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蹊跷事(上架求首订,求月票)
小逸失落了一会会儿,随即又道:“还有一个消息,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消息?”
“嗯——”小逸故作神秘,眼珠子咕噜噜直转,“我知道的消息,是不是比你多?”
宋归尘无奈:“是是是,小逸知道的消息杭州第一,噢不,天下第一多。”
小逸得了认同,也不再绕弯子:“前两日林先生来耸翠楼了?”
“林先生,哪个林先生?”
“当然是孤山上那个世外高人林先生啦。”小逸嚷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林先生呢,也和大家一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特别的嘛,我还以为他是天上的神仙呢......”
宋归尘没有听清小逸后面都说了什么,全部思绪都聚在师父居然下了孤山,来了耸翠楼一事之上。
十年了,十年来,师父从来没有踏足过杭州城内,只在孤山附近,寄情山水,闲云野鹤。
可这次他怎么突然打破了自己十年来的坚持,踏足城市呢?
“小逸,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林先生到耸翠楼是因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大概是为了宋姑娘吧。”
“宋姑娘?”
“对呀,好久没来耸翠楼的宋姑娘前几日又来了。而且还一连好几天都来耸翠楼,来呢既不吃饭,也不见她赏景,就专往后院人多的地方凑,一呆就是一整天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奇怪,而且奇怪极了。
宋归尘皱起眉头,不知道段小尘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一旁的杜青衫敲了敲桌面:“段忆安。”
噢!段忆安!
宋归尘恍然大悟,段小尘一定是为了段忆安,才来的耸翠楼。
那日顾提刑闯进州府大牢,救出的不仅有孟楼长和小逸,还有段忆安的尸骨。
提刑司的人将尸骨带回提刑司检验去了,因为段忆安在杭州并没有什么亲人,她的尸骨也就一直放在提刑司。
“是我疏忽了。”宋归尘懊恼地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
“小尘,杜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呀?”
小逸不解地望着他们两个,宋姑娘到耸翠楼来,和段厨娘有什么关系么?
“啊,这个......”宋归尘摸了摸小逸的脑袋,“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多问。”
小逸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别总是在我面前充大人好不好。”
“我本来就比你大。”
“那也大不了多少。”
“大一天也是大。”
“好了好了,吵得武叔脑仁疼。”提到段忆安,武叔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杜青衫,伸了个懒腰。
“武叔是来听热闹的,这么半天了,顾易那小子怎么还没来?”
杜青衫和宋归尘面面相觑,也是啊,他们到耸翠楼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饭都吃完了,顾易人怎么还没来?
“再等等。”杜青衫沉声道。
闻言,武叔起身,走到阁子东面一条躺椅上,舒服地躺了下来,喟叹道:
“那好吧,武叔要眯一会儿,顾小子到了记得叫醒武叔。”
一直到武叔的鼾声响起,顾易也没有出现。
杜青衫叫来周蔷,对他交待了几句,请他前去顾府探探情况,周蔷点点头:“杜公子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顾易不会故意放我们鸽子吧!”宋归尘既担心又生气。
“不会的,顾兄重信,他既约了我,如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失约。”
宋归尘扭头看向杜青衫,很是羡慕他和顾易两人之间的友情,她亦知道顾易为人,但却做不到想杜青衫这样,相信一个人,就毫无保留。
“那,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杜青衫沉吟许久:“等周大哥回来再看罢。”
约莫两刻钟功夫,周蔷回来了,一进屋,便道:“大事不好,顾公子被顾提刑罚跪祠堂了。”
杜青衫和宋归尘纷纷站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顾提刑一向偏疼顾兄,顾兄也从来孝顺懂礼,怎么会被顾提刑罚呢?”
“这个,我也不甚清楚。”
周蔷三言两语将他方才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杜青衫二人。
“我方才依照杜公子的吩咐,先去了一趟提刑司,听提刑司的人说,顾提刑和顾公子都回府了,便又往顾府而去。
“恰好我认识一个顾府的门子,门子告诉我,今儿天将黑之时,提刑大人和顾公子一起回的府,父子二人在书房待了没半盏茶功夫,就听到书房里提刑大人怒吼的声音,随即怒发冲冠地让人将顾公子关到祠堂去了。”
闻言,杜青衫面露难色,实在想不通有什么事,能让平日从不喜形于色的顾兄和顾提刑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小尘,你和武叔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哎——”
宋归尘还没点头,杜青衫已经出了门去,一缕青色衣角迅速消失在宋归尘眼前。
沿着小西河一路飞来,杜青衫脚不停歇,从顾府侧门翻墙而入,四处张望了几眼,径直朝祠堂奔去。
顾府祠堂和佛堂对称而立,位于顾府最北边,平常下人们是不许轻易进来的。
因而杜青衫一路走来,倒是没有遇到什么人。
从门缝里往里头看,顾易瘦削的背影倔强地挺直着,真真是半点儿也不含糊,跪得像棵松树一样挺拔。
杜青衫想起从前自己被罚跪的时候,从来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他摇头一叹,悄无声息地进了祠堂。
将从耸翠楼带来的好酒往案台上一放,顾易才注意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面露歉色:“杜兄,实在抱歉,我失约了,叫你久等了,抱歉。”
他连说两个抱歉,其愧疚之情溢于言表,杜青衫摇头:“顾兄不用道歉。”说着摇了摇手里的酒壶,“喝一点吗?”
顾易摇头,在祖宗牌位面前,岂能饮酒?
意料之中。
杜青衫笑着来到顾易身边,在他面前坐下,左手撑地,右手搭在右腿上,含笑道:
“相识以来,顾兄一直温吞似水,人淡如竹,没想到也有和令尊大人争执的时候。”
顾易叹了口气,仿佛胸中有太多幽愤。
“顾兄家事,小弟本不便多问,只是我猜想,此事应该与段忆安有关?”
顾易惊疑:“杜兄怎会有如此猜想?”
“这不难猜。”杜青衫道。
“段忆安毕竟是小尘的娘亲,这些日子我让武叔多次到提刑司讨要段忆安尸骨,可顾提刑几次推诿,武叔次次碰壁,我好奇之下,便暗中查了查原委。”
第61章 鼠弹筝(上架求首订,求月票)
宋归尘是个糊涂虫。
明知段忆安和段小尘是母女,自己如今顶着人家段小尘的身份,却对段忆安的尸骨不闻不问,若不是杜青衫从中周旋,几次让武叔去提刑司询问,恐怕顾提刑都要认为她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当然,杜青衫做的这些,宋归尘都不知道。
“抱歉顾兄,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却私自调查了令尊大人。”
顾易苦笑:“此事不怪杜兄,事实上,我也和父亲提过,段忆安的尸骨已经验过尸记录在案了,尸骨本该交给其家属,可父亲不愿......”
他说着慢慢将今日被罚的缘由和杜青衫一一道来。
仵作验尸的结果,段忆安是头撞墙壁自杀而死。然而她的尸骨显示,浑身上下多处骨折,生前显然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刑罚。
自从父亲知道段忆安是忍受不了韩松的折磨而选择自杀之后,一向秉公执法、从不滥用私刑的父亲竟然对韩松动用了提刑司里最为残酷的“老鼠弹筝”。
所谓“老鼠弹筝”,原是五代十国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酷刑。
它将受刑人的手指和脚趾用细绳反绑,再用木棍敲击绷得很紧的细绳,使其发出“嘣嘣"的声音,虽然不出血,却弄得受刑人死去活来。
此刑罚跟夹棍很像,但比夹棍更加残酷。
太宗时期,一位叫王元吉的百姓被继母以投毒罪诬告到开封府,开封府的官员为坐实证据,对王元吉施以“老鼠弹筝”酷刑逼供。
王元吉家人不服判决,敲登闻鼓,宋太宗赵光义得知后亲自过问此案,他为了为了杜绝刑讯逼供之风,下令当场给狱吏也上刑,让狱吏也尝尝“老鼠弹筝”的滋味。
狱吏受此大刑,哪里能承受得住,霎时哇哇大叫,嚎啕不已。
宋太宗问道:“汝不胜其苦,他人能胜之乎?”并对宰相说:“刑狱中有如此惨酷!京城尚如此,况避远乎?”于是下令废除这种酷刑。
也就是说,早在太宗时期,“老鼠弹筝”的刑罚就已经被废除了。
然而前几日顾提刑却私自动用了这种刑罚,顾易知道后,十分不赞成父亲的做法,便和父亲理论了几句。
今日他照常去提刑司点卯,见父亲不在正堂,便知一定是到牢里审问韩松去了,匆匆赶去大牢,那韩松压抑的闷哼声刚好传来,听得顾易心中大为恻隐。
“爹!韩松滥杀无辜,死罪难逃,待皇上的批示下来之后,即刻秋后处斩,爹又何苦折磨于他?”
“这里没有你的事!”
顾提刑冷冷扫了一眼顾易,下令让刑吏继续用刑。
刑吏大力扳动机关,韩松早已折磨得大汗淋漓,霎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子剧烈摇晃,两三个刑吏在旁按住他,不叫他动。
韩松如遭雷击,呼吸急促,汗如雨下,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一个字: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他念的是五代十国时期孟昶亲撰的《颁令箴》中的原话。
太宗皇帝登基后,提取出这十六个字昭示天下,并颁于各府州县,刻石立于大堂前。
提刑司一进门,院中的大石之上就刻有这十六个字。
顾提刑被他这么一讽刺,顿时大失面子,下令让刑吏好生看管韩松,拂袖离去。
顾易松了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折磨得有气无力的韩松,叹了口气
来到提刑司大堂,顾提刑阴着脸坐在上座,见到姗姗来迟的顾易,面无表情地道:“今日我会回府。”
闻言,顾易大喜,连忙点头,顾提刑朝他摆了摆手:“下去吧,韩松的事,我会处理。”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顾易开开心心地和父亲一起离开提刑司,一起回家。
不曾想回到顾府之后,顾提刑竟然将妻子张氏和三个儿子叫到书房,宣告他要料理段忆安的后事,并将段忆安葬到顾府祖坟。
将一个外人葬到自家祖坟,此事非同小可,三兄弟皆是大惊。
唯有张氏,只冷笑了一声:“夫君既已决定,又何必假惺惺地召我们来呢,让下人通知一下不就好了。”
“我这是尊重你们的意见,所以亲自和你们说一声。”
张氏平静道:“祖坟是你家的,你想将谁安葬进去是你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她回头边走,顾易见状,只觉得母亲离去的背影又瘦又傲。
失望地看了父亲一样,顾易追了出去。
张氏却是进了佛堂,交待下人不让任何人打扰,顾易无奈,只得返回书房,和顾提刑发生了从小到大来的第一次争吵。
顾易说完,直了直腰,看向一旁陷入沉思的杜青衫,叹道:“杜兄,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杜青衫端坐起来,正色道,“羡慕我父母皆亡,兄弟失散?还是羡慕我无家可归,四处逃亡?”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易自知失言,忙道歉解释,“是我失言,杜兄不要放在心上。”
“只是有时看到我娘孤寂的背影,难免对我爹生出许多怨愤,娶了我娘,却对我娘冷冷淡淡的,一点温情都不给。”
他说到这里,深深一叹:“杜兄,我以后要是娶妻,定要娶一个两情相悦之人。”
杜青衫道:“那你和孤山宋姑娘,是两情相悦吗?”
虽然顾易和小尘的婚事因为假小尘醒来之后,以什么都不记得了为由给耽搁了,顾家也知道宋姑娘对这桩婚事不情不愿,但两人的婚事却一直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
是继续结成儿女亲家呢?还是就此解除婚约?
一直没有一个定论。
杜青衫比较关心这件事,准确地说,他比较关心顾易对宋姑娘是个什么心思,因此想也不想地问了出来。
顾易不由得沉默了。
他和宋姑娘,当然不是两情相悦。
但他与她的婚事,也并非旁人以为的那样。
事实上,他并非出于父母之命,接受的这门亲事。
不过关于此事,他已经决定放在心里,绝口不提。
他道:“宋姑娘无意嫁我,我也不愿耽搁她,不日便亲自去放鹤堂,将与她的亲事取消。”
杜青衫从顾易和平常一样温吞如水的脸上,并未看出太多别的情绪。
“顾兄此言,大有答非所问之嫌。”
第62章 醉忘归(卧槽!激动!加更!感谢楚潆女神的打赏!)
顾易心虚。
忙将话题引开。
“对了杜兄,昨夜扮鬼吓王钦若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常三娘。”
“自从上次周蔷和常氏父女合谋行刺王钦若一事被我们发觉之后,常氏父女就再也没有去耸翠楼卖唱。我本来想与杜兄出城,打探一下常氏父女行踪,没想到自己倒先被困在这里了。”
常三娘胆儿大,为了替姐姐报仇,甚至不惜自己提刀行刺,虽被周蔷阻止了,但长姐大仇未报,常三娘确实有扮鬼吓唬王钦若的动机。
杜青衫点头:“顾兄不必担心,我这就去一趟清波门。”
“等等,杜兄。”
顾易叫住杜青衫,从怀里拿出一枚令牌和一包钱袋交给杜青衫。
“这是出入清波门的令牌,这是五十两银子,杜兄若见到常氏父女,请一定要说服他们尽快离开杭州,不然王钦若醒来,必然不会放过常三娘的。”
杜青衫不解:“王钦若不是被吓晕了么,想来是做贼心虚,真当世间有鬼了。”
王钦若在开封为官时,大搞荒诞无稽的迷信活动,伪造天书迎合帝意,一手促成泰山封禅,官家也因此对他越发信任。
杜青衫哂笑,一个大搞迷信的人,如今却被人假扮的鬼吓晕在床,说出去谁会相信?
“杜兄谬矣,王钦若大谈鬼神,编造天书,百姓不知,可朝中重臣有谁不知?满朝文武不过是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忤逆圣意罢了。”顾易说着一叹,“想我泱泱大国,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说真话,可叹!可叹!”
杜青衫也反应过来:“顾兄的意思是,王钦若不是被吓晕的?”
“白日里我差人去州府暗查了,王钦若是被下了药。”
“下了药?”
“嗯。”顾易俊秀的脸上带上几分不自在,迅速道,“是醉忘归。”
“醉忘归?”
杜青衫捂嘴,了然一笑。
醉忘归是青楼女子最常使用的一种春药,与其他的春药不同,这醉忘归并非用在男子身上,而是用在女子身上。
据说女子用了醉忘归,原本只有五分的容颜会变得有七分美,而原本七分美的容颜则会变成九分;若是原本九分美的女子,用了醉忘归,则美得能让天下男儿移不开眼。
但若男子用了醉忘归......
则会因销魂过度,而昏死过去。
杜青衫收起笑之后,才正色道:“醉忘归是青楼女子常用之物,顾兄怎么会认为是常三娘呢?”
“那日我们虽然确定了竹竿机关是周蔷与常氏父女合谋策划的,但要配合那样一场天衣无缝的刺杀,前期机关弓弩都准备好了,陈致诞辰之日,要想准确地行刺到王钦若,杜兄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杜青衫道:“必有人在三楼时刻注意楼中动静,确保王钦若就在首座,并且他面前无人,这样,箭镞才能射中他。”
“不错,可是杜兄细想,当日周蔷和常氏父女三人中,唯一在三楼的,就是周蔷。”
“而我和小尘都肯定,箭发当时,周蔷就在三楼东面,和小尘站在一起,他是绝对没有机会给湖中的常老爹发出信号的。”
“那么,三楼之中,势必还有第三个人。就是这个人趁大家不注意,来到了西面围栏处,给湖里早已埋伏好的常老爹发出了信号。”
顾易说完,杜青衫还是不解:“当日三楼中的人,顾兄不是都例行审问过了吗?”
“不,有一个人,我没有审问。”
杜青衫失声道:“翠娘?”
联想到适才醉忘归是青楼女子常用之物,杜青衫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有当日也在耸翠楼三楼的翠娘。
可翠娘当日也受了箭伤,也不可能是放出消息的人啊。
顾易摇头:“是翠娘的丫鬟。”
“噢。”
杜青衫恍然大悟。
当日翠娘确实带了一个丫鬟进了耸翠楼,可后来湖中的竹竿撞上屋檐,机关上的箭镞射中翠娘时,翠娘的丫鬟却不在现场。
慌乱之下,作为三楼唯二的女子,翠娘身上的毒血还是小尘亲自给吸出来的。
直到小尘处理好了翠娘的伤口,翠娘的丫鬟才不知从哪里出现,将受伤的翠娘带走了。
提刑司的人因为翠娘是受害者,也没有做过多的阻拦。
顾易一想到由于自己大意,竟然在查案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将嫌疑人就那么放走了,就不由得一阵闹心。
杜青衫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
“周蔷和常氏父女没有将翠娘和那丫鬟也是同谋的事告知你我,显然是不想将翠娘和那丫鬟扯进案情里来,由此也可知,周蔷和常氏父女并非真正信任你我。”
顾易点头:“所以常三姐会有私自行动之举,也在意料之中。翠娘主仆连合谋行刺一州知州这样的事,都愿意帮忙,提供一枚小小的醉忘归,也就不足为奇了。我现在只是担心,常三姐见一击不成,又会使出第二招。”
这个女子性子烈,为姐姐复仇的执念叫顾易颇感头疼。
王钦若虽然晕了过去,但就算再差的医师一看,就能看出病因来,几服药下去,该醒的也得醒过来了。
届时,只怕常三姐逃不过一个死字。
所以顾易才匆匆要杜青衫将常氏父女劝走。
“杜兄,时间来不及了,你最好今日就出城,明日一早,王钦若恐怕就会醒来了。”
杜青衫点了点头:“你放心,我这就去。”
他说着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顾易:“倒是你这边,自己都这样了,还操心着别人。”
顾易苦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遇到了,能怎么办呢?
反正,他是不会让父亲堂而皇之地将一个外人葬进自家祖坟的,这不仅是伤害了母亲,也伤害了他们兄弟三人。
“噢,对了,我爹和段忆安的事,还望杜兄不要告诉小尘。”
要是让小尘知道,他爹居然对段忆安存着这样的心思,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杜青衫点头:“放心吧。”
他绝对不会让段忆安的女儿知道这件事,不过小尘么......
小尘又不是真正的段忆安的女儿。
杜青衫和来时一样,熟门熟路地出了顾府侧门,巡夜的小厮只觉得身后有什么动静,待回头时又什么都没见到,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难不成和知州大人一样,也见鬼了不成?
第63章 喜冤家(热泪盈眶地求首订)
杜青衫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先来了耸翠楼。
简明扼要地将顾易未能前来赴约的原因,以及顾易的交待一并和宋归尘说了,看了看已经被移到床上,睡得正香的武叔,笑道:
“我要去一趟常老爹家,今日天色已晚,小尘不如就在耸翠楼歇下吧。”
宋归尘道:“我和你一起去。”
杜青衫想了想,没有拒绝。
抽了一张纸,给武叔留了字条,回头对宋归尘道:“走吧。”
夜阑人静,大街上时不时传来更夫敲打竹梆子的声音,更夫拉长了声音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将宋归尘和杜青衫二人走夜路的尴尬驱散了几分。
从开封到杭州千里迢迢,两人曾经一路走来,不知走过了多少同行的路,甚至还挤过同一个被窝呢,可那时分明也没有今日这般......干巴巴?
今儿这是怎么了?
宋归尘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喂,你想什么呢?”
“是我的问题吗?”杜青衫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宋归尘,“某人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从早上烤鸡时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额......
宋归尘恨不得地上有个地洞,她好钻进去。
她总不能说,早上是因为你烤肉的样子太温柔,以至于我心猿意马了一整天吧。
“咳咳,这个......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宋归尘决定马虎眼对付过去。
好在杜青衫也没再继续这个问题,而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地道:“我有个不详的预感。”
见他不似玩笑,宋归尘也严肃起来:“什么预感?”
“清波门早已经关了。”
宋归尘白了他一眼: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顾易没有给你什么出城令之类的?”
毕竟顾提刑的公子,弄个出城令还不简单?
杜青衫得意一笑,从怀里拿出那枚令牌:“我逗你呢,顾兄虑事周全,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没想到。”
“你闲不闲呐!”
“这不是见你尴尬,所以我特意找的话题么。”杜青衫含笑,“不然你找一个话题?”
“嗯......”宋归尘想了想,“今天我在西湖里遇到陆君遇了。”
“嗯?”
“就是陆君遇,灵隐寺那个陆君遇。”
“我知道,我是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知道我和段小尘的事情了,还说会想办法把我们变回去......”
宋归尘说得有点心虚,分明是自己告诉陆君遇的。
杜青衫低笑一声:“小尘这是遇到什么事都想着和我报备一声了么?不错,不错。”
“报备你个头!”宋归尘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杜青衫吃痛,躲避着嚷了起来,“你属耗子的啊,怎么掐人呢?”
“耗子是咬人,不掐人。”
“变回去也挺好的。”杜青衫突然正经片刻,随即又笑,“毕竟这幅样子真是太丑了,哪里比得上真正的宋姑娘生得好。”
“哪里丑?哪里丑?”宋归尘气得又要掐杜青衫,被他灵活躲开,宋归尘道,“天底下的人在你面前,恐怕都是丑的。”
杜青衫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生得太好,也是一种烦恼啊。”
宋归尘无语望天。
杜青衫提醒道:“话说,我不是夸你原来长得好看么?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了?”
“也是哦。”宋归尘心里好受了一点,可是顶着这幅身体生活了大半年,她也听不得别人说现在的她长得丑。
而且,这幅身体哪里丑了?
不过就是瘦一点小一点嘛,人家分明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仔细看还是十分可爱的啊!就像小白兔一样可爱。
宋归尘自恋地摸了摸越发水灵的脸颊,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我和段小尘永远换不回去了,可咋办?”
“你现在才想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迟了?”
“我倒是无所谓啦。”宋归尘道,“可是顾大哥原本和我还有婚约呢,便宜段小尘了。”
闻言,杜青衫笑道:“放心吧,你顾大哥不喜欢你,他明儿就回去孤山退亲。”
这话就很扎心。
宋归尘不满道:“你怎么知道顾大哥不喜欢我,那是以前,我们压根就是陌生人,他对我不了解,我也对他不了解。现在嘛——”
宋归尘两眼放光,“就像我一样,和顾大哥接触越多,越觉得他人真好,搞不好顾大哥也会对我日久生情呢。”
杜青衫瞅了她一眼,摇头:“难呐,宋姑娘原来纤姿国色,顾兄都瞧不上,你如今的这幅尊容,啧啧啧......”
他说着,瞅了一眼眼前两丈高的城墙,懒得叫醒守城侍卫,也懒得拿出顾易交给他的令牌,直接挽起宋归尘,道了一声:“我要飞了啊。”
说完已经跳到城内两边的房屋之上,脚步迅速地出了城。
宋归尘:......这次你是先打招呼了,可我还没准备好啊!
杜青衫:“要是慢慢叫醒守门人,慢慢核验身份,慢慢出城,慢慢到了常老爹家,恐怕天都已经亮了。”
谁要听你解释?
宋归尘扶着小心肝喘着气:“我看你就是想占我便宜。我这幅尊容怎么啦,碍你眼啦!碍你眼你还搂着我!”
“呵。”
杜青衫松开她,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备受打击的宋归尘只得加快了脚步,想赶紧到达目的地。
就着月光,能看到常老爹家的破土房门口挂着白帆,帆布飘飘,叫人心慌。
宋归尘抬手拍门:“常老爹,常三姐!”
里头却一直没有人应。
“会不会他们已经走了?”
杜青衫迟疑一阵,突然抬腿,一脚踢向木门,木门应声而破。
宋归尘赞赏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有魄力!
两人进了院子,这是一间小小的一进院,正中是主屋,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一间偏房。
两人心照不宣,杜青衫去了主屋,宋归尘则往偏房而去。
也不敲门浪费时间了,宋归尘抬手就是一推,那摇摇欲坠的门根本不作反抗,只一推,便开了。
眼前的场景却让宋归尘一时愣在原地。
只见房梁之上挂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皆是双眼紧闭,门外的月光照在年轻女子脸上,分外诡异。
“杜青衫!!!”
宋归尘一声大喊,随即冲上前,双手抱住常山娘的双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试图将她往上抱。
第64章 救人术
听到宋归尘的交换,杜青衫急忙跑了过来,见状,学着宋归尘的样子迅速抱住了常老爹的双腿,三五下将常老爹放了下来。
宋归尘着急不已,大喊:“紧拉他的头发,别让他的头下垂。”
杜青衫依言照做,看向吃力地抱着常三姐的宋归尘:“你还好吗?”
“还行。”
宋归尘迅速回忆曾经在《奇方累编》上看到的救治吊死者的方法,喘了口气,问杜青衫:“常老爹怎样?”
“身体已经僵直,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堵住他的肛门,往其两耳里吹气。”
杜青衫也顾不得许多,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做法,但还是遵照她的吩咐将常老爹抱起,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像亲密的情侣那样在常老爹耳边吹着气。
约莫过了一刻钟,杜青衫嘴都吹麻了,宋归尘才道:“过来,帮我把常三姐放下来。”
杜青衫忙放下常老爹,过来帮忙,这才注意到宋归尘抱住常三姐的姿势也极其怪异,一手顶着人家的屁股,另一只手......
杜青衫顿时红了脸,好在屋子里只有月色,宋归尘什么也看不到。
将常三姐轻轻放下,平躺在棉被上,宋归尘轻轻揉拨其喉咙,又让杜青衫摩捏常三姐四肢,使其慢慢屈伸。
“这......这不太好吧,我还是去给常老爹按摩得了。”
“站住,过来!”
杜青衫只得照做。
宋归尘没时间多说,神情认真地按摩着常三姐的心胸和腹部,又过了半刻钟,常三姐逐渐苏醒过来,见到面前的两人,止不住嘤嘤地哭起来。
“哭什么哭!”
见她苏醒了,宋归尘脱力地坐倒在地,冷冷道:
“你爹还在那边躺着呢,他可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
常三姐不停地咳嗽着,挣扎着要去看常老爹。
宋归尘这才攒足了力气,起身来到常老爹身边,果然如杜青衫所说,常老爹已经全身僵直,用救常三姐的方式是救不回来的了。
“还能救吗?”杜青衫凑过来。
“能救。”宋归尘自信地打了个响指,吩咐道,“院子里好像有个鸡笼,你去放点鸡血来。”
她说着摸黑点起了屋里的灯,找了两根竹管,一根给常三姐:“要救你爹,就过来,用这根竹管一直往他耳朵里吹气。”
常三姐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此时大难不死,原先的求死之心早已尽数消去,知道爹爹有救,忙按照宋归尘所说,握住竹管往常老爹左耳吹气。
宋归尘则往另一边耳朵吹气。
此时,杜青衫端了一碗鸡血进来:“要怎么做?”
宋归尘交待得干净利落:“堵住他的肛门,然后将鸡血滴入他的鼻子。”
只是,又要堵人家的肛门?
杜青衫苦哈哈地想,为什么这事总是轮到自己?
不过,除了自己,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认命地依言照做,好在杜青衫力气大,一手被占用着,还能腾出一只手,沾了鸡血往常老爹鼻子里滴。
过了许久,常三姐惊呼道:“有气儿了,有气儿了!”
宋归尘松了口气,让常三姐备一碗淡姜汤来,喂常老爹喝下,不多时,常老爹僵硬的身体稍软,宋归尘道:“将他抬到床上,好好休养。”
“我爹这是活了吗?”
宋归尘冷笑,反问:“死亡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我——”
常三姐一时语塞,对方分明和自己一般大小,瘦弱的身子还没有自己高,方才拼命地抱着自己不让自己吊死,此时又对自己冷言冷语。
宋归尘道:
“自杀的方式有很多种,上吊是最痛苦,最愚蠢的一种。”
“上吊而死的人,面部会因为极度缺氧而扭曲变形,舌头会长长地吐出来,到了阴间,也是最丑的鬼,俗称吊死鬼。”
“小尘姑娘,你说得没错,死亡的滋味是不好受。”常三姐知道常老爹没事,放下心来,对着宋归尘就要拜,“多谢你救了我和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傻事了。”
算你还听得懂好赖话。
宋归尘扶起她,拾起地上的木椅坐下来:“说吧,王钦若晕倒,是不是你做的?”
“是。”
常三姐没有否认。
“王钦若在杭州一手遮天,连提刑大人都不能奈何他。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国法不能制裁王钦若,就只有私仇私报了。姐姐没了,我和爹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是贱命一条,杀了王钦若,这辈子也值了。”
“醉忘归,是谁给你的?”
“是......是......”
“是翠娘吧。”
常三姐倏地看向杜青衫,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
杜青衫拿出顾易给的五十两银子:
“常老爹醒后,拿着这些银子早日离开杭州吧,去福州也好,去开封也好,明日王钦若醒来之前,你和常老爹务必要离开杭州。”
常三姐道:“王钦若难道还没死?”
“你以为区区醉忘归,就能让王钦若死掉?”
“翠娘说了,王钦若身子虚,一瓶醉忘归,足以让他暴毙。”
一瓶?
杜青衫强忍笑意,这两女人下手可真狠啊,整整一瓶醉忘归,那王钦若得销魂成什么样呐。
醉忘归虽然性烈,但要致死人,却也不容易。
杜青衫问:“既然你们确定王钦若会死,又为何要上吊自杀呢?”
“大仇得报,我和爹下去找姐姐。”
“真蠢!”宋归尘道,“人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杜青衫撇了一眼宋归尘,没有发表意见,而是语重心长地对常三姐道:
“你们姐妹情深,你想为姐姐报仇的决心确实令人敬佩。不过事不过三,王钦若能让你们得逞一次两次,这次他若不死,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常老爹醒后,你们还是尽快动身吧。”
常三姐犹豫着点了点头。
宋归尘来到床边,见常老爹起色恢复了过来,放下了心:“常老爹身体虚弱,恐怕不宜赶路,不如——”
“不行。顾兄说了,王钦若明日就会醒来,届时第一个找的,肯定就是常三姐。”
宋归尘:“我是说,不如我们直接让王钦若醒不了不就好了!”
第65章 襄王意(求订阅)
“醒不了?”杜青衫问,“这话什么意思?”
宋归尘得意一笑:“意思就是,你不是能飞檐走壁吗,不如带我进一趟州府?我要是出手,可不是醉忘归这么简单了。”
反正不就是杀了王钦若嘛,简单得很。
“你想得倒美,你以为那州府是吃软饭的啊,等着你轻轻松松飞进去?”
杜青衫一瓢冷水泼下来。
“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州府的重点通缉对象,躲都来不及呢,你倒好,反而要往前凑。”
“好啦,好啦。我就那么一说,不去就不去嘛。”
杜青衫好笑:“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给我示弱了。”
“我——”
宋归尘一噎,转身去看常老爹。
常三姐来到杜青衫跟前,承诺道:“杜公子放心吧,我这就收拾收拾,我爹醒后,我们就离开杭州。”
“嗯。”杜青衫想了想,“如今朝廷派了大员,两浙两路的蝗灾已经得到了控制,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你和常老爹一个是弱女子,一个是老人家,一路也要小心些。”
“放心吧杜大哥,早些年我们父女三人也是一路逃难过来的,什么路没走过,什么苦没吃过。”
见她颇有傲气,杜青衫一笑:“那就好。”
果然,第二日晌午不到,州府里王钦若醒来了。
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怒气冲冲地命令通判林先道派人去抓常三姐。
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
气得王钦若又是一口老血,将下人端来的药碗推翻在地,喘着粗气儿大骂林先道无能。
州府乱成了一锅粥,湖心亭却一片宁静祥和。
时值初夏,草木苍翠,鸟鸣啾啾。
青衣少年左手持剑,与灰衣老者激烈缠斗,老者悠然后退,格开少年当头劈来的剑招,点评道:
“呀!臭小子,不错嘛!武叔佩服。”
这一走神,手中长剑顿时被击飞,杜青衫收剑而立。
“武叔,论其他的,我比不过你,这剑术嘛,可是我自小练到大的。”
武叔虽败,却不甚在意,只是更加惋惜。
“你个臭小子,这么好的武学苗子,怎么就对武氏功夫不感兴趣呢?武叔保证,你要是愿意学,这奇门遁甲、机关易容,你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武叔惋惜!”
“别摇头晃脑啦,你就算说破了嘴皮子,我也是不会学的。”
杜青衫将手中剑往空中一扔,剑影划过,正好插进几丈开外的大榕树上,剑身微微一晃,便静止不动了。
武叔咋舌。
“臭小子,一个合格的剑客,是十分爱惜自己的剑的,哪有这样糟蹋长剑的道理?武叔不耻!”
杜青衫一笑而过,嗅到了一阵香味儿,微微一笑,脚步轻快地往香味传来的地方而去。
宋归尘正在厨房忙活,手里忙,嘴里也不闲着,低吟浅唱地哼着不知名儿的歌。
杜青衫含笑靠在门口,眼也不眨地看着宋归尘忙碌。
因为在厨房的缘故,她穿得利利索索,一身浅绿窄袖衣裙,发髻垂肩,俏皮而可爱。
杜青衫发现了,她这个人,似乎只要一进厨房,必然会唱歌。
“呐,醉甜虾!”
宋归尘笑得开怀。
杜青衫定睛一看,一条细竹签上串着五六只金黄焦脆的龙虾,龙虾之上浇了厚厚的一层蜂蜜,隐约之间,还有花雕酒的香味传来。
也不伸手接,而是就着宋归尘的手,将嘴凑上去咬了一只虾,嘴还没合拢,就赞道:
“好吃!好吃!”
被人夸奖,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宋归尘满意一笑,将杜青衫咬走一只虾的那一串竹签塞进杜青衫手里:
“那边还有,吃完了自己去拿,我给武叔送点去。”
“哎,你不用去送,武叔要吃,自己会来的啦。”
眼巴巴地看着宋归尘,试图叫她留下的心思一览无余。
“又没有多远,送过去不费什么事。”
宋归尘完全忽视他的小心思,端着一碟子虾往前院去了。
留在原地的杜青衫哀怨地又咬了一只虾,自言自语:“好像没有方才那只好吃......”
见到有点心可吃,武叔高兴极了。
一连消灭了四五串醉甜虾,方对宋归尘道:“小尘呐,武叔可以教你易容术。”
“真的?这次又是什么条件?”
“这次不需要什么条件,嗯——”武叔想了想,“看在你这些日子给武叔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份儿上,你这个徒弟,武叔就收了。”
“太好了,那武叔,咱们开始吧。”
“年轻人,拜师可不是这么拜的,你总得叫武叔一声师父吧?”
宋归尘迟疑一瞬,随即甜甜一笑:“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哎,好了好了。”武叔含笑将宋归尘扶起,“武叔逗你呢,还是叫武叔亲切,师父哪有叔亲切啊,你说是不是?”
宋归尘知道自己方才的迟疑被武叔看在了眼里,一时不好意思起来,武叔道:“小尘呐,你和段小尘的事,武叔也稍微知道一些,你难道就打算一直这么下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宋归尘轻叹。
“至今我也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竟然会和段小尘灵魂互换,至于要怎么换回去,我也是一筹莫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一步看一步?”武叔笑道,“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急,有人可着急得很呢。”
“谁啊?”
武叔不语,意味不明地看着宋归尘。
这丫头,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
啧啧,典型的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呐。
那臭小子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时刻待在这小丫头身边,一刻不见就神魂颠倒的,武叔都瞧得不忍心了。
武叔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一把杜青衫。
不然,他得苦等到啥时候哟。
“小尘,你觉得,杜青衫那小子人怎么样?”
宋归尘闻言,嘟嘴就是一通数落:
“杜青衫这个人,没大没小、痞里痞气,脾气又不好、嘴又毒,我可没少被他出言讽刺。”
什么?
脾气不好?嘴毒?
武叔哈哈大笑。
臭小子啊臭小子,你自己造的孽,得自己兜着!
第66章 神女心
“小尘啊。”
武叔琢磨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
“难道杜青衫就只有不好的,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好处嘛,当然也有。”
“比如?”
宋归尘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一把竹签,笑道:
“他武艺好啊,可以打猎捞鱼、射鸟抓虾,是一个优秀的猎手!
“比如这醉甜虾,就是他去河里捞来的,还有武叔你这些日子吃的野味儿,都是他猎回来的......”
一个优秀的猎手......优秀的猎手......
优秀的猎手??
某人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屋里正喋喋不休的宋归尘突然感觉后脑勺一阵发凉,回头一看:“哎呀,你走路怎么都不带声儿的呀?”
“我是一个优秀的猎手嘛,走路自然不带声,不然,猎物还不得跑了,小尘,你说呢?”
宋归尘嘿嘿一笑,知道他将方才自己数落他的话都听进去了:“哎,姐姐我好不容易夸你一回,你还不乐意了?”
“你这是夸吗?嗯?”
一旁的武叔:臭小子,你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人家自称“姐姐”哎?你就这么认啦?
不过武叔自知理亏,本想从小尘嘴里套出几句对杜青衫有益的话,没想到,套出来的全是坏话。
因此武叔默默地缩在一旁,尽量缩小存在感,准备安静地做个旁观者。
“打猎好当然是夸奖!”宋归尘亲切地一拍杜青衫的肩头,“你忘了蝗灾之时,若是那些文弱书生,可是连一口吃的都混不上呢。小青青,你就不要害羞啦,姐姐我可是不常夸人的。”
杜青衫暗道:你不常夸人?你夸顾兄夸得还少吗?
“小尘,你现在还顶着段小尘的身体呢,就这么一口一个姐姐的,倒是一点儿也不别扭。”
宋归尘莞尔:“我本来就比你大,你就得叫我姐姐。”
“姐姐多不好听呐。”杜青衫低笑,凑到宋归尘耳边,“要是叫你娘子,我还可以考虑考虑,怎么样?娘子?”
“你——”
宋归尘心头一跳,蓦地扭头,正对上杜青衫似笑非笑的俊脸,一时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他低沉的一声“娘子”。
一旁的武叔:我是不是应该撤?
不过这个痞气公子调戏懵懂少女的戏码,十分好看。
舍不得撤!
武叔又拿了一根醉甜虾,安逸自在地翘起二郎腿,吃着虾,看着戏。
就在宋归尘正手足无措,不知作何反应之时——
“扣扣扣!”
门口传来了一阵叩门声,宋归尘大喜,急忙跑去开门。
杜青衫则充满怨气地看了一眼大门。
这谁呀,这个时候来敲门?
门口的不速之客是段小尘。
宋归尘讶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尘,我有件事求你。”段小尘说着就要下跪,宋归尘连忙扶住,“别跪呀,有什么事好好说嘛。”
“我娘的尸骨还在提刑司,我想请小尘你出面,去将我娘的尸骨领回来,我......我娘就我这么一个亲人,我如今不能亲自给我娘尽孝,只好拜托小尘你了......”
段小尘说着,顿时泪眼朦胧起来,她现在顶着宋归尘原来的模样,本就生得极好,这么一哭,恰似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宋归尘这才想起段忆安的尸骨还在提刑司,一时心里十分愧疚。
自己顶着人家的身体,却连尽孝之事都没有替段小尘完成,实在太不应该!
“你别哭,我这就去一趟提刑司,将你娘的尸骨带回来。”宋归尘沉吟道,“只是,我们现在的情况......”
“别去了,没用的,顾提刑不会放人......噢不,不会放尸的。”杜青衫从屋里走了过来,挑眉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段小尘。
宋归尘不解:“这话怎么说?”
杜青衫:“我几日前让几次武叔去提刑司要段忆安的尸骨,顾提刑几次拒绝,恐怕今日,你亲自去也是一样的结果。”
“呀,你什么时候还瞒着我做了这事?”
宋归尘大为惊讶,对杜青衫的虑事周全又有了新认识。
“多谢你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没心没肺呐。”
“你——”宋归尘瞪了他一眼,回头安慰段小尘,“你先别哭,这事我们合计合计,顾提刑不愿放人,自然有他的理由......”
说到这里,宋归尘后知后觉地看向杜青衫。
她想到了顾易被罚那日,杜青衫回来的时候,和自己提过,顾易和顾提刑闹了点矛盾,所以被罚跪祠堂了。
当时杜青衫没有明说具体原因是什么,此时提到段忆安的尸骨,宋归尘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会......吧?
杜青衫却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似的:“怎么不会?”
两人在这里打着哑谜,一旁的段小尘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小尘,你们在说什么呢?”
“啊,这个......”
宋归尘支支吾吾,她虽然猜到了顾提刑不愿将段忆安的尸骨给自己的原因,但这个原因要是告诉了段小尘,段小尘估计得气晕过去。
“段姑娘呐,你别急,这事是我不对,这些日子忙着躲官府的人,竟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这就亲自去问问顾提刑,我段小尘的娘亲的尸骨,他有什么资格不还给我。”
段小尘闻言,终于收起了眼泪:“那就太感谢你了。”
一旁的杜青衫:“你别高兴得太早,顾提刑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小尘去了,也是白去。”
他的语气干冷,半点儿温情也无。
段小尘一时反应不过来,在她的记忆中,杜府长公子一向待人和煦,就连见了府里的下人,他也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怎么如今,他变得这么......冷漠?
她眼里看着杜青衫,心里头想着事,一时呆了片刻,杜青衫皱了皱眉,对宋归尘道:“我去备船,一起去吧。”
“行。”
待杜青衫走远了,段小尘才看着杜青衫的背影,喃喃道:“小尘,他知道你知道他是杜府长公子吗?”
“知道啊。”宋归尘想也没想,“不过我没怎么打听他以前的事,他也不愿意说。”
这样啊?
段小尘心道,你们居然已经熟悉到这个程度了?他知道你我灵魂互换的事情,你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小尘,你和杜公子,是什么关系呀?”
“没什么关系啊。”
“是吗?我看杜公子对你好像和对旁人不同。”
“有......有吗?”宋归尘心虚地东张西望,见杜青衫已经站在船头了,加快了脚步,“快走吧。”
第67章 恋丁香
在杜青衫的建议下,先把段小尘送到耸翠楼等消息,他和宋归尘两人来到了提刑司。
宋归尘:“段姑娘跟着来也没事的嘛,顾提刑又不是不认得她。”
她可是林先生的徒儿呢,孤山之上,可没少见过顾提刑。
“我们来要段忆安的尸骨,她一个外人跟来,你我知道实情倒不觉得怎样,落在顾提刑眼里,你让顾提刑怎么想?”
“就路上恰好遇到,一起前来拜访咯。”
杜青衫含笑,停住脚步,看向宋归尘I:“我看,是某人心虚,不敢和我单独待在一起吧?”
见他又重提旧事,宋归尘一叹,也看着他:“杜青衫,噢不,杜昭晏,我觉得你太神秘,不可托付终身。”
“我太神秘?”杜青衫问,“顾兄不神秘吗?”
“顾易当然不神秘!”宋归尘骄傲道。
“你去大街上问问,杭州人哪个不知道顾易,不只是顾易啊,顾家三兄弟在杭州百姓眼里,那可是个个称赞,人人喜爱。多少闺中少女芳心萌动......”
“停停停!”
杜青衫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提刑司大门:“到了。”
宋归尘收起话头,安安分分地跟在杜青衫身后,一同来到了提刑司正堂。
顾提刑亲自接见了他们两。
当然,宋归尘知道,这不是给自己的面子,而是给身旁这位。
“见过提刑大人。”
“啊,昭晏呐。”顾提刑打着哈哈,“今日来提刑司,是有什么事吗?”
“噢,是这样的,段忆安的尸骨在提刑司放了也有些日子了,小尘身为她的女儿,有心将段忆安的尸骨收殓入葬,也好让其入土为安。”
杜青衫继续道,“前些日子,武叔来过多次,想必当时提刑大人不在,下面的人几番推辞,不肯交出尸骨,故而今日我和小尘亲自来了,提刑大人向来忠孝,想必是不会拒绝一个女儿的这份孝心的。”
一番话进退有度,听得宋归尘直咋舌,正暗自诽谤他睁眼说瞎话的工夫炉火纯青呢,突然感觉腰侧被人掐了一把。
宋归尘顿时想起进提刑司之前杜青衫交待的话,费尽力气挤出几滴眼泪,抬手要擦,又舍不得擦,哭诉道:“提刑大人,这个世上,我娘就小尘一个亲人了......”
顾提刑烦躁地端起茶杯。
人家女儿亲自前来要尸,他没有不给的道理。
可,一想到那个端庄自持的妇人曾经那样鲜活地看着自己,如今却变成了一堆白骨,顾提刑的心就痛得直抽抽。
“小尘,你这份孝心,老夫能理解。可是你毕竟只是一个孤女,在杭州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又用什么去料理安娘的后事呢?”
顾提刑沉默了半晌,终于放下茶杯。
“不如,暂且将安娘安顿在提刑司,老夫处理好手头的事之后,自会替安娘收殓。”
绕是一直十分尊敬顾提刑,此刻宋归尘心里也不由得暗骂:
这都是什么操作啊,死者亲人前来认尸,你不给就算了,一个和你无亲无故的人,你居然想要亲自料理人家的后事?
宋归尘收起眼泪,正色道:“不知提刑大人和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我娘这么与众不同?”
她问得直接粗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顾提刑宽阔的脸霎时面如土色,宋归尘一动不动地站着,耐心地等着顾提刑答话。
半晌,顾提刑抬手:“你,你。”
“我一介孤女,娘亲惨死,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亲自替娘亲收尸,提刑大人若要为难于我,情理不容!”
宋归尘义正言辞,坚定地看着顾提刑。
就算不是为了段小尘,而是为了顾易,她也不能将段忆安的尸骨交给顾提刑。
不论顾提刑和段忆安之间有什么纠葛,在世人眼里,他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好,好,我将安娘的尸骨给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顾提刑请说。”
“你要将安娘葬到西湖孤山。”
这正合了宋归尘的意,忙点头答应。
顾提刑好似苍老了几分,颓然靠在身后的椅背之上,目光迷离,似乎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
“安娘她生前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自去一趟孤山。”
这话却让宋归尘和杜青衫都大为不解。
孤山就在耸翠楼不远处,段忆安想去,直接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说得好像去一趟孤山很困难似的?
只听顾提刑又道:“可是安娘她傻啊,每次都只是痴痴地在山脚下眺望。”
痴痴地?
宋归尘脑门一懵,杭州是个人都知道,孤山之上,除了灵隐寺,就只有师父和她了。
段忆安痴望孤山,总不会是因为灵隐寺里的某个和尚吧?
不过也不尽然,自己曾经,不就一直痴痴地守着陆君遇那个呆和尚吗!
宋归尘思绪万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安静地和杜青衫站在一旁。
此时顾提刑需要的,并非他们的询问和附和,而是他们的耐心倾听。
果然,顾提刑仿佛不知道身边站着两个人,又或许是完全不在意身边的这两个人。
自顾自地说:“我第一次见到安娘时,是在西湖白堤,她像极了一朵丁香花,孤独而惆怅地走在长长的白堤上,我担心她想不开,跟在她身后走了好久好久,她都没有发现。从那时起,她略带忧伤的背影就深深地留在了我心上......”
顾提刑用了“我”的自称。
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一个说惯了“老夫”和“本官”的两浙提刑,在讲诉和心上人的初见时,温柔而小心翼翼地用“我”自称。
仿佛还是当初少年时,一切肆意潇洒,陌上少年足风流。
宋归尘微微一叹。
“可老夫是有家室的人,给不了她应有的名分,这份悸动只能强压于心,不敢提及,怕误了佳人。”
宋归尘真不知道这是痴情还是绝情了。
宋归尘见过顾夫人,那是一个极清雅绝尘的人,她身份清贵,乃是吴郡张家嫡女。
东汉三国时,江南“顾陆朱张”四姓已是望族,顾氏累世簪缨,人才辈出,文采风流,照耀吴越。张姓虽排在四姓之末,但也不输其他。
而嫁到四姓之首的顾家的这位姑娘,则是张家正正经经的嫡亲大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模样更是生得极美。
不然也不会生出顾易那样好看的儿子来。
第68章 葬孤山
顾夫人一心向佛,每逢初一十五,总要去寺中拜佛。
宋归尘曾在灵隐寺见过她几次。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顾夫人不再去灵隐寺,听说是去了清波门外的宝月寺。
彼时宋归尘也没有多想。
杭州寺庙众多,灵隐寺又在孤山之上,偏远不说,上山的路也不好走,顾夫人选择去稍近一些的宝月寺,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此时听顾提刑说起段忆安常在孤山下徘徊的事,宋归尘突然明白顾夫人不去灵隐寺的真正原因了。
不是因为孤山偏远,也不是因为上山的路难走。
而是因为,山下有她不愿见到的人。
“小尘,你是个好孩子,见到你,老夫就像见到安娘一样。”顾提刑慢慢地看向宋归尘,“安娘在时,最常提起的人就是你。”
“是……是吗?”
“小尘,你觉得慎小子怎样?”顾提刑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地看着宋归尘。
杜青衫心头一跳。
果然,下一刻便听顾提刑道:“小尘,老夫有意,让慎之娶你进门,也免你在外孤苦伶仃。小尘,你觉得慎之人怎样?可堪托付终身?”
宋归尘如遭雷击。
这顾提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一点逻辑道理都不讲的吗?
“那个……提刑大人啊,这事儿得慎重啊,慎重。”
“慎重什么?”顾提刑大手一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如今无父无母,只要你愿意,老夫就做了主,慎之再不敢多说半个字的。”
父母之命?
宋归尘心头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顾易摊上这么一个强势的父亲,是真令人头大。
之前顾易和自己的婚事,也是顾提刑和师父两人一拍脑袋定下了,也是所谓的“父母之命”,顾易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所以默默地接受了父亲的安排。
若不是自己还稍微有点反抗意识,恐怕这会儿已经嫁入顾府了。
想着想着,宋归尘突然觉得,嫁给顾易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啊?
嘿嘿嘿。
原本不愿嫁,只是因为当初对顾易不了解。
如今嘛,宋归尘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突然,手臂被人掐了一掐。
宋归尘痛得龇牙咧嘴,扭头看去,杜青衫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连看都不看宋归尘一眼。
宋归尘挑眉,小兔崽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动不动就掐人,谁教你的?
不过他这一掐,倒也让宋归尘从旖旎思绪中出来了。
再怎么想嫁给顾易,也不能以段小尘的身份嫁啊!要是以后和段小尘灵魂又换回来了,她可找谁哭去?
想到这里,宋归尘收起笑,正色道:“提刑大人,小尘还小,暂时没有考虑婚事的打算。”
“唉,不小了!”顾提刑想了想,不再坚持,“不过老夫也不便勉强,你要是不愿嫁到顾府,那老夫认你做女儿可好?也让你在杭州有个安身之处,不至于在外流离。”
这?
宋归尘又一次如遭雷击。
这顾提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方才还是做儿媳呢,这会儿直接做女儿了?
面对热情如火的顾提刑,宋归尘深深地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来,只得硬着头皮道:“多谢提刑大人好意,只是小尘自小一个人惯了,茕茕于天地,倒也不觉悲苦。”
顾提刑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拒绝之意,怅然若失道:“你和你娘都是一个性子。老夫留不住你娘,也留不住你……”
“这……”
“罢了,你既然不愿,权当老夫刚才的话没说过,你走吧,安娘的尸骨老夫会派人送去的。”
“多谢提刑大人。”
“近来州府虽然动静小了,但你在外面还是要多加小心,别让王钦若发现了。”
“小尘知道了,多谢大人关怀。”
出了提刑司,宋归尘懊恼不已:“嫁给顾易,多好的提议啊,要是我和段小尘就这样永远不换回去,我方才就答应提刑大人了。”
“你倒开始乐不思蜀了。”
“我这是朝着美好未来前进。”
“确实美好,可惜现在泡汤了。”
“话说回来,顾提刑对段忆安的情意倒真是让我有几分感动,人都死了,他还这么念念不忘的。”
杜青衫嗤了一声:“可他这样做,可想过家里的妻儿?”
宋归尘无话可说,默默地走了一阵,出言宽慰道:“好在如今我们将段忆安的尸骨要回来了,这样一来,顾夫人应该会开心一点,顾易也可以放心了。”
按照顾提刑的要求,段忆安被葬在了孤山。
这也方便了段小尘前来祭奠。
宋归尘将在提刑司时顾提刑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段小尘,段小尘听罢,泪眼盈盈。
“我娘她难道认识林先生?”
“这个,我也说不好。”
那日急着将顾提刑要自己嫁入顾府的事混过去,忘了问段忆安在孤山痴望的原因。
不过这几日宋归尘和杜青衫讨论过,段忆安认识师父,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只是,她既然认识师父,又来杭州那么多年,为何一次都不去见师父呢?
宋归尘不得其解。
她曾经到耸翠楼时,也吃过无数次段忆安做的菜,但却一直没有见过段忆安,她原本也是爱好研究厨艺之人,每每吃到好吃的菜,想见做菜之人时,却都被告知段忆安不见客。
那时,她还以为,段忆安是一个高傲的女子呢。
现在想来,也许段忆安不见自己,正是因为自己是林逋的徒儿。
段小尘红着眼:“我娘一定认识林先生。”
宋归尘有些担心自己原本身体的眼睛,都要被段小尘哭坏了,好像每次见到段小尘,她都是在哭?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我记得,娘曾经和我说过,她心中的人是一个清高绝尘的世外高人,总有一天,她会去到他的身边。”
清高绝尘的世外高人,说的不会就是师父吧?
真是太刺激了。
原来师父曾经也有过一段浪漫的邂逅和爱情?
宋归尘不禁又开始想象。
自从自己记事以来,师父就一直冷冷清清的,除了梅花和白鹤能让他上心,其他的,他都是不甚在意的样子。
以师父如今的风姿,不难想象,他年轻时,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他曾经有过什么故事呢?
第69章 木化玉(求订阅)
“想知道这事也不难,直接去问林先生不就好了。”
宋归尘和段小尘齐齐看了一眼杜青衫,齐齐摇头。
宋归尘道:“你知道个什么,我师父要是肯说,我早将他年轻时的故事全扒出来了。”
段小尘也道:“林先生确实寡言,平时能一句话说完的事,绝对不会说第二句。”
“额,也没有这么夸张啦。”宋归尘道,“不过师父不愿提及往事,确实是真的。”
“噢,我想起来了!”段小尘突然一声惊呼,“许久以前,我在先生的书房发现了一只玉簪,绝不是男子所用之物,先生似乎对那玉簪十分珍惜。”
宋归尘顿时讶然:“竟有这事?”
杜青衫不加掩饰地望着宋归尘,仿佛在说,你当了林先生二十年的徒弟,竟然连才到孤山一年不到的段小尘都比不过?段小尘都知道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和杜青衫相处得久了,宋归尘用脚指头也能猜到,他这会儿八成又在心底嘲笑自己。
不过现在不是和他计较的时候,宋归尘也备受打击。
因为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段小尘说的什么玉簪。
她也经常打扫师父的书房,自认对书房中的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是,十几年来,她从未见过什么玉簪。
直愣愣地看着段小尘:“你说的玉簪,长什么样?”
段小尘的目光有一瞬的闪躲,随即抬手拭去眼角泪滴,看向远处,不确定地道:
“我也只见过一次,似乎是一根通体碧绿的簪子,简单朴素,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就是普通女子常用的玉簪。”
“一只玉簪而已,值得你俩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杜青衫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跟来听两个小女生讨论别人八卦?
于是,他以一个过来人身份说教道:
“谁年轻时没几个红颜知己啊,林先生那样风姿卓绝的人物,年轻时遇到过心爱的女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仔细珍藏心爱之人所送之物,不是很合理的事情吗?若是小尘送我一只玉簪,我也会贴身保存着的......”
忽视他最后一句话,宋归尘打断道:“你说得也对,问题是,这只簪子是谁送给我师父的?”
“会是我娘吗?”
段小尘才问出声,三人齐齐沉默了。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三人都有些不愿去想这个可能。
半晌,宋归尘下定决心:“段姑娘,我师父他现在应该不在放鹤堂吧?”
“是的,一早先生就去了灵隐寺,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我们去看看你说的那根簪子长什么样。”
“这个……”段小尘有几分迟疑,犹豫道,“这不好吧,先生之物,怎能随意翻动?”
“没事,我们速战速决,师父不会发现的。”
拗不过宋归尘,段小尘只得跟来了放鹤堂,杜青衫紧随其后。
宋归尘熟门熟路地往林逋书房走去,身后的段小尘突然出声叫住:“噢,我差点忘了,那玉簪现在不在书房。”
杜青衫轻飘飘地扫了段小尘一眼:“不在书房?”
“是……是的。”段小尘被他这一眼盯得有些心虚,连忙解释道,“自从先生知道我见过玉簪之后,就将玉簪收起来了,现在应该在先生房间……”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眼眸微垂,似乎又要哭出来了。
宋归尘连忙过来将二人隔开:“这也无事,我们去师父房间找就是了。”
“可,可是——”段小尘又叫住宋归尘,“可是先生不是说,他的房间不许进么?”
“不许进?”宋归尘道,“师父一向随意,他的房间一向都是我打扫的,从没有听他说过不许进啊。”
“这样啊……”段小尘低下头。
宋归尘没做多想,推开正北边的一间屋门,率先进了屋。
倒是杜青衫又一次打量了几眼带着几分失落的段小尘,颇有几分看戏的趣味。
有趣,看来林先生也不尽是个糊涂之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嘛。
这是一件简单到极致的房间。
只有几架书,几张桌椅,一面素色帷幔隔开里间外间,里间一张床,靠窗一侧生机勃勃地生长着两盆盆景,书桌上铺开的宣纸上写着几个字,笔墨还来不及收拾,主人就离去了。
宋归尘眼眶一热。
时隔许久,再一次站到这里,这里还是和原来一样。
“段姑娘,玉簪在哪?”
段小尘指了指床头:“在那枕头底下。”
闻言,宋归尘上前去,掀开枕头,果然见枕头之下,一根莹润轻盈的玉簪静静躺着,顶部是梅枝形状,梅枝中央,一朵红梅傲然盛开。
伸手拿起玉簪,这玉簪的手感,让宋归尘不由得想到韩松手上戴的扳指。
“你看看这簪子。”
将玉簪递给杜青衫,他认得的东西多,大概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杜青衫拿着簪子端详了片刻:“这是木化玉。”
又是木化玉?
宋归尘震惊地看向杜青衫,从他眼中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案之后,接过那玉簪又仔细看了片刻,才将其放回了原处。
韩松手上戴的扳指就是木化玉做成。
杜青衫曾经说过,这木化玉只有大理一带有产,并且绿色的木化玉十分稀少难得,只有大理皇族才有资格使用。
如今师父珍藏于枕下的玉簪,也是木化玉制成,这玉簪的原主人,究竟是谁?
难道真的是段忆安?
杜青衫道:“玉簪的制作对玉石材料的选择和雕刻工艺的要求十分严格,能用木化玉制作出这么完美的一根玉簪,需要的木化玉绝非一个扳指能比的,制作玉簪的工匠之手艺也必定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这样的工匠,不多。”
也就是说,玉簪的主人,要比韩松和孟楼长的身份更尊贵。
如果真是段忆安,那段忆安究竟是什么身份?
宋归尘在师父身边二十年,今日才觉得自己对师父一点儿也不了解。
她颓废地在门口青石板上坐了下来:“那你说,这玉簪会是段忆安送给我师父的吗?”
段小尘也神情殷殷地看着杜青衫。
“不会。”杜青衫十分肯定。
“为什么?”
第70章 闭门羹
杜青衫笃定而自信:“男人的直觉。”
段小尘抬手遮面,一边偷笑,宋归尘则瞪了杜青衫一眼:“你能说点有逻辑有证据的推论吗?”
“逻辑和证据,是顾兄的特长。”
这话倒提醒了宋归尘。
顾易善推论,往往从细微之处发现旁人不易察觉的东西,繁杂的线索和细微的蛛丝马迹到了他眼里,像是会自动说话似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告诉他事实。
耸翠楼的青竹行刺案和香炉毒局,明明是那么精妙的布局,却在短短几天内,被他抽丝剥茧地找到了真相。
宋归尘决定去问问顾易对此事的看法。
毕竟不是什么人命案子,只是简单地推测一下玉簪的主人,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你就准备直接去问顾兄?”杜青衫拉住提起裙摆要走的宋归尘。
“对啊。”宋归尘回头,“宜早不宜迟。”
杜青衫看了看宋归尘,又看了看一旁的段小尘:“你去问?”
噢——
宋归尘反应了过来,拉起段小尘的手:“当然是小尘去问啦。”
顾易还不知道她和段小尘身份互换了的事呢。
她还真不能亲自去问顾易。
哪知,段小尘一听要自己去问顾易,立即摇头拒绝:“我不行的……”
“这是为何?”
段小尘脸一红:“顾公子不久前才到孤山,取消了我和他的婚事,我这个时候去见他,恐怕不太好。”
这事宋归尘和杜青衫是知道的。
“取消个婚事而已嘛,做不成夫妻还能做朋友呀。”宋归尘道,“而且,婚事取消了,还可以再结回来嘛,来来来,咱们一起去找顾易。”
杜青衫失笑:“你这是肖想顾兄想疯了吧?”
给了杜青衫一个白眼,宋归尘殷勤地推着段小尘往外走,正碰上突然回来的林逋。
二人霎时怔在原地。
“师……师父?”段小尘慌道,“师父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见到他们三人在自己房间推推嚷嚷,林逋脸色并不好看。
“林先生好。”宋归尘马上有礼貌地行了一个大礼,扯谎道,“听说先生书画冠绝大宋,我这才缠了宋姑娘,想看看先生的字画……”
“是这样吗?”
“是的,是的。”段小尘连忙点头。
林逋不再说话,进入房间,见房间一切并无异样,突然叫道:“小尘。”
“哎。”
“我在。”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清亮,一道温婉。
段小尘紧张地看向身旁的宋归尘,就怕她将她才是真正的宋归尘的事直接说了出来。
因而她抢先一步说道:“师父,您叫我?”
林逋打量着应声的两人:“你们说实话,到我房间来,究竟想干嘛?”
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段小尘六神无主地看向宋归尘,宋归尘心一横,道:“我们想看看先生珍藏的玉簪。”
“玉簪?”
“嗯,玉簪。”
已经开了头,宋归尘也不再准备隐瞒,而是将从顾提刑哪里知道的关于段忆安的事情都和林逋说了。
“我们怀疑,段忆安,也就是我娘,她在孤山下等待的人,就是先生你,所以想来看看,先生珍藏的玉簪,原主人是不是我娘。”
林逋闻言,一时默然。
宋归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逋,生怕错过了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然而遗憾的是,师父和平常一样,淡如水的面上一片沉寂,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是我个人私事。”林逋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将三人轰出房间,就要关门,“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你们回去吧。”
“等等!”
宋归尘上前按住门檐。
“敢问先生,你是否认识段忆安?”
林逋默默地看了宋归尘许久,终于还是在宋归尘坚定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微微点头:“认识。”
“那先生……”
“我不喜欢讲故事,小尘,送客!”
“哎——”
意料之中的,宋归尘吃了个闭门羹。
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看了看杜青衫二人。
师父一提及往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冷漠而遥远。
他似乎将自己所有的过去都埋葬在了某个地方,不希望别人去打扰,自己也不愿意去想起。
段小尘道:“先生他从不提及过去的事,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就不要追问他老人家了。”
“你说得对。可是——”
可是,宋归尘长这么大,已经不止一次对师父的过去感到好奇了。
如今,好不容易知道段忆安和师父曾经认识,好不容易有一个知道师父的过去的人,她却已经死了。
既然不能直接问师父,那她就从别处下手!
林逋回到了放鹤堂,想要段小尘跟着自己下山是不可能的了,宋归尘只好自己去找顾易。
杜青衫没有反对,跟着宋归尘来到了提刑司。
顾易正被一群乡亲围着,这个说他家丢了一只鸭,那个说他家没了一头猪,这个说隔壁王大昨日偷了他家的老母鸡,那个说对门俏寡妇勾引她家男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围在顾易身边的,大都是些妙龄女子,一个个盈着一双脉脉眼眸,缠在顾易身上。
顾易一介书生,此时倒真真是“左拥右抱”,前呼后拥,竟是进退不得。
这幅场景,让刚进门的宋归尘和杜青衫直咋舌。
“提刑司怎么成了菜市场了?”
“我看,更像是姻缘庙。”
杜青衫笑道:“提刑司这番光景,倒也十分热闹。”
一旁的洛捕头见到他们二人,走过来见了礼。
杜青衫笑问:“这是唱的哪一出?”
“杜公子不知,前段时间,顾公子几日之内查明了耸翠楼的刺杀案,杭州百姓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公子断案如神,这不,一个个的,鸡毛蒜皮的事也来找顾公子。”
洛捕头擦着汗,颇为无奈。
杜青衫又指了指最为热情激烈的那一群女子:“那些呢?”
“还,她们啊!”洛捕头更加无奈,“不知道是谁传出消息,说顾公子不久前和孤山宋姑娘退亲了,这些,都是前来......额,自荐的。”
还有这种操作?
这可不行,顾易是她的!
宋归尘瞪大双眼,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别的女人的威胁。
第71章 听秘史
“顾兄真是桃花灿烂啊!”杜青衫哈哈大笑,朝宋归尘挤眉弄眼,“要不,你也学学那些女子?”
“哼!”
宋归尘撇开头,朝堂中大喊:“着火啦!着火啦!快救火!”
众人一听着火了,霎时作鸟兽散,顾易好不容易脱了身,忙叫岳捕头将安抚众人,自己则将杜青衫和宋归尘带到了会客室。
“杜兄,小尘姑娘,多日不见。”顾易命下人给二人上了茶,踌躇一番,见宋归尘并无异样,这才道,“小尘姑娘,还请节哀。”
宋归尘:“事实上,我今日前来,正是有件关于段……关于我娘的事情,想请顾大哥帮忙。”
“小尘姑娘请说。”
宋归尘便将这几日自己所知关于段忆安和顾提刑,以及林逋的事情一一和顾易说了。
末了,焦急地问:“顾大哥,你一向聪颖,依你之见,林先生的那只玉簪,原主人真的不是段忆安吗?”
因事情牵扯到自家父亲,顾易一时有几分尴尬。
见宋归尘一脸急切,似乎只对林逋和段忆安的关系更感兴趣,顾易暗自思忖了片刻,便道:“我同意杜兄的看法,那玉簪绝对不是段忆安的。”
听到顾易也这么说,宋归尘竖起了耳朵,想听听他的分析。
顾易顿了顿,走到书桌旁,蘸了笔墨。
“我们不妨将目前我们确信的信息写下来。其一、段忆安、韩松以及孟天隐都是大理人;其二、孟天隐和韩松一开始并不知道段忆安的存在,也就是说,他们是两拨从大理来到大宋的人;其三、他们原本的目的都是蠲忿犀。”
顾易边说边写,的字方圆兼备,工工整整,就像他本人一样,认真而谨慎。
顾慎之,他的名字,实在太合他的性子了。
只是,为什么又取了“易”这个字呢?
宋归尘目不转睛地看着顾易,不由得看得呆了。
这种认真的男子实在太帅了!
“喂,收敛点好不好?”杜青衫突然凑到她耳边,“你这副样子,顾兄会被吓跑的。”
“咳咳!”
宋归尘捂嘴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只听杜青衫低笑一声,将她晾在原地,去了顾易身侧。
顾易没有发现他们二人的小动作,继续写道:“其四、段忆安曾是柴永惠侍妾……”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宋归尘,“也就是说,小尘姑娘你,很有可能是柴永惠的女儿。”
宋归尘霎时一怔,呐呐道:“前三件我都可以理解,这其四,顾大哥从何得知?”
“噢。”顾易解释道,“当日孟天隐来到提刑司,亲口对我爹和我说的。八年前韩松进京时遇到了同是大理人的段忆安,柴永惠死后,蠲忿犀到了段忆安手里。”
此事就连杜青衫也是第一次听说,他看了一眼一脸震惊的宋归尘,显然是没想到,这个初见时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竟然有可能是前朝柴氏之后。
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宋人,宋归尘即便不知道柴永惠是谁,她也知道周世宗柴荣,知道周恭帝柴宗训。
更别说宋归尘并非大字不识一个的平头百姓,而是大名鼎鼎的隐士林逋的徒儿了。
她在孤山之时,就将师父所读之书都看了个遍,自己又收藏了许多民间话本,尤其是涉及前朝秘史的孤本。
她甚至知道后周世宗柴荣对太祖皇帝有提拔之恩,可柴荣病逝不过半年时间,太祖便“黄袍加身”。
太祖黄袍加身之后,承袭传统,取其担任节度使的归德军治所宋州之意,以“宋”为国号,建立了赵宋王朝,至今也不过一甲子而已。
周世宗柴荣共有七个儿子,前三子早死,周恭帝柴宗训为第四子,太祖赵匡胤登基后,废其帝号,改封为郑王,与符太后一道软禁在开封城东南的天清寺中,后又将柴氏迁往房州软禁了起来。
柴荣第五子柴熙让在陈桥兵变当日失踪,又有两名宫女携着柴荣最年幼的两个儿子柴熙谨、柴熙海以及金银珠宝,意欲趁乱逃出皇宫,不料被兵士发现捕获。
宋归尘曾在一本皇宫秘史上看到过一个说法,说柴熙谨和柴熙海被捕获之后,仅仅四五岁,当时,太祖皇帝指着两孩子问诸将:
“他们两个该如何处置?”
诸将揣度皇帝弦外之音,立即拔刀上前,打算将两个年幼的孩子当场砍死。
彼时,后周开国上将军卢琰拼死谏阻。
太祖环顾诸将亲信,大都赞成斩草除根,只有大将潘美手捏殿柱,垂头不语。
太祖皇帝便问潘美:“你认为不能杀这两个孩子吗?”
潘美道:“臣岂敢认为不能?只不过感到于理不合,今陛下受周禅,怎得不存活其后人?”
太祖皇帝这才收回成命,让潘美收养了柴熙谨,卢琰收养了柴熙海。
此事虽说是宋归尘从民间话本上看得,但书上写得跌宕起伏,描绘得栩栩如生,想来并非空穴来风。
时过境迁,不论是柴宗训,还是他的七个儿子,如今大都已经不在人世,而方才顾易所说的柴永惠,则是柴宗训的第三子。
脑中晃过这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宋归尘道:“这段忆安还真厉害,竟然连柴永惠那样身份的人,都能接近。”
杜青衫和顾易闻言一笑,杜青衫道:“你是不了解男人。”
“这和男人有什么关系?”
杜青衫笑:“男人嘛,食色性也。”
顾易拿笔的手一抖,扫了一眼杜青衫。
在人家单纯可爱的小姑娘面前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杜兄,你久在开封,对柴氏的了解应该更多些,据我所知,周恭帝和符太后都被送往房州囚禁了,可据孟天隐所说,韩松是在开封遇到的段忆安,杜兄可知,本该在房州的柴永惠怎么会到开封去了?”
闻言,杜青衫收起打趣宋归尘的心思:“顾兄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
“何事?”
“当年柴宗训死时,年仅二十岁,当时的房州知州辛文悦称其是病死,但真相究竟是什么,无需多言,柴宗训死的同月,大将潘美收养的柴宗训之弟柴熙谨也莫名病死,此事就染上了几分蹊跷。”
第72章 切莫沉迷美色
杜青衫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收起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这会儿的他显出几分贵族公子的逼人气势来。
只听他继续道:“据说柴宗训临死前曾高呼,‘我死之日,当是柴氏复仇之时。’此话经由房州武当道士之口传出,想来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如果他的后人以此为目标,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杜兄的意思是?”顾易张大了眼睛,“柴永惠突然出现在开封,有某种意图?”
杜青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叹息一声。
“世事更迭,江山变换,废帝的命运向来悲惨;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不过给史书添加几分喟叹罢了。”
顾易当日从孟天隐那里听说了柴永惠人在开封,就一直十分在意本该在房州的柴永惠为何会出现在了开封。
此时听杜青衫这么一说,越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好在柴永惠已死,不然,还真不知道他会在开封做出什么事来。
顾易也轻轻叹了口气:“杜兄所言甚是。”
随即看向宋归尘。
“闲言少叙,回答小尘姑娘的问题,我方才说段忆安不可能是玉簪的主人,一来,她身为柴永惠的侍妾,又对韩松十分信任,言听计从,在蠲忿犀到手后,便跟着韩松来到了杭州,想来其在大理,身份并不高,或许和韩松一样,都是大理某贵族的侍从。”
宋归尘杜杜青衫都认真地听着顾易分析,顾易继续道:“其二,杜兄说过,木化玉稀少珍贵,是大理皇族中人才能使用的东西,那支玉簪用如此珍贵的木化玉制成,想来其主人非富即贵。”
“顾兄所言有理。”
杜青衫什么都明白了,宋归尘却依旧满脑子疑问。
“既然段忆安不是玉簪的主人,那她为何痴守在孤山下?难道她等的人,不是林先生?林先生又是从何得到大理皇族中人才有的那根木化玉所制的玉簪呢?”
顾易看向宋归尘,她对林逋的好奇,远远超过了对段忆安的好奇,甚至知道自己可能是柴氏后人,她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吃惊。
这不正常。
一个女儿,刚刚埋葬了多年不见的娘亲,刚刚知晓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如此平静才是。
“有个问题,在下一直想问小尘姑娘。”
“顾大哥请问。”
“小尘姑娘真的是段忆安的女儿么?”
宋归尘脑袋一懵。
她完全没想到顾易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自己也没有露出什么把柄呀。
“这个……”
“小尘姑娘无需担忧,我就是觉得奇怪,所以有此一问。
“记得耸翠楼初见小尘姑娘时,杜兄说你名叫宋归尘,可后来我爹又说你是段忆安的女儿,段小尘。”
顾易面露难色,“我一向自认推理高明,可这事却真是把我难住了,小尘姑娘,请恕我冒昧,你究竟是宋归尘,还是段小尘?”
宋归尘和杜青衫齐齐不语,空气里都是微妙的气氛。
此事是宋归尘的私事,杜青衫虽然知道她的秘密,但自然不便告诉顾易。
说句老实话,他也不愿意顾易知道小尘就是真正的宋归尘的事实。
但是,告不告诉顾易是小尘的选择,杜青衫沉默着看着宋归尘,想看她如何抉择。
面上虽然平静,杜青衫却收拢了十指。
平日里小尘就对顾兄十分喜欢,她也是十分想让顾兄知道真相的吧。
小尘若将她是孤山宋归尘的事情告诉顾兄,顾兄又会怎么办呢?
诚如小尘所言,所谓日久生情,顾兄对小尘的真实身份如此好奇,是不是也对小尘......
杜青衫乱纷纷地想着,又否定了脑海里这个想法。
自己虽然没有明说,可顾兄应该知道自己对小尘的心思,他是不会......
不会吗?
情之一字,哪里又由得了人?
杜青衫看向顾易,对方眼也不眨地盯着小尘,不容小尘不答。
良久,宋归尘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顾大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
“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岳捕头这个时候突然匆匆冲进来,满头大汗,身后跟着一个灰衣小厮,那小厮也是满头汗水,来不及擦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三公子,不好了,张府的人又来了!”
张府?
顾易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反应过来,忙回头对杜青衫和宋归尘二人道:
“实在抱歉,杜兄,小尘姑娘,我先回府一趟。”
说着也不待二人回答,匆匆跟着那小厮走了。
宋归尘和杜青衫惊讶不已。
杜青衫耳目清明,还能听到顾易焦急地问那小厮。
“怎么回事,你仔细点说来。”
“事情是这样的,早上夫人和往常一样用过早膳后,就去了佛堂,午时张家的人突然来了,说是听说了……听说了老爷和段厨娘的事,要来讨个说法,夫人和张府的人一开始说得还好好儿的,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动了怒......”
后头的话越发没了声音,杜青衫收起耳朵,朝宋归尘一笑:
“这突然出现的‘张家人’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帮了你一个大忙?”
“可不是么。”杜青衫给自己倒了杯茶,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才道:
“我和小尘的两个人的秘密,虽然是顾兄,我也不想叫他知道。”
他骨节分明的手还握着瓷白茶杯,一缕青丝掉落肩头,一双眼中宛若星辰晃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只是柔柔地含笑看着自己。
就这一个浅浅的笑容,让宋归尘觉得心头一动,随着这一笑啪嗒一声丢盔卸甲,一时被杜青衫的美色给击得溃不成军。
默念了几句“切莫沉迷美色,切莫沉迷美色”,宋归尘这才平复了心绪,正要说话,却被杜青衫制止:
“别说话。”
他怕她又将他的一腔真心当成拿她打趣,说出什么小兔崽子的话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总是不信。”
杜青衫的声音低不可闻。
不过宋归尘距他不远,真真切切地将他这低沉的声音全听进了去,但却不知道他是何意。
杜青衫突然浅笑起来,如墨双眉轻动,一双眸子里霎时好似盛满了星光。
他放下茶杯,端坐起身,抬眼注视着宋归尘,开口道:
“自去岁十月初七自今,我与小尘相识已有半年有余,算起来时日也不浅了——小尘,你觉得我为人如何?可堪......”
后头“可堪托付终身”一句,他却是没有问出来。
第73章 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话来得如此突然,宋归尘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这副模样落在杜青衫眼里,就成了他让她为难了,饶是平时自傲如杜青衫,此时也微微紧张了起来。
自嘲一笑:“我如今无家可归,不过是个逃亡在外的浪子,身负血仇,不能给你半分安稳,问此话确实唐突……”
“等等,等等!”
宋归尘打断带了几分厌世的杜青衫,搬了个小凳子在他面前坐下来,正色道:
“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嗯?你说。”
杜青衫清冽的嗓音徐徐缓缓,一双眸子柔柔地瞧着宋归尘,静待她说话,瞧得宋归尘又是心尖一跳,头皮发麻。
收敛心神,宋归尘道:“咱要搞清楚,你喜欢的是段小尘,还是宋归尘?”
虽说半年时日不短吧,可她一直在段小尘身体里啊。
杜青衫这莫名其妙的好感,是对段小尘这个身体呢?还是对段小尘的身体里,她宋归尘的灵魂?
杜青衫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听宋归尘这么一问,一时拧起了好看的眉。
宋归尘语重心长地道:“小兔崽子啊,连爱慕的对象都还没有搞清楚,就开始谈婚论嫁,岂不是太迅速了么。”
说着狡黠一笑,拍了拍杜青衫的肩膀:“日子还长,这个问题你慢慢想。”
杜青衫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她设置的陷阱里去了,摇头一笑,看向得意洋洋地洋溢着笑容的某人。
丑,还是丑的。
不过和半年前比起来,当是判若两人。
“不用慢慢想,我现在就答复你。”
杜青衫恢复了平时眼角带笑的模样,徐徐道:
“我只认那个满嘴脏话,举止粗鲁的宋归尘。就算她不在这幅身体里,我也能认出她来。”
这就离谱。
宋归尘从未想过,自己竟有如此魅力。
抬手略自恋地左右检查了一遍自己,暗道,没想到我宋归尘竟然这么吃香啊?
“别自恋了,你就说吧,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下次再问。”
杜青衫势在必得,就算是顾兄,他也不能退让。
宋归尘着实没有料到杜青衫竟是如此执着之人。
这形势经他这么一执着,又变成了宋归尘尴尬,而杜青衫含笑打量着她,不到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岳捕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场景。
“杜公子,你们还在啊。”
“噢,岳捕头。”杜青衫和宋归尘纷纷站起来,“这张府是怎么回事,怎么顾兄一听张府的人来了,就急得匆匆离去了呢?”
岳捕头为难道:“不是小的不愿告知公子,实在是提刑大人的家事,小的不敢议论。”
闻言,杜青衫也不便为难,只得随意寒暄几句,遂告辞了岳捕头。
顾易跟着灰衣小厮回到顾府时,大哥顾思之正向舅舅张则赔罪,母亲则安抚着怀里抹泪的妹妹紫萤。
顾易上前,温声问候:“见过舅舅。”
张则如今是官家钦点的屯田员外郎,提举江南银铜场铸钱监。
其人果敢有才气,大宋与辽夏交战之时,需筹运粮草至边地前线,当时的河东转运使索湘命令张则担任后勤,“送刍粮”为一月计。
而张则认为仅备一月粮草,恐怕不够,于是他告诉转运使索湘说:“为百日备,尚恐不足,奈何为一月邪?”
但增加粮草的运送,需要奏请朝廷批准,转运使索湘感到张则运送百日粮草的建议是正确的,他表示钦佩,希望张则立即进京面奏圣上。
张则进京后,太宗皇帝立即召见,并提拔重用张则。
后来与西夏的战争果然证实了张则的预测,战争持续了三四个月,最后打败了西夏的入侵,张则和索湘也因此受到提拔。
大中祥符四年,张则受任屯田员外郎,力图解决朝廷钱荒之事,他上任之后,亲自实地考察按朝廷规定,用铜三斤十两,铅一斤八两,锡八两,铸钱千文,重五斤。
而永丰监却减少了铜的比例,监吏等贪污了数万斤铜。
这怵目惊心内幕被揭露出来,全监上下纷纷要求严惩赃吏。
监吏知道犯法重罪,立即向张则投案自首,全数退赃,要求请死。
而张则反复思考如何处理知罪悔改的监吏,把监吏等所退的赃铜,作为“羡余”输入国库,也给监吏戴罪立功的机会。
经过张则对铸钱监的整顿,有利于“钱荒”的缓和。
因而他如今更是深受官家信任,铸钱监大小官吏也对他感恩戴德,江南一带的百姓都称他有勇有谋,大丈夫也。
顾易自幼习文,对这位文武双全的舅舅十分佩服,因而此时见了张则,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张则还是十分疼爱的。
况且顾易才气过人,比起那位对自己的妹妹不冷不热的顾审言来,张则对顾家的几个孩子,倒是打心眼里喜欢。
让顾易入座之后,沉着气道:“你爹呢?”
“回舅舅的话,家父今日出城巡视,现在还未归来。”
张则不由得冷哼一声:“他倒是会挑日子。”
顾易正要替自家父亲分辨,只见张则大手一挥:
“罢了,我也不等他了。今日前来,就是要接你娘回家,思之,你告诉你爹,就说祖母想见女儿,命我将你娘接回去了,你爹要是心里还有你娘,叫他亲自去张府接人。”
“这……”
张则又看向顾易:“听说你和那个段忆安的女儿走得很近,小易,你可别做出什么伤害你娘的事情来啊。”
顾易忙摇头:“不是舅舅想的那样。”
“是什么样的,我并不关心。”张则回头看着张氏,“芸儿,咱们走。”
三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张氏,张氏一脸平静,对张则道:“兄长,可否允我和孩子们说几句话。”
张则怜爱地看着自己这位冷冷清清的妹妹,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门去。
张氏这才看向三个孩子,问道:“行之呢?”
“二哥一早就去了六艺坊,已经差人去寻了。”顾紫萤带着鼻音,“娘,你真的不要我们兄妹了吗?”
张氏温柔地替她挽起耳边的一缕发丝:“萤儿不哭,无论娘在哪里,萤儿都是娘的乖女儿。”
又看向顾思之和顾易:“你外祖母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刚好为娘也想回去看看,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娘,我和你一起去,我也想外祖母了。”
第74章 心上人
虽然顾易等人百般不愿,张氏还是上了张家的马车。
张府的车队和来时一样,乌泱泱地走了。
只剩下顾易和顾思之无奈地相视一叹。
“小易,外祖母怎么会知道段忆安的事?还特意叫舅舅前来将娘亲接走,这架势,显然是动气了啊。”
顾易叹道:“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顾府上下,提刑司上下,还有谁不知道。”
“爹也真是,好端端的——”顾思之无奈地捂住嘴,英眉微皱,“这样下去,我对娶亲一事,都要有阴影了。”
顾易忍不住一笑:“说起来,大哥确实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臭小子,操的什么心呐?”顾思之锤了顾易一拳,继而叹道,“你也看到了,娘素净惯了,爹又一直在提刑司,这么大个家,里里外外的,为兄操心都操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考虑自己的婚事。”
顾易面带愧色:“大哥,你辛苦了。”
顾思之无奈摇头。
顾易道:“如此,就更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嫂子,好帮大哥分担些。”
“小易。”顾思之却突然沉下脸来,“我顾思之娶妻,岂能为了娶来管家?”
顾易自知失言,连忙道歉。
顾思之语重心长地道:“小易,府中琐事你不要操心,有大哥在,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去。你爱好刑狱之事,就去认真专研,莫要受了府中诸事影响。大哥相信,我们小易一身才学,志向高远,假以时日,必鹏程万里,展翅高飞。”
一番话说得顾易就要落下泪来。
“大哥。”
“好了,爹应该就要回来了,适才舅舅所言,我去和爹说罢。”
顾易前几日才因为段忆安的事被爹罚了,顾思之不想让他再去触这个霉头。
虽说段忆安已经被安葬在了孤山,可顾易和顾提刑父子之间却因此有了隔阂,再也不像最初那样亲近。
往日提刑司有案件,顾提刑必会带上顾易,如今却是对顾易不管不问,仿佛提刑司没有顾易这个人似的。
顾易十分烦恼。
爹的火气也真是太大了些。
好几次他和爹打招呼,爹都是冷冷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一句多的话也没和自己说。
“还是我去和爹说罢。”顾易想借此机会,和爹好好谈谈。
闻言,顾思之也不再坚持,用力拍了拍顾易瘦削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爹他就是这几日心里不痛快,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啊。”
顾思之兄弟二人满怀心事,顾紫萤同样心事重重。
娘亲就坐在自己身边,可她却觉得娘亲距离她有千里远。
看着身旁的娘亲恬静的面容,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离开顾府有什么大不了。
顾紫萤十分不解。
“娘,您难过吗?”
“难过什么?”
顾紫萤道:“三哥都告诉我了,爹和耸翠楼厨娘的事。”
顾紫萤每每想到这里,心里就一阵发堵。
她以前可没少去耸翠楼,每次尝到段厨娘的新菜,还总是兴冲冲地回家,喋喋不休地和娘亲讲。
娘亲从来只是淡笑着回应自己,自己也从来没有察觉出什么,只当娘亲性子清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娘,我……”
“萤儿。”张氏温柔地摸着顾紫萤的头发,“娘一点儿也不难过,几十年了,娘早就不难过了。”
顾紫萤心中一酸。
也就是,娘曾经悲伤过。
只是现在,她看淡了。
“娘,那您是真的要离开爹,离开我们吗?”
“傻萤儿,娘和你爹几十年的夫妻了,那是说走就走得了的。”张氏噙着笑意,温柔地看着顾紫萤,“娘还没有看到我儿穿上大红嫁衣出嫁的样子,怎么会离开呢。”
说到婚嫁,顾紫萤羞红了脸,露出小女儿家的情态,捂脸缩在张氏怀里。
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娘~”
张氏好笑:“萤儿莫非心里已经有人了?”
“没有,绝对没有!”顾紫萤连忙否认。
张氏嗔道:“在娘面前,你也撒谎?”
顾紫萤贪恋地看着此时的娘亲,平日里娘亲吃斋念佛,性情冷淡,对自己和三个哥哥都并不亲近,鲜少有此时这般平易近人、温柔可亲的模样。
“娘,女儿……女儿是有个心上人……”
半句话才说完,顾紫萤已是两颊绯红,平日大大咧咧的性子全然不见。
张氏问道:“不知是哪家小郎君,竟然我们萤儿这般高看?”
“是杜大哥。”
顾紫萤鼓起勇气说了出来,紧张地看着娘亲,见娘亲只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道:“是他啊,昭晏是个好孩子,只是……”
张氏顿了顿,看向依旧满面羞红的女儿。
“娘听说,那杜昭晏如今身边跟着一个叫小尘的姑娘,是也不是?”
“是……是。”
顾紫萤蔫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了娘亲一眼,见娘亲又变成了那个冷清的娘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尘姑娘是段忆安的女儿。
娘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有关段忆安的一切了吧。
自己不应该将话题扯到杜大哥身上来的。
然而话已经说了,想要收回,却是再无可能。
若是娘问起小尘姑娘的事情,因为段忆安的事对小尘姑娘有什么成见,那她岂不就成了罪魁祸首?
可是小尘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啊,小小年纪历经波折,好不容易来到了杭州,还没和亲生娘亲相认,段忆安就死了。
前些日子,她还被王钦若那个奸贼盯上了,最近又在张罗段忆安的丧事,她那么小,那么瘦,虽然人前总是一副笑脸,可不知道背后偷偷抹了多少眼泪呢。
顾紫萤这么想着,又想到在耸翠楼吃到的小尘做的饭菜。
自从耸翠楼出了刺杀案之后,小尘离开了耸翠楼,她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饭菜了。
虽然不合时宜,可顾紫萤还是咽了咽口水。
“娘,小尘是个好姑娘。”
顾紫萤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头咬住左手拇指,不敢看向张氏。
张氏突然“噗嗤”一笑,怜爱地一点顾紫萤光洁的额头。
“你呀你,想到哪儿去了?娘是说那杜昭晏和一个女子走得那么近,你一心在他身上,可知他的心思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