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回护
谢显想的周到。
谢府里的人事不算复杂,一共三房,人丁不算兴旺。但是阖府下人却不少,这是门面,世家必不可少的。这里面盘根错节,少不得有阵子才摸得清。
袁夫人手下带出来的,那是跟着袁夫人掌中馈,吃过见过的,单拎出来也余威尤在。
若是赏下来,因在婆母身边待过的,天然就隔着一层,远了不好近了不便,如此安排正好,用完就给人家送回去了,借用而已。
萧宝信体会谢显的用心,待二位嬷嬷很是热情,未语先带七分笑,话没说完棠梨的荷包先赏下去了。
“我新进谢家,不通事物,以后还需要二位嬷嬷指点。二位是阿娘身边得力的,本该陪在阿娘身边,却因我这小辈,扰了阿娘,这是我的罪过。”
萧宝信十足坦诚:“嬷嬷有话尽管直说,我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咱们开诚布公,都省却了许多时间。到时嬷嬷早日能回去陪阿娘。嬷嬷都是阿娘身边的老人儿了,没你们在身边定然是不自在的。”
二位嬷嬷再行谢过。
“夫人有吩咐,奴婢哪敢不遵,定然尽心尽力协助夫人。”
不过二人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止不住惊讶,她们是袁夫人在娘家在跟在身边伺侯的,无论袁家还是谢家,都是世家大族,行走坐卧都讲规矩的。
她们就没见过这么直来直去,半点儿不迂回的性子,那真是爽快的有点儿吓人。让她们有阶段性的不适应。
不过萧宝信不理那个,在长辈面前憋着,没道理在下面的人眼前还要憋着,可不是要憋疯她吗?
两位嬷嬷就在萧宝信身边留下来了。
这才说完了话,赵嬷嬷便捧着册子交到萧宝信手上,第一册是谢氏族人送上的贺仪名册,第二册则是朝臣们的贺仪。
虽然只有潘朔被邀参加了婚礼,但未受邀的一些寒门庶族也都送上了贺仪。
谢显出仕这两年,并没有墨守成规与寒门庶族划清界限,反而颇多举荐,俨然交好谢显已然成了针对世家大族最锋利的武器,没得过谢显好处的都凑热闹送上贺仪。
反观世家,那些礼小打小闹,那还是看在谢家老太太还在,也有冲着谢三爷的,不过从贺仪的份量上就能看出来,不走心的居多,走心的那就是成心挑了不功不过的,与以往的份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谢氏族人,包括谢二爷、谢三爷的都记录在册,也都乏善可陈。
赵嬷嬷直言不讳地指出,惹得方嬷嬷侧过头瞥了她一眼。
谁都知道,之所以族里族外送的贺仪不比以往,那是都不看好谢家与萧家联姻,话说回来,某些人能送上贺仪袁夫人都挺惊讶,看来大家伙是被皇帝料理的见了成效,不再自命清高,排挤异己,还是留了一线以便日后好相见。
可是说是一说,当着郎主夫人把话说开了就又是一回事。
当着光头说秃子,这不是打人脸么。
说是大家开诚布公,可这一巴掌是不是打的太狠,肿了?
从来上位者的话,听听也就算了,还能当真的听不成?
谁知萧宝信还真没撂脸子,也不知她听懂没听懂,只问道:“这是该归入公中,还是归入容安堂库里?”
赵嬷嬷笑道:“说是公中,其实是郎主每年将银钱器物拨入公中,供家里的开销,一切看夫人的意思。以前老夫人嫁进谢家,是归入公中的。但后来家里添人进口,就归各房了,还是要看郎主及夫人的安排。”
萧宝信点头,“那就先归入容安堂,待我与常侍商议过后,再定不迟。”
方嬷嬷点点头,觉得萧宝信处理还算得当,没有半点儿小家子气。与郎主有商有量,起码进退还是得当的。
要知道这二位在袁夫人身边管的却是不同,赵嬷嬷一向理财,协助袁夫人管着库房,迎来送往。而方嬷嬷却是掌人事,管规矩的。上管过谢府一府的人事安排,下理过自在院里里外外的丫环婆子,扒拉人玩儿的得心应手。
她们是袁夫人的左膀右臂,郎主自是知晓,可是却在夫人面前指点道姓的要她们,回护郎主夫人之意那是相当明显了。
果不其然宝娘袁夫人但凡郎主求到她那,就没有不应的。
好在这些年她们也教了下边人不少,一时半会儿倒是出不了岔子。再者自在院里的袁夫人心无尘念,早没了在这府里争竞之心,自在院说好听了是谢府个院子,可受他们夫人的影响,半院子的人都烧香念佛,心慈面软的跟个软面团子,清新寡欲的很。
不似在这容安堂,才进来不到一个时辰,就看这册子就已经刀光剑影的很了。
这里面可都是人情往来的学问。弄不好,一身的腥。
因为礼尚往来拿捏不准,两家闹掰了的不是没有。
明月将人带过来,交待完了便退下。
萧宝信看完赵嬷嬷送上的账册,又将今日谢家长辈送的贺仪记录在册,归到自己库里,之后棠梨捧着嫁妆册子,又理了遍,等到全都理完了已经是申时,中间只喝了碗粥。
她抬头望望外面,正想问谢显何事处理了这么久,就见他自外缓缓走了进来,嘴角噙着笑,不错眼珠儿地望着她。
萧宝信顿时呼吸一窒。
这张俊脸有毒,以往久久看一次觉得好生俊美的郎君,可是嫁进来了,朝夕相对越看还越是觉得俊。
“中午吃了吗,饿不饿?”萧宝信问。
谢显:“吃了点心……你一直在看账册,没吃过?”扫了眼下面的人,发现……唔,都是萧宝信带过来的陪嫁丫环,追究她们倒像是扫了她的脸面。
他摸了摸鼻子,将心里那点儿不悦压下。
“我也不饿……一会儿去祖母那里用晚膳?”萧宝信问道,将帐册放到一边。
谢显见她不再继续看,便到她身边坐下,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府里规则没那么多,你不必太紧绷。”他扫了眼榻边的册子。“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或者阿娘。遇到不好决定的,或者扫人脸面的,你只往我身上推便是。”
第228章 兵临城下
萧宝信心里欢喜他这般为她着想,光是面对面双目相对已经不能满足她心里的满足,一个转身瞄准了谢显的方位就扑了上去。
谢显是做梦也没想到她能来这么一个操作,不仅人被精准地扑倒,整颗心也被扑倒了。
……满怀温香软玉啊。
都没等他反应过来,嘴上温温湿湿的就是一个吻。
有这么高兴吗?
“你为我着想周到,我很欢喜。”萧宝信一笑,往他怀里就窝。
两人倒在榻上,萧宝信枕着谢显的手臂,感觉他慢慢收紧,两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早晚死在你手里!’
头一次,萧宝信听到别人的心声好似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就是那么有感染力,有魄力。她还来不及笑,紧接着听到的话却令她心神俱震:
‘可是……我却甘之如饴。只是希望,我死后,她有自保的能力,能够独挡一面。”
他能做得不多,只要他有,他愿倾尽所有予她。
再无其他,良久,她都再听不到他任何心声。
她不知道是他突然自动断档,还是她已经心潮澎湃,再听不到。
从嫁进谢家,今天见二房的蔡夫人也好,还是将容安堂的账册交到她手上,把袁夫人心腹嬷嬷请过来从旁指导她,一直以来萧宝信感受到的都是他的心细如尘,为她设想十分周到。
可是她想不到的,他居然是在以安排后事的心在给她安排一切。
让她掌管容安堂是练手,接着接过中馈,将她安排的妥妥当当,铜墙铁臂一般……
真是又感动,又荒唐。
“……谢郎,以后你天天和我练功夫吧。”萧宝信突然转头,入眼的是他陡然瞪大的眼睛,看那嘴形似乎刚噘起来想要亲来,蓦然间收又没全收回去的那么一个状态。
‘还是嫌我太弱了吧?’
谢显:“……好啊。”
露出的是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单看那笑绝对是温暖纯良俏郎君,谁也想不到心里居然完全是不搭噶的别句话。
略显扭曲。
‘是的,我的确太弱了。’
‘好吧,很弱……’
忧桑。
‘可是我一直以智慧取胜,我的大脑绝对不输给任何人。当然,智慧是让人看不见的……至少不如强健的体魄那么显而易见。’
‘我,是智慧与美貌的结合体。’
噗!
萧宝信笑抽成一团,脸已经不受她控制的扭曲变形了。好在她意识到笑出来可能惹他怀疑,直接窝他怀里笑,她试着憋了,可是憋不住啊。
‘……我弱的这么好笑吗?’
“你怎么了,阿萧?”谢显已经让萧宝信笑毛了,抱着她想要起来,可是却被萧宝信的胳膊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有什么这么好笑?”他问,声音温柔的几乎滴出水来。
可是萧宝信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这声音之外几近抓狂的谢显。
“我想起了萧宝树。”
对,她无情地把自家阿弟给卖了。
“我记得,当初阿爹想让他也习武,可是他无心武学,而且的确不是块练武的料,阿爹一气之下就把他扔给我,让我教他。”萧宝信声音逐渐平稳,渐渐从‘智慧与美貌的结合体’这个重击中恢复。
“他态度不端正,又爱耍赖皮,第一天就把我惹急了,然后我就把他给揍了。”
‘没了?’
‘这有什么好乐的?’
‘是有……警告,敲打我,不听话也会挨揍?’
谢显内心活动很是澎湃。
“我见小舅子虽然不会功夫,但很有些江湖义气,头脑也灵活。”他口是心非,纯粹没话找话。
这都不用萧宝信能听到他的心声,光听这话就知道是客气话。
不过,也算是客气话中相当走心的了,不是很离谱。她听见过有某将军夫人夸萧宝树少年英雄,才华横溢,俊美不凡那才叫凭空夸,拍马屁拍到飞起,阿娘听完后气得三天没吃下饭,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对方是在给她找不自在,尽说些没有的,到底不会说话还是存心膈应她?
这就是太夸张了的后果。
萧宝信没理那茬,坚持把话说完:
“揍的他一只眼睛乌眼青,然后他就跑,自己又撞树上撞晕过去一条蛇。当然,那蛇是没毒的,但直接就把他吓晕了。”
原来小舅子那么小就那么不着调了。
果然,一脉相承下来的,十几年不变。
不像他家阿萧,阿萧是一路美下来的。
萧宝信扑腾一下从他怀里起来,双手支起身子,居高临下望向谢显,眨着长长的睫毛。“卿卿,你什么时候……钟意的我啊?”怎能就深情至斯呢?
这话不对,难道在她的认知里不是她该先钟意的她?
是啦,小娘子害羞。
说什么时候合适呢。
说太早了,怕她吓到,以为他一早就图谋不轨。可是说太晚了,又怕她伤心难过。
“是不是很早就看上我啦,毕竟我这么美,身材这么好,人又招人喜欢。”
是的呢。
谢显眸色变深,伸手轻轻划过她的脸庞,肌肤滑如凝脂一般,几乎瞬间身体就起了反应,脑中都是昨晚她在他身下低吟婉转的美景……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我在哪儿?
萧宝信被那只修长的手抚摸的浑身颤栗,紧接着就被压在了身下,谢显深深地将她吻住,然后,她就已经完全迷失了。
她不知道他究竟施了什么魔法,让她脑中一片空白。
不,不完全是,耳边还有他急促的呼声。
恍惚间,她听到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棠梨清亮的声音响起:
“回夫人,太夫人有话传来。”
萧宝信还迷迷乎乎呢,就听谢显低声笑了起来,然后捏了捏她的脸蛋,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上去,轻轻的,还用舌尖舔了一下。
呀!
登徒浪子!
以前怎么没看出他来。
“谢显!”萧宝信低吼,没挨过揍是吧?
“又不叫卿卿了?”谢显低声在她耳边说笑,然后从榻上起来,整了整衣裳,顺手把气呼呼的她从榻上拽起来。直到他将她衣襟扯平,她才意识到方才分明已经失守,被他攻城掠地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
第229章 急务
谢显捋了捋她些微有些凌乱的碎发,“你家小丫环担心咱们白日宣银,这才出声阻止。想来定然真有祖母派人来传话。”
大抵是不用过去易安堂用膳了吧。
按规矩成婚第一日是要与祖母吃团圆饭的,不过这些年来祖母心疼他,不愿他多操累,许多的规矩到他这里也就不成规矩了。
萧宝信理了理秀发,娇嗔地瞪了谢显一眼,人面兽心的家伙。
将棠梨叫进来一问,果然是易安堂的丫环过来传话,太夫人乏了,今日便不叫一起用膳。
棠梨那犀利的小眼神往榻上一扫,整理的过份平整也掩饰不住差一点擦枪走火的事实,这是欲盖弥彰,否则什么人的屁股坐到榻上能越坐越平,当那是热水壶吗,生生给床单子烫平?
萧宝信不小心碰掉的账册谢显已经捡起来,随便翻看两页又放到一旁。
“不知阿萧习惯几时用晚膳,又爱好什么口味,不妨交待下去,让小厨房的人记下……下人们都见了吗?”他忽然想起来。
萧宝信没理他,吩咐棠梨交待下去,让容安堂的下人一盏茶的时间内前来见她。要不是他在那里跟她捣乱,她早就让人来见了好么。
木槿应声而去,留下棠梨在屋里端茶倒水,伺侯的周到熨帖。
“……成亲收到的贺仪,你准备怎么处理?”谢显忽然出声问道。
话问到她了,总不好再不与他说话。
再者萧宝信还真没那么大气性,不过是羞恼居多,居然一不留情就被他给带沟里去了。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我不知你的行事惯例,不好擅做决定。”
谢显:“收入容安堂库里。这里面没那么多既定的规矩,谁当家谁说了算,不亏到公中就是。”顿了顿他继续道,“你先将容安堂这里弄明白了,再接手公中不迟。谢家一百多年积攒下的产业,这些不过尔尔。”
这些还只是尔尔,萧宝信点头,果然和外人预想的一样,世家这家底根本就是无底洞,让人看不到底啊。
所以哪任皇帝登基,都极力打压制衡世家,那都是有原因的。
没有世家在中间横插一杠子,这些丰厚的家业还不都是皇室的?
赤果果的利益之争。
“容安堂的事我若不在,你尽管吩咐清风明月,以往都是他们管着。”谢显歪在榻上,半倚半躺,身后靠着背靠。
萧宝信点点头,迟疑道:
“你这么歪着能舒服?去里面躺着歇会儿,晚膳既要在容安堂吃,那我便吩咐下面直接做了。”又问:“你还未与我说过,你爱吃什么。”
谢显懒懒地起身:“我不挑食,随意。按你的喜好做就好。”
萧宝信也没再细问,等出去见到明月一问,才知道谢显口中的不挑食竟是不吃辣,不吃腥,不吃大荤,一荤必配四素,七天之内都不会有重样儿。
好生的……随意。
只是,吃过了容安堂的饭菜,她才知道自己家里膳食之糙。若是这样的膳食,她也不会挑食啊。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食所用无一不精,无一不细。只有深入到了谢家,她才真正体验到了士庶之别。
她萧家也称得上新贵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是和谢家一比,就生像是暴发户一般。
越了解越深,也才知道谢家上下,包括各个世家为何这般抵触谢萧两家联姻,跟戳了所有人的心肝脾肺肾似的原因,那是从根本上动摇了他们这种世代垄断的基础结构。
可想而知,谢显娶她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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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安堂的人一向是清风明月来管,与谢府里又有关联又似一个独立的个体,一向唯谢显之命是从。现在娶了夫人,萧宝信掌权也是无人不服。
萧宝信在东耳房见了容安堂的下人,十个人一批,见了不到半个时辰。
不过是简单说几句话,没哪个不开眼的当场给新夫人不痛快,各个乖觉。
掌了容安堂就知道谢显的话不假,原本容安堂的人除了小厮就是上了年纪的婆子嬷嬷,那些个小丫环都是他们成亲前几日袁夫人打发过来的。
见过了下人,萧宝信赏了每人两个月的俸银。
她知道,大家族里的下人心气也都高着,一时半刻只怕口服心不服。不过她不在乎,只要不给她扯后腿,一切好说。这是年深日久的作用,非一时一日能掰过来的。
“夫人用茶。”
萧宝信才舒了口气,采薇双手已经将茶盏奉到跟前。到了谢家,这几个丫环的皮都绷紧了,殷勤的很。
“你们四个,以后任重道远,不用急于一时表现,慢慢来。”
萧宝信将棠梨等人叫到跟前:“以后棠梨,木槿,你们多跟赵嬷嬷学习理账,掌库房;采薇和有梅,你们跟方嬷嬷学管理人事,看看人家是怎么为人处事,不懂就问。两位嬷嬷就是来教导咱们的,不必不好意思开口。”
四大丫环一听就是重用她们,果然夫人掌家,她们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以后若是掌了中馈,她们涨势不就更高了吗?
四个连忙磕头谢恩。
“老夫人已经将后来这些丫环的卖身契送了过来,以后都是咱们可用之人,你们多观察看看,人品好能力强的就往上提,若是有二心的直接踢了出去。”
“别急在一时,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将事件都安排妥当,萧宝信便回到主屋,谢显并未在里面歇着,一问才知被人叫了出去。
“郎主吩咐奴婢,请夫人自行用膳,事发突然,很可能不知忙到何时,请夫人不必等着。若是晚了,夫人便自行安歇了。”
小丫环十三四岁,容貌秀丽,扎着双丫髻,十分伶俐可爱。
萧宝信点点头,成亲第一天就被人叫出去必是急务。
也没有多问,便自行用了晚膳,却不曾想还真照着他的话来了,直到天黑已晚,鼓打了两更,才见他姗姗而回。周身裹着凉风,脸色很是难看。
第230章 风波乍起
谢显没想到萧宝信这么晚还没睡,却在书房里等他。
她已经洗漱完毕,乌黑如云的秀发披散到腰间,素着一张小脸。身着象牙白的里衣,外裹着鹅黄色的宽袍大袖,腰间随意系着一根灰绿色的腰带。
本来还在翻看手里那本地理志,见他回来便迎了上来,美眸瞬间亮了。
“回来啦。”
她问:“怎么回来这么晚,用膳了吗?我让小厨房用小火煨着鱼粥,让人端上来你喝点儿?”
谢显点头,没等明月上前来,萧宝信就顺手将他的披风给解了,放到一半明月接手过去。
“小的去催小厨房上膳。”说完,便下去了。
谢显望了萧宝信一眼,有些话不知该怎样开口。
可他不想将她养成温室的花朵,有他在,自然风霜剑雨都有他在前面顶着,可万一哪天他不在,能面对一切的只有她自己。
并且,她一向聪慧坚强,绝非普通闺秀可比。
事实上,她可比普通闺秀彪悍得多。
“萧家与宣城公主的婚约怕是不成了。”谢显将话说出口,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关注着萧宝信的反应。果然见她陡地瞪大了美目,只一刹那就回过神来。
“中途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宣城公主与新安王,甚至不只他们兄妹,连玉衡帝都想借着婚约壮大新安王之势,断没有冒然毁婚的。一定是突发的某件事迫使婚约不得不中断,所以谢显哪怕仍在新婚之中,却被叫了出去。
谢显这么说,定然是知晓前因后果了。
“不只萧家与宣城公主,新安王与徐家六娘的婚事也只能就此作罢。”谢显眉头紧蹙,这才将事情缓缓道来。
徐尚书夫人钟氏一向笃信佛教,每个月都向庙里捐香油钱。
今日正是瓦官寺的慧能大和尚讲经,几家夫人约好了一道听经,郗家的王夫人要给儿子相看钟家的应夫人的嫡次女。应夫人与袁家的殷夫人一向交好,又约着殷夫人一道,四家的夫人都带着嫡女去听经念佛。
谁知事情就发生在中午慧能大和尚讲经之后,几家夫人并小娘子们在寺里用过了素膳便在禅房歇息聊天,小娘子们则在隔间,午歇的午歇,另有活泼好动的便在后禅院的院子里玩闹。
发现徐六娘子不见了踪影,是在未时二刻,慧能大和尚下午讲经之前,大家聚到一块儿之后,找遍了禅院各个角落都寻不到踪影。问了贴身的丫环,那丫环只道徐六娘子说要在屋里小歇,她就歪在了外面的隔间,谁知一觉睡醒才知道六娘子丢了。
小丫环吓的不知所措,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时几个夫人知道事情不妙,便找了瓦官寺的慧能大和尚,先是着僧人小范围的寻找,后来索性寻到了后山。
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在后山人迹罕至的花木丛中看见衣衫不整的徐六娘子。
在她身边躺着的,赫然是同样衣衫不整的萧宝树……
萧宝信听完久久无语,萧宝树再胡闹也不至于偷到人家小娘子,还是与新安王的未来王妃。再者,在夫人娘子那么多人重重保护之下,不是她瞧不起萧宝树,他没那样的智谋把人给弄出去。
就看这阵式,就非一般人能动作得了的,分明是萧徐两家都着了人家的道,被算计了去。
一计双雕,把新安王的两大臂膀都给卸了。
固然,未必婚约散了,萧、徐两家就会倒戈,不支持新安王。可是任谁都晓得联姻,那是最可靠也最实际的联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荣辱与共的。否则玉衡帝也不至于煞费苦心给新安王找了这样两家的姻亲,图的可不就是坚实可靠?
谁知幕后之人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破了玉衡帝苦心攒出来的局。
萧徐两家原本与新安王联姻,是退无可退,只能和新安王绑在一架车上,可是现如今徐六娘子与萧宝树无媒苟合,与皇家的婚约誓必作罢,那萧徐两家便进可攻退可守,未必要绑死在新安王身上。
“你方才出去”
谢显看了萧宝信一眼,“是皇上宣我进宫去。此事哪能瞒得住皇上,徐家不可能瞒,也不敢瞒。当时那么多位夫人在场,瓦官寺那么多僧人寻山,徐家想瞒也瞒不住。”
所以几家夫人架着车就回了建康城,钟夫人把萧宝树也给抓了起来,都带回了徐府。徐尚书一边派人给萧家送信,一边自己腆着老脸去宫里求见皇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他们是被人算计了,可是这是个哑巴亏,只能生咽了。
玉衡帝大怒,便要将萧宝树下狱
听到此处萧宝信再沉不住气,腾地站起身:“宝树现在何在?是被下狱了吗?阿爹呢?”
“稍安勿躁,”谢显起身抚摸萧宝信后背安抚,“我既然坐在此处与你细细说来,宝树自然无碍。皇上也知道不关宝树的事,只是一怒之下难免失了理智,后来想想也知道这纯粹是迁怒。换成了哪家小郎,也是难逃有心人算计。”
“再者,”他顿了顿,叹了口气。
“皇上还要用岳丈与徐家,不成亲家也不能成仇,以后新安王的路只怕更难走。”
玉衡帝算计筹谋人心手段高干,断不会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甚至萧司空负荆请罪,一路从太极殿跪进去请罪,玉衡帝都没许,半路就迎出去,一句话好悬把萧司空给说哭了。
玉衡帝红着眼圈,扶起萧司空沉声道:
“你我君臣相得,心意相通,本想结个亲家,我抬举你,你成就我,儿女共襄百年之好,流传后世你我君臣也算得表率。谁知最难防的是人心,狠毒之至,竟辱卿之爱子,污名泼身,徐家六娘子清清白白的好小娘也卷进这肮脏的政治漩涡,做了无辜的牺牲品……人心何其污糟,算计何其歹毒!”
“爱卿莫忧,是朕,是我连累了两位的爱子爱女啊……”
谢显到时就看君臣三人坐在那里抹眼泪呢。
其中有多少真心不得而知,但彼此的盘算都落了空却是真的。
第231章 算计
萧宝信一点就通,玉衡帝赔了夫人不想再另外折兵,所谓的哑巴亏也只能咽下去。不管这里面弯弯绕绕,反正萧宝树无恙便好。
“那……皇上最后是怎么安排?徐六娘子呢?”
“令萧徐两家择日完婚。”谢显挽着萧宝信的纤腰一道坐到榻上。
这时明月拎着食粥进来,打开来是香味扑鼻的鱼粥。
“郎主先用膳吧。”说完便自行退下。
“这算是最得体的安排了,只是这里面的事怕是瞒不住。”谢显叹道,一切皆在对方算计之中,却偏偏要按对方的算计走,这种感觉憋屈的玉衡帝几近抓狂。
萧宝信固然不喜欢徐六娘子,高高在上,满心满腹的算计。
可是任哪个小娘发生这样的事,都是场人间悲剧。
其实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这两个被算计的小郎小娘成亲,凑到一块儿了。
就是萧宝树心心念念的驸马没了,徐六娘子心心念念的新安王王妃也没了,这两个原本该是阿嫂妹婿的关系,也发生了质的变化,成了小两口。
人生的际遇真是意想不到的荒诞。
“你见到宝树了没有,他有没有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宝信见谢显并不吃粥,而是继续在与她说话,便将粥碗往他那里推了推。
“你边吃边与我说,别一直饿着肚子。”
谢显笑了笑,喝了两口就将勺子放下。
“咱们回屋说吧,累了一天了,倒着歇会儿。”
“你这就不吃了?”萧宝信一把将他扯坐下,力气之大,谢显胳膊好悬没被卸下来。“再吃点儿,你这饭量太小了,难怪身体弱。”
扎心了。
谢显慢慢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直吃到见了碗底儿,明月进来收拾的时候好悬眼珠子没吓掉进碗里,什么时候见过他家郎主吃这么多?夜宵过半碗那都是举世奇闻了,居然这次连个米渣都没剩,厉害了我家主母夫人。
等躺回主屋里的榻上,谢显费了好大劲才没把吃的都吐出来。
胃里就没在晚上装过这么多东西,有点儿抵触。
“宝树到底是怎么就到了瓦官寺,被人算计和徐六娘子……一处了?”萧宝信将外衫脱了,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个小脑袋。
眼睛好似湿漉漉的小鹿,纯真清澈。
和问出的话,当然不是一码事。
谢显一把将她揽怀里,轻轻亲了下她的眼睛。
“我没见着宝树,都是听徐尚书说的。”他道:“宝树新近拜了个游方医的师父,说要去瓦官寺后山采药,他就陪着去了。越走越偏,那游方医让他在那里看着一株药草,等两个时辰后方才能采摘,那游方医便去别处采药。”
“宝树一直在那里等,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等他醒来就是被众人围观。具体一些的,什么都不知道。”
萧宝信:“那游方医呢?”
真是他聪慧的夫人,一下子就叼到了本质。
“皇上已经派人四下里寻找,只怕是找不到了。即便找得到,也只是一具死尸罢了。背后之人算计至深,怎么可能让人抓住痛脚?”
“那你看,出手的是王家?”萧宝信眼睛滴溜溜转,“还是皇后,亦或是太子?”
谢显笑:“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并且坚不可摧的血缘联系在。不似新安王与萧徐两家,其实脆弱的不堪一击。
尤其玉衡帝盛怒之下出手若失了分寸,无疑便是自断臂膀,就算是意外附赠的惊喜。
背后之人将所有人算计在内,心机城府之深,不容小觑。
“太子若是有这脑子,也不至于下手杀刘贵妃。”
谢显一句话将萧宝信从被窝里就给炸了起来,腾地就坐直了。没等发问,就听到一句:
‘好可爱。’
‘我家夫人好可爱。’
眼睛瞪的溜溜圆。
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关注到她可不可爱,她明明已经吓傻了。以前无论是她还是萧司空,萧敬爱,都只当是王皇后出手。
却不成想居然是太子!
如果她没记错,今年太子才十七吧?
这么小就毒杀自个儿父皇的妃子,手法简单粗暴,血腥可怖,真不愧是宋皇室的子孙,完美地继承了宋家人性好自相残杀的特质。
“居然是太子?”萧宝信抓着谢显问,“你怎知是太子皇上知道吗?”
谢显笑了,问到了点子上。
“我都知道,皇上怎可能不知。只不过没有证据罢了,你知道淮阳王,是皇上的心腹重臣。”谢显笑的暧昧,“他原本执掌宫禁,领卫尉之职,前阵子已经被皇上揪了个小错处将卫尉之职给收了回来,改由江夏王领缺。”
所以,玉衡帝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分明是一直在给新安王默默地将潜在的威胁都给扫了。
只怕也是因为玉衡帝雷霆手段,逼的幕后之人不得不出手。再晚,只怕就扫到自己个儿跟前了。
人家这一手不出则已,一出手便直插进你心窝,冲的就是要害去的。
玉衡帝之前的所有努力,顷刻间化为乌有。
谢显没有丝毫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都交待给了萧宝信。
斜支着胳膊,眼看萧宝信咬起了下唇,低垂螓首,若有所思。
“卿卿所忧为何?”他轻声问。
萧宝信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她所忧虑是太子登基的筹码是不是又增加了。
旁人只道萧家进可攻退可守,不必死绑在新安王身上,可是只有她知道,她萧家必然是要阻止太子登基,这是死局。
不是太子死,就是萧家亡。
只是有些话无法与谢显说的太明。他那般聪慧,只怕稍露马脚,有一丁点解释不了的,就能够引起他的怀疑。
他全部真心付予她不假,可是能获知别人心声这项技能太过逆天。几乎让人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她不知道在他知道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无谓的险,还是不要冒的好。
“幕后之人能下手对付徐萧两家,将皇上也算计在内,我担心下一个……会是你。”她柔声道,谢显是玉衡帝心腹人众所皆知,并且对世家并不友好,实为皇帝一把利刃。
第232章 丢死个人
谢显效忠玉衡帝,并且明确表示过支持新安王,连被太子拉上岸的可能都没有。
以前萧宝信还曾绞尽脑汁想过要怎样说服,或者劝说谢显在太子与新安王之争中,舍太子而就新安王。那时时机太敏/感,才定下婚约,她只怕说出去令他多心,便没有提。
好在谢显于朝堂之下泾渭分明的选了新安王一边,倒省了她许多唇舌,也免于猜忌。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前世好歹是玉衡帝死后,太子才发落了谢显,想必前朝他也同样没有选择太子,被太子记恨在心里。可现在的情况,太子已经毒杀了刘贵妃,杀心已起。历来就是杀一个人之前可能经历各种心理煎熬,心理建设,可是杀完一个,就肆无忌惮了。
她是真担心太子杀红了眼,再来一起‘刘贵妃事件’。
“以后你别一个人落单,身边多跟着些人,不要吃外食皇宫里也是,可免则免,推不掉的也要小心谨慎。”
“谢家的护院中该是也有功夫高手……后日我们回门的时候带过去几个,让阿爹的手下试试身手,若是不尽如人意,就从我家里挑出来几个贴身保护你。”
萧宝信眼珠滴溜溜直转,一转就是一个主意。把谢显看的这么个欢喜,支起身子朝她嘴上就是结结实实的一个吻。
“我在说正经话呢!”
谢显轻笑出声,“我在办正经事。”
说着,大掌便在她身上游移起来,却不料萧宝信一个反手将他的手给擒住,抓着他的手腕就给掰了回去。
谢显无比挫败。
这就是夫人太过强悍的弊端,一力降十会,他浑身的厉害无处施展啊。
“你别闹,”萧宝信听他听了个大红脸,双颊红彤彤的,化作一汪春水一般轻轻推了他一下,谁知好悬没一把将谢显推下榻去。
“哎哟”
萧宝信一把将他又给拽了回去。
谢显:“……”
萧宝信:“……”
谢显默默地躺到榻上,转身把后背留给了她,用无声的抗议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与尴尬。
萧宝信也知道自己用力过猛,恐怕是伤了他的自尊心。
往他跟前凑凑,贴贴,上手再轻轻轻轻的推推他:“我不是故意的,卿卿……你生气啦?”
哪还用他说,后背明晃晃地写着呢:
丢人。
‘丢死个人。’
‘……居然来哄我了……卿卿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小娘子……’
当下虽然不气了,但还是没转过身来理她。
分明是拿上乔了。
“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和你说正事呢吗?”萧宝信知道他不气了,也就放松了,上手就拉着他的后背一扯,把他给扯平躺到榻上。
然后就见谢显哭笑不得的一张脸。
萧宝信嘴角尴尬的抽搐,她好像平日里对萧宝树暴力太过,习惯成自然,不会那套弱柳扶风,温柔以待……
这是报应吧。
“我这……”她抬手摸摸谢显的肩膀,“头没地方放,你说咱们好歹是新婚,你背对着我咱俩怎么说话。好歹给我个地儿啊。”一边说一边往谢显肩膀上一躺,能屈能伸的紧。
顺便那小手也抚上他的胸口,腿也压上他的腿。
什么叫投怀送抱,这就是啊!
谢显笑的肠子几乎拧折了,他家夫人不要太可爱,怪会讨人喜欢的。嘴唇凑过去在她额角印上一吻,心里美开了花。
两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半天谁也没开口。
总算是尴尬的时间过去了,萧宝信也缓过劲儿了:“我说真的,你身边总要放几个功夫好手。谁知道太子会不会跟疯狗一样乱咬。”
“但凡世家没有不养部曲死士的,谢家也有,不过平时隐在奴仆之中,并不显眼。”
平日里他也不爱用便是。
萧宝信轻声道:“是时候该用上了,我觉得太子可能是疯了。”
历史上毒杀、斩杀皇帝妃子的儿子不少,令妃嫔大规模陪葬的不胜枚举,可是皇帝还活着时,太子便下手的,她只听过、见过这一个。
明刀易躲暗箭难防,而最令人心惊胆颤的是对手是人不管不顾的疯子。
谁知道他能使出什么昏招?
“卿卿怕我死了?”谢显柔声问,就喜欢她着紧他的模样。
萧宝信凭空翻了个白眼,这不废话吗?
“你是我夫君,又不是我仇人,我自然希望你长命百岁,一世无忧。”
若想夫君长命百岁其实不应当找他啊,谢显心里暗暗叹息。只是这话若说了出来,凭白扰了这暧昧温柔的氛围。
两人相拥躺在榻上,许久。
萧宝信心中事务颇杂,一会儿想想太子和新安王,一会儿想想萧家今后该如何自处,一会儿想想徐六娘子的处境,大环境之下只怕无人关注小小娘子这个个体,可她分明知道徐六娘子一心做新安王妃不假,其实她真正心仪的正是新安王本人。
如今以不光彩的事件,萧徐两家结了亲家,只怕将来成就的是一对怨偶。
再想宫里处境尴尬的宣城公主,她也是一心嫁进萧家,成全新安王也好,看上萧宝树招猫逗狗的性子,两个能作到一处也好,什么盘算也都落了空。
虽然传说中的乱世还未至,但她隐隐已经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四周已是风声鹤唳。
怪不得人都说不能轻言易储,这绝非皇帝一人能决定,里面牵扯了太多利益纠葛,现在已经不是太子与新安王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利益集团的争斗。今日是萧徐两家,以后卷进去的只怕会更多。
“……别担心,一切有我。”
萧宝信恍惚间,听到谢显在她耳畔轻声低语。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好似有魔力一般几乎瞬间就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不安。
然后心头不禁一股颤栗,这家伙竟然伸出舌头舔她的耳朵!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
“阿娘说”
“现在你该想的难道不该是我吗?”谢显索性将她耳垂含住,轻轻啃咬。“这是正常的,不必害羞……”
第234章 憋气窝火
听话听音,谢显说是轻松,看是否有需要帮忙之处。莫非他的意思,这事儿还未算完,很可能再生波折。
或者,已然横生波折,他却没有与她说?
只是她才嫁过来两天,实在不便冒冒然回去萧家,传了出去倒像是谢家给了她难堪,两天都待不下去就往娘家跑。
萧宝信换上衣裳,连妆容也未来得及换,匆匆赶去了易安堂。
果然谢母带着一大家子聊闲天,分明是在等她。
萧宝信到了,谢母才叫开席。
因介于早膳与午膳之间,菜品便相对早上更丰盛了些,尤其是萧宝信嫁进来第一次与大家伙一起用膳,整整上了二十四道冷热菜,新旧菜交替,这个才吃完,另一个菜端上来补上。
“……这是鲍鱼,是北边的特产,在咱们大梁可是有价无市,一枚是要数千钱的,阿嫂快尝尝,祖母的小厨房做鲍鱼最是拿手,很好吃的。”谢姗笑道。
布菜的是蕙兰,一听谢姗那话连忙扫了谢母一眼,眼疾手快就给萧宝信挟了块鲍鱼。
萧宝信吃的毫无负担。
贵族生活奢侈,令人诧舌。这东西的确是有市无价,不是什么时候想吃就能买到的。萧家也算富贵人家,她也只吃过一两次而已,可不像谢家随时都拿出来,拿出来就是一大盘子。
不过,她可不认为谢姗是好意让她,不过是夹枪带棒说她没见识。
连眼皮都没挑,细嚼慢咽就给吃了。
在长辈面前装的倒是乖巧,谢婵谢娟对视一眼,什么时候见萧宝信让过人,破天荒头一遭。
“阿嫂喜欢吃就多给阿嫂挟一些吧。”谢姗又道。
王夫人扫了一眼谢母,见谢母没说话,她也从善如流,没开口训斥。
萧宝信自从嫁进谢家,无论应对,还是用餐礼仪都十分得体,想来是用心学习过了。为人可不像外界传的那般鲁莽,心机还是有的。
“阿嫂,好吃吗?”谢婵问,没理会谢娟在桌下踢她那一脚。“怎么光顾着吃呀。”
萧宝信放下手中的箸,拿帕子擦擦嘴,方才笑道:“食不言,寝不语,不是我光顾着吃,只是用膳途中不便与二娘,四娘聊闲天……我现在可以回答四娘,味道很好。我在娘家也曾吃过,只是厨师的手艺差些,不比祖母这里的师傅手艺精湛。”
谢母抿嘴乐,阿郎媳妇真是半点儿亏也不吃。
吃多少吐多少,倒是不带藏私的。
还总嫌弃人家家世不显,没规矩,这不就让人给撅了?
一席话说的谢家几个小娘子面红耳赤,憋气窝火却不知拿什么回嘴。主要是这话扎心,家家都是这么教的。
用得着她说三道四吗?!
“我们这不是寻思阿嫂没吃过这东西,着紧让阿嫂尝尝。倒是我多余好心了。”谢姗冷哼。
谢婉这时也用完膳,笑盈盈地道:“二娘是好心我阿嫂知道,你是好心,我们也受着,怎么受了你的好心你也生气?快别气了,你平日不是最爱吃鲍鱼,这回都只顾阿嫂,自己少吃了吧?”
谢姗心疼,对,她只顾着自己挤兑萧宝信,自己都没顾上吃几口!
而且在谢家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着的,主要还是在祖母这里才有,隔三岔五才做了叫大家一起过来吃。在大梁,鲍鱼金贵,也不是想吃就能顿顿吃到的,一家子动辄几十口子人,天天吃谁家也吃不起。
今日做了这道膳食,分明是看重萧宝信。
叫她心里怎么舒坦?
“一家人坐到一起用膳就是热闹。”谢母笑呵呵地:“你们几个啊都是小孩儿心性,倒是赤子之心。阿郎媳妇是新嫁娘,你们姐妹几个也都到了要成亲的年纪,今日坐到一处逗逗嘴,他日再聚到一处又不知是何时了。”
谢母感叹,似是追忆往昔。
以后经过风雨,她们就知道自家姐妹这些小隔阂,小打闹不过都是漫长人生的小点缀,繁琐却充满色彩,不足为虑。
有可能还会怀念。
所以,家里几个丫头斗嘴也好,闹小脾气也好,谢母极少疾言厉色的管教,采取放羊吃草的原则,在规矩的大框里不犯大错,她就得过且过。不像年轻时对待自家儿子女儿那般严厉,也是年纪大了,看的多了经历的多了,看开了。
用过了膳,叫丫环们将饭菜都撤了。
谢母见难得大家伙儿凑得齐,便提议去花园里逛逛。
谢母拉着萧宝信走在最前边,一会儿指指这个花,说说那个草,由此可见谢母是对这些花草深有研究,各个说起来头头是道。
“……人老了,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没事就看看书,种种花草。你看易安堂里的牡丹,就是我亲手种下的。”
谢母这时才想起来问道:
“方才听你婆母问起阿显,昨日出去可是有急务啊?”
萧宝信点头,“听说是宫里叫出去的,回来已是二更了,我看他倦了也便没问。”
谢显让她遮掩其实不过是为她,自家阿弟让人设计和徐府的小娘子衣衫凌乱凑到一堆儿,这话她怎么也不好说。
这事儿瞒是瞒不住的,迟早会传出来,或迟或晚的事,可是不能从她嘴里说。
谢母不疑有她,只叹了口气。
皇帝越来越倚重谢显,其实未见得是件好事。尤其现在这局势,谢家两房支持两个皇子,外人如何看不打紧,说他们投机钻营也罢,只是怕最后却是两边都落不着好。
可谢显身为家主,谢老二又是太子属官,哪个她也劝不住,也没得劝。
心里实在不愿意谢显搅进去,皇室那一烂摊子谁挑熏谁一身臭。
谢母游园是假,其实是给萧宝信壮脸,新嫁到谢家图的就是大家伙乐一乐,凑到一块儿说说笑笑,也免得以后相处尴尬。
奈何心有余力不足,转了两圈便回易安堂歇着,晚膳叫她们自去,不必来她这里。
谢婉得了袁夫人的吩咐也没跟去容安堂坐坐,萧宝信心里挂着娘家,回屋里坐卧不宁,只等到下午谢显才回了府里,脸颊微红,身上沾了淡淡的酒气。
第235章 罪人
萧宝信上前便解她的披风,以至于明月在后面抬起的手顿时形成一种无处安处的状态,不带这么抢活儿的啊夫人。
“怎么还喝酒了,阿爹让你喝的?”她问。
谢显摇头,将下人都遣了下去,才叹道:“昨晚徐六娘子悬梁自尽”
“什么?!”萧宝信失声叫道,顿时花容失色。“人……可是救回来了?”
谢显摇头,脸色凝重。
“发现的已经太晚了,人都没气了。”
他也是今早得到的消息徐府有些不大太平,心里惦记着,直到晌午去了萧府才有确切消息传来。萧司空一怒之下打断了萧宝树的腿,他又陪着萧司空去徐府负荆请罪,徐府根本无人招待,生生将他们翁婿二人给晾到了那里。
萧宝信闻言半晌没缓过来。
她不待见徐六娘子,徐六娘子也未见得待见她。可还是花一般的年纪,就这么骤然离世,还是以这种自戕的方式,一时间她心内跟火烧了一般,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怎么就……”
话说到一半,她又咽了回去。
经历了那样的事,徐六娘子嫁给心仪郎君的梦不止碎了,而且是以这么不名誉的方式。她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娘,凭什么外人会以为她能够挺过去?
无论是玉衡帝还是萧司空,亦或徐尚书徐六娘子的亲爹,这些人手握大权,所思所量都是在被动局面下寻求一个最有利的结果。
而徐六娘子能做的,只是被动接受这个结果。
但她显然接受不了,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阿萧,”谢显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切有我。”
萧宝信:“我要回家看看。”
“好。”
谢显没将萧司空让她明日回府的话说出来,可她如何不知?
她没办法说的更多,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谢谢你。”
两人分别叫进来木槿和明月,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萧宝信换上了男装,与谢显从正门坐上牛车绕到后巷,又换另一辆不起眼的折角小牛车,直奔青溪巷。
他二人到时萧府已经乱成一团,萧宝树被萧司空打断了一条腿,虽然后来找来正骨医生,可是他却忽然浑身发热说起了胡话,把谢夫人疼的直哭,和萧司空撕扯着吵了个天翻地覆。
萧宝信径自找到了萧宝树住的院子,此时正是中场休息之后,谢夫人剑拔弩张数落着萧司空正欢。
“再怎样也是自家孩子,你手下没个轻重,万一打死了打瘸了我和你没完,我也吊死!”
“住口,这话是胡说的吗?!”萧司空大怒。
“阿爹!”萧宝信疾步走上前,谢夫人明显快萧司空一步,往她这里就奔过来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姑娘一样委屈地找人告状。
“宝信,宝树都快让你阿爹打死了,腿折了,人也烧起来,刚才还直说胡话,可吓死阿娘了。这要出了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我也不活了……”谢夫人哭的眼睛也肿了,头发也乱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萧宝信抱住谢夫人,谢夫人满心惶恐,心心念念就是‘宝树千万别死!’
‘宝树千万别有事!’
“你阿爹心太狠了,那可是他亲儿子啊”
“死的那也是人家亲闺女!”萧司空脸色阴沉。
“咱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八抬大轿给抬过门来,皇上也下御旨赐婚了。”谢夫人哭道:“我宝树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他不是说了他也是遭人算计的,他不是成心作恶,他也是受害者啊。”
“人家闺女死了!谁才是受害者?!”
“所以你要杀死自己儿子给人偿命,是不是?!好,一条命不够给人赔,把我也赔给他们!”谢夫人状似疯魔。
“我跟你说,宝树要是救过来还好,要是救活不过来,我也不活了,我吊死在你萧家大门口!我让人瞧瞧,你是怎么逼死妻子,公正无私,昭然正气的一个大司空,大将军!”
萧宝信旁的还好,一听谢夫人这话茬不对,忙问:
“宝树怎么了?阿娘,快与我说!”
谢夫人哭道:“浑身发烧,药也灌不下去,喂他喝下去就吐。医生说烧退了就无碍,若是一直高烧不退……就不好说了。”
萧宝信闻言身子一晃,好悬没一头栽到地上,好在谢显一直在她身边,眼看她神色不对,连忙将她抱在怀里。
“我去看宝树……”
谢显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扶住萧宝信的同时看向萧司空:“岳丈没再去请太医署的太医过来看看吗?”
萧司空垂头丧气:“大长公主突然昏厥,徐尚书的夫人也不大好,太医都被皇上派过去徐府了。我让人等在徐府外,只等太医出来就让人带过来。”
谢显一听忙叫木槿扶住萧宝信,他则带上明月头也不回地出了萧府:“我亲自跑一趟魏家。”
萧宝信和谢夫人进了里屋,萧宝树躺在榻上,半条腿打上了夹板,鲜血仍在往外渗,屋里伺侯的丫环小厮眼睛都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了,可又怕家主人看到不吉利,慌忙给擦了。
“刚才你是没看着,净说胡话,吓死个人了。”谢夫人直抹眼泪。
一看到闺女就有了主心骨,把闺女给嫁到谢家这茬都给忘脑后边了。再者,也没心气计较怎么才嫁过去两天就往娘家跑,儿子在榻上瘫着呢。
萧宝信心里这个疼,跟刀剜似的,也怪自己个儿阿爹下手太狠。
阿娘不知道,他还不知道萧宝树是着了人的算计吗?
卷进储君之争,沾上死挨上亡,换成谁都免不了这一番算计。
萧宝树也好,徐六娘子也好,那都是十三四岁的小郎小娘,蜜罐里长大的。经历的事儿少,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有心算无心,还不是一算一个准?
只是这话没法当谢夫人的面说,这不是离间爹娘的感情吗?
“宝树不会有事的。”萧宝信坚定地道。
她握住萧宝树的手,果然烫的吓人。可是更吓人的是他心里的恐惧,他整个人都在心里叫嚣
‘不要死,不要死,我不是有心的!’
‘我是罪人,我是杀人犯。’
第236章 恶意
这是萧宝信第一次直面这么强烈的情感,她整个人仿佛被这种恐惧紧紧包裹住,侵入。
好像她就是萧宝树,她感受着他的一切感受。
她怕的要命。
她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变成了杀人凶手。
是因为她的草率,轻信,所以误入了别人的算计。
她有一瞬间抱怨一同被人算计的徐六娘子,好好的一个小娘不老实地跟她阿娘一块儿呆着做什么一个人跑去后山,就因为这次变故,他心心念念可以每天混吃等死的驸马都尉都没了。
就只那一瞬间……
可这一瞬间在得知徐六娘子上吊自杀之后,变成了汹涌的自责和恐惧,几乎淹没了她。
“宝信!闺女!”谢夫人泪眼朦胧就看见萧宝信的脸忽然间变得煞白,额际直往外冒冷汗。吓的她一抹眼泪,狠劲的直推她,可能也是太紧张,用力过猛,一下将她的手从萧宝树手上推开。
萧宝信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
又有些后怕,又是心疼萧宝树。
他这高烧昏迷固然是伤到了腿引起,只怕他的这种恐惧也是造成了这样后果的重要原因。
“……你还好吗,脸色这么难看?”谢夫人直摸她的头,从头摸到脸,生怕她再出什么问题。“谢显不是出去请太医了吗?谢家根子深人脉广,肯定能给请来……咱们宝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
说是劝萧宝信还不如说是在劝她自己。
萧宝信点点头,将屋里的下人都撵了出去。然后半跪到萧宝树榻边,在他耳畔柔声道:“宝树,你别害怕,有阿姐在,阿姐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事儿你很多不懂的地方,其实无非就是储君之争,咱家与宣城公主联姻,徐家又与新安王结亲,太子党不想新安王成事,所以才冲萧徐两家动手。”
“你和徐六娘子都是无辜的,都是被人所害。”
“你并不是杀人凶手背后使计害你们的人才是。”
“宝树,你醒过来……咱们一起去徐家,给徐六娘子上柱香……她也是可怜人,和你一样,你们都是好孩子。是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
萧宝信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只是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最后谢夫人的哭声已经完全将她的声音给盖住了。
“我的儿,阿娘不能没有你。”
说着,又抱住萧宝信,母女二人抱头痛哭,把屋外蹲在门边的萧司空也给的眼圈通红。
是他下手狠了,都怪他。
他千方百计想要搬倒太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保住萧家,保住儿孙?结果,若是萧宝树被自己亲手杀死,那他还挣扎着什么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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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这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带回来的却是魏家的老太爷,现年已然七十多岁的魏老先生。
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头,精神矍铄,长髯至胸,颇有股子仙风道骨的劲儿。
萧司空一见之下连忙上前相迎,魏老先生曾经救治过他的命,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早已辞官多年,闲赋在家颐养天年,养花弄草。
平日里闭门谢客,却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却不想谢显竟然将他老先生给请了来,心下立时便定了不少。
魏家世代行医,好几百年的家学渊源。在前朝就在朝中供职,大梁一朝魏家也是人才济济,更兼济世救人之心,竟出了两个游方医四处给百姓治病,另外还有两人在太医署,一家三代御医,地位超然。
谢家与魏老先生的渊源是从魏老先生给谢显的曾祖父治病开始,然后给他祖父看病,再给谢侍中看病,再到老了给谢显……
以至于魏老先生有了谢家恐惧症,人情往来行,看病还是换人吧。
看一个死一个,如果不是救治过来的人更多,他都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一辈子治病救人的,都忍不住让谢侍中换个医生,他怕是与谢家相克,到他手里一个死一个。再不然就是谢家风水有问题啊。
谢显倒是不强人所难,应了祖母之求每年让魏老先生医治,那是他们多年的缘份,可私下里也应了魏老先生之请,他也让请其他旁的医生瞧病。
今年的份额,谢显已然用完了,头他成亲前就系统的检查过了。
所以谢显今日前去,魏老先生还当他找自己谈经论道,聊闲天,这是他们忘年交在一处最爱做的事。谁知一问之下竟是萧家出了大事,他这才翻箱倒柜把药箱子找出来匆忙赶来。
给萧宝树诊过脉之后,说了句‘不碍的’,笔走龙蛇开了副方才交待给身边的小童。
“早晚各服一次,生灌下去,三副也就见效了。就是这骨伤非老朽专精之道,我瞧着之前的骨医就不错,可以继续找他。”
谢夫人一听就差直呼救命恩人了,自是千恩万谢。
魏老先生瞧完了病人便要告辞,萧司空恳切挽留未果,便亲自送老先生出门。
“司空手重了……”就说了这么一句,拱手扬长而去。
谢显怎么将魏老先生请来又怎么将魏老先生给送了回去。
老先生见他岳丈家有事,便没留他,只嘱咐他顾好身体,“切不可纵欲。”几乎是他定过亲后,每每见到魏老先生都来这么一句,谢显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这么调侃,终是落荒而逃。
谢显这样来回折腾,再回到萧府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天上阴沉沉的似有暴雨将至。
萧宝树让萧司空捏着下颌生灌了下去,说也奇怪,晌午的时候还怎么都灌不下去,这回居然顺畅的就灌下去大半碗。到谢显回来的时候,烧已经渐渐退了下去,就是人还昏睡着,没有苏醒的迹象。
谢夫人见状正是照魏老先生的话来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一家人一整天都没进餐饭,谢夫人便让厨房简单做了饼子,嘱咐萧宝信和谢显先垫一口就赶紧回谢家。
“不是阿娘不招待你们,你们才成亲第二天明天还要回门,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不迟,这么晚了让旁人看见,该说咱萧家没规矩。先垫垫肚子,回谢家再吃些正经膳食。”
“你说这事儿闹的……你才成亲第二天……”
娘家拖累你了,这话谢夫人见谢显在就没说出口,怕一说他倒真放心里,给闺女脸色。
“今日多亏了阿显,要不是你……”谢夫人说着又要抹眼泪。“阿娘谢谢你。”
谢显:“阿娘说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这本是显该做的事。”
话说的谢夫人心里熨帖。
第237章 瞬息万变
萧司空悬着的心放下了,也赶他们回府。
“听你阿娘的话,家里有我们呢。烧退了就没事了,赶紧回去吧,别让人挑嘴。”
萧宝信摸摸萧宝树的头,果然烧退了,心里也没那么多胡话。
毕竟自己现在是谢家妇,成亲第二天就往娘家跑让外人瞧见就够没规则的了,再留宿娘家是置谢家于何地?
便与谢显一道回了谢府,走之前嘱咐谢夫人:“如果有什么反复,一定第一时间去知会我一声。”
“不会有反复的,你心且放肚子里吧。”谢夫人往外送,谢显拦着,她也便不再坚持,回屋里看儿子去了。
谢显转身向萧司空拜别:“明日我与阿萧过来。”
见他面露迟疑,萧司空叹道:“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多亏贤婿来回奔走。咱们都是一家人,有话但说无妨。”
“请岳丈恕小婿多言,”谢显压低声音:“岳丈不如向宫里递张请罪折子。”
萧司空愣了一下,旋即点头称是。
“是该请罪。我即刻去写,今日是忙昏了头。”
谢显虽然见萧司空并未了解他的真实意思,但既然听从他的建议了,他也就没把话挑那么明。萧司空耿直,是真心觉得自家犯了错处,那就没必要讲明说透,倒辱了萧司空一腔赤诚。
其实,这里面萧家有多少错处不是重点,皇帝不会因此而真的追究。
重要的是表明萧家的态度,给玉衡帝一个台阶,也给徐家脸面。
只是本来便被动的局面,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徐六娘子烈性至斯,萧徐与皇家的联盟凭添了变数。局势堪称瞬息万变。
萧宝信与谢显在回府半路,乌黑的天上就下起了暴雨,车外电闪雷鸣。
他二人握着彼此的手,谁也没有说话。
主要是萧宝信没说。
谢显其实说与不说的,都不碍的,全在他心里呢。
这一路筹谋算计,徐家萧家包括皇帝大抵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该如何应对,包括他劝萧司空上折子请罪,萧宝信全都参与了全程。
谢显表面风平浪静,实在内心波谲云诡。
对付王家的一百八十二种方法,在他心里转了个个儿,要不是到家了,她还能听得更仔细。
其实,政治就是这么污糟。
谢显也并不如看上去的光风霁月,心底里的算计多着呢。可这就是人生,他们处在漩涡之中,若非在这场储君之争中胜出,很可能连根毛都剩不下。
“小心脚下。”下车谢显回身伸手扶萧宝信。
明月将车直接停在了门前,没再转去后巷,天色已晚,该知道的也早知道了,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回来的这样晚,只怕是遮掩不过去的。再者谢显身体弱,又再换车淋雨就没必要了。
谢显和萧宝信都淋了半身的雨水,才进家门便有小厮上前:
“新安王殿下在容安堂等侯多时,现在祭酒在招待。”
新安王倒是吩咐不必惊扰家里长辈,但下人却不敢自做主张,便去回禀了谢母,谢母这才又派人去三房将谢三爷给请了出来。
好么,偷偷摸摸出府最后却闹了个阖府皆知。
“来了多久?”谢显问。
“半个时辰。”
谢显摆手,没多做耽误,换了身衣裳便去了厅堂。
刘贵妃死后,新安王整个人都沉了下来,清俊沉静,与谢祭酒你来我往挥洒自如。
“家里突发急务,令六大王苦等,是在下失礼。”谢显进来先行告罪。
新安王起身亲迎,笑道:“常侍哪里话。小王得知常侍新婚,其实本该前来讨杯喜酒。不过小王阿姨才过身,不便前来,今日正赶上闲暇,便前来讨杯水酒。”
谢祭酒:“既然玄晖回来了,有玄晖相陪,老夫便先行告退,不打扰六大王与玄晖相聚。”
骗鬼呢,还恭贺新婚,有冒着大雨天过来讨酒吃的吗。不过是不想他在跟前,至于的么,当他愿意掺和那些个破事?
直到谢祭酒回了三房,忍不住跟王夫人抱怨:
“阿郎是越来越没谱,居然新婚第二天就带着妻子往外跑,传出去像什么话?寒门出身不懂规则,无法无天,他也不懂?色迷了心窍,真给谢家丢人。”
王夫人冷笑:“这却怪不到阿郎了,萧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如果他们不回去,只怕也会被说人情冷漠。说到底是萧家就不行,上不得台面。”
“萧家怎么了?”谢祭酒一听有瓜,连忙坐下。
一屋子丫环,王夫人毫不忌惮地道:“昨日,萧家那小郎与徐六娘子在瓦官寺私会被发现了,结果回到徐府,徐六娘子便趁着半夜上吊死了。”
谢祭酒惊疑,“徐家六娘子不是许给了新安王?”
这他就和新安王突然而至串到一起了。
新安王哪里是来恭贺谢显新婚的,只怕另有所图。
秋后算帐算不到谢显头上
“你们王家出手了?”谢祭酒不傻,谁获利谁就是嫌疑人啊。“这可有点儿损啊,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
王夫人恨不得一眼剜死他,有别人说的,有往自己头上扣屎盘子的吗?
“你可别乱说,我们王家清清白白的。徐六娘子和萧家小郎也都算是高官之后,徐家也是世家大族,你当我们王家一手遮天,想让谁私会,谁就能私会?想让谁死就谁死啊。有别人说的有你说的么?”
谢祭酒也反应过来,他是站太子这一边的啊。
可王家是真狠啊,一出手就往死里弄,把皇上苦心结成的联盟就这么给破了。
不过,他是想好了,谢老二站太子,谢显站新安王,无论哪个获胜,他都利于不败之地,谁都不至于亏待了他。
“我和你说……”谢祭酒后知后觉地将满屋子丫环给撵了出去。
“你嫁给了我,咱们是一家人。这事儿你别深摊,和咱们关系不大。这是神仙打架,碍不着咱们的,凡事离远远的,别往跟前凑和。”
王夫人点头称是,难得他通透一回,她还怕他跟着瞎掺和把自己给搅进去呢。
第238章 适当其时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更何况是新安王未来的王妃出了这等事,死了人了,消息就跟长了腿一般传遍了建康城。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玉衡帝安排这两门亲事的用意?
可徐六娘子这时候自杀死了……
足以影响之后的朝局变化。
没有人比新安王更明白这一点,也更焦虑。
这是继毒杀她阿娘之后,太子党第二次出手,直接剑指他,手段卑劣至极。
“……徐六娘子上吊自杀,常侍可知晓了?”新安王见到谢显,忍不住焦躁。皇帝下的赐婚圣旨还在草诏阶段,只待过上两日这事儿凉凉再择日下旨。
谁知今日这事儿就传出来,无疑是本就劣势再雪上加霜。
谢显点点头。“六大王稍安勿躁。”
他缓缓坐下:“我才从萧府回来,萧司空知道后……将萧宝树的腿给打折了”
“啊?!”新安王大惊失色,“这何至于?”
“萧司空也是气急攻心,当时就找了骨医。我与萧司空跑了一趟徐家,不过没见到人。是后来萧宝树忽然高烧不退,情况很是危急,我又跑了趟魏家将魏老御医给请了过去,才将萧宝树的病情给稳住了……”
“王家简直太卑鄙了。”新安王一拳砸到桌案上,恨自己力量太弱,只能被动挨揍。
谢显敛目:“储位之争,关乎家族兴衰,本就是你死我亡。”
新安王咬紧牙关,他不比太子东宫属官众多,心腹谋臣哪个不是奔着从龙之功使出浑身的力气?
现在父皇倒是一门心思将他扶上位,却也不可能无视朝廷规则给他身边设立属官。他凭的也不过就是父皇的宠爱,其余什么都没有,就只一个人在单打独斗。
说是单打独斗,其实说穿了就是他在被动挨揍。
“请常侍救我!”新安王忽然双膝跪地,扑通一声跪在谢显跟前,抱拳拱手,直呼救命。
谢显根本就没想到新安王给他来这么一下子,连忙自桌案后起身扶起新安王:“六大王何需如此?太折煞某了。”
新安王苦笑,“父皇一向倚重常侍,视常侍如心腹子侄。父皇便曾与小王说过,常侍经天纬地之材,以后……父皇百年,常侍便是父皇留给小王的股肱……”
“只是太子来势汹汹,手段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先杀我阿娘,再来连徐六娘子与萧小郎也不放过,他们分明已经丧心病狂。连父皇之命他们也敢违抗,小王又怎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朝中世族大多选择了太子,寒门庶族则明哲保身,唯有父皇属意的徐尚书与萧司空支持小王,可是现在死的死伤的伤。”
“小王能求助的也只有常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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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信折腾了一天,身体倒还好就是精神很是疲累。让采薇烧了热火,泡了个澡。她以为谢显这一去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结果等她洗漱完毕,换了里衣长衫出来,他已经回来了,还令下人将饭食放到里屋卧室。
“累了一天了,快过来用膳吧。”谢显面上带笑,冲她招手。
萧宝信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案上是六菜两汤,有冷菜有热菜。堪称色香味俱全了,身上的馋虫立时就被勾了上来。
“新安王这就走了?”她问。“他来……是为了徐六娘子?”
“不然呢?”
谢显:“没有人比他更急切。不过,他来却不是为了徐六娘子……”
“那是为了什么?”萧宝信的疑问脱口而出。
“我。”谢显淡淡地笑,轻轻举箸挟起颗跳丸炙放到萧宝信碗里。“先用膳,这事儿不急,留待一会儿慢慢说。你想知道什么,显知无不言。”
跳丸炙是把羊肉和猪肉切丝,加入生姜、桔皮、藏瓜,葱白全捣,做成弹丸大小,另外要用五斤羊肉做肉羹汤,下入丸炙煮成肉丸子,味道鲜香而不肥腻。
这道菜在大梁贵族中间算是极普遍的一道菜了,萧宝信在自家也常吃,可是谢家小厨房的师傅手艺精湛,吃到嘴里软嫩q弹,水准竟是高出不知几层。
果然钟鸣鼎食之家,讲究到方方面面。
萧宝信嫁进谢家,其实感受最深的就是饮***细到了极致,讲究到了极致,完完全全的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
整个用膳过程没有人讲话,谢显是习惯使然,而萧宝信完全是沉浸在美食之中。
用完膳,谢显让下人将撤下饭菜,拉着萧宝信到榻上歇着。外面的暴雨已然停了,只有雨水顺着房檐拍打地面的滴滴答答声,不远处传来鼓打二更的声音。
“新安王想拉你入伙?”萧宝信沉吟,“可你们本来不就是站在同一战线?”
谢显笑,“这里面的说道就多了。我与新安王站的同一阵线是皇上划下来的,我们都是站皇上的边。而他希望的是我能为他所用。”
“简单的说,他想我为他出谋划策,做他幕僚的角色。”
这里面说道就大了,以前他是为皇帝出谋划策,获益的也是新安王,但那是拐着弯儿的福利。如果他臣服于新安王,其实说穿了就是帮着他连皇帝都算计在内,获益的依然是新安王,简单粗暴直接。
“你同意了?”萧宝信摸不透谢显。
哪怕她知道他心里的一切谋算,可依然猜不出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来,令人捉摸不定。
谢显耸肩,“没有道理不同意。”
事实上,他只是没有说不。但他相信新安王已然不是之前那个虽然野心勃勃,略显稚嫩的王子了,现在他沉稳,心思缜密,城府已然愈深。
与太子相比,新安王更似玉衡帝,手段圆融,心机却极深。
“无论是否与新安王结盟,在太子与王家眼里,我们已然与新安王是坐了同一条船。最后若是太子上位,少不得被清算,既然如此,新安王示好岂非来得适当其时?”
果然,知无不言,连心里谋算计较也合盘托出。
第239章 疑似
谢显从不拿萧宝信当不谙世事的小娘,无论时局还是谋求算计,都喜欢与她说。她听到过他的心声,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是担心万一以后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不至于被养成温室的花朵,不堪一击。
“晚了,歇了吧。”谢显揉揉萧宝信的头,嘴角噙笑。
“魏老先生的医术了得,他若说人没事就肯定没事,宝树你不用担心。”他知道她心里放不下萧宝树,柔声跟她保证。
萧宝信却立刻想起了他。
“……那你,平时都是请魏老先生看?他,怎么说?”
他虽然表面上表现的温润如玉,乐天知命,可是也只有她才知道,他心里一直在意自己的身体。要不然也不会她说什么,他都别别扭扭的都能扯到他身子弱上了。
当初,他明明于她有情,却一再拒绝,根结也在此。
小心翼翼的劲儿立刻就逗笑了谢显,他家武娘子也有这种看他眼色的时候,怕伤了他脆弱的小心灵吗?
“没什么大事。”谢显笑,抱住她就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然后拉着她就在榻上躺下,“可能就是先天身子骨弱吧,我阿爹,祖父,甚至曾祖都是这样……尤其我,阿娘怀我的时候几次差点没保住,所以我自小身子就比旁人要弱一些,不过也就只是这样。”
“得长期的调养,但根骨弱,就容易招旁的病……”
“魏老先生救死扶伤的好手,但我既不死也不伤,他也就无能为力了,所以现在已经不接我的诊了。”
他小声在她耳边笑:“可能是怕把我也给医死了,他老人家于心不忍”
话没说完,就觉得萧宝信挣扎着小手就上来了,照着他的腰上狠狠就是一掐
“嗷!”
谢显就不是个烈士,疼的他眼泪都快出来了,她这是下了狠手,可知是有多不爱听他这话。
“夫人!郎主,可出了什么事吗?”今晚值夜的是有梅,也就她是个憨的,生怕自家娘子嫁的谢显身子骨不禁糟践,再出了什么意外。
那门板让她拍的哐哐作响,要是再没人应茬,估计就直接踹门进来了。
萧宝信狠狠剜了一眼谢显,扬高了声音:“无事,是咱们郎主看到蟑螂,吓的惊叫,你去忙你的吧。”
有梅这才停下了手,心里却忍不住腹诽那么大个郎君居然看个蟑螂吓成这样,比方才外面打的雷声也不遑多让了,是有多怕啊?
“卿卿这是想彻底毁了为夫的形象,你也不怕丫头们笑你找了个软脚虾?”谢显揉揉腰,后劲十足,现在还疼的厉害。
萧宝信白了他一眼,“让你胡说八道,下次还有更重的。”她比划比划拳头。
谢显挑眉,这一拳下去他估计是挺不到阿爹那岁数了。
让有梅这么一闹,萧宝信的心气也下去了。知道自己那话不该,有梅是自己的丫头,嘴里有把门的,不至于四下里乱说。可换了旁的,万一传了出去,好听了说是他们夫妻玩笑,往不好听了说那可有得说了,的确有损谢显的形象。
躺在榻上一翻身将他挡在身后,却不料谢显打蛇随棍上,旋即贴了上来。
“……徐六娘子真的是自杀死的吗?”萧宝信将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来。
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萧宝树差点儿没被萧司空打死,令她无暇多想,可是方才独处沉下心再细想却不得不令她多心。
只徐六娘子的死致使萧徐与新安王的联盟迅速恶化就能看出这岂非又是王家一大受益。
他们以为徐六娘子被迫嫁与萧家就够狠辣,可是事情无非这般简单,在你以为山穷水尽疑无路之际你当就是最坏结果了,不,这时候船还漏了。
徐六娘子的死很可能使萧徐两家的关系降至冰点。
还联合起来辅佐新安王,不扯他后腿就不错了。
谢显:“新安王临走时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你怎么说?”萧宝信慢慢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我怎么说不重要,徐家怎么说才重要。”谢显坦言:“徐六娘子何以自己偷偷跑去后山,而没有惊动任何人,我们无从得到。这中间王家是使用了什么手段,只有天知地知,当事者知。可是当事者死了……一切都是‘疑似’,不会有定案。”
“让徐家承认‘疑似’的东西根本就不现实,他们家死了人,粉饰还来不及,或许有人悲痛,但活着的人要承受世人的眼光和评论,他们最稳妥的就是闭嘴不谈,而不是使之成为一桩公案。”
“所以,徐家最可能的反应就是‘沉下去’。徐六娘子,只能是自杀。”
“而这件事无论徐家什么反应,王家与太子都是受益者。闹大了沸沸扬扬,说不准于他们的利益助益更大。”
“能使出这么环环相扣,一箭双雕的也就只有五兵尚书王朗。”
也正是王家现任家主,王皇后胞兄。
大梁的五兵尚书并非掌控兵权,而是行政为主,但要加上个‘都督中外诸军事’就是实权派了,而这王朗正是。
“当然,徐六娘子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我不便妄议。只能说她死了,王家收益更大。”
谁也排除排除王家在暗中动了手脚,但更不能排除的是徐六娘子就是那样的烈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萧宝信闻言沉默许久,的确是的。
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活着的人却还有千百种的磨难在前面等着。
“睡吧,明早就回去了。”谢显抱住萧宝信轻声安慰。
两人都累了一天,没多大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萧宝信一觉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的卯时,天光已大亮,榻上已经没了谢显的身影。召来采薇一问才知,他很早便醒了,去了书房。
采薇服侍了萧宝信洗漱,期间一直在看她脸色,几度欲言又止。
“夫人……”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萧宝信揉揉额际,这一晚上休息的并不好,头隐隐作痛。
“奴婢听到三房那边传出话来,说咱们小郎抢了新安王未来的王妃徐六娘子,致使徐六娘子悲愤自杀……现在府里传来传去,很是难听。”
第240章 蜜里调油
萧宝信归拢鬓边秀发的手顿了顿,这都在她心里呢,迟早的事。
在谢家,除了太夫人和婆母,小姑就没有哪个乐见谢显娶她进门的。兼之太夫人早有话讲要她掌家,王夫人出手是迟早的事。
现在萧家出了事,落井下石的恰到好处。
如果这时候三房要是没动作,她会以为王夫人无心恋权,甘心拱手把掌家权送出呢。
“还有什么吗?”她问。
这还不算严重吗?
虽说萧宝信昨天回萧府只带了木槿,可架不住采薇那张嘴还不什么都给撬开。再者都是萧家的陪嫁丫环,一损俱损,夫人没交待,木槿便将来龙去脉都给说了。
采薇虽然人没去,里面内情却是门儿清。
怨不怨他们家小郎姑且不说,这事儿落婆家嘴里肯定是没好,她愁的跟什么似的,这都不能说是拖后腿了,整个人都快给拖沟里去了。
这要是个心窄的,在婆家可不得战战兢兢抬不起头来啊。
“……没了。”
本来还有的,可是新安王顶着雨等了郎主半个多时辰,阖府上下皆知这对小夫妻浪出门去了,已经不用她回禀了。
采薇的金字招牌,情报那必须是实时更新的。烂大街的,说了倒显得她烂嚼舌根。
萧宝信照照铜镜,依然美貌如昔。
起身吩咐:“在背后说三道四咱们管不着,可若是让你们碰着了,尽管给我往大了闹。”
“啊?”采薇颤薇薇地道:“夫人才刚嫁进来,闹大了,恐怕对夫人不好吧?”
这么刚,真不怕婆家给退回去吗?
她就看错了她家夫人,这就是个战士,到哪里都这么刚,合该送上战场杀乱啊,作风太强硬。在家她还只当是她们夫人自家地盘,刚就刚,闹就闹,可是婆家……这就不好拿捏了。
“就是刚嫁进来,他们本就没有看得起咱们的,”萧宝信道:“如果一味忍让,由得下人们都骑到咱们头上,咱们的处境只会更尴尬,更被人瞧不起。”
“头三脚没踢开,以后就难了。”
“所以,若有闹事的,只管给我打回去,剩下的事我兜着。”
萧宝信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从她家女夫子那里可没少听说世家大族里面那些弯弯绕绕。以往只当是故事听,现在才知道这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全是历史的经验教训总结给她了。
“别给我丢人。”萧宝信说的意味深长。
一个眼神采薇就妙懂了,腰板都挺直了:“得令!”
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现在就有不长眼的杵到跟前,好好的施展一番,不让夫人小瞧了去。
“胡闹。”萧宝信笑骂,“手上有点儿轻重。”
“去吩咐小厨房将早膳做上,今日想吃点儿清淡的,一会儿我练完了拳脚就端上来。”萧宝信一边吩咐就往外走,看着采薇笑的那叫一个贼。
“郎主早吩咐下去了,要清淡爽口的,等夫人饿了随时叫端上来。”
萧宝信心里美开了花,练拳都虎虎生风。
最后一式收回来,转身就见谢显在远处站着笑望向她,一袭白衣长衫,锦衣博冠,端的是翩翩君子如玉,笑若春风。
萧宝信心头蓦然一跳,竟比方才练武时更猛烈。
人家说小鹿乱撞,她这得是几十只头顶长角,身型彪悍的成年公鹿撞的,头晕目眩,连呼吸都是一窒。
她这颜狗的病是没治了,越与他厮混一处,越是病入膏肓。
“你过来怎么不知一声,”萧宝信接过采薇递过来的帕子擦擦脸,故作镇静的迎上前去。“这两日你心于政务,事情也多,你答应我一道练武的事我就没追着你。等过两天有闲了,你可得和我一道练。”
谢显:他何时答应的,他怎么不记得?
“好。”
两人愉快地就习武这事达成了一致,手牵手就一道又去用早膳。蜜里调油一般,看得采薇这个腻歪,这还是他们那个作风硬郎不输男子的小娘吗,两人的眼神只要在空中对视上,都要眉来眼去,荡来荡去的好几个回合,也不怕把眼眶子荡青了,是真甜了。
用过膳,一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去易安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才用过早膳,在院子里溜弯,摆弄她的花花草草,老太太脸上满是喜庆。见萧宝信来了,还拉她看了会儿花,然后才回了屋里。
按说昨天新安王冒雨前来,还是谢母派人叫谢三爷过去招待,理应该知道他们出了府去,人家愣是一句连问也没问,说也不曾说一句重话,聊了会儿子闲天,无非是问问萧宝信嫁过来这几天吃的惯不惯,服侍的人伺候的怎么样。
把萧宝信给说的心里那叫一个别扭,这么好一祖母,她是真不想日后为了闲言碎语起了隔阂,便打定主意将这事由自己说开。
“祖母,昨天是我娘家出了点事,所以……我便求阿郎与我回了趟娘家。”
谢母笑着点点头,“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事等你回来了再和祖母说,不急在一时,别耽误了时辰。”
一句话就把萧宝信给感动了,太夫人太通透了,处处为人着想。
“是,那等孙媳妇回来细细与祖母道来。”
萧司空父母死的早,谢夫人娘家那边只有一位外祖父,在萧宝信两岁的时候也死了,她就没在祖辈跟前待过,不曾感受过太夫人这般慈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哟,宝信这是什么要与太夫人细细道来啊?看看,多会撒娇,怪道太夫人喜爱你,我听着都心里熨帖,恨不得放在心上疼你。”
话说到一半,王夫人由外含笑走了进来,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袁夫人,两人在易安堂外正巧碰见,便一同进来。
“宝信的回门礼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已经装了车,就在后院里侯着。阿郎和宝信什么时候走,交待一声他们就跟上了。”
说着,从丫环手里接过礼单,双手奉到谢母手上。
其实理应直接交到谢显手上,不过为表示尊重,王夫人还是先交由谢母过目。
第241章 背后插刀
谢母扫了一眼,无非是面子上的事,光礼单就足足列了两张,瞅着怎么也得装上两车,心里就对王夫人的安排很是满意。作为婶娘,也算相当抬举侄媳妇,一般世家也没有这么重的礼。
“很好。”谢母笑到,“你办事向来有成算,我放心。”
王夫人这才笑吟吟地接过礼单,令丫环送到谢显手里。
谁知谢显见了沉吟道:“显谢过婶娘待阿萧爱重之心,只是这礼太重太乍眼,还是酌情减少些为好。”
不止王夫人,连袁夫人和谢母都惊讶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家人还不知道吗,谢显就差将萧宝信捧上天了,他们只当他会嫌礼轻,却断断不会嫌礼重。
怕乍眼当初送聘礼的时候想什么来着,皇家嫁公主也就那么个架式吧。
王夫人看了萧宝信一眼,看不出在谢显面前倒乖觉,听人这么说居然连点儿反应都没有,这算是当面打脸了吧。
“阿郎啊,你年轻不懂,这礼越重越表示娘家看重新媳妇……你可别乱说,伤了宝信的脸面。”
这话说的,她不捂着脸叫疼都显得没心没肺了。
当面替她抱不平,背地里却往她背后插刀,跟下人们嚼她娘家的舌根,还不就是有意识地排挤她?一个连下人都瞧不起的,以后又凭什么执掌中馈?
她敢接过谢家这摊子,也得有下人敬服她。
萧宝信在绣墩上正襟危坐,全然跟没有听懂王夫人话里的含义一般,全程乖巧可人,一点儿没有传闻中的张狂。
一副任谢显予取予求,任他作为的架式,小媳妇样儿十足。
她相信谢显必有他的理由,一个连心都掏给她的夫君,为了回门礼抠抠馊馊的却不是他的作风。
连谢母看着都忍不住劝:“阿郎,你婶母说的是,礼虽然重,可长的是你媳妇的脸面。”
袁夫人一向是宝娘,儿子最帅,儿子最有才华,儿子说的都有道理,这时候断断没有拆自己儿子台的。
儿子说礼过重,那肯定是重的不像样子,超纲了。
“现在,不宜乍眼。”谢显说着,还是看了萧宝信一眼,他是不在乎王夫人的挑拨,但他怕萧宝信放心上,脸上也不好看。
见萧宝信没有不满的表情,反而冲他浅浅一笑。
当时两人就心领神会了,谢显把心放回了肚子里,面上明显从容了许多。
既然谢显这样强调,谢母也没再劝,王夫人一看也懒得计较,左右是给萧宝信做脸,人家给脸不要她也不好硬塞。
现在不宜乍眼说的是萧宝树的事吧?
怕大车小车地往岳丈家搬,无形中将视线又引到萧家。难道他以为他是想低调就能低调得了的?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具体的回门礼你们夫妻最后定吧,本来也是你们的事,”袁夫人道,转头又冲王夫人笑:“是弟妹有心,连阿郎都说多,可见弟妹精心筹备。”
“都是自家人,阿嫂客气了,我这不也寻思给宝信长长脸,谁知……可能是我思虑不周了。”
谢显却道:“三婶一向周到,处事公允,显替阿萧谢过三婶,三婶有心了。”
王夫人跟吃了只活苍蝇似的,这话看上去像表示感谢,可是怎么听着这么别扭,这么膈应人?
谢母见时间不早了便赶着谢显带着媳妇回门,谢显这才带着萧宝信离开。
王夫人和袁夫人没跟着走,都在谢母身边凑趣,聊闲天。
谢母道:“蔡氏这两天不大好,身子出了血,怀相不是很好。你们做妯娌的多关心着些,老三媳妇,你掌中馈,她身子弱你便从公中多拔出些补身子的。她年纪也不小了,怀上了不容易,你们就多担待着些。”
袁夫人:“原来竟这么严重?待会儿我就去看看二弟妹,她今年也有三十七八了吧,不容易。”
王夫人:“可不,我前天去看她,她还羞臊的跟什么似的。我与阿嫂一道去,给她添添人气儿,二嫂这人木讷,胆子也小,现在吓的躺在榻上连动都不敢动,就怕一不小心流了。”
婆媳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没提萧家的事。
太夫人和袁夫人是没得着消息,王夫人吧唧吧唧嘴几次话在嘴里咕噜,硬是让她给生咽下去了。
别人不知她却知道,这对婆媳护短的很。便是心里恼了萧家,看在谢显的面子上也不会说什么过格的话,她又何苦枉作小人,嚼这舌根?
这事儿就捂不住,迟早她们得知道。
到时候她倒要看看谢家这脸要往哪儿放。所以说士庶不婚,都是有原因的,寒门庶族不过一二代的暴发户,不讲究的很。
次次将谢家拖下水,看看谢家这对公认的贤婆贤媳能忍几回!
都捧着萧宝信,其实就是烂泥糊不上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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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显和萧宝信坐着折角小牛车就直奔萧府去了,身后还跟着辆回礼的车。这还是谢显做主减到了三分之一后的结果。
看到实物,萧宝信就知道谢显为何一定坚持要减少些,加上他们坐着的车要三辆了,浩浩荡荡回去还不把整个建康城的目光给引过去啊?
要是没有徐六娘子自戕,他们引人注目也就引了,左右怎样都会被人说。
可是现在徐家在办葬事,死了人,他们家大张旗鼓的可不就是在给人家找不痛快吗?
都没用谢显解释,萧宝信就把他话茬给拦到了嘴里:“的确太招摇了。”好在怎样都要一辆车装,只不过他们家带回去的这车装的满满腾腾,大有再往里装一样就能撑爆之嫌。
“你能理解就好。”谢显放下心来,他家夫人大度,通透。
便是这样,到了萧府,谢夫人看到车里堆的往外取都费劲的回门礼嘴角抽了半天没回去。她知道女婿看重她闺女,可是真用不着这么挤巴,手都伸不进去啊,咋往外拿啊,把车棚卸了好么?
“宝树怎么样,醒了吗?”萧宝信第一时间追问,将谢夫人生生将于后车的震撼中拉了回来。
第242章 棋子
谢夫人一愣,然后叹了口气。
“醒了。”
萧宝信一口气好悬没憋着,呛死过去。就这话和这表情,搭配吗?继阿爹手断阿弟的大腿,阿娘也想口刃亲生闺女,转折转死她么?
“那你,怎么是这个表情?”她忍不住问。
谢夫人又叹,今天若不是闺女回门,她都没心情拾掇自己,还涂脂抹粉的,连脸她都不想洗。
“昨天半夜里就醒了,可是醒了之后就把伺侯人都给赶出屋去,一个人待着,谁也不让进。我进去看了,他也是不言不语,眼睛直勾勾瞅着前面……可别是魔障了吧?我以前听人说有个道士很灵的,要不要请来看看?”
官瓦寺是再不去了,刘贵妃去了死在那里;徐六娘子去了,回家也死了;她家儿子也去了虽然没死,但也没落着好,那地方邪性,还是少去的好。
谢夫人心里犯膈应。
“我去看看宝树。”
“快去吧,也就你说他兴许还听得进去”谢夫人后知后觉地看向谢显,萧司空上朝还未回来,也不知递完请罪折子是不是让皇帝给扣下了,这不是把人家生晾这里吗?
“贤婿啊,你陪我饮茶如何?”
哪里是他陪谢夫人饮,分明是谢夫人陪他,生怕他受了冷落。
“都听岳母的。”谢显笑。
谢夫人这时才有点儿笑脸,这亲就是结对了。女婿处处以闺女为重,进门那眼神就没离开过闺女,她不是没长眼看不出来。
现在犯愁的就是把回门礼给搬出来,光有把子力气还不行,得会用巧劲儿。
都没等谢夫人开口,一个眼神飘过去谢显便知道怎么回事,笑道:“这都是有梅和护院们装的,让他们卸下来就好。”
谢夫人才舒口气,还是女婿想的周到,她怎么就忘了有梅这一茬子。
“将车里的东西卸下来吧。”谢显吩咐一声,令行禁止,呼拉上去四五个人,各司其职,谢夫人都没看清楚人家是怎么卸下来的,一车货就已经卸了个干干净净。
……
这是一车货?
堆出来跟小山一般,好好装能两整车还带拐弯的。
谢夫人当下嘴就咧开了,不管怎么说,女婿有这心就比没有强。
正在这时正巧肖夫人施施然走进来,萧宝信回门,正该当过来相聚。也就是萧家人丁不旺,要是家大业大,多少人过来凑热闹的。
在她身后跟着萧敬爱和萧妙容二姝,一粉一蓝,粉的甜美蓝的娇俏。
“请大伯母安,姐夫好。”二姝连忙见礼。
萧敬爱的眼神扫过堆出来摊到地上的东西,眼神闪过一丝不屑。收礼就收礼,谁家新娘子成亲之后还不回门,堆地上给谁看呢?
“呀,这是侄女婿带过来的回门礼啊,可真不少。”肖夫人艳羡,心里想的却是她家妙容成亲后若也得婆家这般看重就好了。
“侄女婿有心啦。”
就看这车礼人家小夫妻感情就好着呢。
谢显躬身一礼,“这是显该做的。”
趁这功夫谢夫人连忙吩咐下人将东西都搬到库里,礼单则交到了贴身丫环那里,一行人去到了厅堂。
“大伯母,怎么不见阿姐?”进门这么久没见到萧妙容,萧妙容忍不住问。
谢夫人面上带笑,“她去见小郎了。”
“怎么不叫小郎出来啊,我们也都很久没见他。”萧妙容道:“他们在小郎的院子吗?我也去”
“你往上瞎凑什么?大娘子可能有重要事情和小郎说,你可别去添乱!”肖夫人狠狠瞪了萧妙容一眼。
徐六娘子和萧宝树的事在府外不过短短两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可对于在府中不通外务的小娘子们仍是一无所知。
肖夫人也是昨晚上听萧中丞说的,当晚她就过来瞧了宝树,当时他还在昏迷中。
以往作天作地,就没个消停,那时却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看起来怎么就显得那么凄凉。
今早她也没来得及和萧妙容交待一声,果然这就是个棒槌,没有她不出差子的。偏就当着矬子说腿短,人家不想提什么一准就往上叨。
萧妙容是个呆的,终日就知道沉迷书画,可萧敬爱却是活过一回的人了,当即就觉出不对来。
谢夫人和肖夫人二人神色不对,定然是萧宝树捅出了什么祸事,不然肖夫人那护犊子的性子断没有厉声喝斥闺女的,那是她的眼珠子。
可是,印象中前世萧宝树倒是成天招猫逗狗,作天作地,但还真没作出过什么大祸……
究竟是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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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信见到萧宝树时眼泪好悬没当场喷出来,屋子里没有旁人,都被他给撵出去了。
一个人孤单单地躺在榻上,双眼红肿,失焦地望着头上的帷幔,小脸苍白的可怕。
萧宝信心都揪紧了,“宝树。”
“阿姐……”半晌,萧宝树才有了反应,侧过头来看她,都没用得上一息他眼泪就喷了出来。“阿姐,我杀了人!”
“因为我,徐家那小娘子死了!是我蠢!”
哭的稀里哗啦,鼻涕横飞。
看他哭出来,萧宝信心里莫名一松,总好过他憋着憋出病来。
“宝树,你听到我在你耳边说的话了吗?”萧宝信抹抹眼泪,抽了抽鼻子,看不得自家阿弟这么痛哭。
以前打他多少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连眼泪疙瘩都没见他掉过。
他现在心里得是多疼啊。
萧宝树抽抽嗒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到了。”可他当时烧的糊涂,听了个七七八八。
“可是我觉得……还是怪我。”
“宝树,你能这么想是对的,毕竟你的大意疏忽造成了徐六娘子自戕的结果,你有愧疚之心是好的。”萧宝信给他抹抹眼泪。
“这事儿说穿了是政治斗争,咱们萧家也好徐家也罢,都是人家的一步棋。”
“只不过用得上你们两个这颗棋子……想来布局已久,终于逮到时间,一举成擒。不说你个不经事的小郎,就是换个人是我,也不敢说一定躲得过。”
“有心算无心。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他们,不是你,你要记得。”
萧宝树可怜巴巴地看向萧宝信。阿姐这纯粹是在安慰他,如果是她,就是上了当也能把对方打的阿娘都不认得,骗天骗地都不敢骗她。
纯武力值也能碾压了对方死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