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不等毛干
对靳斤别有用心,褚安只有一句话:
“我看你是个实在人,若真掏出一片真心,未见得就不行,努力试试吧。”
哈?
当时靳斤都懵了,迷迷糊糊地回他在容安堂辟出来的院子躺榻上瞪着眼睛一直到天亮,一夜过去才想明白那话是啥意思。
激动了。
紧跟着胃口大开,吃了八碗饭,一桌子菜。
到最后也没拿定主意怎么说,如何说,这一拖就是小半个月过去。
自己暴饮暴食,已经足足长了十斤。
用旁人的打趣的话说,终于有人样了。
都嫌他以前长的过份高,过份瘦。
别人为情所困,伤心伤身,为伊消得人憔悴,他倒好,为伊能吃能睡长胖十斤!
作用太积极了。
今日又得见萧宝信提及此事,那就是天意了,靳斤虽有犹豫,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吃了四牒子点心给自己壮胆,终于把这事儿给抬到了桌面上。
而且还拿以前萧宝信应下的话来堵她的头。
谁说靳斤粗鲁没心眼子?
那是没真走心,你看走了心,人家是不是还跟傻柱子似的?
猴儿精猴精的。
“夫人?”靳斤恭声道:“恕在下鲁莽,是真心心悦王十五娘子,夫人不用大张旗鼓去说亲,私下问问王娘子的意思便好。”
“我靳斤没别的能耐,就长的还行,功夫也还凑合,大富大贵不敢保证,但只要有我在,别人谁都不能欺负了她和褚安一根头发!”
萧宝信:后面听着倒还像个样子,前面那句‘长的还行’是什么鬼?
他真这么认为?
“如果她愿意自是好的,如果不愿意,在下保管绝不再提,烂在在下肚子里,只当是自己黄梁一梦,梦醒之后再没这事儿。”
话都说到这里,萧宝信没道理不应。
“我去问问也不是不行。”
靳斤点头,巴巴地看着萧宝信。
谢显心里不舒服了,看谁呢,眼睛都不带眨的?
咳咳!以拳掩嘴咳了两声。
靳斤要是会看脸色,会听话音还至于有今天,明明功夫高绝依旧被同僚排挤?
“夫人?”
哈?
萧宝信脸都要僵了,这是几个意思,猴洗孩子不等毛干哪,这也太急了?
“你先回吧,怎么也得等我斟酌斟酌,如何开口才好。这么急匆匆的去了,未免有失庄重。”
靳斤虽然不知道早去和晚去到底哪里有失庄重了,但既然他这保人都发话了,让等回话,那他就等吧,一揖到地:
“那我等夫人好消息了。”
然后靳斤犹豫了一下,弯腰拱手还没抬起来呢又问:“那何时能等到夫人的好消息?”
萧宝信一噎,其实于王十五娘,靳斤是个不错的选择。
琅琊王氏已经倒了,说不上什么百年世家,士庶不婚之类的话了。而且现在也不是当年,让谢显身先士卒娶了她这寒族出身的夫人之后,陆陆续续几个世家又垮台,士庶之间的分界已经越来越模糊,通婚早就成了常态。
靳斤这人是个粗人不假,可功夫高,人又单纯——
从吃上就能看出来,不是耍心眼子的。
这样一个人单纯会功夫,还上赶着给养儿子的。唔,长的也是一表人材啊……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唯一让萧宝信有疑虑的就是,当初王十五娘是宁可和家里闹翻了,也要嫁到褚家给褚四郎守寡的。连下半辈子都安排好,给褚家四房都过继过来孩子了,这决心可不是一般大。
虽说这些年过去了,可王十五娘是个什么心思,谁也不清楚。
“我就是问问,你也别想太多,行与不行都不是我说了算的。”萧宝信头疼,怎么开口呢?
她要知道怎么开口,现在她就能过去。
早知道靳斤看上的是王十五娘,打死她也不问啊,结果把自己刨坑里去了。
“在下知道的。”靳斤难得腼腆地笑:“褚安还是挺喜欢我的,他答应了。要不然这事儿烂我肚子里,我也不敢提啊。人家是世家贵女,虽说是落难了,可……也满肚子的学问,我给人家提鞋也不配。”
听他提及褚安,谢显和萧宝信都吃惊一对视一眼。
褚安他们接触的少,可也不全然是陌生人一般。谢显早出晚归忙朝中事务,可萧宝信却日常在府里,许多时间与王十五娘互动,没少听闻褚安的事迹,在他们书院那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甚得先生的欢心,别看只有七岁,学问可不是一般的好。
每每王十五娘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谢琰都眼红。
按说他是重生之人,活了一辈子,天然比旁人眼界格局都更开阔,可做学问这事儿是真讲天赋,哪怕两岁多谢显就给他开蒙讲学,手把手的教,于政治方面他上手比谁都快,可是学问这一块就不是他拿手强项,勉强在同龄人中做了个佼佼者,那还是占了比别人多活一辈子的便宜。真遇上褚安这种天姿聪颖的,分分钟给他比回泥里。
综上所述,谢琰是和褚安十分不对盘的,俩人就聊不到一处去。
谢琪才四岁,纯天然谢显的基因,天生的过目不忘,虽然和褚安差着些年纪可俩人倒是时常凑到一起。
谢琰内伤,寄希望于双胞胎吧。
却蓦地发现瑾娘也不是个善茬,继承了亲娘听人心声的能力,让她一抓一个准,人工手动测谎仪。琤娘倒没什么特别……
唯独手特别黑,一个不顺心就上手了,偏她比同龄人力气还大,把谢琰那么高身量的老哥一拳下去腿能肿的跟小馒头似的。
对此谢琰表示很受伤,弟弟妹妹们没一个善茬子,他重生艰难哪。
好在有几个弟弟妹妹比着,谢琰越发发奋图强,不想被比成渣渣,居然文武双修,下足了苦功夫。
褚安心智早熟,王十五娘又是个心细如发的,自小方方面面教导褚安,以至于褚安只有七八岁大,可行事稳妥,很有几分挥洒自如。
他能与靳斤说出这样的话来,谢显表示并不意外。
想必观察靳斤都不是一天两天了。
第933章 崩了
靳斤自从进了谢府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知道吃,怎么就忽然对王十五娘上心了?又是如何打听到的当年轰动一时,现在却已然是过往云烟的王褚两家联姻?
靳斤说着自己高攀,指不定是怎么被人设套,让他攀的。
谢显有些好笑,褚安这小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才几岁啊,就开始给自己算计后爹了。
其实不论是王十五娘还是褚安,在谢家住下心里都并非踏实。
只不过谢家太夫人在,有她老人家压着,王十五娘便是想往府外搬,老人家也是不肯的。
谢家没有那些不良风气,捧高踩低的,可是再怎么样人多了肯定分心,明面上不显,私下里定然是可着主家本家。
谢家几房还一碗水端不平,更何况王十五娘寄住在谢家,虽然一应用人用具,差人办事都是王十五娘花的自己嫁妆,可毕竟不是姓谢的,被区别对待是难免的。
只怕褚安看在眼里,已经隐在心中,一心想给王十五娘找个依靠了。
他是过继给的褚家四郎,可是他到四房的时候那位爹爹就死了,一直以来他是跟着王十五娘过的。
王十五娘虽非亲生了他,却是当亲生的养的,无论吃穿用度一应用的都是最好的。谢家小郎们用的是什么,他的只会更好,不会差,为的就是不让他心里有落差。
褚安是小,但他不傻,甚至远比同龄人更聪慧。
王十五娘待他好,他如何不知?
他只知道如何待亲娘好,对褚四郎仅仅是凭王十五娘的追忆中获得了一些并不清晰的影像。而且王十五娘对褚四郎的印象其实也并不见得有多少,毕竟只是年少的会面,并未实际生活在一起,留给她供追思的并没有多少实际的内容,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是经过她记忆后加工美化后的,不得而知。
……
“褚安挑中的?”
等靳斤走了,萧宝信忍不住叹,不怪谢琰一直看褚安别着股子劲儿,才几岁啊就有这么多心眼子,把谢琰都给显没地儿了。
“看样子是。”谢显看向萧宝信,这事儿反正他不掺和,也轮不到他掺和。
不过萧宝信一直把焦点集中在王十五娘是否对褚四郎未忘情,有没有心思再接受一份新感情,而丝毫未将王十五娘在谢府里尴尬的地位算在眼里。
他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没说。
萧宝信有她的行事作风,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行事,她身边一直不乏挚友,那些可真是一针见血,针针见血,什么都能开门见山说的。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气场。
什么样的气场吸引什么样的人。
谢显自认心思缜密,过多算计,难免为人不够真诚,比不得萧宝信疏阔大气。
她并未考虑王十五娘寄人篱下的心思,她开了这口,王十五娘会不会觉得她话外有话——这正是萧宝信的作风,大大咧咧的,不走心。
萧宝信与王十五娘性情迥异的两个人,知交也有七八年,哪怕王十五娘当时听了心时别扭,过阵子想明白了也肯定能回过神,知道萧宝信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显将这些都算计在内,看萧宝信唉声叹气不知该如何开这口,忍不住笑。
真是操不完的心。
“你还笑!”萧宝信白了谢显一眼。
其实靳斤这人确实不错,要不是样样都上数,她也不用这么烦恼,直接在她这里就给拒了。
“不用烦,这不是褚安给挑的吗,你只管去说,行与不行的,他们娘俩自会斟酌。”谢显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是了,褚安那关都过了,她头大个什么呢?
萧宝信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起身就要往外走,正赶上外面的人往里奔,正好撞了个满怀。
谢显没看清楚来人,脸当时就撂下来了。
“何人如此莽撞放肆!?”声音里淬着冰碴子。
他没看见,萧宝信却是看清楚了,细皮嫩肉,小脸能嫩的捏出水来的一个小太监啊。
不只看清楚了,还清清楚楚到就只是站在他身边就能感受到的无尽恐惧,身子抖如筛糠。
顿时萧宝信整个人都不好了,不好的记忆再度浮现脑袋。
她转头看向谢显,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谢显立马心领神会,把小太监身后跟着的管事摒退了。
小太监一看屋里没外人了,往谢显怀里就扑,抱着谢显的大腿扑通一下就跪地上了,端的是泣不成声:
“卫将军,仆射,您救命啊——”
“皇上驾崩了!”
何止是小太监,萧宝信和谢显听了脑袋都嗡的一声,感觉像是昨日再现一般。
六年了!
“皇上,怎么了?”萧宝信上前一把拎起了小太监。
小太监哭的鼻涕都出来了:“夫人,皇上崩了!”
“皇上昨晚上哪个妃嫔也没叫,喝下安神汤就睡了,今日早上按说不上朝的,多福公公就没叫起,一直到辰时也未见皇上起,多福公公便壮着胆子上了龙床,结果……就发现皇上七窍流血,早没了声息……呜呜呜……”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多福公公不敢多耽误,就叫小的赶紧来禀告卫将军。另外今日帝后原本是宴请皇室,皇后那边已经派人过来催了两次,多福公公不知该如何是好,六神无主,还望卫将军能进宫主持公道!”
谢显脸都白了,眉毛紧紧拧着。萧宝信都少见他这般形状。
“夫君——”
“我去宫里一趟,你且等我消息。”
萧宝信不敢多耽搁,只叫他带着靳斤。
两人都知道此行凶险,只怕又是另一个暴毙的先皇。
万一有人冒天下之大不违突然发难,好歹得有后手的准备。
谢显没时间再换朝服,只唤流云去府里取出朝府,他只能挤时间在路中车上换了。另外,又将木槿从萧宝信身边给调过来换作男装打扮随他一同进宫。
“另外,你送我的书信去给褚护军,阅后即焚。”
临近宫门,谢显将疾笔写的书信递出窗外交给飞霜:“速度!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
第934章 何其尴尬
诸葛术是掌宿卫事务,他在宫内休沐与外朝臣子不同,是定然在的,谢显换上朝服便进了宫。还未进太极殿的大门便听里面传来萧皇后冰冷的声音道:
“——你这是要阴谋造反吗?还不速速放我进去?”
“陛下有谕,任何人未得召见不许踏进去一步。”
“我是皇后!”
“我是陛下的骁骑将军,只听陛下一人之令。”
萧皇后此时却顾不得生气,心里跟浸了寒冰一般,总感觉事情要不好。哪怕他俩闹再僵的时候,她到太极殿来,皇帝多少也会给她脸面,哪怕不见,派的也会是身边的大总管多福,而不是宿卫将军。
“你赶紧给我让开!”
和萧皇后对峙的赫然便是诸葛术。
想来这位也是知情人,不然不会这么强硬的不许萧皇后进去。要知道最近帝后的感情还算平稳,并不至于剑拔弩张。
“卫将军!”
别看诸葛术和萧皇后在对峙,第一个看到他的却并未二人,而是一直在门缝后瑟瑟发抖,暗中观察的多福。
跟见到救星一般大力推开殿门,扑了出来。
到了一半突然惊觉不对,收了步子,迈着四方步子往谢显这边走过来,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了,走路俩腿都直打颤。
“卫将军,”多福哆哆嗦嗦地道:“陛下召见你,请随小的进殿。”
萧皇后两步子横在了谢显身前,目光森然地直视着谢显:“卫将军,你……是何意?”
谢显微微垂眸:“请娘娘随臣进殿。”
一句话,萧皇后就知道……完了。
永平帝定然是不好了。
不然太极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谢显做主,一国皇后进出太极殿要他发声。
萧皇后脚步踉跄,桂枝连忙上前扶住皇后,只觉得皇后这只双冰冰凉凉的,竟好像死人一般。她跟着也怕了,整个太极殿的气氛太古怪。
“江夏王和王妃……他们还在东堂等着,催了几次了,怕是随时会过来。”她轻声道。
谢显微微点头,看向诸葛术:“守住西堂,不许任何人进出,违者以忤逆罪杀无赦。”言语间森然可怖。
诸葛术心下一凛,只有点头的份。
谢显冲多福一抬手,便由他带着走进了西堂,永平帝休憩的龙床上,只见才刚满二十岁的皇帝七窍流血横躺在上面,手指在胸膛上挠出了血淋子,血都是青黑色的。
萧皇后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也没有直面当场这么震撼,整个人吓的直接坐到了地上。
桂枝倒是也想去扶,可她也吓的浑身发抖,被萧皇后带着倒在了地上,腿都软了。
“皇……皇上……”萧皇后咬牙:“是谁下的手!”
“现在不是究竟这个的时候。”谢显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外面诸葛术的扬高声音传来:
“请来人止步,未得皇上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紧接着便是江夏王略显苍老的声音:
“那就劳烦骁骑将军前去通传一声,我等早有旨意等着,帝后要办家宴,何故人都到齐了,反而陛下一直不曾出现,现在连皇后娘娘都不见了踪影,我等怕是发生了什么事,前来寻皇上给个安心。”
豫章王:“皇兄可是身子不爽利?果真如此,不如就叫我们先行散了吧。”
咳咳,江夏王咳嗽两声。
没等他说话,宣城长公主站出来了:“那可不行,皇兄到底怎么了,好歹给我们句话,别让我们担心啊。”
萧宝树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诸葛术看出来了,这些人见不到皇帝是不会罢休的,江夏王还好说自恃着身份不会强来,可宣城长公主是个无法无天的,真让她闹起来指不定就真闯进去了。
宣城长公主,那是谢显小舅子的媳妇,那还真能杀无赦啊。
他敢杀,萧宝树和萧宝信两姐弟就能活砍了他。
可犹豫着谢显之前有话在,不得进出,可人家并未忤逆要闯,只是要通传一声,做做样子的事,如果他再拒了,反而不好看。
“稍等。”诸葛术给副官一个眼神,让下面的人守住了,这才返身进了殿内。
“时间不等人,外面就有劳皇后了,不妨先将豫章王叫进来。”谢显淡淡地看了萧皇后一眼,看出来她心里惊惧,但并未解释,只道:
“如实相告,不必隐瞒。之后便有臣了。”
“唯独不要让江夏王出宫便可。”
萧皇后现在是跟谢显栓同一根线上的蚂蚱了,飞不出他也跑不掉她了。
甭管谢显打的什么主意,她都被抬到了他一方的阵营。且只有他这一方阵营,自己身无长物,膝下连个儿子也没有。皇帝倒是抬举兰陵萧氏,将原本宁益两州的刺史调进京里另外安排到了另处,两位兄长各领一州刺史,可天高皇帝远,要说在建康能依靠的也只有谢家。
偏生谢家这位谢显是个深不见底的,也根本琢磨不透。
萧皇后现在是恨死了永平帝。
先皇虽然也是被害而死,好歹坐了十来年的皇帝,也享乐过了,也威风过了,他们这位皇帝登基就一直打仗,不带给喘息之机的。好容易有了半年多的太平了,他倒好,不知着了谁的道,连个一儿半女也未给她留下,就死翘翘了。
“好,我去见豫章王。”萧皇后深呼吸一口气,脸色虽然仍是惨白一片,可目光清明,显见是回地神来了。
“卫将军。”诸葛术在门外敲门:“江夏王与豫章王求见……皇上。”
谢显没理,只压低了声音走到萧皇后跟前,以极小的声音道:“就说……皇上……有遗诏。”
萧皇后大惊失色,满目震惊地瞪着谢显,这人是要做什么?
谢显目光清澈见底,临危不乱。
萧皇后在电光火石间想通了,她现在没有选择权,只能做。
谢显防的是江夏王,他自己顶天了做个辅政大臣,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可若江夏王借机生事,或者把豫章王推出来,这宫里还有她的地方吗?
她的身份何其尴尬?
第935章 嫌疑
萧皇后轻轻点头,看了一眼龙床之上的死尸,叹了口气,眼泪下来了:
“桂枝,你去给骁骑将军传个话,请豫章王进来叙话。”
几个人匆匆离开后,屋子里只有谢显与多福,另外就死掉的永平帝。
“玉玺何在?”谢显问。
多福哆哆嗦嗦地道:“在在在在、在陛下书房。”
“带我去。”
在皇帝卧室是与书房相通的,绕过一扇上了锁的门便是,多福轻车熟路的取出了玉玺,等谢显下一步的安排。
“圣旨。”
哈?
多福忙从后面檀木的匣子里双手捧上崭新圣旨,铺在桌案之上,谢显不用说什么他现在也明白过来了,这位卫将军,谢仆射是要伪造圣旨。
诛九族的大罪啊。
可多福不敢说,他九族都在谢显手里捏着呢,敢这么跟他颐指气使那必定是有底气这么做。
反正不伪造圣旨,也指不定会乱成什么样,他死不死活不活的都不一定。
多福一咬牙一跺脚,干了!
都不用谢显吩咐,多福手脚灵活的开始了研磨,平日里皇帝用的什么样的墨,浓淡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直到他看到圣旨上熟悉的字迹——
要不是亲眼看见谢显笔走龙蛇,龙飞凤舞,真真的以为是他们皇帝自己写的,以他笨拙的眼力,这就是一模一样的。
瞧这姿态,瞧这熟练,都不知道练了多少回了。
多福心头直发寒,不敢再往深想。
“落印。”谢显写完后掸了掸袖子,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多福颤巍巍地盖了上去。
“这……太新了。”呐呐地开口提醒。
除了新没毛病,可他都能看得出来,旁人就更不必说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还玩什么聊斋啊。
“没关系,只能做到这样了。”谢显毫不在意。“谁能证明不是皇上最近心血来潮写的呢?你只要说明皇上的确表示过有此遗诏便好。”
“咱们的皇上,一向谨慎小心,且多疑防备,留此后手不足为奇。”
多福点头,的确。
卫将军说话还算客气的,岂止是诸葛小心啊,简直是让人吓破胆了,有一阵子连安神汤都不敢喝了,后来还是抵不过日日夜夜睡不着觉的折磨,整个人都暴躁易怒。
后来破罐子破摔又开始喝上了。
只不过再不敢加大剂量,顶多喝一碗。
是不是安神汤出了问题多福现下也不知道,早上看见皇帝死了,他就已经六神无主,哪里还有功夫确认那几个试尝的太监的死活,守在永平帝跟前,赶紧把谢显给请进宫来主持大局。
他怕的裤子都尿湿了又踏干了。
“卫将军……”
谢显看向他:“去将圣旨放到太极殿朝堂匾额的正上方。好好办差,以后宫里少不了要你主持。”
多福松了口气,不要了他小命他就阿弥陀佛了。
主持不主持的无所谓,他才这么小,还没活够呢。
“你够不着便找骁骑将军去。”
多福愣了一下,连忙应声走了,宽袍大袖往下一甩隐下了紧紧攥着卷轴的微微发抖的手。
不是他说,大梁皇帝这死的也太频繁了,一届比一届短啊。
怪瘆人的。
皇帝早做好了准备,今日宴会就是要拿江夏王开刀,结果,没把人开了,皇帝自己先被弄死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雷劈全集中在了大梁皇室。
就他们这顿自相残杀,也死的差不多了,都快绝种了。
###
谢显走出书房,这回没有回去皇帝死的那个房间,反而顺着呜咽的哭声找到了萧皇后与豫章王所在的暖阁。
“娘娘。”他在外恭声唤了一声。
“进来。”
谢显走进去,只见豫章王肥胖的脸上已经满都是泪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萧皇后亦是眼圈都红了,眼睛也肿了。
“娘娘节哀,十七大王节哀。”
“皇上的身后事还要依仗娘娘娘主持,请切务哭坏了身子。臣只不知……那西堂的王公贵族如何是好?请过来,亦或回府致丧?”
“我皇兄到底是怎么死的?”豫章王用袖子抹抹鼻涕:“我要见皇兄。”
萧皇后看向谢显,谢显左手微抬:“请大王随臣来。”
领着就去了皇帝的卧房,豫章王虽小,可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一看那死法就是不得善终,死于非命。
“这是谁下的手啊?”
“卫将军——你可知?”
萧皇后压低了哭声:“今日原本是皇上……想要处置江夏王的日子,早就部署好了……”
没说别的。
可也不用说别的了。
言下之意很明白了,江夏王的嫌疑最大。
豫章王看了谢显一眼,这位也未必全然那么清白。
“好歹我们兄妹一回,皇兄死了,怎么也不能不让阿姐见他最后一面。”说着话,眼泪又下来了。
永平帝是被害妄想症,胆小多疑还敏感,可待两个弟弟妹妹却很是宽厚,从来不吝赏赐的。
豫章王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可那只是自保,不存在对永平帝不敬的。
自己嫡亲的兄长在位,比谁对他不都更有利吗?这点他还是能分得出来的。
可是,永平帝却死了。
萧皇后看向谢显,显然现在以他马首是瞻,见他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她才柔声道:“定然是要让长公主见的。我是想着你始终是小郎,能挺起事来了。你们兄妹间感情那么好,我只怕见了长公主,连我也控制不住……”
“话都说不明白。现下既然小十七你在,一会儿可好生照顾着长公主……”
萧皇后哭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皇上是多好的人啊,怎么就——死这么惨?!”
呜呜咽咽的声音是不大,可断断续续往外传出去,众人心里凛然,大抵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西堂外的宣城长公主练了几年的功夫,听力自比一般人敏锐。
闻听不对,脸色立时就变了:
“你有没有听到哭声?”她一把拉住萧宝信,小脸煞白。
萧宝树:“……好像有。”
江夏王斜睨了萧宝树一眼:“驸马几年不上战场,想是功夫退步许多。本王年迈,听的不甚真亮,原来驸马竟也如此?”
第936章 先机
谁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萧司空是个空有一身功夫的粗直汉子,没甚头脑,一身的力气全用在打仗上了。倒不成想生出这个儿子却有几分眼色,脑子挺好使,会审时度势。
他可不信萧宝树听不到哭声,事实上从东堂里出来这位就一直心不在焉。
只怕腹中早有成算。
宣城长公主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自是没听出萧宝树话语中的迟疑,一听他说好像‘有’,她就有些受不住了,起身就要闯进去:
“我看谁敢拦我!”
诸葛术被多福给叫去干谢显交待下来的不法勾当,被拿一挡枪的是另一位将军,五大三粗,认死理。上峰交待什么就是什么,管你是长公主还是某某大王。
“不经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没听见里面有哭声吗?”宣城长公主眼睛都红了:“你们这么拦着我们不许进,皇兄又不曾发句话——到底是怎么样,现在太极殿里谁是老大?”
“皇后呢?我要见皇后!”
萧宝树走上前揽住她,让她整个人窝进他怀里:“宣城,稍安勿躁,十七大王不是进去了吗?”
“可是,可是哭声——”宣城长公主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就因为西堂不让他们进,没见着皇帝,连小十七也只孤身一人进去了。
这让她不得不往人心里最阴暗处着想。
当年,庶人王氏何尝不是一手遮天毒杀了先皇?
她怕啊。
这阵势委实太过骇人,从心里直打哆嗦。
“我要进去!我是皇上御封的长公主,我看谁敢拦我!”她蓦地一把推开萧宝树眼瞅着就要往里闯进去了。
“长公主。”萧皇后与豫章王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请长公主,和驸马进来。”
江夏王挑眉,赶情分一拔一拔,防的就是他。
“皇后娘娘,太极殿如临大敌,草木皆兵,究竟所为何事?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待,都是姓宋的,一家人,何必这样掩掩遮遮,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豫章王:“阿姐……”话音里已经带出了哭腔。
宣城长公主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不敢相信,不愿相信。想告诉豫章王别哭,可话说不出口,跟一摊泥似的瘫软在萧宝树怀里。
江夏王顿时脸色一变:“皇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是想瞒我等皇室到何里?!”
本来这家宴就是皇帝心血来潮前半个月要搞起来的,但凡沾点儿亲带点儿故的都给请到了。亲如兄妹,远如隔着八竿子远外嫁的公主的儿孙也都请来了。
众人等了一波又一波,皇帝没来就算了,皇后来了又走,紧接着豫章王、江夏王和宣城长公主都走了就再没回来,人心忐忑,哪里还有心思宴饮,再者皇帝一直未到,谁敢先开宴,一直拿点心茶水溜着呢。
东西两堂隔的并不远,不过是一道两丈来长的青石宫道。
数的上数的都走了,不见回来,留下的那批就有些发毛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三三两两结伴就往西堂过来了。
钟六起身跟去观瞧,始宁县主也犹豫着要起,一把被康乐公主给拉住,低斥道:“别乱看热闹,坐着等。”
钟六就是个爱看热闹的,不怕事大,康乐公主想拦都拦不住,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她又不好硬把人给拉回来,只好就近把亲闺女给圈住了。
杨驸马一看岳母这态度,扫了一眼填往自己这边眼神示意的始宁县主,他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坐在那里纹丝未动。
此时江夏王王妃羊氏已经领着头往西堂那边去了。
江夏王虽上了年纪,却是中气十足,坐在东堂也能听个六七分,更不要说杨将军这等自幼习武的了,听的真真的。
不禁暗自摇头,想起之前曾在瓦官寺树林里阴差阳错听到萧敬爱说的那样一番话来。
“阿娘,都去了,咱们不跟去看看吗?”始宁县主小声地道。
康乐公主摇头,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出了大事,咱们不济事,说不上话,没出事儿的话这么一堆人浩浩荡荡是要逼宫吗?”
杨将军听岳母这么一说,心下倒是对这位一向有话直说横冲直撞忒不会聊天的康乐公主微微改观。
不是个没头脑的。
殊不知康乐公主都要悔死了,就不该来这一遭。
她早该知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
只不过最近杨将军颇受重用,帝后有意提拔他,她这个做岳母的自然是乐得捧着帝后给脸,帝后张罗办的宴会哪里还会缺席,肯定冲锋在第一线。
之前不是没见过南郡公主,看着精神头十足,人家就是推病不出,关在褚家门里作威作福,不掺和宫里这些个烂事,果不其然,不只南郡公主,连人家那位春风得意的褚驸马褚护军都没来……
这对夫妻狡猾的要命,莫不是先前听到了什么风声?
康乐公主心提到嗓子眼,怕的是庶人王氏那一幕再度重演,她站哪一边都不是,到最后落得个陪葬的下场。
“陛下!”江夏王怒喝一声,“臣请求觐见陛下!”中气十足,传到东堂把康乐公主给震的脸色一变再变。
始宁县主这回嗅出不对劲的,默默的抱住了肚子,昨日才诊出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她可不想莫名地做了炮灰。
“阿娘,我怕。”
康乐公主欲哭无泪,闺女,我也怕。
我感觉这天儿不大好……要变的节奏……
可惜了,好不容易在永平帝这里混了个脸熟,入了人家的眼,对她一家子颇为照拂,结果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时不我予啊。
###
事态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有庶人王氏先例在,一直未见皇帝出来,皇室宗亲都各自脑补了可能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最糟糕的画面。
乱成什么样这也是宋氏江山,不能让个外姓的萧氏当家作主!
群情汹涌着要闯进西堂里,都乱成这样了皇帝都没吱个声,十有八九是没了。
怎么没的,不是当前要追究的,不能让萧氏占了先机!
第937章 与虎谋皮
萧皇后面前这些狰狞的面孔心里也有些瑟瑟,都是皇亲国戚,她手上没的实权,不可能当真下令要格杀勿论,她敢下令,那些个宿卫也得敢杀啊。
江夏王服侍四代帝王,谁又知道隐在后面的关系网是怎样,一个不慎,皇帝的死就能扣她头上。
能不知不觉在太极殿把皇帝给弄死,想想萧皇后都发毛,也怕自己不小心着了道。
以至于在见到永平帝死尸之后滴水未敢进嘴,现下里口干舌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可恶的谢显把这一切丢给她处理,怎么都是得罪人的活儿。
忽然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萧皇后侧头一看正是谢显带进宫来的木槿。
萧皇后在谢府住了快一年,日常与萧宝信就是吃友,自然是熟悉不过她身边的丫环,外号四大打手的,想忽略也不成,跟门神一样。
虽然做了女装打扮,但一眼还是能看出来是并非男子,倒似足了宫里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并不乍眼。
“卫将军说请江夏王等少数几人进到皇上卧房。”
声若蚊蝇,如果不是紧盯着木槿的嘴巴根本看不出来她在说话。更何况现场如斯吵杂的情况,你正常说话都未见得有人能听到,倒不怕被人听了去。
可见木槿的谨慎。
萧皇后微微颔首,看来谢显那边是摆平了。
“叔公,江夏王何在?”萧皇后微微扬高了声音,并未将混乱的场面压下。
还是不知从何处站出来的诸葛术挺身而出,中气十足的传话:“江夏王何在?”
江夏王上前一步。
萧皇后又唤了宣城长公主,豫章王。
“三位请随我进殿面君。”
萧宝树往前一步,被诸葛术挡住:“皇后只宣了宣城长公主。”
眼瞅着宣城长公主六神无主,豫章王这时搀住了她,随着萧皇后、江夏王之后走进了太极殿西堂。
西堂外面总算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
甚至只是转瞬之间,便听到了宣城长公主嚎啕大哭的声音,口口声声唤着皇兄。
众人皆知,皇帝这是没了。
紧接着永平帝身边的多福亲自到西堂门边传旨:
“皇帝驾崩!”
乌泱泱跪了一地,不多时便已经有年纪小未见过世面的小娘子开始哭开了,伴着里面长公主如泣如诉的哭声,渐渐就都哭开了。
“皇上,驾崩了。”杨将军在东堂里听得真切,手上的茶水洒了半盏。
康乐公主脸色顿时煞白,不想什么要什么就来什么。
大多数人都随大流去了西堂外,如今在东堂里的也就四五个人。
杨将军的话并未压着嗓子,全都听见了,众人面面相觑,只好匆忙都赶到西堂外跟着跪哭。
###
宣城长公主哭到昏厥,萧皇后连忙请御医过来诊治,直到安顿好了宣城长公主,豫章王也好,江夏王也好,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江夏王看了谢显一眼。
“仆射是何时到的?怎地没有第一时间知会我等,毕竟我们都是皇室宗亲……瞒着谁还有必要瞒着我们吗?”
萧皇后拢了拢头发,面容悲凄:
“是我,请人召谢仆射进宫……皇上他早有言明,若然一旦发生突变,必定第一时间将谢仆射请进宫主持大局。”
江夏王:“恕老臣直言,娘娘与谢仆射有姻亲在,这话我实不大相信。哪怕皇上信不着我等,难道信不过自家嫡亲的兄弟豫章王?皇上正值英年,怎会将此不吉利之事宣之于口?”
别人不知道,在座的谁不知道永平帝怕死怕的要命,还能将身后事摆的四平八稳?
他是想活的四平八稳,谁也别威胁到他的安全。
真考虑到万一他死后……他能把自己吓死!
“而谢仆射又是何时进得宫来,缘何许久不曾出面,直到方才才现身,这中间又在忙活什么?”江夏王看向萧皇后:
“娘娘,又是何时知晓皇上——驾崩的?”
豫章王:“是不是先安排人将皇兄收敛了,这般摊在龙床之上……让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正是。”萧皇后轻声道:“我已经召见礼部尚书进宫,着他来办。”
“国不可一日无君。”江夏王道,“这也该是提上日程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可是无论是嫡是长,稚子年幼,最大的也不过三岁,又懂什么……”
“依臣之见,不如兄死弟承及。”
豫章王惊讶地看向江夏王。
多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禀娘娘,两位大王和卫将军,皇上自从上一次用药过量,一向谨慎忧虑,关于皇位早有安排。”
豫章王并不吭声。
反而是江夏王眯起了眼睛:“从未听皇上提及。”
“最近些天,皇上……”多福哆哆嗦嗦地把头叩到地上,不敢抬头。其实这事儿就是真的,防的也是你江夏王,装什么懵啊。
“才有此打算。”
“皇上是如何安排的?”萧皇后忙道:“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遗诏就放在了太极殿正殿匾额后面。”多福道。
江夏王:“何时放的?那么高的匾额总不会是皇上亲自放进去的,那又是哪个放的?那人可知道那是遗诏?”
多福抹了抹汗,虽说当着永平帝尸身的面撒谎理应算是欺君,可是君都死了,他这小命还得继续呢,欺就欺吧。
“是是、是骁骑将军诸葛术。”
江夏王冷笑:“哦,原来是谢仆射的妹婿。”
“骁骑将军功夫高,人又忠诚,甚得皇上看重……”
一句一句敲打在江夏王身上,皇上不信谁,就他呗!
“皇上何时驾崩,如何驾崩,皇后多有隐瞒,这之后种种又如何让人采信?”江夏王是通篇下来,一个字都不信。
“皇上是大梁的皇帝,不是有心人士想只手遮天以权谋私的手段!”
这其间谢显一句话也不曾说。
萧皇后猛地一拍桌案:“江夏王是何意思?皇上尸骨未寒,你就仗着皇室宗亲的宗正来欺负我不成?!”
“瞧瞧,皇后身边有谢仆射,谢仆射有诸葛术,萧宝树,还有多福……”江夏王别有用意地扫了眼趴地上吓的直打哆嗦的多福。他看走眼了,想不到多福竟是谢显的人。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第938章 信口雌黄
萧皇后冷笑,用得着你说?
她不知道吗?
问题是她难虎难下!
不跟谢显谋虎皮扯大旗,坐个名正言顺的太后,难道拥立跟在江夏王屁股后面捡粪?
与谢显是与虎谋皮,与他江夏王又何尝不是?
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好货。
到底是谁弄死的永平帝她不好说,表面上的确江夏王的嫌疑最大,毕竟皇帝活着到了今天要倒台的就一定是江夏王。
可谢显……
深受皇恩,一个之下万万人之上,令出无所不从,皇帝拿他可真是相当为重。而且即便有不臣之心,皇帝现在这个时候死,也死的太不是时候了?于谢显并无明显收益。
她唯一疑惑的便是谢显处理这些事起来,太过得心应手,全无一丝慌乱。
且,胆大包天。
什么遗诏,她是不信的。
永平帝与她从未提过。
即便和她隔着一条心,他不信她,那就能信得着多福吗?
萧皇后不着痕迹地扫过瑟瑟发抖的多福,哪里还有平日里太极殿大总管威风八面的样子。但这都与她无关,谁教她在建康城里无子傍身,无娘家可依?
“江夏王,你究竟何意?多福身为皇上身边的心腹大总管,既说了皇上早有遗诏,取来一看便是,你与我在此叫嚣何益?”
“皇上,还尸骨未寒呢!”
江夏王:“老臣亦知后直尸骨未寒,就未知谢仆射与其他人等是否担得起欺君之大罪,难道当真不怕头顶青天?!”
宣城长公主趔趄着从隔壁的房间冲进屋子,目眦欲裂:
“我皇兄现在尸身还放在龙椅之上,你们究竟在这里吵什么?!你们都要反了吗?就不能先将皇兄收敛了,要让他死都死的这么没有尊严吗?”
“我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我跟你们说,不论哪个——让我知道了,我不会放过那人!定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萧皇后慌忙起身:
“伺侯的宫女都哪里去了?怎么就这么让长公主跑出来,还不快去将长公主扶住………”
她对宣城长公主没的说,姑嫂一向和睦。
和萧宝信还不一样,萧宝信虽然也是爱憎分明,可到底以前算计了谢显,俩人有了龃龉就再回不到从前。宣城长公主就不同了,一样的一根肠子通到底,与萧皇后又从无利益纠葛,两人从未红过脸。甚至帝后失和期间,宣城长公主没少跟永平帝甩脸子,撮合俩人和好。当然,这都是帝后和好之后永平帝当趣事说给萧皇后听的。
木槿注意到谢显递给她的眼神,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一把扶住宣城长公主。
宣城长公主这时哪来的心思看身边的宫女,一把拂开了她,满面怒容:
“我不管你们争什么,既然皇兄早前留有遗诏,就按皇兄的意思办就好。你们争来争去又图的什么?”
江夏王起身,脸色沉重:
“宣城,你看看你皇兄,是正常死亡吗?分明是有人暗中下了狠手。”
“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皇上年幼继位,兢兢业业,一向是向先皇靠齐,想要大展鸿图的,又怎么可能早早留下遗诏?分明是有人做伪,早有准备。”
宣城长公主脑袋都懵了,就只知道她兄长让人害死了。
是谁?
不知道!
“先把皇兄安葬了,再说。”
江夏王叹了口气:“这是自然。可是宣城,死的是你嫡亲的兄长,你千万要挺住,不要落入了旁人的圈套,让你皇兄白白死去。”
宣城长公主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十七,你过来。”
豫章王起身快走几步到了她跟前,两姐弟对视一眼,眼泪哗哗的就下来了。
“……你别掺和这里的事。”她以极小的声音对豫章王道。
豫章王轻轻捏了下宣城长公主的手心。
“谢仆射,”江夏王看向一直在殿中一言不发的谢显:“好手段。”
谢显缓缓起身,冲他一揖:“江夏王或有误会,咱们先只管将皇上收敛,先行停灵,昭告天下吧。”
###
谢显进宫不到半个时辰,建康城全城戒严。
萧宝信立即召暗卫悉数布置在谢府四面八方,里院里护院层层防卫,下了死命令,任何人胆敢闯进谢府,格杀勿论。
她怕的是有人再度浑水摸鱼。
果不其然,刚排兵布阵之后,还未来得及与谢母知会一声,城中护军便来叫门,齐管家连门缝都没敢开,直接奔过来容安堂找人:
“护军,护军府来人了!夫人,他们指名要见郎主!”
萧宝信冷笑,她就知道这些玩意都不是好货,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是拿谢家祭刀。
啪啪啪三巴掌下去,容安堂四下角落里钻出二十多个暗卫。
“随我一同前去,只要我拔刀,你们见人就杀,格杀勿论!”
齐管家脖子一缩,有种不祥的预感。
可夫人的话不敢置疑,颠颠地跟在萧宝信身后,总感觉还多些安全感。只少了平日的四大打手,这时候了颇觉不足。
“夫人……”
“你另外派人去通知各房,皇帝驾崩了——”
“皇上?驾崩?!”齐管家都不知道自己这嗓音居然能高到这程度,比宫里的太监也不遑多让了。
“对,你再大一点声就不用人跑这一回了。”萧宝信淡淡地道,一嗓门差点儿把她隔膜给贯穿了,是怕来人杀不死她,这边来个自杀式的袭击?
“里面哪个在造谣?可知大不敬乃砍头的大罪,还不请出谢家家主谢显出来相见?”
萧宝信走到门边,微微一扬下巴,得回齐管家三魂六魄归位立马明白了意思,哐当一声就把大门给打开了。
只见外面站着层层士兵,密密麻麻的看不清人数,为首的正是谢家的好邻居羊凤明。扯着山羊胡,横眉厉目。
嗬!
好悬晃花一堆狗眼,没见过这么美这么飒的小娘子!
便是常在花间走,阅过无数美色的羊凤明也不禁暗骂了一声谢显果然好狗屎运,病歪歪的找了个天仙似的媳妇,传言倒是不虚。
羊凤明晃了晃头,提起精神大喝:
“谢家家主何在?怎地躲在府里不敢出头,让个妇人出来挡事?吾乃中军将军羊凤明,岂容得你大庭广众在此信口雌黄!”
第939章 莫逞匹夫之勇
萧宝信冷笑:
“我当是谁,原来是……”
“他说他叫羊凤明。”齐管家一听这断音儿就知道怎么接个下茬,“就住在隔壁,原来琅琊王氏故居。”
羊凤明脸都气青了,他搬这里住少说也有两年多,人家这是摆明了没把他放在眼里,当众给他难堪啊。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要干这事儿,也的确不需要人家多给他脸面,早晚会撕破的玩意。
“废话少说,谢显何在?皇上有请,且与我等早去太极殿一遭!”
萧宝信眯起眼:“你糊弄鬼呢?卫将军方才接到皇后传召,皇上于今早驾崩,急召卫将军进宫商量后续事宜,你奉的是哪里的皇命?”
众将士都懵了,面面相觑。
皇帝死了?
就是这位建康城母夜叉胆大包天也不敢说出这等大不敬的话吧?
怎么就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羊凤明显然不曾听入耳:“我等来此受的是皇帝圣旨,你休想装疯卖傻企图蒙混过关!皇上——”显然不想把驾崩两字说出口,可也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没个人样儿了:
“若真有事,又怎会下令我等前来抓拿罪臣谢显?”
“就谢显是朝中重臣,你当褚家郗家徐家都是死人吗?!”
“可能只是萧皇后拿你当个死人。你怎知没有召见褚郗褚三家人,只是没召见你而已吧。”萧宝信不是吹,不是她嘴上不利索不能说,而是手上来的快,别当她笨嘴拙舌。真动起嘴来,她也不输于人的。
不能让人在气势上压住,定要来个先声夺人!
羊凤明咬牙,脖子青筋都爆出来了:
“把罪臣家属萧氏一并拿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住手!住手!住手!”谢家宅门里传出一连串的大叫声,萧宝信回头,只见谢晴披头散发跑出来,衣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一看就知道这位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然后才被萧宝信派人传声进去的炸雷给惊醒了,去什么易安堂会合?
苍天啊大地啊!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擅宅民宅吗,还带着刀!”谢晴十分显表现出男子气概,可是无奈装扮形象都称不上最佳阵容,虽然挺着胸膛,却像个误入战场磕五石散磕嗨了的世家子弟。
“羊凤明,你是想造反吗?”
羊凤明嗤之以鼻:“想造反的难道不是谢九你吗?你真以为你在交州,做了义阳王的长史鼓动的他造反一事,无人知晓?”
谢晴脸都绿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怕这事儿露了,不成想却让羊凤明得到。
“怎么,惊讶?走,进宫和皇上去说吧。”
萧宝信没好眼神瞪了谢晴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还撺掇人造反。造反失败还能安心回朝中当他的丹阳尹,心真大。
谢晴想装看不见也不行,跟刀子似的。
真不是他撺掇义阳王反的,是他自己吓破了胆,不反就怕把他收拾了。再者朝中事务多变,谁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利益角逐,到底是太子还是新安王弑君杀父,他们远在交州是真不清楚。
作为幕僚,他是识君之禄担君之忧,肯定是一条道走到黑啊。
谁知道谢家在建康城是个什么局面,分分钟被人灭了也未可知啊?
谢晴义无反顾跟着反了,结果也未成事,那义阳王就在乱军之中被杀了。
而他身边也只剩下在交州城时义阳王做主赏下的歌伎,他也不能不管不顾。结果悠悠然当作没事人,等天下太平了才往建康城回来了。
真不是殷青那样的人,纯心想搅混水,陷天下于大乱之中。
几年过去,最初回建康城的阴影早就没了,日子过的也算顺风顺水,谁成想出了羊凤明这货,他特别想认真的问他从哪里知道的,可这场面问不下嘴啊。
问下了,那就是认罪。
“你少在这里打马虎眼,照你说的我谢家一家都是反贼。我父萧司空在外为大梁出生入死,护天下百姓安危,也是反贼?”
“就你是假传圣旨的——中军将军?什么时候皇上要抓人进宫用得着你们中军了?要抓我们也是御林军,轮得着你们管吗?”
“要抓人,行,圣旨呢?”萧宝信扬高下巴,语气森然:“你不是说有圣旨吗?拿出圣旨来,我看看再说!”
“皇上英明,岂容你等在此大不敬!”羊凤明怒喝一声:“众将士听令,将谢府人等悉数抓回将军府,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将军……”有属下战战兢兢地问:“咱们能不能是接了假圣旨?”
反正他没看见。
羊凤明怒踢他一脚:“我接了这么多年圣旨,我认不出真假吗?此谢家罪人砌词狡辩,试图蒙混过关,趁乱逃亡——众将士切勿被此妖妇所迷惑,务必将其擒拿归案。”
“还不动手?有违君令者,斩!有往后退者,斩!”
毕竟是羊凤明的直系下属,其心腹那一拨举刀往上冲,便有不少人跟着冲。令有少部分人有稍许犹豫的也被人潮拥着向前。
萧宝信瞪圆了眼睛冲着羊凤明就过来了,结果没等到跟前,人家羊凤明话都没等说完人就已经闪进了人潮之中。
“阿嫂,回来!莫逞匹夫之勇!”谢晴一边说一边往上前要去拉萧宝信回府。
结果萧宝信见势头不好往回一撤两个撞了个对脸。
‘我去,真有蛮力,我骨头好像折了!’
萧宝信咬牙,揪着他的衣领就将他不废吹灰之力给扔大门里去了,直接砸到了齐管家身上,舌头好悬没咬断了。
等他回过神来,大门已经关上了。
萧宝信提刀登高往墙头上一站,高声喝道:
“有人假传圣旨,意图杀人灭口,谢家上下听我指令,敢擅闯谢府者统统都是逆贼的叛徒——杀无赦!”
萧宝信站的高望的远,这回看清楚了,这人是真不少,光是前门就有密密麻麻的全是人,整个巷子再延伸出去,少说也有五六百人。比之前周家大郎勾结的那些强盗人数可观得多。
谢家死士包括护院也就不到二百人。
如此,就别怪她出阴招了。
第940章 是个误会
“放箭!”萧宝信下令。
虽说羊凤明人多,可她占据地利的优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谢家死士得了主母的吩咐那还有什么客气可讲,那箭跟不要钱似的嗖嗖就往外射,能射着人就射,射不着人也来个先声夺人吓你个肝颤,雨点一般。
萧宝信从死士手上接过弓箭,毫不犹豫地一箭就冲人群中的羊凤明射过去——
结果,那货也是命大,脚下不知怎么被绊住了,一个狗吃屎摔地上,从而躲开了她这一箭,前面他属官之类的什么一箭被射中后心,立马倒地上了。
羊凤明吓的抱头鼠窜。
“快,保护将军!”
“快,把门撞开!”
“快,从旁边的墙跳进去,我就不信谢家四面八方全是人!”
谢晴从齐管家身上爬起来就见萧宝信领着谢家死士一顿狂射箭,都没反应过来就有人肉撞门,紧接着中军府的将士各显其能开始各种爬墙。
不过转眼间已经有人跳进了谢府,没落地就被人从咽喉射穿了一箭。
谢晴顿时嗓子一紧,都说不出话来,顺着方向望去正是他巨人一般站在墙头的阿嫂。阳光照着她的后脑,脸上半明半暗看不见表情,可那高高扬起的下巴实在傲慢又倔强。
这回他不敢说太危险,让人家别逞匹夫之勇了。
靠近她方圆三丈之内的才是真危险,那人何尝想过是这种死法?落地还听到他难以置信嗄的一声。
“护住九郎!”萧宝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冲着齐管家喊道。
谢晴到如今这地步也是觉得怪寒碜的,本来是作为家的顶门立户的男子出面扛事的,结果什么忙没帮城,被人揭了老底不说,抡起刀枪来他真不是个儿,被人当累赘了。
不是萧宝信大惊小怪,羊凤明带来的人超乎她想像的多,分散开来之后就看出来了,巷子后面持续有人涌进来。
羊凤明老贼真是花了大心思,赶情把人全押到谢家这边,是不是有点儿太高看他们谢家了?
这时候庆幸谢显先见之明将谢夫人早早送到了徐州,要不然今天这事儿出来少不得令她瞻前顾后,顾此失彼,被人擒了软肋。
像羊凤明这种人,根本不会放过任何打人七寸的事。
有他挺身出来,毒杀永平帝的人已经昭然若揭了。
想是忌讳谢显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以及在永平帝夺位之中谢显的能量,这回双管齐下,确定永平帝一死,直接就向谢显下手了,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就是不知谢显现在宫中安危如何?
萧宝信指挥若定,眼见人数愈多,索性放开手脚,大杀四方。
以前给死士配的那个淬毒的暗器也都用上了,那杀伤力是相当惊人,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沾上死挨上亡,很久谢府门前这边清理的是七七八八了。
萧宝信带着十余名死士跳进府外把人砍了一哄而散,早有护军府的将士见阵势不对偷偷摸摸就跑了。
找了一圈没找到羊凤明,萧宝信便率着一众死士回防易安堂,以缩小保卫圈。
中军府的将士明显在前院大门处攻不进,已经分散其他方位进了谢府里。
萧宝信着死士放出令箭,紧接着谢府内令外三面也都相继有令箭响应。
于是全面回防,萧宝信率众死士一路杀回易安堂,此时已经杀的白热化,厮杀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易安堂内外夹击,中军府的将士眼见着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正这时忽然听到喊杀声震天,从四面八方涌入。
萧宝信暗骂了一声,江夏王这是豁出去了,把所有的兵力全拿来对付谢家,是要谢家寸草不生吗?!
“还有箭吗?”她问。
“有!”
“几百只!”
萧宝信:……
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大家听我说,所有人誓死一战,若然得胜,每人赏银百两!”
……
“那个——是个误会!”
眼前突然蹿出五六个士兵,与护军府的打扮并不明显不同,只不过这几个是拿长矛的。“请谢府贵人切勿误会,我等乃护军将军褚护军麾下前来护卫京都安全,保护谢府众人安危……”
说这话有点儿心虚,自己几句话说不明白就身首异处了,这些谢家人明显已经杀红眼了,还保卫谢府,人家自己已经处理很好,就差刨个坑把人埋里了。
“护军将军褚彦?”萧宝信还记得此人和谢显连手坑了谢九不少银子。
“正是正是,”说话的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我们前来护卫谢府,护军说了,若护卫府的人未伏诛我们便出兵围剿……不过我看好像都……死差不多了,小的这就前去禀告护军如何裁定。”
萧宝信点头,“请自去吧。”
那人飞快地点了一下头,带着身后几人飞也似的跑了,跟逃命一样。
“这小娘子是谁,这么吓人?”
“——萧大娘子都不认识?”
“那一脸一身的血,你能认出来?”
“就一脸一身的血,这么彪悍,才是她啊?换了收拾干脆利落了,你真能认出来?你知道人家长什么样?”
……
萧宝信:我手痒,刀有点儿控制不住哟,亲。
不过须臾,来人又回来传话了,正是方才说她吓人的那位。
跟随他一同进来的还有褚彦及身后六个护卫。
“羊凤明已经伏诛,既然谢府无碍,我便不久留了,京都此时戒严,在下还需前去各处巡视,维护京都安定。”褚彦并不久留,交待下来留在谢府外二百人护卫后,与在萧宝信身后的谢晴一拱手,转身离去,多余一句废话没有。
“阿嫂,皇上……真驾崩了?”谢晴此时乃难以置信。
大梁的皇帝,会不会更新换代的频率太快了点?
“大概,是吧。”萧宝信伸手抹抹脸,却不知手上也有血,这么一抹,看着更瘆人几分。
谢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回知道谢家二娘刁蛮成性为何见了这位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倒成了贤姑嫂,端庄柔美大气的大家娘子。生打出来,活吓出来的吧?
第941章 人间惨剧
褚彦没有多留便走了,顺带带走的还有少数投降了谢府的那些个护军,人数并不多,也就七八个,真有心走的早闪人了。
萧宝信并不敢完全信任褚彦,依然叫死士守在院墙四外边,护卫巡防,各司其职。
再叫府里的家丁清理死尸,统计府中受伤人等,护卫死了一人,伤八人,死士主要守外围,受伤的多些有十余人,死的也不少有八人。护军府的人冲进来之前府中奴仆尽数躲了,近的都躲在易安堂,远处的则能躲多远躲多远,能躲多偏躲多偏,唯有几个乱闯的护军误杀了两个,其余倒尽数安全。
谢九跟在萧宝信周围忙前忙后其实就是不想显的那么窝囊。
好在他打架不行,指挥领导才能还是有的,很快就把事情给平息过去,顺便便了顿下人们的心理疏导工作,极度肯定了他们的努力与付出。
萧宝信处理好外边,才迈开步子进了易安堂,里面老老少少一见她,不但没平静放心,吓的双胞胎直接哭开了。
“阿娘……你屎啦?”
“阿娘你……丑丑,臭臭……”
萧宝信心累啊,她手刃了四五个人,砍伤的不尽其数,自然丑丑臭臭的,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要求太高。
没等她开口说话已经被一堆人团团围住,几个孩子都给挤没了。
“九郎可还好?他刚才冲出去了,没见回来啊!”王十二娘说话都带着哭腔了。
“是啊,九郎呢?”
“到底皇上是被谁杀了?还是谁要杀了咱们?”
“玄晖呢?”
没给萧宝信容空回话。
“都住口!”谢母不愧练了三四年功夫了,没真本事,可底气练的挺足,一嗓子喊出去当真威震八方,顿时场面就安静下来。
“受伤了?”谢母抓着萧宝信的手关切地问。
萧宝信一呲牙,老太太没抓她的手的时候她是真没发现手被划了一道子,杀红眼了。“手手手、手受伤了……”
谢三爷翻了个白眼,好么关心到刀口上了。
谢母老脸一红,中和了之前严厉的线条,但显得宽和了不少,连忙松开手:
“严重不严重?这——快去叫咱们家的那个那个——薛神医过来。”说的正是妇科圣手薛氏,有鉴于萧宝信能生的体质,谢家小娘子阴盛阳衰女子颇多便留在了谢家养老。
虽说是治妇科能手,简单的刀伤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情况紧急,是骡子是马先牵出来溜溜再说。
‘阿郎去了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方便说便说,不合时宜便不要说。’谢母拉着萧宝信另一只手,借机传心声。
萧宝信:“回祖回,我无碍的。”
“……宫里传出信来,的确皇上是暴毙身亡——”
“啊?!”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冷气,抽气声此起彼伏。
“是皇帝身边的多福公公派人传出来的。”
“那会不会是调虎离山的假消息?”谢三爷问:“来人有没有可能撒谎?”
谢母沉痛地看了亲儿子一眼:“你说话过过脑子好不好,如果是被人诳出去,还派这么多人来围剿咱们家?”
“是哪个杀来的?”
“羊凤明。”
“……果然是,江夏王啊。”谢二爷抚须,看来都知道江夏王和羊凤明妥妥一条绳上蚂蚱了。
薛神医与医女被安置在容安堂西堂屋,不多时便和医女一道过来给萧宝信看,好在只是外伤并无伤到筋骨。
“阿嫂!”
谢九此时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进来,衣裳已经整理妥当,看不出方才半点儿狼狈。
萧宝信注意到,这位居然有功夫有心情换了身衣裳!
心真大!
“我让人去外面打探了,果然全城戒严!咱们家的流云也回来了,皇上果然驾崩了——”
身后被一路拉进来的流云:该我说的话你全抢了,我一会儿说什么?!
###
……
“江夏王,还不伏诛?”
将永平帝尸体移到东堂后,众多皇亲国戚已经跟了过去哭灵,可是当皇帝圣旨颁布出来念完,什么声儿都没有了,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扶皇三子登基?”
“留圣旨杀我?”
“谢显,你好手段——你这是赤果果的不臣之心,想要尽诛我大梁皇室!我已年迈,又何成威胁?皇上若要杀我,尽可早就杀了我,何必留个圣旨杀人?你当天下人都是傻的?”
“瞎的?”
“——那圣旨崭新的,分明是你现写上去假传圣旨,伪造杀人——皇上就是你杀的,你想取而代之!扶个没身份背景的一个皇子上位,分明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就是!谢显,你何等样心思,皇上怎会立皇三子!?皇上早应承过我,要将六皇子令为太子,传国之大统!”
不知是哪个往后宫传过去了消息,褚贵妃抱着两岁多的皇六子踉跄着跑进灵堂,哭天抢地。
“皇上你怎么就死了?你一死,就有人欺负我孤儿寡母啊!”
六皇子让亲娘给吓的也嗷嗷直哭。
萧皇后见了只有心烦:“此时正值皇上殡天,褚贵妃你就别捣乱了吧?皇上圣明君主,又怎会私下议令诸君?他便是深受其苦,怎会重蹈覆辙?”
“皇三子生母虽出身不显,可我却接连失子,御医早已言明我怀孕艰难,是以我与皇上早有默契,今年过后,趁着新年便要将皇三子抱到我身前养,做为中宫嫡子——”
“皇上私下里又写下遗诏,桩桩件件有证有据,你空口无凭,便要与江夏王沆瀣一气,阴谋造反吗?”
江夏王哈哈大笑:
“难道不是皇后与谢仆射联手,意图改朝换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企图杀人灭口?”
褚贵妃哭的梨花带雨,可惜被她怀里的儿子尖厉的哭声给四面八方都给盖住了。无奈之下,她只得抽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然别人听不到她说话。
“就是就是!凭什么一张假圣旨就要杀皇室宗亲,凭什么就要立三皇子?立也该立我的六皇子?我六皇子才是出身世家!血统高贵!”
一旁众皇室宗亲都看傻眼了。
无论谁说的是真的,妥妥的……人间惨剧啊。
第942章 不得好死
皇帝尸骨未寒,都不知道凉没凉透,为了大位两边就已经掐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我说你弑君,我说你谋反,方方面面往死里弄对方。
众皇亲如果只是吃瓜群众,怕是不会心惊肉跳,鼻尖冒汗。
也怕一个不好牵扯到夺位之争,被归拢到哪一方,被以后命定的皇帝清算。
亦或者丧心病狂如庶人王氏顺者昌逆者亡,分分钟把他们全杀了肃清。
吃瓜吃的都心惊胆颤,一边还要担心褚贵妃太用力,把她家亲儿子给捂死。那样就谁也不用争了——不对,别看永平帝后宫不算多,可当皇帝这几年孩子没少生,还是有仨瓜俩枣,旁的竞争力的。只不过没有哪个有褚贵这样的胆子和气魄。
诸如潘贤妃人家也是有孩子的,可是抱着孩子一旁边瑟瑟发抖,全身都写满了拒绝,努力想要降低存在感,抱着三皇子就差连孩子带孩子插地缝里去了。
真心就是不想搅和到这里边。
至于江夏王,他是不承认圣旨的真实性,却根本不占褚贵妃的边。
褚贵妃的儿子当皇帝于他有什么好处,褚贵妃身后还有褚家。
还有年龄适当,与永平帝兄友弟恭的豫章王呢。兄死弟继也不是没有前例,毕竟永平帝本身年纪就不大,他的儿子年龄就更小了,当什么皇帝,当了不也是让人当傀儡把持朝政?
潘贤妃身后有潘家,褚贵妃有褚家,谢显看中了二皇子,生母陆美人出身低微,虽然早前曾投靠于褚贵妃,可于皇位之争中,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褚贵妃咬死了也不能认二皇子的正统性。这样也就绝了两人再度合手的可能。
陆美人虽出身不显,可在宫里能生下二皇子,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不是说没有脑子的,这点不会看不透。端看现如今妥妥带着二皇子恭恭敬地跪在靠近萧皇后身旁边,就知道人家的选择了——
事实上她不选皇后也不行,真离褚贵妃近了,就那疯魔的样子当场掐死二皇子都有人信。
反正就是躲萧皇后后边求保护求安慰就对了,自从褚贵妃生了儿子之后,她就早已经不敢往人家身边凑。谁让赵妤婕作妖把皇长子给作死了,留下她家老二横在那儿招眼?
今日里被谢显给推出来了,她以后就是想好,也好不了,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陆美人看着孱弱,却异常坚定,抓着二皇子的手指紧紧扣着,一则自己紧张,二则也是给儿子提个醒,把背板挺起来,别让人看不起。
……
谢显将周边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在眼内,直到江夏王指着自己鼻子骂他祸国殃民,意图左右皇帝废立——
“江夏王看来是不伏法?不认罪?”
江夏王瞪着眼睛:“本王服侍四朝皇帝,身为皇室宗亲,兢兢业业,为我大梁宋氏江山,何罪之有?谢显,何故在此巧言令色,试图收买人心?”
“皇后有圣旨在手,人证有多福,甚至萧皇后、陆美人言辞证据,以及诸多埋伏在东堂外的御林卫,早已得到命令于今日勤江夏王你,诸多人证物证俱在,你依然砌词狡辩,攀污皇后,污陷朝中大臣——江夏王,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改吗?”
谢显也不给江夏王留余地了,反正都是要除了的。
“尊皇上遗诏,还不擒下江夏王,剥去朝服,依旨斩首示众?!”
豫章王紧紧咬着下唇,看了谢显一眼,立马又把视线给收回来了。
他不想掺和进夺位之争,不管谁当皇帝反正他不想当,江夏王硬推他,他也是不想的。他看的明白,废太子,皇兄,都死在这上面,太残酷了。
看皇兄就知道了,把自己都给活成个鹌鹑了,有个风吹草动脖子都紧
他宁愿把自己养废子,快活一辈子,苟且一辈子,也不想像他们似的都把自己给作死了。
众人就更不想被拉着硬壳了,都安静的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都不是傻子,看出来这是最后的角斗了,谁有后手谁赢,谁刚谁赢。
“谢显,该问这话的是我才对,你事到如今还不思悔改吗?”
江夏王气定神闲抱着肩膀,摆出一张讽刺脸:
“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朝倾朝野?你不想想你做出这样的事,以后大梁的百姓会怎么看你?载入史书,你谢显又是什么名声?”
“哪怕你不惧人言,真就不为了你的家人,你的夫人……想一想吗?”
谢显肉眼可见的脸上笑容立马就没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江夏王见此不禁笑了。
“你现在认罪伏法,跪在皇帝面前承认过失,我便念在你曾经有功于社稷,对皇上曾经的辅佐,网开一面,放你谢家上下的性命。”
“江夏王,你这是在威胁!”萧皇后恨恨地道。
别人不知道谢显护萧宝信到什么程度,她知道,拿她当命一样。谢显有回头路,她没有了!
谢显握紧了拳头,微微扬高了声音:
“众臣还不依旨办事,是想同江夏王一般阴谋造反吗?”
“分明就是你谢显要阴谋造反!”褚贵妃哭道:你是大梁的罪人,皇上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了,放开她儿子,让他放声大哭。
这灵堂总算有些人气儿了。
萧皇后:“还不把褚贵妃和五皇子带下去,大庭广众有失妇德妇仪!”
灵堂前乱成一团,这时江夏王王妃羊氏也站出来了:“大家都是皇亲国戚,你们当真看着你们的叔父叔公就这么被乱臣贼子诬陷至死?”
“现在是他,将来就是你们!”
话没说完,皇后身边的老嬷嬷已经带着几个太监把褚贵妃的嘴堵上,拖着五皇子一同拖了出去。
诸葛术带人亲上灵堂,冲着江夏王便要下手。
江夏王怒吼一声:“谁敢动我?!”
羊王妃冲到江夏王身前,大有要动我夫君先杀了我的意思,结果没等她开口就被诸葛术的手下一人架一边的胳膊给架到了一旁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第943章 该!
“谢显,你乱我大梁江山,杀害皇室宗亲,我大梁——唔唔唔——”没说话就被人给把嘴捂上了。
“真想不到你谢显,居然是个为了功名利禄这般心狠手辣之人,连家人,妻子和孩子也都不顾了。”江夏王沉着,一如今日刚进灵堂前,不见半分惶恐。
谢显:
“为大梁社稷着想,王爷……对不住了。”顿了顿,他继续道:“显只能遵皇上遗命,送王爷上路。”
江夏王看了看他,抚掌大笑。
是他漏算了人心。
“你,本王佩服。”
说的谢显都懂,谢显的意思江夏王也明白。
正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喝:“护军将军到!”
不多时褚彦身为朝服已经大步走到了灵堂前,首先在永平帝灵柩行三跪九叩大礼,之后方才起身向萧皇后行跪拜礼:
“禀皇后娘娘,臣等受吾皇之命,深恐江夏王阴谋造反,事败鱼死网破,是以早早布防戒严京都。果不其然,于方才擒羊凤明于谢府之外。此贼假冒圣旨欲杀入谢府,绞杀谢氏族人。幸亏谢家上下拼死抵抗,所幸臣所去未晚,及时得救,全家老小得以活命。”
“至此,臣押罪臣羊凤明于殿外,请皇后娘娘主持定夺。”
说到这儿,江夏王才终于认栽。
永平帝有先手他是不信的,小皇帝有那脑子还能让他弄死了?
不过是天不佑他,令谢显夺得先机,先下手为强。
“推出去,一并斩了。”萧皇后冷声道。
诸葛术押着江夏王往外走,江夏王王妃这时狠狠咬了捂住他嘴的御林卫,哭道:“一切都是我主使的,和王爷没关系,和我儿子也没关系,你们有种冲我来——”
江夏王长长叹了口气,得,这下算盖棺定论了。
多余的话没有,连挣扎一下的表示都没有,还催诸葛术:“走吧。”
是他,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定然是斩草除根。
你想要掌权的放过阶下囚,嫡亲的王世子能活命,那不是做梦吗?斩草不除根,你在那儿做御花园绿植维护呢?
有血性的皇室都被玉衡帝和永平帝包括刽子手谢显给杀的差不多了。
本来也就是拼死搏一捕,成则王侯,败也就是个死呗。
反正动不动自己都难逃一死,当然要动。
动起来,还拖了个垫背的!
该啊!
有这样自相残杀的皇室,何愁大梁不败?
###
‘罪魁祸首’江夏王都伏诛了,一众皇室宗亲自然是战战兢兢地认了,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说皇帝有遗诏,那就有呗。
说传给二皇子,那就传呗。
等众人点头一致承认二皇子合法合理继承人的时候,太监唱和,新皇当即就继位,众人三跪九叩认了新主了。
是没皇袍加身,永平帝死的太过出人意料,加班加点也赶不出来,还是先稳住名份再说。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也免得夜长梦多。
在萧皇后手拉着手全程陪护下,众皇亲国戚认证下,二皇子即日登基为帝。只不过登基大典,年号等都有待择日商榷,略过不提。
在永平帝‘遗诏’下,除了即日处死江夏王,另外卫将军,尚书仆射谢显,司空萧云,护军将军褚彦,吏部尚书徐则,豫章王,领太尉共五位大臣共同辅政。
豫章王年仅八岁,辅佐个五岁的二皇子……唔,倒也的确像是永平帝干得出来的。
至少那是亲弟弟。
不管别人怎么想,豫章王并不敢作如此想。
至于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尘埃落定。
宣城长公主一直跪在灵前全程没有吭声,不论江夏王与谢显吵的天翻地覆也好,还是转眼间江夏王败北,事败被擒证据确凿,都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如此平静,倒叫萧宝树只敢看她脸色,全程也是没有参与进夺位之争。
礼部齐尚书主持丧仪,如今京都全面戒严,只待大局方定,则令太监向宫城之中的庙宇发号施令,敲钟三万下以示天下百姓皇帝驾崩。
谢显陪同萧皇后、新帝一同将前朝后宫有条不紊地处理一番,待回到谢府已经是天色俱黑,鼓打二更天。
虽然早在流云那里听闻府中发生的一切,谢显回府的时候仍是心急,脚步都乱了。
一大家子人没有回各院歇息的,都在易安堂等着呢。
丫环挑起帘子,谢显前脚才迈进去,谢晴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
“是谁登基为帝了?”
“你没事吧?”萧宝信一个箭步冲上来,愣是把谢晴一胳膊给扒拉到旁边,好悬没坐地上。
谢晴:形势比人弱,我忍。
“我无事。”谢显握住萧宝信的手,手尖仍然冰凉,一下正握她受伤的那只手。
虽说划痕不深,可薛神医担心留下疤痕,还是敷上了药给包起来了,看着便有些骇人。
“伤到手了?还伤到哪儿了?手能动吗?”谢显发现灵魂三连问。
谢晴捶地,阿兄啊你该问问伤到她的手的人,和连根头发都没伤到她的人的下场,都死好惨好惨的。有一个一箭穿喉啦!
不过慑于萧宝信的武力,他到底没敢吭声。
“我没事儿,”萧宝信不以为事,“皮肉伤,血都没留多少。”
谢显心都疼了,是自己思虑不周。
也就只有自己知道,直到进到皇宫那一刻,他都没想到江夏王能在不确定或者不知如何确定了皇帝的死讯就直接向谢家下手……
江夏王这四朝老臣,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一向谨慎,若不是被永平帝给逼的迫不得已,绝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真是时也,命也。
他知道,这一次不是他死就是江夏王亡。
江夏王一旦得势,定然是饶不过他的,他也唯有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所幸皇上留有遗诏,传位于二皇子,且留下五位辅政大臣。”谢显沉声道。
将宫里发生之事悉数化繁为简,并不赘述。
二皇子?
谢晴与亲爹谢二爷对视一眼,永平帝有这先见之明还留下遗诏,还知道下令杀江夏王?活着的时候干什么了?
有这决断,能把自己作死了?
第944章 绝配
他谢晴是怎样想的不重要,事实就是谢显所说的事实。
谢三爷长舒一口气道:“你说这事儿弄的。”
谢母深吸一口气:“什么事弄的?”好奇,好奇儿子还能说出什么弱智的话来。
“本来好好的大梁江山,现如今——”
“三弟。”谢二爷离的太远踢不着他,不然就不在台面上打断他的话了,至少面子上谢二爷一向很尊重谢三爷,私心里是怎样姑且不说。
是真没长眼,老太太眼里的火都烧到眼眶了吗?
谢三爷不以为忤:“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不能说的,阿郎这样的手段,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往外漏了什么话出去……谁都看出来了,皇上——先皇,现在就该叫先皇了,要不是这么容不得人,能一个一个的反了?江夏王啊,半截都埋土里的人了,真不逼那么狠,能反吗?”
“要反,早反了。”
“说,继续说。”谢母怒极反笑:“咱们家还有几十颗脑袋够你掉的,别剩下。”
谢三爷摆手:“娘不想让我说,我就不说,可理儿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吗?”
理是这个理,不是你能说的!
王夫人扯了下他的袖子,快把你那嘴给闭上吧,听你说话就上头。
她关心的不是这些:“辅政大臣都有哪几个,有你吧,阿郎?”
谢晴:“那是没谁也得有阿兄的,先皇有多信任皇兄啊。”说的不无酸味儿,先皇,包括先皇他爹那都是有名的宠谢显。
一群颜狗。
谢显轻轻点头,“有我,岳丈萧司空,护军将军褚彦,豫章王,还有吏部尚书徐则。”
“二郎?”王夫人彻底震惊了,“居然还有二郎啊,那以后你们可得相互扶持。”她高兴了,亲女婿啊,为自己结的这门亲感觉到值了。
唔,就应该是这样。
谢晴捂下颌,这下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都是对自家没有威胁性的。
就一个褚彦,豫章王没和谢家扯上有关系,可豫章王还小不成气候,褚彦虽则狡诈,却是圆滑,轻易不得罪人——
得罪他那次,还是被皇帝与谢显给坑的,不得罪他他自己就得罪了皇帝,不得已而为知。
真狠的是自家兄长,他看出来了。
这和小时候可不一样了,谢显显然不再是以前那个孤傲孑孓却周身通透的小郎了,腹黑手狠,什么都说得出做得到。
该问的都问完了,谢母就把众人都给遣散了:
“都紧绷了一天了,如今尘埃落定,都回各自院子歇息去吧。”包括谢显,眼睛都黏自家媳妇身上了,再不让他们走,怕是要丢人。
“你也回去歇着。”
谢显淡淡地笑:“我一会儿就得进宫,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不能有任何差错,我全程都得盯着。”他只是放心不下家里,回府里看看都好,心也就安了。
“你可得顾好自己的身体,旁的都是次要的。”谢母心疼。
关于内里的根底,老太太一句话没问。
孙子大了,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就成,拦是拦不住的。
知道谢显即将又要走,萧宝信心里不舍,一路从易安堂出来就握住了谢显的手。好在天黑看不真切。
“宫里乱成一团,肯定没人记得要用膳的,你是不是一天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呢?”萧宝信皱眉,“你先在府里吃点,然后再进宫也不迟。”
“来不及。”谢显轻轻捏她的手。
‘别担心,我饿不着自己。’
从府里备食到好,再用上饭少说也得大半个时辰,太耽搁时间。
“那个……”萧宝信犹豫一下,没问出来,反而转到萧司空那里:“我阿爹也是辅政大臣?那是不是要调阿爹回建康了?”
“不急在一时。如今皇上刚刚驾崩,以防北吴收到消息突然挥军南下,还是要让岳丈在徐州多留一阵子,以威慑北吴。”
萧宝信闻言点头,好在皇帝留有遗诏,不然还不乱成一团?
谢显微微笑,像是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
‘遗诏是我伪造,皇上若有这份高瞻远瞩,便不会逼的江夏王不得不反。’
哈?
萧宝信下巴好悬掉了。
她家夫君胆子会不会太大了一些?
‘不必担心,没有把握的事我怎会做?’
萧宝信咽咽口水,看不出来这货颜如玉,气质温润,其实做出来的事儿桩桩件件锋芒必露,都是狠手段哪。
怪不得人家先要杀皇帝前,都要先杀她。
是她,肯定也要把他们这个智囊给宰了,威胁性太大,敢想敢干的。
八月,风已经有些凉了。
府外已经高高挂起了灯笼。因为皇帝的死讯已经传开,都城里的寺庙不间断地敲起了钟声,显得吵杂而悲凉,各家各府都已经将灯笼以及围幔,所有都换上了白色,正式进入了国丧期。
谢显叹了口气,抬手摸摸萧宝信的头。
“家里一切就交给你了。你自己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任何人若然要伤害你,你不必顾及着是谁,杀了便是,有夫君给你兜底。’
萧宝信笑:“放心。”
他俩真真一个心黑,一个手狠,绝配。
若然不是大庭广众,顾及着她的名声,他真想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亲上一亲。
“走了。”
“保重。”
众丫环小厮:说半天了,你们倒是走啊。
……
谢显坐上了车,突然挑起帘子:“明日皇后会下旨要四品以上的外命妇进宫哭丧,隆重些,把你生辰时为夫送你的,能带上的都带上。”
萧宝信愣了一下,嘴角突地直抽了两三下。
那些大杀器吗?
他不说,都要放到她库里吃土去了。
居然这么明晃晃的跑宫里招摇吗?
萧宝信知道自己拒绝不了,谢显有这话,分明就是将宫里看成了吃人的狼窝,不能让他担心。
谢显将木槿带进宫去了,此时却没一同回来,显然留她在宫城另有用处。另一方面,可能他认为宫里现在也并不太平。
“好!”全穿上不现实,他送的大杀器虽然是杀人利器,可真穿身上太隆重,她们是进宫哭丧,不是去选美。
谢显这才放心走了。
第945章 尘埃落定
果然不出谢显所言,天刚蒙蒙亮,宫里就已经往各府派人送信,让四品以上外命妇进宫哭丧了。除年老病弱者,一律出席。
谢母年纪大了,萧皇后特别嘱咐不必进宫,只在府里哀思便是。
其余府中众人,除守寡借住在谢府的王蔷,蔡夫人、王夫人,萧宝信以及王十二娘尽皆进宫去了。
永平七年八月初六,皇帝殡天。
七日,朝臣与外命妇进宫哭丧。
萧宝信到时,等在太极殿外的命妇便已经乌泱泱见首不见尾了。偏这天又有些阴,狂风卷着乌云,似是分分钟要降下雨来。
殿门迟迟不开,众人颇有些忧心。
萧宝信虽则耳聪目明,可风声太大,外面人太多,倒一时听不真切,只觉得殿内颇吵杂,听也听不出个数。
“……到底怎么了?”
哭丧是以品级划分,倒不似以往一家子一家子的聚在一块儿。
因谢显身份贵重,所在萧宝信身边大多是岁数长一些的外命妇,在外面她都要称上一声老夫人、太夫人,再不济也要唤声这个姑姑那个姨姨的。
说话的是刑部郗尚书的续夫人,年纪轻轻也比较沉不住气。
齐尚书夫人谢氏人随和,倒是不吝言道:“许是安排不周到,在调整。”
潘朔现任秘书监,又兼有着潘太皇太后的面子,夫人徐氏倒也挤身前列,挨着萧宝信身边,压着声音向她道:“我听监君说,好似褚贵妃不大服气的样子……”
潘朔和谢显不一样,谢显匆忙回府里立马就回了宫里,唯恐生怕。潘朔受了不少惊吓,回到潘府何以解忧,自然是拉着自家媳妇说了个透心凉心飞扬,有一说一,他是真怕了。分分钟酿成剧变,若说血溅当场也不是不可能。
庶人王氏当场可不就杀了不少人,薛树就死在那时,那还是大梁有功之臣,和萧司空不相上下的战神级人物。
潘朔只觉得皇室这东西,太远够不着,太近了又危险,中间这度却不好拿捏。
如今夫人进宫哭丧,唯一的嘱咐就是紧紧跟着萧大娘子,就是真乱起来,有萧宝信在,他潘朔就信谁也伤不到自家夫人。
当时他怕虽怕,可江夏王死咬谢显,他不是没想过挺身而出替谢显说话,是谢显一个眼神给他止住了。
坚定,不容置疑地告诉他,不需要他插手。
就这一眼,他信谢显是个有情有义的。
乱臣贼子什么的,他可不信。
时辰眼瞅着要到了,在前排的南郡公主不干了。
南郡公主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杏目桃腮,本来长的极娇俏的,可偏偏时常冷着一张脸,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
她自己丝毫不介意别人对她的这种看法,不论是皇家事务,亦或嫁进褚家之后都极少与人走动,以前会稽大长公主热衷举办宴会,最爱热闹,唯一请不到的就是这位南郡公主。
管你外面锣鼓喧天,人家过自己清冷的小日子。
只不过如今皇帝死了,这一遭她躲不过去。
南郡公主将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摒弃在外,拖着长长的礼服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太监本来还想拦着,南郡公主连理都不理一把推人推开,趁着旁的太监没反应过来,就把大门推开了。
褚贵妃还在灵堂里哭天抢地,拉着她的太监宫女脸上是血淋淋的道子,手上是被咬的要掉没掉的一块血淋淋的肉。
南郡公主皱眉,看不得这场面。
萧皇后气的直让人给抚后背,这滚刀肉,撕破脸了,是想抱着她一道死吗?
南郡公主也未容空见过萧皇后,绕到被宫女半拦半搀着的褚贵妃面前,扬起胳膊狠狠就甩了褚贵妃一巴掌。顿时,那娇滴滴的小脸蛋上就印上了五道指印。
那么吵杂的灵堂,顿时褚贵妃杀猪般的哭叫声就停了。
连几个皇子哭唧唧都给震住了,面面相觑,不敢再哭。
木槿收回手,再晚一点儿她一手刀敲上去,就把这货给弄晕再说。
不过她时刻谨记着自己是萧宝信的丫环,可不是萧皇后的,不该她出的头她不敢出,怕给萧宝信招灾。毕竟她家夫人声名赫赫赫,自己这张脸也不是长的毫无记忆点的,万一让人认出来,被褚贵妃、褚家人记恨那可划不来。
“你闹够了没有?!”
南郡公主冷着一张脸,声音比脸更冷:“你也叫世家贵女?对得起你那个姓氏吗?!皇上有遗诏,皇室宗亲认,六部尚书认,整个朝廷都认,褚家更认,怎么到你这里就非得传给你儿子?”
“你大还是皇帝大?”
“皇帝有遗诏,就要遵照遗诏来!你再闹下去,只能让褚家人没脸!出了个什么狗屁的贵妃,不顾大局,不识大体!外面几百的外命妇都在等着呢,你是要让天下人看我宋家的笑话吗?!”
褚贵妃不闹怎么知道褚家指望不上呢?
她往外面传消息根本就传不出去。都让萧皇后和谢显给拦住了。
好容易闹上来一个,又是南郡公主这冷心冷肺的。
在褚家作威作福,倒在现如今扯出来什么叫给褚家丢脸——褚家丢的是脸吗?丢的是皇位!
“皇上明明答应我,皇后六年无所出,他要将皇位传给我儿子——你不是褚家人,你别掺和,你自己也说自己姓宋,丢你宋家人!”
“空口无凭,你懂不懂这几个字什么意思!”南郡公主厉声道,“你现在还不思悔改!褚驸马护卫擒拿逆贼有功,功在社稷,岂能容你在后宫信口雌黄,坏我褚家名声?我怎么就不是褚家人?褚驸马是我夫君,我便是褚家人!褚九娘,你若再发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若再行作闹,褚家立刻与你划清界限!你信不信?”
褚贵妃难以置信:“我是贵妃……”
“贵太妃!”南郡公主纠正。
皇帝已经死了。
没人给她作主了。
尘埃落定,输了就要认。你不认,也没机会翻盘,看不清时机,看不破利害,没人家两把刷子就要认!
萧皇后与南郡公主对视一眼。
南郡公主率先福身一礼,转身离开,生生将萧皇后抬到一半示起的手给晾在了半空。
第946章 羡慕嫉妒恨
这场风波就像风吹水无痕,迅速消散,仿佛不存在一般。
哭丧礼,准时进行。
唯褚贵妃哀痛欲绝,哭晕在灵堂前,萧皇后宽仁,免其哭丧。
呵呵。
萧宝信这回听的真切,南郡公主嗓门挺高,把其他杂音都给屏蔽了。那才叫振聋发聩,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传进耳朵。
褚贵妃不是哭晕在灵前,怕是被打晕在灵前,脸上已经见不了人了吧?
不过也好在有南郡公主出面摆平了褚贵妃,不然恐怕他们就还要一直在冷风中等着。
足足二十七天,只是想想都有些受不了。
还是一句话,大梁皇朝皇帝死的太频繁了,有些上了年纪的,光是给皇帝哭灵就哭过三回了。真是看着他们起高台,看着他们宴宾客,看着他们楼塌了……把自己给埋里。
建康多雨,又是秋季,这些日子就苦了每天哭灵的这些个朝臣命妇了。
谢显本意是让萧宝信意思意思去个三五日便罢,拖病不出便是。
可谢母想的更多,本来谢家现如今就被架在火上烤,表面上没人说什么,私下里都对皇帝这遗诏有所怀疑。
别看她没跟着进宫,市面上有什么流言都瞒不过她老人家。
为了谢家不致于过份乍眼,也不能让萧宝信再出什么风头了,是以每天送进宫里去之前老人家都恨不得先把人拉过来语重心长的嘱咐一番,千万别惹事。
操心啊。
亲孙子是个护妻狂魔,真打起来,有理没理都是孙媳妇的理,她怕的是谢家一世英明毁在孙媳妇身上。孙子是个劝不住的,也就能嘱咐嘱咐王夫人和蔡夫人多顾着些,一旦有哪个不开眼的与萧宝信有什么争执,千万遮掩着些。
王夫人和蔡夫人心明镜似的,就是让她们当恶人,维护孙辈的名声呗。她们心也累。
好在给皇帝哭灵,累是累,乏是乏,费眼睛,真没什么人敢在当场起刺,名声不想要了?脑袋不想要了?那是大不敬啊。
二十七天,萧宝信挺下来小半个月,再要去都不行了,薛医生又给诊出来,人家又怀了。
咬碎一地的钢牙,包括萧宝信自己的。
她是母猪吗?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无断绝啊。
生完双胞胎两年多了,身体才刚恢复,又来?
一众哭丧的命妇羡慕嫉妒恨,至少可以免去日常哭丧这繁琐事儿了,萧皇后——现在要称太后了,只不过还未正式昭告天下,一听到这好消息立马就免了哭丧事宜,同样的还有宣城长公主,同样也被诊出了有孕的消息。
宣城长公主与永平帝兄妹情深,虽然有了身孕,可依然每日里去宫里,倒不必跪着哭丧,可悲痛却比任何人更甚。
豫章王有时想,可能皇兄死后,真正痛彻心扉的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他自身难保。
皇兄活着的时候,他日常担心会被皇兄猜忌防备,甚至长大后像淮阳王和江夏王一样除之而后快;皇兄死了,又担心上位的谢显会把他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不管皇兄是死是活,生在皇室,恐惧都已经成了常态,他才八岁而已,就已经受够了。
萧宝信则没那么多心理负担,她跟皇帝不熟,怀孕就够让她心烦的,再去哭丧,她怕把自己给哭躁郁了,能不去她才不要去,当皇帝的孝子贤孙。
谢母是有意让萧宝信秀一波存在感的,可眼瞅着有孕了,这却是谢家天大的喜事,还顾忌什么存在感,顾好曾孙是真的。每日间除了打拳也就是带着双胞胎玩儿,顺便给盯着些萧宝信日常饮食了。
老太太活的劲劲儿的,老脸红扑扑的,精神矍铄。
用谢三爷的话说,老太太长寿,他得死老太太头里。哭丧也好,摔盆也好那都是孙子的事儿了。
怪道不待见他,生荣誉不是他给的,死更用不着他——
用他啥,前去打个前战,探探阴间的路,趟趟水儿吗?
###
二十七日的国丧很快就过去了。
新帝才五岁,改年号康定。
康定一年八月三十,新帝正式登基为帝,尊萧皇后为皇太后,亲生陆美人则尊为皇太妃,褚贵妃为太妃。
谢显特意看了杨劭派人发来的贺表,夹在众州府贺表的中间,不迟不早。
很满意他的态度。
其实,谢显早已得到密报,杨劭早于初次被皇帝猜忌而一再压制杨母与庐江公主去荆州之时就留下了耳目,盯着朝中的一举一动。
而这时他并没有起刺,反而乖顺了许久,至少说明他现在还听得进去劝,并没有因为跟他谢显撕破脸而意气用事。
或许是个可用之材。
……
九月初二,谢显被封为太傅,为朝臣的辅政大臣与帝王的老师。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行。
自从前朝以来,太傅一直被置为虚衔,无非是面子上好看,并无实权。
可在如今,安在谢显身上就是妥妥的实权派。身兼卫将军,掌南北两军;尚书仆射掌决策,又锦上添花做了三公之一的太傅,这才叫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无人敢与之争锋。
说是五个辅政大臣,豫章王才八岁,今天感冒,明天扭伤,后天又吃多了,一个月有半个月的朝会他能缺席十几次,明明白白志不在此,闲事不理,天天吃喝玩乐。
不是在府里玩,就是去司空府找宣城长公主玩。
宣城长公主有了身子折腾不起,就和萧宝树一起玩,这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一拍即合,俩人要不是碍着宣城的身份,都要一个头磕地上拜把子了,太合手了,玩儿出花样儿来了。
至于褚彦,那是个不得罪人的,圆滑又有手腕。
萧司空在外,那是谢显亲岳丈,就一个徐则有些拧巴,但又是谢显的姐夫,胳膊拧不过大腿,谢显发布的政令倒是一路畅通无阻。
……
新朝初定,萧宝信在谢家再度过上了养猪一般的生活。
国丧结束后,各府里又开始走动,首先萧皇后的贺仪就送进了谢府,在那之后每日里流水一般不停地有人上门。
萧宝信一律闭门不见。
也就和以往几个密友往来,祖氏、褚令姿,谢婉就更不必说了,前阵子她有孕在身,先皇帝的哭丧她都得了特许并无参加,如今几个人聚到一处,就谢婉身形宽泛,六个月的肚子了,挺起来跟个小锅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