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孤注
沐水游的《良缘到》——一个懒散伪萝莉的惊险罗曼史。今日全文完结!童鞋们速去围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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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气已经缓和了许多,但春雨淅淅沥沥下来时,还是带着几分寒意。
顾十八娘站在顾慎安的书房里,心情低落的如同外边的天,又四五天过去了,还是什么进展都没有。
顾慎安没打伞走了进来,家常袍子上被打湿了一片,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十八娘来了。”他点点头,坐下来。
“叔伯。”顾十八娘问好。
小丫头斟茶,便退了出去。
“我没办法让你见海哥儿一面。”顾慎安开口直截了当说道。
顾十八娘只觉得心如死灰,这句话里的意味绝不仅仅是不能见。
“这次朱大人是铁了心要震慑众人了。”顾慎安吐了口气,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虽然他并不是多么鲜明的反朱派,但多多少少还保留这几分清流之气,虽然不言不语,但行为上不自觉的与朱春明等人保持一定距离,自己坐上如今尚书这个职位,已然很让朱大人不满意,工部尚书是个肥差,他老人家更愿意让自己的手下人担任。
叶将军身死,沈国公爷以病告退在家,李世芳大学士死刑已勾,曾经分庭抗争的朝中势力,如今已经完全一边倒了,朱大人的权威再不用质疑。
“不是我怕惹什么麻烦,”他看向顾十八娘,苦笑一下解释道。
顾十八娘闻言忙站起身,冲他施礼,“十八娘断不会如此揣测叔伯,”说着也苦笑一下,“要是叔伯是怕麻烦之人,那也不会独善其身到如今。。。。”
早就投靠朱大人那边去了,而不会夹缝求生,足足蹉跎这么多年才得到尚书之位。
在这种形势下,退反而就是进,避反而就是抗。
顾慎安的神色微微有些激动,多少年了,在同僚眼中他就是个遇事只会躲的小人,唯唯诺诺在要紧的纷争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庸人,没想到连这么个小姑娘都能看出来他这种躲何尝不也是表达了对那些奸党的不满。
顾慎安咳了一声,借着喝茶掩饰了下情绪。
“一听说是要探跟这次李大人有关的人,从上到下一概拒绝了,以往打个偏锋,借着看别人的名头放进去也就放进去,但这次,竟是谁也不敢,”他转回正题,面色沉沉说道,“说是小朱大人发话了,谁要是敢在他眼皮下捣鬼,就让他也进去住着。”
这也就是说,顾海的事没那么轻易就能揭过去了,顾十八娘只觉得心内冰凉一片。
“十八娘,你怨海哥儿吗?”顾慎安忽的问道。
顾十八娘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怨不怨哥哥贸然行事累及家人担忧,怨不怨哥哥慷慨赴死抛下她们不管不顾。
“十八娘,别怨他。”顾慎安叹口气说道,“我孔孟子弟,当仗义执言,不畏强权,亦不避祸,更何况海哥儿还是为了恩师。。。。”
他说着苦笑一下,“我这样说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十八娘定然要问既然如此我怎么不去仗义执言,大周朝这么多官吏为何不去仗义执言,这一届贡士三百人为何不都去为师请命,人人若如此,哪里还能由奸党坐大到如此地步。。。。。。”
他说着话长长叹了口气,望着眼前的梅花茶杯,“如今世道,臣子们多思自保想着自己立于朝堂不容易,虽然明知奸人胡作非为,但想着做臣子的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就是自己不出头也总有别人出头,又或者说我韬光养晦寻机而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云为推脱借口,而年轻一辈的学子们只为功名,想着自己寒窗苦读不容易,只指望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谁肯去为不相干的人和事胡乱出头,自有身居高位的阁老们思虑这等大事,至此造成人人自危,看得破,装糊涂,至此越发造成奸党气焰嚣张,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再加上自从经历金灾国变,圣上的心态也变了,只爱顺言吉景,不爱逆言直臣,纵容奸党肆意行事,是以这是十几年来,朝中敢挺身而出仗节死义的人越来越少。。。。。。”
“所以,十八娘,你别怨他,眼睁睁看着老师出事儿,做学生的不可能就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更何况海哥儿本就是个刚烈性情,李大人为什么会有此劫难,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他上请愿书时已经给我留书一封,知道自己此行危机重重,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才要自请出族,也托我照顾好你们母女。。。。”说到这里,顾慎安再一次叹口气,接下来的话说起来就有些踌躇,声音也放低几分,“。。。此事毕竟事干重大,圣心难测,奸党虎狼,李世芳李大人被判了死刑,其妻子儿女皆流放千里,削为民户。。。。家父身为一族之长,维系一族存亡,有不得已的难处。。。他自己也知道做出让海哥儿除族的决定,必将引来清流士子无数责骂,自此后将永世背上小人胆小懦夫无耻之徒的骂名。。。。”
顾慎安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这其中的好些话都从来不曾在人前说过,最多在书房自饮自醉自言自语。
他说完了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看向这小姑娘,也不知道她能明白多少,却见这小姑娘面无表情。
“十八娘,你可明白?”他只得问道。
“就是说,我哥哥死定了。”顾十八娘抬起头,木木问道。
她果然听明白了,明白的干净利索,顾慎安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怨哥哥,”她淡淡说道,”爹爹在世时曾说过,天地间自有浩然正气,小时候给我和哥哥讲故事,说当日张子房在浪沙中椎击秦始皇,不在乎他击中或是击不中,意义在于他敢扔出这块石…..”
顾慎安默默的念了边这句话,心里对那个基本上没有留下任何印象的顾乐云微微起敬,那个才学庸庸又福薄早亡的文弱书生,倒也竟是满腔刚烈之气
“你父亲泉下有知亦会为海哥儿为荣.”他感叹说道,”我不如他也….”
“哥哥决然依心行事,我自然也要决然依心行事,他以命救恩师,警世人,我便以命护他,各尽其心其命,无怨无恨.”顾十八娘淡淡说道
说到底她和哥哥都是同一类的人,一旦认准一件事,死不回头
对顾十八娘来说,如何评价哥哥的行径根本就不在她思虑范围内,自从知道这件事后,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与要取哥哥性命的力量抗衡
圣心难测的皇上,杀鸡儆猴的朱大人,这是大周朝最重的权势力量,能与之抗衡的人太少了,顾十八娘这等人家在他们面前根本就是蚍蜉撼大树,完全无法抗衡。
“不,还有人,还有人能抗衡。”顾十八娘喃喃道,“文郡王。”
“文郡王?”顾慎安愣了下,旋即明白了,文郡王在簪花宴上给顾海打招呼的事早已经传遍京城,作为一个皇位竞选者,一举一动必定引起很多人注意,虽然明面上严令郡王皇子与大臣结交,但对于大臣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因此这次进京来的四位皇子,已经将朝中大臣划分为四方力量,当然也有不少人持观望态度,不敢轻易站队,例如一向明哲保身的顾慎安。
“如果是别的郡王倒还好。。。。”顾慎安叹口气,苦笑一下,看着顾十八娘面上颇有些不忍心。
顾十八娘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看向顾慎安。
“朱大人是支持文郡王的。。。”虽然在自己书房里,但据说朱大人手里有无数暗线,暗察着朝中无数大臣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谈,顾慎安小心的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顾十八娘是真的震惊了,她不由噗通一声又坐在椅子上。
前世她只是个内宅妇人,今生也只是多了一项制药技能,跟商人打交道多了一些,对于朝中局势动向知道的少之又少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就连这些也是基于前世那些许记忆以及零星话语,就目前来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朝堂纷争势力交错。
她曾经认为这些事永远跟自己无关
但她明白顾海是因为替恩师李大人鸣不平得罪了朱大人,明白顾慎安这样的尚书级别的人物都救不得,明白要想救顾海只有找能制衡朱大人的人,明白如果再找不到人能出手救顾海,顾海就必死无疑。
她因为他们认得文郡王,而心中存有一丝侥幸,但万万没想到,这个朱大人竟然是文郡王的支持者。
她再是一个妇人,也知道皇子之争意味着什么,原本这等贵人就不是她能轻易求到帮助的,更何况顾海得罪的是他的人。
一个十几岁的才过了殿试待分配的进士,一个是位极人臣十几年的跺跺脚朝堂都要抖三抖的首辅老大人,哪个对他来说重要,根本就想也不用想。
很快这个结论就再次得到印证,这天晚上王一章过来了,带来了顾十八娘所托事的结果。
“顾娘子。。。”王一章一脸歉意,他叹口气,“老夫无能,有负所托。”
“是没见到还是他不见?”顾十八娘淡淡问道,屋内只点了一盏灯,这还是因为王一章来了,才临时点起来的,光线昏暗,勾勒出顾十八娘瘦小的身影。
“郡王府戒备森严,文郡王深居简出,老夫尚无资格亲见其面,跟其内侍说了缘故,昨日郡王在府,内侍寻机将话传了,只是。。。。。”王一章说道。
“只是如何?”顾十八娘问道,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什么都没说。。。”王一章低声说道,“说郡王歇下了,他待机会再与我说。。。”
室内一阵沉默,二人一个是老人精一个也不是糊涂蛋,都明白这分明是文郡王不见。
不见……
不见……
哥哥会死,没有人肯伸手救他一命…..
顾十八娘的双手握紧了扶手,望着昏昏的室内,只觉得浑身如同火烧
随着她能力越来越大,命运赋予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最初的周掌柜,到中间的族人们,都一一被她顾十八娘击退,所以这一次从天而降的是一座大周朝权利巅峰的大山
命运似乎已经玩腻了这个游戏,准备一击而破,让尘归尘土归土
王一章又低声说些什么,顾十八娘没有听清,好像是安慰她的话
就这样了,没办法了吗?还是眼睁睁要看着哥哥死吗?
利益,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利益,朱大人为了利益,弄死叶真将军,那个李大人为了利益,要弄死朱大人,朱大人自然要弄死妨碍自己利益的人,就连族长顾长春为了全族的利益也不得不将顾海除族…..
利益…..有利才有益……..
这时王一章的一句话忽的飘过耳边,顾十八娘猛的将视线对准他
“你方才说什么?”她问道
王一章愣了下,原来这小娘子根本就没在听他说话,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事要是搁自己身上,自己的精神状况可能还不如她
“…我说郡王可能真的没听内侍说…”他说着话,压低声音,”郡王最近身子不太好……”
顾十八娘只觉得一道亮光闪过眼前,她不由伸出手,虚抓了一下
“太好了!”她喃喃自语
王一章吓了一跳,几乎要伸手去掩住这小姑娘的嘴,我的姑奶奶,你就是再恨人家不相助,也不能对人家幸灾乐祸啊,这个人可是个郡王!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天子!乖乖,已经进去一个哥哥了,难不成自己也不想活了?
昏昏的室内似乎突然亮了起来,王一章看过去,烛火下顾十八娘的双眸闪闪发光
“王老先生…”她猛的站起来,冲王一章大礼参拜
“不敢不敢,老夫有愧.”王一章忙站起身来虚扶一下
“还要再麻烦王老先生….”顾十八娘说道
似乎一瞬间这顾娘子精神焕发了,王一章心里惊异的很
“顾娘子请说.”他忙答道
“明日再去郡王府….”顾十八娘说道
王一章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问为什么,立刻点头说声好
顾十八娘面色有些动容,她忽的上前几步,给王一章跪下
“好孩子,使不得.”王一章伸手扶住她,声音也有些哽咽
这一夜,顾十八娘屋子里的灯一反常态,彻夜未熄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掷
顾十八娘坐在桌子前,面前摆着纸笔,但此时的她紧闭双目,脑海里那一世尘封的记忆徐徐打开,这一次她没有一丝愤恨,而是感激,感激她曾经历过这一切,曾经痛彻心扉的经历,此时看来,竟是无比的珍贵,怀着激动的心境,细细的将所有的记忆悉数回放
过了很久很久,她睁开眼,拾起笔,一手扶袖,慢慢的写起来,蝇头小楷由少变多,书写速度也由缓变疾,纸张很快堆积起来,眼前厚厚的一沓子纸,这上面书写了她的一生所见所闻所知,大到隆庆帝薨的日子,小到自己在沈府吃过的一日三餐。
虽然那一世这个时候的她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闺阁待嫁女子,但不管怎么说,她也经历过如今大家从来没经历过的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可以称之为先知
当然,那一世因为根本就没有文郡王这个人,自然也没有有关他的任何记忆,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确知道一些文郡王所不知道的事,这就足够了
“你们这些人,只认利益,只要不关系自己的利益,什么人什么事都是无所谓的,那我就跟你们谈利益,只有让你们意识到你们跟哥哥绑在一根绳上,才能让你们动心…..”
“娘和哥哥,我已经失去过一次,我也死过一次,虽然死很可怕,但真要是死又没什么可怕的,既然命运非要我们回归死亡,那也至少不能死的很窝囊…..”
“这些重臣皇族,地位权势在他们心中无比重要,只有戳中他们的痛楚,他们才会正眼看你….”
“文郡王,你若是同我一般,也是逆天改命而来,那就更在意未来的命运,也知道命运的厉害…..”
“纵然不是同我一般死而复生之人,那身份地位权势,对你来说也是天大的事情,如果你知道这一切将会被剥夺,我看你还怎么坐的稳……”
烛光将屋子照得红彤彤的,在这初春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温暖,但顾十八娘的眼里却闪着冷光
那一世有关这一年这个时候所有的信息,全部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命运的压力,死亡的威胁,逼无退路的窘境,将她的能力发挥到极限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记得这么多事情,在这些纷纷杂杂涌来的信息中,她仔细的筛选,选出可以用来赌这一把的资本
伴着一张张纸的书写,墨一次次的用完,她不得不一次次的拿起墨条重新磨墨
“像他这等贵人,心底冷酷,行事谨慎,我此行此举实在是虚无荒诞至极,如果一字不对一环有错,不仅救不了哥哥,自己只怕也难逃一死…..”
顾十八娘的手停了下来,但最终又接着磨起来
既然都是死,哥哥死是因为大义,自己死是因为大亲,同样是死,比起上一世那种窝囊已经完全不同,命运虽然能让他们结果不变,但过程却不是能够掌控
“从这方面来说,你….”顾十八娘拾起笔,冲着虚空一点,似乎对上命运的冷森的脸,”你并不是能够主宰一切的…..”
她说着大笑起来,这声音传到屋外,让此时轮守的昏昏入睡的阿四打个激灵醒过来,却发现四周是一片夜静,除了小姐屋子里通亮的灯火映出伏案的身影外,别无异样。
揉了揉发酸的胳膊,顾十八娘将眼前所有的纸张扔进火盆里,屋子里顿时浓烟密布,推开窗,让夜风清洗室内,东方已经隐隐露出发白鱼肚。
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掷了。
关上窗,顾十八娘重新提起笔,再在脑海里将想好的话语串了一遍,低下头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晨光终于透入室内时,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从楼外楼门前向西而去。
文郡王府,一队兵卫正在交接,四周人迹罕至,冷清肃杀。
马车声由远及近,在清晨听起来格外引人注意。
“什么人?”兵卫们齐声喝道。
“军爷,我是保和堂王一章,来给司药处送药的。”王一章忙走下车,恭敬的拿出一张朱红封面的帖子。
“是王老先生。”兵卫显然认得他,但依旧接过帖子,认真看了上面的日期签注,这才一挥手,由一个小兵往门房递了进去。
不多时,一个内侍装扮的男人走了出来,带着习惯性的笑。
“老先生来了,这边请。”他说道,一面指了指角门。
兵卫这才放行,王一章这才上了马车,临进门的那一刻,不由伸手按了按袖口,那里薄薄的一封信,却觉得沉如巨石。
办完事情,王一章寻机请见了那位文郡王身边的内侍。
“你怎么又来了?”内侍见了他,脸色很是难看,竟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塞给王一章。
这张银票是王一章塞给他的,见他竟然塞了回来,王一章心如明镜。
看来那日这内侍真的将话递进去了,而文郡王的态度也正如他和顾十八娘猜测的那样,不见。
这内侍是害怕了….当然不是怕负了自己所托不敢收钱,而是怕文郡王的态度……
看来文郡王对于顾十八娘真的没有见的意思…..
王一章犹豫一刻,不知道自己手里这封信还有没有递出的必要,这等贵人已经明确表达拒绝,如果再相求,只怕适得其反,反而对顾海更无益处……
“黄老爷,郡王的膳好了,您老给送过去吧…”
一个小内侍在外说道,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黄内侍如同解脱一般,忙嘱咐王一章快回去吧,自己亲自接过小内侍手里的托盘,向内而去
香味飘过王一章的身边,他立刻分辨出这根本就不是膳,而是药
“哎呀,不好…”他忽的作势一拍手,吓了正要引他出去的小内侍一跳
“王老掌柜的,怎么了?可是落下什么?”小内侍日常得了王一章不少好处,对这个财神爷很是喜欢,态度也好的很,立刻关切的问道
“上一次送进来的山参略有些不妥,我这次特意新送了些来,忘了给黄老爷说一声,先别用…..”王一章说道
小内侍吓了一跳,“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已经用了……”
说着转身就往回跑,”快,快,去告诉黄老爷…..”
王一章很自然的跟在他身后一同去了
文郡王府是旧宅新建,花园水池,亭台水榭古朴不失,精巧盈余,煞是赏心悦目,但住在这里的人却并不一定心情很好,如果可以的话,相信郡王更愿意同另外三位郡王一般住到太后寝宫外的几间小宫苑里
黄内侍捧着托盘走在九曲回转的湖中走廊上,看着眼前垂着层层布幔的湖心亭,再一次整了整衣衫
他刚要张口请示,就听身后蹬蹬蹬蹬的脚步声响
“黄老爷黄老爷….”刻意压低却又想要他听见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布幔根本就挡不住声音,黄内侍忍不住怒火上头,转过身要训斥这没规矩的小子,却见王一章颤巍巍的过来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你,你….”他忍不住结巴,也顾不得规矩,紧走几步,一把抓住王一章的手腕,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别胡来…..”
“黄老爷,是这样,我是来告诉你,上次送来的山参成色不好,要是用的话,先用这次我送来的那些……”王一章似乎不明白他说什么,忙忙的说道
黄内侍说不上该松口气还是提口气
“你….你….成色不好你还敢送来….”他只得愤愤道,看着手里的托盘,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阵风吹过,将布幔撩起波浪
“什么事?”一个清凉的声音从幔后传来
黄内侍忙肃正躬身,要答话
王一章已经抢着跪下了,”保和堂王一章,惊扰郡王了.”
黄内侍人精一般自然立刻明白王一章的目的了,不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别乱说话
布幔后的声音沉默一刻
“王一章,为了你们保和堂,你可真豁得出去….”声音不急不缓的传过来,却带着寒风的犀利,掀去幔帐外人身上的伪装
“请郡王恕罪!”王一章立刻匍匐在地说道
心内难言惊讶,却又觉得没什么可惊讶的,这个年纪不大的小郡王,显然不好糊弄,对于这等位于大周权利顶峰的人来说,这世上只有他们不想要的信息,没有他们要不到的信息,更何况,顾十八娘还是一行当中的翘楚
“既然如此,我就助你一力,成全你,让人家这辈子都还不起你的人情,如何?”幔帐里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却是满满冷意的笑
只有自己死了,人家才能一辈子都无法偿还人情……
对于一个郡王来说,让一个商户人去死,是很简单的事
王一章额头的汗立刻就下来了
一旁的黄内侍更是瞪了他一眼,该,一再提醒你不要说不要说,你不听,这下好了,将自己搭进去了吧?
“贱民谢郡王…..”王一章咬牙说道,将袖子里的信拿了出来,高高举起
幔帐里有轻轻的笑声,用王一章这等人的耳朵听起来,这笑声带着几分孱弱
笑声很快沉寂了下去,继而是沉默,就在王一章紧张的腿微微发抖的时候,郡王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拿进来吧.”
这声音如同天籁,王一章只觉得松了口气,差点瘫在地上,顾十八娘说了,只要文郡王肯接了信,一切就没问题了
但如果王一章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保证就是死也绝对不会把信递过去,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一点,在他一口气还没松到底时,幔帐里突然响起一声断喝
“大胆!”
砰的一声,幔帐被拉开了,一股狂暴气息涌了出来
王一章愕然看去见布设文雅的厅内已然狼籍,古朴的矮桌被掀翻了,精美的茶具碎裂在地,一个头戴紫金高冠,身穿朱红长袍的清隽少年负手而立,子夜般的双眸看向王一章
“好大的胆子,来人,将建康顾氏湘女捉拿而来!”他沉声说道
捉拿?难道不是请吗?就算不是请,那传总可以吧?竟然是捉拿!
这是怎么回事?
一张薄纸随风飘到王一章面前,他低下头去,才看了一眼,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建元七年六月,文郡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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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检查,有错字告诉我,明日晚上改…..
我出门六日,所幸有网络,但只能每日晚上写,所以接下来一周,更新都会很晚,请大家不要等,隔日来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对话
威严肃正的文郡王府禁军将顾十八娘带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有心人的耳内,这消息让他们极为震惊。
“这兄妹俩果然不愧是兄妹俩,一个敢触怒天子,一个则敢冒犯郡王……”
“顾氏女救兄心切,其行情有可原!”
“那她应该去大理寺鸣冤,去惹文郡王做什么?”
“对呀,郡王严禁干涉朝廷刑狱大事,找文郡王根本就没有用,反而更添是非…..”
“顾进士才十七岁,他的妹妹自然更小,小姑娘家的能为哥哥跑到京城来就已经不错了…..”
一时间,嘲笑的同情的言论纷纷
而顾渔听到这个消息,却没什么意外,作为状元,他不用再参加朝考,等着直接下令到翰林院去报到就可以了,只不过因为李大学士的事,朝考迟迟未开始,今科三百名贡士除了呆在牢里的四位,都还在等待分配
不管朝考成绩如何,大家各自的去向基本已经定了,趁着尚未正式公布的这段难得时间,大家都在互相走动拉关系,以图将来官场上互相帮衬,尤其是那些最末等的特定外放的人,为了将来能前程顺利,纷纷跟留在京里的同科们搞好关系
顾渔接到的宴请以及拜访多不胜数
“都拿走….”他随手将小厮递上的某某人的请帖扔在一边
“少爷,这么多请帖,一个都不去啊?”小厮一脸为难,捡起请帖放在桌子的另一旁,那里已经堆放了厚厚的一沓
至少现在他还没心情参加这些人的应酬
“这个疯丫头…”他自言自语,一面回答小厮的话,”就说此时不便,他们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说,顾海跟他是同宗同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顾渔不是忙着找关系疏通就是惧怕受牵连而闭门不出,这时候不参加宴席不见客,是很合情合理的
“都已经给她说了朱大人跟文郡王的关系,她怎么…..”顾渔微皱眉,很是不解,伸出修长的手指抚着额头,”他们在仙人县的时候,跟文郡王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不管有什么交情,文郡王都绝不会为了顾海这个小小进士,得罪朱大人得罪皇帝
“渔儿.”顾慎安踏步进来,脸色微沉,”海哥儿的事只有靠你了.”
顾渔恭敬的接了过来,亲自给顾慎安捧上茶,才点点头
“只是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缓些时日我再上折子…..”他思付片刻说道
作为皇帝钦点的状元,顾渔有一次请求赦免亲人罪行的特权,因为顾虑重重,一开始谁也没敢动这个念头,后来顾慎安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还是让顾渔行使一下这个权利的好
“如此也好….”顾慎安点点头,看着顾渔颇有些歉意,”此行必定会拖累你……”
虽然状元都有这个权利,但大周朝有史以来,还没有一个状元真正如此做过,一则但凡成了状元的人,家世都极为不简单,根本就没有人会犯能够触怒皇帝的罪行,真要家人有这样的罪行,能不能参加科考尚不一定,就侥幸参加了,皇帝通过司学部门的备案,也绝对不会给这个人点位状元的机会
笑话,那岂不是自己否认了自己
因此想顾渔这种情况的还是头一次出现,可以想象,这势必会引来皇帝不满,前程肯定会受影响,说不定会被寻个借口扫出翰林院,以状元身份外放个七品小官,从此一辈子再也无成就大事业的机会,最大的事业也就是当个知府而已
以顾渔这般年纪,又颇受皇帝喜爱,将来一定会被重点培养,说不定成就比他顾慎安还要大得多
但眼下族里突然冒出顾海这个倒霉催的,生死事大,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去死,而且是在明明有机会相救的情况下
但怎么用什么时候用这个特权,顾慎安很谨慎,这也是他并没有给顾十八娘说这个的缘故
只有当皇帝真的下令要处死顾海的时候,才能用,这是保命,而非脱罪
但就目前来看,皇帝的意思很是模糊,让人捉摸不透,这让他很上愁
顾渔笑了笑,说了句这就见外了
“在世人眼里,我们毕竟是同宗同族…..哪里就一句除族就能脱得了干系….”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话让顾慎安再一次想到顾海的行径,对整个顾家的影响,想到自己老父亲为此要承担的骂名…..
他不由情绪复杂,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叹了口气念了句这小子!抬起头再看眼前丰神俊秀的少年
“其实李大人和海哥儿他们之所以有今日之祸,并不是什么得罪了朱大人,”顾渔淡淡一笑
而是得罪了皇帝
不过这句话不好说出来
顾慎安心里明白,看着顾渔,心内更是五味杂陈
“他要是有渔儿你一个小指头的好,我们顾家就此可享大荣光了…..”他说着一捶桌子,”这次侥幸救得他性命,一定要打发的远远的,省的不知道哪天就给添了祸事…..”
顾渔只是笑并没有接话,转动着手里的笔
“十八娘去求了文郡王,不知道怎么,似乎惹恼了他….”他低声说道
顾慎安却是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些日子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刑部,想要托关系找门路打听圣上对顾海到底怎么个意思……
“什么?”顾慎安大吃一惊,自己已经提醒过她了啊?怎么……
果然是兄妹俩!顾慎安不由懊悔,看上去挺沉稳,却原来也是个愣头青!
“她到底想怎么样?”顾慎安差点揪下一把头发
而此时的顾十八娘,跪在文郡王府内一厅房的地上,看着由门外迈步而进的一双朱红小朝靴,耳内也听到这样一句话
“顾氏,你给本王这个是何用意?”文郡王的声音由头顶传来
顾十八娘低头跪在地上,没有允许,是绝对不能抬起头来
他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蔡文
“你以为诅咒本王,本王就会怕你不成?”文郡王接着说道
他的声音清凉淡然,因为时间久了,顾十八娘早已经忘却了当初的蔡文是怎样的语音,因此无法做出今时和往日的区别
他的声音里并没有丝毫怒意,只是有些淡淡的让人心里发寒,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这少年有所触动
“不是诅咒,是预言.”顾十八娘低声说道
既没有被突然被禁军带走的惊吓,也没有见到郡王的惶恐
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只是声音略低,以显示自己的身份不敢与郡王相比
“预言?”文郡王的声音轻飘飘的落下来,伴着下落的还有一张纸
“..建元七年五月末秦州地动,建元七年六月建康有妇人诞下两身相合的女婴,六月秀王子文郡王殁…..”他毫无感情的重复着这几句话,”这就是你所谓的预言?”
“是.”顾十八娘答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文郡王问道
听不出声音喜怒
“郡王,”顾十八娘低着头,沉默一刻,忽的低声道,”您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伴着这句话,她猛的抬起头,看向文郡王
而文郡王也正将视线看向她
依旧是那个清雅如竹的少年,只是少了几分儒雅之气,多了几分华贵威严之感
憔悴满满的少女面上,神情镇定自若,或者说,神情如古井无波
“这跟你的预言有关系?”他淡淡问道
顾十八娘并没有在他脸上眼中发现一丝异常的波动,看来文郡王并不是如同自己一般死而复生的……那事情就更简单了
她想着,脑子里又飞快的将事先演练无数遍的话又过了一遍
“我也不信.”她接过话答道,将视线微微垂下,”所以,我希望人能珍惜生.”
“也就是说,我应该帮你,这样我才能保住性命?”文郡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是不是这样?”
“不是帮我.是帮我哥哥,”顾十八娘微微低着头说道,“还有一句预言,”她看着他,抿了抿干涩裂缝的嘴唇,”建康七年六月,顾海死.”
“这个倒不是什么预言,而是事实.”文郡王嘴边浮现一丝笑,说道
他转过身,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喝茶
“郡王已经身有恙了吧?”顾十八娘说道
并没有想象中被触及忌讳而暴怒,文郡王只是放下茶杯,点了点头
“于是我就会因行猎磨伤一根手指的缘故而死去?”他淡淡说道,一面伸出自己的左手,尾指上裹着一圈薄薄的布条
“是或者不是,.”顾十八娘重新垂下头,答道,”不是还有两外两个预言可以印证…”
今天是五月二十日
头上传来茶杯盖轻磕的清脆声音
“顾湘,”文郡王站起身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哥哥死,郡王也….”顾十八娘低着头说道,并没有再次将那个贵人忌讳的字眼说出来,点到为止
“不是呢?”文郡王见她竟然没有再说下去,不由微微一挑眉追问道
“没有不是.”顾十八娘答道,抬起头,神色淡然。
“所以呢?”他接着问道,一手扶着自己玉石腰带
“所以,我哥哥不死,打破预言,或者我哥哥死,命运依旧.”顾十八娘答道
文郡王看着她一刻,忽的笑了,笑容很快一收,大袖一挥,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顾湘,你以为这些话可以吓到我?”他问道
“那就请郡王治小女诅咒郡王之罪,然后郡王自等着既定命运到来,而郡王你心中所念之事,便交由哲郡王接手即可.”顾十八娘抬起头,神情泰然的说道
听到她前面几句话,文郡王神色并无异常,待听到最后一句哲郡王,不由神色一变
哲郡王这三个字,绝对的震动了他
秀王妻妾众多,子嗣虽然不多,但比当今皇帝可要好多了,而且基本上都养活了
他身为长子,身后弟妹共有七人.哲郡王是他的三弟
她为什么不说二弟或者四弟?为什么偏偏说出来的是三弟哲?
莫非她说的是真的?
文郡王脸色的微变,并没有逃过顾十八娘一直警醒的审视,直到此时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想要说动蔡文此类贵人,就得抓住他们的弱点,针对这个弱点抛出诱惑,让他和自己的利益绑在一根绳上,这样才算是能得到他正眼相待
看来那一世是哲郡王取代文郡王成了皇帝,而这一世,文郡王虽然还没死,但哲郡王对他地位的威胁依旧存在
这其实也要多谢命运的强硬要一切回归既定的执念,这对她来说自然是祸事,但也未尝不是喜事,因为她知道命运的倔强,所以反而有更大的自信抛出记忆力曾经发生过的事,在这一世,没有人为的强行刻意干扰,这些事一定会按照既定的安排逐一实现
顾十八娘忽的想大笑,命运,还是那句话,你或许是强大的,但不一定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她的脑子她的思维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她自己的,命运夺也夺不走阻也阻不了
.而且她甚至可以利用命运的既定轨迹来获得有利于自己的消息,来帮助自己改变自己一家人既定的命运
这就又回到那让顾十八娘很是不解的话上,命运到底是能变还是不能变的呢?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考虑的意义,她只需要做该做的做能做的就足以
看着文郡王果然已经被说动了,顾十八娘忍住心内的狂喜,依旧淡然无波的说道:”我说的是真还是假,郡王到时派人查问便知,地动产子,这不是我顾十八娘能自己掌握的……”
这倒是,文郡王也知道这些事不是某个人能控制的
“顾湘…”文郡王看着她,忽的转开了话题,”你如此大胆行事,当真就一点不怕吗?”
这等行为实在是太过于荒谬太过于胆大了
“为了哥哥,我什么都不怕,”顾十八娘看向他,摇了摇头,说道,”大不了,就是一起死而已,为了自己的哥哥亲人而死,有什么可怕的.”
“为了自己的哥哥亲人而死,没什么可怕的?”文郡王喃喃重复一句,仰头笑了
他竟不再理会顾十八娘,笑着就甩袖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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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死了,我在10国道上堵了一天一夜,今天9点到酒店,打开笔记本就开始写,写到现在眼睛都睁不开了,不检查了,我去睡,明日再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意动
“郡王,那丫头果真这么说?”
书房里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惊讶的问道。
文郡王依窗而立淡淡恩了一声。
“郡王是信了?”中年男人迟疑一下问道。
窗边站立的文郡王没有说话,似乎看着窗外的腊梅树入神。
黄内侍端着一托盘进来,“郡王,汤好了。”
文郡王点了点头,走过来坐下,在黄内侍的服侍下,将一碗散发着奇怪香味的汤喝了下去。
“郡王,你的病能瞒过太医院那些人,却是瞒不过那王一章,这些药商,鼻子比狗都灵,咱们再变化花样做了汤,他也能察觉出来…..”中年男人沉声说道,”那丫头,分明就是来讹诈一把…..很有可能她知道您的病……”
还在一旁静立的黄内侍闻言,脸色煞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都是小的大意….”他砰砰叩头,抹着眼泪就哭起来
如果那时他能不见王一章,或者让小内侍晚一点送药过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文郡王真实的病如今只有两三个人知道,瞒的这样严密,却出了这样的纰漏,还让其成为别人用来要挟,他可是死定了
“知道错了?”文郡王看了他一眼
黄内侍将头叩的砰砰响,哭的涕泪四流
“去领一顿板子吧.”文郡王淡淡道
黄内侍闻言大喜,忙叩头道谢
“领完了,别忘了去找王一章要些汤药钱.”文郡王又道
已经慢慢退出去的黄内侍听了又忙忙的跪下,才好转的脸色变得煞白
“郡王,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不该眼皮浅手欠拿人家的好处…..”他抬起头啪啪的打自己的耳光
怪不得那句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私下收受贿赂揩油的事做的这样隐秘,还是没逃过郡王的眼
文郡王要的其实也只是这个结果,并不是要问这些内监吃拿卡要别人多大东西
“去吧,郡王府条件苦了点,你们私下创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下去吧.”文郡王淡淡说道
黄内侍来自宫中,眼皮不是一般的活络,从文郡王这一句话,也猜出他的真实意思,立刻做出惶恐敬畏的神情,叩头说不敢以后再不敢之类的话
“下去吧.”文郡王摆摆手
黄内侍这才起身诚惶诚恐的下去了
“那郡王是什么意思?”中年男人便再接着问道
“先生,你说皇上是什么意思?”文郡王沉默一刻,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
中年男人一愣
“这么说,郡王是信那丫头?”他捻须肃容说道
文郡王脸上忽的露出一丝笑,他本就很少笑,更何况这段日子诸事不顺,就更是没了笑容
“我不是信她.”他抚着袖口刺绣金边,”我是…..”
他停了一刻,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便也就没有再说,思付一刻,看向那中年男人
“麻烦先生跑一趟,去问问朱大人,皇上对牢里那几个进士是什么意思?”他说道
中年男人面色动容,这句话的真实意思自然不是字面表达的那样
“郡王,我们不是说好了,这件事不闻不问…..”他不由说道,看着自己这个贵门高徒,虽然乍一看并无异常,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眼底的一丝孱弱
这个病,对他的身体的确伤害不小,而且,病情发展如何,尚且不知
死亡,是让每个人都恐惧的事,就算那个预言荒诞不可信,但偏偏在这时候抛出来,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个丫头真是胆大包天!
他心里想着,便真的说出来这句话
文郡王闻言点了点头
“的确是如此….”他说道,”这兄妹俩个,倒真是一般的性子…..”
他的眼前不由浮起曾经的场景,那个啃着干饼子读书的少年,那个矗立在书摊前无视白眼嘲讽看书的少女......
“不过都是至情至真….”他低声说道
“可是郡王….”中年男人依旧有些犹豫,还要说些什么
“先生,”文郡王站起身来,打断他的话,”朱大人今年就要六十岁了…..”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中年男人却只是微微一凝眉,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周朝官员六十五岁便可以乞骸骨,当然像朱大人这等身份的人一般都不会被允许,必定反复三四回才成,而三四回算下来,大约又有七八年,可是不管怎么样,朱大人会越来越老,留在这个位子上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
他的权势对于他们来说的确很重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必须与他步调一致,看如今朱大人的气焰以及所作所为,等他油尽灯枯那一天,那被压制的洪流必定会顷刻将其吞没
“我们也需要清名…..”中年男人点头说道
顾海此次一举成名,不仅得到朝中清流的认可,而且成了无数尚且热血,摩拳擦掌等待我以我学报天下的学子们的标榜
“人人都知道他与我有旧,朱大人也知道,我如是坐视不管,将来便难免有人借此诽我之名,我如是伸手一助,朱大人也不会过于在意,反而会很高兴送我个顺水人情.”文郡王慢慢说道
“可是,皇上那里…..”中年男人仍有一丝顾虑
要知道李大学士此次牢狱并不是因为单单因为触怒了朱大人,而是因为他触怒了皇帝,当然触怒皇帝并不是因为什么贪墨包庇,这种事在皇帝眼里罪不至死
“叶真将军的事实皇上的逆鳞,偏偏李大学士非要拔下这片逆鳞…..”中年先生接着说道,”所以,他并不是得罪了朱大人而遭此境遇,而是得罪了皇上…..”
这个时候,李大学士就成了皇上的逆鳞,与他相关的事和人,那是绝对不能去碰的
更何况又是在这个选立皇储的关键时刻,因为没有子嗣,不得已从宗族里选,虽然碍于江山传承无可奈何,但并不意味着皇上很高兴有这么多宗亲子弟可供选择
在江山面前,纵然是亲生父子还心生罅隙,更何况不是亲生的,对于皇帝来说,这些送来的郡王们,就如同饿虎一般,盯着他手里的肥肉,想要一口将他与肉都吞下去
这个时候,还去跟皇帝对着干,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向精明冷静的文郡王,怎么会生起这个糊涂念头?中年男人心里很是不解,看来还是那丫头的预言惹得
“郡王,”他停顿一刻,心病还须心药医,”不如等过了五月,再说…..”
五月末,看看真的有地动没……
“不用了,你按我的意思去吧.”文郡王说道,”我想,朱大人会将这件事转圜的周全,我想,皇上并没有非要他们性命的意思..…..”
文郡王什么性情,中年男人很清楚,知道再劝也是无益,便应声去了
出了门,看到门外角前停着一辆马车,车前蹲着三四个人,一个胖乎乎的汉子,两个干瘦的青衣小厮,并一个泪水不停的姑娘
中年男人知道这便是随着那大胆丫头来的人,忽悠完了,人还没走?莫非还等着留她当神仙供起来不成?真是傻大胆!
夜色蒙蒙下来时,一瘸一拐的黄内侍又走进了文郡王的书房,看着灯下看书的郡王,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过了很久,文郡王放下书要茶,他忙趁机拖着身子抢着倒茶
“怎么,你这是来要我看看打得多可怜了?”文郡王似笑非笑道
黄内侍皱着脸,忙跪下说不敢
“说,什么事?”文郡王不再闲扯,问道
“那个..那个姑娘..”黄内侍抬起头结结巴巴的说道
他原本也不用过来伺候,虽然底下人手下留情,但又怕做的太假而触怒郡王,自己也被牵连打板子,于是对黄内侍这一顿板子,用了五成力,不至于要了半条命,但也足以伤筋动骨,够他好好养一段
他正趴在床上养伤躲人,却有小内侍来请示问那个顾氏女怎么处置,郡王甩袖子走了,走时什么话也没交代,顾十八娘是被抓进来的,她还没大胆狂妄到也甩袖子走了
想着郡王很快就传下话来,是赶出去还是关起来,没想到天都黑了,愣是没人提这茬,内侍们站不住了,便过来问
要是别人,黄内侍不用请示,直接就让人关起来了,但想到这个女子捏着自己主子的把柄…..黄内侍这次还真不敢轻举妄动自作主张了,又觉得是个立功赎罪的好机会,便忍着钻心的疼亲自过来请示了
“她还没走?”文郡王问道
他还真是忘了
“郡王,您不发话,小的们哪里敢放她走?再说她也没那个胆!”黄内侍忙说道
她没这个胆吗?文郡王想着,摇了摇头
“你去歇着吧.”他站起来迈步而出
来到厢房,见门外立着几个内侍侍女,屋内并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见他来了,众人忙施礼一面进屋子点亮灯火
在灯火亮的时候,文郡王也迈步进来了,没有那女子的拜见声,也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身影
内侍侍女们站开,适应室内光线的文郡王不由微微一愣,只见顾十八娘跪坐在地上,头伏在椅子上,睡的沉沉
脚步声,烛火的亮光,都没能惊醒她,她睡的那样沉,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合过眼
她的面色安详,眉头舒展,发出轻微的鼾声
“大胆…..”内侍们也看到了,不由提声高喊
文郡王抬手制止,内侍们及时咽下到了嘴边的呵斥话,垂头不敢再言语
他静静的看了一时,垂下视线,转过身迈步出去了,身后内侍侍女们忙屏气噤声跟着退了出去
灯火在屋内熄灭,夜色淹没厢房,一片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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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能写够四千字,但实在是太困了。。。。
第一百四十章 牵连
夜色蒙蒙的时候,由石狮守门的大周朝极位人臣朱大人家四扇大门紧闭,灯笼将门前照得通亮,跟白日相比,越发的威严肃静
从文郡王府中坐轿出来的中年男人停在了朱大人的门前
小厮上前叫门,一脸横肉带着被打扰不耐烦的门房在看到叫门小厮的面容后,立刻换上一幅春风和悦的笑容
“大人快请.”他忙打开一扇大门,恭敬的垂手侍立
中年男人看也没看他一眼,迈步而进,大门徐徐关上
而就在这个男人踏入朱府大门时,朱大人正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跪着的一个年轻人
“….这么说,你与那个顾海是旧识?”朱大人用不急不缓的声音慢慢说道
“是,父亲大人.”年轻人略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所以,你才去打着我的旗号,让你叔父宽待那个顾海?”朱大人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但声音里已然有了几分寒森
“父亲大人,求求你,饶他一命吧.”年轻人以头碰地,声音哽咽
“饶他?你让我怎么饶他…..”朱大人笑了笑说道,”又不是我要他命….”
他看着眼前依旧以头连连碰地的年轻人,”…炫儿,这是皇上的决定,为父我也无能为力…..快起来,莫要胡闹,这些日子你让他免受刑罚之灾,相比于那两个已经病入膏肓的进士,已经是不错了,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被唤作炫儿的年轻人闻言痛哭出声,叩头连连,只唤着父亲大人求求你,很快额头上淤血一片
朱大人的面色变得很不好看,啪的一声拍了下桌案
“放肆!你这是要做什么?”他肃声说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下人回禀
“老爷,胡先生来了.”
这话让朱大人立刻收了怒气,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衫,”快请….”
年轻人依旧叩头哀求
“下去!”朱大人低声喝道
年轻人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只得站起身来退出去
中年男人在提灯下人的引导下款步而来,与退出来的年轻人打个照面
灯笼映照下,这是一个丰俊的脸,有棱有角,唯一可惜的是眼角一道浅浅的伤疤破坏了整体的美感,此时面色凄然,英目发红,额头上淤血明显..
瞧这样子,朱大人许是心情不怎么好….中年男人心中闪过念头,不由多看了年轻人几眼,猜测他的身份
他的形容有些狼狈,但穿着却是华贵,不似是个下人……
“炫少爷..”下人对年轻人恭敬施礼
这个称呼一喊出来,中年男人立刻恍然
朱大人居高位十几年,是个打个喷嚏天下都要抖一抖的人物,但这个让无数人惧怕的男人,却是一个惧内的人,至今只有一妻孙氏,且孙氏不孕,就这样他也没有纳妾,而是过继了孙氏兄长的一个儿子
但此时这个年轻人却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儿子,那个过继的儿子名叫烍,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官居行密书郎
而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则是朱大人新认的一个义子
这个义子原本是朱烍的奴仆,不知怎的入了朱烍和孙氏的眼,母子二人说服朱大人,让他收其为义子,这个义子不似朱烍那般飞扬跋扈,行事低调,因此知道的人还不多
“原来是他啊…”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再一次看了眼这个年轻人
奴仆出身的义子,看来尽管挂上义子的名头,地位还是奴仆
这位炫少爷走出去一段,停下脚,转过身面朝书房这边跪下了
这是做错事了?中年男人隐隐有些好奇,朱大人已经过来了,且随手掩上门,隔断了他的视线
“胡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朱大人带着温纯的笑看着中年男人
“是这样…”中年男人也不客套,低声将文郡王的话说了一遍
朱大人果然心领神会,望着跳跃的烛火沉默一刻
“郡王与他是旧识,当初瞒身份而交,相处颇悦,所以….”中年男人忙低声解释
朱大人笑了,抬手制止他的话
“既然如此,老夫就豁出脸面去透透圣上的口风….”他说道,一面拍了拍中年男人的手,露出满含深意的笑
话说到此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中年男人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了声那就让朱大人费心了
大臣之家不好久留,二人简单几句话后,中年男人就告辞,朱大人也不相留,亲自送了出去
为了避人耳目,朱大人只送他到了照壁处,听着门外轿子咯吱咯吱走了,才转过身回来
书房院子里,年轻人依旧跪在那里,披着一身夜色,如同石塑
“起来.”朱大人走过他身旁,沉声喝道
“父亲大人,儿子的性命是由他所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年轻人又叩头哀求,声音里满满的绝望
朱大人哼了声,打断他的哀求
“你要是再多啰嗦一句,你就只能给他偿命了….”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正叩头的年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抬头看着朱大人
“父亲….”他喃喃道,焦躁悲伤的脸上又盖上一层惊疑,”您…您…..”
“我什么?”朱大人哼了声,蹙起眉头,拂袖在他身边擦过,”所以说无子无女也是一身轻,省的还要为你们这些讨债的操心费神…..”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也有些不易被察觉的得意,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进了书房
年轻人直直的跪在那里,似乎过了很久,才明白方才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狂喜,将头在地上碰的咚咚响,根本察觉不到疼
“谢谢父亲大人,谢谢父亲大人….”他只重复这一句话
顾十八娘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她躺在铺着软软褥子的床上,身上盖着柔柔的锦被,绣着金色暗花的帐帘隐隐透来一丝光亮,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
但很快她就猛的坐起来,唰的拉开帐帘,满室盈光倾泻
“小娘子醒了.”
两个俏婢闻声而来,含笑说道,一人捧来茶,一人则拿来衣裳
顾十八娘没时间也不可能再装傻,飞快的穿衣
“小娘子睡的真沉….”服侍她穿上外衫的俏婢笑嘻嘻的说道
顾十八娘只觉得心内发慌,也不知道是因为睡了两天饿的,还是因为对即将要知晓的结果恐慌
不管什么结果,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春光明媚,莹莹翠翠的庭院里,顾十八娘已经跪了好一会儿,身后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怎么还没走?睡够了,是要等着再吃饱肚子不成?”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朱红色繁复花纹的衣摆站定在眼前
顾十八娘的眼泪不由涌了出来
“谢谢郡王…”她伏头在地,哽咽道
“谢?”文郡王淡淡笑了笑,目光扫过这姑娘的头顶,”可不敢,你是想要我谢谢你才对吧?”
“小女不敢…”顾十八娘垂头说道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文郡王慢慢说道,一面举步慢慢的越过她
直到他走出去很远,顾十八娘才抬起头,看着那个华贵的身影隐入层层绿影中去了
这个拙劣的半真半假的谎言,终于给她一份生机,虽然知道这个拼凑起来的预言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她不会相信能起到了完全的作用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只要你肯出手,就是我顾十八娘的再生恩人….”她再一次俯下头,低声喃喃道
文郡王的大门外,彭一针等人依旧守在那里,呆呆的靠着马车坐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空洞的茫然
门咯吱一声,引得他们的眼木木的习惯性的看过来,这一次,那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里
但是大家谁都没有动,神情依旧木木
这是幻影,跟以前一样,只要他们往前走几步,这个瘦小的身影就会啪的消失
“你们,你们一直在这里…..”顾十八娘又惊又喜又悲的说道,加快脚步走过来
彭一针几人脸色一震
“是真的!”灵宝第一个跳起来,扑了过去,”是小姐,小姐出来了…..”
说着话放声大哭
“是,是,我出来了,”顾十八娘的眼泪也忍不住流出来
彭一针等人这才欢喜起来,围着顾十八娘均红红着眼
回到客栈,看着彭一针和灵宝憔悴的模样,顾十八娘心里很是难过
“小姐,他们没有打你吧…”灵宝哀忧的审视着她的脸说道
面色孱白淡盈光,双目微肿轻泛波
睡的很好…..顾十八娘略有些羞涩,说出去只怕没人信,其实连她自己也不信,怎么就会睡着了呢
当时文郡王拂袖而去,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她紧绷到极致的心情却突然松懈下来,就在反复审视自己说的那些话以及猜测各种后果时睡了过去
在京城药行会为自己精心安排的舒适的屋子她没有睡着,却在剑拔弩张一言生一言死的郡王府睡着了,而且还睡的那样沉那样久
“十八娘,事怎么样?”彭一针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
“哥哥他….”顾十八娘的视线看向大牢的方向,似乎在回答彭一针又似乎在告诉自己,”没事了….”
此时的大牢里,须发散乱的顾海正与人相对而坐,在他们的面前还摆着一桌简单的酒菜
“…老师,学生再饮一杯…”顾海说着仰头饮尽
“…小子,你都吃了,还让我吃什么…”须发皆白的老者笑着说道,一面伸手拿过小小的酒壶,似乎怕被人夺去一般,紧紧攥在手里
“…扬州的万泉醉….”他看着手里的酒壶,”…好是好酒,就是太淡了,要是换成苏州的三杯倒就好了….”
“…老师想要喝的话,我去给你买来…”顾海声音哽咽道
老者哈哈笑了,将酒壶往墙壁上一抛,酒壶应声而碎
“不用了,这就足矣….”他说道,一面眨眨眼,”等明年清明时,你要是拜祭老夫我,记得拿三杯倒就好….”
顾海闻言低头呜咽
“…哭什么哭…”老者呵斥道,”瞧你那毛毛躁躁的样,成何体统….”
“老师…”顾海哽咽声更大,”学生为你抱屈…..”
“屈什么?老夫虽死不负平生愿,不屈,高兴的很..”老者笑道,一面美滋滋的吃了口菜,”你可别怪我小气,这断头饭你可吃不得….”
“老师..”顾海伏头跪地呜咽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老者将筷子啪的一放,肃正看向顾海,”你若喊我一声老师,就好好的听我几句话.”
顾海止住呜咽,红着眼看向老者
“第一,磨去你的毛躁性子,第二,守着你的刚烈正气…”老者沉声肃正说道,看向顾海的眼内带着几分怜惜,声音也缓和下来,”好好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亦是不负平生所学,并不是都像老师这样才算君子之道.”
“学生谨记老师教导.”顾海俯身在地哽咽说道
几日之后,顾海出了大牢,拖了很久的朝考终于进行了,而顾海还得到参加考试的资格,这个消息让四方震动,由此引起无数对朝局政事的猜测
这一切纷纷扰扰没有干扰到顾家两兄妹,朝考很快出了结果,这个结果再一次引起了轰动
第一是顾海被分配到襄阳府南漳县当县令,原本二甲是分派到京城六部等做观政,只有最末等的才会被发送地方各省级衙门观政,混个七品前程.当然,顾海能得到这个前程,已然超出所有人的意料了,按照大家的猜测,他应该是坐冷板凳待分配,没想到竟然直接得个实缺
不过想到要去的是南漳县,大家又都觉得能理解皇帝的意思
南漳是大金和大周分解附近的县,如今叶将军不在了,大金气焰嚣张,哪里的日子不好过…..
顾海上请愿书中曾指责朱大人贪生避死,那么想必皇帝是想让他这个不贪生怕死的人去历练历练,免得站着说话不腰疼
“别担心,这其实比我留在京里要好得多…”顾海对顾十八娘解释,怕她担忧
顾十八娘点点头,还没说话,屋门被人砰的踢开了
“顾海,你这个扫把星!”
伴着一声怒骂,顾渔的拳头打在顾海脸上,他来势汹汹,顾海猝不及防,跌了出去
顾十八娘顺手抓起桌上的瓷瓶,而顾渔已经随着股海的跌倒再次扑了过去,两个年轻人在地上打在一起,一时分不开,顾十八娘无法下手,只怕误伤了顾海
“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
几个翻滚后,顾渔终于占了上风,挥拳打向顾海
“我害你?”顾海翻腾两下,将他又压在身下,毫不客气的也雨点般的落下拳头,”我怎么害的了你,我关在牢里,想跟状元公你拉关系都没机会….”
他这话说得别有所指,顾海出来后,才知道顾渔本有为自己赦罪的特权,但顾渔却迟迟拖着未办,当然,顾海并不是在意他不为自己请命,而是对他的做法寒心
“你这个莽夫,如果不是你狂妄行事,我又如何会遭此变故!”顾渔自然听出他的意思,心中激怒,一脚将顾海踹开
“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我!”他扑上去再一次恨恨的打下去
顾海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
这也就是这次朝考后,第二件轰动的大事,状元不用参加朝考,直接进翰林院当个翰林老爷便是,但这次的状元顾渔却意外的被发到达州一个县做县令去了,理由是年纪轻需要历练
这前所未有的事立刻引起哗然,当然没有一个人信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很快真实的缘由也传了出来
事情还真是因为顾海,自从文郡王派人询问朱大人那句话后,朱大人没几日就进宫去了,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几位官员,商议完朝廷大事,大家要恭送皇帝时,朱大人站出来说话了
“牢里那几个闹事的进士陛下看是否可以放出来了?”老大人开口直接说道
这话让在场的其他官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大学士都勾了死刑,而且皇帝也发话决不轻饶此次进士闹事事件,听那意思这几个进士怎么也得陪着老师一同上路了,怎么朱大人突然说出这话?这不是忤逆皇帝吗?一向精通拍马屁技艺的朱大人该不会是糊涂了吧?
但事实却再次让这些官员大吃一惊
皇帝重重的哼了一声,”竖子们只怕还不知其罪!”
皇帝的脸色很难看,说话声音也挺重,但这句话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分明就是把这些进士当做顽劣孩童,并不是当做李大学士一党当罪论
果然是自己猜测的那样,皇帝原来就没想要这些进士的命,朱大人为自己猜中圣心而高兴,但同时也有些微微的不是滋味,觉得皇帝这样做似乎对自己不如以前那么好了…
想当初枢密院编修张全上书言自己的过,自己贬他到昭州已经算是很严酷了,但皇帝却依旧为自己不平,愣是又将张全贬到安远去,安远这个地方自来是众人眼中有去无回之地,果然张全死在那里
这一次皇帝看似发了那么大的怒,却原来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但这个时候朱大人就不能不顺着皇帝说了,于是又说了些好话,皇帝就顺坡下驴拟旨将这些进士放了
事情到这里原本也就结束了,但不知怎么的皇帝心血来潮,跟老大人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竟然来替骂自己的人说好话
朱大人也没隐瞒,用些忠孝信义的话讲文郡王供了出来
皇帝听说文郡王曾与顾海相识,又听朱大人的义子愿以命换命救顾海,触动了孤家寡人的落寞之情,将文郡王请过来,当众褒扬一番
这出乎文郡王意料暂且不提,且说皇帝转眼又想到这些外人以及一面之交的人还能为顾海求情,怎么身为状元同宗兄弟的顾渔至今没说过一句话
于是皇帝很生气,觉得顾渔是避祸不顾血亲,一纸诏书将他这个状元发配去当七品县令,以让其察世间百态,知冷暖人情。
顾海也听到这件事了,虽然被顾渔按在地上打,但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害你?你错了!这是你害了你自己!”他大笑道,一手撑住顾渔要落下的拳头,“同宗同族,什么叫族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我遇祸事你只幸灾乐祸就可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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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上大章,抵双更,明日到西安,应该不更新,周日如果到家就更新,总之大家勿等,好困。。。
困得不行了,发错了,差00字,让大家多掏钱了,我下次多字数补给大家,对不住对不住。。。。。
第一百四十一章 离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让举着拳头的顾渔微微一愣。
“我竟然要跟你们这些狗屎牵扯在一起…”他忽的笑了,顺手再给顾海脸上添了一个拳印
顾十八娘的瓷瓶趁机敲在他头上
顾渔闷哼一声,从顾海身上跌下来
“十八娘,别打了..”顾海说道
“谅你也打不过我们两个人…”顾十八娘看着躺在顾海一旁的顾渔,哼声说道,丢下瓷瓶
经过方才这一番打斗二人似乎都累了,躺在地上谁也没有再起身.也没有再接着互相挥动拳头
夕阳的余晖透过海棠花窗棂投在二人身上,雕刻出格格阴影
“真是不讲理啊状元公…”顾海苦笑着说道,用手摸了摸脖子,发出咝咝的倒抽气声,”我没怪你见死不救也就算了,你还倒打一耙…..”
这小子下手真够狠的,转过头看顾渔,见他其实也伤的不轻,血迹从他肩头蔓延开来
“你们这些狗屎…”他喃喃自语,狭长的双目微微的合起来,嘴边浮现一丝冷笑,忽的伸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你们这些狗屎休想困住我…..…”他拂袖说道,哈哈大笑几声,大步而去
“….扫了烧了,没了就没了,干干净净….”
笑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顾十八娘扶着顾海起来,看着被摔开的屋门面色凝重
“我瞧他并不是只厌恨我们….”她低声说道
就方才这句话的意思,他分明是恨不得合族而亡,这种想法真是大胆到狂妄
低微之人离不开族中庇护,而权高位重之人依然离不开族中庇护,前者是为了生存,后者则是为了德行,而德行对于此等人来说,亦是生存之本
“他已经因此吃亏,难不成还要执迷不悟?”顾海揉着火辣辣疼的脸,皱眉说道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叹口气
“我始终不明白他对咱们的嫉恨到底因何而来…”顾海摇摇头,苦笑一下
“他猜到…”顾十八娘皱眉说道
顾海抬手摇头打断她,”不,我觉得并非如此…”
说着话,走到桌前坐下,顾十八娘帮他解了散乱的头发重新梳理
“…依你所说他当日在叔伯门外的那些话,是因为察觉我有什么古怪法门而得今日成就才生恨,十八娘,我中了解元,你做了药师,外人看起来,咱们的日子委实过的不错,但对顾渔来说,这值得羡慕嫉恨吗?”顾海接着说道,看着铜镜里顾十八娘给他扎好了发鬓
顾十八娘取过药棉,细细的为他擦拭伤口,一面点点头
“他得三奶奶提携,一跃族人之上…”她说着又忍不住一笑,”..别的不说,单说钱财,就是妹妹我再卖几年药,也比不得他将获得的资财….”
“钱乃身外物,这有什么可比的.”顾海笑道,因为药酒刺痛,不由扯着嘴角
“叫彭先生来看看?”顾十八娘担心道
”没事,不过是些皮外伤,顾渔细胳膊瘦腿的,可伤不到我.”顾海摇摇头,站起来,”再说才学….”
说到这里一摊手,”还需要比吗?”
一个是州府案首,一个则是国之案首
“更何况,他是自学成才,我却是由父亲启蒙,自小到大皆是在学院从师进学…..”顾海伸手接过顾十八娘递来的新外衫,笑道.”要说嫉恨,我该嫉恨他才是…..”
顾十八娘点点头,若有所思,一直以来关于顾渔对他们的敌视,她都是从自己重生,改变命运顾海得了解元这一点考虑,但鉴于种种表现,顾渔并不知道她重生这件事,那这敌视就有些莫名其妙
“我并不是怕他,只是这家伙….”顾海伸手按了按额头,”真是让人头疼…..”
他这次去的地方偏远,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嘴上不说,心里实在是放不下娘和自己
顾十八娘明白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拉下他的手
“哥哥,怎么坐过刑部大牢,胆子反而变小了?”她笑道
自己坐大牢的时候,最受煎熬的是娘和妹妹,他也知道是妹妹四处奔走,求的文郡王,此事才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顾十八娘的意思是自己连他坐牢这样的大事都没害怕,还会怕一个顾渔
“十八娘,你怨我不?”他握住妹妹的手,面上带着一丝愧疚
顾十八娘摇摇头,”哥哥做的对,我怎么会怨哥哥…..”说着笑了笑,”我只是心疼哥哥….我一点也不怕,我想如果万一哥哥你救不得,其实也没什么,我和娘找根绳子一挂死了,咱们一家还是团团圆圆的…..”
顾海的眼红了,有眼泪要忍不住涌出来
“十八娘…”他要说些什么却终是哽咽不成声,只是用手紧紧的握着妹妹的手
过了一刻才想要化解这有些沉重的气氛,强笑一下说道,”其实在牢里我没受罪….”
顾十八娘知道哥哥的心思,便顺着话笑问道,”哦?不是说大牢里如同阎王殿,各种人都想不到的刑罚….”
“的确有,我当时还真见到了….”顾海笑道,看着顾十八娘明显紧张起来的神情,”不过,很遗憾,我只挨了一顿板子……”
他说到这里忽的停下了,皱了皱眉头,似乎想到什么
“怎么?”顾十八娘问道
“我想也许文郡王很早就帮我了…”顾海沉思一刻说道
“怎么说?”顾十八娘也有些意外
“那一次我挨板子….”顾海回忆道,自嘲一下,”其实,我还真有点挨不过…”他捡着字眼说,怕顾十八娘心里难受,”….我快要昏过去了,迷迷糊糊见有一个人冲了进来,制止了行刑……后来我就只是挨骂挨训,却再没挨过打…而其他几个同科….十八娘,你也瞧见了…..”
顾十八娘默然,接顾海出狱那天,顾海是走出来的,但其他三个进士却都是抬着出来的,更有一个已经是气进的少出的多,眼瞅着是不行了
“…这么说,是文郡王派人打点了牢里,所以哥哥免受了刑讯?”顾十八娘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倒有些以小人心渡郡王腹了
“我不清楚,那个人后来又来过一次….”顾海回忆道,”…只是,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该去谢谢文郡王….”顾十八娘说道
顾海点点头,他抬起头看向门外,夕阳的余晖被夜色一寸寸吞噬,想到这一段的事,心内五味杂陈,想到被勾了死刑,为了体面由皇帝恩准饮了毒酒的李大学士,他的拳头不由攥紧
这些贼人,老天难道瞎了眼,就不收去,反而收走良善之臣,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一道湛蓝的亮光忽的闪过,顾海以为自己眼花了,愣神一刻,就见门框扑扑的抖动起来
这是天神在告诫他胡言乱语吗?
“地动了!”顾十八娘一声惊叫,将顾海一推,兄妹二人冲出了屋子了
而就在此时,整个京城都感受到这次大地的震动
文郡王端坐在桌案前,手里拿着笔,随着大地的抖动,墨汁洒落在雪白的纸张上
门外一片惊叫,乱跑乱喊,侍卫内侍都冲了进来,而就在此时,大地停止了抖动,除了惊慌未定的人,一切似乎并无异样
“郡…郡王….”侍从们跪了一地,要请他立刻到安全的地方去
“郡王…地动了..”谋士兼老师的中年男人神情更激动,他第一次失礼的抓住了文郡王的衣袖,手抖个不停
“恩.”文郡王放下笔,淡淡道,烛火在他脸上投下一篇阴影
“那..那快去避避…”中年男人低声说道
“避什么避…”文郡王似乎笑了笑,再一次拿起笔,”不如你们去看看那小子死了没,如果他没死,我有什么可避的,如果他死了,那我也没什么可避的…
五月末,宿安西的信州发生地动,倒塌房屋无数,死伤近万人,对于才得一时安宁的大周来说,实在是一件伤元气的大事,朝中官员取消一切休假,全力投入救灾中,而顾海赴任的日期也被提前了。
城外顾海被无数人围着,说笑着一一辞别,饮了无数杯酒,收了无数张送别诗,直到众人皆微醺,就地或坐或卧,顾海才得以跟顾十八娘说话
接曹氏的人还在路上,注定是见不到儿子一面
“等哥哥那边安顿好了,我和娘就过去.”顾十八娘知道顾海心里难过,笑着安慰
因为要赴任的地方位于大金大周界线,日子不太平,顾海拒绝了顾十八娘带着娘一同赴任的建议,再三劝说后,才同意她们过段日子再跟去
“妹妹,你代娘受我一拜.”顾海撩衣跪下
“儿不孝…”
“儿让娘担忧…”
“儿让娘受怕…”
他郑重叩三个响头,抬起脸,已是两行热泪
顾十八娘也早已泣不成声,伸手扶起顾海,兄妹二人拭泪惜别
而在另一个方向,官路上一辆孤零零的马车正缓缓而行,夏风透过薄薄的车纱,掀起两边窗帘,露出内里顾渔瓷白的脸
脸上残留几处青淤,却并没有破坏整体的美感,反而让他少了几分阴柔,增添几分英飒之气
风卷来那边的欢声笑语,以及歌姬吟唱的送别曲,更显得顾渔形单影只落寞聊聊
自从自己被外放县令的消息传开后,众星捧月的场面一去不复返,大宴小请也再无消息,反而看热闹的冷嘲热讽幸灾乐祸的满目皆是
但这等人情世故,对于顾渔来说,,那是他十几年来常吃的家常便饭,根本就丝毫无扰
世人就是这样,你若好时,人人捧你,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对你,但你若坏时,便恨不得人人落井下石,想要踩你成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们曾经捧着你时压抑的羡嫉
“渔儿,正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海哥儿的事正是说明这一点,如今的他成了清流的表率,获得无数称赞,而你….”顾慎安的话响在他的耳边,那一声叹息带着几分无奈也有几分失望,”不过,还是那句话,祸兮福所倚,你年纪轻轻,起的太快站的太高,并非什么好事,如今外放下去,脚踏实地磨砺一番,将来之事也未尝是定数…..”
是的,他顾渔并非就此完了,一切才刚刚开始,顾海你等着瞧吧,这些人们…..你们等着瞧吧
顾渔掀起车帘,扬起手中长鞭,啪的一声打在马身上,马儿受惊鸣声起步,夏风徐徐中,暗青薄纱车孑然走向一方,车中的少年身影决然而洒脱
顾海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很久了,送行的士子文人们也已经散去,顾十八娘还在柳树下矗立凝望
天空几声闷雷滑过,有雨点落了下来
灵宝撑着伞站在她身边,望着顾海远去的方向也是一脸怅然
“还是我跟少爷去吧…”她喃喃说道
顾十八娘回过神,看着她一笑,”等找到灵元,咱们一起去,大家都去.”
灵宝知道她的体谅,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小姐,我能找到我哥哥吗?”她一脸虔诚的看着顾十八娘问道
顾十八娘对她的神情有些不解,但还是郑重点了点头,”能,一定能.”
灵宝展颜笑了,如同盛开的夏花
“小姐说能就能,”她如同放下一块巨石,一脸轻松
顾十八娘哑然失笑,”我难道是铁口直断….”话到嘴边,怕坏了灵宝的情绪忙又咽下
灵宝却并不在意,一脸坚定的点头,”小姐就是,小姐说灵宝是好命的,灵宝果然是好命的,要不然也不会遇上小姐,小姐说少爷一定没事,少爷果然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现在小姐说灵宝一定能找到哥哥,那就是一定能…..”
顾十八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笑而不言
“我们回去吧,买个好点的房子,等娘来了,就收拾好,安生的住着.”她笑道,挽着灵宝的手转过身
她已经决定不回建康了,一则是对家族人寒心,二则是要答谢王一章相助的恩情,三则是想要在京城见见世面,自从正式拜刘公一年就要过去了,她不可能总是躲起来不与世人打交道,这样,岂不是辱没刘公的名声
“好.”灵宝也很高兴,她抬起头,却见小姐的笑凝结在脸上,顺着小姐的视线看去,见丝丝雨雾中,驶来一辆马车,一个中年男人正跳下来
“顾娘子,借一步说话.”他大步走过来,面色沉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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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家了,好累,昨天实在太累了,倒头睡了,结果没更新,对不住,从今日起恢复正常更新,十一我也不出去玩了,安生在家码字,你们放心去玩吧,等回来能攒好多更新看吼吼~~
第一百四十二章 渐变
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饰,这一点顾十八娘早已经想到了,当时的她本就是借准文郡王的病,抓住这些位高权重追名逐利人怕死的弱点,一击而中。
缓缓行驶的马车中,顾十八娘与中年男子相对而坐,按照此人的级别完全可以用上好的薄纱马车,但这辆马车却是普通的有些寒酸的粗布幔帐,透气性很差,但隔绝外界探视性也很好。
“我这次来只是要知道一件事.....”中年男人沉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不是我知道..”顾十八娘低头说道,“此事说起来是荒诞之言....”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荒诞之言?你又不是没说过....”
顾十八娘忙俯身称罪
“说.”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小女曾大病一场,几欲死去,是时恍惚见一老僧走到身前,说了几句话,推了小女一把,便醒了过来,病也就此痊愈了....”顾十八娘垂头说道
原来说谎话其实很简单
“果真荒诞!”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建元五年四月.”顾十八娘答道,声音并无半点迟疑
“那几句话是什么?”中年男人又问道
“小女醒来后记不真切…”顾十八娘低声道,“只记得他说我哥哥命里大灾,我梦中不信,与他争辩,他便说了七年五月六月这几件事.....”
马车中一阵沉默,只闻车轮吱呀响
“小女原是不信,醒来后也就忘了,没想到哥哥真遇大灾....”顾十八娘低声说道
“那顾海生,郡王则生也是.....也是那老僧说的?”中年男人问道,说出这句话极不情愿
顾十八娘垂头,应声是
听了中年男人的回禀,文郡王一脸不置可否
“郡王....不信?”中年男人迟疑一下问道
作为一个文人,他自己也不信这些,作为一个谋臣,再清楚不过那些所谓的祥瑞天言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一次的事实在是挑战了他的认知
“郡王,人打听了,那姑娘在建元五年四月因上山砍柴跌落山崖,差点丧命.....”他又接着说道,”...建康那个妇人生两身合婴孩的消息正在问....”
“不用问了.”文郡王抬手打断他
“郡王....”中年男人有些愕然,抬头看着他
“未知生,焉知死.”文郡王淡淡一笑
“可是那丫头说的都....”中年男人皱眉道
文郡王摇摇头,“人道近,天道远,那丫头说的不信也罢。”
中年男人一怔,难道郡王一直都没有信那顾家娘子的话?那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去替顾海说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文郡王原本的的确确不打算管顾海的,至于那些后来分析的清流之类的话,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根本就没什么用,如果目前文郡王确立了皇储身份倒还好,皇储身份未定,那些事都是空谈
“那丫头说要来道谢?”文郡王换了话题问道
中年男人从凝思中回过神,点了点头,“郡王可要见她?”
事实上他已经回绝了,这等身份低贱的匠人,要道谢自在家中纳拜便可,来郡王面前还不够资格。
他看着面前的文郡王神色若有所思,嘴角浮起一丝笑,似乎想到什么高兴事,心中不由一惊,莫非....
按郡王如今的年纪也到了成亲的时候,因为选储事关重大,便搁置下来,生在亲王之家,锦衣玉食娇花美眷拥簇,男女之事早已知晓
少年风流乃是正常人伦,郡王既然并非信那顾家娘子荒诞之言,却在见过其一面后,改变了主意,莫非是因红颜故?
那小姑娘,虽然称得上几分清秀,但要论姿色却并非出众,更何况又是操匠业之身,且大胆妄为之行
不过少年人的心思也不好说
中年男人心思纷乱间,文郡王已经摇头说了声无须见,让他的猜测更加扑朔,但这等儿女之事不值得如此费心,便丢开不谈
“郡王,太后宣.”
阴柔的内侍声音从外传来
换上正装坐着马车进入皇宫,穿越重重宫殿后,停在了太后的宫殿外
文郡王走下马车,在小内侍的带领下踏入宫门,就见另外三个郡王都站在那里
太后寝宫中绿荫葱葱,栀子花坠坠枝头,清香扑鼻
此时三人正站在树下发出一阵笑声
“王兄.”他走过去,冲其中最年长的那位施礼
“王弟来了,路上可累了,先坐下来歇歇,太后娘娘让我们稍等一刻。”年长的郡王面含微笑说道。
四个郡王,三个都被留在宫里,只有文郡王,因为那次宴会上露出病态,被太后不喜,设府在外。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提醒文郡王此番际遇,满是嘲讽之意。
文郡王自然明白,一笑不语,又问候另外两个年幼的郡王。
几人互相见礼,文郡王这才看到两个年幼的郡王正揪着一只花白猫嬉笑,猫儿不喜人抓,焦躁叫个不停
“可是太后娘娘的猫儿?”文郡王随口问道
“不是.”年长的郡王摇头,带着几分笑看着挣扎要逃的猫儿,”宫墙上掉下来的,太后娘娘不喜猫狗,正要赶出去....”
他的话音未落,那猫儿挣脱两小郡王的手,撞到他的衣角上
“走开.”他皱皱眉,抬脚踢了下,将猫儿甩到文郡王脚上
猫儿瘦弱,毛色粗黄,显然并非人精心养护,被这一脚踢得似乎晕了头,仰面在文郡王脚下,竟翻不过身
文郡王不由低头看去,猫儿神情惊慌,却又因天生野性,显得几分张狂
这是一种求生的精神,万物皆同
“王兄,踢给我.”两个小郡王招手喊道
他也不喜欢猫狗,换做以前,定会厌恶的一脚踢开,但在这一刻,却犹豫了一下,随后弯下身,伸手一抬,让猫儿借力翻过身
“去吧.”他低声说道
猫儿趁机撒脚跑开,三下两下上树跃上墙头不见了
两个小郡王跺脚,年长的郡王则含笑不语
一声威严的咳声忽的响起,让乱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家转过头,见一个明黄的身影站在宫门口,身后依仗簇簇
一时间众人跪倒一片,山呼万岁声起
“起来吧.”隆庆帝缓步而来,因为久受病患折磨,面容带着几分不正常的孱白,让他几乎从来不笑的脸更添几分阴翳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几位郡王,最终停在文郡王身上
“文儿,随我来.”他忽的说道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就连文郡王本人也难掩惊讶之色,自从来到京城,这还是皇帝第一次主动邀请他说话
自己的年龄在这几位候选人中不上不下,不占任何优势,更何况前一段又犯了风寒之症,更是让皇帝也好太后也好,对他的态度比另外三位要差很多
“文郡王,快些吧,别让陛下等着.”一个笑眯眯的老太监提醒道
文郡王回过神,冲老太监道了声谢,快步跟上已经走过去的隆庆帝,在一众人惊异不定的眼神中迈入了太后的寝宫内
很快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由野猫引发的一幕就传遍了大周的王公贵族耳内,所有人将开始重新的打量这个文郡王,继而引发一阵重新站队暗潮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个消息几天后也传到了建康,但引起的确是另一样轰动
顾海和顾渔两个出人意料的结局引起的震动尚未沉下去,文郡王颇得隆庆帝青睐,赐饭留宫畅言,对于这么多年一直对期望自己还能生出儿子所以对别人家儿子很是没好脸的隆庆帝来说,此举实在让人不得不猜测纷纷
“这么说,那个文郡王极有可能要当皇子了?”顾长春自言自语
正堂里人们议论纷纷,掩盖了他的声音
“我早就说不能如此短视...”
“这下好了,人家有这么大的靠山,将来前程无忧,怕人家牵连咱们,这下咱们想要人家牵连咱们只怕也不容易....”
“怎么不容易?咱们可没把他怎么样...”
“还没怎么样?都将人家的娘赶了出去了....”
顾长春重重的咳嗽一声,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
“曹氏被赶出去的事,是怎么回事?”他脸色极为难看的扫过众人
这段日子他日夜操心,顾不上理会曹氏的事,今日还是头一次听说曹氏竟然没在族里
顾乐山期期艾艾的站了起来
“是你干的?”顾长春瞪着他
“她...她们是个丧门星...害的大爷爷你担惊受怕的”顾乐山赔笑说道,”而且累的渔儿....,”看顾长春的脸色更加难看,忙说道,”我这都是为了族里好.....”
“为了族里好?是为了你好吧?”顾长春冷哼一声
论起亲疏来,顾乐山一家是跟顾海最近的,这要万一雷霆震怒牵连亲族,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顾乐山一家,原本想顾长春将这一家人除族也就好了,但迟迟不见动静,顾乐山等不及了,连吓带骂的去曹氏那里闹,终于让她搬离了“劳生”宅子
“搬哪里去了?”顾长春冷脸问道。
“..药铺里吧...”顾乐山期期艾艾道
顾长春啪的一声用手掌拍在桌子上,吓得顾乐山不由哆嗦一下
“去给我接回来!”他喝道
请神容易送神难,众人看向顾乐山的神情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早看这老小子下作惹人厌,这下子有他低声下气了
顾乐山却并没有什么颓丧之气,爽快的应下了,那个曹氏泥捏的一般,三言两语就哄回来了,还得对自己感恩戴德的,于是他回头就派自己夫人郭氏去了,这等小事还用不了他这个一家之长出面
“老爷....”不多时,郭氏急匆匆的回来了
顾长春手里的茶还没凉,“挺快的嘛,”他吹了吹茶末,带着几分得意
“快!可不是挺快的!”郭氏坐下来,抓过小丫头手里的扇子,自己用力扇了扇
看她神色不对,顾乐山这才问道:“怎么?她不回来?给你甩脸子了?”
“甩脸子倒好了!”郭氏哼声说道,“走了!人都走了!根本就没见到!”
顾乐山放下茶杯,急忙忙问:“走了?去哪里了?”
“京城!人家那个有钱的女儿派人接走了!”郭氏没声好气的答道。
据说是三匹马拉车,用的是京城最时兴的薄纱花样,让建康街上很是热闹一番。
不就是有几个钱嘛,瞧那炫耀的样子!再炫耀也不过是低贱的匠妇!
听了顾乐山的回禀,顾长春久久未言。
“这孩子是要跟咱们划清界限”他带着几分疲倦说道,“乐山,你做得太过了。。。”
顾乐山一脸不以为意,“怕什么,还有渔儿呢,我们渔儿绝非池中之物,不过是一时运气不好罢了,那小子划清界限就划清界限,省的将来再给添祸事。”
听他提到渔儿,顾长春的脸色稍微缓了缓,对于顾渔的遭遇,他们都暗叹晦气,但正如顾慎安所说,这也是皇帝对他的一种历练,并非坏事。
细论顾渔此番终归是由顾海惹火在先引起的,渔儿的行事与顾海想比,要让他们安心的多。
幸好还有渔儿,顾长春欣慰的舒了口气,纵观这一代没个像样的人,可以想象将来顾慎安之后,就只有靠顾渔撑起整个顾家了。
“走了就走了吧,”他伸手按了按额头,想到那顾十八娘的种种行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这样大家都清净了。
曹氏到达京城时已经是六月下旬,一同进京的还有彭一针的妻小,浩浩荡荡的三四车人,煞是热闹。
母女相见自然先是垂泪一番,细说别来诸事。
曹氏并没有说被顾乐山为难赶出宅子的事,还是仆妇们见了小姐如同得了主心骨,三言两语的讲了。
“不用理会他们。”顾十八娘闻言淡淡说道。
仆妇们互相对视一眼,觉得一段时日不见,小姐好像变了些,眉眼也平和了几分,不似往日那般戾气外露。
“那娘就住在铺子里了?”顾十八娘问道。
这时彭一针一家见过,也进来了,听见她的话,彭家娘子立刻笑着答道:“那铺子小,怎的委屈了夫人,是信家嫂子邀了夫人和她同住去了。”
信家嫂子?是信朝阳安排的吧,顾十八娘面上浮现笑意,看向曹氏,却见她神情有些异样。
“那要谢谢她才是。”她点头说道。
“谢什么,一家人还说什么谢。”彭氏笑道。
“大妹子!”曹氏开口打断彭氏,神色几分惶惶。
一家人?顾十八娘神色微凝,看向彭氏,又看向曹氏,看来除了被顾乐山刁难外,还有别的事发生。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无意
夜色上来时,彭一针一家告退歇息去了,舟途劳顿的仆妇们也被贴心的打发早歇息。
灵宝挽着曹氏的胳膊,引着她在卧房里四处看,说着这是哪里买来的娟纱,哪里买来的铺设,又引着她看窗台上一溜的时令鲜花。
“已经花了不少钱打点,还费心这个.....”曹氏只说道,一面又拿帕子擦眼泪。
说着话,顾十八娘进来了,灵宝便要告退,却被曹氏伸手拉着。
“你哥哥可有了消息?”她问道。
灵宝摇了摇头,但旋即又露出笑容,“小姐说了,一定会找到的。”
曹氏念了声佛,又拉住要走的灵宝,感念她对顾海的有情有义。
“这是我该做的,夫人一家对我们恩重如山,灵宝就是能用命换少爷的命,也是值得的....”灵宝说道
顾十八娘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说话,一面轻轻拨弄自己的手指
这些日子她荒废了技艺,手指甲都长长了
这边曹氏絮絮叨叨拉着灵宝说个没完,灵宝渐渐也察觉不对,久别重逢,母女二人不是应该急着彻夜长谈,怎么瞧这样子,夫人好似有些害怕跟小姐独处一般
“好了,灵宝去歇息吧.”顾十八娘终于发话了
曹氏顿时变得有些惶惶,却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看着灵宝告辞退了出去
女儿清亮的双目直直看着自己,曹氏只觉得更加手足无措,她刚想找个借口躲开,却见顾十八娘起身走到她身前,挡住了路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顾十八娘看着娘如同受惊小鹿般得摸样,颇觉得想笑,但还得压制住
“没什么....”曹氏垂目喃喃道
“没什么是什么?”顾十八娘忍着笑绷着脸,”是不是你把女儿我给卖了?”
这句话让曹氏惊得抬起头,忙忙的摆手
“不是不是,那信家公子跟他们家别人不一样,是个读书人,并不是要算计女儿你的手艺谋利.....”她惶惶的说道
话未说完,看着顾十八娘似笑非笑的面容,又讪讪的低下头
“哪个信家公子?”顾十八娘问道,声音平静,没有丝毫惊讶
曹氏抬起头看了女儿一眼,小声道:“信大公子的族弟,唤作春芳.”
“信春芳....”顾十八娘皱眉念了遍
“你可能不认得,他是个读书人,跟你哥哥也是认识....”曹氏解释道
“我认得.”顾十八娘打断她,点了点头。
绿竹亭外,温婉谦逊的求学少年。
她慢慢的转过身,面上虽然依旧古井无波,但嘴里却有一种难言的滋味蔓延开来。
这么说,那一天,那一面,就是为了这个人,而并非自己笃定且微微得意猜透的求药事。
“十八娘...”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曹氏面上更加惶恐不安,“你,你可是生气娘自作主张?”
不待顾十八娘答话,她声音凄凄的接着说起来。
“.....在他家住着,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也是早早没了父亲,只留下母子两个....”
“.....性子柔绵,勤奋好学.....”
“....那时候,人人对咱们避之不及,更不敢提跟你哥哥相识,只怕牵连遭祸,他们母子两个却是满心不平....”
“....十八娘,娘是想万一你哥哥去了,娘是个没本事的,你能有个好归宿,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娘死也能闭上眼.....”
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是哽咽
顾十八娘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转过身,对这曹氏屈身跪下
“娘,你....受苦了.”她亦是哽咽道
曹氏疾步扶起她,一面帮她拭泪,一面摇头强笑,“怎么这么说,娘哪里苦,到是你,苦了你,娘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反而时时拖累你,要你担心....”
“娘....”顾十八娘埋首在她身前哽咽,“女儿知道,女儿知道娘的苦....女儿才是让娘担心...”
这一段人人知道是她顾十八娘在外奔波,受苦受累
可是曹氏在家就过得轻松了么?儿子生死未卜,却由弱女在外奔波,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心里什么滋味可想而知
她担忧儿子关切女儿,忍受旁人的冷嘲热讽,又要受自己内心的煎熬
自古以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他们家中没有支撑门户的父亲,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就是要为儿女遮风挡雨,但是自从女儿大病初醒后,一切都颠倒了
强势的女儿,挣钱让他们衣食无忧,又挡住了一切外界欺凌
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女儿,身为母亲自然骄傲,但母女关系的颠倒,却又难免带来压力,这种压力表现在她身上就是焦虑惶惶无助茫然以及深深的自责
自责自己没用,恨自己救不得儿子护不得女儿,以至于有时候她忍不住想,也许自己死了,儿子和女儿会少些牵绊,日子也会过得轻松些
顾十八娘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但今日娘一句一个自己没用,面对自己时惶惶的神情,眉宇间的焦虑,才让她警觉,一直以来她戒备森森的对外,披荆斩棘的一往无顾,却从没回头看看身旁的亲人承担者怎样的压力
她自己是重生的,对于那些目前未曾发生的种种悲剧亲身体会过,但娘和哥哥却并没有如此体验,他们却都选择了支持相信,掩藏起自己的惶恐不安,踉踉跄跄的跟在她身后,力图不落后与她,不拖累与她
一家人的神经都已经崩到极限,疲惫不堪,他们有钱了,且化解了种种危机,但他们有幸福却没有快乐,这就是她要的好结果所梦求的好命运吗?
“十八娘,我觉得也许并非其然.....”她想到顾海说的那句话
那是顾海出狱后,面对自己悲愤的控诉命运,沉默一时后说的那句话
“..也许并非命运不可改变,而是我们主宰命运.....”少年带着几分磨难后的悟彻,“每个人的命运,论起来都由自己选择的,经过这次事,我更加觉得是这个道理.....十八娘,不是命运逼着我们往既定命运上走,,而是我自己选择要什么样的命运,十八娘,你别怕,别怕命运会逼咱们踏上原路,放开心,大胆的安心的过好眼下的日子......”
“这就是放下?”顾十八娘喃喃道
曹氏并不知道女儿在这一瞬间想到什么,听了她没头没脑的话,只当她因为自己冒然应下的亲事而上愁
“那信家公子的事,你要是不满意,就,就回绝了......”她伸出手,轻轻抚着女儿微皱的眉头
“还没定?”顾十八娘有些意外,按照曹氏的性情,事情只怕已经没有回旋之地了
“还没纳吉......”曹氏带着几分惶惶垂目小声说道
纳采问名纳吉纳请期亲迎六礼,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纳吉,这也意味着下聘书,就类似于商场上的合约,一旦落成这一步,就意味着契约已成,此时反悔,便可视为违约
顾十八娘微微松了口气,旋即笑了笑,“怎么没纳吉?”
按理说信朝阳不会任事情停在这个关键时刻,应该在放曹氏离开前将婚事完全的定下来,这才符合他行事。
“我是想问问你的意思.....”曹氏轻声说道
“真的吗?”顾十八娘不信
真要问她的意思,根本就不会走到纳吉这一步才想起来
曹氏面上微红,真实情绪在顾十八娘面前一展无余
“是因为,是因为家里有人说.....有人说.....”她迟疑说道,抬起头看向顾十八娘
“说什么?”顾十八娘问道
“说你可能要当郡王侧妃......”曹氏鼓起勇气声如蚊蝇说了出来
顾十八娘哑然,“我当什么侧妃?”
文郡王帮顾海说清的事已经传遍了,一般百姓们对这些朝中大事清流浊流的站位权衡等等根本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大家都喜欢演义风格的故事,弱女勇闯京城,孤注一掷惹恼王室贵族,得以见的郡王面,至此才求的贵人出手相助,这样的故事才可以广为流传
流传来流传去,则需要添加些更适合大众口味的调料,例如公子多情,红颜可怜之类的.....
“简直一派胡言!”顾十八娘竖眉喝道,转眼看曹氏一脸愧疚自责,忙缓了语气,“娘,这话以后万万信不得说不得......”
曹氏点点头,迟疑一刻,又轻声道:“十八娘,其实我不是想要你攀高枝......我真是想要问问你.....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十八娘垂目不言
“十八娘,你还年轻,不管那一世....那一世如何....如今看来究竟是如梦一般....”曹氏抚着女儿的肩头,看着灯光下女儿疲态的面容,只觉得心酸之极,“人这一辈子还长得很,总不能孤零零一个人,娘心里难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室内一阵沉默
过了一时顾十八娘才抬起头,摇了摇头,“娘,等哥哥成家了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想这个.”她说着露出一丝笑,握着曹氏的手,“不过,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其实信家那孩子真的不错......”曹氏轻声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我知道。”
虽然出自于信朝阳的安排这一点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抛开这一点来看,信春芳是很好很合适的成亲对象,她见过他,其人如何多多少少心里也有底,相貌堂堂,又是个读书人,关键是对他们家无丝毫偏见,什么都好,只是遇见的时候不好。
现在的她,无心婚嫁。
“既然如此,娘听你的。”曹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抚着女儿削瘦的面颊,“十八娘,娘只想你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好......”
顾十八娘冲她笑着点头,“我知道。”
“那娘这次拖累你的名声了......”曹氏带着愧疚说道
此时拒绝信家婚事,错的只有是他们,而按照大家一贯的印象,只怕顾十八娘的名声将要更添几分污
顾十八娘哈哈一笑,“名声?那东西又有何用?”
曹氏的回绝信是精心写了,满纸都是自责以及歉意,但这并不能让看的人缓解郁闷的心情。
“我早就说过,京城什么地方,花花天地,到了那里一双眼都看不过来,各色妙人多了去.....”信朝凌一脸向往的说道,似乎已经身在花团锦簇中恨不得口水四流,“......就春芳那小子人家能看上才怪!还不如哥哥你......”
“闭嘴!”信朝阳顿喝一声
信朝凌忙缩头噤声
“她不是那种人.....”信朝阳轻声说道,似乎在说给自己听。
信朝凌忍不住又竖起耳朵,“那种人?哥,那是京城啊,顾娘子到了京城,那句话怎么说的,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等着将她娶回家的人海了去,人家自然要好好挑选,我早说过,春芳那呆头呆脑的......”
“闭嘴!”信朝阳再一次喝道,一向喜怒不显的面上浮现一丝怒意
到底哪里错了?这个结果不应该啊,他的安排再贴合她心意不过,再合适不过,纵然知道这是自己特意的安排,顾娘子也能体会自己的好心,纵然想要留住她的利益在其中,但人品也好家门也好,绝非盲婚哑嫁胡乱相凑.......
不可能,不可能回绝的如此决绝,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夏日的院内树木茂绿,几乎遮住了院子上空的湛蓝的天,一只鸟儿在天空划过,飞的那样肆意畅快
那个人也如同鸟儿一般,终于是跃出了他眼前的这片天空
“我去京城!”信朝阳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而去
信朝凌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追了出去
“去京城做什么?”他问道
他们已经走到门外,站在门匾下,信朝阳将手伸展在眼前,继而慢慢的合上,紧紧的攥住
就在此时,一阵厉风袭来,信朝阳下意识的侧头,一支箭从他耳边擦过,咚的一声射入门板上
信家门外顿时一片惊叫,门房们乱喊,乱跑,把信朝阳护起来,信朝凌已经抱头钻到门洞里去了
“安静!”信朝阳一声顿喝
那只羽箭颤颤巍巍,将一张纸牢牢的钉在门板上
“拿来!”他伸手说道
就近的门房立刻伸手拔了下来,将箭和纸小心的拿了过来
“小心有毒!”信朝凌在内探头喊道
信朝阳没有理会,接过羽箭,在手中翻看,这是一只杀矢,近射威力极强,军中惯用,用来暗杀自己?也太小题大做......
他又看被箭穿破的纸,窄窄一张折成一条,隐隐可见其中字迹,他随手抖开,见上面赫然写着“敢谋吾妻,死也!”
第一百四十四章 相护
七月,南漳,破败的县衙里,一身发皱官袍的顾海一脚踢开了大门
庭院里,或坐或站二三十个官兵,正说笑饮酒,闻声都看过来
这些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人,每个人手上都有不下数十条的人命,齐齐看过来,顾海顿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过来,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一刻
“来者何人!”兵卫们站起来,抓起各自的武器喝道
顾海肃穆哼了声,目光扫过这群人
“主人!”他说道,继续迈步前行,只向正堂而去
“县老爷来了.快些让开.”堂内走出一将领摸样的中年男人笑道,挥退挡住路的兵卫,冲顾海拱手
顾海没有理会,越过他,迈入大堂
大堂里有些阴暗,站着职位级别大小不等的十几人,正围在一行军图前,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
“先退下吧.”人中传来一个略沙哑的声音
人便如水般退下了,室内只余下顾海以及坐在县老爷审案高桌上看着悬挂在明镜高悬下行军图的男子
“你们打算在我这里长住不成?”顾海忍着火气,沉声问道
男子并没有回头,微微晃着细长的腿,看着行军图
“县老爷肯屈尊见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
“你们如是肯走,我再屈尊也是可以.”顾海沉声说道,“我南漳深受战火困扰,民乏物贫,实在养不起诸位军爷,军爷们耗在这里,倒不如辛苦多行几步,往唐州那边去跟金狗打一场捞的多!”
沈安林笑了,转过头,手一撑跳下高桌。
“不过是吃了你们一些米面,县老爷真是小气。”他说道。
“米面也要看给什么人吃!”顾海淡淡哼了声说道,“别说米面,如果能杀金狗,百姓们就是割肉放血也舍得!”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
“看来刑部大牢的板子打的你还不够。”沈安林笑道,走下来几步,看着顾海。
比起去年在建康那一面,这少年变得沉稳了许多,因为操劳,面上难掩疲态。
做这个南漳县的父母官,可是不容易。
沈安林的目光不由柔和几分,“怎么样?可还熬得住?”
面随自己咄咄逼人的责问,他们之间的气氛应该是剑拔弩张才对,没想到沈安林竟突然转了话题,语调态度带着亲人般得关怀。
而想到这般态度是因何而来,顾海压制的怒火一冒三丈,这也是这半个月来,他不跟沈安林打照面的原因。
只要一想到是这个人,让他的妹妹绝望至死,他就忍不住想要打他唾弃他狠狠的踩他,或者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出现,可是,这个偏偏又出现在眼前,而且言谈举止总是以他妹夫身份自居。
休想!做梦!
顾海大笑三声,以发泄难掩的怒火。
“你们这群虎狼兵要是不走,我真不敢说还熬得住否!”他收了笑说道。
沈安林看着他,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走了几步。
“顾海,”他抬起头,“子不言父过,我知道家父所做让你们寒心,但我说过了,这门亲事我认,待我这次回去,就迎亲!”
顾海嗤声一笑,微微抬起头看着他,“你做梦。”
沈安林微微一怔,目光闪烁看着他。
“你做梦!我妹妹嫁谁也不会嫁你!你,死了心吧。”顾海带着一丝嘲笑说道。
“嫁信家那个书生?”沈安林忽的接口道。
顾海一怔,这件事他并不知道,对于顾十八娘来说,这件事完全没必要在信上谈起,而曹氏自然更不好意思谈起,但他更不想从沈安林口中得到证实,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反而不知道。
“不管嫁谁,都好,除了你。”他随口道,脑子里已经飞快的将这有限的信息分析轻,信家,信朝阳家,书生,他曾认识一个信朝阳家族的书生,信春芳!
“谦和有礼,知仁达义,护家守亲,确是良配。”他语气加重几分,说道,“好过你这个忘恩负义。。。。。”
想到毕竟此时沈安林还没有做出那等忘恩负义的行径,如此指责说不过去,便停了口。
沈安林听到了,沉默一刻。
“这次你的事,我没有帮上忙,是我无能。”他低声说道。
顾海一怔,没料到他竟然想到这里,而且竟干脆的承认自己无能。
“我何用你帮忙!”他哼了声说道,转过头。
“我护不得你,是我无能,不能上达天意,但十八娘我却是能护也要护的,”沈安林接着说道,“一个小小的商户,趁机谋利图,欲借恩义要挟婚事......”
他说这话看向顾海,脸上带着一丝笃定。
“十八娘必定回绝,奸商小人也必定会夹缠不清,出手相护是我力所能及,也是义不容辞.....”他沉声说道,嘴边浮现一丝笑。
像他这等身份地位,荫荣之家未有进学入仕又无建功立业,在朝廷重臣眼里自然没有说话的地位,但对于一个商户而言,却好似一座能压垮人的大山,不得不敬畏,这就是等级特权。
顾海看着他,忽觉得心内百般滋味。
虽然这半个月未曾正面接触,但所听所闻所见,也可看出,这个沈安林行事果断,为人冷厉,绝非浮夸庸庸之徒,就这边界留守军将中来说,也并非是贪生怕死求功祸民之人,以他的年纪以他的出身,能做到这一点很是不错。
但偏偏这果断冷厉行事也曾对应在他的妹妹身上,作为旁人欣赏与作为其中被施受者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顾十八娘那一世做了什么,作为哥哥,他相信他的妹妹罪不至沈安林如此相待。
他很想问问他,为何要如此待十八娘,将她孤女休弃出门,逼之死地,但张口却是无言,此等荒诞之事,问也无从问。
“大人还是尽早起程吧,捉匪也好,追逃也好,杀敌也好,南漳县的百姓经不起战火了。”顾海低声说道,转过身,听了一刻还是回过头道,“至于我妹妹的事,沈大人还是休要再提,如今非我们怨你们无信无义,而是此门亲事我们,不认。”
他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语气,看了沈安林一眼,举步而去。
沈安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不动不语。
杂乱的脚步从外而来。
“大人,赵大人有令,命向速西与左司部围剿五虎贼人!”传令兵单膝下跪,手持令箭,大声说道。
“这么说,那狗贼离开南漳界了?”沈安林低声说道,一面回头看了行军图,用手指在上化了一道线,“传令,即刻出城。”
看着几十人的大军策马而去,城门上的顾海舒了口气,但心情却并没有多么轻松。
“大人,那五虎贼凶狠狡诈,人数众多,且由唐州金狗相助,沈大人就这么点人马,行不行啊?”旁边的衙役小吏们面含担忧的问道。
“敌强我弱,进退有据,他们这些行军的人还能不知道,你瞎操什么心。”顾海沉声说道,“给我把嘴闭严点,少给我扰乱民心,多引水灌田才是你的正事!”
小吏们忙笑着应了,对这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县太爷虽然非恭敬十分,但相待却是真心,年纪轻轻的一个少年,没想到倒也踏实肯干,非是纸上谈兵虚夸捞政绩,对于经受战乱洗礼的南漳县实在是幸事。
“近日加强警戒。”顾海说道,目光再一次投向远处,沈安林的人马已经化作天边黑点。
七月末的时候,彭一针的药铺已经开了半个月了,但生意却不尽如人意。
“舌淡、脉沉细无力、需温补肾阳....”彭一针诊完脉,抬手要写药方。
对面坐着的胖乎乎的富态老者似乎急不可耐。
“大夫,大夫,多开点右归丸,来,来三百个....”他眼睛笑成一条缝的说道。
又是这样!彭一针差点将笔摔在那老者脸上。
“三百个,当饭吃啊!”他嘀咕一句,压下脾气,说道,“用不了那么多,十个就够了,吃完了再来。。。。。”
老者脸上有些失望,目光在药柜上扫来扫去,十分不情愿的让伺候的小厮取来药。
“这不是刘公的药!”老者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眼,忽的说道。
“小店利薄,进不起刘公制药。”彭一针咬碎粗牙说道。
“大夫,你尽管开价.....”老者堆上笑脸
“没有就是没有,想要去别的药铺买去......”彭一针没声好气,“你是看病呢还是抓药?”
老者显然没受过这等气,哼了声,撇了彭一针一眼,“没刘公的药,谁要你来瞧病!”
说着拂袖走了。
“这死老头!”彭一针在后跺脚骂。
这一下老者的随从不干了,挽着袖子就回来了。
“乡巴佬,你骂谁?”
“谁不知道顾氏顺和堂是刘公高徒开的,你竟然说这里没刘公的药,老小子,你欺诈人的吧?”
“对,这老小子,送他去官府!”
彭一针坏脾气纵横乡下无敌,头一次遇到比自己还理直气壮的刁人,眼瞧着对方人多势重且牙尖嘴利,心里火气顿时冒上头顶。
“来呀,来绑我试试,我一没诊错病,二没开错药,绑我去官府?绑呀!”他也挽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胳膊,“孙子,不敢绑的是孙子!”
如今的大夫,或者是温文儒雅,或者是脾气怪癖,但似这等粗鲁的还真很少见,一时间针尖对麦芒,两伙人在才开张不久的顺和堂大堂闹起来。
彭一针的妻子以及在后院的灵宝都跑了出来,拉架劝说,灵宝一个不小心,被人推了下,绊在门槛上跌了出去。
“干什么,干什么!”四五个衙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抖着锁链大刀凶喝,很快将混乱的两方分开。
“六爷!”一个小厮看到来人,立刻堆上笑脸,自来熟的上前,“正要去请您老人家!”
为首的衙役斜着眼看他,小厮忙向门外已经上了马车的老者方向指了指。
“我们太爷......”小厮说道
“哦,是贾老太爷.....”衙役点了点头,似乎才认出他,“怎么?老太爷无碍吧?”
看这客气态度,可见日常的关系没白出,逢年过节的酒钱没白送,小厮们的腰杆挺的更直了,看着一脸不服鼓着腮帮子的彭一针
土包子!
“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是由你横行的!”小厮们齐声冲彭一针喊道,话没说完那,就被彭一针扔过一只鞋子砸在头顶,引起一片怪叫
“六爷,你瞧这凶人,哪里有半点大夫的样子,定然是假借行医骗钱讹人!”小厮们喊道,“快将此人拿下!”
“孙子!有眼不识泰山!爷爷一手好技艺,容你们羞辱!告诉你将来你求着爷爷看病,也轮不上,爷爷以后不坐堂,要请爷爷,非得高头大马驾车不走......”彭一针光着脚,涨红了脸喊道
“都住口!”衙役们被吵得头晕,抖着锁链喝止他们
“走,走,给我带走!”为首的衙役不耐烦的挥手喝道
小厮们幸灾乐祸的直笑,却见衙役们一拥而上,将他们扭了起来
“哎,六爷,六爷,错了错了!”小厮们顿时喊道
却被衙役们用刀柄戳了两下
“喊什么喊!”
“错什么错!”
“六爷什么时候错过!”
“抓的就是你们!”
直打的小厮们抱头求饶
“六爷,六爷,这,误会了误会了......”最先说话的小厮哭丧着脸向揣着手在一旁的衙役六爷求情
“误什么会!”六爷马脸一拉,“人家开药铺,请你们来了还是绑你们来了?诊错脉了还是开错药了?治死人还是勒索要价了?”
小厮们一脸错愕,彭一针等人则是一脸惊喜。
“还有,”六爷马脸神情一缓,指向揉着胳膊站在一角的灵宝。
他似乎想要笑一笑,但这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显得更加恐怖,灵宝不由缩了缩身子。
“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你们都敢打!真是无耻下流!”六爷义正言辞的喝道,说罢带着几分恭敬迈向灵宝几步,“小姐,可还好?摔的重不重?快让大夫瞧瞧......”
“六爷,我们老太爷......”小厮都要哭了,转头往街上指,却见老太爷的马车早一溜烟的不见了
众人顿时傻了眼,得,这次可是撞铁板了上
这家后台真硬,看来不仅药行界恭敬几分,就连官家都给面子,小厮们终于醒悟了
在坚持得到灵宝说自己没事的回答后,六爷才赶着一群小厮热闹闹走开了,不忘对围观的众人大声训斥
“瞧见没!这就是无理闹事的下场!”伴着这声音一众人热闹的远去了
彭一针激动的满面红光,瞧瞧,这就是京城,天子脚下,天下最讲理最公平的地方
“老爷,你的脾气可得改改了!”彭氏担忧又不满的说道
“改什么改!我有错吗?”彭一针瞪眼道,“我当大夫的,治病救人,又不是杀人越货,做什么要低声下气!是他们不识真佛!”
说到这里有些气闷,抬头看了眼门匾,这是从建康府的顺和堂摘下来的老匾。
也许,真佛要离开名庙才能被世人所识。
彭氏则拉着灵宝说话,帮她揉跌伤的胳膊。
“不过真是奇怪,这里的差爷真不错.......”她一行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体贴人的差爷,果然是天子脚下,世道清明。”
灵宝点点头,一脸期许,“这里的人都这样好,那哥哥在这里一定不会受很多苦。”
街道上,不远处的房檐下,一个削瘦的被宽斗笠遮着半张脸的男子微微伸手抬起帽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如果灵宝此时看过来,一定会惊喜交加的扑过来。
灵元却并没有走过来,他只是静静的看了一时,放下帽子,转身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消失了。
街道的另一旁,饭庄酒肆林立,其中一间门面清幽,一辆马车正徐徐停下。
顾十八娘才走下马车,另一方就奔来一个锦衣年轻人。
“顾十八娘!”他毫不客气的喊道。
顾十八娘停下脚,回头看他,面上闪过一丝疑问,显然不认得来人。
“我是来告诉你,我们是不会来赴宴的!”年轻人神情激动的说道,眉宇间一派愤愤不平。
顾十八娘闻言了然。
“我又没请你。”她笑道,对那年轻人明显的敌意并不在意。
“我爷爷不会来的!”年轻人哼声说道,“你想请我来?除非给我下跪叩头!”
“你这不是来了嘛,王家少爷。”顾十八娘抿嘴笑道。
年轻人似乎没料到她竟是这种态度,一时间涨红脸,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眼前还是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小娘子,那些原本预备好的斥责辱骂的话一句也讲不出。
“.....我爷爷以德报怨,你愧疚吧!你....你可知错?”年轻人憋红了脸,沉脸喝道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
“王家少爷,我什么都知道,还真不知道自己有错......”她笑道,“快回去吧,遇上你爷爷,小心挨训.....”
说罢不再理会他,迈步进去了
“无耻啊!无耻啊!”听那年轻人在后跺脚喊道
顾十八娘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脸颊上浮现两个小小的酒窝,更添几分丰姿
“原来顾娘子竟爱听人骂......”
一个声音陡然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戏谑以及几不可察的酸意
顾十八娘抬起头,笑意更胜,看着蔓藤围搭穿廊里款步走来的信朝阳
“大少爷也是来问罪的么?”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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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假期快乐!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未知
“我可不想被我爷爷训斥!”信朝阳笑道,一面举步走近。
他这句话对应的是顾十八娘那句“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自己有错”那句话。
“只怕信老太爷找这个机会不容易。”顾十八娘笑道。
二人相对一笑。
“什么时候进京的?”顾十八娘问道,一面伸手做请,“我定了醉乡亭,大少爷来坐坐?”
“不方便吧?”信朝阳问道。
“方便的很,且省了我一顿饭钱呢。”顾十八娘笑道,侧身让请。
信朝阳不再推辞,先她一步前行,一面问道;“此话怎讲?”
顾十八娘叉手相随,一面答道:“我请了保和堂王一章老先生,谢他倾力相助,请了宿安药行会诸家,谢他们贴心安排衣食住行,大少爷如果不来,我还要回建康相请,谢大少爷解我后顾之忧。”
信朝阳闻言一笑。
醉乡亭是这里最大的包间,众多小厮守在门外,见他们来了立刻殷勤的拉开纸门。
二人分主宾安坐,上了香茶时令鲜果,小厮侍女退下。
“顾娘子能这样想,我就安心了。”信朝阳浅饮茶,接着方才的话说道。
“这话怎么说?难道我在大少爷眼里是那种不知恩的人吗?”顾十八娘整容说道。
“顾娘子见冷脸反喜,或许因关切而生误。”信朝阳转着茶杯淡淡说道。
“冷脸不一定心恶,关切不一定情真。”顾十八娘举着茶杯亦淡淡回道。
室内一阵沉默,只闻其他屋子传来的丝竹歌弦笑语炎炎。
“顾娘子透彻。”信朝阳展颜一笑,将手中茶杯一举,“我道歉。”
“这透彻来之不易。”顾十八娘举杯回敬,微微一笑,“我谢大少爷其中真情。”
二人将茶一饮而尽,相视一笑,那关于信春芳婚约的事便算是被二人说开了。
门外此时一阵热闹,伴着老者宽醇的笑声,纸门被拉开。
“顾娘子,恭喜恭喜。”
宿安药行界的一众人走了进来,纷纷拱手带笑说道。
顾十八娘在门外笑声响起时就站起身来,面带笑的还礼,伴着一声开席,酒水美肴鱼贯而上,歌姬舞娘盛装而入,欢声笑语盈盈满室。
酒过三巡,跟顾十八娘便熟络起来。
“顾娘子的药铺开张了,怎么不见售药?”有人问道。
“因与大有生有约,所以暂不外售。”顾十八娘答道,一面伸手将信朝阳介绍给众人。
这些药行多数在各地有分号,对于建康大有生倒不陌生,尤其是去年一年时间,大有生迅猛发展,名震建康,诸人皆有所闻。
信朝阳端着酒樽,嘴角含笑,跟在座人一一打招呼,对诸人姓氏称呼准确无误。
看来这大有生是准备在京城立足了,诸人对视一眼,如果是别人要在京城打码头不是容易的事,但这大有生竟然有顾娘子制药专售,事情就容易多了。
这等大药师很难与人签约,大有生真是好运气,就凭这一点,将来也少不了打交道,诸人按下心中嫉妒,有心与其交好,而信朝阳自来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人,虽是初次见面,双方交谈甚欢。
唯一例外的是王一章,他端着酒杯,坐在一旁冷眼相看。
“王老似乎对这大有生有些芥蒂?”有人在旁低声笑道。
保和堂败走建康,累及祖业,元气大伤,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想必建康这个两个字已是保和堂王家的噩梦,更何况就是这大有生收购了建康保和堂所有产业,虽然商场如赌场,愿赌服输,但败者见了胜者,心里总是不会那么舒服的。
王一章淡淡一笑,没有回答,这也就是没有否认。
“王老,你这就小肚鸡肠了,你家铺子卖了还不许人买不成。。。。”旁人低声笑道。
“要看出谁是你的敌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你败了谁得利最多,就是谁。。。。。这世上没有聪明人笨人之分,不过是一个早知道一个晚知道而已。”王一章说道,目光看着正与顾十八娘低语的信朝阳,不知道说了什么,二人都露出笑颜,青年俊秀,妙龄如花,很是赏心悦目。
那人便丢开王一章与建康的恩怨,用胳膊捅了捅他,低笑道:“方才这顾娘子说与这大有生还有一年制药契约,我瞧许是这辈子都约了。。。。。”
“那未必。”王一章语气淡漠的说道,“明日事皆是未知。”
那人讶异于他的直白,再看这老儿一扫迟暮之气,浑浊的双目灼灼有神,眼底闪着已经很多年都没见过的斗气。
旁人低低笑了,伸手拍着王一章的肩头。
“真是可惜,刘公怎么偏偏收了个女弟子,一女不可二夫,也不可纳小养宠,真是愁杀人。。。”他笑道。
王一章一脸不以为意,“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儿女情事何足挂齿。”
“我瞧你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那几个孙辈没合适的人吧。。。”旁人哈哈笑道。
话到此为止,顾十八娘款走走了过来,王一章等人忙挥退身旁的歌妓,请她坐下说话。
宴散时不管内心如何想但面子上宾主尽欢,众人道别走出醉乡亭。
忽见对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干瘦中年人,一双细眼,面无表情之中带着一种孤傲之气,对于身旁众人流露在外的刻意讨好以及恭维丝毫不在意。
看到他,正与顾十八娘告别的众人顿时面露惊喜。
“古先生!”
“古先生什么时候来了?”
大家纷纷上前含笑问好。
被称为古先生的男人神情依旧,倒是他身旁站出两三个男人,阴阳怪气的扫了涌过来的众人一眼。
“诸位都忙着见刘公的徒弟,古先生怎么好劳你们费神。”他们说道,在刘公的徒弟上加重语气,带着满满的嘲讽。
这话让众人有些讪讪,打着哈哈的揭过去。
“这是孟州药师古凌云,同尊师刘公一般,亦是制药世家。。。。”信朝阳在顾十八娘身边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放眼整个大周朝制药高手如云,而这京城里自然更是高手倍出,既然是同行,她又是晚辈,自然要过去问个好,还没举步,那古先生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就是刘公的弟子?”他问道,目光由下及上打量一眼,眉头微微皱了皱,“莫非天赋其高?怎么收个女徒弟?”
这话摆足了前辈的款,且语气极为不客气。
“都是家师抬爱。”顾十八娘只得答道。
“刘公呢?可也来了?”古先生接着问道。
要说顾十八娘如今最怕人问的就是刘公,每回答一次,她的内心就被煎熬一次。
刘公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她这个唯一的徒弟却不能供奉香火,反而还要笑着说道:“家师游历在外,未曾来。”
这是不孝!不孝!顾十八娘袖子下的双手攥成拳。
“他老人家还是这个脾气,”古先生说道,再一次看着顾十八娘,“你这个做徒弟的怎么不跟着?听这些人说恭维的话就能技艺有成了吗?”
这话让在场的药商们也极为难堪。
这是顾十八娘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大药师怎么样的坏脾气,果真是毫无避讳畅所欲言。
“是,先生教训的是。”顾十八娘低头说道。
古先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越过她向内而去。
“哦,对了,”古先生停了下来,转过头又说道,“既然你来了京城,九月有个药师会,你来参加。”
药师会是什么,顾十八娘有些迟疑,下意识的看向信朝阳。
信朝阳才要说话,跟在古先生身后的一个男人就抢先说了。
“就是咱们这些做药师的聚在一起比比手艺,切磋切磋。”他带着一丝奇怪的笑说道,“顾小娘子,可敢来不?”
也就是说这也是一个打响名头的机会?顾十八娘了然,如今她既然挂着刘公弟子的名头,享受了别的制药师几十年苦修也不一定能得到的地位,也必然要面临无数质疑以及挑战。
“既然如此,我自然不可错过这盛事。”她含笑答道。
“那就恭候顾小娘子了。”男人说道。
说罢,转过身,追上古先生。
“师父,她同意来。”他低声说道。
古先生点点头,没有丝毫意外。
“师父。”一直在人后低着头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的走过来,低声说道,“让我跟她比。”
他抬起头,竟是有段日子不见的董老爷,如今的他更显老态。
自从那一次觊觎顾十八娘的药书后,因刘公授意,建康药界没有了他立足之地,几十年蹉跎才成就的名声就一扫而空,换做谁也不会甘心。
他被刘公毁了,那么就让他踩着刘公的徒弟再一次站起来吧。
古先生脚下未停,手却在身前不着痕迹的一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察觉的声音说道:“有机会,干掉她。”
董老爷面上闪过一丝震惊,“那。。那刘公。。。。”
古先生眯起眼睛,面上闪过一丝冷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迈进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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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出门了到天津,在火车上写好了更新,但从亲戚家出来拉着行李和娃找宾馆很费劲,拖到现在才更新,好容易找了家锦江之星,只让住一晚,明天还得去找,泪奔~~
接下来很有可能,写到大家不感兴趣的章节,大家可以先放一放,千万别折磨着自己,作者很忐忑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欺瞒
因为这位古药师的出现,原本要离去的药商们在互相对视几眼后,纷纷转身向古药师的包房追去了,转眼间顾十八娘身旁围绕的众人就散的剩下王一章和信朝阳二人。
不管顾十八娘的师傅是谁,顾十八娘毕竟是顾十八娘,而不是其师本人,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相比于将来成就还未知的顾十八娘,古凌云这个名声已成的药师更值得药商们看重。
这一点顾十八娘自然明白,因此心里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告别二人,顾十八娘上了马车。
“小姐,小姐,你说这两个家伙真的不去拜见古药师?许是做做样子,不如小的偷偷回去瞧瞧。。。。”赶车的小厮是阿四,方才在门外对于那群药商们毫不留面子的转身离去很是愤愤,怪不得说这些商人重利轻义,真是逐利而行如同嗜血的虫蝇。
顾十八娘在内一笑:“不必。”
前世以及今生的经历,让顾十八娘刻骨铭心的体会到,尊严是靠用自己的能力换来的,唯有自己变强,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前一段她因劳心哥哥,荒废技艺,如今哥哥度过劫难,母亲也接来身边,王一章恩情表明,信朝阳误会解开,果真是心无旁骛。
接下来的日子,顾十八娘都呆在宿安购置的宅子里,全神修炼,家事皆有曹氏打理,转眼之间就到了中秋。
彭一针在半个月前离开了顺和堂,在做了一段时间的铃医后终于在一家不大的药铺里当坐堂大夫。
对于丈夫的举动,彭一针的娘子以及孩子们都不乐意,两口子关起门来没少吵架。
彭家娘子认为此举是忘恩负义,因此也不好意思再在顾十八娘家住,不顾曹氏的再三挽留终于还是搬了出去。
这个中秋节围桌而坐的就只有曹氏和顾十八娘了,还有灵宝,只不过她坚持不上桌,而是站在一旁布菜斟酒。
看着圆月明灯相照的三人身影,想到儿子身在大金边境下的南漳,曹氏难言心酸。
“等过了冬,明年一开春,娘的身子养好了,咱们就去哥哥那里。。。”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顾海去的地方并不是平安之地,顾十八娘怎能不知晓娘的心事,软语安慰。
原本他们是要去南漳探亲,但顾海除了正常家信外,另托人给了顾十八娘一封信,大意就是说南漳最近不太平,不希望她们过来。
这话自然不能告诉曹氏,顾十八娘就让彭一针给曹氏诊脉,下了个身子虚不能长途而行的诊断才将此事托了过去。
“我没事。”曹氏忙压下心酸,挤出笑,“你哥哥那里忙得很,我过去反而是添乱,不去也罢。”
看母女二人互相开解,灵宝想到顾海虽然离得远,但至少知道身在何处,而自己的哥哥却依旧杳无音信。
“我们去拜月吧。”灵宝说道,想要化解这颇伤感的气氛。
曹氏和顾十八娘都点头同意,一起来到院子里早已经摆好的桌案前,三人各自望月,合十祷祝心愿。
此时的南漳,天空亦是明月高悬,但全城却并没有过节的喜气。
裹着披风的顾海从城门上再一次搭眼远望,月华如练,四面荒野如同蒙上一层薄纱。
“还是没有沈大人他们的消息?”他低声问身旁的小吏。
小吏转头询问下去,片刻转过头,摇了摇。
只怕是凶多吉少。。。。。
所有人的面上都浮现一丝凝重,将目光再一次投在荒野,似乎期待奇迹的出现。
阎罗湾,地如其名,夜色里看起来更加狰狞,两边山谷如同嗜人的猛兽。
此时山脚下,一队人影正缓缓而行,转过一个弯,暴露在月光下。
这似乎是来自地狱的一行队伍,十几人,各个甲衣破烂,身上血迹斑斑,面上皆是疲惫不堪。
其中一个摇摇晃晃几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不准睡!”走在最前方的沈安林猛的转过身低吼,手中的刀一翻用刀背恨恨的打在那人背上。
那人吃痛呻吟一声。
“拉起来,接着走。”沈安林低吼道。
立刻有两人将此人架起来,继续前行。
“还有多远?”沈安林忽的又低声问道。
听到他的问话,位于队伍后方的两个瘦小兵卫疾步过来。
“大人,再往前,往右就能跟赵大人援兵会合。”其中一个低头小声说道。
“你确定?”沈安林看着他沉声问道。
“小的确定。”兵卫垂着头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疲惫。
“是的大人,正是此路。”另一个也低声说道。
沈安林盯了他们几眼,忽的挥刀向其中一人,刀光过处,鲜血四溅,一颗人头滴溜溜的落在地上,那小兵身躯在喷出血雾后才缓缓倒了下去。
这一幕将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竟鸦雀无声。
“大大。。。。”被血溅了一脸一身的另一个指路小兵惊恐的看着眼前亦是满身脸满身血的沈安林,舌头打结。
“军中有律,谋害军领,其罪当死。”沈安林厉声喝道,同时将滴血的刀对准那小兵,“说,你们两个将我们代入五虎贼伏击圈中,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其他人等均是变色,那小兵双腿簌簌,竟坐在地上。
“大人,小的没有,小的没有。。。。”他声音颤抖面色发白的说道,“此处地形复杂,小的。。小的一时不察。。。走错路。。。。小的有罪,但绝不是故意。。。。。。”
沈安林冷哼一声,“你们听,前后是什么声音!”
他的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屏气噤声,更有人匍匐在地,只听见前后有隆隆马蹄声而来。
“大人,五虎贼将我们围住了!”大家面色大变,低声说道。
“我们本已甩脱五虎贼,是你们二人说要寻赵大人援军,一路又将我们带回来。。。。此山谷分明是极险恶之地,且入口岔路极多,你们却丝毫没有停顿,只向这里而来。。。。。。”沈安林看着那小兵,低声喝道,“此时竟被五虎贼合围,分明是故意而为!说,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那小兵被说得哑口无言,在地上簌簌不言。
“说,如是受人指使,冤有头债有主,我便饶你一命!”沈安林沉声说道。
沈安林手中的血刀翻转,反射月光射在他脸上,那小兵只觉得脖子发凉。
想到方才那人的死状,小兵情绪崩溃,终于跪头在地,开口说道:“是,是钱校尉。。。”
“钱校尉?哪个钱校尉?”沈安林皱眉问道。
“是,是。。。”小兵迟迟疑疑。
“说!”沈安林冷声喝道。
“是赵大人的部下,要不然,要不然我们也不敢。。。。”小兵叩头说道
沈安林的脸色如同岩石,手中的刀慢慢垂下。
“原来如此,”他慢慢说道,“我明白了。”
话音一落,手起刀落,那小兵的头便滴溜溜的在地上打转。
“大人。。”
四周的人这才纷纷围上来,神色都一片灰暗沮丧以及激愤。
“赵大人为何如此待我们?”
他们都认得赵大人,但却没人知道赵大人和沈安林之间的关系。
鉴于赵大人认为军中只有上下级,并没有亲疏之别,所以在这左司卫中知道他与沈安林是舅甥关系的人寥寥无几。
沈安林挥手制止大家的询问,沉默一刻。
“此事是这贼人故意栽赃,”他沉声说道,“不可信。”
这事说起来也的确匪夷所思,这个解释再好不过,于是都松了口气。
“那现在怎么办?”大家问道,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沈安林抬头看向天空,一轮圆月高悬,清高悠远,月光下他的脸上闪过狰狞的冷笑。
“我们一定要冲出去,找到赵大人的援军,是死是活,在此一搏。”
七日后,一封密封加快战报送到了当朝首辅朱大人府邸。
一身家常服,斜倚在美人榻上,由两个美貌小丫头捶腿捏脚的朱大人在听完管家的念述后,从榻子上坐了起来。
“糟了!”他拍腿站起来,一脸恼丧。
“父亲,什么事?”身材圆滚矮胖的养子朱烍添肚挺胸的走进来。
在他身后紧跟着已换名为朱炫的灵元。
“赵坤山死了!”朱大人说道。
“啊?真的假的?”朱烍大吃一惊,“他今年还欠我的分红呢!我白给他请拨下一批军费!”
说着懊恼的直搓手,“怎么死了?这老小子最善躲灾避战,怎么可能死了?”
“说起来丢人!是被一群土匪围住中流矢而亡!”朱大人恨恨道,“早知道他这么没用,就不让他赖在那边不走,这下好了,不仅有机会给那群老不死换人,这得让那群老家伙趁机嚷嚷边界安宁问题,一定会趁机再调兵过去!”
“那怎么行!”朱烍瞪眼说道,“再派兵过去,还谈什么两国和平相处!”
“正是如此。”朱大人负手在屋中走来走去,眉头紧皱,嘴里嘟嘟囔囔咒骂着,“不行,这战报不能这样写!这要是让陛下看了,简直是添堵闹心,我们做臣子的,要为陛下分忧!”
他说着一停,“炫儿,你去请大理寺宋大人来。”
大理寺有姓宋的官员好几个,但灵元听了却一句话没问,应了声是转身就走,显然他完全知道朱大人所指的是哪一个宋大人。
灵元骑马从宋大人家出来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夜市的铺子准备开门,白日的铺子则正在关门。
顾氏顺和堂门前,瘦小的灵宝正上门板,显得颇为吃力,她停下来歇一口气,忽的下意识的转过身,一张熟悉的面孔闯入眼帘。
她顿时怔住了,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再看时,那个人已经绝尘而去。
“哥哥,哥哥。”她撒脚就追过去,扬着手大声喊着。
街道上人多路暗,那个人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跑的发鬓散乱引来无数目光的灵宝停下脚,呆呆的站在路中央茫然无措。
她是又眼花了吧。
就在朱大人重新针对此次边界突发事件写了奏折递给皇帝时,顾十八娘也收到了顾海的急信。
信显然写的很仓促,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沈安林腿残。
建元七年八月末,沈安林腿残,九月中旬回京,遍请名医诊治无果,与建元八年五月回建康,那一世里他们夫妻二人第一次见面了。
彭一针所在的药铺位置很偏僻,生意相对来说也差些,但顾十八娘过来的时候,彭一针正有两个病人。
“哎呀,哎呀,大夫你可真神了!”颤巍巍的老者激动的说道,一面扔开手里的拐杖,“我能走了,我能走了。。。”
他说着话,就在堂内踱步,身旁的小儿面带担忧要上前相扶,被老者拒绝。
“我这老寒腿,我这老寒腿。。。”老头激动的念叨着,竟然开始抹眼泪,“十几年了,没想到还能有扔掉拐杖的这一天!”
彭一针嘿嘿笑着,脸上难掩得意,却又做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这算什么,不算什么大病!”他吭吭说道。
“宝儿,快给大夫叩头,”老者抹着眼泪招呼小儿,“爷爷又能砍柴了,以后不会再让你饿肚子。。。。。”
那小儿果真上前就给彭一针跪下,咚咚叩头,慌得彭一针忙去搀扶。
一时间小小的药铺里其乐融融。
送走千恩万谢的老者,彭一针忍不住低头偷笑,一抬头看见站在一旁嘴角含笑的顾十八娘。
“哎呀,十八娘什么时候来了?”像是被敲破心事的小儿,彭一针面色微红,忙说道,一面请她里面坐坐。
“我正好路过。”顾十八娘含笑说道,拒绝了他的邀请,“你快忙去吧,不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彭一针忙说道,还要挽留。
顾十八娘摇摇头,上了马车,对他含笑说有空来家里坐坐便催马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车影,彭一针微微皱眉,方才十八娘的神情分明是心事重重,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专门来找自己,却又为何闭口不谈?
不行,得去问问她,彭一针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丫头如果你不问,她有什么事也只会自己硬抗,小小年纪太不容易了。
经过朱大人的详细解说分析,关于边境赵坤山被马贼杀死一事,很快有了定论,皇帝大怒,尤其是听到还靠大金出面才围剿了马贼,皇帝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在朝堂上将主张向边境增加驻军的大臣们骂的狗血喷头,让朝中主战派大臣们本以为有机会说服皇帝边境多么紧张,形势多么严峻,马贼背后是大金在暗中支持,大金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云云的那些话都生生的咽回肚子里。
当然也有不怕触怒龙颜的站出来反驳辩说,被皇帝责令当场杖责,不仅身体上受罪,心理上也遭到侮辱,看着一脸微笑的朱大人,朝堂上的人便再也不敢多言。
听着书房里朱大人和朱烍的大笑声,可见朱大人父子心情极好,站在门外的灵元咬了咬下唇,迈步进去。
“炫儿来了,来,来,陪为父喝一杯。”朱大人招呼道。
灵元一撩衣跪下了。
“父亲大人,兄长,我有一事欺瞒已久。”他沉声说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许诺
“什么?二哥死了?”
建康,沈三老爷家的内宅里,沈三夫人惊怒交加,双手撑在桌子上。
“沈安林呢?沈安林呢?”她脸色苍白,眼中遍布红丝,嘶哑声音问道。
“回夫人,林少爷他没死,只是腿。。。。。”沈三夫人的贴身仆妇忙说道。
“他没死?”沈三夫人只听到这句话就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因为怒意而神色狰狞,至于那老妈子后边要说的话根本就无心再听。
“他为什么不死?他为什么不死!!”沈三夫人已经有些发狂,声嘶力竭的喝道。
如今沈三老爷已是半醒不醒之人,阖府之中已然是沈三夫人为尊,她这样大声狂喊,并不害怕会被其他人听到,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敢没有召唤靠近沈三夫人的内室。
“二哥死了,还有六弟,还有六弟,六弟在淮南西路,那贱种回程会经过,给我杀了他,杀了他!”沈三夫人双眼怒睁,咬牙切齿的喝道。
饶是已经在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仆妇还是闻言忍不住打个寒战,将头垂下更低。
“够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陡然响起。
烛光阴暗处显出一个男子的身影,他慢慢走了出来,背负双手,神色肃穆。
“大管家。。。”沈三夫人看向那男人,面上带着几分哀求,“你去告诉大哥,让他安排下,除掉那个贱种。。。。”
“别一口一个贱种。”这个男子面对沈三夫人,并没有其他那般的敬畏,反而微微带着几分不屑,“那是你嫡亲的外甥。”
这话让沈三夫人神色微顿,旋即想到这句话所含的意思,顿时惊怒。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竖眉喝道。
“大老爷就是这个意思。”男人并没有多么畏惧,神情淡淡,“林儿他腿断了,自此后就成了个废人,将来栋儿承了家业,或者有幸得了沈老公爷的衣钵,供养着残疾的大哥算什么大事。”
沈三夫人将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手指攥的发白。
“供养他?凭什么?当年大夫人可曾供养我的母亲?一个失宠的妾与她又有何威胁?大小姐又是怎样对待我?我像一条狗一样伺候了她们母女一辈子,死了还要年年节节供养她们母女,将来我入土也要矮大小姐一头,凭什么我的儿子还要供养她的儿子?”她冷声喝道。
“凭什么?凭你今天的一切都是大老爷给的。”男人淡淡说道,对于这位脾气暴躁的沈三夫人并无丝毫畏惧。
这句话就如用一根针,让鼓如皮囊的沈三夫人瞬时萎谢下去。
她颓然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着扶手,似乎这样能借到一点力气。
“大哥要放过他。。。。”她喃喃说道,“那就放过他吧。。。。。”
对于她的回答男人显然很满意,点了点头。
“栋儿才貌双全,是沈家族中的翘楚,如今林儿已然不许操心,你将心思多放在沈老公爷那里,为栋儿挣得一份无量前程,将来也少不你一品诰命加身,这样还怕那死鬼母女压你一头吗?”男人徐徐说道。
沈三夫人的脸色因为这席话果然缓了下来。
“不错,我的栋儿才貌双全,这一下终于不会被那个贱种压过一头,我的栋儿。。。。”她仰头大笑起来,脸上满是慈母爱意。
“正是,虽然二老爷意外身亡,打乱了我们既定的计划,让林儿逃过一劫,但他如今反而更是生不如死,你也可算心愿达成了。。。。”男人微微一笑,说道,慢慢的向外走去,“你的心愿达成,那就别忘了赵家的心愿,要不然,你今天的一切赵家能给,自然也能夺去。。。。暖儿,你要记着这一点。。。。”
沈三夫人的神色在听到最后一句时,更加的软了下去,看着那男人往门外而去的背影,她不由站起身来。
“小舅。。。”她低声唤道,虽然保养良好,但掩盖不住岁月刀霜印记的面上浮现一丝小女孩才有的动容。
“叫我管家!”男人并没有回头,而是沉声说道,他迈出门去,随手掩上门,隔断了自己的身影。
沈三夫人矗立在屋中,似乎石化一般久久不动。
屋子里陪着她站立的仆妇亦如石人,几乎连呼吸都停了。
过了很久,沈三夫人才慢慢的坐回椅子上。
“去接林少爷的人都安排好了?”她问道。
“是。”仆妇忙答道。
沈三夫人点了点头,手指敲着桌面,发出轻轻的驳驳声。
“那你吩咐下去,可要让他们好好照顾咱们林少爷。。”她面带微笑说道,眼中却是一片寒光。
“是。”仆妇躬身答道,慢慢退了出去。
进入九月,宿安的天气变了有些阴凉,尤其是下起绵绵秋雨的时候,曹氏会在顾十八娘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她系上披风。
走下马车,灵宝立刻就举着伞接了过来,一面小心的帮她提起裙子,不让被地面的雨水打湿。
看她进来,新雇佣的一个掌柜忙将账本捧过来,顾十八娘并没有翻看,而是抬头问那掌柜的生意如何。
“来的人倒是不少,但听到没有顾娘子您的药,就都走了。。。。”掌柜的摇头说道。
顾十八娘低头翻了下账本,见果真是只出不进,月月亏损。
“与大有生的契约还有一年多。。。。”她低声自言自语。
“小姐,那不如一年后咱们再开门营业。。。。”灵宝忙说道。
“不行。”顾十八娘断然拒绝,抬起头看着堂上新做的“顺和堂顾氏”字匾,面上一片毅然,“开,就算不赚钱也要开。。。。。”
灵宝与掌柜的对视一眼。
掌柜的耸耸肩,意思是顾娘子一次出手药就能抵药铺一个月盈利,人家有钱不在乎,那就开着玩呗,反正自己又不少工钱。
“小姐说怎么就怎么。”灵宝笑道。
“不仅要开,还要开大。”顾十八娘手指敲敲桌面,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开大?”掌柜的不由出声问道,如今这生意已经够赔钱了,还要开大,那岂不是有多少钱也填不完的窟窿。
这小娘子虽然是刘公的高徒,但毕竟还是小姑娘心智,这些做药师的人一颗心被制药填满,哪里还有做生意的头脑,要不然,这世上这么多药师,可没听过那一个有自己的药行,这就是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会制药不一定会卖药,会卖药不一定非要会制药。
看来自己还是早日再寻个生计才对,掌柜的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顾十八娘那句话出口,自己也似乎有些意外,她沉默一刻,面上的神情渐渐激动起来。
对呀,顺和堂当然可以开下去,而且可以开的很大,就想那一世里一样。
那一世她虽然了解不多,但顺和堂如何发展起来的大概还是知道。
“那纸笔来!”这个念头兴起便再也压制不住,顾十八娘立刻说道。
灵宝依言取了纸笔来,顾十八娘挽袖提笔在纸上写上一行名字。
灵宝侧头看去,一个也不认得。
“唤阿四来。。。”她站起来说道,阿四这个名字已经熟练的挂在嘴边,取代了那一段经常错喊的灵元二字。
灵宝心里不由有些怅然,哥哥这辈子是注定无法达成心愿了,就连守在小姐身旁哪怕做一辈子的使唤人也无法实现了。
也许这辈子见一面也没机会了。。。。
灵宝低下头,掩饰心酸。
顾十八娘已经细细的给阿四交待,“。。。。这个交给香料行的掌柜的,告诉他,用尽一切钱财也要将这些人请到京城来。。。。。钱不够,用香料行抵。。。。。”
阿四一一答应,在嘴里喃喃的重复,只怕自己忘记了或者记差了。
“去吧,路上小心。”顾十八娘在听完他一边复述无误后,点头笑道。
“小姐,小的这次能把老娘一起接来不?”阿四笑嘻嘻的说道。
“当然能,”顾十八娘点头笑道,她记得阿四的娘其实并不老,“家里正缺个浆洗婆子,让她来帮个忙。。。。”
阿四喜出望外,乐的差点跳起来。
“还有,”顾十八娘唤住一蹦三跳出去的阿四,“有你熟悉的靠得住的伙计,也一并请来几个,咱们药铺要用人。”
阿四这一下彻底喜的跳起来,这可是个肥差,不仅能提携自己一般的伙伴,还能备有面子,更有一定的实惠可捞。
这年头找个好工做,可不容易,尤其是顾十八娘名头大的人,至少能保证不会短少工钱,且能干的长久。
不知道这一趟自己来回能不能把将来娶媳妇的本钱备下,越想越高兴,阿四嗷的一声,小姐你等着瞧好吧就一溜烟的跑的没影了。
掌柜的彻底愣住了在一旁。
顾十八娘却还没有完,她低下头,在纸上唰唰的写了一刻。
“掌柜的,你去找工匠来,我要将这里重修一下。。。。”她说道,在掌柜的头脑凌乱前,又加上一句,“还有,提前寻药棚药行订购各种药材,保证一修完就上货。。。。。”
“小姐。。。”掌柜的咽了口口水,“这这花费可不少。。。。。。”
“无妨,花的多挣得也多。”顾十八娘一脸爽快的笑道。
掌柜的咕咚一下咽了口水,对了,这位主缺什么也不会缺钱,就算真的缺钱了,自己按个手印签个契约,立刻就有大把的银子流过来,有手艺有名头,让那些白手起家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其他商人看了,真是眼红要死啊,所以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好嘞,小姐,我这就去。”掌柜的唱喏一声,乐颠颠的出去了。
“我去看铺子,小姐你忙去吧。”灵宝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虽然脑子里有无数的想法在涌动,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本是制药,当下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向炮制房而去。
等到从炮制房出来,天已经过午,曹氏派人送来的饭菜已经摆上桌。
“你们不用等我,先吃就是了。”看着还各自忙碌的掌柜的和灵宝,顾十八娘摇头笑道。
“那怎么行,我们知道小姐的心意,但该有的规矩可不能乱。”掌柜的笑道,待顾十八娘落座,吃了第一口后,他这才小心的挨着凳子一角坐下,专心的只吃眼前的一盘菜,忙忙的吃完,便去前堂替换灵宝。
灵宝一手拿着一个风筝进来了。
“从哪里来的?”顾十八娘笑问道。
“真是奇怪。。。”灵宝蹙着眉头说道,“柜台上丢着的,我原本以为是哪个客人忘记了,可是问过掌柜的,他说上午根本就没客人来。。。。。”
“哦,难不成是从外边飞过来的?”顾十八娘笑道,一面放下碗筷,去瞧那两个风筝,“不错,不错,美人画的好精细,蝴蝶也很栩栩如生。。。。。”
她说着说着话音忽的一顿。
“恩。。。真的很好看。。。。”灵宝也端详着,并没有注意顾十八娘的神色,她翻过来,看到风筝的落款,不由惊喜出声,“哎呀,小姐,这还是咱们建康来的。。。。。。”
“哦?”顾十八娘走上前来,伸手接过一个。
“你瞧,这里盖着宝应坊。。。”灵宝眯着眼睛笑,指给顾十八娘看,“那一年踏春,哥哥就是从这里给我买的。。。。。。”
她的声音在这句话后亦是停下了。
她抬起头看向顾十八娘,顾十八娘的视线还停留在风筝上。
“。。。小姐。。。。”灵宝的声音忽的颤抖起来,她想说什么,却觉得嗓子发涩,手不由攥住顾十八娘的胳膊,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她一定是做梦做太多以至于白日里也出现幻觉。
“他说欠我一个风筝。。。”顾十八娘低声说道,将美人风筝拿在手里,翻向正面,柳叶眉桃花脸水蛇腰的美人妩媚之极。
灵宝浑身不由一震。
小姐还记得这个,她都已经忘了。
“哥哥,真的说过?”她用发抖的声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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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极了,没检查,有错回头再改,抱歉。
第一百四十八章 显身
“他说过!”顾十八娘毫不迟疑的说道。
话音才落,灵宝已经拔脚向门外冲去。
这么说,那天她看到的不是幻影。
门外人流密密,叫卖声说笑声轰轰,却并没有看到灵元的身影。
直到日光渐斜时,站在门外痴痴凝望的灵宝也没有看到想要见的那个人。
“许是我猜错了。”顾十八娘拍了拍她的肩头,面上一脸担忧不忍。
“不会的,不会的,小姐肯定没猜错。”灵宝飞快的摇头,带着几分祈求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不由苦笑一下,暗自后悔方才干吗要把心中所想那么直白的说出来,此时再想起来,这个想法真是有点太冒然。
“那也许是他还不方便来,所以先送个风筝过来,好让你安心。。。。”她轻声说道,将灵宝揽着转回药堂里,让她在椅子上坐下,又取过热茶塞到她手中。
灵宝呆呆的吃了几口茶,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面上便又欢喜起来。
“对,一定是这样,哥哥给人做奴肯定身不由己。。。。”她点头说道。
她有些激动的站起来,似乎不知道先做什么好。
“我给哥哥做了衣裳鞋袜,不知道他长高了没,变瘦了还是胖了。。。。”她搓着手说道,拔脚就跑到内堂去了。
顾十八娘叹了口气,只觉得心里怅然不知该说什么,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美人风筝,是这样吧?那孩子一定还记得当日说过的那句话吧?
美人风筝在灵宝的坚持下顾十八娘带回了家,而蝴蝶风筝责备灵宝当宝贝一样供在自己的卧房里。
“要去放风筝吗?”曹氏看到顾十八娘拿着风筝进来,有些惊奇又有些欢喜。
如果可以,她宁愿吃糠咽菜,也愿意日日看女儿喜乐开怀享受这短短的转迅即逝的豆蔻年华。
“是别人送的。。”顾十八娘随口道。
“别人送的?”曹氏闻言面上更是惊喜,走过来几步,带着几分奇怪的笑,“是谁送的?”
娘的心思在顾十八娘面前就如同十几岁的小女孩般,她哑然失笑。
“不是,是。。。我买的。”于是她又转口说道。
曹氏一脸不信,但也知道这个女儿极有主意,既然她不说那就是绝对不会说,问也是白问,于是便不再多问。
接下来几日,灵元并没有如她们想象的那样出现,顾十八娘的心便沉了下去,觉得真的是自己多想了,这风筝应该是别人丢下的,但看着灵宝一脸期许的神情,觉得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日渐临近古凌云提到的药师会,顾十八娘更加勤修苦练。
“小姐!小姐!”
这一日正在炮制白芨,按照历来方法,白芨应该是先泡再蒸,但顾十八娘在结合刘公的书中所提,觉得或许不泡而蒸也可行。
取出蒸软的白芨,顾十八娘刚拿起刀,准备切片,就听掌柜的喊着从外堂跑了进来。
炮制房他自然不会进,因此只站在院子里喊。
“什么事?”顾十八娘带着几分不悦,手下未停,手起刀落片片而成,竟然丝毫不发粘,面上不由大喜。
“小姐,快去看看,外边来了好些人,说要找小姐。。。”掌柜的似乎没察觉顾十八娘的不悦,依旧在外喊道。
“不见!”顾十八娘答道。
“不是,不是,不是找小姐你,是找灵宝小姐,非要将灵宝小姐带走。。。。”掌柜的声音焦急,还带着几分惶恐。
外边来的那些人,衣着不凡,举手投足都彰显着身份尊贵,那等气势,可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养成的。
口口声声我们少爷什么的,莫非是哪家的公子看上了灵宝?
京城之中虽然法制严明,但因为整个大周的权贵都集中到这里,难免有些不伤大雅的欺男霸女之事偶尔发生。
“什么?”炮制房的门猛地打开了,顾十八娘大步走出来,手上还拎着切药刀。
显然她也想到这一点。
“小。。。小姐。。。。”掌柜的被吓了一跳,再看顾十八娘已经往大堂里去了。
大堂里,灵宝被这几个人吓的脸色发白。
“我不认识你们少爷,我不认识你们少爷。。。。”她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你们什么人?”顾十八娘的声音如同天籁响起。
灵宝从三四个人丫鬟的簇拥中挤了出来,抓着顾十八娘的胳膊,站在她身后。
丫鬟们以及四个青衣小厮,乍一见这拎着一把刀的姑娘神情不善的站过来,先是一愣,继而几个小厮就笑了。
“呵~这是杀鱼的?”
“是杀猪的吧?”
顾十八娘冷笑一声,目光扫过这些人。
“不管你们什么人,都给我滚出去!”她喝道。
小厮们丝毫不害怕,挺了挺身子。
“呵,兄弟们这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让咱们滚出去。。。。”
他们说着都哈哈笑,那些俏婢们也都掩嘴吃吃笑。
“小娘子,我们是朱府的人。。。。”其中一个柳腰款摆走出来,往门外指了指。
门外停着两辆马车,煞是奢华不凡,上面挂着写有朱字的灯笼。
“我管你们猪还是羊还是狗,都给我出去!”顾十八娘沉脸喝道,目光看也未看门外。
小厮们哈的一声,几个还要说什么,一个年纪大些摆了摆手,制止了大家的喧嚣。
“这位小娘子,此事与你无关,我们是奉了我们大少爷的命,来接灵宝小姐回府,并无恶意。”他说道,一面冲躲在顾十八娘身后的灵宝堆起满脸的笑,“灵宝小姐,咱们回家吧。”
伸手拉住瑟瑟发抖的灵宝,顾十八娘将手里的刀随手一挥,插在一旁的一张堂桌上。
“你们大少爷是哪个?”她问道。
就在这个时候,疾驰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似乎察觉到什么,顾十八娘心中一动,向外看去。
伴着马儿一声长嘶,一个身影大步走了进来,几乎同时屋子里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来人身上。
这少年身形高瘦,穿着窄袖华服,乌发收冠,当真一个青年翘楚。
待看清来人,且不管他人如何,顾十八娘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
“哥哥。。。”灵宝扑了过去,将来人紧紧抱住,放声大哭。
“宝儿。。”灵元也是神情激动,眼圈发红,哽咽有声。
看着这兄妹二人相见,小厮以及俏婢们都立刻换上一副悲喜交加的神情,将屋子里的气氛调的很是热烈。
“二少爷。。。”小厮上前劝慰,“有什么话接小姐回去,咱们家里说。。。”
灵元这才看向他们,眉头微微皱了皱,“是大少爷让你们来的?”
“可不是,”小厮笑道,“大少爷都安排好了,屋子也收拾出来了。。。。”
“家具什么都是新的,大少爷说了,一切都按着咱们嫡亲的小姐布置。。。”一个眉眼细长,丰胸柳腰的俏婢抢着说道。
“那多谢大少爷了,”灵元点点头,目光始终放在灵宝身上,“你们先回去吧。”
“那少爷和小姐。。。”俏婢还要再说什么,被小厮拉了下,便有眼色的住了口。
“是。”小厮恭敬的说道,挥挥手,屋子里的人瞬时退了出去,只余下他们四人。
掌柜的这时也回过神,忙也悄悄的退了出去。
“哥哥,哥哥,真的是你。。”灵宝还有犹如做梦,不敢相信眼前的灵元是真实的,伸着手抚摸哥哥的脸。
这张脸虽然削瘦,但却并不粗糙,反而较之以前白皙。
她摸上灵元的衣服,触手便知质地上好,遍布精美的刺绣花纹,腰间那条玉带温润细腻。
她低下头,看到一双青面白底小朝靴,这是京中权贵人家少年最爱的款式,当初守在那些大门大户人家外寻机打听哥哥下落时,她常常见那些或骑马或步行或坐车的少年公子们衣摆下露出这样的鞋子。
她想到自己屋子里包裹的整整齐齐的那些衣裳鞋袜,实在是不能拿出手。
“哥哥。。。。”她的眼泪又开始掉下来,那句在心里念叨千百遍的你受苦了吧却再也说不出口。
“宝儿,你受苦了。。”灵元伸手替她拭泪,满眼哀痛的说道。
灵宝咬着下唇摇头,“不苦,不苦,只要能再和哥哥在一起,灵宝一点也不苦。。。。”
“哥哥再也不丢下你。。。”灵元抚着妹妹的头郑重说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屋子里响起顾十八娘低沉的声音。
“灵宝,过来。”
这个声音一闯入耳内,灵元忽的窒息。
他的心跳了厉害,耳内竟不闻其他声音,只有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只跳的他耳膜发涨。
他的头僵住了,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花了很长时间才将视线落在那姑娘身上,那是他一进门就想要看的,却不敢看的人。
她婷婷站在那里,身材风流,但身上却流露出一丝肃杀之气,她的视线与他相撞,如同飞来一把寒刀,直插心口。
她的目光如此的陌生漠然,灵元只觉得就要跳出喉咙的心猛的一下沉了下去。
“小。。。”他张张嘴,响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声音发涩。
“小姐。。”灵宝只当顾十八娘还在生灵元的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她也舍不得,便松开哥哥,跑了过去摇着顾十八娘的胳膊,低声哀求,“小姐,你不要生我哥哥的气,都是我哥哥的错,你要他怎么做都好,就原谅他这一回好不好。。。。”
顾十八娘神色未动,只是凝神这站在对面的灵元。
她在看自己,但灵元却觉得那视线穿透了自己,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想见到自己了么?
“你没有哥哥!”顾十八娘收回视线,神色变得更加冷漠。
灵元和灵宝闻言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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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代价
“小姐。。。”灵宝摇着她的手,低声哀求。
“你没有哥哥,他也不是灵元,”顾十八娘反手握住灵宝的手,目光凝聚看向灵元,“这里只有朱家少爷!”
灵元脸色煞白,双手攥紧。
灵宝则一脸迷惑不解,她不由扭头去看哥哥。
顾十八娘的视线落在门外,那刺目的朱字灯笼在秋风中摇晃。
“在小姐面前,永远只有灵元。”灵元沉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向他,面上依旧冷肃。
“我的灵元,受金贼之害,家破人亡流落求生,敢问这位朱少爷,锦衣玉食中可知颠沛流离之苦?”
“我的灵元,平生大愿,铁马金刀杀贼复仇,练得一手好枪法,只愿为叶将军卒下小兵,敢问这位朱少爷......”
她说这话,将手一抛,灵元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那柄细长的切药刀,“可敢起念杀金贼收旧土?”
“我的灵元,虽有些许懦夫之勇,但绝不是薄情寡义之徒,明知亲人万寻担忧备受心苦避而不见。。。。。。”
“我的灵元,虽有小小不堪,但也知道忠孝节义,绝不会认贼作父....”她一字一顿说道,“敢问这位朱少爷,你何敢自称为灵元?”
这一句句的质问抛过来,灵元神色大变,蹬蹬后退几步,手中的切药刀落地。
“哥哥。。”灵宝也终于有些明白了,惊疑不定的看向灵元,“朱少爷?你怎么成了朱少爷?”
方才那些人乱哄哄的吵闹话再一次在她脑子里回放。
“是。。。哪个朱家的少爷?”她揪着衣襟,似是喃喃自语的问道。
“有十七义子二十八贤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朝首辅朱春明家的少爷,”顾十八娘沉声说道,一面看向灵元,“朱公子,我说的可对?”
灵元神色复杂,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出声。
灵宝已经惊叫一声,扑过去摇着他,“哥哥,小姐说的是真的?小姐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不是,你不是。。。。。”
灵元只是看着她,面露哀痛。
“你不是,你不是,你是。。对了,你一定是朱公子的下人。。。。”灵宝摇着他的,急切的说道,面上已是哀求,“哥哥,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不是。。。”灵元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小姐说的对。。。。我是朱大人的义子。。。。十八义子之一。。。。。”
灵宝怔怔的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
多么可笑,当初少爷被下大狱,人人都知道是因为得罪了那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朱大人,她守在刑部大牢门外,人人都告诉她刑部最大的官是朱大人的兄弟,少爷肯定走不出来了,当初家破人亡,逃难路上,流离失所的百姓们都知道是叶将军如神明般挡住了南下金贼的铁蹄,所有人都期盼这叶将军为他们收复家园重归故里那一天,神明般的百战百胜的叶将军却死了,而且就死在这个朱大人手里,她还记得自己和哥哥在逃难路上满眼崇拜的听人讲叶将军的英勇事,哥哥为此日夜连枪,为的是有一天能跟随叶将军麾下。。。。。
多么可笑,叶将军死了,曾一心要跟随叶将军杀敌的哥哥却认了那个害死叶将军的人当父亲。。。
多么可笑,她守在刑部大牢外,日日诅咒那朱大人一家断子绝孙,而哥哥却恰是朱大人家的儿子。。。。。
看着妹妹的神情,灵元心中剧痛,伸手拉住她,“你听我说。。。。”
灵宝已经甩开他,尖声大叫,“你不是我哥哥!你不是我哥哥!”
“宝儿,你听我说。。”灵元伸手将她抱住,大声喊道。
灵宝扬手待打他,却高高举起最终没有落下,掩面放声大哭。
“小姐。。。”灵元抬头看向顾十八娘,神色阴暗不明,“你听我说。。。”
“你说。”顾十八娘伸手一抬,神色淡然。
她的反应如此淡漠,灵元心如坠冰窟,他迫不及待的要开口,只怕如果不说些什么,她就会立刻转身而去,自此后如同路人。
他做了这么多,要的难道是这个结果?
“我那时离了建康。。。”他深吸一口气,将思绪调整到最好,以免说错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被卖向何处。。。。”
他似乎又回到那被捆绑着关在船舱里,看着湍急的河水飞逝,心里一片死灰,至于未来如何,他根本就再关心,活着跟死去没什么两样。
“。。。。我并不知道那是谁家。。。。我每日只是负责遛十几只狗,每日让吃就吃,让睡就睡。。。。。。”
“朱大人的十七义子二十八贤孙,不是朝中大臣就是人才风流行中翘楚,朱公子,单靠遛狗就溜出一个儿子的名头,只怕没那么容易吧?”顾十八娘淡淡说道。
俗话说“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位高权重深知官场黑暗残酷的朱大人更是清楚这一点,认干亲在朝廷重臣尤其是带兵的大将中,是很普遍的事,毕竟人和人的亲密程度是靠血亲或姻亲维系的,什么时候最放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例如叶将军,除了亲生两个儿子外,另有三个义子,都是军旅中遴选出的俊才,在征战中用起来很是得心应手。
但这位朱大人,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亲生儿子的缘故还是站得越高心里越没底的缘故,对收养义子认干亲格外热衷,这也正合了很多人的意,有的是想要走捷径,有的想要避祸,总之直到朱大人倒台,过了明路的义子有二十人,而在这二十个儿子中,便自然衍生下来很多孙子,以至于朱大人倒台后,新帝清理朝纲后隔日再上朝少了一大半的大臣。
这些认了干亲的义子贤孙们自然并不是因为缺少父爱关怀,而不过是为了获取利益,但这天下哪里有只得到没有付出的好事,他们借着干爹干爷爷飞扬跋扈为所欲为享尽荣华富贵,但也必然要承受树倒猢孙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命运,因此朱大人倒台后,这些义子贤孙们下场都很惨,例如顾十八娘那一世就听到其中一个贤孙在灰溜溜的卸任回老家的途中被激愤的百姓活活打死。
这些人死有余辜罚的其罪,朱大人养着他们也不是因为缺少儿子疼,而是需要他们出头出手联合一起排除异己欺上瞒下,他可不是老眼昏花,谁来给个笑脸喊个爹爷爷就一概不拒。
这些义子中,有擅长玩弄笔杆子颠倒黑白专门用来污蔑死敌异己的,有专门贪污受贿用来供朱大人一家享乐的,有专门刺探情报网络信息的,总之没有白养的儿子白得的荣华富贵前程似锦。
“那么,朱公子是靠什么得朱大人青睐呢?”顾十八娘再一次问道,目光中已是一片寒意。
灵元心中冰凉一片,他怎么忘了,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姑娘,却有着看透世事明白人情的心境。
被这句话一问,他原本要讲的那些经过,他想要说开的朱大人和顾海的恩怨,那些他曾经认为合理而又正常的缘由,是多么的可笑以及苍白,顾十八娘根本就没提两家的恩怨,她问的只是利益,只问他的利益。
“。。。我意外救了朱少爷和朱夫人的命。。。”他直接干脆的说道,“有人行刺出行的朱夫人和朱少爷,我那日恰好跟随,顺手就击退了强。。。。击退了来人。。。。受了伤,朱夫人念我可怜。。。。。。”
“行刺的人是叶将军的旧部或者其他义愤之士吧?”顾十八娘忽的问道。
灵元的脸色再次一僵,他动了动嘴唇,垂目说了声是。
“你不肯说是强人或者歹人,可见你心里尚有些良知。”顾十八娘淡淡说道,“还有,你对那朱家人隐瞒了身世吧?”
“是。。”灵元低声答道。
“所以你早知道灵宝在找你,也避而不见。”顾十八娘说道。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而不是问句,显然笃定的不需要回答。
灵宝的眼泪顿时更是泉涌,她想到自己怎么如同乞丐一般挨门挨户的去找,怎么样低声下气的去求人,怎么样忍受那些小厮泼皮的言语调戏,怎么样的日夜难眠听说谁家死了小厮谁家仗毙了奴才如何的担惊受怕,塞了所有的钱只要问清地方偷偷去瞧一眼死尸,荒山野岭野狗秃鹰。。。。。
“我是不得已。。。”看着妹妹身形摇摇晃晃,灵元心中愧俱交加,“我。。。。”
“你不是不得已。”顾十八娘抬手打断他,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这是你的代价,这是你换取你想要的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灵元看着她,颓然无力再反驳。
是的,此时此刻被这姑娘赤裸裸的撕开内心一问,他才知道,原来他用来说服自己的话真的不过是自欺欺人。
原来这就是代价。。。。。
“朱公子,这代价不过是刚开始,你将来得到的越多,付出的也就要越多。。。。”顾十八娘看着他,慢慢走近,停在他的身前,将抱着他胳膊哀哭的灵宝伸手拉过来,“所以,今天你休想带走灵宝,你休想托灵宝与你一般境地。。。。。”
灵元看着她,神情哀痛。
“十八娘。。。”他忽的低于喃喃,“不要。。。不要不要我。。。。”
顾十八娘翻腾惊惧愤怒的心情忽的被这神情带起一阵撕痛,她深吸几口气。
“你被收养为义子时,也不知道他们家是什么人家吗?”她终究是心软了,问出了这个用来说服自己的本不该问的问题。
灵元看着她,显然也明白她问这个问题的真实意思,他第一次这样近的这样直直的看着她,看着眼前这张夜夜梦中萦绕的脸。
“我。。。。知道。”他沙哑的答道。
顾十八娘微微闭起眼,旋即睁开。
“很好,至少你没有再骗我。”她低声说道,伸手拥住灵宝,转过身,“你走吧。”
“哥哥。。”灵宝再忍不住,转身扑进灵元怀里,摇着他,“哥哥,你回来吧,你不要做那坏蛋家的儿子,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
灵元看着妹妹痛苦的面容,脸上亦是一片苦痛,但眼中却是刚毅。
“你哥哥回不来了。。。”顾十八娘并没有回头,喃喃说道,“自从他妄想以赌博发财之后,就走不回来。。。。为了荣华富贵他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我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灵元忽的抬起头颤声说道。
“哦?这么说还有比荣华富贵更重要的东西?”顾十八娘微微转头,不喜不怒的看着他,“那是什么?”
灵元看着她,目光中一片炽热。
“我是为了你,为了顾十八娘。”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顾十八娘微微一怔,灵宝也停住了哭泣,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想要出人头地,也不在乎荣华富贵,我只是想要挣的一个机会,一个身份,一个和你站在一起而不会被人嘲讽的身份,可以在别人辱骂你时保护你的身份。。。。。”灵元看着她沉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面上一丝震动。
这个孩子是个高傲的人,看来那一次顾洛儿当众的羞辱,对他刺激极大,想要钱去赌博只是一个诱因,更深层的原因,还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这样渺小下去。
男儿都是有血性的,被一个女子辱骂,又被一个女子护在身后,换做谁也会觉得难以忍受。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喝醒他,避免其将来也落得朱大人倒台后那些义子贤孙下场就容易的多。“你这就错了,一山总比一山高,你站的再高,也总免不了受人责骂,能保护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心境,而不是我们的身份。。。。”她转过身说道。
“可是,我需要这个身份。。。”灵元看着她,摇了摇头,“我需要一个配得上你的身份。。。。”
顾十八娘闻言再一次一怔,看着他脸上的潮红以及眼中的热切,恍然大悟。
“你是说。。。”她有些不信,“你。。。”
“我心悦十八娘,我愿得十八娘为妻。”灵元接过她的话,声音颤抖,神情郑重的说道。
他必须说这句话,如果此时不说,似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方才那姑娘转过身,神情一片淡漠,这种神情他见过,在顾十八娘面对沈安林的时候,那是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淡漠,他不想,他也不能,在终于得机会相见的时候,再一次成为路人,再也不要尝一次今生今世无望再见的悲哀。
灵宝瞪大了眼,掩着嘴,这短短的一时,她的心情可谓复杂之极,复杂的都不知道心中是悲是喜是爱是恨,但此刻,听到哥哥突然说出这句话,心还是忍不住怦怦的加快速度跳起来。
哥哥还没有变,哥哥的心还没有变,他还是她的哥哥。。。。
顾十八娘怔怔看着他,忽的仰头哈哈笑起来。
“小姐。。。”灵宝有些害怕,忍不住开口,“哥哥说的是真的,灵宝,灵宝作证。。。。”
顾十八娘却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收住笑。
“好,”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笑,伸出手一拍,“好。”
俩兄妹看着她,面上都是忐忑,她这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不是羞也不失喜也不是怒。
“儿女情事,人之常情,这并无唐突不妥,”顾十八娘看向灵元,清声说道,“不过,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朱公子,你若有意与我,那就请去问过乃父,如愿聘我这匠妇,我就嫁你。”
自从说出那句话,灵元就觉得心跳停止,待看到她忽的大笑,那心便忽悠悠的下沉,陡然又听到接下来的话,心又咯噔一下,停住了,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一般。
“此话当真?”他听到自己问。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顾十八娘整容答道。
她一定是认为朱大人因为她是顾海家人而不同意吧?
这件事已经说开了,朱大人也出面解救了顾海,那自然也不会因此对顾海家有什么罅隙,甚至更高兴能化干戈为玉帛。
相比于此,灵元更担心的是顾海的意见,要说服顾海,只怕很难,但顾十八娘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只要她决定了,顾海也好曹氏也好,便绝对不会反对。
灵元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而去,只听门外一阵热闹,片刻间车马走的干干净净。
“小姐。。。”直到此时,灵宝才试探的出声,“你。。。你说的是真的?”
顾十八娘却是一笑,没有答话。
“小姐。。。。”灵宝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低声柔柔道,“哥哥一直心悦小姐。。。。。”
“我知道。”顾十八娘开口说道。
“那。。。那小姐也。。。可。。。。可。。。”灵宝面上闪过一丝惊喜,抬起头结结巴巴的问。
“如今不是他或者我想如何。。。”顾十八娘的视线投向门外,面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还是那句话,我们得到一些,便必定会失去一些,这就是代价,想要的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便也越多。。。。”
灵宝面上闪过一丝不解,但看顾十八娘面上闪过的一丝疲惫,知道今天的事对她来说也是忧虑心重,自从结识以来,他们兄妹给她添了多少麻烦,她知趣的扶住顾十八娘的手,向内堂而去。
“他很快就明白了。”顾十八娘回头又看了眼门口,自言自语。
听完儿子朱烍念了几份奏议,皆是很合意,朱大人这才心情愉悦的看向一直侯在一旁的朱炫。
“那几个犟书生的行踪都打探清楚了吧?”他问道。
灵元点点头。
“那就给叔父说了,让刑部抓人。”朱烍说道。
“毛毛躁躁的。。”朱大人看了儿子一眼,带着几分责备。
朱烍一脸不在乎。
朱大人不再理会他,而是又看向灵元。
“你方才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欲言又止的要说什么?”他问道,从摇椅上坐起来。
“父亲,”灵元单膝跪下,咬了咬下唇,抬头郑重说道,“儿想要娶妻。”
朱烍正端起茶杯吃茶,闻言一口喷了出来,幸好他转头快,才免得淋了老子一头一身。
朱大人也显然很是吃惊,“你要娶妻?”
朱烍咳嗽着,走过来拍灵元的肩头,“。。。兄弟,你可真行,刚冒出个妹妹,就又冒出个媳妇。。。。还有什么,老娘老爹叔叔伯伯之类的,一起说了吧。。。。。咱们家不怕多十个八个的人。。。。。”
朱大人摆摆手,制止朱烍说话,看着灵元,面上浮起慈爱的笑。
“炫儿今年十七了吧?”他笑道,“是该成亲了,烍儿在你这个年纪,都当爹了。。。。”
他伸手捻须,“说吧,看上哪家的女儿了?爹去让人保媒,早日为咱们朱家开枝散叶。”
灵元面上难言惊喜,他重重的叩了一个头,说了声谢谢父亲大人。
“这是做什么!一家人哪用这样客气,倒是见外了。。”朱大人笑道,一面示意朱烍,“还不扶你兄弟起来。”
朱烍笑嘻嘻的伸手来扶,灵元哪里敢真让他搀扶,说了声不敢有劳大哥,便站起身来。
“说吧,哪家的千金啊?”朱大人问道。
灵元面上闪过一丝迟疑,“顾家。。。”
“哪家.?”朱大人耳朵有些背,身子微微前倾,问道。
灵元便再次跪下了,“顾海,顾家。。。。”
“什么?”朱烍立刻拉下脸,“你小子脑子有毛病啊?”
灵元身形一颤。
朱大人瞪了朱烍一眼,“怎么跟你兄弟说话呢?没个兄长的样子!道歉!”
朱烍虽然娇生惯养,但还没到敢跟老爹顶撞的时候,闻言不情不愿,但还是拱拱手,“炫弟,兄长失言了!”
灵元忙垂首说不敢。
“是顾海家的?”朱大人捻须问道,面上闪过一丝凝思。
那顾海放出大牢后,他曾经念在文郡王的面子上特意召见他一回,话里话外暗示自己怎么样不计前嫌出力放他出来,但这小子真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半句谢的话都不讲,跟朝里那里清流谏臣一个德行,真是无趣的很,怪不得皇帝要把他打发的远远的,既保全了宽厚的名声又免得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样的人家实在是不太合适,虽然似乎跟文郡王有旧,但看文郡王的表现也并非多么亲近,要不然也不会等到生死关头才出面,不过是保他一条命而已。
“那姑娘妇德如何?”他便捡着话随口问道。
“她很好。。。”灵元说道,想起顾十八娘提到的那句话,迟疑一刻,还是说道,“她是个药师,做的一手好药,是大药师刘公的徒弟,很有名。。。。。。”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朱大人脸色一沉,拍着扶手站起来。
“胡闹!竟然是个匠人之身!怎配我家门庭!”他喝道。
灵元一怔,抬头看着朱大人,面上一片惊愕。
“士农工商,等级森严,门户清明,我朱家世代士族诗礼大家,且不管你以前是何身份,如今为我朱家之子,怎么可娶匠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朱大人沉脸喝道。
“就是,纳进来当小妾还掉身份呢,最多当外室养着,”朱烍忙给兄弟介绍。
小妾?外室?灵元飞快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父亲大人。。。她真的是个好女子。。。。”他不由跪行几步,哀求道。
“休要再说!”朱大人拂袖打断他,“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自有我和你母亲做主,你休要再说了!”
说罢竟转身进内室去了。
“什么女子啊,”朱烍笑嘻嘻的说道,“兄弟,你还是太嫩了,这天下女子多了去,看都看不过来,可不值得为一个女子惹父亲生气,来,来,为兄带你开开眼去,省的你没见过世面般的没出息。。。。”
灵元根本就没听到他说的话,只是怔怔的跪着,耳边回荡着朱大人那一句怎么可娶匠女,怎么可娶匠女!
当他是个奴仆之身时,她是自己只能仰望的士族小姐,当自己不过是站出来想要护她一下,顾洛儿那个高傲的女儿便一脸不屑的辱骂他,同时也辱骂了她自掉身份。
如今他终于挣得一个有足够分量的身份,终于能开口向她求娶时,她竟然成了匠人身份,而反过来,别人会以此来诋毁她,阻止他。
这是世事弄人,还是顾十八娘说的代价?
他得到了荣华富贵,得到了人人敬畏的身份,却失去了婚姻自主的资格,失去与心爱人相守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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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昨天的欠更了,这个国庆节过得好累,嗷嗷嗷,我今年再也不出去旅游了,真是看景不如听景,听景不如安生。。。。。累死我了。。。这半个月颠簸的我。。。。
第一百五十章 夜行
夜幕拉开,秋月高悬,淡淡的月光为大地披上一层素纱。
虽然故土未收,边境未宁,宿安的夜市依旧热闹,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其繁华甚至有超过旧京的势头。
“小姐慢走。”掌柜的亲自送出门。
“你也早点休息。”顾十八娘点头说道。
马车停在门外,车夫站在车旁,街道两边悬挂的昏昏灯笼照得他的影子忽长忽短。
“阿四,赶车慢点。。。”掌柜的提着灯笼嘱咐,却在走近几步后,声音戛然而止。
这个人不是阿四。
顾十八娘却似是没看到一般,踩着一贯的步子走到车前,伸手微微扶了下那人伸出的胳膊上车。
那人动作熟练的手一撑坐了上去,扬鞭催马,马儿得得前行,穿过热闹喧嚣的街道。
灵元专注的看着路的前方,双目如同夜空般漆黑。
久久的沉默后,身后的车帘被掀开。
“怎么样?”顾十八娘的声音淡淡传来。
“你早知道。。。”灵元并没有回头,而是低声说道。
“谁都知道。”顾十八娘淡淡说道。
“所以你才会许诺。。。”灵元转过头。
二人视线相对。
他从来没敢这样跟自己视线相对,偶尔一次,也是飞快的移开,但这一次,他倔强的看着她。
这一次是顾十八娘转开视线。
“你可知道错了?”她看向路边,此时车经过一闹市,街面上尽是汤茶小吃,秋夜里热气腾腾,鲜香扑鼻。
灵元也并没有回答,而是跳下马车,走向一旁王婆馄饨铺。
“夫人爱吃馄饨,尝尝这个,比建康的要好吃。”他拎着一碗馄饨回来,递给顾十八娘。
草绳将带着碗盖的瓷碗捆扎的结结实实,连一丝热气都不外泄。
“烫。”他又提醒道。
顾十八娘伸手拎着绳带接过来。
马车再一次缓缓前行,走出闹市,四周变得安静起来。
“那家就如同烟花,绚烂一时,但终是一时而已,很快就会烟消云散。”顾十八娘沉默一刻,低声说道。
这话除了顾海,她从来没和人说过,并且打定主意这辈子也要烂在心里,这种预测命程的事,绝不是什么值得宣扬天下的幸事。
“这话不许再说。”灵元身形一僵,低声说道。
他们之间便又恢复沉默,马车很快就拐进巷子,面带惊惧不安的阿四才在两个黑衣男人的挟持下瑟瑟从上马石后走出来。
将马鞭塞到浑身发抖的阿四手里,三人隐身入夜色中而去。
“小姐。。。”阿四带着哭意颤抖着开口。
“别怕,是灵宝哥哥的人。”顾十八娘含笑安慰他。
“灵宝的哥哥找到了?”阿四瞬时恢复精神,灵宝找哥哥的事大家都知道,并且也都知道那日有富贵人家来接灵宝小姐的事,引起了无数揣测,但当事人灵宝却始终保持缄默,掌柜的是个老人精,而顾十八娘则是没人敢来她面前打听八卦,因此事情的真相无人得知。
顾十八娘并没有的答话,神情沉沉。
灵宝以及其哥哥与顾家的关系很是不同,不是奴仆,胜似亲友,阿四便知趣的不再多问,牵住马往家里去。
自此后,灵元常常会在夜里出现接替阿四的工作,但他们之间的谈话却是越来越少,顾十八娘认为人的路终究是自己选择的,别人最多提提建议,至于如何抉择,还是这个人自己决定,一个人自己想不通的时候,别人休想说通他。
“人总是要撞了南墙才会回头。”顾十八娘淡淡说道。
灵元并没有回答,他并不介意顾十八娘的冷漠,在他看来她能允许自己来,就已经是大喜幸事,只要能见到她就足矣。
“别人撞南墙不过是头破血流,而你则会是搭上性命。”顾十八娘又说道。
“人早晚都是要死的。”灵元低声答道。
“所以你宁愿要烟花一时绚烂,而不愿如灯烛般续油豆大绵绵。”顾十八娘冷笑一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灵元身形微微一动,他转过头看向顾十八娘,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说话。
顾十八娘将他的神情收在眼底,面上闪过一丝了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淡淡说道,身形坐的端正。
朱春明如日中生,皇帝极为器重,在无数人宦海沉浮中保持不败之地,他的年纪虽然不小,但对于一个朝中重臣来说,正是最风华的时刻,且与如今皇子待选呼声最高的文郡王关系亲密,万一将来皇帝大行,其必定是辅政大臣,新君的臂膀。
这样的人,放眼天下,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的地位在二三十年内能动摇,就算将来年纪大退出朝堂,那时间也足以让他的党羽在朝中遍布。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烟花转瞬寂灭?
可是,顾十八娘知道,虽然跟自己有关的那些人的命运已经改变,但她相信既然上天有眼让满腔冤屈的自己重生,那么也必然有眼,让此祸国殃民残害忠良的人得到该有的报应,更何况忠良叶将军依旧如命定而死,朱春明这个奸臣怎么可能逃过命定?
他一定会死!在不久之后,皇帝大行,新帝登位那一刻!而这并没有几年的时间了。
“我会让父亲答应的。。”灵元却突然说道,“我会风光娶你过门。”
顾十八娘冷笑一声,二人之间恢复沉默。
看着顾十八娘又带着夜宵进来,曹氏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嗔笑道:“娘要吃成大胖子了。”
“娘太瘦了。”顾十八娘笑道,吩咐小丫头取碗筷,想了想又让叫灵宝过来。
“宝儿最近精神很不好。。”曹氏低声说道。
说着话灵宝已经过来了,面色孱白无血色,眼底青意一片,面上强挤出一丝笑问夫人小姐好。
“你哥哥的事到底怎么回事?我恍惚听人说找到了。。。”曹氏担心的问道。
灵宝每日除了去药堂,回家就钻进屋子里不出来,连饭也常常不吃,要说是因为哥哥的缘故,也不对,这一年多来,她虽然疲惫但精神确是极好,找到哥哥的信念鼓舞着她,要说找到哥哥了,那就更不该如此反应,莫非灵元那孩子有什么不测?
这个念头升起,曹氏顿时有些不安,还要再问,顾十八娘已经冲她摇摇头。
我过后告诉你,她做了个口型,曹氏明白,点了点头,便不再提,招呼灵宝坐下吃夜宵。
吃过夜宵,告退各自歇息,离开曹氏屋子后,二人一前一后而行。
“小姐,他。。他。。。”灵宝犹豫再三还是问道。
“傻丫头,他是你哥哥。。。”顾十八娘转过身,抚了抚她的额头,“就算他再十恶不赦为天下人不齿,也是你哥哥。。。。”
灵宝的眼泪顿时流出来,伸手掩嘴呜咽。
她怕小姐生气,怕小姐不喜,哥哥两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哥哥竟然成了朱大人的义子,而朱大人则跟小姐一家是仇人,这种状况她做梦也没想到。
“那一日我吓到你了。。”顾十八娘含笑说道,随即又叹口气,“那一日,实在是吓到我了。”
“小姐,小姐还是肯原谅哥哥的,对不对?”灵宝摇着她的手哀戚道。
顾十八娘带着几分无奈笑了。
“我从没生他的气,何谈原谅?”她叹息说道,“我只是。。。。我只是。。。。。”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眉头微微皱起,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
“我只是觉得很难过。。。”她喃喃说道。
“是哥哥错了。。。”灵宝拭泪说道。
小姐那样恨朱春明,少爷那样对抗朱春明,而哥哥却。。。。。
换做谁也会很难过。
“不,不是因为这个。。”顾十八娘微微皱眉,略一停顿,“其实你哥哥当时也的确是不得已。。。。”
一则卖身为奴,生死不由己,二则蝼蚁尚且偷生,她又有何理由去责怪灵元的选择,更何况朱春明与他根本无利害冲突,那些朝堂纷争忠烈奸贤他又无从知晓,读过书的顾渔尚且选择顺势而为,又何以要求杂草一般的灵元深明大义。
更何况,未来的命运她知道,他们不知道。
叶将军平反是在朱春明死后,因为毕竟是皇帝定罪,当时的新帝可以第一时间除掉朱春明,却不能立刻为叶将军平反,那是忤逆是不孝。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叶将军谋反是定论,对于天下人来说,一大半的都会认为朱大人是忠臣,而叶将军是奸臣。
“我又急了些。。”她带着几分恍然自语。
众人皆醉我独醒,那在众人眼里,我何尝不是也奇怪的很。
“小姐。。。。那。。。那婚事。。他们不同意吧?”灵宝忽的低声问道。
顾十八娘一笑,挽着她的手,“你说呢。”
果然是不行。。。。灵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那怎么可能啊,在你眼里,你小姐我好似是个人物,在那等权贵眼里,我连一尘埃都算不上,且不说那等权贵,就说顾家的洛儿等人眼里,我亦是低贱的很。。。”顾十八娘笑道,缓步而行。
“可是在哥哥眼里小姐就是珍宝。”灵宝咬了咬下唇说道。
顾十八娘脚步微顿。
“我知道。”她低声答道,“可是,你哥哥如今已是身不由己了。”
“那让他离开那家。。。。”灵宝紧紧抓着她的手,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冒犯的话,“哥哥是为了小姐,想要搏一搏,如果小姐。。小姐要他离开朱家就嫁给他,他一定会。。。。。”
顾十八娘神色一凝,停下脚步,看向灵宝。
灵宝噗通跪下,垂头道:“灵宝该死,请小姐。。。请小姐。。。。”
原谅这个词她觉得自己都没资格说,于是便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