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东南形胜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正值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
西湖一碧如洗,两岸游人如织,位于东岸丰豫门外的耸翠楼今日尤其热闹。
上午巳时开始,耸翠楼门前便高悬出“客满”的木牌。
阶下站着两名褐衣酒保,耐心地向每一个欲进酒楼的来客解释楼里早已人满为患,含笑将客人请走。
许多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也有因此而心怀不满者,然而耸翠楼是官营酒楼,不满之人除了发两句牢骚之外,也不敢多生事端,拂袖去了别家。
也有一些人不肯就此离开,徘徊在门外等待。
钱塘繁华,酒楼云集,然而唯有这耸翠楼有如此熙攘盛况,只因耸翠楼居西湖之会,临水而建,得天独厚,本就比别家更具地理优势。
尤其近一个月来,耸翠楼内新来了一个大厨,做得一手好菜,前来尝过一次的客人个个赞不绝口,一传十十传百,耸翠楼的生意越发红火,客流、财源滚滚来。
如果没有预约直接前来的人,便就是从早上排队等待中午,或许也才堪堪能等到一顿午饭。
就在许多食客转身离去之时,忽有一辆漆红流苏香车驰道门前停下,一个粉色衣衫的小丫鬟将轿帘掀开,轿中探出一个浅紫华服女子。
女子扶着粉衣丫鬟的手下了车,阶下的两位酒保忙迎上来奉承:“翠娘可算到了。陈相公已经催问了好几次了。”
那翠娘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如金石玉碎,泠然清冷,动听至极。
登阶时,翠娘注意到墙角卖唱的盲人父女,微微拧眉,附耳向丫鬟交待了几句,丫鬟闻言,快步走去,掏了两吊钱塞给父女二人,引得父女连连道谢。
“翠娘真是宅心仁厚,这些年,这对父女可不知受了您多少恩德了。”引翠娘进酒楼的酒保连声赞美,翠娘只是泠然不语。
酒保知趣地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位翠娘是平康馆的上厅行首,名叫柳翠。
这翠娘能歌善舞,容色绝艳,乃是杭州出了名儿的录事。
今日王钦若在耸翠楼摆宴,请了她来助兴。
耸翠楼酒保迎来送往,见多了各色人物,对翠娘的冷淡并未表现出不快,而是含笑殷勤地将她引进酒楼。
楼外行人熙熙攘攘,游人如织,进得楼去,楼内却并不像酒保说的那样人满为患。
一楼的散席大厅内虽然也坐着不少人,但并没有客满,客人们或站在扶廊边欣赏湖景,或与同伴窃窃私语,或一人独坐自饮自娱,并无一人高声喧哗,大厅内十分安静雅致。
今日是州府大人的恩师的生辰,在耸翠楼宴客,故而楼中即便人未满,也不能再多放人进来,酒楼人多口杂的,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就了不得了。
来到三楼,三楼是一通间正正方方的大厅,周回四十八丈,采用半围栏式结构。
三楼西面完全是开放式的围栏,人只要登上三楼,无论站在何处,都可以往西一览西湖风光。
南、北两面则各开有二十四扇大窗户,南窗外远景是雷峰塔,近竟则是钱王祠;北窗外远景是西湖湖面,可以一直望到钱塘门和白堤,近景则是繁华热闹的涌金门。
只有东面是木板做成的墙壁,正中摆放着一具六折大屏风,上面绣着朵朵红梅。
屏风背后放着一张半人高的窄案桌,桌上置有三个古铜小香炉,内燃熏香,青烟袅袅。
屏风的正前方,便是主桌,中央的黑色交椅上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红光满面的老人,正是才上任不到半年的杭州知州王钦若。
他一双细眼总是眯着,似乎时刻在算计着什么,被他看上一眼,就好比被毒蛇盯上。
翠娘浅浅一笑,露出两颊梨涡,娉娉婷婷地来到众人面前:“今日是陈相公生辰,奴家先为两位相公斟酒。”
说着举起身侧酒保托盘上的酒瓶,将王钦若跟前桌上的酒杯一一斟满。
“愿王相公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陈相公福如海深,寿比山长,永享富贵。”
这分明是陈致的寿宴,但翠娘却先祝王钦若,后祝陈致,她对王钦若的这份阿谀奉承实在有几分明显。
然众人却都已经习以为常,虽说陈致是王若钦的老师,王钦若也是一个尊师重教之人,但王钦若官至宰相,陈致不过是沾了王钦若的光,才能横行京师、大肆敛财罢了。
故而面对翠娘的言辞,陈致并无半分不悦,反倒是哈哈笑着举起酒杯来敬王钦若。
王若钦心下大悦,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宾客你来我往,方喝了几杯酒,只听楼梯口有人拖长了音高声叫道:“宋嫂鱼羹到——”
众人便知是要上菜了。
耸翠楼新来的厨娘做得一手好菜,今日可算是可以大饱口福了。
众人齐齐往楼梯口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标致的小姑娘双手捧着一个月白的瓷器汤砵,身后跟着若干名酒保,手掌各捧汤砵,均是清一色的月白官窑。
为首的小姑娘穿水绿色交领短衣,着同色长裙,袖子高挽,梳着灵巧的发髻,亦用青绿的纶巾束了。
只见她目不斜视、稳稳当当快步上前,将手中汤砵小心放置在上首主桌上,揭开盖子,这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宋嫂鱼羹,请大人趁热享用。”
说罢欲走,却被王若钦叫住:“你就是耸翠楼新来的厨娘?”
宋归尘回头福了福身:“回大人,正是。”
王若钦亦听说了耸翠楼新来的厨娘之厨艺,且他上次吃过宋归尘做的老蚌怀珠,大为赞赏。
如今见到宋归尘本人竟然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不仅大为惊讶,赞道:“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手艺,真是天赋异禀。”
“大人谬赞了,不过是谋生的手艺罢了,上不得台面。”
王若钦看向砵中鱼羹,灯火之下,月白汤砵之中的鱼羹色泽诱人,晶莹剔透,热气腾腾,勾人馋虫。
“这鱼羹有何不同?何以享誉杭州呢?”
“回大人的话,今日的鱼羹是以新鲜的鳜鱼蒸熟后剔去皮骨,加上火腿丝、香菇、竹笋末、鸡汤等佐料烹制而成,另有我秘制的独家调料,自然与别家不同。”
“哦?”
王钦若眯起眼睛,显然是对眼前这个大大方方的小姑娘十分感兴趣。
第32章 隔墙对歌
她身量不高,一身浅绿,同色发带俏皮地落在肩头,虽比不上风情万种的翠娘,但却又是另一番气质。
王钦若未出声让宋归尘退下,宋归尘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还是酒保周蔷上前道:“大人,后厨还有菜没好,小尘是首厨,一刻也离不开……”
“噢,有理,有理。”王若钦哈哈大笑,“小尘姑娘,那你先去忙吧,回头本相再与姑娘相谈。”
宋归尘便跟随周蔷出了三楼,避开了楼道里的禁卫军,周蔷低声道:“那王大人好狎妓,尤其——”
看了看身侧年幼的女孩儿,周蔷住了声,叹息道,“接下来你就不要露面了,菜就让酒保们上就好了。”
宋归尘点头,她原也不想亲自上菜的,只是王钦若忽然要见她这耸翠楼第一首厨,韩采办亲自前来三番交待,第一盘菜肴要自己为首上菜。
方才王钦若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件势在必得的物品,宋归尘到现在还觉得头皮发麻。
“周大哥,适才多谢你了。”
周蔷又是几声叹息,让那个奸相看上了,小尘只怕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
他带着几分怜惜地看了几眼宋归尘。
比起初到耸翠楼时的干瘦肌黄来,此时的她个子略高了些,也不再面黄肌瘦,虽然依旧没有什么风情,但她这身绿衣打扮青春活泼,整个人看起来又娇俏又可爱。
这份感觉竟让他想到了许久不曾来耸翠楼的孤山宋姑娘……
宋姑娘?
周蔷摇摇头,眨了眨双眼,再一次瞧了瞧宋归尘,摇头暗道:这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方才竟生出那样荒谬的感觉来?
“周大哥?周大哥?”
“诶?”
“发什么呆,三个热菜好了。”
宋归尘利落地将刚出锅的三个热菜摆盘完毕,一排酒保整整齐齐地上前,一人一托盘,片刻之间,所有热菜全被端走,只剩下周蔷面前的一盘。
周蔷忙端起托盘:“好嘞。”
宋归尘笑了笑,继续忙活其他的菜品。
最后的两道点心做好之后,剩下的就是泡茶了。
后厨众人均没有宋归尘的茶艺,故而泡茶一事,只能宋归尘自己亲自来,完全不能假手于人。
她正专心泡茶之计,忽然听到外头有渔夫的歌声传来,歌曰: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其歌声清籁,竟将这词中的离情别绪唱得哀怨缠绵。
宋归尘一时怔住,因为她听得出,这是师父林逋《长相思》词的上阙。
而这曲调,正是她曾经闲时为这首《长相思》所谱的曲子。
这曲子,知道的人,除了师父,就是陆君遇。
宋归尘站起身来,隔着后厨厚厚的墙壁对歌道:“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声音清脆,悦耳动听。
听得后厨众人拍手赞叹不已:“小尘,你还会唱歌呀。”
宋归尘但笑不语,食指放到唇边朝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凝神细听外头动静。
只因西楼后厨位于一楼东南角,完全不像上了西楼那般,能将西湖中的场景一览无余,而是四面围墙,并看不到外头的景象。
月月低声道:“小尘,你要是好奇,不如咱们去二楼阁子里瞧瞧外头是什么人,反正现在所有的菜都已经做好了,厨房也不忙。”
宋归尘虽然想知道外头放歌之人究竟是不是陆君遇,但手里的茶还没有泡好,不敢轻易离开,便只是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觉得他这歌曲别致,十分好玩,随便接了几句。”
“这样啊。”
月月正要说话,忽又听到外头的歌声又一次响起:“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宋归尘大喜,这亦是师父的词。
这是林逋《点绛唇》上阙,曲调亦是宋归尘昔日所谱,此时被外头的渔夫唱来,歌声悠悠,引得耸翠楼楼中的食客都不约而同地往西面湖边望去。
宋归尘只觉有趣,边泡茶边接道:“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歌声方停,周蔷匆匆而来:“小尘,茶好了吗?”
“快了。”
周蔷皱眉道:“方才可是你在和外头的渔夫对歌?”
宋归尘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唱得很有趣,随口接了几句。”
“王大人听到了歌声,要找唱歌的人去见他,小尘,你不该如此鲁莽的。”
周蔷担忧不已,今日王钦若在楼中,先时明显打起了小尘的注意,他本以为岔开之后,能指望王钦若将这事忘了。
没想到此时小尘又和外头那个渔夫对歌引起了王钦若的注意。
都怪西湖中的那个渔夫,没事唱什么歌啊!
宋归尘不慌不忙地将冲泡好的茶应倒进茶海,放入托盘递给周蔷:“无事,我这就去见他。”
方才她已经从酒保口中得知,顾提刑也来参加了寿宴,她正想去看看,顾提刑准备给王钦若送一个什么礼物。
周蔷无奈,只得和宋归尘一起来到三楼。
王钦若正眯着眼盯着老神在在地坐在南面客席首座的顾提刑,而顾易则站在顾提刑身后,虽一言不发,但神色如常,似乎毫不将王钦若的愤怒放在眼里。
“好啊,顾提刑,您这是有意和本相作对咯?”
论品阶,两浙提刑掌管整个两浙路辖内所有刑狱之事,而王钦若眼下只是杭州知府,位在顾提刑之下。
但论资历,王钦若不久前还是朝中宰相,也许不久之后也会是宰相之身,远在顾提刑之上。
眼下王钦若虽只是杭州知州,但却一直以本相自称,显然是十分笃定,官家不久之后就会将自己召回京去。
楼中众人都是唯王钦若是命之人,唯有顾提刑一人敢这么公然和他叫板,众人紧张之余,也有几分看戏之心。
只听顾提刑淡淡道:“王大人想必是忘了,您现在只是个杭州知州,在本官面前自称‘本相’,似乎不合礼制吧?”
“你——”
王钦若一时语塞,随即眯起眼睛,露出极盛的敌意来,死死盯着顾提刑。
顾提刑迎着他的目光,不甘示弱。
王钦若受到挑衅,心中更怒,一张本就泛红的老脸涨更加通红,不由自主地抓起了案上的碗砵。
顾易微微上前一步,挡在顾提刑身前。
第33章 青蛇惊变
“小尘拜见王大人,陈相公。”
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打破了三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宋归尘走上前来,朝众人微微欠身,端过周蔷托着的茶盏,给王钦若倒了一杯茶,仿佛什么都不曾察觉似的介绍道:
“这是我独家特制的饭后茶,大人请趁热品,茶凉了就失了味道了。”
王若钦这才悻悻松开捏住碗砵的手,朝宋归尘点了点头。
他端起茶,却并未先喝,而是捧到与自己同样坐在上首的陈致面前:“今日是恩师生辰,这第一杯茶,理当先敬恩师。”
陈致忙接过茶杯,连连道谢,正要喝之时,立于一旁的翠娘飘然而来,娇笑道:
“早就听说耸翠楼新厨娘每次做菜,都有让客人喝饭后茶的习惯,奴家也想讨杯茶喝呢,王大人许是不许?”
她娇媚无边,一语说得似娇带怨,王钦若将方才和顾提刑对峙的不快丢到一边,笑道:“许许许,自然许。”
翠娘又道:“今日是陈相公生辰,可大家好酒好肉都吃了,陈相公却还没有说祝酒词呢。”
王钦若又是一笑:“翠娘提醒得极是,都怪小尘姑娘的饭菜做得太好吃,大伙儿都只顾着吃菜了。”
说着他对陈致道:“恩师,今日是你寿诞,请你先说几句祝酒词。”
陈致忙放下茶杯,转而举起酒杯,站起身来,众宾客也都一起举杯起身,唯有顾提刑依旧兀自端坐不动。
陈致也并不想节外生枝,举酒道:“各位,陈某能有今日,全仰仗王宰相他老人家……”
话没说完,便听得“哗啦”一声水响,在坐众人闻声均是一愣,随即一齐朝西面望去。
有人纳罕问道:“是有人掉水里了吗?”
宋归尘好奇心起,五步并成三步跑到西面围栏右边往外望。
却见朦胧暮色中,正有一道长长的青色物事直朝耸翠楼飞来,众人大吃一惊,有人脱口大喊:“青蛇?”
那“青蛇”来得极快,如风驰电掣,在众人惊疑、尚不及回避之时,“青蛇”已直挺挺地撞上了耸翠楼的屋檐。
只听见“哗啦”一声,屋檐瓦片松动坠落,更有“嗖嗖”利器破空之声,眨眼的功夫,“青蛇”往后一缩,前后挥动了几下,终于不再晃动,停了下来。
众人大着胆子来到西面开放的围栏边上,探头出去,才发现外头的并不是什么“青蛇”,而是一根巨长的青色竹竿。
有人后怕地扶胸“嗐”了一声:“原来是一根竹竿呀,吓我一跳。”
“这竹竿——”有人惊呼,“楼下就是西湖,这竹竿是插在水中的!”
这一声惊呼,立刻又让才放松下去的众人提心吊胆起来,探头往湖下望,果然见那青色竹竿直挺挺地伫立在湖中,距离耸翠楼西面的围栏只有一两丈远。
众人正扶着栏杆惊疑不已之时,忽又听到身后一声惊呼:“王大人,王大人!”
“来人!快来人!”
宋归尘回头一看,却见王钦若歪倒在椅子中,陈致和翠娘则跌到在地,三人身上各插着几支小箭。
这番变故让众人一时傻了眼,场中众人都不知道王钦若三人是如何中箭受伤,若是有人行刺,刺客是如何出现,而今又去了哪里?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将目光看向在场官阶最大的顾提刑身上。
顾提刑身为两浙提刑,然方才屋外的“青蛇”亦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此时也和众人一样,不知道王钦若几人究竟是怎么中箭的。
见此番变故,他当机立断命人封锁了耸翠楼,楼中所有食客,均不得擅自离开耸翠楼。
又命人检查中箭的三人。
小箭并未射中三人要害,但三人却都是脸色发青,气息微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束手无策,眼巴巴地看着顾提刑。
顾易道:“箭上有毒,先别动他们三个,不然毒发更快。”他虽下了这样一个命令,但对如何处置这箭伤却是毫无办法,只得回头问酒保周蔷,“今日楼中可有医师?”
周蔷点头又摇头:“今日王大人包下了三楼,一楼二楼也只是些身份高贵的顾客,并无医师。”
顾易一时皱眉,若是王钦若就这么死在杭州,官家必会大怒,届时后果就真的是不堪设想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我会救人。”
顾易朝声音望去,却是站在西面围栏处的宋归尘,她一脸无奈和妥协,显然是不太想救王钦若几人,但又不得不救的模样。
顾易来不及多问:“麻烦小尘姑娘了。”
宋归尘走上前来,仔细看了看,道:“可惜我身上没有解毒丸,好在这毒毒性不强,只能先将小箭拔出,再将伤者伤口的毒吸出来了。”
她看了看地上唯一一个女子翠娘,耸肩道:“我负责翠娘。”
众人听说要替伤者吸出伤口的毒血,杭州通判林先道有心巴结上司王钦若,正想说自己来负责王大人,又听宋归尘道:“吸毒时要注意,不要不小心吞下去了,搞不好有生命危险的。”
林先道到口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在场众人默默退后了几步。
宋归尘扫了众人一眼,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若是不尽快处理,毒蔓延开去,这两位可就活不了了。”
只见她下手又狠又准,倏地便将翠娘身上的两只小箭拨出,翠娘娇哼了一声,睁开眼来,宋归尘道:“知道痛就好。”
她将楼中屏风拉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开始为翠娘吸毒血。
酒保周蔷见宋归尘忙碌不已,便上前来:“我来为这位陈相公吸毒吧,小尘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宋归尘便将他叫了过来,从怀里拿出一粒药丸递给他,吐了一口血,道:“把这个吃了,然后照着我的样子做。”
周蔷本不愿看到翠娘伤处,但都已经被宋归尘叫了进来,只好粗略看了几眼,便道:“我会了,会了。”
宋归尘好笑,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从屏风后走出,用同样的手法,快准狠地将陈致身上的三根毒箭拔出,对周蔷道:“吸吧。”
她这几番操作,简直让在场众人大跌眼镜。
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拔箭竟这般利索,完全不因为地上躺的是一个人而感到害怕。
这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吗?
宋归尘看向躺在椅子里,双唇发白的王若钦。
只剩下王若钦没有人愿意负责了。
宋归尘伸了个懒腰:“要是没有人愿意为他吸毒,箭拔了毒性反而蔓延得更快……”
顾易无奈,只好道:“小尘姑娘,你拔吧,我来替他吸毒。”
第34章 清茶有毒
意料之中。
宋归尘走向王钦若,他身上中的小箭最多,足有四只。
好在都是在左肩肩头,并未伤到要处。
拔箭时,宋归尘坏心眼地拔得慢了点儿,在众人眼里,就成了温柔对待,不像先前两人那般“凶残”。
众人只道她这是区别对待,因为手下的人是王大人,所以她下手没有那么狠了。
只有站在她身后的顾易注意到,她拔得越慢,伤者的疼痛就越厉害。
他不仅对宋归尘这个小小的坏心思而感到好笑又有趣。
椅子上的王钦若闷哼一声,虽强行忍住没有叫出声来,身子却剧烈地挺了一下。
顾易忍住笑意上前按住他的肩头,朗声道:“王大人别动,知道痛就好。”
他原封不动地用宋归尘方才和翠娘说的话来安慰王钦若,宋归尘不由得看他一眼,学得倒挺快?
顾易朝宋归尘一笑,待宋归尘终于将王钦若身上的小箭全部拔出之后,自然地俯身下去,学着周蔷的样子,一点一点将王钦若几处伤口的毒血吸出。
吸到最后,黑血逐渐转红,一动不动的王钦若忽然“啊”了一声,宋归尘道:“既然能说话了,毒性便已经排除得差不多了。”
她从桌案上取来一杯酒,递给顾易漱口。
王若钦也已经悠悠转醒,众人见状,忙争相赶上前来慰问。
方才王钦若虽然中箭,但尚有神志,也听到了众人皆不愿为他吸毒的事情,更知晓自己的毒血竟然是由顾审言的儿子顾易帮自己吸出的,一时大怒,朝众人吼:“滚!都给我滚的远远的!”
他力气未复,说完这句话,竟是站都站不起来。
还是其心腹史涣上前扶住他,王钦若才勉强站直身子,喘了几口粗气,怒道:“叫他们这些人都滚!”
史涣忙扭头对众人道:“各位相公,请先行退去……”
“不行!”顾易漱了口,朗声道,“王大人中箭,刺客尚未抓到,耸翠楼里的人都有重大嫌疑,在没有查清楚真相前,谁也不能走。”
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
王钦若怒色稍解,寻思有理,这才点点头:“好,人都说顾家公子心思缜密,青出于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虽与顾提刑结下了梁子,但却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不然也不会对恩师陈致这般尊重。
如今见顾易不计前嫌主动救了自己,大方道:“既然你救了老夫的命,那先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顾提刑好笑道:“王大人还真是会算账,救命之恩被你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老夫今日才知,原来有些人的脸,是真的厚比城墙。”
“你——”
王钦若涨红了脸,指着顾提刑道:“好啊,老夫知道了,一定是你安排了这场刺杀对不对?你未准备寿礼,害怕老夫责罚,所以欲杀了我而后快对不对?怪不得你一直这么淡定,原来是压根不将我这个‘死人’放在眼里!”
王钦若本就巧舌如簧,此刻满篇罪名压了下来,将众人惊得张大了嘴。
顾提刑似是料想不到,此人竟无赖至此,一时失笑:“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王钦若道:“有理有据,顾审言你还想狡辩不成?”
顾易知道自家父亲是刚毅不屈的脾气,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惹王钦若愤怒的话来,忙插嘴道:“敢问王大人,大人的理在何处?据从何来?”
“你。”面对才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救命恩人,王钦若放低了语气,“那依顾公子之见,刺客是谁?”
顾易环视一圈周围众人,分析道:“大人中箭之前,西面屋檐上有竹竿撞上耸翠楼,随即便有箭簇发出,据我分析,这刺客做了精心安排,将弓弩绑在竹竿上,利用竹竿撞上屋檐的一撞之力,引发弓弩机关,射出箭簇,弓弩瞄准的,就是坐在上首的人。”
王钦若闻言,冷哼了一声:“老夫就坐在上首,刺客费尽心思,显然是要置老夫于死地,待找出凶手是谁,老夫无论如何也饶不了他。”
顾易一时沉吟。
杭州不满王若钦的人多了去,别说杭州,整个大宋只要是仁人志士,都对王钦若这等奸邪小人万分不耻。
若今日他和宋归尘没有出手相救,王钦若就此死去,只怕天下人还会弹冠相庆呢。
就说楼中众人,表面上对王钦若恭恭敬敬,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今日耸翠楼虽有禁军把守,进楼的客人比往常少了大半,但也有不少身份高贵,耸翠楼不敢拦,只得让其进楼的食客。
外加上楼中本来的酒保杂役厨娘等大小人力,人数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故而要就此找出杀人凶手,还真是颇有难度。
王钦若显然也是想到了此事难度所在,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娇呼,连忙转过投去。
却见翠娘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手中茶杯掉落在地,她身边的粉衣丫鬟一脸惊慌地扶着她。
王钦若:“翠娘这是怎么了?”
翠娘弱弱地扶着桌角:“这茶……这茶有毒……”
顾易大惊失色,宋归尘也走上前来,见翠娘虽面色苍白,但并无大碍,翠娘道:“奴家方才口渴,随手端了这杯茶喝了一小口,好在喝得不多……”
王钦若见那杯茶正是宋归尘亲手端来,专门为自己倒的茶,眯着眼看向宋归尘,脸上黑气大盛。
“来啊,将这个意图毒杀于老夫的妖女抓起来!”
立即有禁军前来,抓起宋归尘就要走,宋归尘挣扎着怒道:“我没有下毒!”
顾易也急道:“王大人明鉴,大家都知道今日这寿宴是由小尘厨娘一手筹备,若她要下毒,怎么会往自己亲手泡的茶里下毒呢,这不是将杀人罪名往自己身上引吗?
而且,方才正是小尘姑娘替大人拔箭,教学生吸出大人身上毒血,大人才得救活,若是小尘姑娘是凶手,她又何必要救大人呢?”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王钦若一时沉吟,显然是听进去了,不过他看向被禁军抓住的宋归尘,心下一动,佯装怒道:
“不管怎么说,她亲手呈上来的茶里面有毒,是不争的事实。来啊,将此女带回州府,老夫要亲自审问。”
第35章 丑人作怪
“大人!”
顾易急着要制止。
王若钦冷冷回头看向顾易:“顾易,我听闻你父子二人精通刑狱推断,今日这场刺杀案,就交给你们了,三日之后,老夫要知道案情真相。”
他身为杭州知州,杭州境内出了这样的案子,理应由知州来查,但他却将此事推给了顾易,一个并无官身的少年郎君。
一来,他身为受害者,不便查案;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方才一番变故,他已是看清了杭州这批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人,实际上却是各怀心思。
倒不如将案情交给别人,自己落得轻松。
虽然顾易救了自己,但一想到顾审言这老家伙竟然不将自己的话放在眼里,今日赴宴真是空手而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王钦若扶着史涣往门口走了几步,命人将宋归尘一起压走,回头对追上来的顾易道:“顾公子,你可不要让本官失望。”
若是顾易查不出真相来,也有把柄落到自己手里。
见宋归尘被王钦若强行带走,周蔷死死攥紧了拳头,方才小尘就不该救他!
周蔷走向怔然站在门口的顾易:“顾公子……”
王钦若好女色,却对翠娘这种风情万种的女子没有兴趣,专挑还未及笄的少女下手,这是在座众人都知道的事情。
如今宋归尘被他带走,审问是假,会发生什么事情,众人都一致露出悻悻然的表情,假装没有看到这事。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厨娘而已,被当今炙手可热的王大人看上,是她的福气。
只有顾易一拳砸在门柱上,回头对顾提刑道:“爹,不能让王钦若将小尘带进州府。”
顾提刑点头,显得比顾易还要着急:“我这就回提刑司派人去州府救人,这里就交给你了。”
州府后院,一间富贵堂皇的房间里。
宋归尘被绑在一方椅子上,恶狠狠地瞪着面前色眯眯的老头。
王钦若带着油腻的笑容,摸着方才被宋归尘踢红了的右脸,耐心道:“小尘姑娘,你看你救了老夫一命,咱们也算有缘……”
“呸!”宋归尘朝他啐了一口,“谁和你有缘?你这个老匹夫,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王钦若面对这又娇又烈的女子最是有耐心,被啐了也不生气,伸手摸了摸宋归尘的脸颊,啧道:
“这小脸,虽然不水灵,比起以往的那些小姑娘来差得远了,但却深得老夫之意……啧啧,一个小小厨娘,这般烈性,老夫喜欢。”
宋归尘歪头避开他的爪子,讽刺道:“我就算再不水灵,也比不上你这张丑脸,你这张老脸丑得简直就像一桩冤案,我看久了都觉得对我的眼睛太残忍。”
王钦若不怒反笑:“丑又如何,还不是大把漂亮的姑娘随我挑?”
宋归尘扫了他一眼,王钦若微微退后一步:“怎么?又想啐老夫?”
“啐你?”宋归尘冷笑道,“啐你我都觉得玷污了我的唾沫。”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王钦若终于是怒了,命侍女拿来布匹堵住了宋归尘的嘴,凑近前来,笑道,“你说呀,你继续说。”
眼见他欲伸手解自己的衣衫,宋归尘眼一闭,破釜沉舟般地往后一倒,整个人连带着椅子倒在了地上,倒地之时,双腿用力朝王钦若一脚踢去,将王若钦踢出了半丈远。
侍女忙上前扶起,王若钦毕竟年老,此时吃痛,见倒在地上的宋归尘额头鲜血淋漓,顿时兴致大失。
拂袖指了指屋中两个侍女,怒道:“你们,给老夫看好她,要是让她跑了,你们吃不了的兜着走。”
见他怒气冲冲地离去了,宋归尘松了一口气,因被绑着,此刻倒在地上也起不来。
方才向后倒地之时,额头撞到了椅子,此刻火辣辣地生疼。
她看向那对面面带怯意的一高一矮两个侍女,出声道:“将我扶起来。”
两个侍女一起将椅子和宋归尘扶起,稍矮的一人道:“我去找点伤药给姑娘处理额头上的伤吧。”
“多谢了。”
另一个略高的侍女站在宋归尘身侧,像是要说什么,又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宋归尘看了她一眼:“姐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侍女道:“你今日得罪了王大人,明日他必定不会像今日这般温和了。”
宋归尘淡笑一声:“多谢姐姐提醒。”
“王大人手段残忍,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来,他会愈加痛下杀手。”
高个儿侍女面露不忍,这几个月来,已经有好几个女孩子被王钦若玷污,悲愤之下自尽而亡了。
若是那些温顺一点的,王钦若痛快了,倒也没有怎么折磨手下的小姑娘,过了一夜也就叫手下将人带出去了。
反倒是那些脾气越火爆,性格越刚烈的,王钦若会越发地耐心,也会越发残忍。
宋归尘方才那奋力一摔,将身上力气都已经用尽了,此刻靠在椅子上养精蓄锐,任由矮个儿侍女为自己处理伤口。
“你们不是王钦若的人?”
“我们姐妹是州府的下人,上头有什么吩咐,我们姐妹只管听命罢了。”
宋归尘见她们二人虽是下人,但言语之间对王钦若不满甚多,因问:“王钦若经常带女孩子进府?”
“这已经是州府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了,姑娘如果想活命,就不要想今日这样和他对着来,运气好点,还能留下一条命。”
上完药的矮个儿侍女将药放下,回头道:“奴婢还没见过如姑娘这般将王钦若气走的人呢。”
她想起方才宋归尘和王钦若说的每一句话,不由得捂嘴失笑,重复道:
“你这张老脸丑得像一桩冤案,啐你我都觉得玷污了我的唾沫……哈哈,小妹妹,你是什么人?怎么招惹上王钦若了呢?”
宋归尘微微摇头,今日王钦若被她气走,大部分的原因还是方才在耸翠楼时,王钦若中了几箭,虽然箭已经拔出,伤口也做了处理,但毕竟受惊受累一场,他就是有心要对自己怎么样,也无力来做。
最起码,最近几日,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放下心来,宋归尘也不指望屋里的两人给自己松绑,就着椅子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儿。
第36章 你若嫁我
矮个儿侍女见她累成这样,也不再多问,只看了看高个儿侍女。
高个儿侍女摇了摇头。
她们要是给宋归尘松绑,让她逃掉了,回头王钦若一定不会放过她们的。
矮个侍女抿嘴叹了口气,坐到一边的小榻上,双手抱膝,悠悠道:“春和姐,她这模样,还未及笄吧。”
“这已经是大的了。”
春和坐过来,一叹,前儿还有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至今她想起那姑娘眼底的惊恐和绝望,心尖都不由得一痛。
“春和姐,我们悄悄放走她吧。”
“胡闹!”春和斥道,“你不要命了?放走她,王大人怪罪起来,是你我承受得起的吗?”
“我……”
“二位姐姐不必自责,也不必纠结。”宋归尘突然出声道,“我知道二位姐姐有自己的苦衷,二位姐姐有心放我,小尘这里先谢过了。”
顿了顿,她又道:“只是,我会没事的,你们放心。”
一个被抓来,被她们看管着的小姑娘,反倒来安慰她们,春和不由得眼角泛红,哽咽地点了点头:“多谢小尘妹妹理解。”
“二位姐姐也休息吧,我要睡了。”
月色高悬,清清冷冷。
屋内三人渐渐睡去,安静的夜色之中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开门声,靠在椅子上的闭目入睡的宋归尘陡然惊醒,看向门边。
一人从黑暗之中走了进来,待走进之后,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宋归尘喉咙有些干,咳嗽一声:“你是谁?”
老者粗着嗓子:“我是龙傲天。”
?
宋归尘翻了个白眼:“杜青衫,你装神弄鬼地吓唬谁呢!”
白发老者轻笑着给宋归尘解开了绑着的绳子:“这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看来武叔的易容术退步了。”
分明是你自己故意露了马脚吧?
却把问题推给武叔。
宋归尘转了转自己已经有些发麻的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救你呀,英雄救美,懂?”
宋归尘摇摇头。
杜青衫看了她半晌,也摇头:“确实不美。”
宋归尘觉得拳头有点痒痒。
不过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那边有两个侍女——”
“你放心,她们已经晕过去了。”
“我是说,你将她们弄惨一点。”
“她们欺负你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呢?”
宋归尘没好气地扯了扯杜青衫的一头白发:“瞎说什么呢,你将我劫走,她们疏于看守,一定会被王钦若责罚,不如先制造点声势,也好叫王钦若不好惩罚她们。”
杜青衫却是一笑:“你对王钦若不了解,他这个人,记仇,但记得恩怨分明,你是被我带走的,这两侍女,顶多就是个看守不力的过错,王钦若不会将她们怎样的。”
宋归尘遂放了心,跟着杜青衫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杜青衫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柄剑,“刷刷刷”几下在方门上刻了什么,宋归尘定睛细看,竟是“我来也”三个字。
“啊?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江南侠盗‘我来也’啊?”
“不是我。”杜青衫一本正经地解释,“只是借用一下他的名头罢了。”
宋归尘一想,也是,人家是江南侠盗,杜青衫一个才刚到杭州不久的开封人,确实不太可能是我来也。
“我来也”侠盗之名如雷贯耳,他踪迹诡秘、专挑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以拯救百姓。
更有风格的是,他每次盗了人家东西,还总是戏谑姓地在人家门壁上大书“我来也”三个字。
因此,“我来也”如今已经成了杭州百姓口中侠义的化身,一时风头无二,就连小逸,也都将这“我来也”视为心中偶像。
官府更是费了许多功夫,调集大量精干人手,深入杭州各个厢坊街巷查访缉捕,更是悬出百万铜钱的巨资,鼓励市民举报线索,然而却始终没有捉拿到这位神秘的“我来也”。
杜青衫借用“我来也”的名号,将关在州府的宋归尘偷走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王钦若发现门壁之上的“我来也”三个大字之时,一时气得呕出一口老血。
愤怒之下,命令州府大小衙役四处搜捕,并将赏钱提高到二百万,一副誓要将“我来也”揪出来的浩大声势。
此时的宋归尘已经在外西湖中心的湖心亭悠然赏花赏景了。
“原来你竟然在这种地方有住处,是我小看你了。”
“武叔在此住了多年,我也只是来此投奔于他而已。”
宋归尘回头看了看坐在湖边钓鱼的蓑衣老者,凑到杜青衫跟前,低声问道:“诶,武叔是什么来头,他是你什么人?我怎么感觉他很厉害的样子。”
杜青衫也看向武叔,道:“武叔是我小时候的师傅,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
他话里不带情绪,说出的话却让宋归尘顿生怜惜:“杜青衫,你打算怎么办?”
她问的怎么办,自然是指杜家一门灭门一案。
杜青衫收回目光,扯开嘴角,朝宋归尘笑道:“小尘想知道?”
宋归尘点点头。
只听杜青衫道:“这事我只和一个人说。”
“谁呀?”
“我未来的娘子。”
杜青衫笑着看到宋归尘面目逐渐失控,不怕死地建议道。
“怎么样,你要是嫁给我,我就和你说。”
“杜青衫!”宋归尘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吐出几个字,“你再拿我打趣,我可就翻脸了。”
“好好好,我不打趣小尘。”杜青衫笑着岔开话题,“听说在耸翠楼,你端给王钦若的茶里有毒?”
说起这事,宋归尘收敛神色:“我绝对没有下毒。”
“那就怪了,顾兄昨日盘查耸翠楼中众人,查出昨日试图刺杀王钦若的有两拨人,一拨在湖中布置了青竹机关,一拨则在饭后茶中下了毒。”
闻言,宋归尘回想了昨日场景,那茶是她亲手泡的,泡茶之时,虽然和墙外的渔夫对了会儿歌,但从没离开过茶。
后来她和周蔷一起将茶呈上,也是她亲手倒的,旁人不可能往她的茶里下毒。
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楼外竹竿撞上屋檐之时,有人趁乱往里面下了毒。
宋归尘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杜青衫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具体究竟是什么情况,可能需要等顾兄那边的消息了。”
“顾大哥知道我在这?”
“我让人告知了顾提刑,也免得他们为你担忧。”
第37章 顾易勘验
耸翠楼内。
韩松跟在顾易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公子勘验现场。
昨日顾易本已经查验了一遍现场,今日又来,因他是提刑大人的公子,韩松只得小心陪着。
顾易负手扫视了一圈楼中场景,看了一眼早已备好纸笔、死活要来给他当书吏的顾紫萤,微一点头,高声报喝:
“耸翠楼三楼阁子楼高三丈、周回四十八丈、南、北两面则各开有二十四扇大窗户、西面临湖,东面墙板上有四只小箭,另有两只射入王大人座椅右靠背上。”
他说着皱眉想了想,又道:“昨夜自歌姬翠娘腰侧取出两只小箭,陈相公右肩取出三只,王大人左肩取出四只,共十五只小箭。”
顾紫萤一改往日调皮之态,运笔如飞,将顾易所说一一记录,一边叹道:“看来这刺客就是为了行刺王钦若而来啊。”
顾易点头:“不错,这箭簇借助机关发出,位置和角度都是精心计算过的,箭簇对准的正是首席正中的位置。
然而不巧的是,昨日是陈相公寿辰,王大人力请陈相公并排同坐,所以侍从将他的座位往北挪了挪,另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他的左首。
如此一来,从西边射来的箭虽对准正中,却只射到了王大人的左肩和陈相公的右肩。”
听他这么一说,韩松和顾紫萤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韩松赞道:“这刺客行刺手段当真高明,利用竹竿弹力的行刺方式巧妙无比,刺客自己又能安然脱身,置身事外,真是不简单呐。”
顾易从宋归尘口中听说了韩松和段忆安的事情,对这个面上笑容可掬,实际上却心狠手辣的采办有心提防,因而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甚至猜测刺客会不会就是韩松。
然而此时见韩松大为惊讶,毫不掩饰地夸赞刺客的行刺方案,顾易心里的怀疑稍解,暗道:难不成韩松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顾易笑道:“韩采办昨日呈上的楼中当值人员,我已经看过了,有几个问题想问韩采办。”
“顾公子请问。”
“从昨夜至今,耸翠楼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未见过楼长,不知楼长今日可有空闲?在下有几句话想和楼长当面说。”
韩松回道:“我们楼长几日前游历江淮去了,楼中事务都交与小的处理,顾公子有什么话,直接和小的说也是一样的。”
“如此。”顾易沉吟片刻,又道,“我见你名册之上,登记的一共有一百零八名供职人员,似乎是楼中所有人员都到了?”
韩松道:“是的,因为知道昨日是陈相公寿辰,半分马虎不得,所以要求所有人员必须到职。”
顾易点了点头,又想到翠娘喝了宋归尘亲自呈上的茶中毒一事,想到几日前宋归尘说韩松欲杀害自己一事,不由得多看了韩松几眼。
韩松见状,便道:“顾公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楼中出了刺杀案子,诸事繁杂,还望顾公子早日查出真相,抓拿真凶。”
“放心吧韩采办,再精妙的行刺也会有痕迹可循,凶手是谁,我一定会找出来的。”
顾易回身继续查探着楼中场景,注意到正中间的屏风后的窄案桌上的古铜小香炉内的熏香已经燃尽,目光一动,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韩松,又将目光移开,来到首座前。
拿起桌上昨日翠娘喝过的茶杯,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干净利落地送入口中。
“三哥!”
一旁运笔疾书的顾紫萤忙上前阻止,却未能来得及制止成功,慌张道,“三哥,你这是做什么?这茶里有毒呀,快快,快吐出来。”
顾易放下茶杯,静静地等候了片刻,回头对顾紫萤道:“这茶里,没毒。”
“这是怎么回事?”
顾紫萤看过昨日书吏记录的案情报告,翠娘喝了茶杯中的茶,分明中毒了呀。
顾易微微一笑:“紫萤,继续记录。”
顾紫萤虽然满脑子疑问,但还是乖巧地回到桌前,提起笔。
只听顾易朗声道:“楼中摆有六折屏风,屏风后设有窄桌一张,桌上置三鼎香炉。”
“顾公子真细致过人,这记录案情的精细程度,令小人佩服。”韩松忽然上得前来,“只是不知,这屏风香炉与案情有何关系,顾公子为何要特意将这个也记上?”
顾易含笑看了他一眼,解释道:“韩采办不知,这提刑司办事,就得这么干,尽最大可能还原现场,这楼宽多少高多少,均要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日后方有据可查。”
“原来如此。”韩松似是松了口气。
顾易道:“这里没什么事了,楼中事务繁杂,韩采办去忙吧。”
韩采办离去之后,顾紫萤上前道:“三哥,这茶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易不语,招手将她叫到屏风后,伸手沾了沾香炉之中燃尽的香灰在鼻间轻嗅了嗅,沉声道:
“方才我喝了此茶,却什么都没发生,可见茶中此时是没有毒的。”
“可昨晚翠娘确实中毒了呀。”顾紫萤道,“难不成,是翠娘自己毒自己,要嫁祸给小尘?”
“不无这种可能。”
见他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自己,还在专心地研究着那几鼎香炉,顾紫萤无奈:“那翠娘和小尘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嫁祸小尘?”
“谁要嫁祸给我呐?”
一道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顾紫萤和顾易抬头一看,是杜青衫和一个小少年走了过来。
“杜兄,你们怎么来了?”顾易忙绕到屏风前,看了看杜青衫身侧的少年,微一皱眉,“要是被王钦若知道小尘在这,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杜青衫不由大笑:“看来武叔的易容术是真的退步了,小尘被他折腾成这个样子,顾兄居然也能看得出来她是小尘。”
顾易道:“这不难猜,今日在你身边的,除了她还会有谁?”
他一大早便听说了杜青衫昨夜潜入州府将小尘救了出来的事,提了半夜的心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放了下来。
现在看到杜青衫跟着一个打扮得像个假小子一样的人,自然而然地猜到对方就是宋归尘。
宋归尘不由得暗赞,顾大哥真是心细如发。
第38章 香炉毒局
“顾大哥,你们方才说什么有人要嫁祸于我?”
“噢,是这样的,三哥适才喝了昨日剩下的凉茶,并未中毒,所以我们怀疑有人往茶中投毒,目的就是为了嫁祸给你。”
宋归尘不由大惊:“那西面湖中的机关,也是为了嫁祸给我?”
“应该不是。”顾易道,“目前看来,竹竿上的机关和茶中的毒应该是两拨不同的行刺,一拨人在湖中设置了竹竿弓弩机关,而另一批人则让茶变得有毒,也是为了毒死王大人。”
“这……”
几人听他这么说,都又惊又疑,杜青衫注意到了顾易话中的玄机之处,出声问道:“顾兄说‘让茶变得有毒’,这是何意?”
顾易看了看门外,沉吟道:“昨日翠娘喝了茶,出现了中毒的症状,可今日我也喝了这茶,却没有事。也就是说,茶里昨日有毒,而今日却无毒。”
“昨日有毒,今日无毒?”
“不错。”顾易走向那面屏风,捻起一撮香灰,对宋归尘道,“小尘姑娘,你会医术,你来看看这香灰是何物?适才我细看了许久,竟不知道这香炉中燃的是何熏香。”
昨夜宋归尘主动请缨医治中箭的王钦若三人,她处理伤口的手段让顾易刮目相看,便也知晓她原来竟会医术。
宋归尘走上前来,食指沾了香炉之中燃尽的香灰放于鼻间嗅了嗅,皱眉道:“耸翠楼平日里用的熏香主原料一般都是檀香,这香灰之中除了檀香,似乎还有彼岸花。”
“彼岸花?”
“嗯,这是一种产自西域的奇花,总是花谢了以后才长叶子,花和叶注定永不能相见,所以人们叫它‘彼岸花’。
“这花的奇特之处在于,花和叶都是无毒之物,可以作为香料使用,但一旦花叶相遇,就会成为剧毒之物,所以这花又叫‘黄泉引路花’。”
“黄泉引路。”顾易低声叹道,“当真是引路到黄泉。本以为湖中竹竿机关的行刺方式已经是精妙无比了,没想到还有香炉毒局这样高明的杀人手段。”
要不是竹竿弩箭的机关先行发动,搅乱了场面,让王钦若没能将茶喝下,此刻王钦若早已经是死人一个。
“顾大哥的意思是,有人用彼岸花和叶子混合杀人?”
顾易点了点头,蓦地回身,将桌案上茶壶里的茶水滤了出来,倒出茶叶残渣,众人见状,也都凑了上去。
片刻之后,果然在茶叶之中找到了几片不同于茶叶的叶片,宋归尘仔细确认了一番,黑着脸道:“这是彼岸花的叶子没错。”
“这——”顾紫萤睁大眼睛看向宋归尘,宋归尘缓缓摇头,“我绝对没有在茶叶中放入这个叶子。”
“我相信小尘姑娘。”顾易肃然道,“如今已经知道了翠娘为何会中毒,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找出究竟是谁往小尘姑娘的茶叶里混入了彼岸叶,又是谁往香炉中投入了彼岸花。
“昨日三楼楼梯口全是官兵,一般人上不来,不过加上采办酒保杂役以及宾客,人数也不在少数,能往香炉之中投放彼岸花的人,排查起来比较困难。
“倒是后厨能接触到茶的人不多,还请小尘姑娘仔细回想一下,昨日泡茶之时,都有谁接触过你的茶?”
他说完这话,便期盼地看着宋归尘。
宋归尘听他方才一番话,分析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一时赞叹崇拜不已。
此时又见他殷殷地看着自己,宋归尘一时面红耳热,忙假意转身走到西面围栏处做回想状。
哎呀老天爷!夭寿了,顾大哥怎么这么好看!
还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宋归尘迎湖吹了一阵风,才堪堪将心里的激荡之情平复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转身道:“昨日我泡茶之时,在跟前的只有木大娘和月月,茶叶是月月递给我的,我当时……”
“当时怎么了?”顾紫萤急着问道。
“当时湖中有人唱歌,我觉得有趣,和他对唱了一下,也没仔细注意茶叶里是不是混入了其他东西。”
“这就是了。”顾易点头道,“昨日确实有人在湖中唱歌,三楼众人都听到了,也听到了后厨传来的应和之声,只是我没想到,竟然是小尘姑娘在应和。”
宋归尘难得地羞涩起来,干咳了一声,正色道:“我就是觉得有趣,随口就接了,没有其他意思。”
杜青衫在后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归尘害羞的样子,心里诽谤:
还以为她永远都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凶样子呢,没想到在顾兄面前这么……额,这么娘?
要是宋归尘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大声反驳:
喂,人家本来就是女孩子好吗?说什么娘啊?
“说到这个,顾大哥可知道,昨日湖中唱歌的人是谁?”
“是个穿着僧衣的和尚,带着斗笠,距离三楼太远了,我没看清模样,不过我猜是孤山灵隐寺的僧人。”
“果然是他。”
“是谁?小尘姑娘认识灵隐寺僧人?”
顾易不知道宋归尘的真实身份,但见她这幅模样,显然是认识昨日湖中唱歌的僧人的。
又回头看了看杜青衫,想起几日前在船上之时,杜青衫说过,小尘姑娘身上的秘密光怪陆离,要他亲自来问。
顾易心中越发疑窦丛生。
宋归尘不知他心中所想,忙摇头掩饰:“噢,此前杜青衫……噢不,杜大哥带我去了一趟孤山,我们在哪里认识了一个和尚。”
杜青衫心里又一次暗自诽谤:我怎么不记得在孤山上遇到了一个什么和尚?
顾易失笑,面前的小姑娘一点儿也不会说谎。
不过这事和刺杀案并无关系,顾易也并不急着探寻别人的秘密,只点头道:“如此,还劳烦小尘姑娘带我到后厨走一遭,我有几句话想问问月月厨娘。”
这是将怀疑的目光投到月月身上了。
宋归尘虽然不愿意相信是月月做的,但此时一切证据都指向了她,亦由不得自己不信,只得点头,照顾易说的去做。
前不久王钦若点她做老蚌怀珠之时,后厨的河蚌突然不见,宋归尘就已经疑心是后厨中的人做的手脚,当时她也怀疑过月月,只不过一直没有确认。
此时,宋归尘心下微凉。
月月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39章 黄泉引路
耸翠楼虽出了行刺州府大人这样的大案,但经过了昨日的一番盘查之后,楼中又恢复了开门迎客的生意,并未因为出了行刺案而闭门谢客。
宋归尘昨日被王钦若抓走的事情,后厨众人早已知晓,没了首厨,众人也并未慌乱,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只是大家手里的动作虽然不慢,但心里却都十分担忧。
木大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尘真是可怜,好日子才没过上几日呢,就被奸相抓去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被……”
她说着留下泪来,忙歪到一旁拭泪。
众人心里也不好受,一时纷纷哽咽拭泪不止,一人道:“也不知咱们这西楼是怎么了,一连两个主厨都……”
木大娘道:“安娘行刺韩采办,那是她的过错,说句罪有应得也是该的;可小尘一个小姑娘,好端端的既没有招谁惹谁,偏偏祸从天降,真是叫人难受得紧。”
“谁说不是呢。听说州府里已经有好几个女孩子直着进去横着出来了,都是叫王大人折磨致死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月月闻言,手里的菜不由得“啪嗒”一声掉了下去,她慌忙捡起,慌乱道:“杨大娘,你说的,是……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被叫做杨大娘的人是一个微胖的妇人,“我家应小子就在州府当差,他亲口告诉我的,听说那些死去的姑娘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可惨了,哎哟,真是太可怜了……”
“那,小尘她……小尘她不会有事吧?”
“如今那州府就是狼窝虎口,进了狼窝虎口,小尘还能没事吗?”
杨大娘的话吓得月月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手里的活儿也不做了,蹲在地上抽噎着:“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月月你怎么啦?”
“我……我……”
木大娘嗔了杨大娘一眼:“嗐,你说的这些太可怕了,看把孩子吓得。”
月月正要说话,抬头却见一个小公子模样的人领着顾家公子几人进了后厨,一时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前来的几人正是宋归尘等人。
只是宋归尘此时一身书童打扮,木大娘等人并未认出来,不过她知道顾易,也认得顾易身边的紫衣小娘子。
“顾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木大娘上前道。
顾易点点头,看向在场众人年纪最轻、泪痕未干的月月:“这位想必就是月月姑娘吧,我有些私事想要问问月月姑娘,可否烦请移步?”
他是顾提刑的公子,又受了王州府的命令调查昨日的行刺案,他的话,楼中自然不会有人不从,月月收敛神色,点头道:“好。”
众人见状,亦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看着月月跟着顾易等人往楼上去。
“不知月月姑娘全名叫什么,家住何处,家中可有亲人?”
顾易一开口,就问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宋归尘一直好奇,却一直没有问出的问题。
宋归尘不由得又被他这份细腻心思所折服,两眼冒光地看着顾易,听他审问月月。
月月踌躇了一番,面对顾易温和又真诚的目光,她犹犹豫豫地道:“我姓韩……”
姓韩?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韩采办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
“月月。”韩采办突然闯了进来,焦急地来到月月身边,“月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
见状,在场众人有一瞬的疑惑,随即,杜青衫似笑非笑道,“哎呀,好一副父女天伦的画面,原来,从未娶妻的韩采办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这位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韩松正色道,“月月是我兄长的女儿,她自小父母双亡,我便将她带在身边。”
这话破绽极多,顾易听了,也不拆穿他,只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韩姑娘,在下这里有一杯茶,韩姑娘可否帮在下尝一尝味道?”
他说着从桌案上倒了一杯茶,递给韩月月。
韩月月踌躇着:“这茶不是有毒吗?”
“韩姑娘怎么知道茶有毒?”
“昨日翠娘不是中毒了么……”韩月月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顾易笑道,“韩姑娘错了,这茶里没毒,不信你看。”
他说着仰头将茶一饮而尽,将见底的杯子朝向韩月月:“韩姑娘请看,我什么事都没有。”
韩月月正惊讶之时,顾易又倒了一杯放入她的手中。
“这一杯,韩姑娘可不能不喝了。”
韩月月捧着茶杯,犹豫地扭头看了看韩松,见韩松微微点了点头,她端起茶就要喝,却被顾易喝断:“噢,我想起来了,喝茶不焚香,倒失了雅致。韩姑娘这边坐,待在下点燃香炉。”
韩月月一脸不知所措,任由顾紫萤将她按坐下来。
屏风后的香炉很快燃起,袅袅青烟缓缓飘散在周围,淡淡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
顾易抬手道:“韩姑娘这下可以喝了。”
韩月月茫然地端起茶杯放至唇边……
“月月!”见状,韩松蓦地冲上前去,一把将韩月月手里的茶杯掀倒在地,回头怒视顾易,“你想做什么?”
众人都知道顾易此举的目的,此时见韩松终于沉不住气了,心中都是一松。
杜青衫笑道:“难不成,韩采办要和侄女抢茶喝不成?不用抢,咱们这里多得是昨日的冷茶,小童,快给韩采办也倒一杯。”
他嘴里唤的小童,自然叫的是书童模样的宋归尘。
要是往日,宋归尘自然不愿听他的吩咐,不过今日,他这张利嘴毒舌用到了韩松身上,宋归尘听得暗爽,忙“哎”了一声,愉快地去倒了一杯茶,端至韩松面前。
韩松盯着宋归尘手里的茶看了半晌,忽然仰头大笑,道:“顾公子果然聪慧过人,竟这么快破解了我的黄泉引路毒局,在下佩服,佩服!”
“爹?”韩月月惊得呆住,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什么黄泉引路?”
韩松回头看向韩月月,颤抖的手抚上月月的脸颊:“月月,爹对不起你。”
“爹,你,你说什么呢?”
顾易朝门外的提刑司禁军首领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几个官兵上前,将韩松和韩月月拷住,顾易道:“韩采办,得罪了。”
“慢着,我有话要说!”
第40章 小杜万卷
“韩采办请讲。”
韩松含着热泪看向韩月月:“月月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抓她。”
顾易沉吟片刻:“韩月月是否无辜,要到了提刑司审问之后才知道,若她真是无辜的,提刑大人绝不为难她。”
有了他的这句保证,韩松放下了心,脸上的肌肉突然猛烈地抽搐了一下。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阵青影闪过,杜青衫倏地来到韩松面前,一手狠狠地捏住韩松的下巴,冷冷道:“想死?可没这么容易。”
韩松被卸了劲儿,嘴里的毒药被杜青衫取出,一时颓然倒地。
顾易走了过来,蹲下身:“我其实有一事不明,你费尽心机设下这黄泉引路毒局,不惜毒杀王大人,只是单纯为了嫁祸小尘,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
韩松轻蔑一笑:“小尘不过是个刚好知道蠲忿犀的小姑娘而已,要杀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何须为她如此费尽心机,不过是顺手罢了。”
宋归尘:感觉有受到冒犯……
“韩采办和王大人有仇?”
“奸相王钦若,祸乱朝纲、陷害忠良,大宋男儿人人得而诛之!”
他说这话时,满腔愤怒不似作假,像是和王钦若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在场众人被这番话震慑,想到王钦若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愤怒不耻,人人得而诛之。
顾易心下一时感慨万千。
当年契丹南下,大兵压境,王钦若、陈尧叟等人软弱无能,不要说抗敌之谋了,连抗敌之意也不曾有,只知一味逃避。
王钦若乃江南人士,便献计官家迁都金陵;陈尧叟是蜀中人士,便请求官家迁都成都。
两人连逃跑也念念不忘自身私利,令天下人万分不耻。
然而幸运的是,在对待契丹入侵的问题上,当时的宰相寇准是强硬的抗战派。
他不仅用严厉的态度批判主张迁都逃避的王钦若和陈尧叟,而且也以坚决的态度力促当朝皇帝大驾亲征。
皇帝、大臣皆在前线,大宋士气大涨,而敌人则被震慑,澶州一战,初战告捷,契丹统军战死。
令人遗憾的是,“澶州之战”很快变成了“澶渊之盟”,当今官家在初战告捷、契丹将领战死的情况下,竟然选择答应契丹要求,心甘情愿地赔款结盟,不仅恶心了天下人,也恶心了自己一把。
王钦若揣摩官家心思是一把好手,知道官家心病所在,献奸言挑拨皇帝和宰相寇准的关系,将在澶渊之盟中立下大功的宰相寇准罢相,更装神弄鬼,提议皇帝封禅泰山。
一场君臣共演、劳民伤财的泰山之行轰轰烈烈搞了三个月。
从此,他更是深得皇帝看重,青云直上。
顾易暗道,如今天下人都恨不得王钦若早日死去,而自己却受命调查行刺王钦若的凶手,帮着王钦若抓刺客,也不知天下人会如何看自己。
他深深叹了一声。
然而国有国法,尽管王钦若之流人人得而诛之,然若不依照大宋律法行事,不论凶手为何行刺,照样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韩松,你可知大宋律法,行刺朝廷四品官员,是要判死罪的!”
“死罪?”韩松呵呵笑出声来,“不过是贱命一条罢了,你要,便拿去。”
“爹。”韩月月哭着扑了上来,语不成调,“爹,爹……”
“月月,是爹对不起你。”
面对唯一的女儿,韩松坚毅的脸上露出柔和之色,不论他杀害过多少人,他依然是一个父亲。
“韩采办,你不是宋人吧?”
一直站在韩松身侧的杜青衫突然发出一声嗤笑,模仿韩松方才的语气道:“‘大宋男儿人人得而诛之’,说得多么的义正言辞,多么冠冕堂皇,我都差点要被你骗了。”
他走到顾易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韩松,一步一问:
“你和段忆安是什么关系?她人现在何处?蠲忿犀为何会在你手里?你和大理段氏是什么关系?给我一一招来!”
杜青衫乃昔日龙图阁直学士杜万卷杜镐之孙,其父亲杜渥曾官至大理寺丞,在这样文武浸润的家庭里长大,杜青衫不仅习得了一身武艺,更继承了其祖父遗风,在京师开封有小杜万卷之称。
出身中原的他,身上带着江南人士少有的单刀直入豪爽劲儿,此时一番问题砸下来,韩松和韩月月倚靠在一块儿,两人皆是一脸死灰。
见韩松不答,杜青衫对顾易道:“顾兄,韩松绝对不是宋人。”
顾易看了一眼韩松父女二人一眼,站起身来,问道:“何以见得?”
“大理段氏贵族有个习惯,他们常在左手小指上带木化玉扳指。
“这木化玉及其珍贵,乃是上古森林树木经过千百年的掩埋、历经自然鬼斧神工,后重见天日而成。尤其是绿色的木化玉,在我大宋朝是没有的,据传绿色木化玉,乃是大理国宝。”
杜青衫说着看向韩松小指上晶莹剔透的绿色扳指:“韩采办手上带的,便是最为珍贵的绿色木化玉,经玉石师傅精心打造而成。能佩戴如此贵重的木化玉,他在大理国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众人纷纷朝韩松的左手小指看去,果然见一圈碧绿透亮的扳指,正幽幽泛着冷光。
宋归尘立刻想起来,当日他掐住自己脖子之时,这枚扳指可没少让她受罪。
没想到,这枚不起眼的扳指和那颗不起眼的珠子一样,居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这个韩松,还真是不简单呐。
“杜……公子。”嘿嘿一声,强制将到了嘴边的“青衫”二字改为“公子”,宋归尘赞道,“公子真是博学多识,连大理国内的这等小事都知道一清二楚。”
韩松也惊疑不已地看着杜青衫。
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对大理了解得这么清楚?
杜青衫此刻十分开心,听了太多宋归尘对顾易毫不掩饰的夸赞,总算是有一句话是夸自己的了。
来到书童模样的宋归尘跟前,杜青衫眨眼一笑:“你家公子知道的东西可多着呢,你呀,要好好学着点。”
嘁!
宋归尘悄悄白了他一眼。
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来了?
第41章 身无长物
大宋开国之初,宋将王全斌平定蜀地后,请求进攻大理国,宋太祖借鉴唐朝和南诏常年战争,造成蜀地不稳的教训,不仅拒绝了王全斌的请求,还以大渡河为界,确定了两国的边界。
此后,大理国多次派使者出使宋朝,请求两国建交,宋朝都没有答应,两国的政治交往于是成了一片空白。
到了如今,宋朝对大理也是知之甚少。
因而杜青衫方才开口就是大理段氏的生活习性,韩松不由得侧目相看。
顾易却对杜青衫的话深信不疑,他了解杜青衫,他既然说韩松小指上戴的是大理木化玉,就一定不会错。
这么说来,韩松竟然和段忆安一样,都是大理国人?
顾易隐隐觉得事情已经不是简单的行刺朝廷命官,而是关乎两国安邦稳定的事情了。
在场众人心中有了这番猜测,不禁狐疑地打量着地上父女二人,顾紫萦放下纸笔,从桌边走了过来:
“好啊,原来你居然是大理隐藏在我大宋的奸细,你快说,你假扮成耸翠楼采办潜藏在杭州,究竟有何目的?”
韩松只沉默不语,韩月月则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彷佛不认识他了一样。
“爹,你真是大理奸细?”
她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不可置信却又满怀希望地看着韩松,希望听到他否定的声音。
韩松慈爱地看着女儿:“月月,爹对不起你。”他目光微变,看向杜青衫,承认道,“没错,我是大理人。”
“那么,你潜藏在杭州,就是为了刺杀王钦若?”
杜青衫觉得有些讽刺,一个大理人,竟然来行刺大宋奸相王钦若?
王钦若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顾易闻言,摇了摇头:“他不是为了刺杀韩松,而是为了陷害小尘。”
宋归尘不解地看向顾易。
顾易解释道:“韩松在耸翠楼已经十几年了,王大人是前不久才到杭州上任的,只不过是刚好运气不好,撞上了罢了。”
“我才是运气不好呢。”宋归尘埋怨道,“我压根不知道那什么蠲忿犀究竟有什么好,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
“果然,蠲忿犀在你手里!”
她话还没说完,韩松猛地挣扎起来,朝宋归尘狠狠一瞪,被两个提刑司官兵死死地扣住,韩松不甘心地愤道:
“果然,段忆安和孟素虞都是贪图安逸、通敌叛国之徒,竟然将蠲忿犀交给了你们。”
此事非同小可,在场众人一时大骇,顾易当即令人将韩松父女二人押回提刑司,决定将一切禀明父亲,再做下一步打算。
韩松被提刑司带着走之时,耸翠楼许多食客都看到了,一时议论纷纷、都在揣测韩松是犯了什么事。
宋归尘跟在杜青衫身后一前一后下楼,宋归尘突然皱眉挠着脑袋,叫住杜青衫:“我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呢......”
“什么事怪怪的?”
“说不上来,好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杜青衫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子本来就装不了多少东西,别想了,本公子带你吃肉去。”
宋归尘怒,姐姐我实际年龄比你还大好么!
小兔崽子,说话一点儿也不好听。
“不吃了,我要找武叔练武去。”
昨日见了武叔给杜青衫的易容术,今日武叔的易容术又用在了自己身上,宋归尘早已被武叔低调却不同凡响的技艺折服,决心拜他为师,学习武艺。
段小尘这副身体实在是太瘦弱了,以至于她说点有气势的话,还总是被杜青衫嘲笑。
出了耸翠楼大门,街上喧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熙熙攘攘的人群依旧和往常一样,各自忙碌。
杜青衫放慢脚步等着落后的宋归尘,却见她悄声走向了耸翠楼墙角那两个卖唱父女。
卖唱老者手拉胡琴,一旁的年轻女子低低唱着悠扬婉转的曲儿。
宋归尘在二人面前站了片刻,正要离去,却被卖唱老者叫住:“生活不易,客人好歹打赏点儿。”
宋归尘讶然:“老人家怎知我在偷听?”
他父女二人不是盲人吗?
老者胡琴声未断,年轻女子依然唱着歌。
“眼睛看不见久了,耳朵就比常人更灵敏些。”
宋归尘往怀里掏了掏,只掏出一个干瘪的钱袋子,倒出一看,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十文铜钱,想也没想,全部丢进老者面前的残缺钵体里。
杜青衫疑惑道:“那唱歌的女子......怎么和几日前见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就是常老爹的女儿常二姐呀。”
“嗯,也许是我晃眼看错了。”
杜青衫展眉一笑,揶揄地看着宋归尘空空如也的钱袋。
“得嘞,现在真吃不成了。”来到杜青衫面前,宋归尘甩了甩绣着粗制图案的钱袋,“没钱了。”
“啧,真惨。”杜青衫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耸翠楼好歹也是杭州第一酒楼,怎么这么苛待厨娘,堂堂首厨,私房钱居然只有那么点......噢抱歉,居然没有私房钱。”
“杜青衫!”
宋归尘气得柳眉倒竖,用力往杜青衫身上一撞。
好在她人小瘦弱,杜青衫又身怀武艺,只往后退了几步,就稳稳地站着不动,笑盈盈地看着怀里表情丰富的姑娘,揶揄道:
“就算我昨夜救了你,你也不用这么积极地投怀送抱的,我杜青衫不是那种人。”
我看你就是那种人!
宋归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寿宴头一晚,孟楼长和我说过,等寿宴结束,要给我涨工钱来着。”
杜青衫也想到了什么:“王钦若被刺后,一直不见孟楼长。”
“对啊。楼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孟楼长怎么一直没有出现呢?”
“昨夜顾兄勘验现场,一一讯问了楼中之人,想必知道楼长去向,我们去问问他。”
“不对。”宋归尘神色肃然,“小逸也不见了,孟楼长之前在韩松手里救过我,特意让小逸来保护我,他一定知道韩松的底细,所以被韩松......”
“你先别慌,这样,提刑司的人才刚走了不久,我前去通知顾兄,你回耸翠楼找找,我很快就来。”
宋归尘着急点头,扭头朝耸翠楼跑去。
而杜青衫,看了看熙熙攘攘的行人,脚下一个用力,飞身上房,飞也似地往提刑司而去。
第42章 两路寻人
韩采办被抓走一事在耸翠楼掀起了一阵躁动。
此时的耸翠楼一楼散厅人声喧闹,食客们纷纷向酒保杂役打听:韩采办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过耸翠楼的酒保们都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对客人的问话含糊而过,食客们问了许久,也没有打探出想听的答案。
倒是有不少好事之人,编出了栩栩如生、而又无中生有的故事。
宋归尘匆匆进了后院,不留神撞在一个人身上。
“这位客官,小心脚下。”
待看清来人,却是周蔷,手里提着一条青布包裹着的不知什么东西。
宋归尘大喜过望:“周大哥,我是小尘。”
“小尘?”周蔷诧异又惊喜,“你不是被王大人抓去州府了吗?”
“说来话长。”宋归尘不愿让他知道杜青衫闯入州府将自己救了出来的事情,囫囵了过去,问道,“周大哥可有见到楼长和小逸?”
周蔷一时也带上急色:“自从前天晚上试菜结束后,就再没见到楼长了,楼里出了行刺王大人这么大的事,都不见楼长身影,我正纳闷呢。”
宋归尘霎时心都沉到了谷底。
“小尘你别急,我叫人四处找找,保不齐楼长带着小逸去孤山去了也不一定。”
这句安慰说得如此不确定,宋归尘自然不会真的相信楼长去了孤山。
头一晚上还在给自己试菜,明知第二日耸翠楼有王钦若恩师寿宴的情况下,孟楼长怎么会突然带着小逸去游什么孤山?
“周大哥,你先忙,我在楼中四处找找。”
“我陪你一起找吧。”周蔷将手中的青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待我去换身衣服。”
宋归尘这才注意到,他竟穿的不是耸翠楼酒保的衣着,而是一身素色粗衣。
不过宋归尘并未多想,点了点头,往后院而去。
梅花已谢,梅枝上树叶碧绿点点,虽无花朵,院中却一片春意。
看到这梅花,宋归尘忽然想起,梅花也是先开花,后长叶,花谢之后,叶子才生,倒是和彼岸花一样,花叶永不相见。
她正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觅之时,猛然听到身后有整齐的脚步之声,杜青衫的声音传来:“小尘,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
宋归尘十分沮丧。
耸翠楼占地极广,五座楼宇交错纵横,楼中间的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建造得巧夺天工,要想在楼中找一个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提刑司人手充足,确定了孟天隐和小逸不是自己离开,而是真的失踪之后,顾提刑特意给杜青衫支了十几个人手,要他务必将人找出来。
“顾提刑已经在审问韩松了,如果是韩松将他们关了起来,想必很快就会知道他们所在的地方的。”
“希望如此。”
宋归尘担心小逸,对杜青衫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将耸翠楼搜查了个遍,却连孟天隐和小逸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我知道了,韩松一定是将小逸和孟楼长关到了关押段忆安的地方。”宋归尘突然反应过来,“段忆安行刺韩松之后,并没有被官府捉拿,而是被韩松悄悄关押了起来,而且还暗中审问了,这个地方不可能在耸翠楼。”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可是耸翠楼之外,整个杭州那么大,韩松究竟将几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杜青衫也拿不定主意,见宋归尘焦急,他也暗自着急,只得寄希望于顾易,希望他能在韩松嘴里问出孟楼长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宋归尘站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喂——孟小逸!你在哪里呀?”
“我在这儿呢。”
宋归尘惊喜地回头看去,小逸和孟楼长站在顾易身侧,正古怪地看着自己。
她连忙从假山石头上跳下了,三步并成两步来到孟逸身边:“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小逸抬了抬下巴,“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我要是再不出现,你看起来就要有事了。”
见她和孟楼长安然无虞,宋归尘一时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方才她甚至想过最坏的情况,就是两人都被韩松掐死了。
她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韩松掐住自己的脖子之时,那种呼吸不畅,濒临死亡的感觉。
“死丫头,没事你还不早点出现,害我们白折腾了这么半天。”
“明明是你太笨了,顾哥哥很轻易地就找到了我和叔父被关押的地方,你还在耸翠楼四处乱撞。”小逸嫌弃道,“动动脚指头,谁会把人关在人来人往的耸翠楼啊?”
“行行行,是我太笨了。”宋归尘感激地看向顾易,“顾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哪里找到小逸和孟楼长的?”
顾易看了看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小逸,知道她的心思,遂笑道:“你还是让小逸和你说吧,正好我找杜兄有些事。”
小逸得意地看向宋归尘,挑了一下眉。
见顾易和杜青衫走远了,孟楼长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宋归尘妥协地看着小逸:“说罢,我听着呢,满足你的表达欲。”
“不行,这次是你想听,不是我想说。”小逸傲娇地看向湛蓝湛蓝的天空,就是不看宋归尘。
“那好吧。”宋归尘扭头就要走,“反正顾易肯定会和杜青衫说的,我到时候问他就好了。”
“哎哎哎,你别走呀,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宋归尘又被小逸扯了回来,两人坐到假山之上,小逸给宋归尘讲起了她这几日遇到的事情。
原来那一日晚上试菜过后,孟楼长回到房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似的,便让小逸还是去贴身保护宋归尘。
小逸自然十分乐意,开开心心地往宋归尘这边来。
不料走到月月的房间门口时,她眼尖地见到韩松进了月月的房间,好奇之下,便伏在门口偷听二人谈话,正听到韩松将彼岸叶交给月月,要她明日将这些叶子混在宋归尘泡的茶里面。
小逸一听,这一定不是什么好勾当,当下气得破门而入,想要质问韩松,不料,才刚进屋,便被韩松打晕了。
宋归尘心惊肉跳地听着小逸讲着两天前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愧疚地道:“都是我不好,让孟楼长这么担心,还害你被韩松打晕。”
小逸潇洒地一摆手:“这点小伤,没事的啦。”
“那后来呢?”
第43章 知顾者杜(今日上青云,求票)
“我晕过去之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黑不见天日的屋子里,身侧还躺着一具白骨……”
宋归尘开始起鸡皮疙瘩了:“小逸,你当这是说书呢?”
“哎呀,虽然不是书里的故事,但也差不多了啦。”小逸道,“你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您继续。”
“你猜这具白骨是谁?”
小逸又开始了她的说书之旅,宋归尘翻了个白眼,不接她的话,小逸半点儿也不觉尴尬地继续道:
“竟然就是一个月前刺杀韩松随即消失不见的段厨娘!”
宋归尘:“都成一具白骨了,你怎么知道是段厨娘?”
“哎呀,顾大哥告诉我的嘛。我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不行啊?”
“噢噢噢,行行行,您继续。”
“没了呀,接下来就是我和叔父无论怎么也挣不脱身上的绑绳之时,顾哥哥带人将我们救出来了。”
“所以,说了半天,你和孟楼长究竟是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小逸神秘地看着宋归尘:“小尘,你一定想不到,关押我和叔父的地方,竟然是州府大牢。”
州府大牢?
闻言,宋归尘怔住,像是被雷击了一样,小逸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她才回过神来:“韩松哪里来那么大能耐,将你和孟楼长关进州府大牢?”
州府大牢关押着杭州大部分犯人,虽比不得提刑司大牢戒备深严,但一向也是看守严密,寻常百姓想要探监,都要经过层层检验。
韩松一个采办,又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将孟楼长和小逸、还有段忆安关进州府大牢?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在州府之中有内应。
思及此,宋归尘不由得冷汗涔涔。
“哎呀,小尘,这些事,就交给他们大人去操心好了,你瞧你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儿似的。”
他们大人?
宋归尘暗道:要真比起来,顾易和自己年纪似乎不相上下,杜青衫还比自己小一点呢。
如今进了段小尘的身体里,行事之间,还真有点把自己当孩子了。
这不,以前她还在原本的身体里的时候,来耸翠楼之时,也见过小逸几次,可小逸那时候可从来不会和她说这么多话。
难道是自己现在看起来和小逸年纪比较相近,所以同龄人有话题?
宋归尘的思绪从韩松在州府有内应,飘到了小逸和自己的关系之上……
顾易叫走杜青衫,一来是为了满足小逸;二来,他也确实有事情要找杜青衫。
两人来到耸翠楼二楼,在酒保的引领下,随意进了一间阁子。
因韩采办当堂被抓走,耸翠楼里的食客也都人心惶惶地散去了,此时偌大的一楼散厅里,只有稀稀疏疏几个人,安静地喝着闷酒。
二楼的雅间阁子也大都没人。
顾易将在提刑司对韩松的审问,以及在州府救出孟楼长二人的事情一一和杜青衫说了,杜青衫沉吟良久:“顾兄的意思是,那韩松在州府有内应?”
“州府守卫严密,韩松竟出入州府大牢如入无人之境,若说没有内应,我决计不会相信。”
“可是谁有那么大胆子,竟敢伙同韩松,私自关人呢?”杜青衫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为好笑,“简直是将州府大牢当成了自家后院嘛!”
自家后院?
他突然收敛笑意,震惊地看着顾易:“不会是?”
顾易眉头紧蹙,神情凝重,见杜青衫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个点上,不由得颔首点头:
“我也这么认为,适才前往州府救人之时,王大人几番阻拦,若不是我爹强势带人闯进州府,恐怕孟楼长二人这个时候还在地牢之中。
“且王大人知道提刑司捉拿了韩松之后,认定寿宴当天的竹竿机关行刺也是韩松所为,急急命我结案,似乎不想让我继续查下去。”
杜青衫哂笑:“王钦若果真不负他奸相之名啊。”
来杭短短几月,居然就和杭州第一酒楼的采办搞到了一起。
“我原以为韩松设香炉毒局,只是为了陷害小尘,如今看来,他的目的确实是为了毒杀王大人。”
顾易先入为主,只道王钦若初至杭州,韩松没有杀他的动机,却没有想到:
动机,往往就在一瞬间。
那么,韩松和王钦若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令王钦若竟然愿意帮着韩松关押段忆安,直到寿宴前一晚,还允许韩松将孟楼长和小逸关到州府大牢呢?
“韩松既然愿意将孟楼长二人的下落告诉我们,他难道就没有说出他为何要毒杀王钦若吗?”
“韩松哪里肯说出孟楼长二人的下落,无论提刑司的人如何拷问,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还是韩月月见不得韩松受苦,哭着将孟楼长二人的下落说出的。韩松打晕孟楼长二人的时候,韩月月就在现场,亲眼看到韩松将人送去了州府。”顾易叹道。
“可怜那韩月月天真懵懂,韩松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完全不知道韩松究竟想要干嘛。”
闻言,杜青衫想到了宋归尘。
同样都是女子,为何就她整日里满口脏话,机灵古怪?
面对韩松那样杀人不眨眼的人,她居然也能周旋这么久,真是为难她了。
“不管怎么说,香炉毒局是韩松设的没错了。”顾易又道,“不过我今日叫杜兄弟来,是有一事相请。”
“顾兄请说。”
“久闻杜兄武艺过人,尤其娴习水性,出入海潮,如履平地,前几日带着小尘跳进湖中,竟能安然无虞、甩掉林七......”
“好了顾兄,你不要再夸了。”
杜青衫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崩塌,顾兄夸人的功夫真是一套儿一套儿的。
“你我之间,有什么事不能明说么?还需要这么拐弯抹角?”
顾易失笑道:“那我就直说了。虽然王大人认定是韩松设置了竹竿机关行刺于他,并下令要我不要再追查,不过,我十分肯定,设置湖中机关的另有其人。”
杜青衫恍然大悟:“你这是要坑我替你下水,查一查湖中的机关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知我者,杜兄也。”
第44章 精巧弓弩
为了下水探查水中机关,杜青衫将青色罩衫脱了,只着月白单衣,来到一楼大厅,恰好遇到宋归尘和小逸从后院而来。
宋归尘见他穿得凉爽,打趣道:“你这是准备下水呀?”
“小尘真聪明。”杜青衫微微一笑,“要不要和我再下水一次?”
“不要!”
“真无情。”
宋归尘看向走在后头的顾易,迎了上去:“对了顾大哥,韩松既然说出了小逸被关在州府大牢,那他没有说他在州府的内应是谁吗?”
顾易和杜青衫相视一眼,没有料到她也怀疑韩松在州府有内应。
方才他们在楼上的谈话宋归尘并不知道,因而也不明白他们这默契的相视一笑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想着方才小逸说的,她和孟楼长被关在州府大牢的事情,只想向顾易问个究竟。
顾易将与杜青衫的分析告诉了宋归尘,宋归尘一时无言,想到这么多年来,每次她下山来到耸翠楼,韩松总是笑盈盈地问:
“宋姑娘,又偷偷下山打牙祭啊?”
那时的她,和所有人一样,认为韩松是一个和善又重情义的人。
没想到,两个月不到,韩松在她心中的形象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韩松不愿开口,提刑司只得先关他几日。”顾易半是感叹半是安慰,“进了提刑司,再硬气的汉子恐怕也受不住,我想,他迟早会交待的。”
两人在这边交谈,忽听到“扑通”一声,小逸兴奋高呼:“快来看呐,杜青衫从竹竿上滑下去了!”
因宋归尘开口闭口直呼杜青衫大名,连带着小逸也只“杜青衫,杜青衫”地叫。
宋归尘和顾易来到回廊,却只见湖面上荡漾开去一圈圈涟漪,却丝毫不见杜青衫人影。
只有小逸惊喜不已:“周大哥的潜水技能就够厉害的了,没想到杜青衫一个中原人,水技竟然也这么厉害!”她欢喜得手舞足蹈,拉着宋归尘道,“小尘,你可真是捡到宝了。”
宋归尘给了她一个爆栗:“小屁孩,直呼大人的名字,不礼貌,懂?”
小逸不满道:“小尘不也直呼杜大哥的名字嘛。”
“我——”宋归尘正要辩解,顾易突然面带诧异,匆匆拉过小逸,“小逸,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直呼杜.....杜大哥的名字?”
“不是这个,第一句话。”
“额,周大哥潜水厉害?”
“对!是这句!”顾易点头,放开小逸,温和问道,“你说的周大哥,可是酒保周蔷?”
“对啊,周大哥潜水可厉害了,耸翠楼的商船有个什么好歹,常常是周大哥潜水修理的;就连湖水疏浚,设置湖中烟花机关等事,耸翠楼请的工匠有时都会来请周大哥帮忙呢。”
宋归尘听了,恍然意识到顾易心中所想,正要和他说不可能之时,湖中竹竿处探出一个脑袋来,杜青衫扔上来一堆绳索,浮在水里道:
“顾兄,这是距离这根竹竿朝西十丈开外的铁钩上残余的绳索。”
一面说着,又一次潜下水面。
顾易不计脏乱地将杜青衫甩上来的绳索搭在回廊栏杆上滤水,目光看着平静的湖面,不知在想什么。
宋归尘见状,知道他正在思考事情,便也不再说话,站在小逸身后,看着湖面。
不多时,杜青衫重新冒出头来:“湖水底下打了铁桩,上面几截竹竿互相套接着出了水面,人力难以拔出,小尘,你的弯刀借我一用。”
宋归尘来不及询问他怎么知道自己随身带着弯刀,迅速掏出弯刀,就要翻过栏杆给他送去,不料杜青衫在水里笑起来:“小尘,你这还是要与我一起下水嘛。”
宋归尘闻言,无声地瞪了他一眼,回到回廊,将弯刀直接扔过去。
杜青衫头一避,轻松接住。
“谢啦!”
话音才落,人就又不见了踪影。
片刻后,只听竹竿“嘎嘎”响了两声,略略摇曳了几下,便朝西倒了下去。
杜青衫又冒出头来,将竹竿拖到岸边,上了岸。
顾易早已命人准备了一套干净衣衫,忙亲自捧了毛巾和干净衣物而来:“辛苦杜兄弟了。”
“无事。”杜青衫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我先去换身衣裳。”
说着“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拿着顾易准备的衣衫往耸翠楼上去了。
顾易这才回头检查起杜青衫拖上来的那根竹竿。
这根竹竿确如杜青衫所说,一小节一小节地套接在一起,足有十丈长。
顾易抬头看了看耸翠楼,耸翠楼一楼高二丈半,二楼和三楼高二丈,加上地基高于西湖湖面的一丈,算来三楼屋檐距离水面大约七丈半。
楼西水域稍浅,大约有一二丈深,那竹竿距离耸翠楼一丈远,要想将竹竿借力撞到三楼屋檐,竹竿和借力的铁钩之间的距离应是九丈,而竹竿的长度则要超过这个数,算起来,十丈长的竹竿,差不多正好可以撞到耸翠楼三楼的屋檐。
顾易心下赞叹不已,这么精确巧妙的行刺方案,设计之人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香炉毒局是借助彼岸花与彼岸叶的难得和神秘杀人于无形,只要知道彼岸花药性,就能想到利用其特性来下毒。
而这竹竿机关就完全凭借的是设计机关的人的巧思和本事了。
“顾大哥,有什么发现吗?”
顾易开口就是毫不掩饰的赞扬:“这竹竿上的弓弩设计堪称精妙,我竟从没有见过。”
宋归尘定睛一看,只见那竹竿最上面一节上用精制钢丝绑着一架弓弩,弓弩上有上、中、小三个卡槽,想来是用来安放弓箭的。
奇特的是,竹竿上的弓弩弓弦用的并不是寻常弓箭所用的牛筋,而是钢丝。
宋归尘虽不精通兵器之事,但也拉过弓猎过猎物。
此时一看便知晓这弓弩绝非寻常之物,不禁赞道:“制作这个机关的人,好生厉害。”
顾易点头:“高手在民间呐。”
小逸在一旁迷迷糊糊,不知道他们在夸赞些什么,她只觉得好玩。
歪头看了那弓弩半晌,小逸撇嘴道:“这个机关还没有我的风车来得巧呢。”
顾易又一次蓦地看向小逸:“小逸,你的风车是周大哥给你的吗?”
第45章 第三刺客
“对呀对呀。”小逸道,“顾哥哥你真聪明,不像小尘,笨得叔父总是要我保护她。”
宋归尘:你夸人就夸人,怎么还连带着损一下我呢?
顾易笑了笑:“对了,孟楼长呢?”
“叔父他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说是要去孤山找林先生。”
小逸面露忧伤,叔父每次心情不好,就会去找林先生,偏偏每次都不让自己跟着去。
说到林先生,宋归尘心头一痛。
上次杜青衫和她去了一次孤山之后,就再没有机会出耸翠楼,更别说去孤山了。
这些天以来,她一直不去想段小尘和自己灵魂互换了的事情,更不知道该怎么和段小尘说段忆安已经死了的消息。
正叹息着呢,杜青衫换了一身干爽衣衫过来了,依旧是一袭青色外衫并月白里衣,宋归尘好奇地站起来:“杜青衫,你很喜欢青色?”
杜青衫“阿嚏”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腔:“不然你以为我‘杜青衫’的名头是怎么来的?”
宋归尘将头撇到一边。
她和他初遇在逃难路上、大雪之中。
那时候杜青衫身上除了一件银红斗篷还能看得过眼之外,其他的衣物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他说自己名叫‘杜青衫’,宋归尘也没往这上面想。
只是这些日子,每次见他,他都是一身青色,宋归尘才有此一问。
“原来如此。”宋归尘缓缓点头,饶有兴致地来到顾易面前,“顾大哥,你喜欢什么颜色?”
顾易想了想:“我么?我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哎呀,太巧了,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宋归尘抚掌。
杜青衫翻了个白眼,女孩子家家,一点儿也不矜持。
他来到竹竿前,打量了一眼竹竿上的弓弩,出声赞道:“这弓弩设计得好心思,一定是出自巧匠之手。”
顾易这才兴奋道:“我差点忘了,杜兄弟你乃是军器行家,依你之见,这个弓弩应是出自何人之手?”
杜青衫蹲下身,仔细端详了片刻,啧啧赞叹:“这种弓弩设计,我从来没有见过,设计这个机关的人简直就是天才呀!”
他越看越欣喜:“我要是知道设计这弓弩的人是谁,一定要请他跟我回开封,举荐他到军器监做事,如此大才,竟然只来设计这种刺杀人的机关,实在是太浪费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顾易和宋归尘见杜青衫如此不遗余力地称赞设计弓弩之人,一时又重新审视了一番这弓弩机关。
谋杀王钦若的刺客谋划这一切,不可谓不殚精竭虑。
他请来了精通水性的弄潮儿在水底打下了铁桩,又请了高明的工匠设计了这个弓弩机关,经过细致的计算和周密的安排,终于在陈致寿宴这天,发动机关,射出小箭,最终却没能杀死王钦若,所有的心血瞬间付诸流水......
宋归尘光是想想,便觉得替那个刺客遗憾。
早知道,她当日就不要多管闲事,出手救下王若钦了。
“哎!”
杜青衫似是知道宋归尘在叹什么气,他也心有戚戚,一时感叹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再周密精确的计划,也会有意外的事情发生,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顾易道:“刺客的刺杀可称精密,但如果王钦若当日死在耸翠楼,官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别说耸翠楼全体人员逃脱不了干系,恐怕杭州州府以及两浙路大小官员,都难逃天子一怒。”
这话却也没错。
王钦若才刚走马上任,要是就那么死在了杭州,远在京都的皇帝一定会大怒。
杜青衫知道,皇帝年前向宰相王旦妥协,不得已将王钦若贬到杭州,心里对王钦若的本就怀有愧疚之意,要是王钦若就此死了,定会掀起惊涛骇浪。
“事已至此,我虽替那刺客遗憾,但我对这个刺客也很感兴趣......”杜青衫看向顾易,“顾兄,你向来心思缜密,你对这个刺客可有什么看法?”
顾易微一沉吟:“说实话,我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
顾易看向无聊地坐在回廊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柳枝的小逸,道:“酒保周蔷。”
宋归尘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随即出言反驳:“不可能,周大哥没有理由这样做!”
“这?”杜青衫看了看顾易,又看了看宋归尘,“顾兄为何如此推测?”
“我也只是乍然想到了这个可能。
“杜兄你想,要在此处安装如此精妙且费劲的机关,将一切布置得分毫不差,刺客一定是熟悉熟悉耸翠楼的人,而且此人熟悉水性,擅长机巧,才有机会和可能下水安装机关。
“方才小逸无意间说过,周蔷水性和杜兄不相上下,他甚至能给小逸制作机关风车,我实在是不得不怀疑到周蔷身上。”
“不错!”杜青衫点头。
“可是王钦若遇刺当日,周大哥正和我一起送茶到三楼,我可以作证的呀,竹竿撞上屋檐之时,周大哥就在我身后。”宋归尘质疑道,“要触动机关,总要有人在那边的水里将铁钩拉开吧,周大哥根本不可能是刺客!”
她的声音又清又脆,语速又快又急,一副完全不肯相信周蔷会是刺客的模样。
杜青衫忙安抚:“小尘,顾兄也是据实推断......而且,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宋归尘一时无话。
顾易道:“这竹竿机关,仅靠一个人,本来也完不成。须得一人在三楼时刻注意,确保要刺杀的人就在正中,同时给守在湖中的人发出信号,湖中之人才触动机关,将竹竿撞上三楼。”
经他这么一分析,其余几人眼前仿佛出现了刺杀当日,一人在三楼朝楼下发出消息,水中之人拉开铁钩触动竹竿的景象。
宋归尘又道:“我明白顾大哥的意思。可是竹竿撞上三楼之时,周大哥就在我身后不远,我们都在东面给陈致祝寿。
“从这湖中望去,根本看不到三楼楼中的场景,就算周大哥想要给水中潜藏的人发出消息,湖里的人也看不到啊。”
“没错。”顾易道,“周蔷确实没有机会给湖里的人传递消息,可是,如果有第三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