缺乏有效的管理和控制。
太祖黄袍加身后,为了监督地方上的文武官员,安排了通判这个职务。
这样一来,通判可以随时向皇帝汇报情况,皇帝能够掌握地方的各种行政信息和人事变动,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
故而在宋朝,通判虽然级别略低,但却不是知州知府的副手或者属下,它属于位高权重的辅佐型高官,有质询权和否决权。
通判纵览全局,一州的大小事务,事无巨细,他都可以过问。
除了刑狱诉讼事务外,还有权力过问粮食运输和水利工程,以及田产物权方面的事情。
王钦若被皇帝贬到杭州,林通判虽然表面对其言听计从,可私底下,他的心思,王钦若却也拿不准。
毕竟,通判是可以直接和皇帝汇报事务的,他的话语,可以直接到达皇帝耳里。
王钦若自知作恶多端,也怕林先道冷不丁朝自己背后放冷箭,因而做什么事,总是束手束脚。
如今见林先道自己作死,王钦若自然是乐得看戏。
“大人,什么都不做,固然可以置身事外,然事情的发展却也不在你我掌握之中。”
“恩师的意思是?”
“顾易若死在船上,顾审言定会大怒,不择手段为其报仇,可如今顾易被救了下来,以顾家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子,此事恐怕也就不咸不淡地揭过去了。”
“恩师说得没错。”
王钦若捋着胡子,顾审言这个老匹夫,虽然屡次和自己作对,可真在大事上,却是能沉得住气的人。
林先道是官家安插在杭州的眼线,说是左膀右臂亦不夸大,如果不是逼急了,谁也不敢轻易动他。
“我这就派几个高手,连夜去一趟湖州。”
王钦若打定主意,要做,就要做得干脆!
“最好派林通判捕获来的那几个江湖草寇一同前去。”
“恩师高明。”
大雨将歇之时,悦来客栈的后厨里传来了阵阵菜香。
香味勾人,别的客人纷纷从房间里出来,叫来小二。
一个书童模样,十七八岁的年轻家童声音高亮,语气不满:
“我说你们这店是怎么回事,适才给我们上的菜是给猪吃的吧!”
说完又觉得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不过没心思细想,愤怒地看着店小二。
他和公子远道而来,饥肠辘辘,路遇大雨借宿于此,就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吃个好饭,没想到这家店的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油腻而无味,令人毫无食欲。
想着毕竟是小地方,饭菜差一些,忍忍就过去了。
公子都没吃几口就搁下了筷子。
可是现在却闻到如此令人垂涎的香味,这不是这家店欺负他们是外来人,不给好饭好菜是什么?
“这。”小二着急解释,“给客官备的饭菜确实是小店最好的厨子做的。”
“胡说,那现在这个香喷喷的饭菜香味是怎么回事?”
“这是,这是别的客官借用小店后厨自己在做菜……”
说出这句话,小二觉得很是丢脸。
身为一个客栈,他们的厨子做出来的饭菜却只能充充饥,比起那位姑娘做的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家童愣了愣,显然没有料到,还有人住店,居然也要自己动手做饭的。
一定是个掌勺多年的大厨。
“宋湖,回来,别为难店家。”
屋里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小书童皱了皱眉,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原来这小书童名叫宋湖。
“大人,这香味实在诱人,不如让我去瞧瞧是何方神圣如此好手艺,咱们花些银两,买点回来?”
宋湖口里的大人是一个二十四五、奇骨姗姗的青年男子。
此时他正手捧书卷,目不转睛地看着。
宋湖上前道:“大人,您都看了一天了,这屋子的灯这么暗,伤眼得很,不如歇息一会儿吧。”
大人时时书不离身,他这个书童可真是操碎了心。
“白日里也就罢了,虽说马车颠簸,但毕竟光线充足,大人公务在身,要校理卷册,阿湖也不敢阻拦。”
“可现下您瞧,这黑不隆冬的房间,偌大的屋子就这么一盏灯,大人,您好歹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呀,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为家里的夫人想想,为老爷想想......”
青年男子终于禁不住宋湖的聒噪,拧眉揉了揉眉心,无声地扫了宋湖一眼。
宋湖立刻噤声,嘿嘿傻笑着看着自家大人。
放下书卷,男子沉声道:“也好,咱们就去看看做出如此美味的人是何方神圣。”
主要是屋门开着,入鼻的菜香更浓。
方才没有怎么进食,此时闻到这香味,不免勾起了馋虫。
肚中饥饿,他确实也无心看书了。
家童闻言大喜,忙在前头领路,二人循着香气往后厨去。
一条大黄狗摇着尾巴,踏着小碎步也往同一个方向跑。
宋绶好笑,他们竟然和大黄一样,都是被香味吸引来的。
第109章 我就说一句话
宋归尘本是为了躲避杜青衫,避免尴尬,才提议给大家做凉菜的。
然而她前脚刚进后厨,后脚杜青衫就跟来了。
他脸上依然是平日里带笑的样子,仿佛方才大雨里的人不是他。
宋归尘只撇了一眼,便别开了目光,低头忙碌手里的事。
杜青衫笑:“我来,是为了对小尘说一句话。”
宋归尘依旧低着头,手里的动作不停。
杜青衫继续道:
“以前我以为顾兄对小尘并无男女之情,故而即便小尘对我的一颗真心视而不见,我也不以为意,总以为终有一天,我会焐热小尘这颗石头一样的心。”
“可我没料到,顾兄对小尘,也和我对小尘一样,适才见到凉亭里的小尘和顾兄,我确实又惊又悲,一时失态。”
“武叔说,感情里最忌‘让’字,我深以为然。不过,如果小尘会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尴尬的话,我向小尘保证,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做出任何让你感到尴尬的事。”
他说得极慢,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所以格外字斟句酌。
从认识他以来,他做什么事都是云淡风轻,嬉笑不正经的,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正正经经地和宋归尘说话。
宋归尘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见她没有反应,杜青衫急了,手足无措地搓着手。
试探着喊:“小尘?”
不会是方才说话说得太正式,吓着她了吧?
杜青衫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听武叔的了。
她闷着头来后厨,就是不愿见到自己,自己还偏偏厚着脸凑了上来,她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杜青衫又小心翼翼地道:
“小尘,我以后再也不对你说那些没有的没的,再也不会叫你感到不自在了。”
“我希望日后小尘见到我时,也不要想方才那样躲开,而是和以前一样,该是什么表情就是什么表情,对,就是笑着。”
“我说完了。”
虽然好像是不止一句。
半晌,不见宋归尘回应,就在杜青衫失落地转身要走时,宋归尘叫住了他:
“来都来了,把那边的蒜给我剁碎了;还有那几根黄瓜,切块,要均匀;木桶里的莲藕,切丝,要细丝儿。”
得嘞!
杜青衫领命,屁颠屁颠地去忙活。
宋归尘在湖心亭的日子里,杜青衫觉得自己备菜的能力突飞猛进,尤其是切菜的刀功,比他练剑时劈竹竿还要好。
她使唤自己倒是使唤得利索。
若是顾兄,她恐怕就舍不得这么使唤了吧。
杜青衫委屈。
不过继而又想,也只有自己,小尘才会这么使唤了,别人她还不见得要呢,不由得又是一阵欢喜。
酸酸甜甜之中,他闻到了蒜被油煎香的味道,继而又是醋腌黄瓜的清甜。
虽然下了一场暴雨,然而却并没有带走多少热度,反而越发潮湿闷热。
这样的天气,油腻荤腥是铁定吃不进去的。
于是宋归尘做了四道凉菜:
蒜泥豌豆尖。嫩绿可人的豌豆尖在热水里过一遍,放入蒜泥、小葱等作料,滴上香油凉拌好,清凉爽口。
开胃凉拌黄瓜。新鲜的花生入油锅炸熟捞起,黄瓜去皮切块,加入蒜末、酱料、醋、葱丝一块儿腌制好后,倒入花生,滴上香油搅拌均匀,香脆可口,清热消暑。
山楂拌藕丝。山楂糕切丝,和藕丝一起用白糖拌上,淋上少许蜂蜜,清热生津、凉血散淤。
小葱拌豆腐。切块的豆腐放入热水锅焯去豆腥味,取出用冷的净水过凉,捞出沥出水分,撒上蒜泥,姜丝、葱花……素雅淡洁,鲜嫩爽口。
又煮了一锅绿豆粥,出锅后放在通风处纳凉。
杜青衫咽了咽口水,这些菜可都有他的功劳在呢。
虽是家常小菜,可经过小尘的手出来,无论是颜色还是香味,都比他以前见过闻过的好上十倍。
自然,吃起来,也一定好上十倍。
杜青衫早已忘了方才的委屈和所谓的尴尬,盯着色香俱全的四盘凉菜蠢蠢欲动,眼里心里都只想吃一口。
然而看着宋归尘犹在忙碌,他安分地控制了自己将要伸向饭菜的手。
不一会,锅里传来阵阵鲜香。
醉甜虾!
杜青衫眼睛一亮,在湖心亭时,小尘做过一次。
想到那日的醉甜虾,他不由得心神激荡。
“呐,醉甜虾。”
宋归尘拿着一串金黄诱人的虾,笑吟吟地看着杜青衫。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眼神。
虽然不是同样的面孔,可是这笑容,这得意的小模样,让杜青衫不由得一怔。
机械性地张嘴咬了一只,还没嚼几口,杜青衫就赞:
“好吃!非常好吃!”
如愿看到她眼底的笑意越发动人。
她似乎很喜欢浅绿,今日也是一身浅绿窄袖衣裙,不过身量比在段小尘的身体里时高了许多,头发也更长一些。
杜青衫吃完了嘴里的这只虾,宋归尘又将竹签凑到他嘴边:“还吃么?”
“吃。”
她喂的,他当然吃。
直将一串竹签上的三只虾吃了个干净,杜青衫才觉察出不对味儿来。
小尘这是?什么意思?
宋归尘迎着他略带茫然的眸光:“我还记得,我上次做醉甜虾,是在湖心亭,我还在段小尘的身体里时。”
这杜青衫知道。
她还记着啊。
那天,她开开心心地给自己和武叔做了醉甜虾当零嘴,武叔有意试探她对自己的心意,可她絮絮叨叨地将自己数落了一通。
杜青衫仍然记忆犹新呢。
此时见宋归尘旧事重提,杜青衫心里砰砰直跳,既想继续听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又不敢继续听。
“嗯。”
杜青衫低低“嗯”了一声,以示意自己有在听她说话。
宋归尘笑了笑:“你当时拿我打趣,说不愿叫我姐姐,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
“我并非打趣小尘。”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杜青衫正色道,“我确实不愿叫你姐姐。”
“就是从那时候起,我觉得,再也没有人能将‘娘子’二字,叫得那样认真而动听了;也再也没有一个场景,能叫我那般刻骨铭心。”
“轰”的一声,杜青衫脑海里烟花绽开。
他若是不明白她这话的含义,就真的是榆木脑袋了。
第110章 宋权直
杜青衫想说点什么。
又觉得此时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自己的激动。
想伸手拥她入怀。
又怕太过唐突,冒犯了佳人。
杜青衫左右为难,平常和她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时,他知道她会一笑而过,所以毫无负担地说了,并未觉得有多难说出口。
此时却生出了几分胆怯。
这一犹豫,就忽然听到厨房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大人,在这儿。呀,好好看的小葱拌豆腐,凉拌黄瓜,凉拌莲藕,怎么都是凉拌啊……”
宋湖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才注意到一旁的两人。
男的俊,女的俏。
男子冷冰冰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宋湖弱弱地后退几步,退到自家公子身后。
这个人的眼神也太可怕了,呜呜。
青年公子走在后头,没有瞧见杜青衫的样子,自然也不知道自家书童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他微微曲礼道:“家童无礼,还请公子和姑娘见谅。”
杜青衫只看了拱手行礼的男子一眼,便皱起了眉,将头转到了一边。
他认得他。
他名宋绶,书香世家出身,关于他的故事传遍了开封大街小巷。
宋绶自幼有才名,十四岁时,被召到中书省考试,官家喜爱他的文章,任他为大理评事,准他随意到秘阁读书。
十八岁时,再参加学士院考试,任集贤院校理,与父宋皋同职。
此后被赐同进士出身,升大理寺丞。
杜青衫在家时,每每被父亲责罚,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你要向你宋大哥学习啊,人家小小年纪就已经博通经史百家,文采照人……”
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与宋绶齐名的,还有一人,名叫晏殊。
他们二人同岁,晏殊同样以神通著称,同样是十四岁时参加考试,深得皇帝喜爱,赐同进士出身,同样在十八岁的时候任集贤院校理……
小时候杜青衫想,这二人,简直不是人间该有的人。
“在下赵州平棘人氏,姓宋名绶,下榻此地,被食物香味吸引而来……”
宋绶?
宋归尘一听到这个名字,不仅欣喜若狂,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圈:“你说你叫宋绶?”
“正是。”
“可是那个十四岁殿前答天子问的宋绶?”
杜青衫扶额,看来,宋大哥的事迹不仅在开封出名,连在杭州也很出名。
好在宋大哥已经娶妻了。
不然以小尘这仰慕膜拜的样子,保不齐又是一番和顾兄一样的操作。
对了,小尘既然……既然对自己……为何又对顾兄如此那般呢?
都怪宋绶!
好巧不巧,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让他想问小尘的话,一句都没有问清楚。
还一直站在门口,自己是想躲都躲不过。
宋归尘没有注意到杜青衫的异常,一心都在宋绶身上,宋绶和晏殊这两青年才俊,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
尤其是宋绶,因为和自己同姓的缘故,宋归尘尤其瞻仰。
更让宋归尘羡慕的是,他十四岁起,就被官家允许随意出入秘阁,等于是天下藏书最多、最珍贵的地儿,任由他去学习。
宋归尘藏书颇丰,虽然师父曾夸她藏书天下第一,但那无非是师父对徒儿的宠爱之语罢了。
论藏书家,远有南都戚氏、近有两浙钱氏,随便一个拿出来,藏书万卷,个个比宋归尘的书多。
而这些人毕生藏书,在他们死后,都被收之秘阁。
可以说,秘阁之中的藏书,是天底下最为完备,最为珍贵的。
若是能亲自到秘阁之中,遍观天下藏书,宋归尘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所以她对宋绶此人,是既羡慕又嫉妒。
不过,宋绶确实不负他读书人的身份,就读秘阁时,研精苦学,秘阁书籍,披阅皆遍,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却已经官至大理寺丞,权直学士院,集贤院校理。
几重身份在身,实实在在的官家跟前大红人。
一个清丽的女子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自己,问话语气想家中小妹那样崇拜而炽热,宋绶一时赧然,点头道:“正是。”
“啊呀,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没想到来一趟湖州,竟然遇见了宋绶宋权直。”
宋归尘惊喜回头,想要与杜青衫分享自己的喜悦,才注意到杜青衫在后头抓耳挠腮,就是不看向这边。
想到了什么,宋归尘顿时了然。
看了一眼目光灼灼盯着自己手上嘴甜虾的小书童,宋归尘莞尔:“这是适才做的醉甜虾,宋大人如若不嫌弃,一起尝尝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绶还没有说话,他的书童就欢欢喜喜地接过醉甜虾,坐到一边的木凳子上,开怀大吃。
宋绶觉得,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带这个吃货一起来。
简直见了美食就什么都忘了。
“家童无礼,姑娘见谅。”
“见谅,见谅,当然见谅。”宋归尘笑呵呵道,“宋大人也吃。”
说着将桌上的四盘凉菜放入托盘,塞到杜青衫怀里:“别愣着了,快把菜端过去。”
杜青衫埋头端着菜,尽量缩小存在感地,从宋绶旁边走了过去。
宋归尘笑道:“家童怕生,大人见谅。”
这是家童?
宋绶余光瞥见了杜青衫一眼,虽然弓腰弯背,但怎么看,也不像个家童,倒像个贵族之家出来的公子哥儿。
不过后厨中灯光幽暗,他只看到了杜青衫青衣一角,却是没有看清人长什么样。
倒是看清了托盘之上的四碟凉菜。
青白可人,嫩绿诱人。
看着就很有食欲。
宋绶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吃上。
一时忘了回话。
他们闻香而来,求食之心昭昭然。
宋归尘自然瞧出来了。
若是平常,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宋归尘定然毫不犹豫地邀请他与他们共同吃点。
然而方才杜青衫躲避二人的样子太明显,显然是不想被宋绶发现自己。
思及此,宋归尘也犹豫着,就是不出声。
宋绶暗道:这女子难道没有看出来?是他们表现得太矜持了么?
她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等吝啬之人呀!
第111章 偷粥贼
对望许久。
终究还是宋绶的脸皮比较薄,在宋归尘清澈透亮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说起来,我和宋大人还是同姓呢。”
“原来是宋姑娘。”
“相逢即是有缘,本应请大人一叙。”宋归尘转身,见绿豆汤已经不那么烫了,舀了五碗出来,嘴里不停,“无奈民女还有伤员要照顾,实在抽不开身。”
伤员?
这小客栈中,怎么会有伤员?
宋绶随即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宋姑娘这话,是婉转的拒绝啊。
想到不能吃上那看起来就清爽可口的小菜,宋绶有一瞬的失落。
如果不曾亲眼见到,他原本是可以忍受这饥饿的。
“既然如此,那宋某就不打扰姑娘了。”
宋绶给宋归尘让开了路。
宋归尘正将醉甜虾装盘,满满装了两盘,一盘给一旁吃得开心的宋湖:“小书童,这个给你。”
“啊呀!太谢谢了!”
宋湖两眼冒光,忙不迭点头道谢。
宋归尘笑了笑,端起托盘里的绿豆粥和另一盘醉甜虾出了后厨。
“大人,这趟没白来吧。”宋湖端着一盘虾,朝宋绶挤眉弄眼。
宋绶无奈地摇头,拿了一串虾。
罢了,吃不上凉菜,吃荤菜也是可以的。
“走了!”
来到客房,宋归尘将绿豆粥分给大家。
分到最后,却发现少了一碗。
扫了一遍房间众人。
顾易,岳捕头,武叔,杜青衫……顾思之?
宋归尘不甚真诚地抱歉一笑:“顾大公子怎么来了,我这就再去盛一碗。”
她本就对顾思之颇有成见,觉得顾思之是有意拖延时间,没有全力搜寻顾易,如今见他,自然没有什么好颜色。
“宋姑娘不必麻烦。”顾思之也明白她对自己的敌意,干咳了一声,僵硬地抬手,“我来看看三弟。”
自己确实做事有私心,欠妥当,她对自己不满,也是正常。
顾思之苦笑一声,顾易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一回来就听说三弟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惊之下,哪里还有心情喝粥。
他说不必是出于客气,宋归尘笑了笑,拿起托盘准备去厨房再盛一碗回来。
反正后厨还有。
然而来到后厨,却见宋绶和宋湖两人正端坐着,人手一个碗,喝得可不就是她的绿豆粥?
这……这这这!
堂堂宋大人,竟然不问自取偷粥喝。
宋归尘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宋,宋姑娘。”
宋绶端着手里的碗,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与之相反,宋湖可就淡定多了。
“宋姐姐,你做的虾实在太好吃了,粥也好喝。”宋湖眨巴着眼睛,“宋姐姐,你简直太厉害了,你是我见到的最美丽最善良、手艺最好的人。”
宋归尘嘴角一抽。
吃人嘴短,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书童,你喜欢的话,等明儿我有闲暇了,再给你做。”
“今日为何不行?”
“今日无暇。”
“这样啊,那好的,明天我准备好食材来找宋姐姐!”宋湖仰头想着,“莲藕,黄瓜,豆腐……”
啧啧。
连食材都想好了?
这不是方才那几盘凉菜的食材么?
宋归尘生出一丝愧疚。
看来,他们对那几盘凉菜,执着得很呐。
心里有愧,脸上就不由得笑得更温柔了些:“行。”
“宋姐姐可千万要记着啊。”
“记着呢。”
宋归尘新舀了碗粥,走出后厨。
宋绶松了口气。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今日所为,实非君子。
好在宋姑娘没有多说什么。
“大人,怎么样,感谢我吧。”宋湖凑过来,“大人,您还吃吗?”
宋绶摸了摸鼻子,扫了宋湖一眼。
转身走了。
宋归尘回来的时候,几个大男人已经围在桌边,桌上光秃秃的四个盘子昭示着方才这里经历了一番风卷残云。
宋归尘愕然。
看向方才让自己不用去盛粥的顾思之?
不是说不用了吗?怎么把我的那份拿去喝了?
武叔和岳捕头默默地扒拉着筷子,杜青衫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顾易则不好意思地看着宋归尘。
“小尘……”
他有尝试拦住大家的,可惜美食在前,完全拦不住。
只好加入抢食大军了。
“没事,我不饿。”宋归尘柔声安慰了顾易一句。
喝绿豆粥也不错。
杜青衫见二人如此黏糊,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回来之后,目光一直在顾兄身上,还没有看自己一眼呢。
难道方才后厨里,小尘说的话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是自己误解了?
杜青衫浑身不得劲儿,一直有意无意地往宋归尘身上瞟,想着瞅准机会向她问个清楚。
若是自己理解错了,这乌龙岂不是大了去。
顾易失忆的事情让顾思之很是头疼,岳捕头和他说了,三弟在提刑司被父亲用砚台砸了头,刚好就是三弟受伤处。
若是因为父亲这一砸,叫三弟变成如今的模样……
娘会因此发疯的吧。
顾思之心事重重地看着顾易,顾易从他眼里看到了深沉的担忧和烦恼。
“大哥。”顾易叫道,“大哥勿忧,有小尘在,她会将我治好的。”
他说着看了看宋归尘,眼里满是信任。
宋归尘深感对不起他的这份信任。
她在林逋的教导下,对于自己的医术自负惯了,用药既大胆又果断,完全没有料到,顾易用了自己的药后,醒来居然会失忆。
想起在甄氏医馆时,那神神叨叨的老头说的话,宋归尘不由皱眉,难道,她真的用错药了?
宋归尘决定明日一早,去一趟甄氏医馆,向那老神医虚心请教请教。
顾思之忧色不减。
伤了脑子,是那么容易治好的么。
“三弟,你好好休息,明日天晴我们就回家。”
“嗯。”顾易温顺地点点头。
顾思之不忍看他,三弟总是这么懂事,就算失去记忆,也温和得和平常一样,若不是他看自己的目光中全是陌生,顾思之就要以为三弟并没有失去什么记忆了。
他有些愧疚。
自己昨日竟然生出了那样的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解救三弟的时机。
若是早一刻将三弟救出来,或许就不会……
第112章 错行刺
夜,静谧悠远。
湖州码头边停泊着许多船,船上的船夫水手早已进入梦乡。
一艘不起眼的小船缓缓靠近岸边,无声地停泊下来。
船上跳下十来个黑影,蹲在地上嘀嘀咕咕地说了什么,三个人影飞速往悦来客栈方向去,剩下的七八个人又回到船上。
小客栈没有什么看家护卫,前院墙角的狗窝之中,大黄敏锐地嗅到了危险,动了动耳朵,盯着外面的动静。
忽然,它后腿一瞪,跳出狗窝,往一个黑影扑去!
前爪狠狠往黑影头上一抓,随即落地,踢踢踏踏地迈着小短腿往楼上跑。
黑影被这一吓,捂着脑袋,着急忙慌后退几步,撞倒了身后跟着的两人。
“我滴亲娘哎,刚刚那是啥?”
“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一条狗吗!”
三人在黑夜中静默了片刻,齐齐道:
“快去拦着那条狗!”
三人忙猫着步,朝大黄消失的方向跟去。
上得楼来,哪里还有狗的影子。
想来是逃出客栈了,三人放下心来,瞅准了一间客房,熟练地将门锁卸了下来,推门进去。
屋内两张床,分别躺着一个人,呼吸清浅,早已睡熟了。
“没错,老大说了,顾三公子和那捕头住一间屋。”
“速战速决!”
“好。”
两人往外头的一间床走去,一人来到里间的这张床。
手里的刀还没有碰到床上睡熟之人的脖子,便感觉到一把尖锐的东西抵着自己的小腹,隔着单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受到刀尖的冰凉。
一道低沉而清冷的声音响起:“别动。”
黑衣人惊出一身冷汗,不是说顾三公子不会武功吗?
为什么睡觉也放把武器在身边?
也对,不会武功的人,放把刀防身也是有的。
然而冰冷的刀剑就在自己命根子处,他半点也不敢动,要是对方一个手抖,那悲惨的可是他自个儿。
颤巍巍地丢掉手里的刀,黑衣人弱弱地举起手来:“我不动,我不动,顾郎君饶命!”
房中突然亮起了灯。
另一边,两个黑衣人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背靠背坐在地上,嘴里塞满了不知哪里来的粗布,正求饶如捣蒜地呜咽着。
宋湖拍了拍手:“好久没有活动活动筋骨了,今儿正好,送上来几条肥肉!”
肥,肥肉?
三个黑衣人瑟瑟发抖,他们这是遇到同行了?
宋湖来到宋绶床前,踢了一脚剩下的这个黑衣人,拧起他的后颈,与那边的两人捆在一起,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宋湖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讨好地来到宋绶床前:
“大人,您没事吧?”
“无事。”
宋绶掀开薄被,理了理散落肩头的长发,拍了拍微皱的里衣,拿过床头衣架上的衣衫披上,来到三人面前。
“你们是来刺杀本官的?”
“不不不,不不不是的……”
三人总算明白过来,他们进错房间了。
没有被捂住嘴的那黑衣人忙摇头不迭,“我们是来刺杀顾易的。”
才落话音,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不,我们是借宿的,借宿的,走错了房间,对对,走错了房间。”
宋绶低笑:“顾易?”
宋湖解释:“大人您忘啦,两浙提点刑狱顾审言顾大人有个自幼醉心刑狱的小儿子,就叫顾易,官家知道了他的事迹,还特许他在提刑司当推官呢。”
宋绶“噢”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目光从宋湖身上移到那三人身上。
“这么说来,你们三个,胆子不小嘛。”
竟敢行刺提刑司推官。
推官也是官呢。
还别说这个顾易还是两浙提刑家的公子了,有这个胆子,做什么不好,偏要做行刺人的勾当。
宋绶脸黑了下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眼前的人气度不凡,又自称本官,身边的这小跟班一口一个大人,显然是有官身在身之人。
黑衣人光是想着都觉得腿软,他们居然走错了房间,遇到了两个高手,好在此时他们就是坐在地上的,不然一定会腿软到站不直。
“大人饶命,小的们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走错了房间,实在无意冒犯大人。”
“走错了房间?”宋绶坐了下来,悠然看着三人,“这么说,你们要行刺的人,就在这家客栈咯?”
“对对对。”
“你们拿谁的钱财,替谁人消灾?”
“这……”
见他犹豫,宋湖不知从何飞出一把长剑,搭在黑衣人肩头:“说!”
“我说,我说!”
黑衣人忙求饶。
“我说,我们兄弟本是杭州城外的山贼,几个月前杭州通判派人将我等兄弟抓进了州府大牢,众兄弟本以为此生要在大牢里了,没想到今夜突然有衙役将我等放出,说只要我们杀死顾易,就放我们出狱,还给了我们兄弟几百两银子。”
宋绶闻言,一时默然。
宋湖道:“大人,这几人如何处置?”
“先扣住,明日一早交给顾易。”
第二日一早。
小客栈中一派忙碌,店小二给大黄喂食时,发现大黄不在,只当它又跑出去疯去了,放下狗粮,没当一回事。
宋归尘睡了个好觉,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出门正好撞见对面的宋绶和他的小书童开门走了出来,两人眼下青紫,似乎没有睡好。
宋归尘笑着打了个招呼。
“宋姐姐!”
宋湖欢欢喜喜地朝她招了招手。
旁边就是杜青衫的房间,房门微开,武叔探出头来,朝宋归尘笑:“宋姑娘早。”
“啊!”宋归尘看了一眼对面的宋绶,忙抵住武叔的门,抬高声音,“宋大人啊,宋大人早!”
屋里的杜青衫听到她有意给自己的提示,笑了笑。
宋绶和宋湖走了过来:“宋姑娘是要下楼用早饭吗?”
“噢对。”
“宋姐姐和我们一起吧。”
“噢不了,我等朋友。”
“宋姐姐的朋友也一起来嘛。”宋湖充分发挥了他水灵灵的大眼睛。
宋归尘笑了笑:“多谢小书童,小书童和你家大人先下去吧,我稍后就去。”
宋湖:“我其实不是书童,我是护卫!”
“额,行,多谢小护卫。”
第113章 躲故人
顾思之,岳捕头以及顾易都渐次从楼上下来了。
见到宋归尘,顾易笑得眉眼弯弯。
不见杜青衫,他温声问:“杜兄呢?”
“他……”宋归尘看了一眼隔壁的宋绶和宋湖,扯谎道,“我让他去甄氏医馆请甄神医了。”
“为了我,小尘费心了。”
顾易给宋归尘夹了一筷青菜。
如此自然而然的动作惊得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顾思之看着岳捕头,眼神询问:我三弟何时与宋姑娘这么熟了?
岳捕头给了顾思之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自小跟在顾易身边,对顾易的心思,比旁人更要熟悉一些。
那日自己挑唆三公子去孤山,宋姑娘倒是见到了,可惜见到的是宋姑娘一心早已在旁人身上。
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如今想起当日梅花树下一笔一划划着别人名字的宋姑娘,心中对自家公子是真心疼。
打那以后,公子再也不提与宋姑娘的婚事,也不许自己说起宋姑娘。
后来公子亲自取消了与宋姑娘的婚约,岳捕头本以为,自家公子这是知道人家姑娘有了心上人,不愿拆散二人,所以准备成全她。
没想到,公子之心深如海,什么时候对宋姑娘情根深种的,竟然连他这个贴身陪读都不知道!
尤其是在自己进入提刑司之后,对公子的关心更少了,公子有什么事,也都不愿和自己说了。
岳捕头越发觉得亏欠了公子许多。
如今么。
岳捕头觉得,公子失忆了也挺好的,至少,他能凭着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再将心事付瑶琴。
因而他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家公子和宋归尘,显然已经将宋归尘当成自家少夫人了。
与之相反,武叔则是铁青着脸。
这光天化日的,顾易想干嘛?啊?
不要仗着你失忆了就光明正大地耍流氓啊!
武叔表示心很累。
偏偏楼上某人还要躲着熟人,不敢下楼。
武叔扫了一眼对坐的宋绶主仆,读书人家的公子,不好好在他的集贤院待着,跑来湖州做什么?
接到武叔打量的目光,宋绶有礼地举杯,颔首一笑。
武叔忙错开目光,吃饭!
不是小尘做的饭,武叔吃得很不开心,随便扒了几口,心里有事,便上了楼。
顾易对宋归尘道:“武叔好像对我很有敌意。”
“啊?有吗?”宋归尘惊讶,“武叔就那个性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易笑笑:“那就好。”
“今日天气晴朗,吃完饭我们就启程吧。”顾思之道,“小易,你今日觉得怎么样,可否经得起行船颠簸?”
“我今日好多了,可以启程。”
小易?旁边的宋绶和宋湖一直提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听到顾思之叫顾易小易,宋绶和宋湖对视一眼。
宋湖朗声问道:“宋姐姐,你旁边的年轻公子可是顾提刑家的三公子,顾易顾郎君?”
几人皆看向宋绶主仆。
顾易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否认识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宋归尘。
见宋归尘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瞬间明白了过来。
看来,自己以前并不认识这两人。
顾易微微点头:“不错,我是顾易,不知二位是?”
宋归尘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见顾易依然茫然,宋归尘抿嘴,差点忘了,他什么都不记得。
宋绶见状,失笑:“小郎君与小娘子恩爱有加,叫人羡慕。”
顾易耳垂一红,心里甜滋滋。
昨日小尘虽然拒绝了自己,可今日依旧对自己这么好,旁人都看出来了呢。
宋归尘皱眉:“宋大人误会了,我和顾大哥不是——”
“噢,实在抱歉!”
宋绶忙拱手道歉,沉吟着回顾易的话道:“我名宋绶,从开封游历至此。”
顾易倒是没有什么反应,顾思之却是惊讶地看向宋绶。
“大理寺丞,宋大人?”
宋绶含蓄地朝他笑笑,继而看向顾易。
“昨日我与家童熟睡之时,房中进了三个毛贼,说是要来行刺顾小郎君的,被我家书童捆了,如今正在楼上房中。”
闻言,几人皆是大惊。
顾思之起身,拱手道:“宋大人,在下顾思之,小易是我三弟,他现下有伤在身,宋大人所说毛贼,还请带我一见。”
宋绶又看了看顾易,见他腰直背挺,除了额头上包扎着的白色绷带外,半点不像有伤在身之人。
不过他的目光纯粹,听到有人欲行刺自己,他先是一愣,随即疑惑地看着身旁的女子:“抓我的那些人,还想杀了我?”
宋归尘忙摇头,解释道:“抓你的人已经被岳大哥抓起来了。”
“那就是他们身后的人见一击不成,又派人来。”
顾易皱眉,昨日小尘已经和自己说了自己失忆前后的事情,如今看来,一定是林先道派人来,要置自己于死地了。
几人来到宋绶的房间,果然进门处麻绳捆着三个五大三粗的黑衣汉子。
三人皆是一脸倦色,见到乌拉拉进来了这么多人,还以为是官府的人来了,顿时垂头呜咽不断。
宋湖踢了其中一人一脚:“别嚎了!你们要行刺的正主来了,还不快认认清楚,免得下次又认错人!”
三人抬起头来,看清了顾易,又是一阵呜咽。
顾易蹲下身,扯掉其中一人嘴里的麻布。
“是林先道派你们来的?”
三人想都不想,纷纷点头,嘴里没有抹布的那人浓眉大眼,额头上一道斜疤,他积极坦白道:“对对对,是林通判派我们来行刺公子的。”
“只有你们三个?”
“还有其余七个弟兄。”
宋归尘气得头顶冒烟,这林先道还真是煞费苦心,如此不遗余力地要行刺顾大哥。
她看了看虽然失忆,但依旧淡定温和、有条不紊地审问三人的顾易,一阵心疼,指着那刀疤脸问:“他们人在哪?”
刀疤脸不敢怠慢:“码头船上。”
岳捕头闻言:“我这就派人将他们抓来!”
“不必去了。”顾易站起来,皱眉揉了揉太阳穴,“不见他们三人回去,其他人恐怕早就走了,岳大哥去了,也是扑空。”
说得有理。
岳捕头顿住脚步,他怎么觉得,公子失忆了,却和失忆前没什么差别呢。
这审问人的架势,这皱眉思索的样子,和原来一模一样。
第114章 我说的不明白么?
三个刺客和那两个打晕顾易的船夫被一起交给了岳捕头。
若不是临行前顾易一再交代他不可冲动行事,他真想先将那几人关起来痛打一顿。
不过岳捕头一向听顾易的话,顾易再三叮嘱,他也只好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拿那几人怎么样,让顾易放心。
顾易坚持要和宋归尘同船,于是顾思之和岳捕头只好也都坐上了武叔他们这条船。
武叔老大不高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那艘船开走。
还想着回程路上,顾易不在,自家公子就有机会和宋姑娘待在一块儿了,没想到失忆后的顾易这么不要脸,竟然死活缠着人家黄花大闺女不放。
真是气死他了!
武叔看着姗姗来迟的杜青衫,脸色十分难看。
杜青衫笑道:“我来迟了,抱歉。”
“杜兄是在躲那个宋绶宋大人吧。”
顾易笑问,语气颇为笃定。
杜青衫也不瞒他,无奈点头。
“你躲他做什么?宋大人不是坏人啊。”宋归尘歪着脑袋,“多亏了他,那三个要行刺顾大哥的刺客才没能得逞呢。”
顾思之和顾易也都看向杜青衫,顾易不记得杜青衫的身份了,顾思之却是知道的,杜家和宋家一向交好,杜青衫没道理躲着宋绶啊。
杜青衫一叹:“小尘有所不知,宋伯父和家父一向交好,宋绶若知道我还活着,也是给他添麻烦。”
原来如此。
宋归尘不免好笑,她还以为宋绶是他的仇家呢,一见到人就躲。
“对了,你方才去哪了?”
方才押了那三个刺客,她想起杜青衫还在楼上躲着,便想给他送点饭去,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屋内。
“小尘不是说我去甄氏医馆请甄神医了么?”杜青衫低笑。
“你真去了甄氏医馆?”
“为了让小尘今日少撒一个谎,我确实去了一趟甄是医馆,不过没见着甄神医。”
宋归尘对他的贴心感到十分感动。
她原想今日去向甄神医请教请教的,但因刺客的事情给耽搁了,就没来得及去。
此事她没和任何人说起,没想到,杜青衫竟然猜到了她心里所想。
“甄神医不在?”
“对,房门紧锁,屋内东西收拾一空,似乎是远行。”杜青衫道,“我绝对不是有意闯进他的屋子的。”
“远行?”
宋归尘不关心他是怎么进入人家屋子的,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远行”二字上。
昨日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今儿就远行去了,实在奇怪。
不过既然见不到,也是缘分不够,不能强求。
况且,她昨晚又仔细研究了一晚上,对自己昨日给顾易用的药再三鉴定,实在并无不妥,十分对症。
那老头估摸着就是张口说瞎话,吓唬自己。
江南是水乡,水乡自然是船的世界,运河上除了杜青衫一行人的船,还有许多别的来往商船,比起来时,热闹了不止一点半点。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今日又是一个火辣辣的盛夏。
不过好在水上迎面海风吹来,倒也凉爽,几人并排站着,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刻。
杜青衫悄悄扯了扯宋归尘衣袖,宋归尘扭头,见他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心下一笑,跟着他来到了船的另一边。
武叔欣慰地摸着胡子,和顾氏二兄弟寒暄起来。
杜青衫将人叫过来,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局促地看着笑吟吟的宋归尘,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先说哪一句话比较合适。
宋归尘提醒道:“你再不说话,他们要过来了哦。”
“我,我说。”杜青衫结巴道,“小尘,昨日我失眠了……”
“嗯?这与我何干?”
“当然有关。”
杜青衫好气,她还笑。
“你昨夜不明不白地说了那番话,谁能睡着?”
“我说得还不明白么?”
宋归尘忍笑,矜持地将脸歪朝一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青衫被她这一笑,笑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急得额头上细汗都出来了:“小尘,你——”
“傻不傻啊,偏要我明说心悦你,你才明白?啊——你这登徒子!放我下来!”
杜青衫高兴得要疯了,若不是想着顾兄他们还在前头,他定要大吼三声!
将怀里的姑娘放下,杜青衫目光灼灼:“小尘,你,你说的是真的?”
“真,比黄金还真。”
痴痴笑了一会儿,杜青衫不放心地问:“那你和顾兄?”
“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啊。”
“可昨日我明明看到你们……”你们都牵手了。
宋归尘翻了个白眼:“哎!都怪我魅力实在太大。”
昨日顾易抓住她的手,她确实有一瞬间的惊慌,不过慌乱过后,却是实实在在地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她对顾易,只是纯粹的仰慕。
无关男女之情。
见到雨中的杜青衫,见到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时,她心里也微微作痛,本想追出去,可扔下顾易一个人在凉亭之中,却也不妥。
“没心没肺的丫头!”
杜青衫弹了弹她的额头,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的担忧。
宋归尘瞅了他一眼,认真道:“我说真的,顾大哥如今失忆,我也有很大责任,昨日我虽然拒绝了他,可看他现在的样子,显然是没将昨日我的话放在心上。”
杜青衫:“我这情敌有点多。”
他还记得耸翠楼酒保周蔷呢。
偏偏这两人杜青衫都十分赞赏,一个是他的兄弟,一个是手艺了得的巧匠,他还一心准备日后回开封时,要将其收入囊下。
这两人在,叫他如何不忧虑。
宋归尘失笑:“放心吧,是你的,他们抢不走。”
“小尘,你这话,会叫我想入非非的——啊,谋杀亲夫啊你!”
“还敢说这样的话吗?”
“不敢了......”
杜青衫龇牙咧嘴,收敛神色,正想好好问问宋归尘什么时候对他有意的。
然而瞧见宋归尘红了的脸颊,他笑了笑,决定不问了。
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千言万语。
只要她心里是有自己的,就好了,何必问得那么清楚。
忽然,前方浓烟四起,隐逸有火油燃烧的气味传来,显然是河上某艘行船着火了。
二人连忙来到武叔他们身边。
武叔忙叫船夫将加快速度。
“可别是岳捕头他们的船吧……”宋归尘隐隐有几分担心。
其余三人也一脸沉重。
岳捕头所在的船上除了船夫就是那五个犯人,若是叫五人逃了……
第115章 美人泪
船渐渐靠近浓烟处,宋归尘的担忧成了现实。
果然是岳捕头他们的船。
一队衙役已经有条不紊地灭了火,岳捕头则带上另一队衙役跳上小船前去追捕逃走的刺客。
船停下来,顾思之朝对面船上灰头土脸的衙役喊:“发生了什么事?”
衙役们认识顾思之,扯着嗓子回道:“咱们的船被人袭击,三个刺客被人救走,岳捕头已经追去了。”
原本五个犯人分别关在了不同的船舱,都有专人看守。
然而船上突起大火,大家伙儿慌忙救火去了,待反应过来时,昨夜的三个刺客已经上了敌人的小船,开出了四五十米。
另外两个绑架顾易的船夫趁乱跳进河里意图逃走,被几个衙役揪了回来。
两人浑身湿漉漉地半跪在甲板上,左右皆是衙役。
船夫们在两艘船之间搭起通道,众人来到岳捕头他们的船上,顾易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两个船夫,想到就是他们将自己打晕绑上船的,不由认真地看了二人几眼。
众人原地等了半个时辰,岳捕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上了大船,来到顾易和顾思之跟前。
“属下无能,叫他们跑了。”
闻言,众人均是叹气。
事已至此,也再无他法,安慰了惭愧后悔不已的岳捕头一番,继续前行。
顾夫人一早就翘首以盼,催问了管家好几次,派去码头边的小厮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十余次,终于,远远地,看到提刑司的船回来了。
只是,原本还算光鲜亮丽的船,如今被烧黑了一大块,勉励支撑着开回来,已经是用尽了它最后的倔强。
顾府家丁们大惊,管家连忙叫人回去禀告夫人,自己则亲自迎了上来。
看到两个公子都无恙,好好儿地从另一艘船上下来了,老管家松了口气,来到顾思之跟前:“公子可算回来了,夫人都等急了。”
“娘回来了?”
“昨儿回来的。”
“二老可有争吵?”
“争吵倒也没有。”老管家一五一十地回到,“老爷和夫人昨日在书房谈了一宿,今日一早老爷就派人去湖心亭,将段姑娘接到府里来了。”
顾思之一叹。
“娘终究是妥协了。”
顾易、宋归尘以及杜青衫并武叔四人走在二人后头,隐约听到大哥和那老管家的对话,顾易不解问道:“段小尘又是谁?”
宋归尘三言两语给他解释了一遍,老管家见状,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易:“三公子这是?”
“唔,三弟他昨日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哎哟我苦命的三郎哟!”
顾思之话音还未落,老管家就眼泪盈眶地抱住顾易,哭得甚是伤心。
见他的伤心不似作假,是真心疼爱自己,顾易愣愣地由他抱着,微微抬手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
“老管家莫哭,莫哭。”
他昨日听大哥讲了家里的情况,已经预料到今日回来,会面临这个场景了。
不过他原想的是面对娘亲和小妹的泪水,没想到,先面对的,竟然是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管家的。
只是失忆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
这两日来,顾易不断尝试回想过去,然而终无所得,索性也接受了失忆的事实。
他甚至开始思考,自己的过去是不是没有一件值得他回忆的事情?
若有,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想找回失去的记忆呢?
“三郎呀,这夫人要是知道了,得伤心成什么样哟。”
老管家边抹泪,边慈爱地看着顾易,仿佛他是一个易碎品。
回到顾府,顾思之将事情经过告知了二老。
顾提刑和顾夫人知道顾易失去了记忆,自然又是一番抹泪不止,顾提刑更是心怀愧疚,他那日手下若有点分寸,小易也不至于如此。
思及此,顾提刑心下大怒,召来提刑司衙役,将林先道绑回了提刑司。
而宋归尘知道段小尘一早已经搬进了顾府,对顾提刑的办事速度更是瞠目结舌。
不过如此也好,是她在耸翠楼招惹的王钦若,如今二人灵魂换回来了,段小尘若没有个安全的去处,时时要被王钦若盯着,宋归尘心里也不安。
顾提刑这番操作,倒也如了宋归尘的意。
见顾府哭的哭,怒的怒,喜的喜,悲的悲,所有人皆因顾易安危而悲喜交加,杜青衫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心情瞬间低落,他默默地撤出了顾府。
武叔时刻都注意着他的动静,见状,知道他心中难过,只深深一叹,也不追去打扰他。
而宋归尘,正被顾夫人拉着千恩万谢。
“宋姑娘,多亏了有你在我们慎儿身边,不然他这伤,还不知道严重成什么样子……”
宋归尘最见不得美人落泪。
尤其是顾夫人这种年轻时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如今虽然上了年纪,但风韵不减,此时梨花带雨,真叫宋归尘心疼又怜惜。
怪不得顾易这么好看,都是遗传的顾夫人。
“夫人太抬举我了,都怪我学艺不精,没能彻底治好令郎,反倒让他失去了记忆。”
“这怎么能怪你呢?”
顾夫人一手拉着宋归尘,一手拉着顾易。
“脑袋是最最精贵的地方,他爹下手狠毒,伤了慎儿,又遭那伙强盗毒手,我苦命的慎儿……”
顾夫人说着又开始抹泪,顾易轻柔地给自家娘亲擦去眼泪,语气温和:
“娘,孩儿无事,失去记忆而已,娘以后天天给孩儿讲,将以前发生的事情都讲给孩儿听,好不好?”
“哎,好,好。”
顾夫人心疼又怜爱地看着小儿子。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他受了这么大的苦,叫她如何不心痛。
顾夫人看着眼前两个金童玉女一般的人儿,越看越喜欢。
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只顾着和顾审言置气,连曾经内定的儿媳妇都没有好好去看看。
面前这个落落大方的宋姑娘,可比今早见到的那个哭哭啼啼的丫头好太多了!
她这么想着,心思一动,对宋归尘道:
“宋姑娘,你看,慎儿如今不记得以前的事,他对你又这么信任,宋姑娘可否行个方便,住到咱们府上来,也好方便医治慎儿的病?”
瞧慎儿的样子,取消的婚事再提回来,也不是不可以。
第116章 尘赠书
顾夫人一语,将宋归尘雷得里焦外嫩。
段小尘进顾府那是有名有份,她进顾府,以什么身份?
难不成以顾易的贴身医师?
就算自己答应,师父也不会答应的。
“顾夫人好意,归尘心领了,不过关于三郎的病,我还需回孤山和师父商议,若住在府上,反倒不便了。”
她说的其实并不是什么问题。
顾府和孤山相距甚远,若要医治顾易的病,她在孤山和顾府两地来回奔波,更加不便。
不过,顾夫人和顾易都听出了她话里的拒绝之意,顾夫人笑笑。
“既如此,是我唐突了。”
顾易有心挽留,但也知挽留不住,右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
昨日雨中,她将手抽了出去,已经是明明白白地拒绝自己了。
只是昨夜的梦里,他又梦到她一身海棠红,蹲在红梅之下,一笔一划地写着某个名字。
他无论如何看,却始终看不清雪地上的那个名字究竟是谁。
今日看到杜兄,顾易不由得想,难道她的人名是杜兄?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顾易就忍不住心口抽疼。
从顾府出来,武叔一手拿着酒壶,一手举着一片蔫蔫的荷叶挡太阳,蹲在墙角,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买炊饼的炊饼铺子。
宋归尘道:“武叔,杜青衫呢?”
她被顾夫人拉着进了内院,一出来就不见杜青衫的影子了。
武叔兴奋地站起来,指了个方向:“耸翠楼。”
他将荷叶举在宋归尘头顶,欲言又止。
“武叔,您想说什么,说罢。”
“没,武叔什么也不想说。”
武叔紧紧闭着嘴。
方才杜青衫叫他在此等候,说见到宋姑娘出来,就将她叫去耸翠楼,一脸神秘不说,还一脸春色。
最主要的是,他还特意给自己买了鸡腿和酒,郑重交代,一定要让宋姑娘一人前去。
武叔的八卦之心成功地被勾了起来。
鸡腿吃完酒喝完,宋姑娘也出来了。
此时见到宋归尘,他有心想问她和杜青衫这两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想了想,又觉得问一个小姑娘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妥。
于是武叔打定主意,要跟着她去耸翠楼看看,杜青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归尘不知道武叔心中饶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只道杜青衫是饿了想填肚子,所以去了耸翠楼。
这么一说,自己也真有点饿了。
“那我们也去耸翠楼,填饱肚子再回家。”
“宋姐姐留步。”
正要走,忽被人身后一人叫住,一老一少回头一看,是段小尘。
她眼眶微红,大约是刚哭过。
虽施了粉黛,但扔掩不了脸上的憔悴之色。
“宋姐姐。”段小尘捧上一本书,“这是昨日我在放鹤堂,林先生借与我看的书,劳烦宋姐姐替小尘归还了。”
宋归尘接过书,是她增补几遍的《唐诗备问》,将所读唐诗按各种分类归纳整理,分为春夏秋冬闺阁战争边塞等卷,每首诗后还有自己写下的一些感想。
此书是她增删几遍所得,里面有她对书中所录之诗的个人见解,天下可只有这么一本。
宋归尘和师父在孤山之时,有的是大把时光读书修史。
边读诗,边将其整理分类,对于宋归尘来说,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因为每本自己编撰整理的书都花了大量心血,宋归尘对这些书一向十分爱惜。
“林先生说,宋姐姐对诗文颇有见解,我若想学诗,不如先看宋姐姐的手札。”段小尘称赞道,“我昨晚连夜看了,宋姐姐,你真厉害。”
宋归尘笑了笑,将书拿在手里翻了翻,又郑重地交到段小尘手里:“你要是喜欢,这本书就送你了。”
“真的吗?这可以吗?”
“可以啊。”宋归尘感慨,“唐诗绚烂多彩、推陈出新,这本书我也只摘取了其中典型,若对小尘妹妹喜欢,此书小尘妹妹有帮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太好了,谢谢你宋姐姐。”
段小尘感动得又要落泪。
宋归尘连忙制止,她实在见不得美人落泪。
这些日子,段小尘抽条了起来,配上一身粉红新衣,也是个清丽美人儿。
宋归尘不由怜惜心起,轻拍着段小尘的额头:
“这样,今日是你第一天进顾府,我们一起去耸翠楼大吃一顿如何?也算给你接风洗尘?”
段小尘含泪一笑,将书收好。
“多谢宋姐姐。”
武叔欲言又止,又多了一个人,不太好吧?
然而两个女孩子并没有理会武叔的欲言又止,手挽手走在前头去了。
三人来到耸翠楼。
耸翠楼万年如一,门口的酒保笑容可掬。
见到段小尘,两个酒保热情而熟悉地叫:“小尘,好久不见了,这些日子州府的人没有找你麻烦吧?”
段小尘摇了摇头。
两个酒保十分奇怪,以前小尘见到他们,笑得可灿烂了,今日是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冷淡?
不过二人也没想太多,将三人领至二楼,杜青衫早已预定的阁子。
“宋姑娘请,杜公子在里头候了多时了。”
宋归尘点点头,推门进去。
杜青衫笑盈盈地坐在正中的圆桌旁,圆桌上放着四五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等等,礼盒?
三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杜青衫。
杜青衫张大了嘴,看向武叔:不是说好叫你让小尘一个人来的吗?
武叔:这两都是小尘……
杜青衫:……
忙将桌上的东西抱在怀里,走到一边打开柜子塞了进去,回过头来笑道:“小尘来了啊,想吃什么?我请客!”
“你刚刚藏的是什么东西?”
“没有,方才街上随手买了些日用品。”
“噢,这样啊。”
三人就坐,宋归尘挑眉看着撒了谎,眼神四处瞟,就是不看自己的杜青衫。
段小尘和武叔则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到来似乎不怎么受欢迎,一动不敢动。
杜青衫暗道:武叔真是不靠谱!
武叔心想:都是你自找的,你直接和武叔说明情况,武叔不就帮你拦住段小尘,为你制造单独和宋姑娘呆在一起的时光了么?
段小尘思索:今日的杜公子,和往日很是不同。竟然有一点点......羞涩?
宋归尘:“好了,咱们上菜吧,我饿了。”
武叔和段小尘齐齐松了一口气。
再没有人说话,他们就要尴尬死了。
第117章 杜藏娇~~
吃过饭,四人又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沉默是今日的西湖。
吃饭时没人说话,还能以食不言寝不语作为理由,毕竟手上有事、心里不慌,而此时就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了。
杜青衫的沉默,沉默得淡定从容。
他手捧着茶,寻思着段小尘既然已经进了顾府,定然会很快提出告辞的,至于武叔么,段小尘走后,随便找个由头支开他,就万事大吉了。
宋归尘则是心下思量,她和杜青衫初见时,是在段小尘身体里,以段小尘的模样和武叔他们相处了好几个月,虽说里头的芯是自己,可段小尘又年轻,又水灵......杜青衫......他对段小尘是什么感情呢?
武叔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两个小尘同时在杜青衫面前的场景可不多见,这么稀奇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而段小尘,则是含羞带怯地绞着手指。
在顾府虽好,可日后,再也看不到练剑的杜公子了。
昔日在杜府时,她只远远地见过几次杜公子。
他总是青衣玉带,笑意浅浅,对待下人从不红脸,姐妹们聚在一起之时,常常倾慕而艳羡地讨论,也不知日后哪家小娘子那么幸运,能做杜府的少夫人。
段小尘那时从未想过,竟有一日,她能这么近地看着他。
他如雪的剑,他带风的衣衫,他清浅的眼神......
在湖心亭的这些日子里,他的一切,距离自己都那么近。
近得段小尘义以为,那是一场梦。
如今,梦就要醒了么?
“小尘!”
一道女声传来,段小尘的肩头被人重重一拍,回头一看,愣了愣。
一个比自己小两三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身利索劲装,扎着两条长辫子,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歪头看着自己。
段小尘知道,这是耸翠楼楼长的小侄女,名字叫做孟逸。
孟逸眉眼弯弯地望着段小尘:
“小尘,你怎么啦?才多久不见,就不认得我啦?亏我还整日整日为你提心吊胆,就怕你又被王钦若抓去呢。”
小逸不知道宋归尘和段小尘换了灵魂的事,这些日子段小尘一直没有来过耸翠楼,故这还是二人灵魂换回来后,段小尘第一次见到小逸。
“自从上次从宝月寺回来后,我就没见到你了,你这段时间还好吧?”
“还,还好。”
段小尘硬着头皮答。
好在小逸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依旧喋喋不休:
“还有你啊杜青衫,小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就算喜欢人家,也不能搞金屋藏娇那一套嘛。”
杜青衫嘴角一抽:“小逸啊,有件事情——”
“小逸妹妹,好久不见,我们去外面走走吧。”段小尘忽然挽起小逸的手,柔柔一笑,“我刚好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说着回头匆匆和宋归尘三人道了别,拉着小逸出了阁子。
武叔极有眼色:“那我也撤了。”
剩下杜青衫二人。
杜青衫:“段小尘想搞什么名堂?”
“什么搞什么名堂?”宋归尘失笑,“你一直黑着脸不说话,吓坏人家水灵灵的小姑娘了呗。”
“她明明知道小逸错将她认成了你,却打断我要解释的话,其心不良。”
“错认吗?我不觉得。”
宋归尘习惯了和杜青衫反着来,他说东,她偏要往西说。
“我还在现在的身体里时,经常来耸翠楼,也见过小逸多次,然而那时的我和小逸并没有成为朋友;直到我的灵魂进入了段小尘的身体,以段小尘的身体,才结交了小逸这个小朋友。那么,小逸究竟是我宋归尘的朋友呢?还是段小尘的朋友?换一个问法,灵魂和身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她言笑晏晏,提出的问题虽然刁钻古怪,但似乎也并不是无理取闹。
不过杜青衫可不会掉进她设下的坑里:“灵魂和身体哪个是真我,这是佛家之人需要思考的问题。至于我么,一介凡人,只知道眼前的小尘,才是我心里的小尘。”
宋归尘似笑非笑:“好一张花言巧语的利嘴。”
毒舌之人说起甜言蜜语来,也是一套儿一套儿的。
“若说正经的,我认为,躯体限制灵魂,而灵魂高于躯体。就好比小尘和段小尘,虽然是同一个身体,可由于灵魂不同,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尤其小尘本人,无论去到哪一个身体里,都是与众不同的。”
末了还要调笑宋归尘一句,这话他说的极轻极轻,凑得极近极近,宋归尘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吐气如兰,吹在自己脖子上,痒痒的。
“登徒子!”
轻退了他一把,没推动,反倒和他贴得更近了些。
杜青衫笑得得意,扣了宋归尘的手,将她拉到柜子前,打开柜子,将方才胡乱扔进去的木盒子一个个拿了出来。
宋归尘:“这都是啥宝贝?这么神秘兮兮的。”
“我娘说了,对待心仪的女孩子,要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买买买。”
“你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是的。”杜青衫轻轻一应。
宋归尘的手在他的手心,感受到他手心微颤,知道他想起了已逝的爹娘,不由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这倒没听小尘说起过。”杜青衫恢复笑意,邀功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我什么都买了点。”
这?要夸他大手笔?
宋归尘哭笑不得,拿过一个木盒打开,是一面铜镜。
古朴有余,实用不足。
宋归尘只看了一眼。
又开了一个稍大些的木盒,这次是一副梳具。
里头木梳、篦子、抿子、长刷、短刷、眉刷等俱全,简直比她自己梳妆台上的东西都要多了。
没等她伸手,杜青衫已经将其中的梳子拿了过去,轻轻插入宋归尘高挽的发髻之间。
“香喷瑞兽金三尺,人插云梳玉一弯。这玉梳,与小尘极配。”
宋归尘羞红了脸,故作镇定:
“你这一堆东西,都哪来的?”
“这个么。”杜青衫卖了个关子,“小尘还没有嫁给我呢。”
宋归尘翻了个白眼。
敢情不先嫁给他,关于他的事,自己就不能知道了?
“小朋友,你再假装神秘,姐姐我可就走了啊。”
“别呀。”杜青衫连忙将人拉住,“这还有好多盒子没开呢。”
第118章 陈彭年
最后的一个盒子里是一本书:《文苑英华》。
这是太宗皇帝亲命李昉﹑徐铉﹑杨徽之、宋白及苏易简等二十馀人,历时四年共同编纂而成。
全书上起萧梁,下迄唐五代,选录作家近2200人,文章近20000篇,可谓卷帙浩繁。
宋归尘也有一本。
不过她的那一本是最原始的,未经复校的版本,而木盒中的这一本,竟是当世大家陈彭年复校过的版本。
宋归尘喜不胜喜:“呀,杜青衫,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据她所知,这一版的《文苑英华》经陈侍郎复校后,印刷出版得极少,别说千里之外的杭州了,就连京都开封,也是一书难求。
“我祖父对陈大人有提携之恩。”
杜青衫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宋归尘便已什么都明白了。
不再多问,爱不释手地翻起了书页。
杜青衫含笑看着她,女子面若春花,眉眼带笑,光洁细腻的下巴莹白如玉。
每遇到书,平时跳脱灵动的她便突然安静了下来,整个人都沉浸在书里,似乎别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这样爱书的人,一度让杜青衫怀疑,以前那个动不动就将兔崽子地放在嘴边的宋归尘,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宋归尘头也不抬:“坏消息。”
“陈大人病重,不治而逝。”
闻言,宋归尘手里的书落在桌上,抬头望向杜青衫,他说得沉重,似带了哽咽。
乍听闻这个消息,宋归尘只有些惊讶,她对陈彭年唯一的认识就是这本《文苑英华》,并没有和他有过什么交集,故而除了感叹人事无常之外,并未有其他感受。
然而见到杜青衫面露痛色,宋归尘一时也跟着难受起来。
顿了片刻:“好消息呢?”
“官家亲临吊唁,赠其为右仆射,并亲赐谥号‘文僖’。”
“这算什么好消息。”宋归尘道,“死后再多荣耀,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生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一语未落,宋归尘忽而意识到了什么。
“陈大人的死,有蹊跷?”
“不愧是小尘,脑筋转得挺快。”
“你无故说起这事,一定与你有关了?”宋归尘带了思量,“和杜府的事有关对不对?”
杜青衫微叹,他不想让她知晓这些事。
她的世界纯粹而干净,隐逸于孤山之中,与红梅白鹤为伴,人自由,心更自由。
而自己的世界,早在一年前杜府大火之后,除了血海深仇,便是一片荒芜。
直到她突然出现,在这片荒芜之中撒下了一点点绿意,然后生根、发芽……
这活生生的绿意,让他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靠近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将他过去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她。
“小尘——”
杜青衫抬手,几分挣扎,随即微攥起手掌。
他不能。
“我需要回京都一趟。”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宋归尘顿时大惊:“什么时候?”
“日期不定,也许是明天,也许过了这个夏天。”
这个夏天也没多久了。
宋归尘皱起娟秀的眉。
“小尘这是还没有和我分开,就开始想我了?”当前的氛围太过沉重,杜青衫有意打趣,“放心吧,开封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即便去,也是去去就回。”
他又道:“杭州这地方好,西湖美景、孤山灵隐、**夕照……最主要的是——有小尘在,我可舍不得永远离她而去。”
“杜青衫!”
宋归尘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委屈。
她容易么她,在湖州才囫囵向他表明了心迹。
才刚回来,他竟然就说要离开!
还这么吊儿郎当地说什么不舍得?哼,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宋归尘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里的委屈,直视杜青衫: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身份不同一般,在杭州不过是暂居,迟早是要回京都的;我知道你面上言笑晏晏,其实心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父母大仇;我也知道,你不愿和我说,是不够信任我——”
“小尘。”杜青衫一把将她拉近,覆手盖住她的唇,“你怎会如此想?”
他认真而深情:“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一人是我愿意去信任,那一定是小尘。”
宋归尘低笑:“这个世上,如果你杜青衫油嘴滑舌的功夫排第二,那一定没人敢排第一。”
她这样,便是不生气了。
“小尘,我自知一无所有,决然配不上你,更不愿你跟着我去那龙潭虎穴的京都。”
杜青衫垂眸一笑,话语却让人心闷。
“我本是心死之人,若不是你,我早死在荒野之中,与爹娘相聚去了。若有可能,我倒令可一辈子就在湖心亭,向林先生那样闲云野鹤,倒也天地宽阔。”
“然这次回京确实情非得已,一来,陈大人之死蹊跷万分、且有迹可循,二来,京都发现了我幼弟的踪影,我不得不回去。”
方才他出了顾府,去六艺坊见了武红烛。
武红烛自京城而来,她的消息,绝对准确。
他说得恳切,耐心又小心地给自己解释回京的意图,宋归尘心里像吃了蜜一样,仔细过了一遍他所言,带了忧色,抿了抿嘴,道:
“你当初逃出杜府,京都寻你的人恐怕不在少数,此次回京,无异于自投罗网。”
“是天罗地网,也得去。”
当初来杭州,除了跟着她走之外,另一个原因,是顾易就在杭州。
他本想待尘埃落定之时,请顾易相助,查明杜府一案的真相。然而初次上门,便被顾提刑言辞激烈地拒绝了。
顾提刑明言,顾氏子孙,绝不许入京。
是故杜青衫在杭州逗留许久,对顾提刑这无理而奇怪的要求十分不解,让武叔特意调查了一番顾提刑,还真让他查出了几分端倪。
不过,如今顾易突遭此大劫,失了记忆,今日武红烛又告诉了杜青衫京都之事,是去还是留,杜青衫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顾兄如今不记得以往之事,顾提刑更加不允他随我进京。我也不好过多强求。”
宋归尘已经明白了他来杭州的目的,坚定地握住他的手:
“你放心,我一定治好顾大哥。”
第119章 南阳玉
杜青衫开怀一笑。
“小尘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将死之人都能给抢救回来,顾兄的失忆之症,定然是不在话下。”
“那是自然。”
宋归尘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嘴,她对自己的医术,一向是自信的。
若是往日,见到宋归尘这臭不要脸自卖自夸的模样,杜青衫定然会损上几句“不要脸”,今日却觉得她这般骄傲,也这般可爱。
少女绯红的脸颊像湖心亭外那株桃花,和平日故作老成不同,今日的她,笑容里带着点点小得意,灵动而活泼,看得杜青衫心头一动。
对于美色,杜青衫看得多了,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艳羡他的份儿,他从未觉得周围的谁长得好看。
今日却突然觉得,小尘的样子,极其美丽。
美丽得诱人。
杜青衫喉咙一动,诚实地往前一挪,去吻宋归尘水润的红唇。
“砰!!”
“你想干嘛?!”
宋归尘狠狠给了杜青衫一拳头,往后退了几步,戒备地看着杜青衫。
“我……没干嘛啊。”
“登徒子!!”
杜青衫揉着被打了一拳的眼睛,后悔自己没有快速下嘴。
若是他的速度比她拳头的速度快那么一丢丢,眯眼瞅了一眼宋归尘气嘟嘟的模样,唇不点而红,泛着光泽……阿弥陀佛……
“下手真狠啊你。”
“小兔崽子,竟然想占便宜,姐姐我当然得下手重点,不叫你吃点苦头,你不知道教训。”
杜青衫:我们,不已经是情侣了吗?
亲亲而已嘛。
“想什么呢啊?”宋归尘又握起拳头,像看色狼一样看着杜青衫,“杜青衫,亏你还长成这般模样,内里竟是个小色胚。”
杜青衫一改委屈之色,顿时噙了笑意,朝宋归尘抛了个媚眼:“这般模样?是哪般模样?嗯?”
故意放低了询问的声音,一道单音节的“嗯”,硬生生被他嗯得撩人心魂。
如愿以偿地看到宋归尘怔怔然地一动不动,又犯起了花痴。
杜青衫好笑又无奈,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伤悲。
他竟然沦落到以美色去勾引人家姑娘的地步……
不过他也明白了,对付宋归尘,就该用这种方式。
“小尘?”他盈盈含笑,低低询问,“现在,谁是小色胚?”
宋归尘猛然回神,暗骂一声“妖孽”。
当初她就是被他这若有若无的笑给迷惑了!
试问,一个美成这样的男子,认真细致地给你烤好了肉,还不厌其烦地撕碎了端给你,你能不动心么?
宋归尘不能。
所以打那以后,她每次看到杜青衫,一面是气他混不正经,一面又被他的不正经轻而易举地撩到。
“杜青衫,你小小年纪,这迷惑人的本领倒不小!”
宋归尘忙摇头走开,以手代扇扇着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默念了几百遍“切记美色误人切记美色误人”。
杜青衫也坐过来:“我这不都是被小尘逼的么?谁让小尘别的不看,只看皮囊呢?亏得我有一副好皮囊,不然小尘恐怕已经和顾兄你侬我侬了……”
“打住啊打住!”宋归尘斜了他一眼,“咱们俩的事,你扯顾大哥做什么?”
听到她说“咱们”二字,杜青衫心情很是愉快。
以手敲桌,徐徐发问:
“是谁天天毫不掩饰地对顾兄两眼放光来着?”
“是谁在我面前嚷嚷希望顾兄对自个儿日久生情来着?”
“是谁天天——”
“杜青衫,你很啰嗦哎。”宋归尘递给他一杯茶,“喝茶润润嗓子?”
“没话可说了吧。”
杜青衫接过茶抿了一口,哀怨地瞧着宋归尘。
他的啰嗦絮叨程度,宋归尘早就见识过了。
就是在白雪茫茫的荒野之中,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都不能阻止他絮叨,如今这絮叨程度,快要赶上清波门外卖菜的王大娘了。
也不知道这是跟谁学的。
如今又使出美人特有的美人落泪一招,这让最是见不得美人皱眉的宋归尘如何经得起?
宋归尘只得郑重回答:“顾大哥确实长得好看,我对他两眼放光,说希望与他日久生情,也确有其事。”
杜青衫剑眉狠狠一挑。
宋归尘忙道:“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啦,你这时候还提。”
多少年前么?杜青衫嘴角一抽。
不过仔细回想,确实不知何时起,她鲜有提及顾兄的时候。
是和段小尘换回身份之后吗?
杜青衫摇头,那日在孤山,她还一脸沉重地问顾兄,是不是喜欢段小尘那样的女子。
难道?
是从那日起,她对顾兄死了心?
这么说来,那日顾兄确实明明白白是地婉拒了她的心意……
那,是顾兄婉拒她之后,她才对自己有好感的么?
杜青衫心里头一堵。
像是被人捶了一下。
他抬眼看着宋归尘,笑了一笑:“我还有一样东西没有给小尘。”
见他终于不再执着于吃醋撒泼,宋归尘心下大松,有一种终于哄好自家哭闹不停的熊孩子的感觉。
“什么呀?”
杜青衫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方才那些,其实都是别人从京都带来,我随手挑过来的,这枚玉簪,才是我真正想给小尘的。”
玉簪,往往承载着男女情意,用作定情之物。
宋归尘只觉心跳漏了半拍,愣愣地没有去接。
杜青衫道:“小尘可不能不收。”
“我收,我当然收。”
杜青衫开心一笑,看了看她的头饰,寻思怎样将玉簪给她插上。
因未出阁,故而她依旧是少女打扮,浅绿衣襟配深绿发带,长发散散地披在身后,除了发带,方才的半月玉梳就是头上唯一的装饰。
低矮的发髻竟没有一处可以插玉簪的地方。
杜青衫皱了皱眉,仿佛这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我先收着,明儿梳一个飞天髻,就能用上这簪子了。”宋归尘拿过他手里的玉簪,细细瞧了瞧,歪头问道,“这也是木化玉?”
杜青衫被她逗笑:“小笨蛋。木化玉岂是人人都能有的,这是南阳独山玉。”
宋归尘端详着玉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收藏了不少书,也自认识得几个字,然这些金玉之事,却半通不通。
“南阳?那不是昔日寇宰相如今所在之处吗?”
“不错,因王钦若等人排挤,恩师左迁南阳,任武胜军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