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暗思
笑声里,信朝阳神色不变,垂目自斟酒。
“好,多谢大少爷雅贺!”顾十八娘神情恢复如常,站起身来浅浅施礼。
从常理说,接下来她也该举起酒杯饮一杯,却没想却只是施礼。
说不饮酒就不饮酒,这女子纵然在已经心神涣散的一刻依旧如此谨慎。
“十八娘子客气了。”信朝阳举起酒杯笑还礼,自己一饮而尽,“夜深了,信某告辞。”
说罢起身。
顾十八娘也并没挽留,笑着点头,“我送送大少爷。”
信朝阳一笑侧身,请她先行,自己落后一步,二人的侍女分成两列,慢行跟随。
“这一年我会静心研修师父传授的技艺,不过,我答应专供你们家的药不会变。”顾十八娘笑道。
“我自然信得的过十八娘子。”信朝阳在后笑答,话音一转,“如今刘公重现药界,消息已经传遍天下,求药人蜂拥而至,不知道十八娘子一月可出多少药?”
他考虑的极是,一年供一份药也是专供,供一百份也是专供。
顾十八娘侧头看他一眼,微微沉思一刻。
“一月出一种,一种十份。”她说道。
“就怕有达官贵人特求某种药….”信朝阳紧跟问道,一面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人都看我等锦衣玉食富贵无比,其实只是富,跟贵字丝毫沾不得边….”
这些富得流油的商贾是怎么做生意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其中人和就是最不可或缺的一样,跟当地官府搞好关系,唯有这样才能让生意长久平安的做下去,四方关系好了,那么大家都好,如果一旦得罪某个官宦权势,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刺史,转眼能让你这富得金山银海的商贾灰飞烟灭。
顾十八娘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不言。
“信某很是敬佩十八娘子的胆识。”信朝阳忽的感叹一句。
顾十八娘笑了,看了眼他手里拿着的篪,“好了,就是看在篪的面子上,我也得答应了,每月最多一种特求药。”
信朝阳朗声笑了,说了声多谢。
“不过,单求的药,钱我要九成。”顾十八娘笑道,“至于我帮你们解围的好,就不用谢了。”
既然你们被达官贵人追药是不得已的事,那她答应就是给他们大有生解围,这就够他们感恩戴德的,至于价钱,就不用那么斤斤计较了吧。
“如此良辰美景,风雅之极,谈这个,真是…”信朝阳摇头叹息,似乎带着一丝惋惜无奈的笑。
“不谈这个,你我哪里有缘分共赏这良辰美景。”顾十八娘淡淡笑道。
她在门前停下脚,微微侧身让开。
信朝阳在她身前略一停顿,目光在她脸上扫过。
“十八娘子留步。”他拱手笑道。
“大少爷好走。”顾十八娘含笑道。
看着马车驶入昏暗的街道,顾十八娘略站一刻,吩咐关门。
“小姐,”尚未从信朝阳带来的惊艳中回过神的丫鬟们,眼波闪闪,“这个公子对小姐真好…”
深夜到访,以乐贺喜,关键是人长得好,又是个富家公子,试问这世上任何一个妙龄女子都要怦然心动吧。
小姐年纪已经不小了,其他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都要议亲了,眼前这个公子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丫鬟们带着兴奋的神情都看向顾十八娘。
踏过花木投在石板路上的影影重重,顾十八娘看着身边这些十四五岁姑娘们的神情,不由哑然失笑。
“他当然要对我好…”她笑道。
外界虽然都传小姐是个凶神恶煞般得女子,但常跟在她身边的丫鬟都知道,其实小姐和善的很,也并没有一般人家小姐的诸多小性。
这样谈论一个男人,对于闺阁小姐来说,那是极不规矩的,但小姐没有斥责她们,且顺着话接了下来,这让丫鬟们很是高兴。
“那,那小姐…”一个大胆的丫鬟,在其他人使眼色推搡下,结结巴巴的问道,“小姐觉得他怎么样?”
其实大家的意思就是嫁给他怎么样,不过这话无论如何也是姑娘家们说不出口的。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看着这些年纪芳华正是春心萌动时候的小丫头们。
“他对我好,是因为我值得他对我好,”她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说着又似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值得了呢?或者说,有一天,还有更值得的女子呢…….”
如今她顾十八娘已经明白了,这世上弱肉强食,要想不被人当做蝼蚁般对待,就要让自己值得,值得别人高看一眼,值得别人敬畏害怕,当然她也必定会此为目标前行,而不是像曾经那样,以为只靠着卑微讨好就能获得别人的扶持真心相待。
但是,这个规则在一些人面前却是例外,那就是你的至亲之人。
不管她富贵荣华还是低贱卑微,她的至亲都始终态度如一,这至亲自然指的是娘和哥哥。
至于夫君,这世上或许有那样的夫君,对自己的妻子如同至亲相待,但,她顾十八娘前世无此福缘,今世,只怕更是无份。
她会努力让自己值得任何人的看重,但前途漫漫成败未知,她不想在自己跌入低谷的时候,再被人刺入胸口夺命一刀。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小姐这句话什么意思,有心再问,见月光下小姐的神情清冷,面上笑意全无,眼神微凝,大家忙识趣的闭口,安静的跟着她一路而去。
马车驶入被夜色笼罩的街道上时,坐在马车里的信朝阳忽的低低的叹了口气。
“少爷,顾娘子真是敢狮子大开口,我原以为她忽略这个……”马车另一边,坐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捻须低声说道。
他们今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敲定顾娘子每月供药的数量,而是信朝阳最后似漫不经心提出的单求药的事,只要顾娘子在这上松了口,对大有生来说,才是意味着超然高人一等的药界地位,当然,有了地位,钱自然也滚滚而来。
没想到这小娘子一开口就要走了这一项买卖几乎所有的盈利。
信朝阳神情淡淡,修长的手指抚着深紫色的篪,“哦?莫非六爷以为我这一趟去的是美人计?”
看着自家大少爷出众的形容举止,要说这世上有不动心的女子,还真很难让人相信,六爷不由干咳一下。
“哪里哪里,少爷说笑了…”他笑道,带着几分被看破心思的尴尬,忙转移话题,“这小娘子,小小年纪,竟也是个老人精般得,看来不光技艺连为人处世都深的刘公真传…..”
这小娘子也太煞风景了,如此美景良辰,安心欣赏美人雅乐就是了,竟然还惦记着钱!
信朝阳的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这小娘子果然在自己的琴音引导下流出掩藏的真情,但这并没有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轻松,反而心里有些微微的苦涩。
“美人计….”他喃喃道,自嘲一笑,“她的眼里就没有美人,是红颜枯骨而已…”
大少爷似乎有点……六爷微眯着眼不由张开一刻,对自己的发现有些惊愕。
“不过,”他咳了一声,似乎要驱散自己诡异的念头,“顾娘子要潜心修炼一年,目前咱们是占据了优势,但一年之后,顾娘子大展身手之日,也是咱们契约无效之时啊….”
那个时候,正是顾娘子风头更胜时,而他们大有生却不再占有先机…
“多可惜…”六爷叹气,带着浓浓的不甘心,“要是永远都这样该多好…”
独占一个药师,一个大药师!
信朝阳不由心跳了一下,一般的药行都有自己的药师,都是签了契约的,可是那些成名的大药师,都自然不甘心受人掌控。
药行为了拉拢大药师使出了各种招数,最普遍也是最见效的就是婚嫁。
山东药行老大全胜永,就是大药师杜衡九的岳丈家,京城二合堂将家中的三女一起嫁给了大药师宋德生…
这些都是嫁过去,合作能保持一辈,但大药师下传一辈,关系就淡一辈,最多三辈之后,姻亲的效果就不凸显了,更何况,就算嫁女送侍妾,那些药师的后辈依旧是药师的姓,跟这些药行可不算一家人…
但现在出了女药师,女药师不能娶亲,但是可以嫁人,而且嫁了之后,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信朝阳与六爷忽的对视,均发现对方眼中的闪亮!
“少爷!”六爷的嗓子有些干涩,难掩激动,“顾娘子如今匠人之身,婚配士族已是无望…”
马车死角挂着灯笼,随着行驶晃动,投在马车里昏暗不明,信朝阳坐正身子,半个人掩在昏暗中。
“六爷,你速将族中适龄男子资料收集来..”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我呈与爷爷爹爹他们遴选。”
六爷喉咙动了下,看了眼自家大少爷,低头应声是。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秋风萧瑟的九月,城外山林红黄相间,格外的美丽。
会试揭榜,新科进士的喧嚣已经沉寂了许多,不出意料,这一场取三百士子,云梦书院占了百名名额,因为殿试在来年,再加上考试的气氛也要缓和很多,士子们归家探亲,或呼朋唤友一泄寒窗之苦去了,以往热闹的书院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顾海看着小厮们将采买的京城礼品装车。
“我最迟十月中归家,让夫人小姐不要担心。”看着准备启程的马车,顾海再一次说道。
“是,少爷保重。”一个小厮和丫鬟忙躬身施礼。
顾海点点头,这才挥手示意他们启程。
“少爷,等等。”远远的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抱着一个包袱的灵宝气喘吁吁的跑来。
这些日子灵宝飞速恢复初见时瘦小的身形,因为跑得急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顾海不由浮现几分怜惜。
灵宝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丫鬟,抚着胸口喘气道:“这是..给…夫人和小姐做的几双鞋子…”
“不是说不要送东西了。”顾海摇头道。
“这是灵宝的心意。”灵宝说道。
看着马车启程离去,顾海并没有转身进书院。
“还是没有灵元的消息?”他问道。
灵宝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卖身为奴,更名换姓,生死不由己,或再转卖,种种不定数,让在偌大京城找个奴仆实在是不容易。
“少爷什么时候回去?”不像让自己的愁影响少爷的心情,灵宝忙转移话题,“夫人和小姐一定很高兴。”
“再过半月就走,还有些功课要请教先生。”顾海含笑说道,迟疑一下,“灵宝,不如你也跟我一起回去,你这样没头绪的乱找也不是个办法。”
灵宝摇头,“多谢少爷,灵宝找不到哥哥不回去。”
换做自己或者十八娘,也一定会这么做,顾海也就不再强求。
正说着话,见七八个士子拥簇这顾渔走了出来,身后各自小厮牵马,衣帽皆整洁一新。
看样子是要出门,顾海侧开身子让路。
顾渔一身素锦长袍,披着暗黑披风,玉冠挽发,面上神采熠熠。
作为这届会元,自然引来无数人的拜访以及宴请,但顾渔却是异样的低调,除了同窗学子建康乡亲,见的人并不多,也谢绝了大多数的宴请,依旧住在书院,安静读学。
不知道这一次是什么宴请请得动他出席。
看到顾海,众人停下脚步,这几个士子都是高中的,名次不等,但最为同科同年,将来在官场上他们是要互帮互携,因此都含笑打招呼。
“大家相约去主考李大人家拜谢,含之一起吧。”有人说道。
顾海还真没去过,闻言意动,再看顾渔,又有些迟疑。
他的迟疑哪里逃得过顾渔的眼,顾渔面上浮现一丝笑,带着微微的嘲讽。
“怎么?不想还是..不敢?”他一笑问道。
这话别人听的也没什么意思,但他们兄弟二人却是心里明白。
这一次顾渔中了头名,顾海察觉他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当然依旧称不上什么和善,只是以往眼神的嫉恨少了,嘲讽不屑多了。
不就是笑自己的名次靠后嘛,顾海有些失笑,对于顾海来说,能进前三百就已经很满足了,虽然自己是建康乡试的榜首,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泱泱大周人才济济,他可不认为自己已经才华横绝天下了当然,每个人都想要更好的名次,因此他也有小小的失落,以及小小的对顾渔的嫉妒,不过也仅此而已。
“自然要去。”顾海笑道,正好身上穿的新衣,打扮得体,便吩咐小厮牵马来。
顾渔如今名声大噪,同样所受的束缚也越多,他行事必定要比以前更加谨慎小心,绝对不敢明面上跟自己过不去。
再者说,拜访主考李大人也是必须的事。
又嘱咐灵宝几句,顾海便跨上马与一众人向城中而去。
主考李大人乃大学士,他的府邸一如其他重量级官宦,位于宿安城朱雀街外,四周遍布朝中重臣府邸,好处是彰显身份,坏处是但凡有风吹草动难道其他人之眼。
顾渔一行人打马来到李大人门前时,已经有一人马停在门前。
看着四五个护卫下马,从朱红四人轿中走下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虽然不穿官服,但上位者的气势不容忽视,已经停在一旁的众人中忽的两三人猛的变色。
“是内阁胡大人!”
“是这个软骨头!”
“狗贼!”
“李大人怎么会见他!李大人浩然正气明察秋毫,绝不会见他这等小人!”
几人神色愤愤说道。
考前的主站议和朝堂之争,如今状况急转直下,几个监察史不知道从哪里弄出叶真将军有勾结金贼意图大逆不道的证据,皇帝震怒,派人押解叶将军回京压入大牢。
朝中天下一片哗然,一时间朝堂势同水火,博览群书通晓古今的士子们也自然不甘示弱纷纷表明立场,认为这是求和派的伎俩,各种论调漫天飞扬。
宦海沉浮仕途险恶关系错综复杂党派林立,繁华安静的宿安暗潮汹涌。
“嘘,不可喧哗。”顾渔忙冲几人低声道,一面带着些许无奈看向那几个主战派的士子,委婉提醒,“朝中大事吾等且不要非议,今日是拜见主考大人,尽弟子之宜,无干他事。”
而这时,李家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个身穿家常服得老者缓步出来,冲来人微微拱手。
这一下,听了顾渔的话原本要噤声的几人顿时哗的愤然。
“李大人竟然亲自来接胡大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顾海,神色沉沉,看着李大人与那胡大人一起进门去了,终于一甩袖子,
“叶将军被这等小人诬陷入狱,我辈绝不与其沆瀣一气!”说罢调转马头而去。
他这一走,另外几个士子也立刻调转马头愤愤而去,转眼间,就剩下顾渔与另外两人。
“这…”两人看向顾渔,似乎等他决定是走还是留。
顾渔面上浮现一丝笑,看着顾海等人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头。
“可笑!”他轻不可闻的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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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拜见
门房的帖子递进去,不多时,就有人请他们进去。
“存之,我们这样合适不?”其中一个想到那位内阁胡大人也在此,再想到如今汹涌的言论,心里始终有些忐忑。
“拜访主考大人有什么不合适的?”顾渔目不斜视,跟着青衣小厮端正而行,低声答道。
来到客厅前,就听一声洪亮的笑。
“来,来,老夫今日有缘,见见咱们这几位高才。”
竟是那位胡大人最先站了起来。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内阁大员,顿时面上难掩几分震动,忙齐齐的施礼相拜。
“这就是本届会元,建康顾渔顾存之。”李大人面带笑容的将顾渔介绍道。
胡大人看向顾渔,惊讶他的年轻,连连点头。
“存之师从李大师?”他问道。
顾渔点头称是,一面接着说道,“弟子三月从建康来,四月拜于李大师门下。”
门下就是门下,他这一句话在此时说来,颇有些画蛇添足。
但胡大人的双眼微微一眯,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舆论自来是不可小视的力量,尤其是士林中的舆论,声势浩大时便能足已代表天下万民之意,而这位李大儒,便是京城士林的马首。
因为有客在,他们三人便坐了一时,就起身告辞,李大人也没有客套的留饭。
待三人离开,二位大人重新归坐,各自吃茶,似乎无话可谈,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如此,我告辞了。”胡大人起身道。
李大人也不相留,起身送客。
“我说的话,大人还是要仔细想想才是。”胡大人含笑道。
李大人笑而不语,送他迈步出门。
“方才我在门外,见来了七人,这最后进来的却只有三人,看来是老夫拖累李大人了。”胡大人临上轿时,似乎想到什么,带着一丝玩味的笑道。
李大人的神色似乎一僵,捻须不语,看着轿子远去,转身进门。
“老爷,的确是来了七人,后来那四人调头走了…小的不认得他们是哪几位…”门房恭敬说道。
“无妨。”李大人摆摆手,示意门房退下。
三百士子皆是由他手定下,名字早已熟记于心,如今时间过去一个月了,谁来谁没来,心里已经清楚的很。
顾渔一行人出了李大人府邸,其中两人依旧面带激动,再看顾渔却神色安然。
“以存之的高才,这次必是状元及第,将来入阁为相…”其中一个猜测其中关节,不由带着几分艳羡,既然入阁,与这些内阁大臣就是同僚,也没什么可激动的,“…不像我们,是特定外放的…这一次殿试登堂入殿觐见天颜是不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顾渔摇摇头,不知道是不同意他们的说法还是谦虚,“殿试尚未进行,不可妄言名次,一切皆有天子论断,你我安心向学便是。”
瞧瞧,现在就已经有内阁大臣清贵的姿态了,两人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
两人说笑着,忽见前边的顾渔勒马停下来,翻身下马。
“存之,做什么?”他们问道。
“下马。”顾渔正解,一面伸手往前方一指,“没看见到什么地方了。”
两人这才抬眼看去,这才看到右手旁矗立着一座气势威严的府邸,这一道街上基本都是朝中大臣府邸,但这一座可谓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宽阔的门楼,白玉台阶,朱红大门,连门口安置的两石狮都一眼望去给人极强的震慑感。
两个学子一眼瞧见,立刻一句话不说飞快的下马。
三人牵马低头噤声屏气小心向前,一面走一面忍不住悄悄转头去看。
白日里,四扇大门紧闭,看上去煞是冷清,门楼上挂着两个大灯笼,上书“朱府”随风摆动。
顾渔只觉得心潮澎湃,他不由攥紧了马缰绳。
这是大周朝首辅的府邸,这是大周朝权势熏天的重臣所在,这是翻云覆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豪贵,皇帝特批,武官下马,文官下轿,大周朝丙辰科状元郎,如今宰相朱春明大人宅邸所在。
就是这么一个人,可笑的是一群自不量力的学子,自诩清高的文人,骂人家奸贼祸国,诬陷忠良,其罪可诛,却不知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嬉闹而已,只要他愿意,伸个手指就能碾死你们。
顾海果然没有再去见李大人,只是递了张帖子写了拜谢之言,且附书一封,列举了大金南下时的罪行,以及叶真将军历年战绩,其意义不言而明。
李大人接了后,没有任何反应,如同石沉大海泥牛入江。
“你失心疯了?”顾渔知道后哭笑不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
“我自然之道我求学为官入仕为的什么!”顾海沉声答道,神色泰然。
顾渔一笑,他都要忘了,这个小子还有个外号叫做傻木头,木头已然钝钝,还要加上个傻字,可见性子是何地步。
自从入了族学,才华突然展露后,他几乎忘了这件事,这个外号也没人再叫,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虽然勤奋进学,学业精进,但顾海依然是顾海,并没有换个人。
他人的生死自来不在他顾渔心中,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顾海。
虽然会试自己一举夺魁,但还有殿试,原本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但看着眼前沉着泰然的少年,他眼神不由微微一闪。
“你什么时候回家?”他转开话题,淡淡道。
“怎么,存之想要跟我作伴?”顾海笑问道。
“不是,看你什么时候走,我好错开日子。”顾渔也笑道。
二人都只这话不过是避开那个话题而已,这个不想要答案那个也不想说,一笑就要散去。
“存之!”有人举着一张帖子面带笑容过来,“首辅大人的簪花宴!”
中了状元后跨马游街,这是惯例,但会试结束后,还有个不成文惯例,就是内阁首辅率朝中大学士邀请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三百士子赴宴,一则犒劳二则做个入官前的粗浅训导。
之所以说不成文,就是这个宴会举不举行,全看皇帝和首辅大人的心情如何,大周朝历数下来,一共不过举行了五次,毕竟说起来这些士子经过殿试后都将是天子门徒,教导应该由皇帝来执行,因此虽然皇帝暗许,但真正施行起来,首辅们还是很谨慎,天子的心态可是难揣摩的很。
这一届考前大家还都猜测,会不会有这个簪花宴,但随着朝中局势的变化,大家都认为不可能有,没想到正处于风头浪尖的首辅大人竟然会举办,他就不怕跳出一个热血冲头的士子在宴会上扔鞋砸他,或者铿锵大骂,这可就丢脸丢大了,就算杀了那学子也难洗耻辱。
“不过,并不是全部参加。”扬着帖子的学子说道,一面看了眼顾海。
顾海立刻明白了,这次自己被剔除在外了。
“是由主考定的名字,鉴于如今连年征战,万民灾苦,不宜铺张….”云云洒洒一番得体的话后,那人接着道,“…所以取前十,中十,后十名为代表….”
虽然是首辅举办,但毕竟是大学士们等官员都参加,这是除了殿试后皇帝赐宴外的最高规格的宴席了,不管是热血士子还是中立学子,还是很向往的。
顾海脸上难掩一丝失望,他这个一百五十名是没在其列。
这个决定听起来很合理,并看不出针对了他们这些有过不善言论的学子。
“凡事讲究个运气,含之,别太在意。”顾渔含笑道。
顾海无心情再看顾渔脸上的嘲笑,转身告辞。
因为这件事,顾海的归家的行程提前了,一想到要回家,最近那郁郁的心情就好了很多。
“小姐喜欢什么?”站在京城最大的多宝阁里,灵宝只觉得眼花缭乱很是上愁。
“不知道那位小姐多大年纪?”一旁的伙计殷勤笑着问道。
自从顾海甩出一把金叶子后,这位伙计已经不敢再对衣衫单薄的灵宝露出轻视的笑了。
“这花簪是宫里最流行的式样,京城大家小姐们必备啊。”小伙计捧着一方盒殷勤介绍。
金簪珠花,堆起精巧,煞是精美。
灵宝扭头看顾海,顾海摇摇头。
“去那边书籍处看看吧。”他笑道,自己先走了过去。
对呀,小姐爱看书,不爱打扮,灵宝也忙跟了过去。
挑出七八本精装药经草本,灵宝笑的眼睛弯弯:“小姐一定喜欢少爷送的礼物。”
顾海笑了,说起来这算什么礼物,花的还是十八娘的钱。
“灵宝喜欢什么?”顾海问道,看着落魄单薄的灵宝,天气凉了,还穿着单衣,也短了,露出一截手腕,小手粗糙。
这段日子她拒绝了自己和十八娘的支持,靠着在药行做些清洗药材为生,挣的钱除了勉强果腹,都花在找灵元上。
“谢谢少爷,”灵宝摇头拒绝。
顾海叹口气,这种境况下,还不如给她留些钱合适。
伙计将书籍装好,亲自给他们送到马车上,顾海才与灵宝话别,就见一个朱衣护卫走到面前,恭敬的递上一张帖子。
“请顾少爷赴宴。”他低头说道。
不自报家门,开口就是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顾海不由有些讶异,看着递到眼前的烫金请帖,眉头更是一跳。
这是..簪花宴的帖子!
“这…你家主人是?”顾海问道。
“少爷去了便知,到时我家公子很高兴见到顾少爷。”护卫低头道,说罢施礼,大步走开了。
是那个人!顾海捏着请帖,心里忽的恍然,这么说自己有资格见他了!
终于要见到那个人了!顾海的心忍不住怦怦跳,能弄到已经敲定参加人员的宴会请帖,此人的来历一定不小。
到底是何方神圣,真的是自己认识的人?
簪花宴并没有在首辅大人的宅邸进行,而是在皇宫西侧的一个亲王旧府邸,这里已经收归朝廷所有。
一大早,宫门前获得邀请的士子们都衣帽一新神情激动的站定。
顾渔位于最前列,一向平淡无波的眼中神采奕奕,会试就是个门槛,跃过这个门槛,才有机会平步青云…..
那些曾经踩踏他的人,那些曾经屈辱的过去,自此后都将匍匐于他身前,抬头仰视,这还不够,他还要重重的踩他们,将那些屈辱一个一个的还给他们……
身后忽然一阵喧哗,他不由回头去看,顿时惊愕变色。
“你,你怎么又来了?”他失声问道。
顾海大步走近,看着他,脸上带着想让人打一拳的故作懵懂神情。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摊摊手,无奈的说道。
顾渔很想吐血。
顾海冲他嘻嘻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请帖,“我想可能是运气好吧。”
不待再说,门打开了,身穿蟒袍玉带的大学士们出现在大家眼前。
“诸位贡士们,请。”
大家整衣齐声还礼,带着激动维持端庄鱼贯而入。
“存之,请。”顾海笑道,也不待顾渔走,自己抬脚就走,他的眼中难掩好奇期盼,脚步匆匆。
顾渔看着他擦身而过,薄唇紧闭,真的是运气吗?怎么会有如此的运气?他的眼中寒光一闪,他凭什么有这么好的运气?总是得到他不该得的!如果在殿试时他再有好运气……
“存之..”有人在后小声催促。
顾渔回过神,收敛神情随着人流进去了。
宴席跟其他的宴席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些讲话的人,十几个大学士,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只站的这些士子们脚麻腿酸,虽然有座位,但天子重臣前,他们谁敢坐?
不过,场中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合适的言论行动,从小道消息中推测那几个水火不容的大学士笑语晏晏,根本看不出已经闹得在朝堂皇帝座前打出大手的地步。
而首辅大人根本就没出现,好容易讲完了,主持的大学士示意大家坐,一众学子屁股还没挨座,就听一声阴柔的宣唱。
“文郡王到——”
这一声惊得贡士们猛的站直身子,齐齐向台上看去。
大周隆庆帝曾有一子,但当年不幸在大金突袭皇城时受惊吓而死,此后隆庆帝再无子嗣诞生,因此不得不从宗族中选择后继者,已经接连有亲王之子被请入京城皇宫,而这位文郡王就是其中之一,乃兖州秀王之子,封文郡王。
虽然对于皇家子嗣内里的暗潮士子们不清楚,但也知道对没有皇子的大周来说,郡王的地位就弥足高贵,而且极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帝。
没想到一位郡王会来到这个宴会,不亚于皇帝亲临,有些士子双腿打颤,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累的……
顾海的视线一如其他学子,一眨不眨的看向台前,只见在一队内侍宫女拥簇下,由首辅大人亲自相引而来一位高瘦年轻人,此人身穿淡紫襄袍,步履从容,大学士们早已起身在一旁侍立,他走到台前正中,慢慢转过身来。
待他转过身的那一刻,顾海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
“是他!是他!”他面色惊愕,失态的微微张嘴,望着眼前的华贵少年郡王只有这一个念头。
蔡文!蔡文!仙人县小小学堂中清高孤寡的学子蔡文!
而与此同时,一直紧紧盯着顾海的顾渔眼中一亮,再看向台上的文郡王,神色中带着一丝恍然。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识
文郡王果然是代表皇帝来的,他言简意赅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示意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处于风暴中心的首辅朱大人没有讲话,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顾海在落座后,就没有再把目光投过去一次,低着头跟桌上的饭菜较劲。
皇族中的人身份尊贵,很少露面,其他的士子可不会放过机会,当然大咧咧的看有失斯文,于是便借着向其他大人们道谢,顺便打量这位皇位继承候选人之一。
他的年纪十七八岁,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皮肤羊脂般细腻白净,气质高雅,不怒自威。
“不知道这位郡王是哪一派..”有人忍不住低声道,目光在文郡王身旁安坐的首辅朱大人以及大学士高大人身上扫了扫。
首辅朱大人年约五十四五,身形微胖,相貌堂堂,毕竟能中状元的人长得都不会太差,他的神态安详,流露出天下万事皆在我掌握中的气势。
这位大人跟随皇帝出生入死,情分非同一般。
大学士高大人年约六十,须发皆白,脸膛发黑,但笑容浅浅,看上去极好相处。
这位大人当年大金南下,为了保护皇帝脱身,一家满门都死在大金铁蹄下。
这两人近日势同水火,曾放话有你没我,此时坐在一起,还互相敬酒说笑,让这群士子们心中惊叹不已,初尝宦海人心复杂深不可测。
“吃你的酒!”有人低声喝道,“不想活了!”
有人立刻噤声也有人一脸不屑。
“郡王当然是圣上一派了..”顾渔低声似是自言自语。
顾海感觉他的视线看向自己。
“你说是不是,含之?”顾渔侧过身低声问道。
“天道大公,圣上自有裁决。”顾海放下筷子,转头看向他,神色郑重,“你也不用在这里套我话,我也不管你什么心思,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相信叶真将军是冤枉了,也相信邪不胜正。”
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周围几个士子都听见了,停下筷子都看向他。
这次来的人巧不巧的将日常言辞犀利态度分明的两派士子排除在外,目前这些人虽然心里也各自有自己的念头,但从来没有说出来过,也没有偏向哪一方。
更何况,此时此地也绝对不是表明立场的时候,君不见台上那些外传水火不容的大人们,还亲热的跟一个娘生的一般。
这小子,果真另类。
有低低的笑声响起,顾海觉得桌子下的腿被人撞了下,他低头一看,见不知道谁将腿伸过来。
“壮士,我愿献出一只鞋….”对面一个二十七八的士子,挤眉弄眼的低笑道。
这话立刻冲淡了方才气氛的凝重,扑哧扑哧的笑声接二连三响起。
顾海面上并没有羞辱激愤,当然也没有拍案而起,反而一笑。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年兄,当我是蠢蛋?”他淡淡说道,话音一落,抬脚狠狠在那士子的脚上跺了。
士子吃痛,嗷的一声要喊出声,却在紧要关头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硬生生得将声音咽了回去。
这一下四周的士子们憋笑憋得肚子痛。
顾渔也笑了,看了眼顾海,没有再说话。
这边的小动静并没有逃过台上一般大人们的眼,虽然听不清这些人说的什么,但看神情也知道是当今的热门话题,诸位大人各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宴席进行一刻台上的人都站起来,欢送文郡王。
顾海依旧低着头,忽的听脚步声响,身边的士子们纷纷退后。
被官员内侍拥簇的文郡王龙行虎步而来,然后在顾海身前停下了。
顾海只觉得心猛地一跳。
“你的文章做的不错,只是中规中矩有余,技巧灵性不足,需再努力。”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顾海身前传来。
四周一片静谧,顾海低着头感觉到四周无数惊讶探视的目光齐齐射来。
“学生知道,多谢郡王指教。”他恭敬的弯身施礼。
金色连理兰花的衣角摆动,人走过去了。
“顾海,你认得文郡王?”
人群忽的把顾海围了起来,一脸惊讶的纷纷问道。
就连那些大人们也露出好奇的神情,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不算出众的士子。
顾渔站在人群外,神色淡然,不远处两个大人的交谈断断续续的传入他耳中。
“…..此子是建康来的……”
“….仙人县….”
“…郡王曾在外游学……”
“既然如此,大人便可放心….”
顾渔微微的转了下头,看见两位儒雅的官员并立交谈,见他看过来,其中一个微微点头一笑。
“胡大人..”顾渔忙几步走过去,躬身施礼。
“不必多礼。”胡大人点头笑道,一面向一旁站着的那位官员介绍,“这就是本届会元,顾渔顾存之…”
他停了一刻,又补充道,“存之与一百五十名贡士顾海顾含之是堂兄弟。”
“哦?”那位官员来了兴致,小眼一亮,将有些倨傲的视线对准了顾渔。
顾渔抬眼看去,见此人年约四十左右,面容白皙五官端正,只是一双细长目,破坏了整体的中和感,他的下颌微微抬起,看人的视线由下到上,带着倨傲感。
顾渔眼光毒辣,一眼瞧出此人竟与当朝首辅朱大人几分面善,再加上此大人来赴宴,认不得在座所有学子倒说得过去,但不认得会元榜首,就有点说不过去,不是此人消息闭塞就是位高权重不屑知道。
鉴于此人的面相,顾渔认为是后者。
“兄弟二人同中贡士,真是一件美谈。”此人开口笑道,一笑双目更细,平添几分阴柔。
“大人谬赞,学生不敢。”顾渔忙躬身施礼。
他的声音清亮,姿态娴雅,并没有那些初见天子重臣的惶恐以及不自觉地献媚,虽然大家都喜欢小人溜须,但内心还是瞧不起小人,这真是一个矛盾。
“存之年少有为,又仪表堂堂,我瞧有状元之像。”此人笑道。
顾渔只觉得双耳一跳。
如果是别的官员说这句话,顾渔一定会认为这个人疯了,状元乃皇帝所定,试问天下谁敢替天子定夺?
“多谢大人赞誉。”顾渔再次躬身施礼。
这小子胆子不小!胡大人与那官员对视一眼,这要是别的士子听了,保不准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而这位依旧淡定应对。
胡大人哈哈笑了,“怀恩兄,你就别卖弄你的相面之学了,年轻人信以为真,万一…你可得负责…”
一场话以玩笑告终,大家都笑了。
“天子圣明,有才之士不会埋没。”此人捻须笑道。
门边热闹起来,恭送文郡王离去的首辅大人带着几个官员回来了。
“家兄来了,我过去说说话。”此人笑道,大步走开了。
胡大人忽的伸手拍了拍顾渔的肩头,意味深长的一笑,紧跟着走了。
秋风吹过,顾渔只觉得后背一片寒意,才发现内里中衣一辈汗水打湿。
家兄…..
果然没错,这人正是首辅朱大人的堂弟,官封通政司通政使兼刑部侍郎朱春阳。
也就是此人主审叶真将军谋逆案,据说此人发达前曾是一县衙刀笔吏,最惯颠倒黑白断人生死,如今加上其兄的权势,更是所到之处人人色变孩童止啼。
不过看起来他对自己方才应对很是满意,顾渔怦怦跳的心渐渐平静了,却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官场之上,风云变幻莫测,一言不察,今朝居高位享尊敬,明朝就可能削爵搁置沦为阶下囚。
不过,富贵险中求,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他看向一旁,顾海依旧被许多人围着,颇有打探不出什么不罢休的感觉,而顾海神色淡淡,带着合体的笑。
这么说他与文郡王是在仙人县认识的,而且这小子那时并不知道此人就是文郡王,原本两人萍水相逢再见无期,但是来到京城后,意外跟文郡王相遇…意外,如此猜测不错,应该就是那次进云梦书院…..
果然好运气!
顾渔的面上闪过一丝嫉妒,但很快他的嘴角就浮现笑,视线转移到那边明显是众官员焦点的首辅大人身上,运气靠天,但既然他是个被老天爷遗忘的人,那就只有靠自己,去夺去争去抢。
九月末,江水萧瑟,河道上大小船只依次而过。
船逆流而上,初始的新鲜在几天就变得无趣,两个小厮在船舱闷不住,顾海也用不着他们在眼前伺候,就打发他们出去捉鱼虾玩。
江水滔滔水势疾疾,能捞住才怪。
小丫头烧了一壶热茶,捧着推开船舱门,见自家少爷手拿书卷,看着窗外流水凝思。
自从簪花宴后,顾海门庭若市,不止各位学子,连有些大臣都送来邀请拜访的帖子,让顾海不得不把行程提前,趁着夜深人静,一主三仆做贼般登船出京城。
顾渔已经比他提前归家了,他们二人终于还是按说的那样,互相避开没有同行,这也好,话不投机半句多,省的劳心劳力,还是一个人自在。
小丫鬟放下茶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顾海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心里反复想着蔡文,文郡王。
想着后来得知的消息,皇室一共招了四位郡王进京,年纪最大的二十岁,年纪最小的才六岁,而文郡王不上不下,还有个优势就是他是太祖七世孙,论起来更有资格得到皇位。
而这人竟然与自己当过同学……..真是神出鬼没…
顾海忽的又想到那只蝎子,似乎探触到什么忌讳,思绪到此戛然而止。
“还有几天到家?”他放下书,一面拿起茶壶一面问道。
“还有三天。”小丫头清脆的答道,推门笑嘻嘻的进来,抢过顾海手里的茶壶,“少爷放着,奴婢来。”
不知不觉离开家已经六个月了,这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这么远,虽然妹妹在信上说一切都好,但顾海始终没有放下心。
“少爷,你不知道,说媒的人都要把门槛踢破了…..”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讲着家里的事。
她是得到顾海高中贡士消息后才来到京城的,一直没机会在少爷跟前说话,这一路上可是说个痛快。
顾海面带微笑,“不会吧,咱们家小姐一定会吩咐大门紧闭的…”
“吓,少爷,你怎么知道?”小丫头瞪大眼,带着几分崇敬看着顾海,少爷是文曲星下凡,一定能掐会算…..
顾海哈哈笑了,“那得有多少文曲星下凡才够…”一面伸手点了下小丫头的额头。
小丫头的脸腾地红了,看着重新拿起书的少爷,不由愣神,少爷脾气真好,长得也好,不知道哪家小姐有福气……
三日之后,秋雨蒙蒙中船靠岸,熙熙攘攘的码头上,顾海一眼就看到撑伞而立的母女二人。
“哥哥。”顾十八娘眼尖,立刻扬手喊道。
曹氏顺着她的手看去,立刻泣不成声。
因为顾渔先到,迎接会元得排场十分豪华,似乎透支了建康府民众的热情,顾海的到来,平静的很,甚至连顾家族众也没人来迎接。
“他们没来问,我自然也不会去说。”顾十八娘笑道,一面打量顾海。
曹氏拉着儿子的胳膊,一面抚着儿子的脸说瘦了瘦了,一面掉眼泪。
“娘,哪个学子考试之后不脱一层皮,哥哥还好了。”顾十八娘笑道安慰曹氏。
归家后如何欢庆且不用提,正如顾十八娘所说,这科举大考对学子来说身体心理都是一场严酷的考验,再加上舟车劳顿,到家之后心中前所未有的安稳,顾海倒头睡了一天一夜。
曹氏少不得又哭一番,各种补汤轮着做以求心安。
拜谢过族学的先生后,顾海吃的微醉回家来,正好遇上要出门的顾十八娘。
看着披着墨色披风自己撑着伞由绵绵秋雨中走过来的妹妹,顾海只觉得心一疼。
“哥哥回来了?少吃些酒。”她笑道,停下脚。
“去药铺?”顾海问道,伸手帮妹妹系了系并没有松的披风带子。
除了自己回来哪一天,妹妹雷打不动的每日都到药铺去,早去晚归,虽然始终笑语晏晏,但眉宇间的一丝愁苦却难逃顾海的眼。
“可是有什么瞒着我?”顾海问道。
顾十八娘垂头,叹了口气,再抬起头,眼圈微红。
“师父他老人家走了….”她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干涩。
“是又出门了?”顾海问道,但心里却又一种不好的预感。
顾十八娘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忙拿出手帕伸手擦去,微微侧头道:“对外是这么说…..”
顾海只觉得心口被巨石砸了下,那意思就是…..
顾十八娘再忍不住泪如泉涌,为了给她多留些时间,刘公不告而别,留书一封禁止她寻找张扬。
这个老人就这样走了,如同来时一般,但这一次顾十八娘知道,当自己再遇到人质疑的时候,再皱眉不解药技的时候,他再也不会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将自己护在身后,从这一刻起,刘公在人间彻底的消失。
“我却不能尽孝送终….让他尸骨流落…..”顾十八娘抱住顾海,哽咽道。
“如此大恩…无以为报…”顾海声音也有些哽咽,抚着妹妹的头发,“十八娘,你一定不要辜负他老人家….这就是唯一能做的回报….”
顾十八娘伏在顾海胸前,点头。
兄妹二人在小亭里坐下,顾十八娘擦了眼泪,强笑道:“哥哥回来了,还没听你讲京城的新鲜事….”
顾海有意转开话题,捡了些事讲了,其中就有自己怎么入云梦书院以及蔡文的事。
顾十八娘震惊不已,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那只蝎子的事,但由于涉及皇家密事,他们又闭口不谈。
“妹妹,叶真将军后来…”顾海忽的道。
顾十八娘叹口气点点头,垂头道:“…谋逆造反…合家斩首….”
顾海的手攥的咯吱咯吱响,“不可能..不可能……”
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公道!
“哥哥,你别插手这件事,这事,不是几个人就能改变的….”顾十八娘一惊,忙说道,“我虽然是个内宅妇人不知世事,但也知道因为叶将军的案子好些人受了牵连…哥哥,你千万不要….”
“妹妹,命运能改变对不对?”顾海抬头正容问道。
顾十八娘一愣。
“妹妹,按命运来说,我和娘都已经死了对不对?但是我们还活着….那么叶真将军为什么不能….”顾海沉声说道,眼中精光闪闪。
命运能变?还是不能变?顾十八娘一时间头脑嗡嗡响,觉得哥哥说的对,又觉得不对,她不由怔怔坐着看着顾海。
“哥哥,我们蝼蚁般….”她喃喃道,“…可是…叶将军不同……如果…如果他的命运也变了…..”
那就要有很多事要变了,而这些事,都是大事。
“哥哥,后来叶将军沉冤得雪….没多久…只要…只要哲皇子登位…”顾十八娘从自己有限的国家大事记忆中搜刮出来,结结巴巴的说道。
如果叶将军没死,那还怎么要哲皇子给他洗冤?不洗冤,哲皇子还会不会登位?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脑子里忽的闪过久远的只言片语,登位的是哲皇子?哲皇子?文郡王…
顾十八娘吓了一跳,她猛的站起来。
“哥哥,你说,你说蔡文是文郡王?”她问道,声音微微的颤抖。
“对呀,秀王之子..”顾海答道,有些不解的看向她,猜到什么,虽然妹妹是个内宅妇人,但对于皇帝更替的大事不会不知道,低声笑道,“最后登位的不是他是吧?”
这没什么,那么多郡王待选,谁说文郡王就是必胜的。
“这没什么,我并不打算投靠谁的势力…..”他轻声说道,试图安抚十八娘。
但顾十八娘想到什么,摇着头,掩住嘴,原本古井无波的双眼竟流露惊恐。
“不,不,这世上没有文郡王,文郡王建元五年的时候因病而亡…..”她看向顾海,喃喃说道。
“什么?”顾海一惊站起。
建元五年?那不就是去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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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奉上五千字,周六周日更新不定,勿等。
第一百二十四章 猜测
前世里顾十八娘是个内宅妇人,除了公婆丈夫不知其他事的妇人,但正如顾海所说的那样,轰动全国的大事她还是知道的,毕竟国丧新皇登基科考状元等等事需要每家每户都要有相应的仪式参与的。
原本一个亲王之子的死不在顾十八娘所知的大事范围内,但凑巧的是这个文郡王除了秀王之子的身份外还有一个身份。
“他是哲郡王的哥哥??????”顾十八娘神色变化不定,双手握紧了自己的领口。
秀王或者其他的王爷有多少儿子叫什么名字,对于顾海这个薄门小户的小小学子来说,那是无从知道。
“。。。沈老公爷是哲皇子的拥护者,当哲郡王被封为皇子后,家里派人去送贺礼,你也知道,哲郡王成为皇子,对沈家来说意味着什么。。。。”顾十八娘稳定情绪,慢慢的说道。
顾海点点头,这短短的几个月京城之行,带给他的震撼超过了十六年来的总和,他初次接触到大周的官场,也初次感到其中的玄妙是书本上学不到的。
“。。。当时大家都很高兴。。。”顾十八娘努力的回忆这前世那些她原本要刻意遗忘的点点滴滴,“沈安林。。。”她的嘴角浮现一丝笑,“破例喝了酒,第一次跟我多说了两句话。。。。。”
顾海看着妹妹,些许的紧张,忽然很想打断妹妹再说下去。
顾十八娘察觉他的心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是他头一次对我态度这么好,自从腿残后回家来,也第一次精神好。。。。”她边说笑意便有些自嘲,“不过,我现在回想,那不过是因为我恰好在他身前而已,换做其他人或者说当时没有人,我想就是对着书房的柱子,他也照样会笑,会多说两句,自言自语而已,不过,也多亏那时我受宠若惊,所以这话记得清楚。。。。。”
“他说什么?”顾海问道,想要快点知道结果,也想要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这个人已经跟他们无关了,他不想妹妹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这个人,重复一遍伤心愤恨,只有遗忘,妹妹才能开心。
“他说哲郡王很好。。。。但他的哥哥文郡王更好,如果不是他暴病早亡,失去了参选的资格,这皇子早就定下来,也不会闹得这么厉害,托的时间这么久,皇帝也被折腾的又多添几分病。。。。。”顾十八娘慢慢说道,她的语调有些怪,似乎在模仿当时沈安林说话,“然后,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就跟个傻子,也不会说话,也光顾着紧张激动,就有点口不择言,说这是文郡王福薄,少爷不要难过。。。。。”
顾海闻言不由笑了笑,妹妹说话果然。。。。。。
“其实我是怕他说着说着又不开心了,毕竟想起过世的人谁都会难过,更何况他一直郁郁寡欢。。。。。。然后,”顾十八娘也笑了,神情比刚才轻松了许多,“然后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不高兴,反而笑了,说福薄?。。。。”
顾海看着妹妹脸上带着笑,微微侧头点了点头,他突然仿佛看到沈安林在自己眼前站着做出这个神情动作。
“对。。。胜者王败者寇。。。。历史都由胜者来写,怎么写怎么对。。。”顾十八娘说道。
这句话说完,小亭子里一阵沉默,显然对于如今的顾海和顾十八娘来说,这话包含的意思就不仅仅是字面意思这么简单。
一阵秋风吹过,树叶打着旋落在二人脚下肩头。
顾十八娘伸手摘下顾海头上的落叶。
“那么,他现在没死,是怎么回事?”顾海低声道。
“我想两个可能。”顾十八娘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第一他重生了,和我一样。。。。”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孔孟门生的顾海是绝对不会相信,但有妹妹的实例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也就是说在他暴病死亡的一刻。。。。”顾海低声道,在暴病二字上加重语气,“跟妹妹一样,回到了暴病以前,得以一切重来。。。。”
“有可能。”顾十八娘苦笑一下,“这只是猜测。”
顾海默然,他们总不能跑过去抓着文郡王问你是不是重生的?
“那第二呢?”顾海道。
“第二就是命运变了。”顾十八娘答道。
“因为什么?”顾海不由笑了笑,“你重生,我和娘没死,所以他也没?”说着摇了摇头,“十八娘,我们什么人。。。。”
顾十八娘也默然。
他们什么人,从重生那一刻,为了避免命运重演,她做了多少努力,面对几次危机,才勉强走到今天,去改变一个郡王的命运?
兄妹二人相对苦笑一下。
“不过,不管哪一种可能,对我们来说都一样。”顾十八娘一脸坚定的说道,“他过他的,我们过我们的,互不相干。”
顾海点了点头,“对,我们只是过我们的日子。”
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顾十八娘又说道叶真将军的事。
“哥哥,朝廷里的大事我不懂,但你也说了,我们是什么人,叶真将军是什么人,那些朝廷里的大人是什么人,这件事不是你能改变的。。。。”她郑重几分道。
顾海面色有些萧然,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哥哥,安心读书,将来做个好官,为国为民。”顾十八娘见他不再提了,松了口气,拿起放在一旁的伞,“我去药铺里了。”
顾海含笑点点头,嘱咐她别太累,看着妹妹撑伞走了出去。
秋末冬初,建康的天气也冷了许多,雨夹雪也多了起来。
一大早蒙蒙雪粒子中,一个带着斗笠的小厮在顺和堂门口盘旋了几圈,看到披着褐色斗篷的顾十八娘走出来,忙走上前来。
“做什么的?”撑伞的小丫头眼尖立刻喝道。
那小厮在几步外站住,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顾娘子,请接了信吧。。。。”他低声道,便不再多言,将信递过来。
顾十八娘面无表情,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看到马车隆隆去了,小厮才一脸闷闷的站直身子,看了看手里的信,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哎,哎。”有人在门内唤他。
小厮警惕的看过去,见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冲自己挤眉弄眼。
他对这里的情况很是熟悉,认得此人是这里的坐堂大夫,姓彭。
“你是从哪里来的?”彭一针笑眯眯的问道。
小厮哼了声,理也不理他加快脚步混入人群。
彭一针讨个没趣,摸了摸鼻子。
“又有药行来找顾娘子?”一个小伙计在他身后也跟着探头探脑。
这些日子,明里暗里送来的消息请帖书信不计其数,有本地的更多的是外地,许下了种种好处就是希望顾娘子能移尊到他们那里去,包吃包住包自由。
顾十八娘一概推脱了,每日只潜心研究技艺。
“这个。。。。不像。。。”彭一针一脸神秘的说道。
“怎么不像?”小伙计不解。
彭一针嘿嘿笑了,却没有答话。
“那先生觉得像什么?”小伙计换个方式问道。
“我瞧像是豆蔻丁香。”彭一针带着玩味的笑道。
“豆蔻丁香?”小伙计更是一头雾水,“怎么讲?”
“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啊。。。。”彭一针打着哈哈摇摇晃晃的往外走,一面招呼,“童儿,速来速来。”
彭一针的药童立刻背着药箱跟了上来。
“师父,今日有三家医诊,先去哪一家?”十一二岁的小学徒,抹了下鼻涕,问道。
“哪家有钱?”彭一针问道。
“城东王大户家。”小徒弟答道。
“如此速去,救富济贫。”彭一针坐上马车一扬鞭道。
马儿受惊急速就走,小伙计差点没坐上喊着师父等等我跳上车尾抱住了车棚。
此时的郑州城外已然铺上一层白幔,雪还在飞飞扬扬,相比于几个月前,这里更加凋零,人际罕见,只偶尔有匆匆的骑兵飞驰而过。
起伏的山坡上,有三四人漫步而行,皆穿这铠甲军衣,只是面上除了肃杀之气外多了几分萧瑟之意,各怀心思静默不言,只闻得脚下踩雪之声。
“直捣黄龙府,与君痛饮尔,叶帅声音犹在,却。。。。”忽的一人握拳哽咽。
这话打破了萧杀的气氛,三人都抬起头来,风刀霜剑磨砺的面上满是悲愤。
“沈校尉,消息果真确切?”他们看向那最先说话的人,哑着嗓子问道。
沈安林抬起头,冷肃的双目微微发红,他慢慢的点了点头。
“国公爷也救不得?国公爷也救不得。。。。。”三人再忍不住悲声长喝,“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我不管了,我要杀回去,老子这条命是叶帅给的,劫法场去。。。。”一个大汉一把扯下军衣铠甲,将伤痕遍布的上身裸露出来,飞雪贴上瞬时化成雪水。
这话让其他三人都激动起来,愤愤要解衣。
“住手!”沈安林喝道。
在大家眼里,虽然他已经征战几次,但二十岁的年龄,以及沈氏这个名头,还是让这些同僚有些轻视,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敢这样大声呵斥,三人都杀气腾腾,心里隐藏这对那些京城重臣空谈误国怒气恨不得都发泄在他身上。
“诸位忘了叶帅的嘱咐了吗?”沈安林毫无怯意,竖眉沉声喝道,一面伸手指了茫茫四野,“尚有万人未进撤离中原,如今叶帅不在,你们再去,还有谁一心护着万千百姓,你们是要看他们惨死金贼报复的铁蹄之下么?”
这话让大家瞬时冷静下来,三人对视一眼,无力而又悲壮的长叹。
“京城里能想到的法子,能请动的人都用了,只要能拖过这个年,叶帅就能过了这一关。”沈安林低声说道。
“咱们就这样忍,叶帅就这样忍,除了忍,就没别的法子了吗?”有人悲愤挥动拳头。
“在不如人的时候,就得忍,如果不忍,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命不在了,还谈什么别的。。。。”沈安林低声说道,这话从嘴里说出来,有别样的意味。
这跟战场上用兵一般,敌强我弱,不得不避其锋芒,以待时机,只要待到时机,一击必中,毫不留情。
大家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事情真到了自己头上,那忍字真是不好受。
“对了,沈校尉,赵大人已经分配兵力部署,你守哪里?”有人强笑一下,问道。
沈安林的嘴边浮现一丝怪异的笑,他的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茫茫城池。
“郑州。”他淡淡道。
三人面色一变,一脸惊愕。
如今大军随着叶帅的押解回京,士气一泻千里,兵败而退的大金问询必将南下,此时的双方实力已经完全不一样,此时说是攻防,其实不过是留守,叶帅虽然不在了,排除军中某些人的别有用心阻挠,叶帅临去前力保万民南迁襄汉的命令依旧维持下来,但郑州等地的失守只是早晚的事。
反扑的金贼必将气焰嚣张手段残忍,郑州是个危险的地方。
“我们都是襄汉一带。。。。”三人面上几分肃重,看向沈安林的神色增加敬佩,“没想到赵大人如此大义避亲。”
赵大人,新任镇武胜定国军节度使,负责这次大军安抚以及撤退设防大人之一,也是沈安林的娘家舅舅。
“此乃我之职,无关亲疏。”沈安林整容说道。
“沈校尉保重。”三人亦整容抱拳。
雪越下越大,茫茫四野一片白雾之中,三人已经离去,沈安林独自一人矗立。
两个亲兵举着伞跑过来,劝说他回去。
“小卓还没回来吗?”他问道。
亲兵摇头,一面道,“大人是等家信?昨日老爷的信已经到了。。。。。”
沈安林没有说话,笑了笑,摇了摇头,回来又如何,还是一如既往,再将信原封不动的带回来而已。
那姑娘,真不是一般的倔啊,这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家嫌贫悔婚而傲气的要决裂的缘故吗?
回到大营,温暖的火盆很快融化掉他身上的雪,顾不得换下衣裳,沈安林的视线落在书案上,那里有一张尚未写完的信,说是信,也不过是两句话。
“此一战生死未知。。。。”他怔怔看了一时,忽的伸手扯过扔进火盆,腾起一股青烟。
“备马整装拔营。”他转过身,高声传令,亲兵得令,转身出门,接二连三的号角声响起,蔓延开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同情
每月十五是曹氏到兴隆寺上香的固定日子,也是顾十八娘进这个寺庙的唯一日子。
“十八娘,你去客房歇息片刻。”从正殿出来曹氏说道。
曹氏的规矩是每一次定要将前后所有佛殿都拜一个遍,因为母女二人某个心明口不说的缘故,顾十八娘是不会相陪的。
对于曹氏来说,女儿能每次跟着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到竹轩楼坐坐,跟信家的人约好了,娘自去便是。”顾十八娘答道。
曹氏点点头,祝嘱咐她别受风着凉便带着仆妇去了。
顾十八娘来到竹轩楼前,只穿着棉袍的信朝凌迎了过来。
“怎么劳动新郎官过来了。”顾十八娘笑道,一面浅浅施礼。
信朝阳月前刚成亲,娶了衡州怡和兴药棚家的三小姐。
“多劳动多劳动的好。”信朝凌皱着脸道。
顾十八娘笑了,听说这位衡州来的三小姐颇有些男儿性,不过,不只是性子上,模样上也是,因此拖成个老姑娘才出嫁。
要说信朝凌长得也不错,而且一向自诩花丛高手风流之人,凡花俗草那是从来不看入眼中,最后名声在外的凌少爷娶这个么媳妇,的确是笑话大了,也委屈大了。
顾十八娘听药行的人在背后笑说这是因为大有生看中了怡和兴的一批上好野山参,无奈怡和兴药行虽小但脾气大,硬是不肯卖,大有生不知怎么知道了怡和兴老板的心病,就是这位嫁不出去的三小姐,所以才有了这门婚事。
这么说,信朝凌也就值一批野山参的价,顾十八娘不由带着几分同情。
“反正我在家也就这点用…”信朝凌咧嘴一笑道,显然也知道如今城里有关他凌大少卖身的笑话传遍了,再迟钝也明白顾十八娘的眼神。
顾十八娘默然,人要是看得开也好。
“有用总比没用好。”她笑了笑道。
信朝凌嘿嘿笑了,“外边冷,顾娘子进去说话,我哥和叔叔他们都沏了好茶。”
说着侧身让开,自己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是没有资格进去吧,别人暖庐里坐着,他却冷风里站着,说起来也是个少爷,其实一点地位也没,顾十八娘同情看了他一眼,“那你忙去吧。”
“不忙不忙。”信朝凌搓着手笑道,“贱内在烧香,估计也烧完了,我接她回去。”
顾十八娘点点头,这才带着小丫头拾阶而上。
看着那披着银白素缎斗篷的小姑娘消失在眼前,信朝凌站在原地不知道发什么呆。
一旁的小厮忍不住轻轻跺脚,小声提醒道:“少爷,咱们快去吧。”
“去哪?”信朝凌回过神瞪眼看小厮。
小厮不由塌塌嘴,“你不是说去接少奶奶啊,这香可该烧完了,你再不去,少奶奶就上马车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信朝凌踹了一脚。
“去你个头!我吃饱撑的找恶心!”信朝凌瞪眼喝道,啐了两口,“去,备车,接你小姨娘去老金铺子打套头面!”
小厮捂着屁股忙应着跑了,一面只埋怨,这不都是你说的嘛,怎么怪到我头上,脸变得也太快了。
信朝凌哼了声,一摇三晃的唱着浓艳小曲慢悠悠的跟在后面远去了。
竹轩楼里,顾十八娘与信朝阳以及三位家中长辈见礼坐下,信家恭喜顾海高中贡士,顾十八娘恭喜信家双喜临门。
信家大有生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几乎霸占了建康药界一半多的市场,这种速度是前所未有的。
信家几个长辈对视一笑,冲顾十八娘拱手,“这都是仰仗顾娘子关照。”
顾十八娘差点笑出声,忙站起身还礼。
这群人正当她是三岁小孩,夸几句就信以为真了,一个偌大的药行,难道只凭一个药师就所向披靡了?
但不可否认,自己和师父刘公的确给他们增添了许多光彩,单凭刘公之徒药品专供的一件事,就足以让大有生迅速扩展名头。
恭维的话人人爱听,信家这几个叔叔如此做,符合常理也让人心情愉悦。
“这二喜是我家朝凌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终于成亲了,多谢顾娘子的贺礼,你真是客气了。”一个老者捻须说道,脸上又是感叹又是欣喜。
“不知道顾娘子家什么时候双喜临门啊?”另一个老者接话笑道。
有人便咳了一声,哪有当着一个姑娘家的面说人家亲事的,太唐突了。
顾十八娘并不在意,含笑道:“一切自有家母做主。”
这话就此揭过,茶喝三遍,闲话扯了一通,大家都是生意人,时间就是金钱,于是几人对视一眼,开始直奔主题。
“这是顾娘子辛劳钱。”老者将一个薄薄的信封推过来。
药钱是药钱,辛劳钱是辛劳钱,两不相干。
顾十八娘没有推辞,接过来也没看,她相信在金钱上信家不会眼皮浅。
“那就让你们破费了。”她笑道。
大家笑着互相客气。
“顾娘子,有一事。。。。”笑过之后,一个老者面带几分踌躇开口说道。
话音才起,就听外边脚步声传来,一个布衣青巾的年轻男子抱着一摞书面带激动的过来了。
他站在轩外,目光扫过内里,显然一愣。
“春芳,有什么事?”老者停下话,咳一了声,带着几分威严道。
年轻男子面色有些激动,目光只略微扫过顾十八娘,就垂下头不再看第二眼。
“..伯父…我…我以为解元公也在…所以..所以冒昧来请教……”他低声说道,说着忙施礼转身就要走,却不料一弯腰书掉了下来,忙去捡,带着几分狼狈的道歉。
信朝阳已经站起来,帮他捡起两本书,一面看着顾十八娘一笑。
“解元公没来,解元公的妹妹来了…”他笑道。
自进来后,信朝阳一直安坐在桌案一旁,安稳的做个烹茶小童,半句话也没说过。
这是大家公子风范,虽然顾十八娘以及在座的老人心里都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然掌握了家族中的决断大权,但有这几个老者在的场合,他依旧要守晚辈的礼节。
顾十八娘闻言冲他一笑,将视线落在那年轻人身上,见他年纪不过十七八,长相颇为俊秀,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大周虽然禁止商人科考入仕,但在其子弟科考入仕上却限制不是很严,因此挣得金山银山生活上无比富足的商人们,受够身份带来的委屈后,对家族中子弟的培养上会分成两类,一类继承衣钵经商挣钱,另一类则读书求学入仕挣名,名利双收,才是真正的大富之家。
无可置疑,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信家走上读书一条路的子弟。
“见过顾娘子…”年轻人忙躬身施礼,手里的书又是一阵乱晃。
顾十八娘忙站起身来还礼。
“十八娘,不知道能不能讨个方便..”信朝阳笑道,一面伸手指了指这个年轻人,“这是我堂弟,春芳,一直久仰解元公,只是解元公进京求学,回来后又闭门谢客,能不能托你的门路,让春芳见上一见?”
顾十八娘似乎松了口气,看着信朝阳眼角带笑。
“你要说再要炮制某某药我是绝对不会答应….”她笑道,“要说见我哥哥这件事,那没问题。”
信朝阳以及几位老者都笑了。
“原来顾娘子一进来神色郑重,原来是防着我们这个…”老者笑道,笑容有些不自然,“哪里能再为难顾娘子,如此就太有失信义了…”
顾十八娘似笑非笑道:“我师父说了,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一定要警惕再警惕,要不然指不定那句话说错就把自己给卖了…..我年纪小,说实话,每一次来见几位长辈,都紧张的很….”
“怪不得顾娘子从来不肯赴宴,原来是怕鸿门宴上食不下咽..”信朝阳笑道。
“正是如此。”顾十八娘点头笑道。
大家哈哈笑起来。
“顾娘子多虑了。”老者们摇头笑道。
一直站在门外的年轻人信春芳也忍不住笑起来,不由多看了这位顾娘子两眼,见她笑意盈盈,流露出一种女子身上少见的豁达。
“那就多谢顾娘子了。”他低头再次道谢。
“不客气,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哥哥跟你们探讨学问也是件益事。”顾十八娘含笑说道。
年轻人说了几句不敢不敢,便不再多留告退了。
但信朝阳等人为他的意外出现道歉,又饮了杯茶,顾十八娘便问那位老者方才要说什么事。
“就是要说这件事,春芳学的也用功,就是总是差那么一点,这是第二次考了,依旧唉。。。。。”老者笑着说道,一面摇头叹息。
“莫急,只要努力总会考中的。”顾十八娘忙安慰道。
老者便再三道谢,见事情说完顾十八娘便起身告辞。
看那姑娘拾阶而下,青枯的竹丛挡住了信朝阳的视线。
“朝阳,其实要说合适,你最合适。。。。”一个老者在后低声道。
信朝阳转过身,在暖垫子上坐好,自己慢慢的斟茶,一面慢慢的摇头,“不,我最不合适。”
“为什么?”三个老者齐声问道。
对于生意他们精通的很,要说这儿女亲事跟做生意也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一次信朝阳的决定真让他们难以理解。
“春芳他哪里比得上你,论长相,论家势,除了会读几本书,就是读书也比不得你,如果你能去参考,咱们家早出了翰林学士了。。。。。”一个老者说道,“朝阳,你别是怕顾家嫌弃你的商人身份,他们家虽说出了个解元,就算出个状元又如何?就他们的家世,撑死了在翰林院喝一辈子茶,或者外放混个知府打住,咱们虽然是个商人,那关系也是四通八达,有了你这个女婿打点,对顾家儿子来说,必是如鱼得水,这个道理他们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哪里能看得上春芳。。。。。”
信朝阳摇摇头,抬手示意他们不用再说。
“不是因为这个。”他含笑道,“是因为她不信我。”
三个老者对视一眼,有些意外,“顾娘子不信你?不信什么?三媒六聘的,婚姻大事咱们还能耍她玩不成?”
“不是这个,而是。。。。”信朝阳笑道,“她对我有戒心。”
他笑容里有无奈一闪而过,“这小娘子奇怪的很,自从我第一次见她,她给我的感觉就是。。。。。”
他捏了捏额头,似乎说出下面这句话实在是很违心。
“。。。。对我很了解很熟悉。。。。”信朝阳说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不管我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她就坐在那里,带着那种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的眼神。。。。。”
这话让三个老者面面相觑。
“不会吧,朝阳,这是你多虑了。”他们说道,别说外人了,就连他们这些看着信朝阳长大的人,还不敢说一眼看透他想什么呢。
“叔叔伯伯,我什么时候多虑过?”信朝阳神色郑重几分,沉声说道。
三位老者收正神色,点了点头。
“所以,我是最不合适的。。。。”信朝阳低头斟茶,水汽蒸蒸而上挡住了他的神情,“。。。。要是真开口上他们家与我提亲,肯定会被一口回绝,这样咱们家就再没机会了。”
“那要这么说,她防着你,自然也是防着咱们家,那春芳去了不也一样?”一个老者面色不好的说道。
“不一样。”信朝阳抬起头,露出笑脸,“春芳正合适,跟顾娘子家很相似,对于跟自己曾经处于同样境遇的人,大家心里会不自觉地增添几分好感,也就是俗话说的同病相怜。。。。”
三个老者点点头。
“那你让朝凌在下边说那些话做什么?岂不是让她觉得咱们家很势力很没人情味?那样印象更差。。。。”一个老者想起什么说道,微微皱起眉头,“这顾娘子到底是诗书人家,最忌讳咱们这些商人重利轻义。。。。”
“让她同情。”信朝阳说道,“同情朝凌,连朝凌都能被家族这样随意安排,那春芳这个旁支的,将来更不能自主。。。。”
“就因为同情,她就会同意嫁给春芳?”三个老者一脸不同意,摇了摇头,“这个顾娘子,如何刀子嘴铁心肠,建康人谁不知道。。。”
“不,不,”信朝阳摆摆手,“她不是。。。。”话说到这里,他突然不想说下去,重新续水到茶壶,低着头道,“撇开这个不说,我并没有欺她,春芳是我精心挑出来的,对她真的很合适。。。。。。”
他的声音低下去,仔细听能察觉其中一丝淡淡的别样的滋味。
到此三个老者也才松了口气,将方才的话串联起来想了遍,脸上难掩喜悦。
“什么都考虑到了,等春芳跟顾娘子家混个脸熟了,再托人上门求亲,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不是盲婚哑嫁,又是读书人将来不辱灭门楣,这门亲事肯定没问题,更何况她只提防咱们再给她要药,绝对不会想到咱们今天只是为了让春芳跟她认识。。。。。”三人含笑说道。
他们什么都考虑到了,唯一没考虑的是这个姑娘想不想嫁人,不过这一点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世上哪有芳华正好的少女不想嫁人的,所有的少女,不管贵贱美丑,都将走上同一条路,奔向同一个目标,那就是嫁人,很可惜的是,这条路顾十八娘已经走过了,所以她准备走不同的路。
且不提竹轩楼里几人的暗喜,且说顾十八娘自走出来后,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们肯定是要提再要些单独定制的某种药,所以借着那个书生的出现,我提前将这个要求堵死了,所以他们也没有再提。。。。”她一面走一面皱眉想,将方才所有的场景都在脑海里重复一遍,他们叫自己来,应该就是这个目的吧。
她摇摇头,不再想了,不管他们有什么事,都是为了利益,如果这利益超过她的容忍,那就一口回绝就是了。
对她顾十八娘来说,没什么交情可将,再说,对信朝阳那样一家人,有什么交情可讲。
“可怜的凌少爷,就值个一批野山参的价钱。。。。”她叹了口气,不自觉的又想到那个书生,看起来地位还不如凌少爷,又读书不成考试失败,可怜巴巴的,不知道将来要被拿出去换什么好处。。。。。。
“阿弥陀佛,女施主,好久不见了。”一声佛号打断了顾十八娘的乱想,她不由停下脚,皱起眉头,看着眼前这个不想见到的老和尚。
“了然大师。”鉴于被看穿来历的敬畏,顾十八娘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低头施礼。
这老和尚名气大信徒多,万一将自己指为妖孽,可就有麻烦了,不过目前看来,这老和尚态度还可以。
“女施主眉间平和,如此甚好甚好。”了然大师面带笑说道。
顾十八娘干笑了下,借口不能让母亲久候告辞。
“女施主,世间万物皆有缘法,顺其自然。。。。。”了然大师在后说道。
顺其自然这句话是顾十八娘的忌讳,对她来说那就是说他们一家人该死必死,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摆了摆手,小丫头会意,忙走开几步。
“大师,既然世间万物皆有缘法,你何必泄露天机?为何不顺其自然?”她低声说道,带着几分怨恨看着老和尚,“还有,是不是你跟顾渔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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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是无法顺畅的转到下一个剧情,嗷嗷嗷,大家先停一停,不要追着看,等过了这段再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常
那一次接到老和尚邀请听佛经,别说顾渔见了顾十八娘大吃一惊,她见了顾渔也大吃一惊呢,以顾渔的聪明劲,不胡思乱想才怪呢,更要命的是,顾海竟然在乡试中压了顾渔一头,别的人可能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顾渔这成绩真不错,但对于重生的顾十八娘来说,心里总有些异样的感觉。
为什么单单叫了顾渔来听经?他们一家人的命运是改变了,而顾渔的命运也变了,而这变化……
顾渔那满是嫉恨的眼神顿时浮现在她眼前,让他们兄妹俩百思不得其解的敌视似乎有了出处。
跟这老和尚肯定有关系!
“女施主觉得老衲说的不对?”了然大师笑道。
“当然不对,凭什么我们就该..…”顾十八娘冷声说道,话说到此,忽的一凛。
这老和尚,想要套自己的话!
顾十八娘看向了然大师,不管这个老和尚看出了什么,但是这种荒诞的事决不能从自己口中得到承认!
“…师父也说了,万物皆有定数,顺其自然,参透却不能说透,难道不是吗?”她含笑道。
了然大师哈哈笑了,点点头,“女施主悟的好!”
“不知道大师参透了什么?”顾十八娘有心探探他的底,问道。
了然大师却是指了指身旁,“女施主看到什么?”
时近冬日,地上修葺整齐的芳草依然凄凄,枯黄一片。
“女施主,天道循环,四时交替,万物有定律,不可相违。”他缓缓说道,一面矮下身子,随手拨了拨枯草,露出一只即将僵死的甲虫,念了声佛号,“女施主觉得这个甲虫可怜吗?”
顾十八娘没有说话,看着那地上的甲虫,伸着四脚挣扎。
老和尚伸出手指轻轻一推,那甲虫翻过身来,艰难的爬行入草中不见了。
“我伸手助它,似是能活,但天近寒冬,万物肃杀,它躲得过这一时,躲不过这一世虫命轮回。”了然大师站起身来,看着顾十八娘笑道。
“那它就该认命去死?”顾十八娘淡淡道。
“须弥虽高广,终归于消灭,大海虽渊旷,时至还枯竭,日月虽明朗,不久则西没,大地虽坚固,能负荷一切,劫尽业火燃,亦复归无常….”了然大师沉声答道,“无非该或不该,此乃无常,女施主,佛说,诸法空相,唯有放下才是真,莫要贪、嗔、痴、慢…”
顾十八娘忽的笑了,笑声打断了老和尚的话。
了然大师面上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面上只有慈祥。
“多谢大师指点。”顾十八娘收了笑,“小女明白,但是放不下。”
“既然如此,女施主苦矣。”了然大师叹息一声。
“佛曰人生皆苦。”顾十八娘笑道,施礼告辞。
马车粼粼,看着女儿若有所思,曹氏没有打扰她,将手炉轻轻的放在她怀里。
“娘,”顾十八娘回过神往曹氏身边靠了靠,闻着母亲身上暖暖的香气,觉得幸福无比。
只要能留住这幸福,付出再多也是值得。
“你哥哥过了年就十七岁了,贡士也考上了,该议议亲事了..”曹氏揽着她的肩头,想起重要的事。
那一世哥哥没等到娶亲就死了,可以说断了他们顾家的香火。
“是。”顾十八娘坐正身子,点头道。
一个原本该死的人娶妻生子,这才算是真正的改变了命运!
“到时你帮娘看看。”曹氏笑道,想到儿子的婚姻大事,面上不由激动。
顾十八娘点点头,笑着说声好。
正说笑着,马车猛的一停,街道上比往日喧哗了许多,透过车帘子隐隐还有哭声传来。
“夫人,前面路堵了。”车夫说道。
这还没进腊月街上怎么会那么多人,母女二人打起车帘看去,见前面果然密密麻麻的一群人,群情激动。
“怎么了?”曹氏问道。
话音才落就见更多人涌了过去,口中纷纷喊道叶将军死了叶将军死了。
叶将军……
还是死了,顾十八娘抬头看看天,天色阴沉,一如前世消息传到建康那时。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奸臣当道!奸臣当道!”
哭声喊声震天,而这时一队队衙役官兵也涌了过来,想要驱散人群,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绕路吧。”顾十八娘放下帘子。
“叶将军。。。你爹爹说过是个很好的官,怎么会谋反?”曹氏见不得的生杀之事,面色微白,一面喃喃念佛。
“他没谋反..”顾十八娘低声道。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曹氏掩住嘴,带着惊恐的眼神冲她摇头。
这是朝廷的判决,这是皇帝的金口。
顾十八娘明白,不再说话,消息似乎传遍了建康城,走到哪里都见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也有神情激动大声说话的,但说了没两三句,就会被人远远的躲开,或者被家人拉走。
绕了了一圈回到家门口,刚拐进巷子口,就见四五个青衣小厮阴阳怪气的喊着什么逆贼处决,苍天有眼之类的话,扯着一串炮竹从自己家门前跑过,转个头又跑回来。
小厮们笑闹着刚到顾家门前,就见一辆马车猛的停下,跳下一个姑娘。
小厮们自然认得大名鼎鼎的顾十八娘,顿时都停下脚住了口。
“滚。”顾十八娘冷冷扫了他们一眼。
果然开口凌厉,小厮们不由缩头,但还是有几个大胆的哼了声,站出来皮笑肉不笑的道:“十八小姐,这是你家门前不错,但这巷子可不是你们的,得让小的们走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那十八小姐不耐烦的摆摆手,一旁侍立的两个车夫立刻抡着马鞭子就冲过来。
“打你们这群小崽子,敢跟我们小姐这样说话。”
果然狗随主子,如此粗暴无礼,小厮们立刻抱头散开。
“站住!”
跑了没两步,听那姑娘在后断喝一声,小厮们一愣停下脚斜眼看去。
“回去告诉你们少爷,他的心意,我们收到了,快要过年,多歇歇,别再劳神费力的。”顾十八娘冷声说道。
小厮们一惊面露几分慌张,再不敢停留撒脚跑的没影了。
下车的曹氏听到她的话有些不解,想要问见女儿神色不虞,便没有开口。
“少爷呢?”一进门顾十八娘就问。
“在书房写字..”丫鬟们答道。
“娘,我去找哥哥。”顾十八娘对曹氏说道。
“多让他出来走走,别总闷着。”曹氏嘱咐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去了。
书房门紧闭,两个小厮远远的缩着手站着,看到顾十八娘过来,忙问好。
顾十八娘直接推门进去了,屋子里的炭火熄了,透着几分寒气,散落一地的纸。
顾海站在书桌前,挥毫疾书,似乎并没有察觉顾十八娘进来,一张又一张的纸不断飘落。
“取火盆来。”顾十八娘对外说道。
站在门外还没来得及探头的小厮忙应声去了。
火盆摆进来,屋子里的似乎下一子暖了起来,挥退小厮关上门,顾十八娘并没有看顾海,顾海也并没有停下手,兄妹二人似乎互相视而不见。
顾十八娘捡起地上写满天日昭昭的纸,一张一张的放入火盆。
最后一张纸化为灰烬,屋子里已经是烟雾弥漫,脚步声响,顾海走到窗边,啪啪的将窗子打开,清冷的空气立刻扑进来吹散了烟雾。
“你还记得天日昭昭是谁说的吗?”顾海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顾十八娘自嘲的笑了下,摇了摇头,“我除了谨记那几日卸了朱钗首饰,别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也没人和我说。”
“是叶将军临行前用血写的四个字,叶将军一生戎马,结局竟是这个四个字!”顾海的声音有些哽咽,“这就是天道纲常吗?这就是天道纲常吗?”
他说不下去了,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是天道纲常。”顾十八娘走过去,握住哥哥的手,“再等五年,新帝登位就会给叶将军一个公道,哥哥,天道纲常,善恶有报,哥哥,微不足道的我顾十八娘,怀着一腔冤屈而死,上天尚且给我重生的机会,自会给叶将军一个公道。”
说了一席话,顾海的情绪终于好多了,伸手拭去顾十八娘脸上的烟灰。
“哥哥,事情已经这样,你千万不要再多想,”顾十八娘带着几分担忧道,“也不要冲动行事,我还记得就连沈家那个国公爷也因此受到牵连,我不是说要哥哥你不辨是非,我是说。。。。”
“我知道。”顾海笑了,打断妹妹的话,“我知道,门外的喧闹我都听见了,你瞧,哥哥我不是没有热血冲头出去斥骂他们,也没有卷起包袱直奔京城去都察院跪着。。。。。”
“我知道哥哥不会被顾渔三两句话就蛊惑的。”顾十八娘这才释怀一笑。
“那小子。。。”顾海也笑了,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我有时候觉得他似孩子赌气般顽劣。”
这些日子,顾海已经将在京城发生的事都告诉了顾十八娘,尤其是和顾渔的斗嘴置气。
“我想来想去总觉得他似乎是嫉妒我,”顾海笑道,“你说,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他长得比我好,文采也比我好,人缘也比我好,又如此好运得三奶奶赏识,跳出污泥般的境地,一跃成为族中佼佼,纵然因为入学晚了些乡试时落后我一步,但十五六岁的年纪成为会元,这是咱们大周朝第二例。。。。。全天下的人都要嫉妒他,他有什么好嫉妒我的?”
顾十八娘沉默一刻。
“我想是因为兴隆寺的那老和尚跟他说了什么。。。。。”她说道。
顾海一愣,“了然大师?”
顾十八娘点点头。
“就算了然大师看出你的事。。。。哪又跟他顾渔什么关系,咱们是咱们。。。。。”顾海笑道,忽的笑声一顿,想到什么。
“解元!”兄妹二人同时说道,对视一眼。
顾渔应该是解元,但因为顾十八娘的重生,解元变成了顾海。。。。。
“这是因为我。。。。?”顾十八娘喃喃道。
“不,”顾海忽的说道,拍了拍妹妹的肩头,“这跟你无关,跟咱们无关。”
顾十八娘抬头看他,眼中有些不解。
“十八娘,解元的成绩是考官定的,是根据一字一句的文章定的,这跟你的死而复生不一样,我得是因为我应得,他不得是因为他不应得,这与你无关,与我与他自己有关。”顾海整容说道,“与其说命由天定,倒不如说命由己定,如果他是因为老和尚的话而对我们怀有此等心思,那是他错了。”
“这就是无常。”顾十八娘若有所思。
“再说,他不是中了会元,说不定状元还是他的,如此他还有什么好嫉妒我这个被他甩在一百多位后的人呢?”顾海笑道。
顾十八娘也笑了,眨眼道:“或者,他是嫉妒你有我这么一个好妹妹。”
听到笑声从书房传出来,一直躲在院子大树后的曹氏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咱们回去吧,”她转过身。
“我就说嘛,夫人你多虑了,小姐和少爷好着呢。”小丫头露着小虎牙笑。
“是,你们都好,就夫人我瞎操心。”曹氏笑道。
小丫头笑嘻嘻的扶着她的胳膊,“有更大的事要夫人你操心呢,咱们快去吧,周大娘来了,快去瞧瞧,是不是林家那小姐要当您的儿媳妇了。。。。”
其实自从顾海中了贡士回来后,沉寂一段时间的媒婆以及一些认识的妇人们就又把门槛踏破了,挑来捡去,如今曹氏中意的有三家,这其中就有林家。
这林家是建康本地人,门户不大,家门简单,父亲是高淳县的县令,家中两子三女,如今说的是二女儿,今年十五岁,听说的端庄贤淑,一手好绣技。
因为同是建康人,又都是当县令,因此曹氏以前也听过他们家的事,论起来再门当户对不过,曹氏最为满意。
这负责说亲探口风的周大娘是林家的远方亲戚,嫁到顾家,因为光景跟曹氏一家差不多,当然是指以前,所以惺惺相惜跟曹氏关系不错。
曹氏走近大厅,见周大娘正举着茶杯看上面的瓷画,一脸赞叹。
这茶杯是顾十八娘定制的官窑上品,白瓷勾勒鹊上梅枝,很是喜人。
因为都是一家人,也没说什么客套话,周大娘喝了几口茶,咳了一声步入正题,说了林家也很满意。
“他父亲早早不在了,人家不嫌弃就好。”曹氏松了口气,又有些难过道。
父母双全才是婚配的好人家,双亲早亡的,总是不免被说命硬。
“好好的,又说这个,大兄弟的事,人家还不知道。。。。”周大娘忙故作不悦的说道,“海哥儿如今大出息了就是最好的。”
“不敢不敢,将来跟他爹一般外放个县令,我就知足了。”曹氏笑道。
周大娘笑呵呵的恭维几句。
“那林家的意思就是有意了?”曹氏问道。
却见周大娘神色有些怪异,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在椅子上动了动,颇有些坐立不安,眼瞟了瞟四周侍立的丫鬟。
曹氏会意,“去让厨房添几个菜,留周娘子吃饭。”
周大娘口中说着不用不用,人并没有动,看着丫头们都退下了。
她又吃了几口茶,身子往曹氏这边探了探,开口道:“大妹子,不知道十八小姐说人家了没?”
曹氏一怔,“大娘子这是什么意思?海哥儿还没说亲,十八娘自然。。。。”
“我说大妹子。。。。”周娘子笑了笑,“别人家自然这个没错,只是,咱们十八娘。。。。。”
曹氏的脸色微沉,十八娘的身份始终是她的心病。
“我们十八娘怎么?”她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
“十八娘太厉害了。。。。。”周大娘讪讪笑道,“人甚至都说,咱们家是小姐当家,这,将来嫂子是不是还要看小姑子的脸色。。。。。”
她的话没说完,曹氏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已经有人重重的咳了一声。
周大娘一惊,和曹氏一起看过去,见长身玉立的少年从窗边转过来。
“海哥儿来了。。。”周大娘有些尴尬,站起来道。
这家孩子也太没规矩了,这说的是婚姻大事,这孩子怎么能偷听。
而这边的曹氏却并没有开口说话,果然如大家所说的,是个脾气好的泥人一般,有个这样的婆婆的确是再好不过,只是。。。。
周大娘的眼光一转,就见顾海的身后站着一个姑娘,眉清目秀,面色如水,此时她的手腕被顾海紧紧抓着。
一见到这个姑娘,周大娘冒出一头冷汗,乖乖,刚才的话一定被这个煞神听到了,顿时脚发软,恨不得立刻跑出去,别被骂的一脸骚,应该不会打人吧?不知道会不会用银子砸自己,这样她该把银子捡起跑呢还是不捡就跑。。。。。
周大娘的思绪一瞬间陷入诡异中。
“我们没偷听。”顾海开口说道,似乎看出周大娘的心思,“我和妹妹过来请娘吃饭去,走过来才听小丫头说有客,正要转身走开,就听到几句不该听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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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五千字,我好崇拜自己,我是希特多!对了,以后更新都在晚上,改点了,中午时间不够写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报复
周大娘坐到林家的客厅里,心还是砰砰的跳,一口气喝了三杯茶,才吐了口气。
林家夫人神色平静,姿态端庄。
“他们怎么说?”她轻声问道。
周大娘放下茶杯,“说起来好险,我将夫人那些话才要探探曹氏的口风,却被正主听个正着!”
林夫人的眉头跳了跳,“是顾家那个小姐?”
“可不是。”周大娘拍了胸口,“差点吓死我…”
看她现在安然无恙,眉间还带着几分喜气坐在这里,可见并没有被吓出个好歹,林夫人嘴边浮现一丝笑。
“有什么可害怕的?我就不信这个小姐当真敢无礼狂妄到这个地步,要是如此,这亲事不说也罢,”她笑道,一面拨了拨自己长长的手指甲。
周大娘笑了,点头道:“可不是,我也断然不信谁家未出阁的姑娘荒诞成这样….”
“她怎么说?”林夫人问道。
“她什么都没说…”周大娘此时说起来,脸上还是一片意外,“脾气好着呢,还留我吃饭….”
“我是问曹氏。”林夫人不耐烦的打断她。
谅那小姐也不敢说什么,她就不信这个小姐敢不怕恶名在外,影响到哥哥亲事,落个满建康无人询问的笑话。
周大娘嘿嘿笑了,“曹氏没什么说的,只说她女儿不是那样的人,最是性子温婉体贴家人…..”
林夫人嗤了声,“还好意思说性子温婉,哪个性子温婉的姑娘会被人家沈三老爷家退亲,还吵闹不休,把沈三夫人那样菩萨性子都气的躺了好几天…….”
周大娘忙陪笑连声说是。
林夫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那曹氏怎么个意思?这亲事还要不要谈?”
“当然要。”周大娘眉开眼笑,“再没比咱们家更合适的了,这不,我从他们家出来,脚不沾地的过来了…”
“要说我也不是那么满意,年纪轻轻丧父的,只不过我们老爷念着以前的交情…”林夫人慢慢说道,身子斜倚在椅子上,抚着手指,“再者,顾公子这孩子也的确是不错,总不能因为有个叛经离道的妹妹就一竿子打死。”
“可不是,顾公子文文雅雅,一说话就带笑,一看就是个脾气好的。”周大娘笑道。
回想起方才,那顾公子拉着妹妹出现在屋门口时,她还真的吓了一跳,当然不是怕顾公子,而是怕那个传说中暴躁的顾小姐打了自己。
幸好顾公子一直拉着顾小姐,而且三番两次阻止了顾小姐开口说话,肯定是对这个妹妹心存不满,只怕她坏了自己的名声。
“就是顾公子催着我来问问咱们怎么想的。”她笑眯眯的说道,往林夫人身边靠了靠,“夫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觉得这门亲事真的不错……”
家里人少,关系简单,又有钱,公子小小年纪中了贡士,婆婆性子老实,这要是过去了,也不用媳妇熬成婆,自己就立马能当家作主……
林夫人显然也想到这个,原本淡定的神色终于难掩一丝波动,女儿真要嫁过去,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门户不高,但真论起来可是比嫁给沈三老爷家的庶子要好过的多。
沈三老爷家也就仗着有个国公爷,家里也就门面光鲜些,只怕内里还不如小门小户的顾家有钱,一想到顾氏一族里流出来的话,那成箱成箱的真金白金……
当然前提是,没有那个小姑子。
想到这里,林夫人的神色微微一凝,有那么厉害的小姑子在,她女儿过去了算什么?
“夫人,你到底怎么想的?”周大娘问道。
林夫人沉吟一刻,“很简单,我们姑娘进门的时候,她家的姑娘得出门。”
周大娘笑了,“这算什么,哪个姑娘不都得出门,再说,那顾家小姐过年就十五岁了,年纪可不小了……”
林夫人似笑非笑,想起沈三夫人放出话,漫不经心的道:“那也得看有人家要她不,别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到时候东挑西捡也定不下人家,又是个厉害姑娘,在家说一不二,真要当老姑娘,谁敢说半个不字,那时候我们可是哑巴吃亏说不出…..”
周大娘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姑娘的名声可真不咋地,起码族里人都敬而远之,人家娶媳妇都是回去相夫教子,要的是贤良淑德温顺谦和,弄回去一个煞神算什么事,当然这个煞神很能挣钱…..
周大娘一个激灵,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
“他家两个铺子,可都是这姑娘在打理呢…”她低声说道。
林夫人一惊,立刻说道:“那可不成,是她打理的没错,那也是家里的产业,父亲不在了,当然得由哥哥处置..”
她说着坐正身子,肃容看着周大娘,“这个可得说好了,他们姑娘出门时,可不能将整个家业都陪嫁过去。”
离开了林家,第二日一大早,周大娘就来到曹氏家。
小丫鬟将她带到园子的花坞里。
花坞摆满了花草,地下引着地炉,俩面窗半垂下厚厚的毡帘,温暖如春。
想起以前曹氏家什么状况,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光景,周大娘心里真是滋味复杂,怎么一眨眼就天上地下了。
“周娘子,这里离夫人的佛堂最近,你稍等,夫人几步就到。”小丫鬟捧上茶,笑眯眯的说道。
周大娘正转着头看应该是墙或者窗的地方摆着的博古架,闻言忙收回视线,在软榻上坐正身子点了点头。
小丫头出去了,不多时就引着曹氏进来。
曹氏的神色有点恹恹,对她的有点心不在焉。
“大娘子什么事?”她问道。
周大娘怔了下,什么事还用说?心道这是要摆架子?
“大妹子,海哥儿的亲事啊。”她有些不悦的道。
曹氏这才哦了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眉宇间几分沮丧忧伤。
“大妹子,你别着急。”周大娘认为是昨日自己透的口风的缘故,曹氏害怕担心儿子的亲事遇到麻烦了,忙笑着说道。
不听这话还好,曹氏的眼圈忽的红了,转过头掩饰了下。
“林家说了,海哥儿他们也是中意的,不管从老辈儿的关系,还是如今的光景,你们两家都是再合适不过。。。。”周大娘一脸笑的说了一通,端起茶要喝,眼光一转,看了看左右,小丫头们都没在,“只是有一点。。。。。”
“一点什么?”曹氏看过来,低声问道。
“快给你家姑娘找个人家,只要前脚娶新妇,后脚嫁女,这门亲事就成了!”周大娘笑道,一面将举在手里的茶往嘴边送,“。。。。还有,做姐姐的我得提醒你一声,嫁女泼水,纳妇传家,这里外可得分清。。。。”
“你这话什么意思?”曹氏问道,面色已经变了。
低着头喝茶的周大娘没看到,顺着话道:“咱们一家人,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大妹子,你家姑娘出门时,这陪金陪银没的说,只是这生金生银的铺子可不能给。。。。。。。”
“够了!”曹氏一拍桌子顿喝一声,站了起来。
茶杯递到嘴边的周大娘吓得一哆嗦,茶水洒了一身,惊愕的看向曹氏。
“出去!”曹氏浑身发抖,胳膊向外一指。
周大娘一时怔住了,认识曹氏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大声说话。
“妄她也称官宦人家,书香门第,竟然如此心肠,她的女儿是女儿,我的女儿就不是女儿,她拍着心口想一想,良心可安!”曹氏说着话,双眼闪着泪光,“人这还没进门,还没做成亲家,就如此看待我女儿,要赶她出门,要限制她的陪嫁,俗话说长嫂如母,敬老爱幼。。。。。。”
曹氏越说越激动,口不成声,身子一晃坐了下来。
“我的女儿怎么了?我的女儿为了这个家操心劳力,置下这份家业,还没喘口气,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她喃喃道,泪如断线而下。
周大娘回过神,跺脚道:“我说什么了,我这说的都是大实话,要是别人连说都不跟你说,说些客套场面话婉拒,你们还蒙在鼓里,最后误的还是你们,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我还不是为你们好。。。。。”
“你走吧,这门亲事我们不谈了。”曹氏抚着胸口说道。
周大娘面色有些难看,这算什么事。
“大妹子,说亲说亲,就是个说字,我说你说,有什么大家各自说,如今不过是我才说了,你还没说,就咬了死口,这是你不想说呢,还是因为关系到你们家小姐,你不敢说?我说大妹子,也难怪人家外边说你们,这明明就是小姐当家嘛。。。。。”周大娘擦着身前的茶渍,一面冷笑道。
她的话未说完,就听咯噔一声响,那博古架忽的分成两扇,一个跟这边一般大小的花坞呈现在眼前,待看到那边的场景,周大娘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青的噗通坐在软榻上。
这竟然是由博古架隔开的一间花坞,此时那边摆着三张桌子,桌前坐着不下八九个少年,面前摆着纸,手中都握着笔,就在这分成两扇的博古架上掉下一张纸,上面写着“拈”字,屋子正中摆着一个香炉,香炉中插着一根香,已经就要燃尽。
听说学子们都爱燃香为限,看字作诗。
瞧如今这香就要燃尽了,但看屋子里学子们的脸色很是古怪,各各手执笔未落,看来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谁争这个头筹了。
“少。。。。少。。。少爷。。。。”周大娘结结巴巴说道,看着一身家常薄袍,面色沉沉站在博古架中间的顾海。
“滚出去。”顾海淡淡说道。
完了完了,周大娘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这一席话竟然被这么多少年学子听去了,林家完了,林家夫人就别猜测顾家的小姐有人要没人要了,她家的小姐自今日后在建康肯定是没人要了!
得到消息的林家夫人气的差点吐血,先是狠狠骂了周大娘一通,那顾海是解元,又中了贡士,聚在他身边的少年都是建康的佼佼者,虽然只有七八个少年,但这些少年身后站着的都是一个个大家族,林夫人甚至可以想象,周大娘说的那些话会以怎样的速度传播开了。
其实她说的话都是大实话,也是每一家母亲给女儿说亲都会想到的事,考虑婆婆性子,考虑家里每个人的性情,担心女儿受刁难,担心婆婆偏心,担心女儿吃亏。
不过是大家很少这么直白的说出去,直白的说出去的也有,只是当着这么多陌生少年堂而皇之说出去的还是头一遭。
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则又是一回事,嫁女儿是一回事,娶媳妇则又是一回事。
林夫人气的将眼前能见的茶杯瓷壶统统砸碎。
怎么会那么凑巧,作诗会偏偏摆在她们说话的旁边?
这分明就是顾家故意安排的!
林夫人反应过来,咬碎了银牙,好哇,先是故意好脸色,引诱周大娘过来提条件,然后故意安排那么个地,让这席话公布于众,这是要让毁了他们林家啊!无冤无仇,用心何其毒也!
“你们安的什么心!”林夫人站在曹氏家的院子里,大声喝道。
“我们安的什么心?”素袍的顾海含笑问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干的!你这是要败坏我们家的名声!”林夫人尖声喝道,恨不得扬手抓破眼前这少年的脸。
“我干了什么?”少年依旧含笑,“夫人,我可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说,做的说的都是他们林家。
林夫人意识到这一点,捂着心口身子摇晃。
这是在报复,没错,这是报复!
报复她说他们家妹妹那些话,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而起。
林夫人大口喘气,曹氏什么性格她知道,顾海一个读书人断然不会想出这样无耻的法子,这一切都是那个小姐,那个恶名昭昭的小姐干的!也只有她这样的人干得出来!
“顾海,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你的注意,你的妹妹已经是不明事理,不知轻重,你难道不想法子挽回,反而纵容,难道是真的不顾你们家的名声吗?”林夫人大叫道,现在唯一能破这个僵局的,只有顾海了。
站在台阶上的少年轻轻一笑,“名声,不是已经毁了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年
热闹散去,顾家的大门徐徐关上,将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
“哥哥,你这是何必..”顾十八娘从屋中走出来,叹口气道。
一直以来她都如同警惕的猛兽,张牙舞爪的守护着随时如泡沫般碎去的幸福,无暇也无心去想自己的行径有多么离经叛道,也没想过外人会如何看待。
外人如何看待自己,对她顾十八娘来说根本无所谓,但此时林家这件事陡然让她惊醒,她不是一个人,自己做事自己担,但她并不是赤条条无牵无挂的一个人,她的身后站着母亲,站着哥哥,站着这个顾氏姓。
前朝有个姓孙的奸臣,因为作恶多端万民唾骂,以至于天下姓孙的人都不敢承认自己姓孙,以此为耻。
她会影响到家的声誉,影响到哥哥的亲事吗?
她这才想到日常走在巷子里,那些族人见了躲闪的神情,退避的态度。
被人喜欢是她那一世至死追求的标准,结果落得一无是处凄惨而死,这一世她才要被人怕,让人都不敢欺负自己,就目前来说,她初步做到了。
厉害的名头,吓退了那些心存不轨的人,也吓退了哥哥的亲事。
这就是无常吗?这就是有得有失?这是对还是…错?
林家夫人的做法心态其实没有错,顾十八娘苦笑一下,妯娌姑嫂关系本就微妙,她做母亲的当然害怕自己的女儿遇到这么个恶名的小姑,如此行事虽然荒唐,也是不得已。
“我知道你的意思。”顾海转过身,看着妹妹一笑,神情淡然,“直接拒绝她也就罢了….”
他站到妹妹身前,如今他的个子又比顾十八娘高了很多,站在那里背对日光,将顾十八娘都遮挡起来,投下一片阴影。
“她的想法没有错,人都是有私心的,想护的自己的子女周全,那么我想护的妹妹,也自然是没有错….”顾海缓缓说道,“那时我是可以直接拒绝这门亲事,但此等妇人,既然说的出那样的话,必然是要为维护自己女儿声誉,也必然不会承认咱们据亲,而将种种不是推脱到咱们身上,推脱到妹妹身上,这等妇人最是巧合如簧颠倒黑白,我是气不过,凭什么,骂名是咱们的,凭什么她全身而退毫发无伤?”
顾十八娘鼻头一酸,侧过头。
“是,我知道林家的女儿无辜,妹妹何尝不也是无辜…”顾海叹口气,背转过身,“所以说,恶念是把两面刀,伤人必伤己,林夫人也好,我也好,说不上谁对谁错,谁善谁恶,都是不得已罢了。”
“只是…哥哥的亲事只怕…”顾十八娘叹口气。
“你不要多想。”顾海打断她说道,不想再谈这个话题,看看天,“时候不早了,妹妹不去药铺了?”
顾十八娘点点头,“我这就去。”
“记得中午吃饭。”曹氏从屋内走出来,忙嘱咐道。
十八娘忙起来废寝忘食,眼瞅着最近又瘦了。
顾十八娘恩了声,说了声我走了,带着小丫头去了。
母子二人站在台阶上目送她,大门再次关上后,母子二人才同时叹了口气,眉宇间焦忧顿显。
“娘,我这次…..”顾海看着母亲低声说道。
“你做得对。”曹氏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为十八娘。”
“我并非是要出这口恶气,只是那林家这番行事,在妹妹心里已然扎了根刺,妹妹会责怪自己,也可能会为了我,急忙忙的要将自己嫁出去……”顾海眉头深锁,想到这个,拳头攥紧,这根刺非但不会因为这门亲事作罢而拔出,反而随着时间越来越深,直到伤及心肺五脏。
他的妹妹已经心魔噬魂,遍体鳞伤,为什么还要受此折磨。
“我所以要毁了我的名声,我不能解妹妹的困局,那就让我们兄妹一同担着恶名,神仙界也好,恶魔地也罢,不离不弃。”顾海含笑说道。
曹氏再忍不住伸手抱住儿子大哭出声。
信家,温暖如春,花香清幽的信朝阳书房里,听完信春芳的描述,信朝凌从椅子上跳起来,顾不得再留恋美婢的华润小手,“我的乖乖,林家真的这样说?”
信春芳点点头,面上还残留几分激愤,他今日有幸得以受到邀请参加解元公的诗文会,没想到竟然见到这一出。
“我的乖乖…顾娘子那样..那样….”信朝凌啧啧说道,想要找出描述顾娘子的词语,却发现自己脑袋里装的惯用的娇艳如花媚态入骨等等不太适合,那样了半日,一拍手道,“..那样义薄云天出手豪爽一掷千金….…一看就是个为朋友能两肋插刀的..找个这样的小姑子,林家竟然不庆幸自己家女儿烧了高香,反而要嫌弃人家…..要说这妇人的心思真是古怪…”
信朝阳被他的话说的笑了,看了他一眼,“这话以后不许说。”
信朝凌有些不解,觉得顾娘子此等美名应该大大的宣扬才是,但自小就已经深知一个道理,就是大哥的话老实听就对了。
他点点头哦了声,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平,“真是,顾娘子这样的人多好…..”说着伸手一拍信春芳,“..书呆子,你说是不是?”
信春芳摇了摇头,“未曾相交,不敢断言。”
信朝凌嗤了声,还要在说什么,信朝阳打断他。
“你最近不错,我这书房,你随意挑一样拿去玩吧。”他笑道。
信朝凌大喜,伸手捞过站在一旁的美婢,“我要她。”
信朝阳点点头,那美婢闻言盈盈施礼,抬起头看着信朝阳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便乖巧的跟着信朝凌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信朝阳和信春芳二人,一阵静默后,信朝阳叹了口气。
“你知道顾解元家曾经是何光景吗?”他把玩这一方田黄石,似是漫不经心道。
信春芳点点头,“解元早年丧父,家道凋零….”
他说着神色微凄,顾海家的事已经在学子们中流传,跟自己极为相似,一般的幼年丧父,家境困顿,弱母求生,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解元公待他亦是几分惜惜。
“为了撑起家业,扶母助兄进学,顾娘子以千金小姐之身拜师学艺制药,操匠人之技,一腔心血只为家人,如今兄有所成,家业兴旺,而竟有人要其兄母弃女求妇,此举不也合了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其心何其寒也…”信朝阳缓缓说道。
信春芳神色一凝,点了点头,面上激愤之情更添了几分,“解元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有妹如此,必当善护。”
“那你呢?”信朝阳忽的问道。
信春芳一愣,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看眼前坐在白狐华裘椅垫上的信家未来的一代掌门人微微垂目,浓黑的眼睫挡住了他的眼神,只有一句淡淡的话飘入耳中。
“那…你会对她..好吗?”
信春芳闻言一震,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脸瞬时红了。
“我…我….”他的声音不由有些慌乱。
“不管是因为他的兄长还是别的什么…..”信朝阳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我..我..我会,我定会像其兄长般善护与她。”信春芳忍着热辣辣的脸,咬牙说道。
这句话扔了出去,室内陷入一片静谧。
“如此..甚好…”似乎过了很久,信朝阳的声音才响起,“….等过了年,去托媒吧。”
说完这句话,他摆摆了手,信春芳会意,忙告退出去了。
厚厚的毡帘放下,将冰天雪地隔绝在外,信春芳被夹着雪的风一吹,发涨的头脑才清醒过来,想起方才的话,脸顿时又红了。
有高挑秀美穿着精美的婢女说笑而来,见他呆立在廊下,不由投来好奇的眼神。
信春芳回过神,抓起一旁的油布伞,逃也似的走开了。
年很快到了,入夜时分,伴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家家户户的门外廊下院子里都多点亮了几盏红灯笼,满城灯火齐明,无数爆竹声响,好一派喜庆。
顾十八娘站在正堂廊下,看着面前欢喜满面穿梭来往的丫鬟仆妇,抬着桌椅的小厮家院,院子里飞舞的雪片被悬挂的大红灯笼染上一片艳红,她的脸也被廊下的灯照的晕红。
“又一年过去了….”她抬头望天,“建元七年到了…..”
不管这一年过的怎样波折,但娘和哥哥总是平安过去了。
“十八娘,快进来。”曹氏在内唤她。
酒过三巡,一家三口的脸上都添了几分春意。
“你们听好了,我的上联是….”顾海举着筷子做笔书写状,“…大丈夫何患无妻…”
曹氏和顾十八娘忍不住笑出声,身后的侍立的丫鬟们也掩嘴笑。
“那我对下联…”顾十八娘微微一歪头,笑道,“..小女子不惧无夫…”
“横批是,”曹氏端起酒杯,望着分坐两侧的儿子女儿,“宠辱不惊。”
“哎呀,娘,你也会做横批啊?”顾十八娘笑道。
“怎么,你以为你娘我只会哭啊?”曹氏似嗔非嗔的看了女儿一眼,将酒一饮而尽。
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顾十八娘忙伸手拿下她的酒杯,“娘,你可不能再喝了,要不然明日祭祖就起不来了….”
而此时顾族的梅林里,幽香与碎雪相伴,夜空里偶尔炸亮的爆竹给漆黑的梅林点缀一点星火。
梅林的最深处,一个少年躺在山石上,黑裘大衣在晶莹的雪地上似是开出妖艳的花朵。
他仰望夜空,任雪片飘落,在白净的脸上缀满点点碎晶。
一枝红梅在他手中绽放,近处一串爆竹在空中炸响,红耀半边天空,他举起手,用红梅遮挡着双眼,似是要隔绝这突然的明亮。
他遮挡住了双眼,却挡不住随风而来的欢笑。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少年忽的亮声长歌,他的声音清冷尖锐,越唱声音越大,似是要盖过四周的喧嚣,几句诗词,反复吟唱,伴着梅花的冷香萦绕着梅林上空,带着说不尽的孤独离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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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开会,没检查,有错字告我,我回来修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门
虽然因为叶将军谋反事件的印象,朝廷里这个年过的并不安生,但好消息是大金并没有趁机得寸进尺,而是依照旧约界限而治,没有跃马挥刀南下。
相比于收复旧土,病痛缠身的皇帝更愿意享受这偏安的宁静,因此虽然被各种各样的争论闹得头大,也依旧保持好心情让殿试准期在三月十五举行。
没有前两次考试那么紧张,但谁也想要更好的名次,于是才出正月,顾渔和顾海就跟着建康所有的贡士们一起离家进京去了。
看着一众学子在建康府送考官的带领下登船而去,此一去就等捷报了,岸上送别的人不似前几次那样担忧焦虑,而是满面笑容。
大船渐渐远去化成一个黑点,码头上的人零零散散的散去了。
“哥哥将来是跟爹爹一样会外放当县令吗?”顾十八娘扶着曹氏跟随人流向马车漫步而去,一面低声问道。
“按道理是,不过也说不准…也可能留在京里当京官…”曹氏笑道,她其实也不太懂,“别担心,有京里的大老爷安排着,咱们不用操心。”
京里的大老爷,就是顾长春的儿子,顾洛儿得父亲,曾经的礼部侍郎,去年转任工部尚书,算是终于由副职转为正职,也是建康顾族最大的京官了。
对于家中两个新科贡士,他自然要精心指点安排。
顾十八娘点点头,虽然跟顾长春一家有些生分,但这些都是关起门的事,打开门他们就是一家人必须拧成一股绳,她相信,这一点顾长春以及工部尚书大人心里比谁都清楚。
什么叫家族,一荣俱荣,一败全败。
“这个月里顾洛儿回门,娘挑最大的礼送她吧。”顾十八娘说道。
跟记忆中的一样,年前顾洛儿出嫁了,因为泉州远,冬日寒苦,顾家心疼女儿,保定侯家心疼儿子,便将回门推迟到开春,算着路程,也就这几日到了。
曹氏点点头,又笑道:“差不多就行了,咱们不能越过人家嫡亲的礼….”
要不然,在外人看来不是献媚就是炫耀了。
这一点在顾洛儿成亲时添箱礼上曹氏就遵循了。
在这件事,娘比自己知道的要多,顾十八娘便不再多言。
年节过了,但顾长春家中的喜庆气氛未减反浓,每天前来送贺礼道喜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当朝工部尚书的嫡女,嫁的是保定侯的三子,虽然不是嫡子袭爵,但对于顾家来说,依然是极为荣耀,这门亲事能成其实全在其外祖父家的助力。
在大家的殷切张望中,顾洛儿的马车终于缓缓驶入顾家大宅,下车的顾洛儿打扮的如同神仙妃子,引来无数艳羡的视线,再看那位伟岸峻拔的保定侯家的小爷,更是让无数妇人嫉妒。
“这次的贺礼我念给你听听。。。。”顾夫人斜倚在软塌上,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清单,看着女儿笑道。
顾洛儿已经卸了朱钗,解了金边白氅,在两个仆妇的伺候下熏面解乏,一面听母亲念来。
待听到顾乐云家三字事,她猛地抬起头。
“我不要她们的东西!”她冷声道,“别脏了我的地。”
顾夫人是个好性子,闻言只是一笑,说了声好。
“她们今天也来了?”顾洛儿又问道。
“我没在意,来了没?”顾夫人道,后一句是问的身旁管事的仆妇。
那么多人,仆妇哪里看的过来,但她深知什么答案是小姐要的,便忙笑道:“来了,送了礼就走了,那时小姐还没到家呢。”
顾洛儿哼了声,接过仆妇手里的雪白手巾擦了擦手,“算她识相,知道自己什么下贱身份,没来给我添恶心。”
顾夫人只是笑了笑,软语轻声道:“你厌她不见她就是了,只是别去招惹她。”
招惹这个词又一次让顾洛儿想到那次的耻辱,在满天四野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丫头骂的狗血喷头,这是她顾洛儿一辈子的噩梦。
“我怕她不成?竟然还要我躲着她?”顾洛儿大怒,啪的将手巾扔在水盆,溅起一片水花。
“你瞧瞧你,都嫁人为妻了,还这般性子。”顾夫人依旧含笑道,“在你婆婆妯娌跟前可不敢这样。”
“我自然不会。”顾洛儿说道。
“小姐,你是神仙般的人物,那十八娘是污泥里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小姐要处置她,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顾夫人的仆妇带着恭维的笑道,“不过是怕小姐脏了手。。。。”
顾洛儿坐下来抚着散开的长发没有说话,看不出喜怒。
“可不是,小姐,这等人疯狗一般,你知道西城林家吧?”另一个仆妇忙说道。
“就是那个高淳县令林?”顾洛儿问道。
“对,对,他们家今年都没在建康过年,一家子都到高淳去了。”仆妇笑道。
“那又如何?”顾洛儿挑了挑眉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家就是着了那顾十八娘的道,在建康呆不下去了,所以才一家子都搬走了,我估摸一时半时是回不来了。”仆妇笑道。
屋子的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她们都是下人,看着那往日高高在上的夫人小姐突然遭此变故,颇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顾洛儿至此才动容,“哦?”
立刻有人详细将那段故事讲了。
顾洛儿听了心内再次震撼了下,那感觉就如同那次听到顾十八娘拜匠人师的时候,她甚至似乎看到那顾十八娘站在面前带着阴冷的笑。
果然是疯狗,招惹不得。。。。。。
“那还要爹帮那顾海!”顾洛儿愤愤道,“有这等族人,早晚带累咱们,不如趁早打发的远远的。”
“你爹自有安排。”顾夫人轻声笑道。
顾洛儿坐下来不再说了,但终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华灯初上,众人散去,吃的微醺的夫婿进来,这个年轻男子,对于自己妻子出嫁前的闺房格外好奇,东看看西看看,问这个问那个。
“亏你还是大家公子,跟见了什么稀罕物似地,说出去不怕被人笑。”顾洛儿嗔笑道。
“我又不是女子没进过女子闺房,自然稀罕的很。。。”保定侯三公子笑道,伸手将小娇妻搂在怀里。
顾洛儿羞红了脸,伸手推他,屋内的丫鬟们早低着头退出去了。
“给祖母她们带的礼品你可都看过了?”顾洛儿想起大事,忙问道。
这关系到自己在人口繁杂关系错综的侯府里的生存大事,她务必再三精心,别小看这礼品,其中的关系更是大,要面面俱到又要分清主次,既要贴心又要不过于谄媚。。。。。
年轻公子温香在怀,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顾洛儿知道这个指望不上男人,皱着眉凝神想,忽的想到一件事,猛地站起来。
年轻公子酒意上头,失了依仗,不由踉跄一下,顿时大怒,抬手就要如同以往对侍妾般打过去,手到美人头顶,才想起此是自己新娶的娇妻,手顺势一换变打为抚。
顾洛儿并没察觉夫君异样,转过头,杏眼闪亮,笑意盈盈。
“我上次听红香说,祖母大人的人参再造丸吃完了,不如咱们带着这个回去。”她笑道。
家里的妇人们不管老老少少一天到晚的用各种汤药丹丸养着,保定侯三公子最腻歪这个,往床榻上一歪,兴趣缺缺道:“泉州有的是,还不如带些这里的土产,她们看了反而稀罕。”
顾洛儿抿嘴一笑,在他身旁坐下,道:“这个可不一样,泉州可买不到刘公秘制的人参再造丸。。。。。。”
她的话音一落,本已经闭上眼的三公子猛地坐起来。
“你说什么?”他问道。
那个刘公匠人名头果然大,顾洛儿心里顿时几分得意。
“刘公啊,你知道刘公吧?”她笑道。
三公子点头,面带几分喜色,“我当然知道,当初我特意跑到锦州买过。。。。。”说着露出几分心疼的表情,“花了我好多银子。。。。。一盒小小的全鹿丸。。。。。”他说着又笑起来,“不过,奶奶高兴坏了,足足夸了我几个月。。。。爹一高兴,赏了我红包,花出去的钱又赚回来。。。。。”
“那这次好了,你要多少就有多少,到时候,父亲大人赏你的红包就更多了。”顾洛儿笑道。
三公子几分不解,看着娇妻,“怎么?建康有刘公的药?”
“是我家有。”顾洛儿晃了晃头笑道。
“你家?”三公子一脸不信,“你家什么时候姓刘了?”
他这是玩笑,说着自己哈哈笑起来。
“我家不姓刘,但刘公收了个徒弟,却是姓顾。”顾洛儿嗔怪他一眼,慢慢说道。
清晨,天地笼罩着一片寒雾中,在两个侍女的引导下,顾十八娘出现在顾家大宅门外。
“不知道顾洛儿这个女人又要搞什么鬼。”顾十八娘将身上的锦袄领口紧了紧,抬头看了眼门匾。
要换做以前她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理的,但正如顾海料想的那样,林家说亲事件到底是在她心里留下阴影。
她可以肆意畅快行事,不怕任何恶名,但不能不顾忌对顾海的影响。。。。。
尤其是现在,顾海就要入仕为官,家无父长,自己又不懂官场大事,哥哥需要亲族扶持,而这位亲族正是顾洛儿的父亲,于情于理来说,她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打了人家女儿的脸。
“是顾十八娘!”
“她怎么来了?”
“这是去小姐的院子!”
“天啊,她竟然要去小姐的院子!”
来往的仆从看到来人,顿时都惊讶失色,所到之处人人退避几步,看她的目光,如同像洪荒猛兽。
虽然那一次冲突后,顾洛儿对顾汐儿她们下了封口令,但当时的对话场景还是慢慢的流传开来。
顾洛儿在顾家来说,那就是高高在上凤凰,竟然被一只落魄的草鸡骂的哑口无言差点晕倒,简直是让众人跌掉下巴,尤其是那顾十八娘将顾洛儿与青楼女妓相提并论,这无疑是泼天羞辱,所有人都相信,顾洛儿恨不得顾十八娘永远消失。
当然,那一次的事件只是一个意外,是顾洛儿轻敌措不及防才被打得落花流水,她们二人之间的地位差别实在是太悬殊了,尤其是顾十八娘还拜师为匠。
所以,只要她们正面相对,加上顾洛儿受辱的怨恨,顾十八娘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顾十八娘目不斜视,步履稳稳,迈进了顾洛儿的院子。
初春时节,天气依旧料峭,但顾洛儿院子的正堂猩红毡帘高高打起,门外台阶上站着两排仆妇,皆是神情肃然,衣着端庄,侯门望族的威严之气顿显。
透过洞开的屋门,可以看到一身大红缕金衣裙,凤钗珠垂的顾洛儿端坐在正中椅子上,客厅里,坐着满当当的花枝招展的女子,一眼扫去,顾十八娘看到其中有顾汐儿等去年踏春时遇到的一众女子。
不知不觉距离那一次的事件已经过去快要一年了,看着已经换做妇人发鬓的顾洛儿,再看座中也有一两个女子也显然已成他人妇,顾十八娘突然有些唏嘘。
除了坐着的女子,还有七八个站着的少女,再加上丫鬟仆妇,偌大的屋子里竟显得拥挤。
这些都是顾家的人,除了门外站着的是保定侯家带来的仆妇。
这么一大早的,竟然有这么多人等自己,顾十八娘的嘴角不由浮现笑意,这顾洛儿是要在这些人前一洗前耻了。
“她还笑!”
“笑的这样阴阳怪气!”
屋内的人看到顾十八娘的神情,不由纷纷低呼。
顾洛儿看着站在门槛前的顾十八娘,顿时仿佛又见那刀光剑影般的辱骂扑面而来。
这个贱婢!贱婢!顾洛儿的双手陡然用力握住扶手,强忍着将这贱婢一巴掌打在地下,用脚恨恨踩踏其脸的冲动。
“好久不见了,十八娘。”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迈过门槛走进来的顾十八娘,微微抬起下颌,说道。
顾十八娘停下脚,抬头看她,淡淡说了声是。
双目相对,室内众人似觉火花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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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得晚了,抱歉,放假老规矩,勿等更新哦,祝大家中秋节快乐,阖家幸福,玩的开心哦!
又:
我发现科考的设定错了,具体参考官居一品沈墨同学的小三元历程…..捂脸,我太懒了,查资料不全,看过人家写的也没在心嘿嘿,大概也许就是那个意思,大家看故事无视吧~~~
第一百三十章 雪耻
顾洛儿看着顾十八娘,含笑不语。
“见过洛儿堂姐。”顾十八娘低头施礼。
顾洛儿的嘴角微扬。
“洛儿堂姐如今已是御封五品夫人了。”一个声音从一旁飘过来。
正要站直身子的顾十八娘抬眼看去,见是得意洋洋的顾汐儿。
这群女人!分明是又要她下跪,就跟那次见淑芳夫人一般,明明一家人可以免了这些礼节,但偏偏就是要给她难看。
“都是一家人,谈什么品不品的。。。”顾洛儿笑道。
“那怎么可以,这是官家皇家的荣耀,那宫里贵妃娘娘的双亲见了女儿还不是也得大礼参拜,能说人家那不是一家人吗?”另一个女子笑道。
所有的人都看着顾十八娘,眼神里带着隐隐的兴奋,这个姑娘颠覆了她们自幼以来认知,她凭什么可以活的那样自信那样洒脱?明明哪里都不如她们,凭什么偏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顾洛儿神色不变,已然将大厅里众人的眼神收入眼底,那一次被顾十八娘指着鼻子骂,是她一生的耻辱,在她心里恨不得将这贱婢一棒子打死,但是大周律法森严,纵然她嫁入侯门,也不能肆意断人生死,那一次借着淑芳夫人让顾十八娘低头下跪的感觉很好,她决定就这样一次一次的折磨她。
为此她求了疼爱自己的外祖父,让保定侯家破例为自己提前请来诰命封号。
她不是骄傲吗?她不是嚣张吗?我倒要看看就这样一次一次的在人前丢脸,她还有什么可嚣张的!
自己出嫁了,离开了建康,不能天天折辱这个贱婢,但其他人可以,她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贱婢在她顾洛儿面前就是条狗!
这样,天长日久,大家就会只记得这个,而将淡忘自己曾受的侮辱。
一条狗有什么资格去侮辱人!
大礼参拜不合情但是合理,顾十八娘叹了口气,跪就跪吧。
她低下头就要跪下。
一个声音却从门外传来。
“姑爷来了。”
这一声让屋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吓了一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慌乱惊愕间保定侯三公子已经大步迈了进来,显然也被满屋子的珠翠吓了一跳。
“这。。这。。。。”他有些愕然,看着已经站起身走过来的顾洛儿。
顾洛儿也很意外,“三爷怎么来了?不是要出门?”
“你不是说刘公的高徒今日要来,我想了想,还是亲自见见的好。”三公子含笑说道,目光在屋子里一溜,见多数女子妇人都垂着头,羞怯怯的,个别几个正在偷偷的打量自己,见自己看过来,都慌乱的低下头,娇羞的模样很是可人。
“你们先去后边坐坐。”顾洛儿说道,此时下逐客令也有点不合适,只得让她们稍等片刻。
女子们乱乱的应了,便转到后边去了,与这里只隔着一个屏风。
“怎么来了这么多女子?难道让她们来招待刘公之徒?”三公子这才压低声问道,那刘公的高徒莫非是个荒淫之徒?太匪夷所思了!
“刘公之徒是女的。”顾洛儿嗔了他一眼,目光一扫,不见顾十八娘的身影。
“十八娘。”她转头看着屏风后喊道。
方才一定是随着人走到屏风后,谅她也不敢溜了。
屏风后一阵悉悉索索,顾十八娘果然走了出来。
保定侯三公子一愣神,看着面前这个高瘦的姑娘惊讶道,“这,这就是刘公的徒弟?”
“来见过保定侯三公子。”顾洛儿淡淡说道,看着顾十八娘,转过身跟保定侯三公子并立而站,等待顾十八娘大礼参拜。
今天这跪拜是逃不过去了,顾十八娘心里说道,她前行几步,提裙要拜。
顾洛儿微微抬起头,带着几分不屑看着她。
“免礼,免礼。”保定侯三公子跨上前一步,伸手虚扶,笑道,“原本就是自家姐妹,无需多礼。”
顾洛儿的脸有些僵,“尊卑有别,三爷,我这位妹妹跟别的妹妹不一样。。。。”
“是刘公的徒弟嘛,我知道,”保定侯三公子笑道,“那就更不须多礼了,正要请妹妹帮忙才是。”
一个匠人而已,顾洛儿根本没想到,怎么在她眼里看起来的低贱身份,怎么在夫君眼里却是不一样?
她有些愕然的看向顾十八娘,见她已经站直身子,嘴边抚着一丝笑,这笑意格外的刺眼。
“也罢,妹妹请坐。”顾洛儿转开视线,恢复淡然神色说道。
顾十八娘说声不敢,并没有再次挑战顾洛儿的极限果真坐下。
而保定侯三公子见她未入座,自己也便站着,已经走到椅子旁的顾洛儿见状,反而也不好坐下。
透过缝隙见到这种状况,屏风后传来低低的窃窃私语。
“看样子,保定侯三公子对十八娘很好啊。”
“是呀,还一口一个妹妹。。。。”
“莫非是看她长得可怜?”有人低声道,声音带着几分酸意。
窃语声忽的停了,说话那人见所有的视线都看过来,不由脸一红。
“说什么胡话呢!”
“就是,有洛儿小姐在,珍珠翡翠都失色!”
“还可怜!以为保定侯家三公子没见过市面啊?”
怯怯声顿时将那人说的低下头半句不敢再多言,听大厅里顾洛儿似乎带着不悦轻咳了一声,众人忙安静下来。
顾洛儿的轻咳声,也打断了保定侯三公子一脸好奇的对顾十八娘问东问西。
三人到底是都坐下了。
“十八娘,我们要一百盒人参再造丸。”顾洛儿开口说道。
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要润润嗓子的保定侯三公子闻言差点喷出来。
一百盒?她以为这是买蜜饯果子啊?
顾十八娘并没有异样,而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对不住,我没有。”
顾洛儿冷声一笑,“怎么?怕我们买不起?”
事实上,就保定侯三公子曾经的经验来说,对于保定侯府来说,一百盒刘公秘制的人参再造丸当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这东西有时候你想买还买不到,但对于他们小夫妻俩来说,这花费真有点大了。
其实他们只需带回去五六盒,送给奶奶,讨个欢心,这东西奶奶一定喜欢的很,然后自然会要自己再去买些,那时候,就不是自己出钱,且还能落个孝顺的美誉。
怪不得总说这些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洛儿怎么能这样说妹妹。。。”保定侯三公子笑眯眯的开口说道。
这话让顾洛儿身子再次一僵,扶在椅子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在她看来一向倨傲的夫君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对这个堂妹彬彬有礼,但自己与这个堂妹之间的过节又不能说给他。
顾十八娘笑了笑,一副我不介意她态度的神情。
“那。。。十盒有没有?”保定侯三公子试探问道。
顾十八娘沉吟一刻,顾洛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心火冲头,她今日是要来给这贱婢难看的,怎么突然这贱婢竟然成了座上客?
一个匠人而已,堂堂保定侯三公子,用得着这么客气?一句话让她拿来就是,敢不拿来,任打任罚!
屏风后沉寂的窃窃私语声又起来了,顾洛儿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再忍不住恨意,一拍扶手道:“顾湘!你别不知好歹!我们要你的药,是看得起你!”
“住口!”保定侯三公子断声喝道。
这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屏风后也陷入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没了。
“你怎么说话呢?”保定侯三公子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调过于严厉,声音软了几分,低声道。
顾洛儿一脸的不可思议,新婚以来对自己软语温存总是笑脸相对的夫君,这还是头一次大声呵斥自己,而且是因为这个贱婢!
再想到此时屏风后众多被她请来那些人的神情,顾洛儿差点晕过去,她今天摆这个阵仗,就是为了一雪前耻,耻未雪,反而添耻。
被人这么狠狠打脸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两次,而这两次都是因为这个贱婢!
看着顾洛儿青白的脸,顾十八娘一笑,转开视线。
“三公子,你们何日启程?”她问道。
“七日后。”保定侯三公子忙答道,立刻明白顾十八娘的意思,脸上的笑意更浓,“如果妹妹有困难的话,再延迟一二日也可。”
顾十八娘点了点头,“那我可以做五盒。”
保定侯三公子大喜,抚掌笑着道谢,“那就有劳妹妹了。”
顾十八娘含笑还礼,“不敢,不敢。”
看着这二人有礼有节笑语炎炎,顾洛儿如坠冰窖,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匠人很低贱,谁都可以踩一脚,他们要卑躬屈膝的做人才对,为什么面对一个侯门望族的公子可以如此淡然的说不,而这个侯门望族的公子竟然还丝毫不觉被冒犯?
有什么地方是她想错了?
“不过,还请三公子到建康大有生取药,”顾十八娘含笑说道,“我跟他们签有专供契约,所以。。。。。当然堂姐夫要,价格上自然要便宜。”
这一声堂姐夫让保定侯三公子更加高兴,而一旁顾洛儿的脸则更加难看。
“那真是多谢妹妹了。”
顾十八娘站起身来,看着顾洛儿道:“堂姐还有别的吩咐没?”
顾洛儿脸色煞白,看着眼前神色平静淡然而立的顾十八娘,虽然没有咄咄逼人的眼神,狂风暴雨般的责骂,但这轻声缓语的一句问候,就如同猛烈的一拳击中了她的灵魂,她坐在椅子上,再一次口不能言。
顾十八娘走近她几步,微微倾身,如同要好姐妹告别。
“我说过,依仗别人永远是无常,只有依仗自己,才是天都不可欺。”她低声说道。
顾洛儿脸色苍白,高挺的胸脯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波动,而颤动不止。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是个贱婢,她在自己面前只能跪着。
第一百三十一章 依旧
中秋节快乐,刚才出去看了,月亮圆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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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堂姐要送给亲友的,我一定精心做,不让堂姐在婆家失了脸面。”顾十八娘笑道,拍了拍顾洛儿的僵硬的手臂。
要起身给她一耳光的顾洛儿闻言顿时脸色灰白。
顾十八娘看了她一眼,转身冲含笑观看姐妹情深的保定侯三公子施礼,便向外而去,脚步缓缓脊背挺直。
“她是个匠人,你,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客气。。。。”顾洛儿看着自己的夫婿,声音颤抖的问道。
“她是刘公的徒弟啊,你不是也知道啊,这些名匠人名大夫什么的,都是很有脾气,又是死犟死犟的。。。。”保定侯三公子道,又想自己这个新婚妻子是大家族娇养的闺阁女子,这些道理自然不知道,便细细的讲给她听,“。。。你没听过一句话,直书生犟工人顺毛驴。。。。洛儿,别的不提,你知道前朝神医宋越人吧?”
宋越人,是一个姓宋的大夫,因为医术高超,被冠以古神医秦越人在世的名号,反而没人知道他本名叫什么了。
顾洛儿僵着头点了点,这个她自然听过。
“当时皇帝亲自请他入太医院,结果在太医院他脾气坏,嘴巴又苛刻,跟所有人都闹翻了,甚至三番两次的指责皇帝起居饮食不当,最后扔下一句得之于民还之于民扬长而去,这等冒犯皇帝的态度,皇帝并没有丝毫动怒,反而御赐金牌准他全国行医,所到之处官府优待。。。。。”保定侯三公子笑道,“。。。这些匠人脾气再坏,再冒犯居上者,也无甚大碍,就因他们是匠人,而不是官吏,身份低贱无害,居上者顺着他们,反而会博得宽宏大量心有大沟壑的清名。。。我听人讲这个刘公当年离开锦州,就是因为拒绝制药被宁王私扣,一气之下发誓宁王在锦州一天,他就永世不踏入锦州一步,结果民意纷纷只闹的宁王灰头土脸,被皇帝训斥,到底追着去给人家赔罪认错请他回锦州。。。。”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听到别人倒霉,尤其是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倒霉,总是很开心的事。
“其实,那不是民意闹的,而是锦州那些药商,离了刘公生意一落千丈,危及到大利益,才联合起来给宁王一个教训。。。。。。”保定侯三公子压低声音笑道,“这些财可通天的大商人最不能容忍有人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一旦红了眼,六亲不认,宁王吃了个哑巴亏。。。。。”
他说的开心,却听咕咚一声,回头一看,见自己的娇妻晕倒在地上。
“洛儿!”
“小姐!”
“堂姐!”
“堂妹!”
大厅里乱成一团。
七日后,顾十八娘依数将药交给大有生,大有生早已经接到保定侯三公子的话。
“顾娘子也太刻板了。。。”大有生的大掌柜笑呵呵的亲自给顾十八娘捧上茶,话虽然这么说,眉眼里却全是喜气。
按理说,顾十八娘完全没必要通过他们把药给保定侯三公子,虽然说专供,但给自己家人做药自然不该受这个限制。
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笑道:“不好宰熟。”
大掌柜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冲顾十八娘竖了竖大拇指。
“来呀,”他转头对外唤道。
立刻进来一个小伙计,捧着一钱袋,放在顾十八娘面前。
顾十八娘见其中露出金光,知道是金叶子结账,点了点头,也不客气拿了起来告辞。
看着那小姑娘坐马车离开,大掌柜一面安排人给顾家大宅的保定侯三公子装礼盒送去,一面对另一个掌柜的感叹,“这顾娘子说是个药师,行事做派倒跟咱们生意人一样。”
“满身不是药香,是铜臭?”这个掌柜的扒拉着算筹笑问道。
大掌柜捻须摇头,“非也,非也,商人重利轻别离,而这顾娘子做的更好,人情也占了,利也不少,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行事倒是老练的很。”
其实他要知道顾洛儿和顾十八娘的交锋,对顾十八娘的评价会再加上一条,势也造了。。。。。。
顾洛儿夫妇什么时候离开的,顾十八娘并不知道,也没有留心,但随着这夫妇俩的离开,她发觉族中人对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路上见了自己退避三舍,如今竟有人主动打招呼,其中还有一些同龄的小姑娘,而且还是些素有清高之名的小姑娘们。
似乎是一夜之间,顾家族众发现了这个恶名昭昭睚眦小人身上巨大的利益,连保定侯府的三公子都为了一盒药对她和颜悦色彬彬有礼,那么可以想象这个顾娘子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以前冷落退避人家,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很多人后悔不迭。
虽然说这姑娘行事嚣张,但究其起因,也都是因为别人挑衅在先,那么只要不得罪她,这小姑娘总要看族人几分薄面,这要是托关系弄点刘公秘制的药送礼或者转卖,岂不是大大的方便。
一时间邀请曹氏的聚会多了起来,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其是解元之母了。
年过完了,曹氏家却意外的热闹起来,一天到晚总有人来拜访,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全都上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殿试考完,这是给顾海恭贺道喜来了。
因为察觉这些人言语中终于对自己女儿态度好了很多,曹氏很高兴,一高兴就容易心软,几天时间已经应下三四家人的请求。
“你三叔婶想要几瓶金银花露。。。。。”
“。。。四老舅说吃了半辈子药咳喘也治不好,你看你能给做七八十剂竹沥。。。。。”
顾十八娘失笑,“七八十剂?他当饭吃啊?”
曹氏也觉得自己答应的冒失了,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法子回绝他们。。。。”
至于曹氏是真的回绝他们,还是躲起来不见他们拖延起来,顾十八娘并没有在意,曹氏也没再提,日子转眼就到了三月,殿试终于要开始了。
三月十五殿试,三月十八放榜,消息传到建康也就这几日,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官府,但考生的家庭依旧派人到城门等候。
相比于会试的激动,这一次反而平静了很多,因为殿试不过是排排名次,成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以大多数的心思都已经放在将来官途安排上,活动活动走关系的走关系。
“怎么还没来?”顾十八娘已经派了三批小厮出去,结果消息迟迟传不来,急的她在厅中团团转。
“十八娘,这个不用急,你哥肯定是在榜的。。。”曹氏忙宽慰道,不太明白女儿为什么如此紧张。
顾十八娘强笑一下,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喝了口。
“我想知道谁是状元。”她说道。
虽然说会试的名次就基本是殿试的名次,但前十名还是有很大变数的,状元最终还是由皇帝裁决的,而天威最是难测。
“反正不会是你哥哥。”曹氏笑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外边鞭炮齐鸣鼓乐喧天,这声音让母女二人吓了一跳,一时竟然身不能动。
“中了中了”大门打开了,一群小厮涌进来。
顾十八娘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谁。。。。谁中了?”她声音有些变调。
“渔少爷,渔少爷状元及第!”小厮们喊着,接下来那句“海少爷中了第二甲第一百一十名。。。。。”的声音很快被外边铺天盖地的锣鼓声淹没了。
顾十八娘的心忽悠悠的沉了下去,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蔓延开来。
叶真将军依旧以谋反论处斩了,命运打了个哆嗦,让顾渔没有连中三元,但状元依旧落在他身上。
也就是说命运之路也许有岔路,但最后的终点却只有一个,这也就是老和尚说的须弥虽高广,终归于消灭,大海虽渊旷,时至还枯竭。。。。。
跟着曹氏走出家门时,外边已然是人山人海,官府的老爷们,顾氏宗族的亲朋好友们,看热闹的乡亲们将整个巷子都挤得水泄不通,这个时候想要去三奶奶跟前道喜难得很。
路上的人看到她们母女俩,这才想起方才喜报上顾海中了二甲,虽然是二甲的尾巴,但二甲的尾巴也强过三甲的第一强,当然什么名次在状元面前都黯然失色。
“恭喜恭喜。”路人对曹氏母女道喜。
“多谢多谢。”曹氏忙笑道。
夜幕降临时,顾家大宅里灯火通明,爆竹声声不断,来往的车马依旧络绎不绝。
顾十八娘站在人群外,看着漫天的烟花。
“十八娘,在想什么?”旁边有人问道。
“烟花跟那时一模一样。。。。”顾十八娘喃喃道,脸上带上一丝有些凄凄的笑。
那一世,也是这个时候,卑贱如尘埃的自己自然没有资格出席贺宴,她躲在大宅外的小巷子里,也仰头看着漫天的烟花,惶恐艳羡满心崇拜那个一瞥惊为天人的少年状元郎。
当然那时候她身边已经没有母亲哥哥,而顾渔也没有个嗣母黄世英。
烟火爆裂声中掩盖她的声音,没有人听清也没有人真的注意听,大家都各自笑着,面带兴奋,议论这个曾经低贱如今一跃成龙的少年的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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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最早写文时设定不严谨,导致顾渔中状元与顾十八娘出嫁时间混乱,特意修改了六十二章,真是惭愧,我是个很马虎且想到哪写到哪的人还经常忘了前边写过的人和事。。。。。。。行文很不严谨,请大家见谅,我努力改这个毛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惊闻
顾家的贺宴举办了三天,所有人都面色荣光,从京城传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多。
怎样的状元袍加身,怎样的御街夸官……
“……渔儿过了年才满十七岁,这比当年的吴状元二十岁年龄又年轻了三岁…..”顾长春跟几人春风满面的谈笑着。
看到桌子另一边坐着的曹氏,“海哥儿考的也不错…..”
顾长春带着几分微醺,头一次对曹氏露出笑脸。
曹氏忙低头道谢。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传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
这声音只让闻着胆寒,在这喜气洋洋的时候,是哪个不长眼报丧来了。
“小姐,小姐,不好了~~”
紧跟着又一个声音传来。
只见三四个小厮连滚带爬的冲进来,神色惶惶如丧考妣。
顾长春的脸色顿时很难看,还没来得及呵斥,就听那几个小厮齐声喊道:“海少爷被下大狱了!”
这一声让满院子的人都呆住了。
“下大狱?”曹氏尖叫一声站起来,“谁?海哥儿?”
“小姐,小姐,”顾十八娘的小厮从人群中找出顾十八娘,扑了过去,“少爷下大狱了!”
这一下大家终于清醒过来了,顿时一片哗然,鼓乐声停了。
然后就听妇人一声尖叫,原来这边曹氏晕倒了。
顾十八娘看着眼前跪地痛哭的小厮,只觉得身形摇晃,下大狱?下大狱!
“躲得过这一时,却躲不过这一世虫命该死。。。”老和尚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
她也很想晕过去,但是,她不能,现在她必须站着,站的稳稳的。
她的耳内嗡嗡的响,所有人的声音都往耳内钻,但却忽远忽近。
“…小姐…..小姐….少爷被抓走好几天了……”这是小厮在哭。
“…..渔儿呢?渔儿有没有事?”这是顾长春在喊。
“….天呀…..二甲进士转眼就被下狱,这得做了什么忤逆的大事啊…..”这是有男人在叫。
“….完了,完了,会不会株连九族啊….”这是妇人们在哭。
“….早知道这一家就是丧门星…..”这是众人们在骂。
贺宴瞬间散了,顾十八娘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里的,但在外人眼里,方才的她依旧冷静如常。
指挥仆妇掐醒曹氏,让人先送她回去,请了彭一针来家,又唤过小厮,跟顾长春等族中长老一起询问详情。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以至于前脚报喜的人刚走,这边就晴天霹雳打下来,算起来前后相差不过四天。
小厮们反应快一路狂奔回来报信,坏处是对事情的因由不清楚。
“….我们搬了新宅子….少爷和同科们出去吃酒….大晚上来了好些人….少爷就被带走了…..凶神恶煞….”小厮又累又怕,瘫坐在地上前言不搭后语。
“渔儿呢?渔儿也如此?”顾长春拍着桌子大声喊。
“没有,没有,渔少爷没事…”这是另个一小厮答的,“渔少爷听到消息让我回来,自己去找大老爷了….”
黄世英看去,认得是顾渔的小厮。
顾长春闻言整个人松了口气,被抽去筋骨般靠在椅背上。
“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随后面色沉沉的看向顾十八娘,“你们兄妹,还真都是行事惊人…..”
他的眼中寒意顿显,曾经因为顾十八娘的金钱以及顾海中解元带来的一丝温情荡然无存。
顾十八娘只觉得心底冰寒,什么都没变,什么都没变,这些人冷漠无视他们一家的心肠从来都没变。
曹氏死的时候他们庆幸没有玷污了顾氏宗族的声誉,顾海死的时候他们庆幸少了一个可能危及顾氏宗族声誉的祸害,自己死的时候,他们也一定庆幸顾氏宗族少了一个弃妇的污名…
黄世英的面上担忧却是未减。
“海哥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新科进士下狱,是前所未有的事,这一定不是小事,定然是触怒了皇上。”她沉声说道。
触怒皇上!所有人的神情都惊惧起来,皇上要是一开口,顾氏宗族就能被连根拔起,这样大家都完蛋…
“没事,大老爷的信一定就要到了….”顾长春站起来带着几分焦虑来回踱步,“不行,官府得到消息比咱们快,得去他们那问问…我去,我亲自去…..”
他说着话,顾不得天黑,招呼几个同辈人就坐轿直奔府衙。
余下的人皆是面色惶惶,看顾十八娘的神色也很是不善,如果不是惧怕她行事犀利早就当面破口大骂了,愤愤的嘀咕着大家各自散去。
“十八娘,别担心,有大老爷在京城,还有渔儿….”黄世英抚着她的头,柔声安慰。
却见这小姑娘猛的转过头,原本茫然的眼神瞬时犀利。
渔儿…..顾十八娘在舌尖滑过这个名字。
“如果是他干的,我一定会让他陪葬!”她一字一顿说道,旋即转身大步而去。
留下一脸愕然的黄世英,这孩子说的什么意思?他?他是谁?渔儿?
夜已经深了,但院子依旧灯火通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惶,毫无睡意。
顾十八娘在大厅里已经坐了好一会儿,整个人似乎老僧入定一般,没有人来打扰她,直到曹氏的哭声传来。
顾十八娘一惊犹如大梦初醒,带着些茫然的看去,见曹氏在仆妇的搀扶下而来。
“备车,备车,我要去京城,我要去京城,现在就走。”她气若游丝的喊着,脚步虚浮。
“娘,我去,”顾十八娘猛的站起来,沉声说道,看向曹氏,“你留下。”
“我去,我去,我去,我的海哥儿…..。”曹氏已然精神涣散,只是哭着反复这句话。
“娘!”顾十八娘一声顿喝,嘶哑尖利,让所有人都不由打个寒战。
曹氏终于安静下来,看着顾十八娘,掩面痛哭。
“你听我说,”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抓着曹氏双肩,“娘,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们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按理说我们该两人都去,都去救哥哥,但我想了想,不行,娘,现在别人是指望不上了,而且还极有可能落井下石,所以,娘,家里必须留下个人,你是长辈,留在这里,万一遇到什么事,于情于理你都有说话的份…..”
曹氏已经心神慌乱,“家里?家里还能遇到什么事?”
顾十八娘咬了咬下唇,吐出两个字“除族”。
曹氏眼睛一翻,整个人又软了下去,吓得一众仆妇乱喊乱哭。
尚未离开的彭一针施了针,又开了安神的汤药,看着站立窗前单薄瘦小的身影,大老爷们的眼圈都忍不住红了。
老天爷这是造孽啊!
“十八娘,夫人的心神经不起刺激,你有什么话软着点说。”他轻声说道。
“恩。”顾十八娘轻声道。
“十八娘,你真要自己上京?”彭一针迟疑一下,问道。
“恩。”顾十八娘道。
“十八娘,这么大的事,还是你家族里长辈出面的好,你一个小姑娘….”彭一针轻声劝道。
“只有我这个小姑娘,是只关心哥哥生死的人。”顾十八娘转过身,淡淡说道。
对于顾十八娘一家和族里人的关系,彭一针也是清楚的,闻言叹了口气。
“这是毕竟是生死大事,血浓于水,你莫要太…..”他斟酌着说道。
顾十八娘摇摇头,脸上挂着凄凄的笑,血浓于水,那一世不也是生死大事,但是结果又如何?
了断娘和哥哥性命的,就是这些族人,在合族利益面前,他们就是微不足道的蝼蚁,随时可断的壁虎之尾。
“你去吧,家里有我。”曹氏的声音突然幽幽传来。
“娘,你醒了。”顾十八娘几步走过去,压制住哽咽道。
曹氏平躺在床上,脸色煞白,但眼神已经不再如前那么涣散。
“十八娘,你去吧,你哥哥就靠给你了….”她说着话,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握着女儿干瘦的手,女儿从地狱罗刹里爬出来,带着满心创伤,这些日子劳心劳力,眼瞅好日子就要来了,却……。
这么瘦小的女儿,却不得不托起整个家,曹氏终于泣不成声。
直到此刻,顾十八娘的眼泪才掉了下来,但她很快甩去了泪水。
“娘,你放心。”她回握住娘的手,重重的晃了晃。
“大娘子,我陪十八娘一起去。”彭一针忽的在旁说道。
曹氏和顾十八娘闻言带着几分震惊看向他,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只怕被牵连上身。
“十八娘不是一直说我去京城就能当神医了么?”彭一针嘿嘿笑道,“搂草打兔子,两不误。”
曹氏从床上猛的起来了,下地就给彭一针跪下了。
吓得彭一针立刻也跪下了。
“大娘子,老彭受不起。”他顾不得礼节,硬是把曹氏扶起来,“大娘子,你们都是善人,也是我老彭的恩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虚礼就不要讲了,我这就写信让我家那口子带孩子们来建康,他们乡下人没什么见识,但守门守户还是能做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赴京
听到彭一针这样安排,曹氏和顾十八娘又是垂泪道谢。
彭一针是她们在仙人县就结交的旧友,一同经历过周掌柜事件,如今又共同经营药铺,感情上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顾十八娘想到哥哥那一世是因为在牢里染了疠疫才不治而死,这一世牢狱之灾重现,那疠疫自然也不可避免,带着彭一针这个神医去,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有劳大叔了。”她整容说道,大事当前,不再客气。
既然说定,越快起程越好,彭一针立刻回去收拾,打点药铺暂时关门,又写信让小厮一开城门就送回家接家眷过来。
离别在即,母女俩反而没了眼泪,曹氏带着仆妇打点行李,顾十八娘则飞快的给信朝阳写了信,托他照顾母亲。
哥哥入狱的悲剧果然重现了,那曹氏的悲剧会不会也重现,她的一颗心恨不得分成两瓣,那边也放不下,痛苦的心神俱裂。
且不说看方才顾长春等人的反应,让她心里如坠冰窟,就算他们和颜悦色,自己也绝对不敢将曹氏托付于他们,而带着曹氏上京,一她实在无法分心照顾,二则怕顾长春真的要将哥哥除族,家里没人,连个相争相护的人都没有。
唯一能依靠能相信的只有信朝阳了,至少,目前来说她还值得信朝阳相助,相比于亲情,如今利益才是她顾十八娘最相信的理由。
随信送去的还有她写了一纸契约,续约专供药品一年,签字画押。
“娘,如果他们真要将哥哥除族,相争不过,就让他们把咱们一家三口全部除了吧。”顾十八娘最后幽幽说道。
曹氏点了点头,抚着女儿的头,说了声好。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两辆马车静悄悄的驶出了曹氏家的大门,沿着空无一人的笼罩在雾气中的街道急速而去。
临到城门时,一个小厮在路边拦他们。
“顾娘子,这是我们少爷的信。”
顾十八娘从窗户伸出手接过,马车未停,越过小厮疾驰而去,她打开信,却发现只有一张空白的纸,她终于觉得心口的压的巨石略微松了松,满布红丝的双眼终于合了起来,靠在摇晃的车壁上。
而此时的信朝凌急匆匆的一头闯进信朝阳的书房,首先入目的是扔了一地的纸团。
信朝阳侧身躺在长塌上,面向里,乌黑的长发倾泻如瀑。
“我说哥哎,你还睡得着!”他踩着纸团,跳到信朝阳面前,大呼小叫,“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吵什么!”信朝阳懒懒的道,人依旧不动。
“哥,顾解元被下大狱了!”信朝凌大喊道。
“我知道。”信朝阳嗯了声,轻轻的转过身,平躺着,双目依旧闭着。
“那….那….顾娘子怎么办?”信朝凌结结巴巴的说道。
眼前大哥的反应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
“尽人事,听天命。”信朝阳淡淡答道,抬起手,宽大的白纱中衣袖遮住了面。
信朝凌站在原地,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又觉得一句话也不用说,闷闷的踢了脚下的纸团,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在书案前的圈椅上坐了下来,这才看到桌子上散放着写了三四个字的一沓纸。
有的写了“安心”,有的写着“勿念”等等。
“这是要写什么?”信朝凌嘀咕道,随手扒拉到一边,忽的看到一张按着鲜红指印的契约。
“顾娘子!”他拿着那张契约跳起来,“顾娘子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晚。”信朝阳从衣袖下传来的声音有些闷。
原来顾娘子第一时间已经告诉哥哥了,信朝凌塌塌嘴,怪不得对自己带来的消息丝毫不惊讶。
“顾娘子托了你做什么?竟然连契约都提前写好了?我说哥,我已经听说了,这顾解元犯得可是忤逆的大事,闹不好要株连九族的…..”他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照顾下她的母亲而已。”信朝阳淡淡说道,姿势未变。
“就这个?”信朝凌瞪眼问道。
信朝阳放下衣袖,睁开了双眼,眼中带着微微的红涩,显示昨夜未眠。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他问道,慢慢坐起身来。
信朝凌讪讪笑了,还真没什么…..。
他晃了晃手中的契约,带着几分深沉庄重道:“那哥哥就收下了,这不太好吧,显得咱们落井下石一般…..”
信朝阳笑了笑,站起身来,屋外的侍女鱼贯而入,一个将缎面羊绒薄薄袍与他穿上,一个与他精心扎起头发,另有人捧上温茶。
“好姐姐,给我一杯。”信朝凌顺手拉过一个俏婢的手,指着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俏婢嘻嘻笑了,果真去给他倒了杯茶,亲手捧着喂他喝。
“哥,我虽然不懂生意,但也知道火中送炭什么的…..这个时候咱们应该绝不提任何条件才是……”信朝凌伸手揽着俏婢的小蛮腰,接着含糊说道。
“我收下是为了让她安心。”信朝阳说道,系上青灰斗篷,大步迈了出去。
“安心?”信朝凌有些不解,看着信朝阳走了,忙松开俏婢,“哥,你去哪?”
门外已然不见人影。
顾长春几人带着一脸疲惫迈入家门,同样一夜未睡的众人都呼啦围上来,乱纷纷的问着怎么样到底怎么回事。
顾长春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自己坐下来,一口气喝了三杯热茶,才缓过劲来。
“事情是这样子的…..”他沙哑着嗓子开始说话,但此时的声音却比昨日突然得到消息时镇定了许多。
果然官府灵通,比他们提前一日消息,事情的起源要从去年前说起,起因是潭州知府弹劾潭州布政使贪污受贿,这原本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却因为背后牵涉两个大人物而越演越烈。
潭州知府是内阁大学士李世芳的学生,而潭州布政使则是首辅朱春明的外甥,总之经过一系列朝堂应对御史审查大理寺问案,年底的时候潭州布政使被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此了结,但就在今年过年时,潭州知府被大理寺派出如狼似虎的差役从过年宴席上抓走。
“为什么?”满屋子人听的出神,只觉得比茶馆说书的讲的都好。
顾长春意味深长的看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慢慢吐出几个字。
“贪污治灾粮。”
满屋人都哗然。
顾长春又喝了口茶,接着开讲。
这又扯到去年,潭州蝗灾,颗粒无收,朝廷拨下救灾粮,就在去年年底,也就是潭州布政使的案子结了之后,浏阳县令一纸弹劾潭州知府家人将治灾粮换成陈年霉粮获取暴利,经查属实,革职下狱…..
这也就是说狗咬狗一撮毛,或者天下乌鸦一般黑,又或者说五十步笑百步?
“大爷爷….”有人出声打断顾长春,一脸迷惘,“….这这跟海哥儿有什么关系?”
顾长春看了他一眼,捻了捻稀疏的胡须。
“这事并没有到此就完了,大理寺接着查下去,发现潭州早有人报过此事,却被潭州知府的老师,李大学士掩下了,于是皇帝震怒,竟令刑部彻查李大学士…..”他缓缓说道,“刑部啊,你知道那是谁的天下吗?”
大多数族人虽然从没有涉足官场,但对于大周朝如雷贯耳的朱大首辅却是有所了解,顿时明白了。
“….听说因为叶将军的事李大人指着朱大人骂他国贼….。”
“可不是,为了叶将军的事,李大人还上了死劾朱大人的折子….”
“原来如此,这下完了,朱大人正愁抓不住他小辫子,竟然主动送上门….”
“不过,大爷爷,这还是跟顾海有什么关系?顾海一个小小的学子,又不能贪污治灾粮,又不能徇私护贪官….”
“李大人是会试的主考官。”顾长春叹气说道,“因此陛下给了他面子,在殿试结束后,才下令将其下狱,不过在这之前,大家都已经听到风声了,海哥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偏在刑部抓人那一日到了李大人家,几个年轻学子跟刑部的人闹上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原来如此,这倒霉孩子…
“那,应该没什么大事吧?”大家小心问道。
年轻人热血意气,再加上被抓的是他们的主考官,也可以称之为师,难免会有些冲动,这个算不上什么忤逆的大事,最多斥责一通就过了吧?
“这个尚且不知。”顾长春说道,面色却有些凝重,他想起那几位大人说着话时的神情,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慎安派来的人应该就要到了,听他怎么说吧,这些官场的人,都是最惯趋利避害,跟我说这么多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想到昨晚那几位大人见到自己的态度,已经跟前几天顾渔中状元消息才传来时的态度明显不同了。
都是这个海哥儿!跟她那个妹妹一样,做事似乎不带脑子,也不瞧瞧是什么地方面对的什么人,就榔头一般瞎打一气,害了自己不说,还要累及他们一族!
“要是事情真的严重,就将他除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累及族众,累及渔儿的大好前程!”他重重的拍了下椅子,站起来,“去看看曹氏和那丫头做什么呢?让他们这些日子老实点,别再给我惹事,尤其是管好那个丫头….”
顾海发生这么大的事,各家各户都盯着他家的门口呢,所以两辆车子一大早出门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大爷爷,那丫头好像进京去了,天没亮就走了。”有人说道。
“什么?”顾长春惊讶失声,旋即一脸愤愤,“瞧,瞧,这眼里还有没有咱们?想什么就做什么,如此肆意,不出事才怪呢!”
三天之后京城顾长春长子的信就到了,看了信,顾长春竟然失态的从椅子上惊得跳了起来,脸色也变得煞白。
“完了,完了,完了….”他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
而此时的顾十八娘也已经坐到京城自己这位大叔伯的家里,听完这位朝中重臣的讲述,只觉得头晕目眩,脑子也反复闪着这几个字。
完了,完了,完了……
“李世芳死定了。”顾慎安说道,看着眼前端坐的小姑娘,最初听闻家人来报的震惊还残留在脸上。
“那哥哥他也….”顾十八娘轻声问道。
她的神情平静的很,除了脸色比常人要憔悴几分,这在顾慎安看来也是因为不眠不休赶路的缘故。
这个小姑娘顾慎安以前没见过,名字嘛也就是这一年听过两次,大体印象是没有父亲管教不识大体的粗野丫头。
但今日一见,姿态娴雅,举止端庄,更让人意外的是那份沉稳。
看她的年纪比洛儿还要小几岁,才得到哥哥鱼跃龙门的消息,就突然惊闻龙落九天,这乍喜乍悲的大起大落,就是蹉跎半辈子的人也受不了,难为她这个小姑娘还能撑着单身来到京城。
“那位….”顾慎安轻轻做了个手势,做完了才想起这小姑娘不是官场中人,也不是京城中人,也不是家事国事天下事事关心的学子…..
“那位朱大人…”顾十八娘接口道,“要怎么样?只因为哥哥维护自己主考老师,尽了做弟子的本分,就要连他一块死不成?”
自己方才说了一遍,这小姑娘就已经听明白了,顾慎安点点头,不错,要是别的女子,此时只怕除了哭,别的一概不问不晓了。
“自从叶将军事件后,弹劾的朱大人的帖子就如同雪片,而且有好几个手下大臣被各种因由事体拉下马,朱大人已经忍了很久了,这一次是要杀鸡给猴看震慑震慑,所以李世芳死定了。”顾慎安多了几分耐心说道,“而海哥儿,原本无事,不过是受些教训,警醒一下,就罢了,最多被吏部留而不用,但就在几天前,李大人判死刑的消息下来后,他上了请愿书….”
顾海尚无正式官职,不能上折子,但作为贡士,能上请愿书。
“言辞犀利,直指朱大人….”顾慎安说道,看着顾十八娘,神色沉沉,其中意味不言而明,“他托人给我递了信,自请出族谱,只求不累及亲族….”
说是不累及亲族,求的其实是亲族不要为难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他如此做,显然是已经做了死的打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形势
顾十八娘神情木木,似乎并没有听到顾慎安的话。
“…..而且刑部大牢,阴暗潮湿,肮脏难捱,就算不受刑在里住一段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此次案子的特殊性,受刑只怕是逃不过…..”顾慎安叹气说道。
“叔伯能让我去见见我哥哥吗?”顾十八娘慢慢说道。
顾慎安沉吟一刻,“这次看的很严,尤其是李大人判决下来后,刑部那些人虎视眈眈的….”
虎视眈眈的等着多抓几个同党进去,这个时候很多人都避之不及…
看着眼前小姑娘依旧平静的神情,顾慎安心里不由一疼,声音不由放低几分,“我试试,让你们见上一面….”。
顾慎安再说些什么,顾十八娘真的听不见了,她木木的施礼道谢告别,似乎还拒绝了留宿在这里,随着侍女呆呆的往外走,只觉得深一脚浅一脚,她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但整个人却没有丝毫睡意。
什么朝中的纠纷她根本就没在意,她只知道哥哥真的进了大狱,还是个刑部的大狱,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受刑…
受刑,受伤,疠疫,死亡…
一阵天旋地转,走在一旁的侍女察觉,忙伸手扶住她。
“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我不能有事,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站稳身子,接着迈步。
侍女面带担忧的紧跟着她。
从角门出来,跟着车夫等在一旁的彭一针忙迎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前,一个披着斗篷的少年跳了下来。
“渔少爷回来了。”站在角门待要转身的侍女看到了,立刻眉开眼笑的接了过去。
过了一年,少年又长高了几分,身形俊秀,再加上吹风得意,整个人灿若星辰。
他大步而走过来,忽的看到顾十八娘,脚步微微一顿。
“十八妹妹来了。”他淡淡说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嘴角还挂着笑意。
这小子,还算不算一家人!出了这么大事的,他还笑得出来?哪有这样打招呼的?彭一针在一旁顿时怒火丛生,只待这小子再说一句话,就毫不客气的骂他一顿。
但顾渔只说了这一句话,就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带着微微的酒香。
“好姐姐,我又吃了几杯,头有些痛呢。”他对笑盈盈走在自己身旁的侍女说道。
“那些人真讨厌,欺负你年纪小,才让你吃酒…”侍女一脸心疼的说道,“我这就去给少爷你做醒酒汤…”
真是红袖添香玉解语。
“站住!”一声顿喝打破了这赏心悦目的场景。
顾渔的脚步停下了,却并没有回头。
顾十八娘一步一步走过来。
“我问你,这是不是你干的?”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顾渔转过身,微微抬着下颌看着她,“我干的什么?”
“我哥哥为什么这么巧那个时候在李大人家?”顾十八娘盯着他的眼依旧一字一顿的问道。
并不是她故意要这么做,而是她的情绪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强行控制,只怕要汹涌而出语无伦次口不能言。
顾渔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他也盯着顾十八娘的眼。
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怪异气氛,侍女带着几分惶恐退开了。
顾十八娘看着他,眼都不眨一下。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不走,也躲不掉。”顾渔慢慢说道,“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顾渔,但是…”
他倾过身来,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在顾十八娘的小巧挺翘的鼻尖上,他的手指跟她鼻尖的温度一样,都是不带一丝热气。
“别把老天爷做的事安到我头上…..”他低沉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紧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
顾渔收回手,站直了身形,再一次抬起下颌,“再者说,你哥哥还有什么值得我去费心…”
他的眉梢带着满满的飞扬的骄傲,他是状元,他是皇帝钦点的状元,他是皇帝带着惊艳以及毫不吝惜的喜爱钦点的状元。
朕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该多好…
这是一个皇帝,天下至尊的皇帝带着和蔼的笑对他说的话。
顾海,一个连一甲都没进的二甲尾生,一个不懂大势,不知进退的莽生,有什么资格值得他多看一眼,值得去费心算计?
“瞧,他不用谁算计,自己就能赶着去送死….”他含笑说道。
“你为什么不提醒他,你为什么不提醒他,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家人….”顾十八娘看着他,几乎将嘴唇咬出血。
顾慎安话里话外的疏离,顾渔阴阳怪气的态度,明明是三个再亲不过的亲人,在哥哥眼里却是不能亲不能近,偌大的京城,他一个人,他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无父相依,只要你们提点一下,哪怕多问候一下…..
“我为什么要提醒他?我为什么要帮他?”已经转过身的顾渔闻言猛的转过身,他的脸色阴沉,带着浓浓的恨意,凑近顾十八娘的耳边。
他们离的很近,能互相看到对方脸上细细的绒毛。
顾渔低声说道:“….十八娘,你去问问你的哥哥,让他自己问问自己,他能进族学,能中解元,能随便读书也能读出个郡王同窗,是因为什么?”
顾十八娘闻言一怔,旋即神色大变,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然和尚到底跟你说了多少?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顾渔却并没有在意她的神情。
“你的哥哥是什么样的资质,他自己最清楚,我也清楚,十几年来,你哥哥都是一个鲁钝未开的木头,就连你父亲去世都没能让他提起读书的兴趣,在老族长未去世前的年节,他来家里后更是连书都不看了,怎么短短的几个月,再次回到建康,他就变了个人一般,想读书也会读书也读好书了,这该不会仅仅是因为老族长给了他一个进族学的名额,他就突然开窍了吧?”他的语速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然后站起身子,带着几分冷然看着顾十八娘,“顾十八娘,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顾十八娘被惊骇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竟然是他猜出来的…
不过,他只是将一切放在顾海身上,并没有提到自己怀疑到自己,看来那老和尚真的并没有给他说什么…
“后来你们家就好运连连,就连你随便捡个师傅都是个名头如此大的….”顾渔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你们的好运是哪里来的?”
顾十八娘已经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后又是一身冷汗,这小子竟然能察觉到如此地步,竟然能猜出他们有问题,幸好他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顾海身上,并没有注意自己,这等荒诞之事本无凭证,就算顾渔察觉不对,但也不是只是怀疑而已。
顾十八娘吐出一口气,释放惊惧,旋即一股怒气升起。
怎么来的?吃苦吃来的,血的教训得来的!你们只看得到哥哥成绩飞涨,谁看得到他夜夜不眠呕心沥血一日当做十日用,你们只看到我们走的看似平步青云,谁看得到其中多少波折漩涡,一家人小心谨慎半步不敢掉以轻心…
除了我受天保佑重的生命,我们还有什么天赐的好运气!
“好啊,你们自己挣来的?”顾渔一声轻笑,“好啊,那就祝你们再次挣得好运,骨肉不分离,官运依旧畅通….”
“那你就等着看吧。”顾十八娘沉声说道,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一上车,她就靠在车壁上,闭上了双眼,马车摇摇晃晃只让她倦意层层涌来。
不行,现在还不能睡!
顾十八娘睁开眼,拔下头上的银簪恨恨的扎在腿上,一点殷红很快蔓延开来。
疼痛让倦意很快消退,大脑又恢复清明。
方才顾渔的话让她吓了一身冷汗,但也无意中给她指明了一条路,一条可能唯一能让他们躲过这次厄运的路。
顾渔说,随便读书也能读出个郡王同窗,郡王。
文郡王!
顾慎安是靠不上了,要是能救早就救了,当然也不能说他就是见死不救,从这短短一夕的接触来看,这个大叔伯要比家里其他人态度好的多,至少没有流露出丝毫厌恶顾海无事生非引祸上身,眼中是真切的关心以及无奈。
顾十八娘相信他会在其中周旋,想办法捞出顾海,但前提是缓,如今皇帝也好朱大人也好,正在气头上,最明智之举就是避其锋芒,慢慢的运作。
这是最可行的办法。
但顾十八娘等不及,相比于担心有什么不好的判决下来,她更担心的是顾海的身体。
大牢,受刑,无一不展示命运正在狰狞的狂笑。
就像一张巨大的手掌,就算他们挣破囚壳得以展翅翱翔,它也只需轻轻一翻,便如五岳压顶顷刻颠覆。
而这个文郡王怎么样,他可以将他们轻轻一托,逃出生天吗?
能不能暂且不说,目前最关键的是,他会不会救,愿不愿救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助
顾海也说了,那次助他进云梦书院,显然是凑巧之举,并且人家根本就没打算接受他的谢意,一则不屑,二则像他此等身份地位的人,就算接受一个人的谢意,也要看这个人够不够资格。
可以想象,如果当时顾海没有考中贡士,文郡王是不会给他再见的机会,今生今世他们就不会再有相交集的时候,更别提扶助了。
顾十八娘重重的把头在车壁上重重的碰了下,吐出一口气。
这天下哪有无缘无故的感情,更何况贵如郡王的人。
她的心忽悠悠的沉了下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文郡王有心相救,早就救了。
马车猛的停了,彭一针小心的掀开车帘,正好与顾十八娘双目对视。
他似乎吓了一跳,“没睡会儿?”
“彭先生。”顾十八娘不眠不休几夜的双眸泛起红光,“你帮我打听个地。”
她说这话,侧过身来,在彭一针耳边低语几句。
彭一针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眼。
“哥哥曾得他举荐进云梦书院。”顾十八娘低声说道。
彭一针这才恍然,不过旋即又皱眉。
“不如回去问问顾老爷?”他低声提议道。
顾十八娘摇摇头,伸手往前一指。
彭一针随着她的手指看去,见是一繁华酒楼,人来人往车马不断。
“这里是人流最杂,消息最灵通的地,打听这个贵人,不是什么难事。”彭一针脸上又露出笑,嘱咐小厮看好小姐,自己颠颠的去了。
不多时彭一针就高高兴兴的回来,吩咐调转马头,向宿安城的西北角驶去。
到底是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去试一试就知道了,顾十八娘靠在车厢上,不眠不休的双眼已经红丝布满,苍白的嘴唇裂出丝丝红线。
哥哥的事是因为触怒了当朝权利最大的朱大人,但朱大人再大,也是臣,同样为臣的人中已经没人能够压制住他,但君则可以,不管是现在的君王,还是未来的君王。
但是,她真的能够见到这位具有皇族血统的贵人吗?
如果他肯见自己,那事情就有希望,如果见都不见,那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在这位贵人眼里,根本就是无旧情之念,只有利益之用。
“十八娘,到了。”彭一针的声音从外传来。
顾十八娘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路旁座落着一个气势恢宏的府邸,朱墙明瓦相围,武装禁军相护,单看这守卫,不用其他标识,就表明了这里主人的身份是个皇族。
“什么人?这里不许停留,速速走开。”
顾十八娘刚跳下车,就见无数杀气笼罩过来,不远处,四五个禁军手握腰刀厉声喝道。
彭一针不由停下脚,在这等气势前微微有些怯意,却见顾十八娘越过自己,步履从容的向那禁军而去。
“大人,小女建康府仙人县顾氏,名湘,希望求见郡王爷,有劳大人通传一下.…..”顾十八娘在那些禁军面前施礼说道。
对于这小姑娘异于常人的胆子,禁军们没有丝毫动容诧异神情。
“郡王府邸,只有郡王召见之令,无通传之礼!”禁军们沉声说道,再一次挥动手中腰刀,“速速退去。”
果然皇族身份,非同一般,顾十八娘的心沉了下去,且不说人家见不见,怎么让人知道自己求见就是个问题。
顾十八娘站了一刻,抬头望了望那朱红大门,恍惚觉得自己又站在仙人县学堂外,正被三个不良学子纠缠,而那个少年翩然而至。
“呔!”禁军的低喝将眼前的虚影击碎。
“走吧。”顾十八娘转过身。
这里是京城一处豪华幽静的园林客栈,顾十八娘将身上所有的钱财都交给彭一针掌管,住哪里吃什么,她一概不操心,让走就走,让吃就吃。
下了车随着店家的指引径直进了屋子,其间所视无物。
跟在身后的小厮和彭一针则张大了嘴,一副乡下人进城的神情,一路走来眼睛都看不过来。
“先生,你找的这地方真是跟神仙府似地…..一定很贵吧?”一个小厮揉了揉脸,对彭一针低声道。
这一次总共带了两个小厮来,兼做车夫,一个唤作阿四,一个唤作邓二,是顾十八娘最早采买的家人。
“少爷出了这么大事,用钱的地方还多呢….”邓二在后嘀咕一声,带着几分不满。
他的年纪稍长些,考虑的事要多些。
“不是我定的….”彭一针忙摆手说道,“你忘了,咱们在顾老爷门前等着时,两个人递给我一封信….”
他说着拿出来,晃了晃,“….写着这里的地址以及房间,并且注明一切费用已付。”
阿四和邓二吓了一跳,“还有这好事?谁这么好心?难道小姐在这里还有亲戚?”
彭一针抖开了信,指着落款上鲜红的一个圆印章,写的篆书,两个伙计根本不认得。
“宿安药行会。”他低声念道。
两个小厮恍然哦了声,便一扫担忧,露出笑脸,但想到此时的处境,又愁眉苦脸起来。
砰的一声响,顾十八娘走进屋内,随手关上了门。
被关在屋外的三人对视一眼。
“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阿四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问道。
“恩”屋内有声应道。
三人立刻吩咐伙计将清淡的饭菜上来。
“十八娘,你好歹先眯一会吧,都好几天没合眼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受得了….”彭一针隔着门轻声说道。
“恩。”屋内依旧答道。
彭一针摇摇头,冲两个小厮做个无奈的神情。
自从踏上前往京城的路开始,顾十八娘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奇怪的木木的状态,让她吃她就吃,喝就喝,下车,走路,皆自如,但就是似乎整个人魂游天外,抑或者说全副精神只集中到一个念头上,其他的什么事什么人也好,都被她自动摈弃隔离了。
亲戚大官也见过了,顾十八娘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彭一针带着两个小厮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只的安生吃饭,然后各自蹲在屋子里,竖着耳朵看着顾十八娘屋子。
“都警醒着点….”彭一针小声嘱咐他们,冲顾十八娘屋子里努努嘴。
遭遇此等大变,万一想不开…
两个小厮郑重点头,每隔一盏茶时间就到顾十八娘屋子前转转,直到华灯初上顾十八娘也没有出来,屋子这里静悄悄的陷入一片黑暗中。
此时的刑部天牢里,没有日夜之分,永远都笼罩在一片幽深之中,沿着肮脏的甬道一直走下去,责打声哭喊声幽泣声渐渐的消失,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低沉的脚步声伴着一点星火亮起来,似乎从地下冒出一般的狱吏恭敬的站在那点星火前。
“大人。”他低声躬身问好。
这点点星火在幽暗中闪烁,起不到丝毫照亮的作用,反而更添几分诡异。
“他怎么样?”星火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低沉,因为刻意的压低听起来有些模糊。
“大人放心,虽然尚不能起身,但已无大碍。”狱吏带着几分小心答道。
天牢里又陷入一片死静,接着几不可闻的脚步向一个牢房走去,他走的很轻,似乎是怕惊醒里面的人。
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脏脏窄小的牢房里,趴着一个人形,似乎睡了抑或者如同其他牢房里的人一般半死不活。
那人久久的矗立在牢前。
“不可再对他用刑。”过了很久他轻声说道,停顿一刻似乎顾忌什么又接着道,“尚书大人那里,我会去说…..”。
“大人放心,小的们记下了。”狱吏如同温顺的小羊乖巧的答道。
他们说话声音很小,似乎是怕惊醒内里躺着的人,但还是惊醒了。
悉悉索索的稻草响,牢里的人有些吃力的转过头来。
“谁?”干涩沙哑的声音低低的传来,“谁在哪里?”
当他转过头来时,那方才亮着的一点星火瞬间被黑暗吞没,而说话的人也消失了。
“老实点老实点,吵什么吵!”狱吏唰的点亮火把,用腰刀敲着牢柱凶神恶煞的喝道。
骤然亮起的火光让内里的人一瞬间失明,他不由将头埋在稻草里,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光线,再一次转过头来,火光里映照出一张须发凌乱、污迹横布的脸,依稀能看出面容几分清秀。
“谁在说话?”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问道。
火光照耀下,牢房里只有一个面色狰狞身材魁梧的狱吏。
“说什么话!”狱吏抖着一脸横肉,狠狠的敲打着牢柱,“顾海,你有什么话还是赶快说的好!免得多受些罪!”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了。”顾海将头再一次转向里面,似乎陷入沉睡。
狱吏哼了声,看了眼顾海,嘀咕道:“放着好好的大好前程不要,非要做着等愚蠢的事,读书人,真是奇怪!”
其实对于狱吏来说,随着他们的顶头上司朱大人….的堂哥这些年权势如日中天,奇怪的现象是,牢里送来的这些慷慨赴死的士大夫也是越来越多,就如同割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文官士子,难道真的不怕死?
明知道必死无意,而且会累及亲族,却依然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对于狱吏来说,这简直是难以理解的愚蠢行为,这种行为还有一种说法,叫什么以天下道义为己任,这是隔壁牢房那个已经被定了死刑的大学士说的。
狱吏摇摇头,举着火把转身走开了,走了几步又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顾海,不过这小子倒是好运气,竟会被那人相护,狱吏的眉头微微的皱了皱,带着一丝疑惑,这真是奇怪,那个人明明是…..这些弯弯绕绕的关系实在是很难理清,或许是上边人有什么安排也说不定,他晃晃头不去想其中的道理,转身走开了,牢房里瞬时又被黑暗吞没。
而刑部牢房大门外,夜色也越发浓染起来,不远处一个茶汤店挂着的气死风灯给夜色里添了一抹亮色。
经营茶汤店的是一对老夫妻,刑部大牢虽然是个阴森可怕的地方,但生意倒也不错,忙碌一天的夫妻两此时才得以清闲一刻。
“老头子….”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对老伴努努嘴,往门外大树下使了个眼色。
大树下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暗夜里瑟瑟发抖,看不清是男是女。
“还没走?”佝偻的老头颤巍巍的走过来,顺着老伴的视线往外看,摇摇头叹口气。
“都这么多天了,不管刮风还是下雪,一步都没走开….”老婆婆也叹气说道。
可怜啊,夫妻俩同时叹口气道,不管这刑部大牢里关的都是多么可恶的人,他们的家属都是可怜人。
“姑娘,进来坐坐,喝口茶暖暖身子吧….”老婆婆看不下去了,走出去,柔声招呼道。
那人影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憔悴的脸,正是灵宝。
“多谢婆婆,不用….”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发出羸弱的声音,扶着树干要站起来,才起身却身形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这样的场景老夫妻俩见多了,也没有慌张,而是叹口气,颤巍巍的一个捧着热茶一个拄着拐杖走过去。
“怎么样?”老婆婆问道。
老头从灵宝脉搏上收回手,点点头,“没事,熬的。”
“也不知道里面关了她什么人,家又在哪里,这深更半夜的….”老婆婆叹气道,一面矮下身子,要将手里的茶喂她吃。
就在此时身旁一阵风卷过,站过来一个人。
老两口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这深更半夜又是在这离阎王殿最近的刑部大牢外,换做谁也要被吓个半死。
“她…”声音低低的传来,“没事吧?”
这个人裹在大大的黑斗篷里,从头到脚都包了起来,这等夜色里看起来,格外渗人。
“没,没…没事。”老头哆嗦着说道。
这该不会是勾魂的阴差大人吧
眼前的人沉默一刻,转身走开了,与夜色融为一体。
“把她送去东城楼外楼….”风中飘来这句话,以及一锭雪白的银子落在脚下。
老两口互相看了眼,同时揉了揉眼,直到看到脚下的银子真实的存在,才相信刚才出现的不是幻觉。
灵宝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身子被软软的温暖的被子包裹着,床头有一双温暖的眼睛望着自己,虽然这双眼看起来有些吓人。
“小姐…..”灵宝瞬时痛哭出声,她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发不出半点声音,挣扎着要起来。
“别动,别动。”顾十八娘伸手按住她,抚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我来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少爷…少爷…”灵宝依旧泪如雨下。
自从少爷被抓入狱,两个小厮跑回家报信,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便日日守在刑部大牢前,只求能探望少爷一面,当然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她守在大牢门前,各种可怕的消息便无时无刻不传入耳内,刑部的刑讯逼供手段是她闻所未闻想都不可想到的,光听听就吓得她差点死过去,要真亲身尝一边…
少爷那样一个文弱书生,可怎么受得了,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连个亲人面见不到,连句话也留不下,这让小姐和夫人可怎么活。
那些日子灵宝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日日守在大牢门外,似乎这样就能分担少爷的苦楚。
“没事,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来。”顾十八娘带着软软的笑说道,接过彭一针递来的药,“来,灵宝吃药,吃完了安心睡一觉,醒了,一切都好了。”
看着小姐沉稳的面容,这么多日子来神经一直紧绷的灵宝终于放松下来,有小姐在,少爷这次一定没事,她在顾十八娘的搀扶下,一口一口的吃完了药,果真沉沉的睡去了。
直到她陷入沉睡中,顾十八娘的眼泪才扑扑的掉下来,彭一针在后也跟着叹气,满面感慨。
“好孩子,好孩子啊。”他喃喃说道。
掩上门,看着神情憔悴的顾十八娘,彭一针忍不住再一次劝她休息一下。
“十八娘,你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他焦虑的说道。
顾十八娘摇摇头,忽的问道:“是谁把灵宝送来的?”
彭一针一愣,暗夜蒙蒙的里被店伙计叫起来,吓得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腿肚子只转筋。
“是一个老丈。”他想了想说道。
“那老者怎么知道咱们来了住在这里,咱们昨日才到,灵宝自己也不知道。”顾十八娘看着他问道。
这的确有问题,彭一针也皱起眉。
“那老丈是说自己是在刑部大牢门口开茶汤铺子的,我去问问他,看谁在背后盯着咱们!”他压低声音说道。
“如果真有人盯着咱们,他不想露面的话,咱们是打听不出来什么。”顾十八娘摇摇头说道,既然这个人把灵宝送过来,显然并无恶意,起码无随意伤人之意,目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怎么见到文郡王。
正当顾十八娘愁眉深锁时,店伙计拿着一张帖子蹬蹬的跑过来,对于这位将客栈天字号房无期限的包下去的金主,伙计恨不得当神仙祖宗对待,就差一日三上香
“顾娘子,顾娘子.您的帖子.”小伙计点头哈腰的将帖子递上来
顾十八娘神游天外,彭一针伸手接过
“是药行会的.”他眉开眼笑的说道
趁着灵宝被送来,顾十八娘终于清醒一刻的时候,他已经将药行会赠送住处的事说了,一面请示顾十八娘的意见
顾十八娘这才抬头看了眼自己所住的地方,点了点头道:”搬走就不用了,你提前把帐结了就是,这样也不算拂了他们的好意.”
不管怎么说,她日后必定是要在药行界混的,这世道各行各界都有规矩关系,哪怕你是再有名的药师,也脱离不开,只要是人,就逃不开人情世故
听说是他们来了,顾十八娘沉吟一刻说了声请
简单洗漱一下,顾十八娘来到这层包间的独有会客厅,见到屋子里坐着八个中老年男人,穿着打扮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面色和蔼,低头交谈什么,当她的视线扫过去,落到最后一位男子时,不由愣了下
“顾娘子.”王一章站起来含笑说道
看着眼前这个老者,顾十八娘心里颇有点五味杂陈,但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察觉顾十八娘的疏离,王一章颇有些感慨,不由想起当初与这小娘子相交时,她虽然谨慎客气,但眼底却是难掩那一丝感激,当时他还有些不解,后来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知遇之恩,那是对慧眼识宝伯乐君的温情,也正是因为这份初相识的温情,这小娘子才在虽然有秘籍在手,但师徒之份未明,前路未知的状况下为他们特制了紫金丹,她那是冒险,为了他们保和堂而冒险
险果然出现了,而且是他们保和堂一手造成的,想到如今大有生的势头,那一切本来应该属于他们保和堂的
王一章幽幽叹了口气,时也命也,要不是自己家那几个年轻人不够沉稳,受了别人的蛊惑,事情也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但他能怪谁,商场之上,本就尔虞我诈敌友不分,输赢各自认命吧,不过胜者可以败,败者也可以卷土重来
他转过头,看顾十八娘已经与在座诸位互相见礼,大家纷纷表达对其兄事迹的担忧以及钦佩
“咱们身贱地微,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给顾娘子解解后顾之忧…”
不管他们出自何种目的,这时候的问候,对顾十八娘来说都极为可贵,她真诚的表达了感谢
“顾娘子放心,顾公子在牢里尚且无碍.”会长姓齐,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忽的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一惊,看向他,眼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
他们是做药行的,难免会与大夫打交道,又是天子脚下的药行,也自然难免与朝廷的医药官僚机构打交道,虽然自身没有什么地位,但关系却是四通八达,深入到刑部大牢里,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一开始是受刑了,但后来就没有,只是关着,问话也是言语上….”齐会长低声说道
“那我哥哥的伤..”虽然知道进了那种地方不可能毫发无伤,但听到受刑二字,顾十八娘还是心揪起来
“顾娘子安心,虽然没能亲眼瞧瞧顾公子的伤,但听里头人的意思,顾公子的性命暂时还没人敢动.”齐会长说道
顾十八娘心神恍惚的点点头,知道她如今精神不佳,众人也没有再停留,说了几句安心住着,顾公子大仁大义,为恩师鸣不平乃是天下士子先范,天地君亲师,顾公子此行此径无可厚非,跟判了死刑的李大学士性质是不同的,上头肯定也顾虑着云云安慰一番,告辞
顾十八娘施礼谢过,亲自送他们出去
王一章走在最后
“顾娘子.”他停下脚开口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王老先生.”
“不敢当.”王一章苦笑一下道,看着顾十八娘的眼神柔和。
顾十八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顾娘子要见文郡王吗?”王一章忽的低声道。
顾十八娘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看向他。
“那日老夫正好到文郡王府去,看到似是顾娘子的身影…”王一章忙解释道,“许是老夫老眼昏花看错了,老夫唐突了…”
“不,你没看错。”顾十八娘摇摇头,一派清明的看着他,“我是去求见文郡王。”
说着低头施礼,“还请王老先生相助。”
王一章忽然有些鼻头发酸,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就目前来说保和堂跟顾十八娘的关系可谓很复杂,简单点说就是曾经笑语晏晏而后反目成仇,这次他要来,家里还有一半的人反对,不管怎么说,保和堂被挤出建康药行界,这顾娘子干系不小,尤其是那几个年轻人,对其恨之入骨。
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能单单说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吗?
来的路上他已经想过好多种怎么透露出这个消息,也想过很多种这位顾娘子的反应。
如果换做别人,可能在这顾娘子眼里是雪中送炭及时相助,但因为先前的恩怨,自己这么做,在任何人眼里包括这顾娘子自己都将是他携恩报仇,她则是虎落平阳。
而此时的顾娘子,抬眼看着自己,久熬伤神的面上一派清明,并没有丝毫的提防也没有丝毫的冷笑嘲讽,也并没有愤然变色。
她就这样落落大方毫无芥蒂的承认了,且请他相助。
“文郡王府要一些药,顾娘子知道,我们保和堂尚是太医院医药供奉…”王一章也立刻简单明了的说道,“顾娘子要我怎么说?”
“说我是建康府仙人县顾十八娘,求见他一面。”顾十八娘答道。
王一章点点头,说声好,不再多言躬身告辞。
“王老先生,”顾十八娘唤住他,再一次施礼,“多谢。”
这简单的一句话,对于王一章来说,带来的极可能是祸事,这等上位者,最忌讳下属结党汲汲营营,更何况王一章不过是个卖药的商户,竟敢私自替人递话,万一那人恼了,抬抬手重则让他人头落地,轻则灭了他们家百年传承的生意。
“有顾娘子这句话,就够了。”王一章回头捻须笑道,拱拱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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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周末了,老习惯,这章奉送七千字,大家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