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不敢
杜青衫在宫里教小太子的时候,杜府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武红烛和乔策。
武红烛小时候常来杜府玩耍,如今见到焕然一新、换了主人的杜府,心中酸涩不已。尤其再看到对面神采奕奕的宋归尘,就更气得牙痒痒。
这个女人,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
宋归尘悠然品着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二人,和武红烛这么和平地对坐着,这还是头一次呢。真是稀奇。
更稀奇的是,常年红衣的武红烛今日穿了一身少女粉,叫宋归尘大跌眼镜。
“武姑娘,好久不见,听说芙蓉门被朝廷带兵剿了,可是真的?”
前几日听杜青衫提过此事,芙蓉门在洛阳一带发展壮大,深受百姓拥护,朝廷自是不允许此事发生,已命洛阳河南府尹无论如何要将芙蓉门的气焰打压下去。
宋归尘夸大其词,说芙蓉门已被收剿,是有意叫武红烛难看。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
不料武红烛毫不在意:“区区芙蓉门而已,朝廷既然要,给他就是。”
这下轮到宋归尘惊讶了。
在她看来,武红烛是个野心比男儿大的女子,芙蓉门是她武氏心血,如今竟然这么平淡地提起此事?
宋归尘看向乔策:“乔美人儿,你们门主这是怎么了?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今日来,是向本姑娘求医来的?”
乔策面无表情,理也不理宋归尘。
在他看来,宋归尘就是个狡猾的奸诈笑面虎,不敢光明正大地比武,就会暗地里使毒。
门主几次三番着了她的道,却坚持要来杜府,他只能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别人这个笑面虎又使什么花招。
宋归尘碰了一头冷灰,耸耸肩:“你可还欠着我两个条件呢,莫不是主动来还你欠下的条件来了?”
“条件?什么条件?”武红烛疑惑地看向乔策。
乔策连忙出言解释:“在南阳,门中中了她的九天醍醐香,在下答应她三个条件以换解药。”
原来如此,武红烛看向宋归尘:“阿策欠你的,我来替他还。”
阿策?宋归尘一口茶喷了出来。
“怎么,就许你佳人在侧,不许我得遇良人?”武红烛道,“杜青衫都成亲了,我可不想吊死在他这可歪脖子树上,对了,今日来,是给你们送请柬来的。”
乔策闻言,从怀里掏出一份精美请帖。
宋归尘:歪脖子树?敢说她家杜青衫是歪脖子树?
不生气不生气!
况且,这是好事啊!
宋归尘连连笑道:“大喜大喜,恭喜恭喜!”
“请帖送到了,阿策,我们走!”
两人来得不速,去得也快。
留下宋归尘对着那一张请帖慢慢消化。
晚上,杜青衫从宫里回来,宋归尘拿着请帖将白日的事对他说了:“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敢信,武红烛居然要成亲了,还是和乔策乔美人儿,哎呀,这下乔美人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听她一口一个美人,杜青衫凑上去以唇堵住她的嘴,又瞬间移开。
宋归尘一愣,顿时面如红霞。
“你干嘛?”
“亲我的娘子啊。”
“这——”宋归尘不敢与他对视,手足无措地捂脸,左右闪躲,语无伦次,“也太短了吧。”
杜青衫失笑:“太短了吗?”
说着又凑上来。
“自然不敢让娘子失望。”
第329章·月夜
翌日,宋归尘对镜梳妆,想到昨日武红烛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和正给鸟喂食的杜青衫道:“你知道吗,武红烛昨日说你是棵歪脖子树呢。”
“只要在娘子眼里,为夫不是歪脖子树就好了。”杜青衫笑着放下食盒,走了过来,意有所指地道,“那个乔护法,在娘子眼里,可是顶尖的美人儿呢。”
宋归尘暗道不好,这醋坛子又翻了。
“对啊,乔策确实是罕见的美人。”宋归尘有意逗他一番,“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生生被芙蓉门耽搁了那么多大好年华,若是生在富贵人家,恐怕是——”
“小尘。”杜青衫气得直接叫宋归尘的名字,蹲下身来,对上坐着的她含笑的眸子,顿时明白她是故意的,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一下宋归尘的额头,“再夸别人,为夫可就要生气了。”
宋归尘笑道:“好好好,不夸了,夫君最美了!”
杜青衫愣了愣:“你叫我什么?”
成亲以来,他倒是一口一个娘子,可小尘从未叫过自己夫君。
他想着小尘一时没有转变过来,需要时间适应。
故而心中焦急,却从未催促。
宋归尘一滞:“额,那什么,你不是还要进宫去吗?再不走要来不及了。”
杜青衫打趣:“娘子再叫我一声夫君,我就走。”
“夫君。”宋归尘突然严肃而深情地叫了声,“我们可是结过发的。别人美,我不过随口赞上一句;夫君美,我倒希望天下人都看不到。”
杜青衫心情愉快地进宫去了。
然而杜青衫在武场却没等来赵祯,一个小太监跑来告诉他太子身体不适,让他不必再等。
杜青衫十分疑惑,昨日小太子看起来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今日就身体不适了呢?
出宫之时,正碰上殿前指挥使祝延平带领一班士兵匆匆往皇帝寝宫而去,杜青衫暗想宫中恐怕出了什么事。
今日太子“生病”,恐怕也与此有关。
他不欲在宫中久留,索性回了府。
比起杜青衫的清闲,顾易倒是忙得脚不沾地。
顾易乃此次科考状元,皇帝知晓他善于验尸推理断案,于是知人善任、赐顾易为大理寺少卿。
按大宋律法,无论科考士子排名如何,都要下放外地为官几年,有了政绩才能召入京师为官,而顾易跳过了外放,直接任大理寺少卿,实属罕见。
顾易年纪轻轻,待人温和有礼,又是新科状元,加之大理寺卿王禅对顾易这个年轻人十分看重,有意栽培,故而顾易在大理寺倒也如鱼得水。
昨夜顾易挑灯看卷宗,无意间瞧见王禅深夜出门,还带了人马。
顾易放心不下,便悄悄跟了去。
却见他们到了皇城司,去见了周怀政。
一个是宫中内侍,一个是当朝大臣,约在这月黑风高之夜会面……
顾易直觉有大事发生,正想前去探个究竟,不料又飞奔而来了一对人马,竟是殿前指挥使的人,顾易忙藏于隐秘处暗中观察。
只见周怀政和王禅等人被殿前司扣押起来,如来时一般,飞奔而去。
若不是踏踏的马蹄犹在耳边,顾易都要觉得方才眼前只是他的幻觉。
第330章·谗言
第二日顾易才知道,周怀政伙同周怀信、杨崇勋、杨怀吉、杨怀玉等人密谋举事,要立太子为帝,昨夜正是他们的举事日期。
周怀信等四人担任的礼宾副使等职务,都是名誉职务,实际是皇帝的侍卫,周怀政作为皇帝最信任的贴身侍候之人,这些侍卫对周怀政多有附和,他的命令没有不听的。
而王禅作为大理寺卿,本不该卷入他们的密谋之中,却在无意之中知道了他们将要举事的事,加之王禅对皇帝重用丁谓、贬谪寇准多有不满,见周怀政仍然不该立太子为帝之心,便想助力一把。
然而,到了举事当头,杨崇勋、杨怀吉越想越怕,终于挺不住了,二人来到丁谓家中,将周怀政的计划秘密报告了丁谓。
丁谓立即带着杨崇勋、杨怀吉赶往曹利用家中,密商对策。
第二天,曹利用进宫,将事情奏报给皇帝。
皇帝听后大怒,急令抓捕周怀政,又认为是太子唆使周怀政做的此事,更是将太子赵祯软禁起来。
杜青衫也明白过来,昨日太子“生病”,原来是被皇帝叫去了。
不仅如此,丁谓等人更在皇帝面前进言,称乾佑山根本没有天书,而是周怀政和朱能伪造出来的。
“圣上,臣已查明,乾佑山天书乃是内侍周怀政与永兴军巡检朱能伪造出来的。”
经历了周怀政竟像私立太子的事,皇帝本就在怒头上,闻言,更是怒不可遏,当即命令将周怀政立斩于开封城西的皇家寺院普金寺,参与举事的其余人等全被打板子、流放发配至荒远州郡。
丁谓犹不满足,继续上言道:“皇上,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说不当说。”
“还有何事?”皇上疲惫地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闭上双眼,似乎不想再议论此事了。
“皇上,乾佑山天书乃伪造的,此事寇准早已知晓,却和周怀政一起,合伙欺骗了陛下。”
闻言,皇帝睁开眼,不怒自威:“寇准一向刚直,说他合伙欺君,朕难以相信。”
丁谓:“寇准貌似刚直,然胸怀狡诈。为求复出,不惜欺君!”
皇帝冷哼一声:“你为何不早说?”
“只因寇准于臣有举荐之恩,臣何忍揭之?无奈他回京之后,不务正事,沉溺醉乡,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臣才不得已启奏陛下。陛下,乾佑山天书,天下皆知是伪造的,若不查究,恐怕百姓对承天门、醴泉亭那两起天书也都会存疑,那将有损于圣德。”
“寇准已经被朕罢相,此事不必再提。”皇帝眉间尽是疲态。
“圣上,此次周怀政伙同众人举事,难保寇准没有参与其中。”丁谓犹不罢休,“自从乾佑山伪天书出现以后,京师就流言四起,说什么皇上早该禅让,太子登基,国运才会昌盛——”
余光见到上头的皇上变了脸色,丁谓极有眼色地止了话头,小心翼翼地等待天子发怒。
果然,皇帝怒极,命人叫来如今的拟旨官宋绶,要将已被罢相的寇准贬去雷州。
第331章·拟旨
中书当时的值班知制诰正是宋绶,皇帝命他负责起草贬责寇准的文书。
宋绶领了圣意,皱眉许久,久久不曾落笔。
丁谓在一旁道:“宋大人,你在犹豫什么?圣上的旨意,你没听明白吗?”
宋绶无声地看了一眼丁谓,未曾答话,而是垂眸,落笔写下草拟诏书。
宋绶向来敬重寇准,如今皇上却要他亲手写贬谪寇相的诏书,因而诏书中的一字一句,宋绶都斟酌再三,既不能惹恼了天子,又不愿让寇准担上不存在的罪名。
因而他字斟句酌,这份诏书拟得十分艰难。
拟毕,呈送给皇帝。
皇帝看罢,点头:“就如此下诏罢。”
按照大宋诏书下发流程,一道诏书经过中书舍人“制词”、“书行”与给事中的“书读”等三道关卡之后,如果都没有发现问题,就可以成为正式的政令,交给宰相机构的分支——尚书省执行了。
而且作为正式政令的诏书,必须有宰相副署。
宰相如果不副署,诏书也无法生效。
寇准如今被罢相,诏书也就只能由参知政事丁谓终审。
丁谓拿到诏书后,发现宋绶所写文字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寇准瞒报天书一事。
丁谓十分不满意,便命人叫来宋绶,似笑非笑道:“我听说宋大人满腹文章,想不到一纸诏书写得缥缈无根、令人难以信服,原来你这位中书舍人竟不懂如何编排文字?”
宋绶知道,丁谓此人狠毒异常,尤其记仇,他二人之间的仇怨由来已久,加之当日寇准取笑丁谓为自己擦拭胡须好似奴仆,更是令丁谓越发记恨。
宋绶也明白,如今寇公被贬,朝廷之中尽是丁谓势力,丁谓特意将自己叫来,定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思及此,他谦逊拱手行礼道:“请丁参政修订。”
此举正合丁谓之意。
他毫不推辞,提笔就写。
写毕,笑盈盈地看了一遍,点头回味片刻,交给宋绶,问:“舍人瞧瞧,如此可否?”
宋绶接过,发现丁谓将自己所拟诏书中赞誉之词尽数删去,只留下数落寇公罪行之词,除了瞒报天书、欺君罔上之外,更是添加了诸如“当丑徒干之际,属先皇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沉剧”之词。
宋绶看罢,暗自心惊。
丁谓这是将先帝之死也归咎寇准,认为是寇相违法乱纪才惊动了病中的先皇,导致先皇一病不起。
如此文字罗列,其中透露出的狠戾,令人惊心。
雷州本就是偏远蛮荒之地,若寇公接了这甚至,岂不是认下了这根本没犯过的滔天罪名?寇公一生正直,这贬书可叫他如何自处。
宋绶缓缓放下诏书,抬眼看向丁谓:“丁参政可有想过,寇公一生清正,门生遍布天下,他若因你如此折腾贬谪而死,丁参政该如何应对士林公论?”
丁谓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
笑毕,道:“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他寇准若在被贬途中而死,他日好事书生摆弄笔墨,记录此事轻重对错,不过就是四个字而已——”
“哪四个字?”
“天下惜之!”丁谓缓缓写下。
他打量着纸上的四个字,又一笔划过四字,将笔往桌上一扔!
“然而,惜之又如何,如今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是我,天下士林议论纷纷也好,骂我唾弃我也好,不过是好事之人发发牢骚而已,我又有何惧?而他寇准,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你——”
宋绶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带狂笑的丁谓。
“宋大人,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今形势,哪里才是良木。我今日叫你过来,除了圣旨一事,也是有求贤之意,若你——”
“多谢丁参政美意!”宋绶拱手打断丁谓的话,“下官还有事要忙,先行告退了。”
说罢转身就走,完全不给丁谓面子。
第332章·宣诏
寇准被罢相之后,从京都一路到相州,心境平和了许多。
在相州做一个闲散无事的相州司马,倒也十分自在。
杜青衫派人快马加鞭将朝中之事禀报了寇准,寇准知晓了此事,也毫不放在心上,继续山野垂钓,宴请好友。
丁谓担心寇准东山再起,修改了诏书还不放心,很像将寇准置之死地。
然而大宋并无诛杀大臣的习惯,即便丁谓在病体缠身的皇上面前如此抹黑寇准,历数寇准所犯之罪,但这些罪名却仍然不至置寇准于死地。
丁谓思来想去,想出了一招。
传达诏令的中使是由雷允恭派遣的,在中使离京前,丁谓特意将中使请来,送给他一把装在锦囊里的宝剑。
中使领会了丁谓的意思,也有意巴结丁谓,便收下宝剑,笑道:“参政大人放心,下官明白。”
丁谓含笑点头。
诏书传到相州这一日,寇准正与客人宴饮。
客人大多是相州州吏,听闻中使传召而来,纷纷起身迎接。
然而寇准要去见中使时,中使却避而不见。
中使领会了丁谓的示意,将那把宝剑装于锦囊,假装这是把“尚方宝剑”,做出将要“有所杀戮”的样子。
只等寇准被吓唬住,直接回屋自尽!
这样丁谓就兵不血刃除了后患。
不可谓不深思熟虑。
若是寇准如今还是当初性情刚强、不堪受辱的寇准,丁谓的如意计划恐怕也就达到目的了,自杀而死总比受那一剑之辱更有尊严。
相州官吏都道:“寇公,中使带了尚方宝剑而来,恐怕是朝廷有赐死寇公之意啊,寇公还是快快逃走吧。”
但此时遭遇无数大起大落的寇准,压根不受此等狐假虎威的恐吓。
况且他早已收到杜青衫的消息,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
故而寇准神态自若大笑道:“诸位不必担心,朝廷若有赐死老夫之意,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老夫垂垂老矣,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还是等中使休息好了,拿出诏书敕令,老夫再决定是走是留不迟。”
中使听闻寇准态度,气得牙痒痒,不得已拿着诏书前来见寇准。
诏书里哪里有赐死,不过是贬官继续南下雷州而已。
寇准接过诏书看了一眼,随意交给身旁小厮,当即脱下相州司马的官服,换了一件短及膝盖的小吏服装,而后,继续回屋宴饮,谈笑如常,直到黄昏才结束。
蒨桃早已知晓诏书之事,这段时日以来,她贴心服侍在寇准身边,先是一路奔波疲累染了风寒,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又加之初到相州水土不服之故,病情竟一日比一日加重。
只是她不愿寇准担忧,每服侍在寇准跟前,都胭脂装点强撑精神,因而寇准只道她只是初到相州还不太习惯。
这一日送走客人,明月高悬。
寇准站在院中仰望明月,天地浩大,他寇准百年之身,又将归往何处?
望着这间相州百姓给修建的小屋,他忽而感到安静得很。
“蒨桃?”
寇准唤了一声。
然而平日里有唤必应的蒨桃今日却没应声。
寇准心中突然一跳,连忙进蒨桃房间查看,却见蒨桃躺在床上,额头烫得厉害。
第333章·病逝
蒨桃幽幽睁眼,强撑着坐起:“相公。”
“蒨桃,你怎的病得如此之重,老夫这就叫人煎药来。”
“相公,不必麻烦。”蒨桃拉住寇准,“这会儿天色已晚,再将丫头们叫醒来,不妥。况且妾身这病一直断断续续,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临睡前才喝了药,这会儿发起热来,出一身汗,也就好了。”
寇准担忧地点点头。
“今日之事妾已尽数知晓,已经命人打点好行李,明早即可动身,相公安心歇息罢。”
“你病得这样重,明日怎可动身。”寇准不赞同地摇头,“还是等你病好了再动身去雷州。”
“不!”蒨桃道,“圣旨来得这样迅速,那中使虎视眈眈看着相公,若相公暂做停留,恐怕中使又有话说。”
蒨桃素知寇准刚烈,绝不受辱于人,更不屑与中使之流多说一言,今日在茶屋接了圣旨,当即换下官服就是明证。
寇准沉默了。
第二日,马车备好,寇准一行果然离开相州,往雷州而去。
相州百姓纷纷前来相送。
一路走走停停,行了月余,蒨桃之病越发沉重。
这日小船顺风而行,蒨桃不习惯乘船,更觉得胸闷难耐,头晕脑胀,寇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便让船夫找地儿靠岸,先给蒨桃看病要紧。
蒨桃心中感动,伏在寇准怀中,悠悠道:“相公,你还记得那年在相府,妾身写给相公的诗吗?”
寇准道:“老夫虽老了,然蒨桃所赠之诗,却还记得。”
说着吟诵起来:
“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
不知织女萤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
蒨桃呐,人生如梦呐,老夫当日一曲清歌一束绫,彼时何能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沦落至此,还是蒨桃思量得远。”
蒨桃莞尔:“相公莫要悲叹。”
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妾身家贫,幸得相公垂帘,跟在相公身边服侍,已三十余年矣。日后妾不在相公身边,相公千万要记得,天凉了多加衣,一日三餐千万记得按时吃......”
“蒨桃,怎的突然说起这些事来?”
“相公,您听我说。”蒨桃继续道,“此病来势汹汹,妾自知命不久矣,相公,相公,咳咳!”
“蒨桃。”
“相公,蒨桃唯有一愿。”
“蒨桃你说。”寇准只觉悲从心来,一时扭头悄悄抹了抹泪。
“妾从小便不知家在何处,这么多年来,相公所在之处,便是妾的家,然妾死之后,不能再跟随相公,只求相公将蒨桃葬于西湖孤山。”
当初在南阳,宋归尘和蒨桃夫人常在一块儿,宋归尘说书似的给蒨桃讲了许多西湖景色。
恰好如今他们一路行来,正要经过杭州,故而蒨桃有此一请。
寇准闻言,心中大恸。
蒨桃这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才请求葬于孤山啊。
“宋姑娘曾说,西湖孤山‘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蓬莱宫在海中央,多美啊,蒨桃若能看一眼那烟波浩荡的蓬莱宫,死也瞑目了。”
小船晃晃悠悠驶入了钱塘江,蒨桃终究是没能看上一眼西湖景色,便死在了寇准怀里。
寇准强忍悲痛,将其葬于西子湖畔。
第334章·喜脉
蒨桃病逝的消息传来,宋归尘难过了好一阵子。
杜青衫见她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连最喜欢的书也看不下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十分担心。
便亲自炖了碗乳鸽汤端来,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莫过于伤怀才是。我听阿崔们说你几日不曾好好进食了,来,我特意买来的鸽子,亲自炖的汤,娘子趁热喝。”
宋归尘惊讶道:“你做的?”
“快尝尝为夫的手艺。”杜青衫露出邀功请赏的笑容,亲自吹凉一勺汤喂给宋归尘。
宋归尘本没有什么食欲,不过不忍叫他失望,便笑着喝了一口,赞不绝口道:“果然鲜美,想不到你居然会炖汤了?”
杜青衫神秘兮兮地笑着。
他当然不会告诉宋归尘,这是阿杞和阿崔那两个小鬼的建议。
为了炖这一晚汤,三个人可费了不少功夫。
“来,吃块鸽肉。”
宋归尘笑着吃了,不料鸽肉才进嘴里,突然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起来。
杜青衫吓得连忙将碗放下:“小尘,怎么了?是不是这鸽肉不好吃?”
过了那一阵难受,宋归尘勉强朝杜青衫笑了一下:“没事,你别担心。”
说着给自己搭了个脉。
继而一脸严肃地看着杜青衫。
见状,杜青衫可急坏了:“小尘,你没事吧?你可别吓我?”
“喜脉。”
“什么?喜脉?”杜青衫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地一把抱起宋归尘原地转了一圈,难以置信地问,“喜脉?”
宋归尘被他转得头晕,锤了他前胸一拳:“对,就是喜脉,你想不认账啊?”
“认,认认!”杜青衫喜不胜喜,小心翼翼地将宋归尘抱坐在床上,握着她的手,满眼都是她的影子,“小尘,夫人,我杜青衫要当父亲了!”
宋归尘含笑:“都是我不好,这几日一直没什么食欲,却不曾想到这上面来,算时日,已有三月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杜青衫连忙道,“这几日朝中事多,我也没想这么多,叫你受委屈了。”
说着紧张地搓搓手,试探地摸摸宋归尘的肚子:“娘子,你可把得出,这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杜青衫笑道,“若是男孩,我就给他买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教他武功,若是女孩,我就给她买胭脂花粉漂亮衣裳,教她......”
“教她什么?”宋归尘好笑地歪头看着杜青衫。
杜青衫想了会儿:“若是女儿,我教她识文断字,娘子就教她识药断病、行医救人——诶呀不好,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得赶紧将孩子的东西置办起来才行,娘子,你说这是个女孩儿还是男孩儿?我们该买置办些什么东西?”
宋归尘笑道:“这才几个月呢,就想那么远。况且,仅根据把脉如何能看得出胎儿男女?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
“小尘就是天上的仙子。”杜青衫温柔地将宋归尘搂在怀里,“如今肚子里怀了咱们的的孩子,可更不能忧思过度太过难过了,更不能不好好吃饭,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说到这里,宋归尘轻叹一声:“听闻寇大人将蒨桃夫人葬在了西子湖畔,我有些想师父了。”
闻言,杜青衫将宋归尘搂紧了些。
仿佛害怕她下一刻就要离自己而去。
------题外话------
说点啥:圣诞快乐~~一年就要过去了,逝者如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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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我与宰相二三事
知道宋归尘有了身孕后,紫萤可欢喜了。
平常三天两头崔促宋归尘赶紧出书,这段时间非但不催,反而一反常态叫宋归尘好好休息,不要劳累。
宋归尘知道,必定是杜青衫那家伙给紫萤说了什么。
不然紫萤这埋头钱眼里的丫头,才不会这么一反常态。
不由得打趣紫萤:“前几日不是还火急火燎地要我赶快写一本《我与寇公二三事》的书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紫萤委屈巴巴地道:“杜大哥再三交代,不许我让你太劳心劳力。”
又道:“寇大人被贬雷州,京师百姓都对寇公怀念不已,我让你写这样题材的话本,也是为了迎合大家的喜好嘛,再加上蒨桃夫人病逝的消息传来,这本话本一出,一定会非常受人欢迎的。而且这些日子有不少人到万卷堂打听,浥轻尘什么时候出新书呢。”
对于紫萤的这些赚钱点子,宋归尘已经见怪不怪了。
分明是一个书香世家的千金闺秀,却对这赚钱之事乐此不疲,实在大奇!
不得不承认,紫萤的想法确实很对!
每次紫萤催着她写的话本,无一例外都大卖了。
宋归尘想了想,道:“我想,大家怀念寇公,这《寇公二三事》似太轻浮,不合适用来表达对寇大人的敬重,不如写一本《小记丁宰相二三事》,如何?”
紫萤拍手赞道:“妙!我也正有此意。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写法,百姓们愈发怀念寇大人,对丁谓就越发愤恨,我们出一本《丁宰相二三事》,肯定也会深受大家喜欢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书中避免不了要写丁谓的恶行,宋姐姐一直以浥轻尘为名在万卷堂发书,这些日子以来,京师百姓对浥轻尘究竟是谁多有猜测,甚至有人在樊楼立了个浥轻尘究竟是谁的彩头让大家下注。”
“是吗?”宋归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许久没去樊楼,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可不是嘛。”紫萤道,“如今呐,买我三哥的人啊最多,大家都说万卷堂既然是顾家人开的,那这背后的浥轻尘自然也是顾家人。还有人买杜大哥,有人买我二哥,连我都有人下注买,就是没有人买宋姐姐你。”
说到这里,紫萤已经笑成了一团。
“宋姐姐,你说这些人笨不笨,猜来猜去,连个影子都没猜着,还在那下注呢,可笑死人了。”
宋归尘也感到十分有趣,笑了一阵,道:“紫萤是担心,浥轻尘发了这么一本关于丁谓的书后,会被丁谓记恨上?”
“是啊,丁谓睚眦必报,我算是见识了,连寇大人都斗他不过,还有谁敢和他对着干呢?我倒是不怕他的,只不过三哥和杜大哥都在朝中,就怕丁谓‘另可错杀也不放过任何一人’,我们擅动,倒给三哥和杜大哥添了麻烦。”
宋归尘闻言,深以为然。
没想到紫萤竟想得这样远。
不愧是顾家人。
如今朝中丁谓权势正盛,此时若轻举妄动,难免牵连无辜。
思及此,宋归尘提议:“既不能以浥轻尘之名发,不如换个名字?”
紫萤同样摇头:“换名虽可稍避风头,然而大家买书大都冲着浥轻尘的名头去的,若换了名儿,恐怕买的人会少许多,那万卷堂可就亏大了。”
宋归尘不由失笑。
见状,紫萤叹气:“还不是最近万卷堂对面新开了家千里居,所有万卷堂新出的书,第二天,千里居总会跟着上新,而且价格定得更低。
我和二哥不得不跟着降价,可我们的书纸张、印刷都是上好的,而对面则是赤裸裸的盗版,打价格战,万卷堂哪里打得过对方?
更可恶的是,二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打探出千里居的老板究竟是谁,竟有那么大的手笔,能那么迅速盗版我们的书。”
第336章·柳色
紫萤越说越气,宋归尘越听越奇。
她都有点想去看看紫萤说的这家千里居了。
几日后,宋归尘还没抽空去千里居瞧瞧,大街小巷都在讨论千里居近日出了新书的事。
紫萤兴冲冲地抱着几本书而来,对宋归尘道:“宋姐姐,奇了!千里居居然出了本《谓之闲话》的书,所写内容与你我前几日商议的相差无几,对丁谓明褒暗贬,京师士子听闻后竞相购买,千里居门口可热闹了。”
谓之,便是丁谓的号。
宋归尘接过紫萤买来的那本《谓之闲话》,只见书名旁边簪花小楷明晃晃写着作者名:柳色。
紫萤道:“此人好生狡猾,取这样的名字,分明就是蹭浥轻尘的热度。”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或许也有其他的原因。”宋归尘慢慢翻阅着书,若有所思。
她突然觉得确实有必要去会会千里居的老板了。
紫萤也想到了什么:“宋姐姐是说,千里居祸水东引?”
“不无可能。”宋归尘沉吟道,“柳色这个名字,实在没法让人不联想道浥轻尘,或许千里居背后的主人也知道此举定会得罪丁谓,想以此转移丁谓的视线也未可知。现在去外头看看,恐怕所有买书之人,都会认为此书是浥轻尘所写,只不过换了个名字而已。”
“这真是太过分了!”紫萤气得粉拳攥紧,“千里居欺人太甚!”
自己赚钱也就罢了,还这番使坏。
这样一来,千里居出的书,千里居赚了钱,锅却是万卷堂背。
亏她一开始听说有人敢写丁谓时,还赞叹了一把对方的勇气,心想若是有缘,一定要见见这位写书之人呢!
紫萤气急了,起身就要去千里居问个明白,被宋归尘拦住。
宋归尘已翻了小半这本书,这位“柳色”确实有意模仿“浥轻尘”的风格,不过其犀利辛辣、一针见血的文字,却是自己所欠缺的,若仔细分辨,也不难看出此文并非出自浥轻尘之手。
“紫萤,我和你一起去千里居。”宋归尘觉得写这本书的人定是大才,想结交结交。
二人还没到千里居,就见街上吵吵嚷嚷,官兵压着一个蓝衣书生往开封府去,众多士子跟在官兵身后,叫嚷着不许抓人。
紫萤拉着宋归尘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面,抓住身边一个学生问:“哎,那是谁啊,官府为什么抓他?”
书生看了两眼紫萤和宋归尘:“哎呀,你是万卷堂的顾姑娘吧?”
“对,我是!”
书生一听,立刻站到二人前面挡住官兵的视线,一脸紧张地悄声道:“顾姑娘,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到处跑?你不知道,《谓之闲话》传到了丁谓跟前,丁谓大怒,命人将千里居围了,抓了好几个千里居的人,说书是他们写的。”
说着悄悄看了眼远去的官兵,又道:“顾姑娘,趁现在丁谓还没怀疑到万卷堂,你快离开京师吧。”
紫萤哭笑不得。
“那《谓之闲话》不是柳色所写吗?又是千里居出的书,关我万卷堂何事?”
书生闻言,一副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神色,自信地道:“顾姑娘,您就别蒙在下了,现在我们这批人谁不知道柳生就是浥轻尘,浥轻尘就是柳生啊!也就官府还蒙在鼓里罢了。”
紫萤和宋归尘对视一眼,苦笑。
第337章·大祸
宋归尘问:“这些书生被抓去,会被怎样?”
“怎样?”书生摇头叹息道,“以丁谓的手段,八成是没命回来了。他们只是今日在千里居买书的无辜读书人罢了,然而官府的人哪里管那么多,就连千里居打杂的书童也被抓去了不少。”
“那这个柳色岂不是害了别人,这些人何其无辜。”紫萤忿忿不平。
见紫萤这么生气,书生狐疑问道:“顾姑娘,柳色真不是浥轻尘?”
“不是。”
“那,浥轻尘究竟是谁呢?”书生装作无心一问。
紫萤的话可不是那么好套的,立刻明白书生在套自己的话,不过当此之时,和这个大胆的柳色撇清关系才是要紧,因而笑道:
“我们万卷堂虽说不是什么百年刻坊,然而却是将作者意愿放在第一位的,作者既不愿公布真名实姓,万卷堂自然绝不会违背作者的意思。
至于这个柳色,我也好奇他是何许人也,竟敢公然叫板丁谓,不可谓不勇!”
闻言,书生怀疑人生了。
柳色不是浥轻尘?
任由书生原地怀疑人生,紫萤和宋归尘来到了千里居。
不久前还熙熙攘攘的千里居此时门可罗雀,不过倒是依然开着门做生意。
一般的刻坊遇到这样的事,早就关门大吉了。
可千里居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照常营业,这份气魄着实让紫萤佩服。
店铺里只有一个胡须拉渣的中年男子,身着上好锦缎裁制的衣服,正悠闲地捧着一本书看,见到二人,笑问:
“哟,这不是紫萤姑娘吗?怎么又来买书?”
紫萤知道此人,他便是千里居管事,姓万,千里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操办,大家都叫他万老板。
这段日子千里居一直盗版万卷堂的书,紫萤为此可没少与这位狡猾的万老板交涉,不过每次都没占到便宜。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讽刺对方的机会,紫萤扬起明媚的笑容:“万老板,千里居今日怎么这么冷清呐?”
“嗐,做生意嘛,有盈有亏方为大道。月亮都有阴晴圆缺,我这千里居也不能一直客如云来,紫萤姑娘你说对不对?”
万老板放下书,边说边来到二人身边。
“二位姑娘,今日想买什么书?我这千里居别的不说,你们万卷堂有的,这里肯定有,万卷堂没有的,我这也有。”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紫萤气不打一处来,偏偏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我们要一本《谓之闲话》。”
“哎呀这可不巧了,此书大卖,如今却是没了。”
“我看是被官府收走了吧。”
“紫萤姑娘聪慧过人,连这个都被你猜着了!”
“你——”
紫萤哪里听不出来万老板口中的戏谑之意,偏生对方似笑非笑,一副悠闲模样。
紫萤觉得此人简直就是奸商,大奸商!
宋归尘见状,大笑道:“哈哈,万老板果真处变不惊,如此大祸若是旁人恐怕早已逃命去了,万老板却能不为所动、泰然处之,叫人佩服。”
“哦?如此大祸?”万老板依然似笑非笑,问,“不知大祸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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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对峙
万老板的笑容令宋归尘毛骨悚然,心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没说话,一对官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二人团团围住。
“你们想干什么?”宋归尘忙将紫萤护在身后。
为首官差道:“我等奉命,捉拿散播谣言之人,杜夫人,顾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是何道理?”紫萤嗤笑道,“不知我所犯何事?你们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抓人?”
“少废话,去了开封府就知道了!”为首之人一挥手,身后官兵不由分说就上前拿人。
宋归尘甩甩衣袖,将前面的两个官差放倒在地,两个官差顿时诶呀诶呀满地打滚。
宋归尘傲娇地拍了拍衣袖:“想抓人,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她手里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绿瓶,睥睨扫视了一圈眼前的众多官差,不屑一笑:
“我手里拿的是九天醍醐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芙蓉门门主都曾中此毒,若非解药及时,恐怕早已命丧黄泉。我看谁敢再往前一步?”
自从吃了武红烛的亏后,宋归尘一直毒药不离身,没想到除了对付芙蓉门的人之外,还能用来对付官差。
见状,紫萤两眼放光地看着宋归尘:宋姐姐威武!
顿时也大胆起来,叉腰挑眉道:“我看谁敢上前!”
官兵们顿时踌躇不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轻易动作。
九天醍醐香之名,他们并不陌生。
据说是江湖上最歹毒的妖女制作出来的一种毒药,中毒之人,先苦后甜,陷入迷离梦幻,此生不醒。
江湖上最大的门派芙蓉门曾经一众门徒都中了此毒,最后好不容易才求来解药。
至今,除了制毒之人,还没有人知道此毒的解药。
众人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官差,果然,过了刚开始的痛苦之后,二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带着丝丝微笑,端的有几分诡异。
“你怎么会有九天醍醐香?”为首之人大惊。
宋归尘笑了。
也是,芙蓉门只传出制香之人是一个歹毒的妖女,可没说她就是那个“妖女”。
“这你们就不用知道了,你放我们走,我将解药给你。否则,他们二人就再也别想醒过来了。”
为首官差看了看地上的二人,又看了看宋归尘二人,脸上一片阴霾。
“你可知,刺杀朝廷命官是要偿命的!”他威胁道。
“哈哈,看来你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呐!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毒女,你以为,对于一个制毒之人,连芙蓉门的人都敢毒,还会怕你一个小小的官差吗?”
“你——”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宋归尘,似乎很难将她和传言中歹毒的妖女联系到一起。
宋归尘拉着紫萤的手,一步步朝为首官兵走过去。
官兵一步步往后退。
宋归尘笑意盈盈,看在一众官兵眼里,确实有了几分妖女的样子。
她在为首官兵跟前站定,将两粒药丸放到对方手里:“这是解药。”
又低声道:
“我知道你头上的人打的什么主意,请回去告诉他,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说完,和紫萤离开了千里居。
留一众官兵和万老板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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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消愁
见人走远了,万老板来到官兵跟前,轻蔑地道:“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搞不定,简直是浪费小爷功夫在这里陪你们演戏!”
说着将手里的书本朝远处一扔,书本稳稳落在书架之上。
拍了拍手,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小爷我累了,告诉你家主子,小爷就帮他到这里,后面的事小爷恕不奉陪。”
为首官兵敢怒不敢言,一句话也没说。对着万老板的背影暗骂一声,命人将解药给地上被毒晕过去的官兵服下。
万老板出了千里居,朝空中吹了声口哨,不多会儿,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去,给我查一查宋归尘这个人,三日内我要她所有的信息。”
“是!”黑衣人立刻应声不见。
万老板饶有趣味地捋着下巴上短短的胡茬,自言自语:“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呢。”
胡子不经捋,不小心扯下了一截,万老板无语地看着手里的胡子,生气道:“林山隐这天下第一易容师的水平也太差了点!看来得换个人了。”
出了千里居,紫萤仍心悸不已:“官府这是铁了心要找出写书的人了,见一个抓一个啊这是。”
“不,他们不是见一个抓一个,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冲我来?官府为什么要抓我?”
宋归尘神情凝重:“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只是那个万老板,还有那几个官兵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守株待兔一样,似乎一直等着我们上门。”
“你说他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守株待兔,我是那个兔?”紫萤噗嗤笑出声来,“他们难不成真以为我是浥轻尘,是我写的那本《谓之闲话》?”
宋归尘沉吟少许,不确定地道:“也有可能。”
“不管了。”紫萤是个心大的,“既然如此,我今天也不回里仁巷了,宋姐姐收留我一宿吧。二哥每天都在万卷堂,三哥又一连几日都在开封府,今日怕是也不会回来,我一个人回去也怪闷的。”
听到顾易一连几日都在开封府,宋归尘心神一动:“开封府近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也不清楚啊,自从寇相公离开京师后,三哥就忙得脚不沾地,本来他就不愿和我们多说话,这下好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不愿和你们多说话?”
“是啊!自从你和杜大哥成亲后——”紫萤说着突然捂住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宋归尘,“额,我不该多说的。”
宋归尘什么都明白了。
紫萤懊恼地挠头。
三哥的心事,聪颖如她,早就看出来了。
过去那段日子,她见过好多次一向不爱饮酒的三哥自饮自斟,这些日子好不容易不那么颓废了,却又连家也不回,干脆住在开封府了。
紫萤心想,官事缠身也是件好事,总比一个人对酒消愁更好些,故而也没多过问顾易开封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这么忙。
说不准,三哥就是突然想明白了,借这些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第340章·惊喜
相国寺。
秋风吹落一地红叶,幽静林间鸟鸣声声,一座高塔耸立林间,遗世独立。
一个衣着华贵的富贵公子立于佛像前,身后跟着个劲装男子,恭恭敬敬地呈上一叠卷宗。
“公子,查清楚了,这是宋归尘的所有资料。”
富贵公子翻看几眼:“可有什么发现?”
“有两个发现,一是,宋归尘就是京师传得沸沸扬扬的浥轻尘;二是,十八年前林逋离开洛阳时,身边带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就是宋归尘,属下调查之后发现,她很可能是柴永惠的后人。”
“哦?”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属下未敢深查。”
“这第一条,宋归尘是浥轻尘之事,我倒是猜到了,不过这第二条......”富贵公子沉吟笑道,“原本只是想查查此人与万卷堂的关系,没想到查出这么个惊喜来。”
“公子打算怎么办?”
“去彻底查查,保证有确切证据证明她确实是柴氏后人,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且莫轻举妄动。”
“是。”
开封府,顾易面带喜色从后堂出来,远远看到顾行之正进开封府大门,立即笑着前去迎接。
“二哥,你怎么来了?”
“三弟。”顾行之加快脚步上前,“今日小妹差点被开封府的人抓了,这会儿正害怕呢,让我来找你回去,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开封府的人为什么要抓她?”
“什么?开封府有人要抓小妹?所为何事?”
“我也不清楚所为何事,你快跟我去杜府看看吧。”
顾易脚步一顿:“杜府?”
“诶,阿萤和小尘当时就在一起,这会儿一起去了杜府,别问了,咱们快去吧。”顾行之拉着顾易就往杜府去。
听了紫萤和宋归尘说了在千里居的遭遇,顾易眉头深锁。
“我这几日一直在忙,没听说开封府有当街抓人的事,而且如今开封府尹乃是八王爷,八王爷素有贤名,他是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顾易道,“方才,八王爷告诉我,圣上终于同意将王曾王大人调回京师,继续担任参知政事,因为此事,八王可是费尽心思。”
王大人曾经因为寇准的事,被皇上贬谪出京,如今寇相也被贬,朝中大都是丁谓的人,顾易与八王爷思前想后,如今能与丁谓抗衡之人,也就是王曾王大人了。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王大人捞回来。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联系朝臣共同上奏,终于取得了成效。
“既不是开封府的人,为什么要冒充开封府之名呢?”宋归尘道,“而且我看他们的阵势,很明确是冲着紫萤来的,若是因为怀疑《谓之闲话》是浥轻尘所写,想找万卷堂的麻烦,为何不去万卷堂抓顾二哥,反而来抓紫萤妹妹呢?”
“这个《谓之闲话》,是怎么回事?”
顾易对刻坊的事一向不太关心。
紫萤拿来一本《谓之闲话》递给顾易:“呐,就这本,千里居不久前刻的,人们都在传此书是浥轻尘所写,今日官兵抓人,我和宋姐姐觉得,这可能是丁谓借机报复。”
顾易翻了翻那本书,失笑道:“这真不是小尘所写?看这行文用字,若非事先知晓不是出自小尘之手,只怕我也会这么认为了。”
“是啊是啊,所以我怀疑,背后的人就是想找浥轻尘麻烦,因而模仿浥轻尘的风格写了这么本书以得罪丁谓,借丁谓之手除去浥轻尘。”紫萤分析道,“若是如此,这个人可就太狠了。”
浥轻尘和他无怨无仇,他却如此心狠手辣,要置人于死地。
简直不可饶恕!
第341章·失踪
听了紫萤的话,顾易沉吟片刻,忽而笑道:“依我看,背后的人盯上并非浥轻尘。”
“不是宋姐姐,那是谁?”
只听顾易道:“以丁谓的权势,若有心查浥轻尘的真实身份,并无难度。然而今日官兵的目标显然是小妹你,说明他们压根就不想抓什么浥轻尘,而就是为了抓你。”
“抓我?抓我做什么?”紫萤越发不解了。
“他们是为了掣肘顾大哥。”宋归尘已然明白了,“我听闻,丁谓一直致力于拉拢宋权直、顾大哥为首的一批朝中英杰,不过处处碰壁,想来,他开始采取极端方法了。”
“不错。”顾易赞同道,“都怪我,这几日因为王大人调任回京之事,一直没有机会告知你们诸事小心。不过你们放心,皇上已经下旨召王大人回京任职,王大人回京后,我想丁谓恐怕也腾不出手来处理其他事情了。”
“如今宰相之位空缺,王大人回京可是?”
顾易缓缓摇头:“此事难说。”
当初寇相回京直接任相,一是有天书,二是寇准原本就两度任宰相,丁谓也好,王钦若也好,在寇准面前,都没有资格做那宰相之位。
而现在,丁谓已是炙手可热的权臣,朝中大事小事都是丁谓说了算,即便王大人回京,恐怕也难撼动丁谓地位。
不过,只要有一丝丝希望,就要努力争取。
果然,之后几日,再没有什么人前来找紫萤麻烦,千里居不再卖《谓之闲话》,倒是有不少小刻坊偷偷摸摸售卖。
这日,紫萤得了一本新书,料想宋姐姐一定喜欢,便兴致勃勃地送来杜府。
正走到杜府院外,忽而一个富贵公子手持折扇而来:“姑娘留步。”
紫萤奇怪地看着此人:“你是谁?”
“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富贵公子一双桃花眼,笑得暧昧,“那日在千里居,卖书之人便是我。”
闻言,知道他是千里居万老板,紫萤哂笑:“万老板装神弄鬼,就为了抓我不成?”
“非也非也,我一介商人,与官府之人向来不合。”
不合?骗鬼呢!
紫萤翻了个白眼,不合那日能和官兵伙同起来抓我?
若不是宋姐姐有毒药在身,她恐怕早已被抓走了。
见紫萤一脸冷漠,富贵公子走在紫萤前面,笑道:“好吧,万某给姑娘赔罪了,还望姑娘见谅。”
紫萤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万老板狗皮膏药般地跟上:“在下万舟行,为了赔罪,请姑娘樊楼吃饭如何?”
“免了。”紫萤不为所动,一把将万舟行推开,“别挡路。”
万舟行无奈:“那好吧,既然姑娘不喜欢樊楼,那就不去樊楼,改日万某再登门赔罪。”
说着,如来时一样,挥着折扇离去了。
紫萤莫名其妙地看着此人背影:“莫名其妙。”
来到杜府,杜府和往日一样,杜大哥定然一大早就进了宫,阿崔阿杞也去了学堂,紫萤哼着歌儿往药房走去。
平常这个时候,宋姐姐肯定又在药房折腾她的药。
然而今日药房却不见宋姐姐身影。
紫萤四处找了个遍,府里下人们也都说没看见。
宋姐姐失踪了。
紫萤慌了。
第342章·交易
宋归尘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富丽堂皇、但门窗紧锁的房间。
用尽各种办法也未能出去之后,她已经佛系了,坐在床上细细回想事情的经过。
她记得她正在药房制药,突然一个高大强壮的褐衣壮汉凶神恶煞地将她打晕,一醒来就在这儿了。
难道是丁谓的人?
不,丁谓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断不会光天化日之下闯入杜府抓自己,况且,王大人已回京,宰相之位落入谁手还扑朔迷离,丁谓如今自顾不暇,又怎么会冒这么大险抓人。
唯一和自己存有过节的武红烛,不久前也冰释前嫌了,也不会是她的人抓自己。
宋归尘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究竟是谁有那么大本事,竟能无声无息潜入杜府将自己抓来。
抓自己来又是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进来一个熟悉的人。
宋归尘倏地站起来:“万老板,您这是何意?”
“得罪啦杜夫人,万某有些交易想和夫人聊聊,所以将夫人请到这里来。”
“请?好一个‘请’!”宋归尘冷哼一声,“是丁谓让你抓我的?”
“丁谓?”万老板哈哈大笑,“他还没有这个本事让我抓谁。”
宋归尘越发疑惑,此人一介商人,竟不把丁谓放在眼里,看来来头不小。
“我与你素不相识,怕是没有什么交易可聊。”
“放心,万某乃一介商人,手上有的是交易。”万老板轻轻一招手,立即有清一色黄衣丫鬟手捧书本整齐上前,万老板随意拿起一本书,“这些都是闻名京师的浥轻尘所作,万某可是一本不差地收藏了,不知浥轻尘本尊知道了,会不会感动得落泪。”
宋归尘为此人厚颜所惊得无力吐槽。
千里居盗窃万卷堂刻书,如今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呸!盗窃就是盗窃,大言不惭地讲什么收藏!”
万老板哈哈大笑,笑罢缓缓道:“谁能想到,闻名京师士人之间的浥轻尘,竟然是一介女流呢?你说,若我将此消息放出去,哪些读书人会作何感想,岂不是羞煞天下读书人。”
闻言,宋归尘暗想,此人将自己抓来,难不成就为事?
“万老板闲心,宋归尘自叹弗如。”宋归尘哂笑,“有这功夫不如回家多读几本书,学点君子之道,别做那鸡鸣狗盗之事。”
这是暗讽他千里居盗书以及将自己虏来此处之事了。
“不愧是浥轻尘,这伶牙俐齿,他人不能及也。”万老板却不生气,依然笑吟吟,“其实呢,我将你请来,也没什么目的,主要是想招贤纳才,你给万卷堂写书,万卷堂分你多少利,我千里居加倍给你。”
宋归尘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费尽心思将自己抓来,就为这事?
“笑煞人也,自古以来,谈生意都是有礼有节地谈,从未见过将人虏来谈的。”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咯?”
宋归尘直直地看着他,仿佛要看出他的真实想法,然而对方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宋归尘总觉得深不可测。
“我若答应你,你待如何?若不答应,又待如何?”
“你若答应,自然两全其美,大家都好;若不答应,万卷堂被我千里居打压下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宋归尘心一惊,万卷堂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紫萤确实已经好久没有催自己写书,不过宋归尘一直以为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养胎,不宜操劳之故。
如今想来,恐怕还有其他缘故。
嗐,紫萤这丫头,竟然也有事情瞒着自己了。
宋归尘为没能想到紫萤之难而愧疚不已。
“万老板不愧是商人,说话滴水不漏。”宋归尘忽然笑道,“我若答应,自然两全其美,且问哪里来的两全其美?我与紫萤情同姐妹,万卷堂乃其心血,我若弃万卷堂,转而给你千里居提供书稿,只怕是落得个忘恩负义之名,而你万老板倒是赚得盆满钵满,这怎么看,都是你一人得利。说什么两全其美,端的是好话术。”
“你错了,我说的两全其美,指的是留你一条命。”万老板忽然凑近宋归尘耳边,阴恻恻地低声道,“否则,以你柴氏后人之身份,在这京师之地天子脚下,恐怕没有活路可走!”
“你!”
宋归尘睁大了双眼。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万老板收起脸上的笑意:“昔日的杜探花、如今的太子之师,竟娶了个柴氏后人,此事他知道吗?你猜若朝廷知道了,会如何处置他,哦不,会如何处置杜府一门?”
“你!”
听到他威胁杜青衫,宋归尘顿时咬牙切齿,一拳朝万老板砸去,不料不知何处出现一个褐衣人,一把抓住宋归尘手臂,重重一拧,一折,只听一声骨响,宋归尘顿时疼得眼泪汪汪。
褐衣人将宋归尘扔倒在地,忽而又消失不见。
万老板蹲下身,俯视宋归尘:“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还是乖乖听我的。”
“呸!”
宋归尘忍痛狠狠瞪了万老板一眼。
万老板叹气道:“好吧,看来你需要时间,这桩生意,还是等你想好了,我们再谈。”
说着起身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