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利刃
萧宝树和世家公子们在长干里群殴,此事几乎传遍了整个建康城。更不要说还被抓进了建康县衙,事情闹大到皇帝跟前。
世家们不敢公然堵去皇宫,亲自上县衙又显得太过掉价,便纷纷派出了车在衙署外等候。
谢夫人知道此事,好悬没吓撅过去,连忙派了人也堵在门外,连护院带丫环接人的接人,打探消息的打探消息,光人就派了二十多个。
棠梨和有梅是跟萧宝信一道出来的,可是抓人进去却没带着她们俩。
俩人便一直守在衙署门外,因为来得早,得了最有利的位置,所以萧宝信臊着一张大红脸出来,她们就第一时间看到了。
一边唤着大娘子,一边迅速地围在萧宝信身边呈保护状。
有梅凭着一膀子蛮力,硬是从人群中冲出一条小道来,一路护送萧宝信上了自家的牛车。
跟在身后的杨劭目瞪口呆,他还快步跟出来,想着挡一挡人潮,怎样也护她周全。结果,根本不用他护什么花,人家那俩丫环就是活体小铲子,把不相干的全都清了个干净。
再回头看看萧宝树,杨劭平衡了,她自家兄弟也是一样匪夷所思脸,并不是他自己没见识。
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不要说车了,上次萧宝信之所以和萧宝树坐了一辆车,那是因为把萧宝树给捆着扔到了车上,押他回府。
此次却不同,谢夫人虽恨萧宝树作妖,把自家阿姐也作进了衙门,可是也担心他在里面吃苦受罪,因此便派了两辆车。
萧宝树邀杨劭一道:“我送杨兄回府。”
“萧兄弟不必与我客气,我一个大男人,哪里还需要你送,两条腿就走回去了。”杨劭大掌一挥,也不矫情,人家自己先走了。
萧宝树不知啧啧摇头,心生向往。
这才是男人,举手投足比建康城那些个妖艳贱、货可强太多了。
——“改日我请杨兄吃酒!”他后知后觉地挥手大叫。
衙署外多少世家们停驻在一旁的车啊,眼瞅着萧宝树虽然顶着一张肿的跟猪头似的脸,可是态度却极嚣张跋扈,眼刀子成堆成捆地就扔过来了。
不过他们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不说看到萧家姐弟从衙署出来就一拥而上,那些雄纠纠气昂昂的护院们,就单看纯靠人肉给撞出来一条路的两个丫环,他们就未必是对手。
萧宝树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眼中钉,大咧咧地上了车,高声道:
“回府!”
牛车缓缓启动,萧宝信火辣辣的脸温度终于恢复了正常,便听外面喧闹起来,一个个扯着脖子询问自家公子的去向。
想来是谢显他们出来了。
萧宝信的脸又微微有些发热的趋向,她不是后宅娇娇弱弱的小女子,可是也经不住潘朔那愣头青当面拉郎配——
呸!
以往她总觉得三人成虎,未必是真,对他的传说也是半信半疑。
现下,她以身试法试出来的,这货的确就是那么荒唐!
此次皇帝没有追究萧府,反而重责了人多势重的世家公子,这件事本身就够耐人寻味的。派谢显来传旨,本就在情理之中。
一是谢显任的就是黄门郎,干的就是这活儿,二来谢显是世家大族,地位更凌驾于绝大多数的世家。
可是潘朔的出现就很令人费解了——
皇帝是怕得罪世家得罪的还不够,想让他再添一份光加一份热吗?
听他那话里的意思,不只亲传了圣旨,还亲自监督了施刑的整个儿过程。就潘朔那放飞自我的个性,萧宝信可以想见当时他又是怎样的神采飞扬。
没听人说连被她踢折了手的王家他都不准备放过,亲自上门盯着要揍人吗?
前朝世家专政,笼断军政大权,甚至左右皇权,梁太祖出身寒门,以军功夺取天下。登基之后更是大力削弱世家大族的军政实权。
太祖的这一政策贯穿了整个梁朝,历任皇帝皆是如此,到如今尽管世家依然在朝堂之上高官厚禄,可是各机要部门大多被架空,具体的活儿都由寒门庶族去干。
玉衡帝可谓极前几位皇帝于大乘者,压制世家的力度前所未有。
怎么,如今是等不及要让潘朔来捅世家这马蜂窝,来个一窝端?
——应当不是受不了潘朔的蠢,想要借世家的刀把他给宰了吧?
萧宝信也被搞糊涂了,潘朔就是把不受控的利刃,用得好伤人,用不好伤己——这武器太不稳定,也可能误伤其他人,例如,她。
就这样一路想,萧宝信到底还是没想明白潘朔这颗棋的真正用处,便到了萧府。
萧宝信挑帘子下车,这时天色已然全黑,萧府前已经挂上了灯笼。
她才步上台阶,便听身后的棠梨两步上了近前,低声道:“护院说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回禀娘子,那位杨典军一路跟在咱们车后面。”
萧宝信挑眉道:“不必理会,权当没这回事。”
“阿姐,你等等我!”萧宝树这时从车上跳下来,几步追上来,神秘兮兮地问:“阿姐,刚才发生什么事?我看护院们都往东面看呢?是不是世家那些人想要打埋伏,报仇?”
报仇?
在萧府门前?
脑子呢?
她是不知道杨劭打的是什么主意,萧宝树说要送他,他故作潇洒自己个儿走了,结果一转身就跟在他们车后。别跟她说是想要认认萧府大门,建康城一打听有几个不知道的?
她不想知道他的目的,也懒得猜,他既然偷偷摸摸的,她也就当不知道吧,结果好么,她还在那儿自作聪明地不想打草惊蛇呢,结果自家护院们就已经纷纷把自己给卖了。
“你别想些乱七八糟的,有爹留下的护院在,还能让谁伤着你?”
她不忍卒睹萧宝树那张猪头一般的脸,比她打的可狠多了,可是怎么回事他就跟没事儿人一样?是让她给打皮了吗?
“……你还是想想见到娘,你要怎么交待吧。惹了这么大的祸,连皇上都惊动了。”
第31章 大功臣
“什么?把皇上给惊动了?!”
萧家姐弟快到府里,就已经有护院提前回府秉明了谢夫人,谢夫人心急火燎地跑出来接应。
看到萧宝树面目全非的肿脸,心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没有世家的手段,更没有人家那人脉,听到和世家公子在长干里群殴就已经六神无主了,只好让护院们随时去打探消息,哪里有门路知道宫里的动向?
正这时听到萧宝信的话,吓的谢夫人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什么心疼啊什么眼泪啊,都化作了灰飞,一股子邪火就冲到了脑瓜顶:
“你这败家子!作货!怎么连皇上都给惊动了,这可怎么办?你爹又不在,连兜着的人都没有!还连累着你阿姐也被抓进衙门,你还有点儿心吗?那么大一娘子,名声全被你带累完了!”
谢夫人气极,上去往萧宝树身上就是几巴掌,萧宝树周身就没好地方,让谢夫人这么一揍,疼的兹哇乱叫,蹭蹭几步就跑远了。
“娘,你别听三不听四,是惊动了皇上,可是皇上是向着咱们家的!把那些世家公子全给揍了,我们连根毛儿都没碰,怎么进去的,又怎么给我们送出来的。”
“——皇上还夸我阿姐,虎父无犬女呢!不信你问阿姐!”
谢夫人眼泪还在眼圈呢,打儿子打的手疼。
“娘,先进府里再说。”萧宝信犹豫了一下,上前挽起谢夫人,不出意外自家娘亲心里又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弹幕,她的耳朵几乎又聋了。
无非就是感慨皇帝英明,没迁怒萧家之类的。
继而,骂了一通萧宝树。
然后,就在萧宝信为了自己耳朵着想,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给撤开,谢夫人的心声突然就停了,然后就听到谢夫人极力掩饰吸鼻子的声音。
抬头看去,谢夫人眼圈都红了。
“娘,没事了……”萧宝信轻声安慰。
“我听说,”谢夫人极力控制着呼吸,生怕情绪一时崩不住,眼泪喷出来,让府里的下人们看见了笑话:
“打人里还有袁家的人……你的亲事……可怎么办?”最后都带了哭腔。
“这宝树,咋就这么不让人省心!要不然,他不是想要出家吗?先送他去道观也好,佛寺也好,先待一年半载,等你成亲了,再让他回来吧。”
萧宝信无语。
这么复杂的局势,还能想到她的亲事,果然是亲娘。
为免谢夫人一时激动崩不住,萧宝信就这么一路扶着谢夫人回了主院,进屋便禀退了所有人,没等门关严呢,就见谢夫人嘤地一声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地就往外流,把萧宝树给吓的连躲都忘了躲,生生挨了几拳。
虽然不疼,但挨揍挨的莫名其妙啊。
“娘——今天这事儿真不赖我,是那些人诬蔑我姐——还有袁家人,也说我姐配不上袁琛,咱们家是寒门,给他们世家大族提鞋也不配!”
“什么?他们真这么说?”
谢夫人动了真火,眼泪也没了,拳头也收了,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吱作响:“我闺女配谁配不上?不要脸!他看不上咱,这亲咱还不和他结了呢!”
“退亲!”
谢夫人激动地喊,要不是天色已晚,她现在就登门把亲给退了。就是这样,还连忙叫人进来,吩咐将袁家当日定亲的礼单找出来,照着单子上的物事全都装车上,明日一早便亲登袁府准备退亲。
萧宝信激动了,这是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亲,终于让萧宝树给作退了吗?
“娘,你这话当真?”萧宝树看上去比她还激动,肿的跟猪头一般的脸表情夸张些都扯的生疼。“太好了,袁家什么玩意啊,还没过门就敢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我阿姐,等嫁过去还有得了好?!”
谢夫人的火气就是这么让萧宝树越拱越大:
“说的是。当初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我只当他们家不一样,结果——什么鸟人,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嫌弃我宝儿!呸,宝树,这事儿你做得好!有人欺负你姐,你就得当,你是个男人!”
瞧瞧,他们家男人被揍成了什么样?
萧宝信生生将这话给憋回了心里,亲这么大的事都如她所愿退成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功臣啊,萧宝树!
“阿姐谢谢你,宝树!”
萧宝树这时扬眉吐气了,本以为至少也会挨顿胖揍,谁成想家里人的想法他就没有料准的时候!
女人啊,真是难懂。
“他们骂阿姐,更甚过骂我!我阿姐,那长的就没有那么美的,性格就没有那么好的,手就没有那么黑——不是,我是说我阿姐能文能武,就袁琛那成天写诗当吃饭那么写,酸不拉叽的,能配上我阿姐吗?”
谢夫人听了频频点头,谁要说她闺女不好,那谁就是浑蛋忘八端。
因为她闺女确实好,说她不好,那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要说她儿子,她多少还能忍忍……
“宝树啊,你这脸可咋办,唉哟,娘的心肝,乖宝儿,到底是谁下的这黑手啊,可心疼死娘了。”谢夫人这时想起一直顶着猪头在她面前晃悠的儿子了,心疼的无以复加。“快请医生过来,付三倍诊金,可别把我儿子给打坏了。”
“娘,为了我阿姐,还有娘,这都不算什么。”萧宝树乖巧地道。
萧宝信看他这卖乖讨好的架式,不用挨上他都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自作聪明躲过一劫,以为回家还会挨揍。
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傻,他都被人揍这样了,家里人得多丧心病狂才能再揍他一遍,伤上加伤?
当初,她娘生他时,是不是把脑子落肚子里,把胎盘当他给生出来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说不感动是假的,不说敢于挑战权贵吧——萧宝树平日里以为他自家就已经是权贵了——
世家公子以多欺少,也没见萧宝树怂,宁可挨揍也不能让人给看低了她,萧宝信自认没白疼萧宝树。
尽管她的疼,不与众芳同,别人走心,她连皮肉都走。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他就真成了祸害了!
第32章 祸害
032
谢显回到乌衣巷谢府之时,已然到了戌时(19:00-21:00),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雨。惹得清风、明月怨声载道,这样的小雨平常人只当解暑,可他们家郎主身子骨弱,一股邪风就能给他吹病了。
“幸好带着披风,不然淋了雨,只怕又少不得一场病。”
一边在车里犄角的小木箱里翻出皂色挑金丝索边的披风,明月一边忍不住抱怨:“都怪潘侍郎,非拉着郎主去王家,不止受了一肚子气,临到家居然又下起了雨。”
谢显笑笑,不以为意。
“哪里身子就有那么弱。”
明月表示,您太高估自己了,您这身子还真就这么弱。
清风则沉默寡言许多,服侍谢显披上披风,便率先跳下了车,门房早准备的油纸伞撑在一旁,前后呼啦啦十来个人忙活,前呼后拥将谢显接进府里。
谢显才走上游廊,身边便有人上前低声回禀:
“夫人让小人来禀告郎主,大夫在厅里侯着郎主。”
光禄大夫谢彬是谢显三房的嫡亲叔父,志高才疏,平日里与长房并不如何亲近,反而与二房亲亲热火热,仿若同母兄弟。
这个时间还在等他,原由可想而知。
谢显解下披风,没有回屋里换衣裳,便径自去了厅里,谢彬已经喝了第六杯茶,肚子里水越多气也越足,当下一看谢显出现,蹭地站起身气冲冲地过去:
“你干的好事?!”
谢彬少年时也是英俊过的,只是多年来耽于耽于享乐,才三十多岁身材就发福的厉害,肚子比怀胎六个月的妇女还大,双下颌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甚有喜感。
“叔父,何出此言?”谢显疑惑,“究竟侄儿做错了何事,令叔父这么晚还不休息,在此等候?”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谢显,你是不想谢家好过是不是?你知道今天多少人堵到谢家来?你是想自绝于谢家,自绝于天下?”
谢彬气的满脸胀红,“谢显,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谢家再落魄,也不至于失了风骨!你父才华盖世,满腹经纶,有风骨有气节,不为权贵折腰,一样为皇帝重用!你,不能丢了你爹的风骨,再丢你爹的脸!”
谢显微微沉吟:
“叔父可是为今日我领皇命去处罚了世家公子们生气顿足?”
一句话把谢彬给撅回去了,这话说的好像他鼓励他跟皇帝顶着干一样。
“这里面有没有你煽风点火,你自己知道!”谢彬怒,“自你到皇上身边做事,你自己说说,一桩一件你少给皇上出主意为难世家了吗?世家就那点儿利益,谁动谁就是世家的敌人!这你不会不知道!”
屋外明月送进热茶。
“我和你家郎君有正事要谈,无事不要进来!”谢彬不满地道。
明月毕恭毕敬:“小人不敢擅扰,是老夫人知道郎君回来的晚,派了身边的管事嬷嬷,特意嘱咐趁热让郎君喝了,以免凉气入体。”
谢彬冷笑:“侄儿强将手下无弱兵,连个小厮都知道拿老夫人压我!”
“明月,下去吧。”谢显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云淡风气,仿佛自打进屋来被指着鼻子一顿骂的不是他。
“……老夫人传下话来,叫郎君早些歇了。”明月把话说完,这才退了下去。
“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小厮可将我放在了眼里?”谢彬一屁股坐到谢显旁边,气的肥肉一颤一颤的。
摆明是拿老夫人来撵他的!
谁知道是不是老夫人说的这些?难道他还能为了这点事亲自追到老夫人那里求证?
“叔父何必跟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他们也不过是受命行事,并无不尊重叔父之意。”谢显好言安抚。
“是,他们是受命,只不过不知道受的是谁的命。”
谢显挑眉,“老夫人啊,叔父刚才没有听清楚?”
谢彬可不与他打这哑巴禅,这一下午谢家三房就没消停过,一波又一波的来客,无一例外全是各世家跑过来追责的,言语间的不满、嘲讽都已经突破天际了。
谢显挨骂不打紧,他谢彬何德何能替他挡这些骂?扛这些灾?
“我也不和你废话,谢显,你聪明,我承认,可你也别拿别人当傻子!”谢彬下巴叠成了三层,正色道:“谢家不光是你大房的,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叔父,皇命不可违。”谢显慢条斯理地道。
“你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拒绝!你是谢家长房嫡孙,家主之位老夫人都属意你,而不是我这个叔父!你代表着谢氏一族,如果你连拒绝皇帝不合理旨意的骨气都没有,那你不如趁早辞官,回家养病!总好过你将世家全得罪了个遍!”
“连皇上都要寻求世家的支持,你自己反而把世家全都给得罪了,你究竟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真想拉谢家给你一起陪葬吗?”
言下之意,你自己个儿身子不好,短命相,谢氏却是要长长久久的,不想陪他一起沉!
“叔父言重了。”谢显笑,“皇上不合理的旨意,侄儿当然可以拒绝,也敢于拒绝,可是……侄儿并不觉得那旨意不合理不是?”
“你?!”
谢彬气的双手发抖,他这是故意气人!
“我大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祸害!谢家迟早要被你拖累垮!若你继续任意妄为,还不如趁早分家!”
“旨意传也就传了,连行刑的时候你都要亲自盯着,你是怕得罪世家得罪的不够狠,他们光眼刀子杀不死你是吗?”他紧紧捂住胸口,气的嘴唇发白。
这货是活活想气死他,去陪他爹!
“叔父息怒,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坏。”谢显亲自为谢彬斟了杯茶。“所谓世家利益,不过是从皇室利益那里强行瓜分出来的部分,天然为皇家所忌惮,到现在的皇上这里达到顶峰。”
“难道叔父看不出来这些年,世家的权益已经越来越受到压制,皇上已经越来越不耐烦?”
“世家利益受到盘剥,这是历史的必然,谁都阻止不了。”
第33章 名声臭
033
谢彬不为所动:
“哪任皇帝不是这样,又有哪个真把世家的权益给收回去了?他想,他就能吗?你只要不做那个叛徒,世家全部拧成一股绳,怕什么皇上皇下的?”
“没有世家的支持,你以为太祖就能坐稳江山?”
“现在江山坐稳了,又想卸磨杀驴,把世家的权益都收回去——他先收得回去再说吧。”
“你也别唬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
……那是我饭量小,谢显默默地饮茶。
“谢家与各世家一向颇多交往,就因为你,谢家都快要自绝于世家了!”谢彬这辈子没被人这么当面羞臊过,有这么个侄子,身子弱,招祸的手段却硬,迟早让他带累死。
他算看明白了,什么为了谢家前程抱皇帝大腿,他看谢显纯粹是享受为虎作伥的快、感。
眼里没有谢氏,更没有他谢彬。
“谢显,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若还不思悔改,一意孤行,我会联合族长将你逐出谢氏一族!”
到那时皇帝若不嫌弃他名声臭了,愿意用就用,反正跟谢家已经没关系了。
“我知道了。”
知道了,而不是照办。
谢彬拂袖而去。
“叔父慢走。”
谢显在后面恭敬地起身相送,绝口不提谢家某同样被施以杖刑的谢家旁支,想必是还未得到消息。否则,今晚只怕没有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话音未落,又坐回了椅子上,轻轻呷了口已然温了的茶。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连改朝换代都不过是瞬息之事,天下之主都轮流坐了,凭什么世家就以为自己永远可以安享富贵,永垂不朽?
凭什么这些人生下来高官厚禄,一边混吃等死,享受着至高权利,一边又高傲决绝地鄙视、压榨着别人?
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不过是国家的蛀虫,而已。
时代变了,世家的眼光却永远停留在最辉煌的时刻,他们……落伍了。
旧的,终要被新的取代。如果这一点他们都看不清,那被取代了,就一点儿也不亏。
明月这时又端着白瓷盅进了屋,“郎主,这是夫人派人送来的燕窝粥,让郎主一定趁热喝了。”
“这回是真的喽?”谢显一笑,眼角微微上挑,眉眼间仿佛染上了春色。
明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快二十了还不曾娶亲,在外面不假辞色,对着他们这些下人倒是满面春意,何苦来哉?
“夫人交待下来,若是大夫纠缠不休,夫人便去请老夫人出面。”明月低声道:“夫人还说——”
“夫人说没说,叔父已经走了,你们就没必要将这些事再揭出来广而告之?”
“小人这不是怕郎主吃亏嘛?好歹大夫是长辈,身份上占着优势,您不好驳了面子。有夫人的交待,郎主也不用每次委屈求全……”
谢显摇头,“我这里就能解决,没必要劳烦老夫人。老夫人年纪大了,叔父再荒唐,也是她的儿子,何苦让老夫人这个年纪还要操心儿孙?”
……您也得有这身子骨儿解决啊,明月还真怕他们家这位光禄大夫哪天忽然让酒色拱的一时火起收不住,把他们郎主撕了。
老夫人和夫人日常担忧郎主的身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外她们没辙,可是在家就恨不得把他揽身后边,当眼珠子似的护着,长房长子长孙,最是得老夫人的疼爱。
要他说,他们家老夫人身体都比郎主硬郎,还真不如把老夫人推到前面,看大夫还敢不敢时不时来作!
“您就是太好说话了,谁都敢欺负您。”
明月自幼在谢显身边长大,又有老夫人和夫人撑腰,所以唠叨起谢显来嘴下毫不留情:“您就不该跟着去王府,旨都传完了,潘侍郎想去就自己去呗,到哪里都拉着您——方才要不是那位曲大人身手敏捷,挡在您身前,王家的拳头就砸您身上了!”
“您也不想想您这身子骨儿……”
谢显微微皱眉,无奈地叹道:“行了,明月,你才十五岁,越来越唠叨,像个老头子。我有些乏了,你看水烧热了没有,我要淋浴。”
他知道他娘的用意,明月活泼机灵,想将他派在身边,时时活跃气氛,以免他太沉闷。
就是,太活泼了,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他还小,身处的地位也决定了他的视野必定不会与他一般,也理解不了他的决定。他只知道关心他的身体,还有……最关心他的身体。
所以让他劳心劳力的,都是明月的敌人。
王家,他是必须去的。
只是当场行刑却不必做的那样绝,毕竟一个手腕折了的负伤在身,在皇帝那里也好说,往后延一延也就罢了。
可潘朔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给王家好看,列架子要开打,他谢显断没有临时倒戈的道理。
“郎主,”没过多久,明月去而复返,脸上现出焦急之色:“大夫去而复返正往这边来,这可如何是好?”
叔父等了他近一个多时辰,并不知晓被罢官的里面有谢氏族人,现在突然折返回来,想来是有人上去撺掇了。
“告诉叔父,我吹了凉风,身子不爽就先睡下,等明日我再亲自去二房见叔父。”
谢显不急不缓地喝着燕窝粥,“将人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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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信一觉到天亮,心这么大,连身为贴身丫环的采薇都表示服气。
满城风雨啊,一大早谣言传的满天飞,她昨日虽未出府,但已知天下事。袁家嫌弃她家娘子的事,已经传遍了建康城。
先是打群架,后来被抓进衙门,虽然囫囵个儿出来了,可是名声都坏了!
她们是打算退亲没错,可是是抓袁琛的小辫子,占据道德的制高点,不是把自己满脑袋瓜子头发编成辫子递到别人手里啊!
眼瞅着她家娘子神清气爽地打完了一套拳,采薇终于忍不住了:
“娘子,以后可怎么办?您名声都臭了,万一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啊?”
很好,终于有人一大早破坏她的好心情了。
萧宝信以为自己的好心情怎么也能持续个一天半晌的,结果亲手葬送在了身边人的手上。
“没关系,嫁不出去你就和我一道出家做尼姑。”萧宝信笑若春风,一时间院子里的花都黯然失色:
“咱们以后四处化缘,吃百家饭,见识天下美景河山,多美好啊,总比困在一座锦衣玉食的牢笼里强百倍。”
第34章 炸毛
采薇可不是有梅,傻乎乎的什么都当真。一听就知道娘子是生气她说话不好听了,连忙笑嘻嘻地上前认错:
“我这不也是关心娘子嘛,娘子大人大量,别怪我嘴贱。”
接着又道:“我是娘子的丫环,自然娘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娘子当尼姑,我也去。就是不知道……私下里能不能吃肉?奴婢嘴馋,怕到时忍不住。”
“就你嘴馋!”
萧宝信笑骂:“难道到时你要做个酒肉尼姑?”
“那也无不可啊,”采薇说起这个头头是道,跟着萧宝信进屋一路嘴就没闲着:“以前我听娘子读书时说过,以前信佛不是也让吃肉吗?后来是一个皇帝不想让那么多人出家,所以才说出家必须食素,可见佛家没这个规矩,所以肉,也是可以吃的。”
棠梨在屋子里收拾完,正听她们进来说了个尾巴,顿时一张问号脸。
什么意思,谁要出家?
萧宝信这时也忍不住惊讶了:“你记性可真好,是有这么个说法。”
然后忍不住感叹:“你可比有梅聪明多了,不好玩。”
采薇默,有梅那是真傻。
自小跟在娘子身边,连娘子说笑都听不出来,她这小脑袋瓜也是白长了……有梅嘛,可能主要都长力气上了,力气是真大,脑子是真不够用。
听到这里棠梨也听明白了,定是娘子在捉弄采薇:
“你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胡嚼些什么惹娘子生气?”
采薇咯咯就笑开了:“还是棠梨了解我,娘子和我说,以后出家就带着你,怕你吃不惯,我就说尼姑是可以吃肉的。”
正这时有梅从外面挑帘子进来:“谁要出家——小郎又闹着要出家吗?”
这听三不听四的,也是没救了,一屋子包括萧宝信都忍不住笑喷了。
有梅一头雾水,知道自己肯定是出了丑,也不想细问,只道:“娘子,二娘子过来了。”
家族的排名都是几房一起算,萧家女子萧宝信是第一个,一说大娘子便都知道是她。二娘子便是萧敬爱了。
因在车上听到萧敬爱的心声,萧宝信心里对她说不出的膈应。
平日里萧敬爱时常和大房走动,来此间不要太频繁,早就到了不用通传直接穿屋过堂的程度。有梅的话音才落,就听到外面萧敬爱甜腻的小声音:
“阿姐,今日我来得早了,没打扰到你吧?”边说边走了进来,果然满脸忧色,为了遮掩而涂脂抹粉而显得微微有些苍白。
不过却不难看,反而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昨天我担心了一晚上,可惜当时场面太混乱了,我想陪阿姐进去,他们都不让。我又怕自己在外头给你添乱,这才回府里等着。好在阿姐没事……”
她欲言又止,水汪汪的大眼睛写着:我有件事想说,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萧宝信是八岁那年随父萧云回到建康,在那之前萧云驻守在外,不同于尚了公主的萧雨一直留驻建康城。
萧宝信刚回来时,并没有办法融入已然自成格局的贵女圈。尤其她美的张扬,又略带地方的口音,总是能成为旁人嫌弃和吐槽的对象,萧宝信也不屑与那些闺秀为伍。往往谢夫人带她出去交际,她不是被怼,就是怼人,硬是半个闺蜜没交下,全是路人和……敌人。
那能有什么办法,她的性格就不是委屈求全型的,再加上她这长相美的太过,锋芒毕露,被针对了,难道还不许她针对回去吗?
所以,经过谢夫人的一番努力,成功地令自家闺女被孤立起来。
和萧敬爱却也是这时候熟稔起来的。
尽管萧敬爱也不是在贵女圈中如鱼得水的,总比萧宝信要受欢迎一些,也有三两知交。萧敬爱便上哪里都带上萧宝信,总算令得萧宝信也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
少女们总是爱黏乎在一块儿的,萧宝信在其中也难免有些肢体接触。
她一向知道萧敬爱心思重,爱算计,不过大多都是些少女敏、感,自有为是的虚荣和嫉妒,她不以为意。
却怎么也想不知昨日在车上,居然就得知了萧敬爱的另一面。
萧宝信有一点遗传到谢夫人,一样一样的,那就是护犊子。
她阿弟,她怎么骂怎么打,那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娘胎爬出来的,萧敬爱可不是。她比旁人亲近一些没错,可是和萧宝树不是一个级别的。
今日一看萧敬爱起了个大早,就将人给堵到屋子里,萧宝信的脸顿时就没了好颜色。
假模假式的,既然担心打扰到她休息,难道就不能晚些再来?
赶着个大清早,莫不是又来打探杨劭的?
“阿姐?”萧敬爱让萧宝信看得心里发毛。
自己是何时何地惹到她,怎么脸就阴的快要渗出水来一样?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啊!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哪里脏了吗?”她扬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萧宝信摇头,“你既然昨晚没休息好,怎么还一大早就过来,好好休息才是。”
萧敬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色:“我也是担心阿姐。听闻一早上建康城风言风语就传开了,说皇上嫌弃袁家配不上阿姐……”
怎么皇上就掺合进来了?
明明上辈子根本就没皇室什么事,重生之后竟然变了,事情居然捅到了皇帝眼前,而且皇帝还站边萧家。
难不成萧宝信被退婚的命运也要被改写?改她向袁家退婚?
那,还会不会因此下嫁杨劭了?
萧宝信若因此不嫁给杨劭了,当然于她是好消息。可是她也还没搭上杨劭呢,这就有些尴尬了。她一个大家闺秀,出入都不方便,杨劭又是江夏王的属官,无论是男女有别还是身世地位,她还真不好找机会结交。
“小郎这一次虽然闯了祸,可是阿姐却也因祸得福,阿姐不是也不喜袁家小郎吗?”
萧宝信一听就炸了:
“小郎这怎么能说是闯祸呢,他不过是为我出头,敬爱这话严重了。换做是我,有人出言侮辱我阿弟,我也要站出来为他讨回公道的。敬爱可能理解不了。”
第35章 搅混
萧敬爱听完脸色都变了,她这话什么意思,是讽刺她没有同胞兄妹吗?
“阿姐!”
她的声音陡然由高转低,意识到此时不是与萧宝信耍脾气的时候,生生将这口恶气给咽了回去,脸色几经变幻:
“……说的在理。若是我,我也定会出言维护。只是要打架的话,我估计也只有被打的份儿。”
话题蓦地一转:“小郎昨日可有受伤?我看那阵仗,竟是有上百人。”
萧宝信忽地一笑:“还好,小郎有贵人相助。你可知江夏王身边有位中典军叫杨劭的?昨日便是他出手相助,否则小郎又无功夫护身,只怕要吃大亏。”
果然,他们还是遇着了。
只不知是不是又如当初一般,一见倾心了呢?
萧敬爱不知是该高兴终于探听到关于杨劭的消息,还是气恼如前世一般两人终于还是先她一步结识。
哪怕她重生了,竭尽全力去阻止,还是阻止不了吗?
难不成他们还真是命运的相遇?
“敬爱听过杨劭这个人吗?”萧宝信好奇地问:“看你眼色,好像是有所耳闻。”
“阿姐说哪里话,他一个外男,又不是谁的兄弟姐妹,我上哪里知道他,又不是伯父那样的英雄人物。”萧敬爱淡淡一笑,心里却止不住冷哼。
以为自己是她吗?
身有婚约还和杨劭勾勾搭搭,眼来眼去,好悬没闹的身败名裂!若不是杨劭最后翻盘,叱咤朝堂,她萧宝信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准确地听到了萧敬爱心声的萧宝信面色陡变,下意识地收回了两人搭在一处的手。
萧敬爱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糊涂了?
什么她就和杨劭勾勾搭搭了,什么身败名裂……还有叱咤朝堂?
“敬爱,”她突然再度握起萧敬爱的手,努力让自己平静,可是脸色终究不若平常,惹得萧敬爱疑窦丛生。
“你真的不认得杨劭?”她问,“我可是听他提起你呢。”
萧敬爱‘啊’了一声,脸色顿变。
莫不是那冤家也重生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提起她?难道他直到她死,才终于发觉最爱的是她?
重生?!
萧宝信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好似雷劈一般,整个人都懵了。
正这时,采薇忽然去而复返,匆匆走进进来,脸色十分难看。
“娘子。”她凑到萧宝信身边低声道:“奴婢有要事回禀。”
萧敬爱眨眨眼睛故作不知,想看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的越多,越好随机应变。“采薇,我与你家娘子什么情份,何须如此?既是要事,便快快道来,免得耽误了。”
采薇下意识地望向萧宝信,却见萧宝信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反而冲萧敬爱道:
“敬爱,我这边有急事……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再和你详谈。还有,杨劭的事。”
萧敬爱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从来她在大房就没被落过脸,萧宝信回绝她无疑是在告诉众人,她萧敬爱在大房并没有她自以为的份量。
萧宝信究竟是发什么疯?!
她竟从来不记得少女时代自己曾经被这样针对过!
究竟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以致萧宝信对她态度不若以往?
“是敬爱逾矩了。”她起身告辞,脸上勉强挂着笑容,看上去竟格外的楚楚可人。
不过屋子里可没人怜她,直到她走出屋外都没等到萧宝信说句送客的话,当下心火就已经烧到了脑瓜顶。
萧宝信,欺人太甚!
萧敬爱回到二房自己的屋子,再也控制不住火气,一把将丫环递上来的茶水给打翻了,不料那水还有些温热,竟有半盏茶水洒在她的手上。
她扬起手就往丫环脸上甩了个巴掌:
“没眼色的东西,这么热的水,你是想要烫死我吗?”
能在屋里伺候的最差也是二等丫环,平日里萧敬爱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在下人中风评极好的。今日莫名挨了一巴掌,以至于丫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跪到地上认错。
就因为这一愣,让萧敬爱回过神来。
是了,这不是她的望春宫,她身边也不是那些阳奉阴违的宫女,而她亦不是处处受排挤的昭仪娘娘了。
她让萧宝信气的失了方寸,头疼欲裂。
“好了,下去吧。”
直到屋里的丫环婆子都出去,萧敬爱的贴身大丫环碧玉才低声劝道:“娘子自己的身子尚且强撑,何苦为大房劳心劳神,又换不回好来。”
“娘子病了有些日子,不能再拖了,还是让奴婢去请夫人叫个女医进来给娘子瞧瞧,这样下去娘子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前世碧玉是她的陪嫁丫头,在何家那些年都是她陪着她一起撑过去。直到她和杨劭有了首尾,萧宝信被迫接她入府,除了将她的孩子抢过去养,就是把她身边的丫环全都隔在了府外,主仆二人才就此分开。
在她进府之后,碧玉在外一直帮她经营她从萧家带到何家,又从何家带到杨家的嫁妆铺子,一向忠心耿耿。
所以,有些事她并不打算瞒碧玉,她身边需要得力的心腹人。
“这个不急,你先给我盯好了大房,去看看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萧敬爱撑着额际,觉得双眼直冒火。
本来想好的,她这回重生要抢尽一切萧宝信的机缘,将其彻底踩在脚下。
可是今日听了萧宝信之言,她感觉自己整个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节奏。
如果杨劭也重生了,她该如何自处?
她的主动出击还有没有意义,她不得而知,毕竟前世他们俩的确腻乎过一阵子,可是后来杨劭陆续抬人进府,后来又登基为帝,充盈后宫,他的女人越来越多,也就显不出她来。直到后来者纷纷上位,竟比最早跟了他的自己位份都高,萧敬爱心态失衡了。
可是,在后宫她甚至没有争风吃醋的资格,她不过是个小小的昭仪,位列九嫔,连与人叫板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这样的杨劭重生,于她究竟是福,还是祸?
萧宝信浑然不知自己不过诈她的胡言,竟真的将萧敬爱这一池春水给彻底搅混了。
第36章 急转直下
事实证明碧玉的确颇有手段,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将大房的事儿给打探出来,呈到了萧敬爱面前。
“……袁家带着袁家小郎上门,登门致歉来了。”
“什么?”
萧敬爱瞪大了一双水眸,难以置信。
本来打架这事儿闹到皇帝面前就已经够匪夷所思,现在袁家居然一反常态亲自上门求和——
萧敬爱甚至怀疑起人生。
她究竟有没有重生,还是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做的一枕黄梁梦?
可是,做梦难道不应当称心如意,大杀四方?怎地她做个梦都得憋憋屈屈,一辈子受制于萧宝信,让她骑脖子上作威作福?
这一切,分明都荒腔走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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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受打击,谁也比不过萧宝信。
明明前一晚得偿所愿,连她娘都口口声声退婚,订亲收的采礼都大半夜的装车上,只等着一大早去袁家当场表明姿态,怎么突然袁家就软了?
亲自上门来退婚她都能理解,结果却出乎意料的是来求和——
说好的世家大族,说好的风骨呢?
两家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这时候你画风突变,急转直下是几个意思?
她失望了哦!
萧宝信此时也顾不得萧敬爱重生带给她的冲击了,事有轻重缓解,萧敬爱那儿她不上赶着往前凑人家还自己个儿往上贴呢,以后不愁没时间弄明白。
退亲这事儿刻不容缓。
她自己个儿娘什么样儿还不知道吗?
本来就心心念念和世家大族攀亲,之所以这回义愤填膺地要退亲,那完全是护犊子,也怕强扭的瓜不甜,将来自己闺女嫁过去受欺负。
如今袁家亲自上门求和,只怕几句软和话一说,她娘就动摇了。
事情果然就照着萧宝信想的来了,等她马不停蹄赶到时,就听屋里她娘呵呵干笑:
“……那可能是误会吧。”
果然!
萧宝信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反正她这名声要坏也在昨天打群架时已经坏了,不在乎多这一桩了,连通报都没有,径自走进了房间。
六月的天,房间的门窗都开着,萧宝信跨过门槛便瞧见里面分宾主落座,谢夫人坐在首位,薄施脂粉,云鬓高悬,显然袁家此时不上门,她已经在去袁家退亲的路上了。
袁家的当家主母殷夫人与袁琛分别坐在下首位置。
谁也没想到萧宝信会不经通传,直接进了房间。萧宝信看见殷夫人不喜地皱了皱眉。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闯进来,还有没有规矩!”谢夫人斥道,骂完还不忘给自家闺女遮掩:“可是有急事?”
“阿萧!许久未见。”坐在一旁的袁琛十六七岁,溜肩膀,一双狭长的凤目几乎与殷夫人如出一辙,眉眼精致,脸上敷着薄薄的一层粉,见萧宝信进来便连接起身,笑容亲近随和。
萧宝信刚练完拳,又一路急忙赶来主院,也没有时间重新刷洗打扮,素着一张脸,红扑扑粉嫩欲滴,这种青涩与她容貌的艳丽令阅女……和男无数的袁琛心弛神迷,几乎不错眼珠地盯住了她。
萧宝信皱眉,一张嫌恶美貌脸:
“我和你很熟吗?请不要随意这样唤别人——”
“宝信!”谢夫人臊了个大红脸,“你的礼仪规矩都让狗吃了?怎可这般无礼!”
萧宝信实在是不想给殷夫人母子留下好印象,趁此就坡下驴,一拍两散岂不是好?
误会不误会的真的不重要好么?
“殷夫人万福。”说到底,萧宝信还是敬她是长辈,福身请安。继而连个眼神都吝啬甩给袁琛,直接冲谢夫人道:
“娘昨晚不是说今早要去袁家退亲?我是想过来看看娘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到时人家以为咱们恶意克扣便不好了。”萧宝信无疑是在提醒谢夫人说话算话,把事儿都摊开在两家人面前,都别粉饰太平。
“哟,宝信这是气还没消呢。”
殷夫人四十来岁,体态丰满,满头珠翠,年轻是难得的美人,不过上了年纪之后便只能说雍容华贵。
丝毫没有见怪萧宝信的无礼,仿佛方才嫌弃地皱眉的不是她,笑的比她儿子更和蔼可亲。
“伯母知道宝信受了委屈,这不赶紧带着朝玉过来给你消气来了?”她叹了口气,“那口出恶言的,是三房的,与朝玉一向不睦,此次想是吃了猪油蒙了心,竟当众扯上你!”
越说越恨,咬牙道:
“再没有胳膊肘往外拐成这样的,居然和旁人一道欺负自家人。皇上英明,罚了他十杖,若不是那是个不禁事的,抬回府高烧不退,昏迷不省人事,我都要请族长从重再罚他一次——太不是东西了。”
“娘息怒,咱们这不是来给阿萧道歉来了吗?”袁琛劝道:“伯母和阿萧深明大义,咱们把话说开了,还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呢?”
殷夫人叹了口气,又转向谢夫人:“也是往日咱们处出来的情份,你知我为人,愿意信我,否则我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再没脸见你了。”
“夫人说哪里话,你严重了。”谢夫人真诚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说自家铜墙铁臂,都一心为公呢?你看我们家那位——若不是他胡闹,何至于让人笑到今日,我连门都不愿出了。”
萧宝信气极反笑,这母子俩一唱一和糊弄二傻子——
不,糊弄她娘呢?
赶情她们若不接受道歉,那就不是深明大义,往日那些情份就都让狗吃了呗?
“伯母,我接受贵府的道歉,但是亲我是一定要退的——”
“阿萧!”袁琛震惊:“你别在气头上说这种话,我对你的心意苍天可证。”
“可别,不用天证。”萧宝信鸡皮疙瘩直往外冒,“你对很多人的很多心意,这都不关我事,请听我说完。”
“咱们两家根本就不合适,我们萧府高攀不起,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结亲也不是结仇,就此两家主母都在,当事人也在,就今日将亲退了。”她道:“正好,采礼我娘也已经备好,一道送回贵府。”
第37章 退亲,我是认真的
萧宝信一席话振聋发聩,将一屋子的主、客、仆都给震住了,一时间针落可闻。
殷夫人的脸红了青,青了紫,俨然颜料板一般。
“阿萧,你生气怎么罚我都行,可婚事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三媒六聘,咱们就差迎亲一项,怎可儿戏?”袁琛一张白脸气的更白,萧宝信都怕他气太过把脸上的粉都抖下来。
那粉比她抹的还厚好么?
“是啊,”殷夫人这时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谢夫人:“妹妹,事出有因,非我袁家心生悔意,全是小辈们不睦引起的事端,我袁家是诚心实意来跟萧家道歉。其中难处,我方才也与妹妹说了——”
“是,我都懂。”谢夫人缓过神来。“宝信一时转不过来弯儿。”
“年轻人,难免的。可咱大人不能也跟着犯糊涂不是,结两姓之好,难道是结仇吗?”殷夫人根本就不与萧宝信对话了,只找耳根子软的谢夫人。
“虽说亲事是齐尚书家的谢夫人牵的线,可我确实是从心眼里喜欢宝信,不然我也不能直接就作了主,与妹妹定下了这门亲。宝信大气明朗,与朝玉简直是天生一对,最般配不过了。说道这门亲事,我走哪里说出去都是自豪的。”
“是啊,我家宝信那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谢夫人满心欢喜。
“……”殷夫人一噎,你要不要例行夸夸我儿子呢?
“如今这谣言满天飞,人嘴两张皮,不怕没好事最怕没好人。说句不好听的,袁家传承百年的世家,底蕴深厚;萧家家主如日中天,国之重臣,咱们两家结亲,那得有多少人看着眼热?若谁说什么话都当真,咱们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妹妹放心,我自己个儿相中的儿媳妇,嫁过去我若有半个不字,为难了宝信,算我没有德行。”
“是呢。”谢夫人实诚,是真听劝。“夫人若这么说,我便放下心来了。”
萧宝信一听就炸了,“娘,你能有点儿立场吗?昨日咱们是怎么说的?”
谢夫人像是被人揭了短,脸一红,怒道:“那不是误会吗?”
“是啊,误会解除也就罢了。”殷夫人笑眯眯地道:“伯母都亲自登门给你道歉来了,你还不满意?”
不满,当然不满。
可这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是长辈,身份天然压她一头。
萧宝信知道指望不上她娘了,墙头草随风倒,让人家两句好话又给说动摇了。只好硬着头皮自己退亲:
“即便是误会,宝信这亲也不得不退。”
殷夫人再大度,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
“阿萧,你别闹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我为你写了那么多诗,诗中代表我的真情意——”
袁琛说的急,一时呛了口水,急切地咳了起来。
手抚胸口,那姿态绝了,和传说中西子捧心如出一辙。
“我和你真不熟,能别这么叫了吗?”萧宝信一阵膈应,知道的是他袁琛自来熟往上贴乎,不知道的还当他们关系亲密到什么份上,就已经唤上夫妻间的称呼了呢。
“足下的确没少写诗,我不敢擅专。”
殷夫人心疼儿子,上前为袁琛抚背,袁琛咳了半晌总算是停了下来,脸色更为苍白,看上去竟还真有几分弱质纤纤的味道。
“原来宝信是吃醋了。”袁琛不知是咳的,还是笑的,狭长的凤目湿润润的。
看得萧宝信一阵恶寒,怎么这么的脂粉气?
现在建康流行的都是什么啊,把好好的男人都弄成了这副不男不女的鬼样子?
“我不是——”
“那我以后便不给旁人写了,只给宝信写可好?”
“别啊——”
谢夫人和殷夫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小孩子耍花枪。”
“不,退亲,我是认真的。”萧宝信为自己发声,没理会袁琛那灼灼的目光,和他这种自恋的人根本夹缠不清。
“夫人恕我直言,令郎配不上我!”
“行了,没完了?!殷夫人和袁小郎都上门亲自解释了,你怎么就这么冥顽不灵?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房!”
谢夫人怒了,能让以往高傲的殷夫人亲自上门解释,处处伏低做小,足可见袁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还想让人家怎样,三跪九叩到萧府门前认罪?
“我并不觉得哪里说错了。我爹位高权重,战功赫赫,我自己花容月貌,能文能武,袁琛他有什么?不过是闲来无所事事的浪荡子,仗着会写几个字,和他一众好友捧出来的才名。什么才子,也不过写几句酸诗腐句而已。”
“相貌差强人意也就罢了,还学女郎涂脂抹粉找补。敢问他又哪里配得上我?”
萧宝信自信满满,整个人立在屋里天然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更不要说她这爆炸性的言论,一屋子人仿佛突然被抽空了大脑,根本来不及思想。
最后,还是谢夫人臊的满脸通红,忙道:“来人,将娘子给我送回她院子!”这丫头疯啦!
“我看谁敢动我?!”萧宝信不想对那些手无寸铁,听命行事的丫环婆子动拳脚,不然一屋子也不够她踢的。
果然,她这一嗓子下去,众丫环婆子面面相觑没半个人敢上前。
“这亲,我退定了!”
“都说了是误会,还退什么亲?你们都是木头,还不把娘子带下去?”谢夫人直摆手,让人赶紧把萧宝信拉下去。她当退亲是什么好事?实在没辙了破釜沉舟之计。
这个社会天生对女子不公平,你若退了亲别管是谁对谁错再想结门好亲,那可要难比登天了。
更不要说和袁家这样的世家退亲,以后但凡沾亲带故的世家都不会考虑——可建康城的世家一向讲究门当户对,基本上都内部消化了,哪家和哪家都能沾点儿亲带点儿故,和袁家掰了,就相当于放弃了世家这一块,她的婚事受限,就只能下嫁。
高嫁低娶,谁要自家闺女下嫁啊。都娇生惯养这些年了,嫁了人反而去吃苦?
但凡有点儿辙,她都不能干。
“娘,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给这个浪荡子!我希望你尊重我!”萧宝信在走出屋子前,掷地有声地重申。
左右都已经得罪人得罪到这地步了,不差这一句。
但愿殷夫人恼羞成怒,能崛起一把将这亲给退了。
谁知她还是低估了殷夫人的涵养功夫,让她这一顿作,人家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完全程,连眉头都没再皱一下。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就犯轴了,”谢夫人脸上热辣辣的,旁的先不说,就高高扬起她那小脖子自信满满地说人配不上她这事——这辈子她就没看过这种操作,这是得有多大的脸,能当着一屋子家里家外的人振臂一呼啊?
哪怕真就是这么觉得呢,咱就不能搁心里吗?
做人得谦虚啊。
038 极端
早在萧宝信闯进屋子之前,殷谢两位夫人相谈甚欢,若不是始兴郡公在外打仗,不便成亲,两家的夫人未免夜长梦多都想拍板将婚期给提前了。
让萧宝信这一搅和,双方脸面上都不好看,尽管殷夫人努力控制着情绪,可任谁这样当着面诋毁——至少她认为是诋毁她家儿子,她脸上都不会好看。
谢夫人倒是礼貌周到的将人送出了府门之外,转过头汗都要下来了。
就萧宝信这一出,若是和袁家的亲结不成,只怕当街打架没坏了名声,这一回名声也得坏了。
萧宝信的武力值,若不是她心甘情愿的走出来,就那几个丫头婆子想动她分毫那都是做梦。
谢夫人心里也明镜似的,前脚把袁家人送走,后脚就找上萧宝信,一副娘俩聊知心话儿的架式,把一屋子的丫环婆子全给赶了出去。
萧宝信没等谢夫人开口便道:
“娘,你不用说,这亲事我是退定了。”
谢夫人碰了个个儿大头硬的钉子,噎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退什么退啊,你也别嘴硬,这建康城满打满算,比袁家强的也真没多少。咱娘俩说句心里话,那些世家大族哪个不抬着鼻孔看人?有几个愿意和咱们寒门庶族结亲的?”
“我听说啊,”明知道屋里没人偷听,谢夫人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也就这几年世家被压制的不行,搁前些年世家和寒门庶族结亲,那世家是要被弹劾的。就是骑骑常侍郗家那位王夫人,听说他有个嫡兄当年就因为娶了个太守的女儿,被弹劾了,官儿都给撸了。就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那太守出身寒门!”
“现在都讲究个出身血统,越往上越是这样,你没看几个世家大族人家都相互联姻,不往低了嫁娶吗?你当咱们攀上这门亲真是容易的吗?”
谢夫人叹,满脸的向往:“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后代子孙想想,生下来那身份地位就不一样,世家大族的教育也不一样啊。”
萧宝信白眼都快翻到天际了。
“是啊,现在建康城街面上扔一块大石头,砸到十个,有八个半都是无所事事,终日饮酒作乐的世家纨绔。”
“你看问题不能这么极端啊,”谢夫人急了:“那不是还有好的吗?谢显,你看人家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人还懂礼貌,周身的气度不凡,举止有度——多好一人啊。”
“世上有几个谢显?”萧宝信问。
再者,表面看上去谢显的确丰神俊朗,可是外界对他的风评却是见仁见智,尤其在世家里以她这么点儿社交圈都知道,想必实际上世家对他的排斥更大。
一个人究竟怎么样,还真没法从自己眼里,还有别人嘴里知道。
谢夫人这个不和她争,只道:“袁琛我看也不错,你今日这么失礼,人家也没说什么。你走了之后,还一直跟我道歉,说以后再不让你误会,也不随便给人写诗了,一定一心一意对你。”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人家怎么样?”
要她说,找个台阶下了就得了。
“难不成你还真铁了心的要退亲?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家世,又能这样的迁就咱们,你还想再找就难了。”
萧宝信摇头,一双美眸熠熠生辉。
“说的是,他们这样的家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娘就不想想为何那袁家前倨后恭?”她勾唇一笑,即便是嘲讽的,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感。
谢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就忍不住感慨袁琛那小子捡着大便宜了,不是她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她闺女长的就是美,全方位无死角的美,什么表情什么角度看都是美。
被谢夫人紧紧抓着手谈心事的萧宝信表示极度无语。
就她娘这个心理动作,那就是没拿她说的和要说的当回事。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安抚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了最后的决定了。
不过,萧宝信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该说的她还是要说。
“娘,袁家若还是当年的袁家,还是不可一世的世家,他们根本就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更不要说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还主动上门道歉。”
“无非是他们家现在不行了,在皇上那里没有脸面,在世家堆里又拿不出手装点门面相应的官阶。他们分明是看上我爹战功赫赫,在皇上面前很得脸面,这才上赶着的。”
不是她说,就她当着殷夫人说的那些话,一般人家都受不了,她居然也能忍下来,可想而知袁家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但凡有点儿世家的风骨,当场把她给骂回去,把亲退了,她还敬佩她三分。
谢夫人听了频频点头,她闺女美相公能耐这都是事实。
“就是这样才好啊,闺女。”谢夫人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他们越有顾忌,越求着咱们那才好,以后你嫁过去了,他们也不敢欺负你!”
“傻!总好过人家不拿你当回事,娶进门去成天挨欺负的强啊。这还没过门呢,未来婆母亲自上门给你道歉,未来夫婿也伏低做小,闺女,这亲就结对了!”
谢夫人语重心长:“你可长点儿心吧!”
这是一种怎么样清奇的脑回路?
赶情出了这么档子事,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反倒是更坚定了她娘和袁家结亲的想法。
“这样的人家,追名逐利,蝇营狗苟,咱们家好的时候或许他还会有所顾忌,万一哪天不好了,第一个落井下石的——”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童言无忌!”谢夫人嫌晦气,接连吐了好几口,直到口干舌燥了才停下。“你就是再不愿结这门亲事,也拜托你口下留德,千万别胡言乱语——咱们家好着呢,就没有不好的时候!”
谢夫人埋怨地瞪着萧宝信:“你就是存心让我不痛快。”
萧宝信:“娘,你这亲结的让我一辈子不痛快,我也不过是让你一时不痛快而已,算起来还是我亏了。”
“哪儿让你不痛快了?是人不好,还是家不好,算了,你就认准人家家也不好,人也不好了。我都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一个大家的闺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偏你起妖蛾子,对人家挑三拣四!”
“不是挑三拣四,我再挑再拣也挑不出他家和他哪里好,不过占着祖上传下来的虚名。”
萧宝信都懒得提袁琛那些红粉和蓝粉知己,听了也未必信,信了也未必放在心上,哪怕放在心上了也以为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只不过身为女人就是命不好罢了。
这种深入骨髓的认知,一辈子当成真理一般,试问又如何能动摇得了?
她知道,她娘是为了她好,自以为算计到了方方面面,可是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她娘的人生态度并不代表了她。
“那你到底是要怎么样?”谢夫人烦躁了。
第39章 什么命
“退亲。”萧宝信简单明了地回答。
“那是你爹答应的亲事!”
谢夫人被逼急了,她就不明白了,谁都拍巴掌叫好,挑不出错出的亲事,怎么到自家闺女这里就跟火坑一样,针插不进,油泼不进,咬死了就是不想结这门亲事。
“我做不了主……你告诉娘,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事实上,昨晚她气急败坏地喊出要去袁家退亲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处理的可能过于急切。不过是因为护犊子,不允许自己闺女受到未来婆家的欺负,所以宁折不弯,哪怕萧云回来了不同意,她也打算先斩后揍了。
可是,现在情况又是不同。
‘谁呢?’
‘没听闺女说哪家儿郎好啊?’
‘没看她和哪家女郎走的近啊——我闺女是不是太孤僻了,都没朋友——’
‘没朋友,那就不是看上谁家兄弟了。总不会大街上看到哪里——不对,我闺女又不是花痴,她自己就长那么美,不至于被哪个给迷花了眼。’
‘再者,我也没看哪家儿郎长的有我闺女好看。’
‘我家贤侄长的倒是真俊——又有才华——又见过面——’
谢夫人明显激动了。
‘总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萧宝信默默听着谢夫人的心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好悬耳朵没被震聋了。明显最后那一声不是兴奋的,是恐惧。
她居然不知道自己在她娘心里是这么样的评价。
“娘,你多虑了。”萧宝信慢慢抽回紧握在亲娘手里纤长的柔荑,生怕被她娘震的连话也反应不出来。到时候指不定就会认为她是被说中了心事,是做贼心虚。
摆出一张正气凛然脸:
“我是没看上袁家,没看上袁琛这人,但我不是轻浮之人,并没有心上人。并且,女儿不追求家世,不追求相貌,但总要有个好的品性,为人光明磊落。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相离。”
“闺女啊,”
你还不如有个心上人呢。
谢夫人的话在舌尖上转了几转到底没吐出来。“你这好品性好寻,为人光明磊落也非难事。可是让一个男人一辈子就守着你一个人,当然也有这样的,可是哪有人成亲前四下打探,谁以后不纳妾,不养外室的?”
“就是说了,这话可性度又有几分?”
“你看咱们家那位大郎,虽然人家是蔡家的庶女,可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算是咱们高攀了。成亲前几年也是恭着敬着,捧着爱着的,过了几年又怎样,不也养起了外室,为了个外室要打要杀的?”
“不是说你阿兄就是多么道貌岸然,而是大多男人皆是如此。你爹,你叔父,还有我爹,你舅父,在建康城咱们也住了七八年了,见识了不少世家大族,也见过了不少和咱们差不多,甚至不比咱们的寒门庶族,有几家是你说的那样?”
“闺女,娘年少时也这么想过,和你爹成亲后也试图这样过过,可是结果呢?”
谢夫人笑,她不过三十四岁,可是眼角已经叠起几条细细的皱纹。
“男人呢,就是那么回事,日子还是得咱自己过,别太拿他们当回事,咱就可以过的很好。”
“娘,”萧宝信抿唇,眉眼坚定倔强。“你是想过,可我是要这样做!”
谢夫人抬眼看向萧宝信,两人就这样在空中对视良久,最后还是谢夫人败下阵来,啐了一口:
“一个个都是冤家,只知道难为我。这亲事是你爹定下来的,而且刚才……我都答应了,也不能再追上门去退亲。这样出尔反尔,咱这亲结不成不要紧,也不能就此结了仇啊。要不等你爹回来再说吧,他是一家之主,最后总要听听他的意见。”
萧宝信知道这已经是谢夫人让步了,这就足够了,至少成功了一半。
嗯,或者是三分之一?
“娘不好开口,还是由我和爹说——”
“算了,你就别掺和了。”谢夫人最后和她确认,“闺女,你是铁了心一定要退亲?”
萧宝信坚定地点头。
其实有一万种手段可以退亲,说不行,可以打,她就不信见他一次揍一次这亲退不了。可是,一来她这名声就此坏了,杀敌八百自损八千的招;二来不结亲也不相当于她想结仇,没必要把人往死里得罪,那可不是他们两个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仇了。
所以,也只能徐徐图之。反正有了她娘的保证,至少她的时间是宽裕了,就不信抓不到袁琛的小辫子。
既然他不听劝,死缠烂打的往上贴,就别怪她选择非常规手段了。
谢夫人无语问苍天。
继子夫妻失和把蔡家得罪了,弄的满城风雨,连累整个萧府被人群嘲;自己亲儿子日常作天作地,就没个省心的时候,还把全城的世家给得罪了个七七八八;总以为自己个儿闺女最是省心省事,结果好端端的亲事看不上,死磕上了袁家,一个弄不好结亲变结仇……
她这是什么命啊?
“行了!我知道了。”她一挥手,认命了:“以后的事不用你管,这亲我肯定给你退了!”
看着萧宝信忽然笑成一朵花的脸,谢夫人莫名刺目:
“娘也不知道这是对是错,可别为了你好,却把你给坑了。闺女,这亲好退,可万一袁家恼羞成怒,上嘴唇一搭下嘴唇,把脏水全往你身上泼,搞不好你以后连亲都不好说。”
“谢谢娘。”萧宝信一高兴就扑谢夫人怀里。
她娘这里说通了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哪怕她娘插手,里面也少不得她做些动作。她娘天生傻白甜,只怕没袁家主母那城府,被人阴了都不自知。
萧家大房人口简单,虽然以前萧云也曾有过两个妾室,不过一个难产死了,另一个在回建康的路上得了风寒也没了。除了萧宝山是前面那位夫人带的,就她和萧宝树两个嫡子嫡女。
这些年说是太平盛世,其实局部的小地方也时常有仗打。萧云作为玉衡帝的心腹战将,加之又有个常胜将军的外号,所以玉衡帝大仗小仗都爱用他。
萧云本身也非爱好女色的,他更专注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是以君臣相得,倒是合作无间。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萧云既无心也无闲来纳妾玩乐,萧府的后宅在建康那是少有的干净。
萧宝信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就没经历过内宅的争斗,那些阴私也不过是听外界的谣传。
听着都觉得刀光剑影,甚是骇人,这还是传出来的,没传出来那些又岂是她们这等没见过世面的能够招架的?
可是好歹她还有个金手指防身不是?
她娘完全就形成不了战斗力,妥妥的一只肥美小羔羊扔狼窝的节奏。
第40章 记仇
萧宝信没多大把握能说服她爹,不过这在她看来都不是多大的事儿,不能说服就另外想辙,知难而退那不是她。
再者……
她还记得从萧敬爱那里听来的心声,她最终是会退亲成功的。
不过,似乎是她声名受损后,袁家才退的亲。
虽然退亲是第一要事,可也不代表她为了退亲就要把自己的名节给牺牲掉。
所以,前世她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嫁了……杨劭?
萧宝信不由得想到了初次见面时的杨劭,义气的确是义气,可后来一路尾随到了萧府,行动总有些猥琐。
一想起萧敬爱,萧宝信就坐不住了。
萧敬爱给出的信息太过骇人,以至于她当时反应不及,又加之袁家上门,她并非深入了解——
如今,她倒要去会一会这位重生人士,并且打定主意要抢她男人的堂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毫不怀疑萧敬爱是真的重生,而不是疯子的狂想。
她都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这么玄幻了,重又活了一回也不是那么骇人听闻的事了。况且古人早有黄梁一梦,萧敬爱得此机缘便不足为奇了。
萧宝信打定主意要会一会萧敬爱,送走谢夫人后,便带着棠梨和采薇去了二房。
未得通传,便见萧敬爱身边最得力的碧玉和另一个叫珍珠的大丫环被罚跪在院中,其余的下人屏息宁人也只敢偷偷打量。
正是太阳正盛的时候,又是六月的天,碧玉二人脸上一片潮红,已经见了汗珠,连喘气都不稳了。
“这是怎么了?”棠梨上前问道。
“是我们疏忽,二娘子身上发着高热,没有及时去禀告夫人,让二娘子受了罪,是奴婢们的失职。”碧玉知道棠梨在萧宝信身边的地位,俨然就是直接回给萧宝信的。
“敬爱现在如何了?”萧宝信关切地问道。
“回大娘子,夫人请医生来给开了汤药,如今服下后便睡了。”
萧宝信点头,“那等敬爱好些,我再过来看她。你们仔细着服侍,缺什么少什么直接去找二夫人。”转身便走了。
二房主母是二夫人,即便她与萧敬爱没因着那点儿花花肠子生分,她也做不出越过二夫人,直接插手人家房头的事。那不是姐妹情深,根本就是存心搅事,盼着外人看二房的笑话。
萧宝信问心无愧,浑然不知碧玉心里已经拿小本本记上仇了。
萧敬爱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碧玉第一时间就把萧宝信的话给递过去了。
“大娘子太冷心冷肺了,我只当她是关心娘子,知道娘子在二房的处境,原来竟是让咱们找夫人——找夫人还用得着她说吗?枉娘子与她交好一场。”
碧玉气的小脸通红:
“想当初大娘子进京,被整个建康城的贵女嘲笑,还不是娘子心善,不计较她那土味儿的口音,带着她四下走动。现在她站稳脚跟了,就全然不顾当年的情份,我都替娘子不值。若不是娘子,建康城谁会理她?”
“行了,”萧敬爱垂眸,冷冷一笑:“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就罢了,难道还要惹得人尽皆知吗?”
关起门来,就主仆二人,否则碧玉也不会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往外掏。
“这次是我连累你了,膝盖还疼吗?”萧敬爱轻声问,病中的苍白令她更显柔弱,一双大眼睛水汪汪雾蒙蒙的便是碧玉看了也不禁心疼。
“娘子都这样了,还关心我。”碧玉忍不住泪目,“奴婢不疼,只要娘子好,奴婢就好了。”
萧敬爱看着碧玉微微一叹。
前世四个陪嫁丫头,珍珠在何家就主动爬床做了通房,翡翠和玛瑙则先后起了外心,唯有碧玉待她始终如一,这一世她谁都不信,只信碧玉。
“碧玉,我也只有你了。你也顾好自己的身子,腿脚不舒服就遣下面的人去做,不必事事亲为。夫人派下人来就是服侍打扫的,你只管差遣。”
碧玉迟疑:“奴婢是想,奴婢照顾娘子精心些。”
娘子身边的丫环婆子都是自小跟在身边服侍的,在她看来大多都挺尽心。不过,既然娘子将其他人排在外面说,便有这样说的道理,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者内里。
碧玉只在心里犯嘀咕,不过娘子得到娘子信任,她还是极开心的。
“如果下面的人服侍不精心,只管退给夫人便是,夫人面冷心热,又怎会姑息那些懈怠的下人?”
前世因她与娘家关系不好,没少受宫里人的编排,连杨劭也不止一次劝过她,想来他也是注重名声。
所以,这一世她务必要与继母打好关系,至少不能再被她拖后腿。
她就不信了,怎么她也是比旁人多活过一辈子的人,这点儿家事再摆不平,也枉她在后宫混过一回。
只是说起杨劭,她不禁想起萧宝信的话。
杨劭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样重生了?
她现在急切地想要再见一面萧宝信,至少听她将知道的完整叙述一遍,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碧玉,一会儿你亲自去一趟大房,就说我醒了,知道大娘子过来瞧我,不知她有何事。”萧敬爱沉吟半晌道:
“只说我醒了想见大娘子,让她方便的时候过来与我说会儿话,我一个人待着怪冷清的。”
碧玉闻言虽然满心不情愿,可是她一向忠心不二,萧敬爱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让她抓鸭她绝不杀鸡,就是这么忠心耿耿又没自己主意的一个丫头,立马就跑大房去跟萧宝信套近乎。
萧宝信早就等着,时间拖越长,她心里的疑虑便越大,碧玉这一来正中她的下怀,命棠梨捧着一盒大补的鱁鮧(音逐夷,现代的花胶)就去了二房。
二人一见面,倒是萧敬爱先上前一把拉住萧宝信的手,仿佛两人全无芥蒂,泪汪汪的一副见到亲人的感觉。
“阿姐,终于把你等来了,我昏倒前还只当自己就这么死了,再见不到你了。”
萧宝信让她说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好歹重生过一回,年纪加起来也不老小了,是谁给了她勇气这么矫揉做作的和她撒娇?别人不知道,她自己不嫌膈应吗?
第41章 厚颜无耻
“这是我舅父命人从郢州送来的,名唤鱁鮧(音逐夷,现代的花胶),是取石首鱼、魦鱼、鰡鱼的肠肚胞,齐净洗空,著白盐放入容器里密封,夏天放它个二十日,取出来沾姜醋而食,也被人唤作鱼膏。拿来与你补补身子。”
萧宝信笑:
“你可是得好好补补,看这身子都快成竹竿了。也就我们敬爱清丽秀美的小脸蛋显着,不然都快让人分不清前后了。”
萧敬爱闻言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眼前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快撕开你的假面具!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萧宝信!
哪怕这东西再名贵难得,她收得也憋屈窝火。
前世的萧宝信虽然也是嚣张跋扈,但那都是对外人,对她向来是护犊子的很。
成亲后倒是温和了许多,随着杨劭的身份水涨船高,她也越发内敛,把自己打磨的圆滑了。直到她进了杨府,两人彻底撕破了脸,至少明面上从来没有拌过嘴。
萧敬爱理所当然的觉得这都是因为她的委屈求全……
但问题是,她现在依然委屈求全,可萧宝信却锋芒毕露,对她不止态度,连语言上都很有攻击性。
她,甚至嘲讽她的身材——
是嘲讽吧!?
她胸平,那是因为她瘦!
“你瘦,所以你……比较平,可你看我也不胖呀。”萧宝信拉起萧敬爱的手自信满满的往胸上一搭,“我娘说,女郎不能太瘦了,不然以后不好生养。敬爱,婶娘不是个苛刻的,你有需要的可一定要和婶娘说,不然别人看了以后婶娘苛待你,就不好了。”
就是神仙每每听到对方心里对自己的诋毁,面上却做出亲热无间状,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萧宝信这样自小怼人怼成习惯的性子,让她吃个哑巴亏,那是万万不能的。
从萧敬爱处得来零星的信息,可不止是重生了要抢她的姻缘,貌似前世也抢了,而且成功了?
不过是为了个男人,连姐妹之情都不顾,抢一辈子不够,两辈子都要抢,对此……
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要是忍得下去,那她直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立地成佛了!
让她有好话,那是不能够的,而且不说些刺激萧敬爱的话,又怎么快准狠的得到些有效信息呢。
不出预料之外,萧敬爱心里已经跟热油炸开了锅一般,愤怒值直线飙升。有些极难听的粗话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萧宝信连听都没听过。
“……”妹子,前世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敬爱娇嗔:“阿姐再在这儿胡言乱语,我可要告到伯母那里去了。看伯母不撕烂阿姐的嘴,明明是大家闺秀,偏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样的话来寒碜我。”
萧宝信才不理她这套,她娘护犊子更甚。
“你去,少不得还要我娘再唠叨你一遍。”
萧敬爱不由深吸一口气,所以,她重生回来抢萧宝信的机缘是一点儿没做错吧!
这样嘴贱,人又粗鄙的,又怎么配当一国之母?
一国……之母?
萧宝信闻听萧敬爱的心声,眼珠子几乎没掉下来,内心翻江倒海似的一顿狂卷——
萧敬爱分明说她下嫁了杨劭!
而她是一国之母的话,岂不表示杨劭是……一国之君?那个只是江夏王麾下的中典军?
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现在还是太平盛世,在这中间到底起了什么变故,以致竟然改朝换代?!
她不过是想过来在萧敬爱这里探探虚实,谁知居然得到了这么个爆炸性的信息。一时间,好似血都涌到了脑瓜顶,根本无法思考。
“阿姐?”萧敬爱时刻注意着萧宝信的眼色,这时见她脸色都变了,不禁诧异:“你怎么脸色突然变这么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棠梨不知内里,连忙上前:“娘子?”
“无事。”萧宝信勉强收回心神,“可能今早吃的凉了,肚子忽然疼的厉害。”
“奴婢去请医生过来给娘子瞧瞧?”棠梨迟疑,她怎么记得早上吃的都是热食来的?
“是啊,吃坏肚子可不是小事,阿姐慎重起见,还是请个医生过来吧。”萧敬爱嘴上诚心诚意地规劝,可是心里不免着急,只怕萧宝信这肚子不争气,她心急火燎给请来了一句话没说到点子上,人就撤了。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什么时候不坏肚子,偏偏这时候坏!’
萧宝信看了一眼萧敬爱,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抢男人抢机缘抢属于她的一切,抢的心安理得,居然还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都是别人欠她的。
她是不知道前世她们之间的纠葛,可是任谁看,首先那男人是她夫君,萧敬爱即便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都是抢了别人的男人,她怎么就能把自己看成是受害者,讨所谓的公道?
要脸吗?
“敬爱多虑了,你呀还是顾好自己吧。”她笑的人畜无害,“就我每天练拳强身,不说壮的跟牛一样,怎么也强过你,好像一股风就能给你吹跑了。无事了,都别瞎紧张。”
“那便好了。”萧敬爱自动屏蔽不中听的那些话,笑吟吟地拉萧宝信坐在榻上,丫环上了两盏热茶,两碟子蜜饯果脯。
“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小郎的事儿,可当时阿姐有急事,我也就没来得及问。”
萧宝信心道,终于来了。
果然,就见萧敬爱眨着水眸,满是关切地道:“小郎有没有伤到?要是伤到了,伯母得有多伤心啊?听阿姐说,当时是有位叫杨……杨劭的中典军救了小郎,咱们萧府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那是自然。”萧宝信笑吟吟地握住萧敬爱的小手,也不顾萧敬爱满目诧异:“第二天我娘就派管家去送了谢礼。小郎因脸上有伤,不便出府,便与杨典军约好日后一起吃酒答谢。”
“敬爱有心了,杨典军于我萧家有恩,我娘不会这点事也不会做的。”
“是啦,我是关心则乱。”萧敬爱笑的眉眼弯弯,想抽回手端起茶盏喝口茶,可是被萧宝信拉着就是不撒手。
“阿姐怕我跑了不成,一个劲儿地握着我的手?”
第42章 倒打一耙
萧宝信笑眯眯,长睫毛忽扇忽扇的,看着又俏皮又伶俐。
“我呀顶喜欢敬爱这双手,虽然老人总觉得瘦的只剩骨头,没有肉的手是福薄相,可是十指纤纤跟个水葱似的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接着也不管萧敬爱一张脸僵在当场,举起自己另一只没有握在一处的手递到她眼前。
手指修长圆润,粉白粉白的,摸上去竟也软软乎乎的十分趁手。
“不像我,指上有肉,倒是有福的相,一辈子衣食无忧。可到底不若敬爱的清雅秀致,心里总有些遗憾。”
萧敬爱:去死!
及,以上省略一千六百五十七个脏字。
“阿姐,你就别逗我了。”萧敬爱忍气吞声,“咱们说正事呢,怎么就又玩笑起来了。其实是,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宝信:“如果你都这样觉得了,那就是不该说的,我建议你还是不要说了。”
“……”萧敬爱已经无语了。
在死水一般的望春宫里养出的平心静气的功夫,就这么几句话被萧宝信给破了。
‘待有一日,我终为一国之母,一定要割了这贱婢的舌头!以消我心头之恨!’
萧宝信定定地看着萧敬爱水灵灵的杏目,直接就把萧敬爱给看毛了。
“阿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怎么觉得萧宝信疯了,眼睛里满满的杀气?
萧宝信忽而一笑,顿时眼中阴霾尽散,如初升之朝阳灿烂耀眼。不过却也放开了萧敬爱的手,真不能再握下去了,她怕自己一时失控把萧敬爱手掌给卸下来。
是心里有秘密不方便讲出来,所以心声表达的特别频繁吗?
说两句话她就毫不吝啬的给出反应,把自己的底牌都给卖了个干净。
“我和你开玩笑呢,咱们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敬爱:“其实这话我不得不问,憋在我心里总当作一回事儿似的。”
“记得阿姐跟我说,那位杨典军曾经提起我……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曾见过那位杨典军,可又怕这样的话传出去,有损闺誉……”
萧宝信闻言秀眉轻蹙:“我说过这话?”
萧敬爱一怔:“是啊,阿姐不记得?就是我昏倒那日,去阿姐那里话说到一半袁家到府里来赔罪,我恐怕扰了阿姐,就没细问。”
明明是自己将人撵了出去,到她嘴里就变成了她善解人意,怕扰了她,多活那一辈子的确没白活,比之前的她可更虚伪了。
“可能是你记错了。”萧宝信不以为意地道:“你一个女郎上哪里认得个江夏王府的外男?即便他再不懂事在我面前提起,这么大的事我也得让娘派人去查查他的根底,绝不会忘了。”
“敬爱,”她像是忽然想起来,眼神突地像把刀子锐利起来:“你与我说句实话,你到底认不认得那位杨典军,为何对他这般关注?”
萧敬爱瞠目结舌,萧宝信这是什么操作?
明明是她提起的,怎么现在居然倒打一耙,想往她身上倒脏水?
还把长房夫人拎出来,是想坐实她的罪名?
她不会忘记自己身上现在还是有婚约的。她是想嫁给杨劭,抢个正房夫人做,可她却不想走上辈子萧宝信的老路,被人退了亲坏了名声再行下嫁。
前世萧宝信再尊荣风光,那也是她一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阿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事关敬爱的名声——”她还要申辩,正这时丫环在外报说:
三娘子来了。
萧敬爱咬牙,将后面的话悉数咽回了肚子。
二房人口要比大房复杂些,萧雨一妻两妾,一共生了一子三女。
来的这位三娘子萧妙容便是嫡夫人肖氏唯一亲生的闺女,今年十四岁,人虽不大,个子却很高,比萧敬爱还高了一点儿。
她生得秀美端庄,眉似远山,眼若秋水,只是衣着打扮毫不出挑,翠绿色的宽衣长衫,只在头上插了只凤头钗,周身连个首饰也没有戴,看着略显沉闷刻板。
“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萧妙容进屋子前隐约听到什么‘名声’,进来再一看这尴尬的气氛,顿时就想扭身回自己个儿的院子。
本来她也不见得与萧敬爱这位嫡长姐有什么情份,过来也不过面上的事,可不想卷入什么麻烦事。
萧敬爱一看萧妙容即刻想闪身走人的架式,连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地给让进来:“三娘说哪里话,咱们姐妹之间没有那么多计较,你什么时候来都是时候。”
“快尝尝,你不是最喜欢吃瓜子?”
萧妙容生性冷淡,萧敬爱心思重爱计较,两人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却也不见有多亲近。
萧敬爱对于被人打断,其实心里是极为恼怒的。可是萧妙容却又不同。
前世萧妙容嫁到了刑部尚书郗家,夫君郗三郎先后任黄门侍郎、后转临海太守,都督徐兖青幽及扬州之晋陵诸军事,杨劭登基为帝之后,更是成为新帝的心腹重臣,一路高升,拜都督浙江东五郡诸军事。
在她死之前已经隐约听到风声,杨劭似有意将郗三郎召回建康,拜为司空。
萧妙容因为肖夫人与萧敬爱形同决裂,自然是站二夫人的边,以致于萧敬爱在宫中孤立无援。重生之后,萧妙容是她定要交好收笼之人。
萧敬爱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惊诧的不只是萧宝信,萧妙容也惊着了。
“……哦。”
吃了七八粒的瓜子,萧妙容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我前些天去了外祖家,昨晚上回来才知道二姐病了。”
这算是解释了才过来探病的理由。
“她老人家身子可还好?我许久未见她老夫人,改日还要去向老夫人请安问好。”萧敬爱迅速调整好心态,笑意盈盈。
“好啊。”萧妙容干笑,嘴上吃瓜子的速度嗖嗖见涨,她这二姐是吃了什么坏了脑子吗?
她外家不过是庶族出身,当时之所以嫁闺女进萧府给人做继室,一是萧家算是新贵,甚得荣宠,再就是肖家门楣不显,老一辈任过临川内史,现如今舅父任尚书郎,不过正六品的职位,虽公务繁重,可在建康城世家林立实在是数不上数。
萧敬爱以前明明瞧不上她外家,上赶着请人家都不带去的,即便外家来人她也是礼貌周到中透着股子疏离,怎么今儿忽然换了个人儿似的,居然还一口一个‘老夫人’‘老人家的’,黏黏糊糊是往上贴?
第43章 泼脏水
“阿姐,我怎么听闻外面都是你和世家打架的消息?还进了衙门了?”
萧妙容让萧敬爱突如其来的热情给惊着了,不知如何应对,便转向萧宝信。这一张端庄严肃的小脸,也就谈论这种八卦的时候还算生动。
“袁家没难为你吧?”
“伯母没骂你吧?”
“——听说,皇上还夸你虎父无犬女。”
萧妙容和萧敬爱以往虽然不甚亲近,这其中固然是后娘、继姐妹之间微妙的关系,可是却都和萧宝信很是亲近。
萧妙容热衷绘画,喜爱一切美的事物,这其中之最便是萧宝信,盛世美颜不是说假的,每当萧妙容情绪低落,只要望上萧宝信一天半天的,准就好转了。
萧宝信自恃美貌,从不自谦,你来看,我就让你看——
她们就是这样的关系,说肤浅也肤浅,说走心也很直击灵魂。
“是啦,我病倒那日,正闻听袁家上门道歉。”不等萧宝信回答,萧敬爱便笑盈盈地接口道:“阿姐有福气,碰到袁家这样明理的人家,知道阿姐与小郎姐弟情深。若是换旁的人家,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这也是出了鬼了,居然袁家是低头的那一个,她想破头也理解不了。
不过,这和前世倒也并无冲突,后来袁家之所以退求是萧宝信传出不贞之名。
前世这场仗是没有打的这样满城皆知,连皇上都惊动,想必是那句‘虎父无犬女’的加持,袁家才没有当即退亲?
有了皇上的相护,听她话里话外与那杨劭也没有一见钟情,是不是就代表杨劭与萧宝信的姻缘就这么让她稀里糊涂的给搅黄了?
萧妙容一听瞪大了眼睛,“真的吗,阿姐?”
“那还好,我外祖母听了外面乱七八糟的传闻,还担心你的亲事呢。”
“谁让我有个好爹呢。”萧宝信笑。
她是自嘲,可听到萧敬爱耳朵里那就是赤条条的炫耀。
她一边忍着酸意,一边曲意逢迎:“那是,伯父战功赫赫,为国征战沙场,是为皇上股肱重臣。”
姐妹几个你一言我一语便聊开了,萧妙容不擅言辞,萧宝信兴致也不高,就萧敬爱左右逢源,全靠她活跃气氛起话题。
聊了会儿,萧妙容便起身告辞,这样热情洋溢的萧敬爱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道让萧敬爱好生养病,她不便打扰。
萧宝信见状便也跟着起身。
“阿姐……”萧敬爱却不想就这样让萧宝信走了,刚才正说到杨劭的事就让萧妙容给打断了,莫名其妙她就被扣上了个和杨劭不清不楚的名声,这哑巴亏她可不能就这么咽下。
萧妙容一看萧敬爱明显有话想要背着她和萧宝信聊,抬脚就要往外走,谁知却被萧宝信一把给勾住了胳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那个什么江夏王的中典军吗?”
萧宝信微微皱眉,“我也是好心,你一个小娘子,身上还有婚姻,就别总追着人问了,让人知道了不好。”
萧敬爱顿时如遭雷劈,她确定萧宝信当时的确说了那话!
可她现在却颠倒黑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脏水怎么就全泼她身上了?
“阿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是你说杨劭提到我,我才问。”
萧宝信冷着一双美眸看了她半晌,看得她心里直发毛,只觉得一股小阴风顺着后脊背嗖嗖的就往脖颈卷上来。
“总之,以后不要再找任何人追问那人,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说完,根本就不给人萧敬爱任何解释的机会,拉着萧妙容的小手走了,留下萧敬爱气了个半死,鼻子都要歪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绝对不是记忆里那个飞扬跋扈,却始终待她如一的萧宝信!
她的重生的确改变了一些事情,可是怎么样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行事作风!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萧敬爱如坠寒潭,从心里往外的发寒——
那就是,萧宝信也重生了。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为何萧宝信对她态度突变,挖坑设套地往她身上泼脏水。
###
“二姐怪怪的。”
出了萧敬爱的院子,萧妙容低声道:“平日里见我比旁人还要疏远,总是端着架式,今日一反常态长袖善舞起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萧宝信失笑,萧敬爱一向自翊聪明,重生之后更是满肚子阴谋算计,却总爱拿别人当傻子。其实,这世上又有几个傻子,不过是别人不爱计较或不屑计较罢了。
之所以重生之后对萧妙容这般亲热,自是有萧敬爱能利用的价值。
“可能是突然发现咱们都大了,以后嫁人了,彼此有个照应吧。”萧宝信点到为止。
“……哦。”
萧妙容一不小心迷了眼,一边揉眼睛一边往前走:“那是挺突然,明摆着的事儿,居然才发现。”顿了顿她又道:
“阿姐说那个什么中典军的事是怎么回事?我娘正给我议亲呢,可别传出什么丑闻来。”
噗!
萧宝信好悬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家三娘子坦诚的可爱。
“那就让婶娘看好了她,别让她有机会传出丑闻去。”
萧敬爱心思歹毒,不仅要两世抢她的姻缘,居然现在就已经想好他日贵为一国之母之后要怎样对付她。
她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原谅一门心思要伤害自己的人,更没有被虐待狂,把自己剥干洗净双手奉上!
想害人,也要看看自己长没长那脑子!
“这倒是一劳永逸的方法,就这么办。”萧妙容拍手称快,风风火火直奔二房的主院去了。
此时正值午时,日正当空。
萧宝信站在桃树下,人面桃花,却是人比花娇。
采薇:“娘子,阳光太毒了,别把娘子给晒伤了。”
“采薇,你与玛瑙交好?”萧宝信问,从萧敬爱院子出来,她看到采薇与玛瑙小声说笑,分明是极熟稔的。
“还行,奴婢少有不交好的。”这话说的高端大气上档次:“娘子有何吩咐?”
“不论玛瑙还是哪个,你从账上支二十两银子往外撒,务必将二娘子的一举一动报与我知。”
第44章 战斗力
萧宝信虽得了玉衡帝‘虎父无犬女’金口玉言的加持,却也没得着什么实惠,名声依旧是坏了。往日若说她飞扬跋扈,还有人道都是小娘们羡慕嫉妒传了恶名。
可在萧家姐弟一战成名之后,旁人一听萧宝信的名字都直摇头,敢在街上打架的,说是秀外慧中,大家闺秀也得有人信不是?
袁家在这风头浪尖上都没退婚,好听的说重诺守信,不好听的就差骂他重利轻义,落了袁氏祖宗的名头。
那些个被打、被免职的世家公子倒是个顶个儿在家养病,可是各家都丢不起这人,因为这点儿小事——甚至都跟他们没关系的事,把官职都给撸了,任哪个心再大也没法看淡。可牵扯家族之广,涉及世家公子之多,又让他们结成了一股绳,喷完萧家喷袁家,喷完袁家还有和萧家是亲家的蔡家。
轮完一圈,世家们的主力又对准了传圣旨的谢显和潘朔。
皇帝下的旨,他们不好置喙,本身自家的儿子也不占理,可是谢显和潘朔就不一样了,尤其谢显,那简直就是世家堆里跳出来的这么一个叛徒,半点儿脸面都不给留,按下来就啪啪打屁股,问题是屁股受得了,脸受不了啊。
世家们集中火力开喷,捎带着潘朔——
在他们眼里潘朔就根本上不得台面,和他计较都失了身份。
谢显就不一样了,那是顶级世家的嫡支,他就代表着谢氏一族,世家和他对上那是旗鼓相当,谁也不辱没了谁。
这就显出世家的战斗力了,平日里清闲的喂蚊子的清官,不比浊官公务繁重,恨不得三天一小休,五天一大休,不是在出外游玩,就是在出外游玩的路上,现在也都不玩儿了,一个个死守建康,纷纷上了朝,天天写折子怼谢显还不够,最不爱上朝的都齐聚一堂——
为了谢显,世家们也是拼了,纷纷要求玉衡帝惩处。
罪名自然不能是坑世家公子,把人都给打半残了,因为这事儿正主其实就是皇帝,向皇帝告皇帝哪怕世家们再清高也还没烧糊涂。
于是,世家们扣给谢显的罪名便是大不敬。
怎么个不敬法就要扯到潘朔了,非要抢着颁旨,颁就颁吧,却连罢官的几个人姓甚名谁也不知,官职为何也不知,圣旨让他传的掐头去尾传的不伦不类。
谢显于是只好出头补充颁布圣旨,再将那些被免官的人给单拎出来。
然后这罪名就出来了。
传皇帝的圣旨能传的这么儿戏,比小孩子过家家还随意,这是将皇室尊严置于何地?
世家们集体鸡血了,反而始作俑者潘朔做了配菜,属于弹劾谢显时不得不提的。
玉衡帝自然知道这次是那棒槌潘朔闯出来的祸,谢显纯粹是给他擦屁股了。
世家们固然公报私仇,想要趁机搞垮他耿直的黄门郎,可是时机掌握的好,人家叼到了理上。处理吧,以后谁还能帮皇家做事?不处理吧,世家这是列架子打持久战的架式。
整个儿的廷议三分之一处理政务,倒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声讨谢显。
谢显是跟在皇帝身边出入随侍的黄门郎,几天下来不胜其烦,索性称病不朝,窝家里不出来了。
玉衡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满以为这回能消停一阵子,谁知世家们取得了初步的胜利,气焰更甚,咬死了谢显不撒口。
玉衡帝一气之下下旨将谢显罢职免官,世家们这才算消了心头之恨。又写诗的写诗,画画的画画以诗寄情,纷纷表达了对谢显的鄙视与不满,俨然是全民公敌的待遇。
谢家一时间门可罗雀。
谢显被免官,世家们也没再追究潘朔,谁都知道那就是个棒槌,这次扳倒谢显还多亏了他,是打入敌方内部的我方功臣,除了御史大夫职责所在,世家根本没人追究他。
可玉衡帝不干了,就因为这棒槌把他耿直的黄门郎给连累了,又是一气之下把潘朔也给罢了官。
没办法,天天对着这货,一时半会他这沸腾的怒火是消不了了。
由萧宝信稀里糊涂掀起这么一场朝廷震动,就此落幕。若非说从中得到好处的,其实也就一个人。
杨劭。
老宋家人一惯的自相残杀,从开国算起能坐到皇位上就没有手上不沾血的,江夏王生性奢侈,在银钱上大大咧咧,如黄河决堤一般,可是服侍皇帝一向却是谨小慎微,揣摩圣意行事,生怕一个楣头杵玉衡帝脸上,把老宋家骨子里那点儿骨肉相残的血脉给激发出来。
萧宝树这事刚闹起来,他还当热闹看,呵呵笑出了猪叫声。
第二天杨劭亲自到他面前领罪,他才知道居然江夏王府莫名其妙也卷到这事儿里。
杨劭的父亲就在江夏王麾下做事,他父亲在他年幼之时随江夏王打仗死了,母亲一个独自拉扯他长大。到了杨劭十四岁,就求到了江夏王面前,江夏王念他爹忠义,便收了他,甚至三年前江夏王带兵平乱还带了杨劭。
杨劭就是在那次杀敌无数,立下了战功,江夏王提拔他做了中典军,算是少年有为。
可是居然就是他,不鸣则已,一鸣就吓死个人。
萧宝树一个单挑世家?
萧宝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纨绔,一天天干着荒唐事,建康城谁人不知?
单挑世家的,分明是自己麾下这位中典军!
江夏王气急败坏地将人带到了玉衡帝面前请罪,生怕把自己给带累了。
玉衡帝是个爱才的,早早从谢显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也不怪罪杨劭。只在身边挑了个人与他比试,结果一战而胜。
再换一个,二战再胜。
又一个,三连胜。
玉衡帝看的兴致高昂,索性让他们三个一块儿上,以三敌一。
这对武将来说其实并不光彩,可是皇命下了,没人敢违抗,于是三比一造就了杨劭的四胜,在玉衡帝面前刷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玉衡帝爱用寒门庶族,一见杨劭又是个功夫高绝的,当下拍板封了直阁将军,充为禁军,宿卫侍从。由江夏王正五品的属官一跃成为皇帝近侍从三品的将军,完全了质的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