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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药香全文阅读

作者:希行     重生之药香txt下载     重生之药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申明

    丸药在炮制过程中,因为材料以及炮制师傅的手艺不同而药效不同。

    如今的紫金丹就是这样一味炮制手艺起决定作用的药,市面上常用的紫金丹,不能说没有效,而只能说药效只达到了一半,远远没有达到大夫药方中所要的成效,已经有无数人钻研,却始终不得其法,当然也有人研究出来,但这样状况下自然是绝密之方,只存与第一个将资金丹药效发挥到极致的刘不才手里。

    “不瞒小娘子,这一次是京城的贵人订购的,关系到我保和堂太医局药房供奉之位,还望小娘子相助..”王洪斌再一次大礼相待,并且拿出一大盒子银钱。

    顾十八娘笑了,将银子推回去。

    “有一事我想要问问王掌柜。”她沉思一刻道,“不知道这次的紫金丹,是要药效呢,还是要刘公之名?”

    王洪彬一愣,这两个有区别吗?

    刘公之名就是药效保障啊。

    看他的神情,顾十八娘知道他心中所想。

    “我想,这天下的药师,并没有谁的手艺都是生下来既有,都是一步一步练出来的,说到底,大家不过是做药,既然做药,那么最重要的还是药效,而非做药人是谁..”她想了想,将心中所想一一说来。

    王洪彬了然,想起自年前后,这位顾娘子突然就不卖药了,各家药行不断提高药价,这顾娘子皆不为所动。

    这次自己拿着王一章亲笔书信求过来,也是仗着当初最早相识的关系,心里也是很忐忑。

    “顾娘子,可是师门有命?”他不由好奇问道。

    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洪彬忙为自己的唐突道歉,又点头道:“小娘子放心,这次确是急需上好紫金丹,并非图刘公之名。”

    顾十八娘闻言,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才点头应允了。

    一则她需要用钱,二则不管怎么说王一章这个老先生留给她的印象很好,书信上写的很恳切,她总得给个面子,三则再说她总不能为了避讳刘公名号就永远不再卖药了吧,所以药还是要卖,但申明了顾娘子名号,至于这些药行心里怎么想,她就无能为力了。

    过了正月十五,学堂开课,大周朝科举惯例,三年一考,分别为二月初九的乡试,八月初九的会试,以及次年三月初一的殿试,一气呵成。

    因此这个正月,对于各个有志的学子们过的并不轻松,顾海更是夜夜研读不休。

    曹氏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夜夜炖熬汤水为助。

    顾十八娘因为炮制药材单独隔了个小院子,夜色深深雪花飞飞时,屋内灯火透亮。

    曹氏托着碗盅敲门。

    “娘..”顾十八娘打开门,请她进来,看着曹氏肩头的雪花,这才发现下雪了,她探头看了看已经铺了一地的雪白,“天不好,娘,你也早点休息…”

    因为这是顾十八娘炮制药材之地,按规矩外人不得入内,仆妇收了伞侍立在屋檐下,听屋内母女二人轻声细语,闻着窗缝里透出浓浓的药香味。

    将紫金丹送到保和堂,顾十八娘并没有多停留,连斗篷都没解下,只站着说话。

    “王掌柜,这是我顾娘子做的药。”她再一次重申一次。

    看着面前一托盘小瓷瓶,王洪彬神色激动,连连点头,再三挽留不得,亲自送顾十八娘出来。

    “王掌柜,请留步。”顾十八娘谢过,转身而去。

    看着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王洪彬才转身进店内,再一次审视了那十几瓶丹药,才吐了一口气小心的捧着向内堂而去。

    刚走到后堂议事厅外,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的眉头不由皱起来。

    “…那些家伙太嚣张了,哪有这样抢生意的…..”

    伴着这声暴怒的声音,屋内响起瓷器碎裂声。

    王洪彬推门进去了,重重咳了一声。

    屋内坐着七八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站着,脚下是被摔碎的茶杯,茶水溅了一地。

    “晋一!”王洪彬皱眉喝道,“成何体统!”

    年轻人脸色涨红,用拳头砸了下桌子,“三叔,我们如今已经流失了一半的客户,这都是那瑞生昌搞的鬼…先是跟我们抢董老爷的药,如今还散布谣言说我们的偷工减料..前几天上门闹得家伙肯定也是他安排的….”

    听了他的话,王洪彬也不由叹了口气,自从保和堂得了太医院供奉,这些生意上争斗就越来越厉害了…..

    在京城还好点,天子脚下错综复杂大家都收敛,但外地的分号日子就难了些,本地药行的排挤,再加上有心人的煽动,这生意做的越发不顺。

    “..我看他们是铁了心要把咱们赶出建康…”坐着的一个老人叹口气说道。

    “我们已经被挖走三个炮制师傅了,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另一个年轻人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王洪彬叹了口气,炮制师傅的事,他也没办法,人铁了心要走,留也留不住,那些炮制师傅又没有签死契……

    他摆摆手,“先不说这个,晋一,你们快些将京城要的紫金丹送去……”

    只要保住太医局药供,获利就是极大的,建康这一个分号的损失不算什么,任他们闹去,只要咬牙顶住,那些心存不轨的药行又能奈何,不过是生意暂时受些影响罢了。

    他这话一落,那年轻人的眼一亮,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瓷瓶上。

    “这..这就是那刘公高徒做的?”他大步过来,伸手拿下一个,打开瓶盖,倒出药丸。

    幽香在手心里丝丝散开。

    “果然好药..”年轻人深吸了口气道,面上浮现喜色,“这么说,她果然卖药给我们了….三叔…”

    他想到什么,晃着瓷瓶大笑,“三叔,只有咱们有刘公的药,这下,那些人还能说咱们保和堂的药是次品吗?”

    王洪彬面色一沉,从他手里拿回药,“休得胡来..”

    “三叔?”年轻人很是不解。

    “晋一,且不说顾娘子再三嘱咐,这是她自己出药,不得冠以刘公之名…”王洪彬耐心解释道。

    年轻人面上浮现不以为意,“这些药师,就爱故弄玄虚….”

    “再者,如今人人收不到刘公的药,独独我们收到,晋一,我们已是风头浪尖,韬光养晦才是….”王洪彬话对着年轻人说,视线扫过室内。

    在座的人闻言皆是点头。

    年轻人面上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显然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他应了声是坐下了。

    “他娘的….再熬几天,如果李庆那群混帐还得寸进尺….”他将拳头攥的咯咯响,暗自说道。

    “快去吧,拿这些先要家里的老师傅们鉴定下。”王洪彬面带几分喜悦,不管怎么说,解决了这资金丹的事最要紧。

    众人应声,各自散去不提。

    而此时的顾十八娘正坐着和灵宝说话,灵宝红着眼,再一次抱怨顾十八娘宁愿卖仆妇,也不要她去家里伺候。

    顾十八娘看着眼前面色红润的灵宝,暖暖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

    “傻孩子,你们当初那样艰难,为何宁愿讨饭做贼也不去卖身为奴呢?”她缓缓说道。

    灵宝眼圈一红,哽咽道:“小姐大恩大德….”

    “行了,别说这个,我说过,是灵宝人好命好…”顾十八娘笑道,一面看着眼前做的阵脚密密的几双布鞋。

    灵元卷着一身寒气进来了,看到顾十八娘在,愣了下,眼中闪过一丝喜气。

    “我正要找你去,”他说道。

    顾十八娘抬眼看着他笑,“什么事?”

    “顺和堂要出售了..”灵元说道。

    虽然还没出正月,但商铺们都已经开门了,相比于四周挂着大红灯笼年味十足,客流不断的药行,顺和堂越发冷清了。

    门半掩着,可以看到里面只有一个小伙计。

    “….那个掌柜的已经辞了…..原是年前就要盘了出去的,不知道为什么又留下了…..”灵元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你那几个兄弟还打听到什么?”顾十八娘转过头,抬眼看他。

    “只有这些…你知道沈家不是一般人家,他们…”灵元低下头说道。

    “这就很好了。”顾十八娘笑着说道,转身迈步。

    这么快啊,看来沈三老爷家急着用钱啊,顾十八娘有些出乎意料,旋即嘴角笑意浮现。

    “可是要谁去呢?”灵元在一旁低声问道。

    顾十八娘愣了愣,想到这个关键问题,灵元肯定不能去,而自己呢?

    她咬了咬下唇…

    过了三天,保和堂王洪彬亲自将紫金丹的钱送了过来。

    “找了多人验证,的确一等一的药效。”他笑呵呵的说道,一面将慢慢一袋子钱递过来。

    顾十八娘接过,倒出来一半,将余下的钱又送了回去。

    “顾娘子这是何意?”王洪彬问道。

    “如今市场上紫金丹单价从一两到十两银子不等,既然王掌柜说我的是上品,那我也不客气,就按十两银子收….“顾十八娘笑道,一面指了指眼前的银子,“这些够了。”

    对于上品紫金丹是够了,但对于刘公这样身份的药师来说,可是远远不够。

    打过交道,王洪彬也知道眼前这个小娘子看上去柔和平顺,却是极有主意,又想到王一章的嘱咐,便也不多说,说声那多谢顾娘子,便收回了余下的银子。

    送走王洪彬,顾十八娘看着眼前的银子,盘下顺和堂的钱是有了,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到底该怎么去…

    正在屋内想着,仆妇在门外道:“小姐,夫人要你去客厅,有客人来了。”

    顾十八娘应声出门,一面问道谁来了。

    “说是仙人县的,大夫..”仆妇想了想说道。

    “仙人县?大夫?”顾十八娘一笑,“是不是姓彭?”

    “对,正是呢。”仆妇答道。

    这还没出正月,他怎么来了?顾十八娘暗想,现在已经是建元六年了,怎么这个神医还是一点苗头也不显?莫非自己重生,将他的命运也变了?

    迈进前院,就听见彭一针大嗓门的笑。

    “…这一次是不走了,老彭我要在这里行医……”

    行医?顾十八娘脚下一停,旋即脸上浮现笑,东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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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希行尝试新题材,很多考虑不周的地方,写起来也很那啥(果然粗俗惯了装深沉很艰难…..),大家看到不喜欢的地方,一定要放一放,磕磕绊绊的写下去吧,大家受累了哦!*^__^*

第九十二章 相遇

    随着大考期限的临近,曹氏和顾十八娘都变得紧张起来,曹氏日日在家拜佛烧香不算,还亲自去了建康几座有名的寺院道观。

    “娘,你是信佛还是信道…”顾海笑道,看着曹氏求回来的观音香附等等物件挂满自己的屋子,“你这样各方上香,反而显得没诚意,还不如就抓住一个,省的最后神佛道家都不买你帐….”

    曹氏啐了两口,先合手念叨小儿妄言莫怪,才接着忙手里的香烛。

    仆妇来说车备好了,母子二人走出屋子,见顾十八娘已经站在车前。

    “妹妹也去?”顾海有些意外。

    自从彭一针来了后,妹妹不知道跟他密谈了什么,这日子都是忙得很,很少在家。

    顾十八娘冲哥哥一笑,点点头。

    马车晃晃悠悠的出门,走了不多时就到了族学门前,顾海跳下车。

    顾十八娘掀着帘子看了眼,见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但相比于往日则是少了很多。

    那些明知没希望的学子们干脆都不来了。

    “顾海兄..”几个学子看到他,脸上带着笑热情的打招呼。

    自从那一日暴打顾泷,七步成文后,大家对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也有个别几人哼了声,面带几分不服仰头走开不理。

    对于这些或讨好或鄙视的表现,顾海根本就不在乎,他甩了甩袖子,对那几个态度好的学子点头回礼,正要大步而行,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下。

    顾渔神态悠然的下车,目光一转,看到站在一侧的顾海,他的长眉微扬。

    顾海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顾十八娘说这顾渔会是连中三元轰动大周的第一位状元…

    不过最关键的是,顾十八娘说了当日曹氏被顾宝泉在梅园纠缠一幕,他也看到了,并且发出了威胁,虽然这威胁暂时被化解,但不代表就不存在了。

    “所以,哥哥,对于这个人,要小心,不要去惹他。”顾十八娘叮嘱道,咬着下唇,“哪怕他做出失礼举动,只要不是逼人太甚,咱们能退就退一步….”

    妹妹的话闪过脑海,顾海的面上浮现一丝笑。

    “学弟..”他拱手笑打招呼。

    顾渔一笑,拱了拱手,目光在顾海脸上盘旋而过。

    “听闻学兄才学极好,有机会切磋切磋…”他的声音轻柔,淡淡道来,落在顾海耳内,却觉得到似是金戈铁马扑面而来。

    这是顾渔第一天来学堂,吸引了大批人的视线,再听到他这句话后,更是惊讶。

    这个曾经是顾泷小厮的家伙,前一句夸赞了顾海的学问,下一句竟然不是虚心求教,而是扬言切磋…..

    从没上过学,没有先生指导,又是顾泷那个草包的小厮…

    这也太狂妄了吧?你不过是换个了爹娘,又不是换了脑袋!

    “好。”顾海一笑,点头说道,并没有迈步走动。

    顾渔看着他亦是一笑,转身迈步,素白斗篷随着走动飘飘,神色极为洒脱。

    正挤着进门的学子们不自觉的停下脚,给他让开一条路,顾渔脚下未停,面色虽然带笑,却是目不斜视。

    待他进去了,大家才回过神,纷纷交头接耳。

    “这小子…”有人在顾海身后道,声音里带着满满的叹息。

    顾海回头看了眼,看是一个神情温和的素衣学子。

    “顾远学兄..”他点头施礼。

    温雅学子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吧。”

    二人随着人流进门,远远的见顾渔停在顾泷身旁,面带笑意正听他们说话。

    “…是说对下联?”他听完了,眼带笑意问道,“谁对不上就输了?要学狗叫?”

    顾泷点头,一面拍着鼓鼓的肚子,“哼,哼,竟敢来耍小爷玩,小爷怕你不成..来..来….小渔儿你来替我对….”

    说这话,冲着面前三四个同样油光满面的少年露出大大的笑脸。

    “哈.哈,想学狗叫,小爷就叫你叫个够!”

    对面的少年看到顾渔,面上都露出几分迟疑。

    “四哥,算了吧..”有人拉着为首的那个少年低声说道。

    顾渔如今的身份可不比以前了......

    “我替你对?”顾渔看着顾泷笑问道。

    顾泷对他的态度有些不高兴,白了他一眼,“怎么?如今我使唤不得你了?”

    顾渔笑了,“不敢,不敢,哪里哪里。”说这话,冲那对面的少年们一伸手道,“请出对。”

    少年们一阵踌躇。

    “干嘛干嘛?”顾泷见状气势大涨,挺胸腆肚用手点着他们,“怎么?现在怕了?想跑啊,呸,小爷告诉你们,没门!快出对!小爷还等听你们狗叫呢!”

    顾渔只在一旁含笑不语。

    对面的少年被他说得也急了,心一横,道:“闲看门中木。”

    这对子并不难,路过的学子都低声笑起来,知道这是完全是给顾渔面子了。

    顾泷得意洋洋,习惯性的抬脚踢了下顾渔,“快对。”

    顾渔素白的斗篷上印了脚印,他低头看了眼,神色未变,抬头冲那几个少年道:“哦,这个好难啊,我对不上,认输了。”

    此言一出,双方皆愣了。

    “顾泷,你输了,不过,对子我替你,这狗叫就不该我替了吧…”顾渔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顾泷胖嘟嘟的脸,“…那么…你现在可以学狗叫了…”

    说罢,转身而去。

    “你这个小混蛋…你吃了豹子胆了敢耍我…..我打死你……”顾泷终于反应过来了,顿时大怒,跳脚骂着就要冲过去。

    对面那几个少年惊讶过后,已经明白顾渔的行为意思了,哪里容顾泷上去纠缠他,一窝蜂的涌上来,将他按住。

    “顾泷,男子汉大丈夫,耍赖皮!学狗叫!”

    笑声骂声闹声四起,顾渔已经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其间并没回头。

    “这小子..”温雅学子笑了,摇了摇头,看向顾海,带着几分戏谑,冲被少年按在地下的顾海抬了抬下颌,“怎么?不去帮帮你堂哥?这个对子,该不会你也对不上吧?”

    顾海一笑,道:“大丈夫行事敢作敢当,既然自己与人下赌,岂能再找他人相助?输了就是输了,认输不算丢人,找人相助才是丢人。”

    说罢,一抬手,“学兄请。”

    温雅学子哈哈笑了,不再多言迈步而行,顾海抬脚跟上,伴着一阵钟响,学堂的大门徐徐关上。

    曹氏的马车已经到了兴隆寺外,扶着仆妇的手下了车,看了看依旧熙熙攘攘的人流,母女二人举步而行。

    依次拜完各个佛殿,待回家时,曹氏有些迟疑的停下脚步,看了眼人头攒动的正殿。

    “不如,去给你哥哥求个签问问…”她说道,看向顾十八娘,眼里带着几分忧色。

    顾十八娘关于重生的一席话后,他们一家人对于抽签算命不自觉的回避,所以那一日在人邀请抽签时,母女二人谁也没应声。

    害怕而又好奇两种心境在曹氏心里斗争,最终还是想为儿子求个签。

    “好,娘,你去吧。”顾十八娘很理解母亲这样一个妇人的心思,毕竟重生的是自己,不是她。

    命运这种神秘莫测的未知,的确很吸引人。

    “十八娘,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得到女儿的允许,曹氏松了口气,嘱咐她一句,留下一个仆妇,自己带着另一个去了。

    “小姐,你这里坐坐。”仆妇很机灵脱下自己穿的比甲,叠了铺在路旁的木墩上。

    顾十八娘冲她一笑,往路边站了站,“不用了,我站着就好,不累,你快穿上吧,仔细受寒。”

    仆妇不再勉强,笑着拿起来穿上,一面说道:“小姐夫人心善,给我们做的袄子那么厚,就是再冷也冻不着….”

    她来到这个家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自然明白这个家是谁撑起来的,带着几分讨好将小姐摆在夫人前头。

    顾十八娘闻言一笑,没有说话,心里想着不知道彭一针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已经洽谈了好几日了,莫非谈不来?是沈家要价太高了?这药铺如今还在婆婆…

    “小姐,怎么了?”仆妇见安静站立的小姐忽的抬手打了自己的嘴角一下,不由不解的问道。

    这个时令,也没蚊虫吧?

    “没事。”顾十八娘淡淡道,吐了口气。

    这药铺如今还在沈夫人小赵氏手里吧,小赵氏这个人,其实很吝啬,开出不合理的价格很有可能,但是,应该会有管事的提醒她,他们家的药铺是个什么行情吧?

    她一面思索,视线随意的扫视着来往的人群,或穷或富贵,面上皆是一片赤诚。

    人群中走来三个年轻男子,身量高身形挺拔,衣饰华贵,很是引人注目。

    三人边走边交谈,并没往正殿去,而是从顾十八娘身旁而过,向另一边走去。

    顾十八娘低下头往一边让了让,随意抬头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她不是二八的少女,并没有赏花阅人的兴趣。

    双目才垂下,脑子里却如同划过一道亮闪,将她整个人都要劈裂。

    方才视线所及,那张脸…..那张脸……她做鬼也不会忘记!

    她微微发抖的转过身,看那三人已经没入一片翠竹后,她伸出手,攥紧了领口,只觉得耳内嗡嗡乱响,视线所及只有那一个挺拔的背影。

    “小姐?小姐?”仆妇察觉自己小姐有异,忙扶着她唤道。

    触手才发现小姐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由吓得嗳一声。

    “我没事。”顾十八娘被她一摇晃,收敛汹涌不可抑制的情绪,冲那仆妇挤出一丝笑,“我想起了,方才观音殿我忘了上香了…我这就去,你在这里等着夫人,我去去就来。”

    那仆妇还想再说话,顾十八娘已经碎步走了,只留下她张着嘴呆立在原地。

    顾十八娘跟在那三人身后,看着他们走到一排禅房前,随手推开一间禅房。

    门窗都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悬挂着山水字画,窗前摆着夹竹桃,桃花盛开,幽香阵阵。

    三人围桌而坐,不知道说道什么,一阵大笑。

    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跟随叶真将军的大军抗金去了,是他的弟弟代他娶亲…..

    在嫁给他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两年后,他回来了,坐着轿子回来的,被小厮背进家门……

    他的脸上带着战场的风霜,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老十岁…..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青涩的面容,更没见过他这样青涩的面容配着挺拔身子大步而行,也没见过他这样大笑……

    他笑的真开心,露出白白的牙齿,笑意从幽深的眼中满溢出来,让他硬朗的面部变得柔和了很多……

    他笑的这样开心,顾十八娘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怎么可以笑的这样开心?他凭什么可以笑的这样开心?

    “女施主?”一声问询在耳边响起。

    顾十八娘回过神,视线从展开的禅房窗户上收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丛翠竹旁,手里攥着的几片翠竹叶已经被揉烂。

    “女施主是要找人?”小僧不解的看着她问道,手里托着一套茶具。

    “哦,我跟家人走散了…”顾十八娘神色恢复如常,做出几分不安道。

    看这姑娘穿着不俗,举止从容淡雅,观尽众生练就一双火眼的小僧立刻认定她非富即贵。

    那些人家的女子们很少出门,乍一进这么大的寺院,又见这么多人,晕头转向的很正常。

    “不知道女施主要到哪里去?”小僧含笑问道,“这里是待客的禅院…..”

    “我要去观音殿。”顾十八娘答道,“不知道该怎么走?”

    小僧听了,立刻给她指点,顾十八娘道谢,看了眼他手里的托盘,转身走开了。

    又给几个走迷了路的男女指了路,小僧才将茶送进那三人房内。

    “..隔壁有炉子,烧着水,施主续水的话…”

    “…小师傅且忙去….”

    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传过来,那小僧施礼告退,顾十八娘慢慢的从房角转出来,手里慢慢把玩着两枝夹竹桃,艳艳的桃花映红了她的双眼。

    她抬起头,一把一把的揪下夹竹桃叶,凭什么他可以活着这样好……

    顾十八娘咬紧下唇,抬脚沿着禅房而行。

    “阿弥陀佛…女施主,且停步!”

    一声肃穆佛号忽的响起。

    顾十八娘一惊,猛地收回放在一间门上的手,转过身。

    眼前站着一个身材矮胖,面目普通的老僧,他双手合十,目光灼灼看向自己。

    顾十八娘一瞬间只觉得灵魂被看穿,不由冷汗森森,竟不能言。

    “女施主,敢问此身所在何时?”老僧接着说道。

    顾十八娘手里握着那枝桃花,胸口剧烈起伏,面上浮现惶惶不安,“老师傅,我..我..只是看着桃花开得好..就折了一枝…你…你莫怪…”

    老僧看着她,了然一笑。

    “不怪,不怪。”他和蔼的说道。

    “多谢师父。”顾十八娘施礼,低头绕过他碎步而行。

    “女施主。”老僧在后唤她。

    顾十八娘脚下停了,却并没有回头,听那老僧在后道:“女施主,这桃花是开在那时,抑或此时,或是来时?”

第九十三章 舍得

    顾十八娘握着桃枝的手轻轻发抖,一瞬间她似不知身在何时。

    “如是那时,已是茫茫虚境,女施主如何摘得?如是来时,则是未知水月,女施主如何摘得?女施主,既然摘得,何不睁眼细看?”老僧在后缓缓说道,“女施主,细看一番,许能看到此花之妙。”

    那时,她已经死了,此时她还活着,而来时她还会去死吗?为了一个男人去生去死…..

    见到沈安林,那藏在心底的深深绝望悲愤瞬间吞没了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杀了他,根本就没想杀了他之后又如何。

    这是兴隆寺,人山人海,那日在梅园中对顾宝泉下手,已是凶险之极,此时纵然得手,只怕也是插翅难逃,然后,自己杀人偿命吗?

    她要是死了,娘和哥哥会如何?

    日渐好转的生活,坚强勤奋的哥哥,那些要害他们的人已经难以得手,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生活还可以过的更好…..

    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生去死。

    顾十八娘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再转过身,面上浮现一丝笑。

    “师父说的高深,小女听不懂呢,莫非师傅还是怪我摘了这桃花?”她晃了晃手里的桃花枝,往回一抛,“那还给师父便是了。”

    她的力道小,与那老僧站的远,桃花枝跌落在地上,红花绿叶残雪,看上去格外鲜艳。

    “阿弥陀佛,舍得舍得,女施主既然能舍,必然能得。”老僧垂目合十说道。

    顾十八娘笑了笑,目光却是一片决然。

    我不管什么今生来世,不管你们佛家什么因果报应,也不怕你是不是看穿了我来历,我要的只是家在亲人在,我要是活得好好的,我要的是过好我的日子,而坏日子留给他人去过。

    谁要想阻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就是死,也绝不让步。

    她深深看了那老僧一眼,转身举步而行。

    “女施主,”老僧在后唤道,“老衲近日开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知女施主能来听否?”

    顾十八娘尚未答话,就听身后有人带笑说道:“谁这么大面子,竟然要了然大师亲自下请帖听讲?”

    他的声音清凉,语速略快显得十分爽利,此时因为带了笑意,听起来多了几分醇厚。

    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语气说话…

    她熟悉的声调都是冷冰冰的硬邦邦的,让人战战兢兢…..

    看着那似乎要停下脚的身形微微一顿后,加快脚步而去,宽大斗篷罩着的小小身子格外的挺直,老僧叹了口气,转过身,屋门口长身而立一位年轻男子。

    “…沈校尉..”老僧含笑说道,伸手请他归座。

    “那是…”年轻男子的视线落在走远的顾十八娘身上,带着几分好奇要问,但转念想打听一个闺阁女子是很失礼的,这话便咽下了,收回视线对老僧笑道,“…大师要开讲佛经?到时候可得给我留个位子…..”

    老僧一笑,这时屋内其他二人也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们纷纷问道,“抓了个偷花的贼?”

    “花乃雅物,焉能用贼?”老僧笑道。

    三人一起笑,“我等俗了。”

    顾十八娘走回去时,曹氏已经等得面色发白了,见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去观音殿上香吗?”她问道。

    话音才落,就见被派去寻找顾十八娘的仆妇一脸汗的跑过来。

    “夫人,小姐没在观音殿…..”

    顾十八娘冲她一笑,仆妇紧绷的神情才松下来,抚着胸口赔笑道:“原来小姐回来了,咱们走岔了。”

    “是,走岔了。”顾十八娘随口笑道,扶着曹氏,“咱们走吧。”

    走到山门口,迎面见七八个少女说笑着过来了,其中顾汐儿如同众星捧月。

    相比于年节与家族中的女儿们玩,这才是顾汐儿最喜欢的社交活动,这些少女都是同她一般的商贾人家,有些家财不如她,而有些家财比她多的,相貌又不如她,与这些人交往实在是太幸福了。

    说笑间抬眼,看到顾十八娘,顾汐儿一愣。

    “散财娘子又来散财了?”顾汐儿掩着嘴笑道。

    顾十八娘出手大方供佛上香,已经在顾家传遍了,让好些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顾汐儿给她起了个散财娘子的诨号。

    顾十八娘没理会她。

    顾汐儿哼了声,眼珠一转,见一旁涌过来几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竟然是信朝凌,不由面色一喜。

    要是平日见了这家伙,她自然不屑理会,但想到顾十八娘说的卖药,那么好歹也算大有生少爷的信朝凌便有用了。

    “凌少爷。”她忙摇着小手喊道。

    信朝凌正跟几个兴味相投的好友阔论,忽然听见一声娇语,更难得是这声娇语唤的是自己的名字,不由激动的浑身瘙痒,想他凌少爷因为风流倜傥,日常美人们见了,都含羞躲闪,能这样热情的招呼自己的,还是头一个。

    “行啊,凌少,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要来这里逛,原来美人有邀啊..”身旁一众友纷纷起哄,推搡着他,视线早已经准确的拨开密密麻麻的人群,落在那白裘娇颜身上。

    “哇,是汐儿小美人!”几人哗然出声,纷纷捶了凌少爷一拳,“你小子,真是走了桃花运…”

    信朝凌的视线也看到了,笑的口水都快流出的脸却有些僵住了,不会那么巧吧?

    他心存侥幸,被众人推搡着前行了几步,看到与小美人对面而立的人,顿时哀嚎一声,转身往回走。

    “哎。”身旁的好友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伸手就把他捞回来,纷纷骂道,“你这小子,发什么傻,人家给你打招呼呢,可不能对美人失礼!”

    连推带搡几人站到顾汐儿身前。

    一双双火热的目光,牢牢的落在少女的脸颊。

    顾汐儿展颜一笑,显然对这个场景早已习惯。

    “十八娘,最近还卖药不?想来你最近花销不小,要不要我…..”她带着几分得意对顾十八娘说道。

    “汐儿,有空来婶婶家里坐。”曹氏自然看出这小姑娘的心思,打断她的话,拉着顾十八娘迈步前行,“你们快去进香吧。”

    顾汐儿被打断话,很不高兴,白了曹氏一眼。

    “什么婶婶,我哪有你这样的婶婶…..”她哼了声,扬起娇小的下颌道。

    顾十八娘脸色一沉,刚要说话,有人已经抢着呵斥了。

    “顾汐儿,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信朝凌一脸愤然,叉腰喝道。

    众人愣了,顾汐儿瞪着眼看向他,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太没教养了!太失礼了!懂不懂礼仪教化,你母亲没教你吗?一个女子家,见了长辈不恭顺有礼,反而口出恶言,怎么会有你这种没教养的女子!”信朝凌跨上前一步,口水四溅,伸手点着顾汐儿。

    此时人流正多,她们又站在紧靠山门处,先前停下说话,倒也无人注意,但此时信朝凌一番言辞激烈的话嚷出来,顿时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建康城虽然大,这信朝凌也算是小有名气,虽然这名气不太好听。

    一开始大家以为这凌狗少又要调戏少女,没想到竟然对着这位美丽少女扔出这样的话,顿时都惊讶的差点掉了下巴。

    而且这狗少说的什么?礼仪教化?我的天,真是佛祖显灵了……

    “你,你…”顾汐儿完全懵了,气的浑身发抖,看着眼前的信朝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四周的窃窃私语以及低笑传来,顾汐儿只觉得脑子轰轰响,耳朵脖子都火烧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站在她身旁的少女,以及信朝凌身旁的狗友们,都已经呆滞了。

    顾十八娘一笑,看向信朝凌。

    信朝凌是大有生的少爷,她早知道,她前一段卖药避开大有生也是故意的,大有生再三奉上名帖拜访,她也看到了,她倒不是多小心眼就此嫉恨大有生,只不过,毕竟那时心里没底,已经在大有生碰壁了,没必要再去找麻烦,当后来确定了事情原委,她又决定暂时不出药,所以,就这么恰好跟大有生无缘打交道罢了。

    没想到,这信朝凌竟然给她来这么一出,这便是道歉,有笑意在眼里闪过,比起惶惶的认错,此举倒显得干脆豪爽。

    只不过,有些太下作了…..

    不管怎么说,顾汐儿毕竟是个女孩子,这样对她,比杀了她还痛苦。

    顾十八娘的眉头微微一皱,这凌少爷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狗少,但不得不承认,看到讨厌的顾汐儿被人这样折辱,她的心底难以抑制那一丝畅快。

    信朝凌也正向她看来,视线相撞,他心虚的躲闪开。

    “顾娘子..”他硬着头皮抬起头,对顾十八娘施礼,“此等恶女,顾娘子还是休要理会的好….”

    “信朝凌,你混蛋..”顾汐儿见他竟然对顾十八娘恭敬有加,刻意讨好,顿时又惊又怒。

    这种把戏她熟悉的很,只不过往日她是那个被讨好的对象。

    信朝凌立刻挺直腰背,整容看向顾汐儿,铿然道:“我混蛋?我怎么混蛋?我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也知道敬长爱幼,你呢,你瞧瞧你,身为长姐,刁难弱妹,在婶娘面前口出狂言,你这种女子,还来拜佛,拜什么佛,佛祖也不保佑你,我骂你还是好的,你还要张狂,我..我还打得你!”

    “打的好。”围观者有人怪声叫道,引起一片笑声。

    看着眼前一脸正气,意气昂然的凌少,他的好友们目瞪口呆。

    这小子…吃错药了?

    曹氏也显然看不下去了,沉脸看向信朝凌,“这位公子,你怎么说话呢….”

    她伸手想去拉住顾汐儿,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待一个女孩子,尤其是一个一向被人捧在手心,不曾听过一句重话的女孩子,让她可怎么承受得了。

    不管怎么说,她们是一家人。

    顾汐儿哇的一声,掩面挤开人群冲了出去,歇斯底里的哭声在热闹的兴隆寺前响起。

    “信朝凌,你你..”其他的少女们回过神,有些慌了手脚,看了信朝凌,又看了看顾十八娘,面上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迟疑一刻,忙追顾汐儿去了。

    “太没家教了!”信朝凌看着少女远处的地方愤愤道,转过脸,见顾十八娘嘴角带笑,心内不由一喜,看来果然如此,这顾娘子很高兴。

    “凌少爷,我有得罪你吗?”顾十八娘含笑问道。

    脸上笑意盈盈,问出的话却让信朝凌一愣。

    “顾娘子…”他眨着眼讪讪道,旋即挺胸,“她虽然是你堂姐,可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顾十八娘扶着曹氏从他身边而过,停了下脚。

    “你是嫌我太闲了,所以给我惹麻烦来了?”她沉声道,森森看了信朝凌一眼,扶着曹氏带着仆妇而去。

    “惹麻烦?”信朝凌摸了摸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个狗友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

    “你这个辣手摧花的恶徒…”

    “..太没天理了…”

    “太没人性了….”

    “..你这个狗少,我要跟你绝交….”

    大有生信家大宅里,躺在软榻上,由一个小丫头用柔柔的小手在脸上摸药酒的信朝凌不时呻吟几声,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舒服的。

    “嗳吆,这群没良心的…下手真狠啊..”他大呼小叫呲牙咧嘴,一面不忘顺手在小丫头手上来回摸几下。

    还是大少爷这里好,配的丫头都是绝色,只可惜这家伙根本不懂欣赏,什么女人在他眼里都一样,真是牛嚼牡丹浪费啊……

    信朝凌不经意的在那小丫头微微隆起的青涩小胸脯上撞了下,坐了起来。

    小丫头面红耳赤的退下了。

    “哥,你说,她为什么说我给她找麻烦?”信朝凌揉着胳膊,看坐在书桌后,自始至终保持一个姿势的信朝阳,不解的道,“我都给她那么出气了…”

    信朝阳闻言轻轻一笑,依旧没有抬头,口中淡然道:“她是说女子最善嫉恨,且迁怒嫉恨,你今日折辱了顾汐儿,但顾汐儿肯定会恨她比恨你要多的多….”

    “哦,这样啊…”信朝凌一脸沮丧,“我要是等顾娘子走开一些,不在跟前但又看得到,再行事就好了,这样….”

    “无妨。”信朝阳面带笑意,终于放下手里的书,修长的手指抚了抚下颌,“顾娘子与那家人早已经撕破脸,我想,顾娘子根本就在乎这嫉恨多些还是少些……她说着话,不过是告诉你她看不起你的把戏,看不起你这个人,不过,也仅仅是你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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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点事,情绪大受影响,所以写的慢了些,大家久等了。

    明日周六带孩子出去玩,有可能不更,如果不更的话,我周日会补上,周日值班,不用带孩子O(∩_∩)O哈哈~

第九十四章 约谈

    仅仅针对自己这个人,也就是说跟大有生无关了。

    信朝凌哦了声,似懂非懂的点头。

    “哦,对了,王家有什么情况,这段日子想必不好过吧….”信朝阳换了姿势靠在椅背上,看向信朝凌,问道。

    “是,昨天王家七少还喝醉酒大骂李庆他们呢,要不是我们拉着,说不定要去动刀子杀人了…..你没见,那小子的醉样,将他们家的几个哥哥骂的什么都不是,好像王家就他一个人是条血汉子一般哈哈哈哈,他是什么德行,我们还不知道,乐死我了”信朝凌捧腹大笑,牵动伤口,又哎吆呼痛。

    信朝阳闻言也是一笑。

    “不过,那小子说,他们是不愿意跟李庆他们斗罢了,他们家可是独独有刘公秘制紫金丹的。”信朝凌一拍头,想起大事说道,“这小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哥,他真的还是假的?顾娘子最近不是不卖药吗?”

    信朝阳闻言哦了声,如有所思的微微眯起眼,手转着青瓷茶杯。

    “紫金丹吗?”他似是喃喃自语,忽的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放,“看来,要给保和堂加把火了,要不然,大家怎么知道极品紫金丹现世了呢。。。。”

    信朝凌听的似懂非懂,也就懒得费脑筋,反正天塌下来有大少爷顶着,他就混吃等死足以。

    顾家巷子里,晚上吃饭时,曹氏还有些担心顾汐儿。

    “你这堂姐,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等气,何况又是在大庭广众之前,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顾十八娘正在仆妇捧上的铜盆里洗第二遍手,闻言轻轻一笑。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将我骂个狗血喷头罢了。”

    曹氏叹了口气,看着女儿一脸不在意,便转头看顾海。

    “娘,这种刁蛮女子,只会欺软怕硬,给她些教训也好。”顾海一笑道,“省的她以为妹妹好欺负。”

    说了这句话,他面上浮现一丝笑,“今日大伯父家可热闹了。”

    “怎么?还有什么事?”顾十八娘坐下来,看他神情玩味,便好奇的问道。

    “顾渔今日耍了顾泷一道,顾泷下了学打顾渔,结果没占到便宜不说,反而还被大伯父打了一顿,逼着给顾渔道歉认错,我从大伯父家路过时,听里面顾泷正闹着拿刀子自尽呢。。。。。”顾海笑道,伸手又添饭。

    那个曾经恨不得没生下来的儿子,如今已经成了顾乐山眼里的宝了吧,可惜顾泷,十几年来被当狗一般呼来唤去的人,突然居高临下的俯视自己,这个滋味,不好受。

    顾十八娘抿嘴一笑,报复正式开始了吗?

    “他是受不了自己爹突然为了顾渔而责罚自己….”她笑道,“不过,我想,他会很快习惯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曹氏。

    “顾渔他有没有。。。。?”她问顾海,话只说一半。

    顾海明白,摇了摇头,说了句你放心我有分寸。

    曹氏有些不解看他们兄妹,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还没问,顾海已经转开了话题。

    一场风雪随着年节的结束而来到,学堂已经暂时休学了,所有的备考学子都在家中做最后的冲刺,京城派出的考官已经到了建康城。

    顾十八娘下了马车走近灵元的小院子时,听到彭一针的喝彩声。

    门半开着,院内的积雪尚未完全扫去,此时随着一个人影的踢打跳跃荡起雪雾。

    灵元赤裸上身,略有些单薄但已有几分精壮之气,胸前几道伤疤隐隐可见,手中握着一根木棍,游走如龙,盘蹬如飞。

    “好,好,算你没说大话,有这身功夫,倒也能去跟着叶真大将军杀金贼去!”彭一针将手掌拍的啪啪响。

    叶真将军,大周朝武昌侯,兵马大将军,用兵如神,是当年阻挡金人南下,今日立收失地的第一人,对于灵元这等年纪的男孩子来说,那就是心中的战神。

    灵元是从大金占地逃出来的,对金人更是有着刻骨的仇恨,他的梦想是从军吗?

    顾十八娘心中微微思索,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从在叶真将军麾下,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那一世她虽然是个深宅妇人,朝廷之事并无接触,但有些大事还是知道的,比如隆庆帝驾崩,皇子争位,再比如大将军死。

    如今是建元六年,用不了多久,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就要被下大狱,并且在建元七年末问斩,当时三军缟素,万民送葬的场景,顾十八娘还记得。

    听说大将军是冤死的,听说是被宰相诬陷的,她知道的也就这些而已,更多的内情,那时没人跟她说,而且她也没想过去了解,她一个内宅妇人,了解这些朝廷大事作甚。

    “小姐。”灵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顾十八娘的遐思。

    “十八娘来了。”彭一针忙笑着走过来。

    顾十八娘笑着给大家打招呼,迈步进来,看着灵元赞道:“灵元好棍法。”

    “是枪法。”灵宝笑着纠正,“没有枪,就用棍子代替。”

    “我不知道。”顾十八娘歉意一笑,看了灵元,再一次笑道,“好枪法。”

    灵元见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一转,想起自己赤露上身,不由有些脸红,也没答话,转身进屋去了。

    “哥哥一直想投军,要不是我拖累…..”灵宝叹气道,“早就能给爹娘和全村人报仇了……”

    当年大金南下,一路烧杀抢掠,灭村屠镇,煞是惨烈,虽然没亲见,但也听过,在街上也见过那逃难来的人的惨状。

    顾十八娘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以示安慰。

    “多亏有叶真将军在,给咱们报仇,”彭一针感叹道。

    顾十八娘心内恻然,她不懂朝廷的大事,但想那叶真将军一定是个好人,好人就要死了……

    要提醒他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顾十八娘有些哂笑,怎么提醒,跑去告诉叶真将军,你要死了?

    “十八娘,我正要找你说,”彭一针整容道,“这顺和堂药铺,还真不好谈。”

    “怎么?他们不卖?”顾十八娘凝神问道。

    灵宝端上茶水,蹑手蹑脚的退下了,让他们说话。

    “也不是不卖,就是奇怪的很,”彭一针说道,“先是说卖,价钱也谈得差不多了,突然又说不卖了,反反复复的三四回,老彭我都要跟他们急了。”

    “是想多要钱?”顾十八娘笑道,手笼着茶杯,“三百两银子盘他们的顺和堂,已经不算低了,想要加价,咱们就拖他一段再说,让他们瞧瞧,可还能有更高价!”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这顺和堂拿不下,她就不惜再借用刘公之名,第一让药行去催债,第二则是放出风自己要收购,她相信,一旦这么做,这顺和堂是绝对无人问津了。

    她就不信逼它进死路,自己还得不到。

    “我知道,我那天就跟那个管事的急了,说不买了,”彭一针笑道,“结果那小子又拉着我说好话,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他们家里人意见不一致,好像两个主子,一个要卖,一个不要卖,才拉拉扯扯的…….”

    “哦…”顾十八娘如有所思,那一世顺和堂面临困境时,好像也是这样,沈三夫人小赵氏坚持卖,而沈安林不同意卖,要不然她也不会去接受顺和堂……

    看来这次也是这样。

    只不过那个时候,沈安林并不在家,而是写信表达意见,如今提前了两年,沈安林还在建康,沈家还没有自己,那该不会沈安林他亲自来接手这个药铺吧?

    顾十八娘的手一用力,茶杯摇晃,水溅了出来,烫的她不由低呼一声。

    “怎么了?”灵元一个箭步过来了,紧张的抓着她的手看。

    手上只是沾了些茶末。

    “没事没事。”顾十八娘回过神一笑,眉头却依旧紧皱。

    灵元忙松开手,低着头退到一边。

    顾十八娘的心思根本没在这里,她咬了咬下唇,方才的猜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这该死的命运,总是会出其不意来阻止她的路。

    “莫急莫急。”彭一针对她的反应很不解,其实他看了,那个顺和堂没什么特别之处,位置也不是很好,铺面又旧,以她顾十八娘如今在药行界的名声,要个什么样的药铺没有,怎么偏偏对这个顺和堂势在必得?

    制药大师的脾气都是古怪的,不能按常理猜测的,彭一针只能这样想。

    “十八娘,那管事的昨天找我了,说他们少爷要见见我,亲自跟我谈谈,谈成了,就成了。”彭一针接着说道。

    “他们少爷?”顾十八娘问道,“哪个少爷?”

    “大少爷吧?”彭一针摸摸头,记不清了。

    “大少爷早没了….”顾十八娘喃喃道。

    “谁没了?”彭一针竖着耳朵问。

    “没什么,他见你做什么?”顾十八娘说道,眯起眼,大少爷应该是说沈安林了,准确的说是该称呼林少爷,小赵氏说了,鉴于庶长子早亡,大少爷这个称呼不详,所以要称呼林少爷。

    她嘴角浮现一丝笑,林少爷,这个称呼还真是古怪,不过那一世她没觉得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妥…

    那一世,顾十八娘不由自嘲的笑了笑,那一世的她真是白长了脑子。

    “..约了我在高胖子酒楼…”彭一针没注意她的失神,接着说道,“..十八娘,你给个准话,他要是再加价,加多少是底线?”

    顾十八娘冷笑一声,“加一分钱都不行。”

    没想到她答得这样干脆,彭一针愣了下,搓了搓手道:“十八娘,生意不是这样谈的….有进有退才…”

    灵元在一旁看了他一眼,如果他知道年前顾娘子已经白白的往顺和堂扔了一袋金子,不知道会不会更抓狂。

    生意自然不是这样谈的,灵元的视线又转到顾十八娘身上,她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神情肃正,原本该是少女清澈的双眸变得幽深,透出丝丝冷漠。

    这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一笔生意。

    “..你知道你要见的大少爷是谁吗?”顾十八娘忽然转了话头,看向彭一针道。

    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只不过这笑有些古怪。

    彭一针一怔,“沈安林?”

    这些日子他作为明面上的收购店铺的主人,自然要了解一下自己要收购的是什么人家的店铺,当听到沈家沈三老爷的名号时,一个总是要被他遗忘的名字便跳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再想这顾娘子的作为,就恍然了,是了,这不是做生意来了,而是报仇…..

    “是他吗?”彭一针再一次问道,想要确认,看着顾十八娘点了点头,他心里不由一阵激动。

    这个沈安林,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跟顾娘子结仇?看起来这仇结的还不小,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顾十八娘扫了一眼彭一针,对他写在脸上的好奇猜测了然,她临时做个决定。

    “我和你一起去。”她缓缓说道。

    “啊?”彭一针有些吃惊的看着她。

    约定的日子就在第二天,彭一针在酒楼外踌躇一会儿,看着灵元赶着一辆马车停在一旁,他有心过去打个招呼,但看到下车的顾十八娘投来警告的眼神,便收住了。

    这顾娘子,只怕是来监视他了,而不是他猜测的那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场景自然也不会出现。

    “小姐这边请。”

    高胖子酒楼共有三层,虽然算不上建康最高的酒楼,但布置的也分外雅致,再加上酒菜做的极好,享有盛名。

    三楼的包间分别挂着以各种花草命名的门牌,相比于一楼二楼的热闹,这里显得很安静,因为还没到用餐高峰,几乎不闻人声。

    看着顾十八娘带着灵元走进跟自己所在的包间仅一道白玉屏风相隔的小雅间,彭一针不由摸摸鼻子。

    这个包间原本是为大家族聚餐所设,所以设了小雅间,方便女眷所用,虽然不见面,但不影响互相交谈。

    这一下他跟沈安林的谈话就在她耳朵底下进行了,虽然见不到面,但声音确实听得清清楚楚。

    在屋内坐定,酒楼伙计奉上简单的酒菜,便退下了。

    看着将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白玉屏风,彭一针忍不住站起来,开口道:“十八娘…..”

    “别跟我说话,就当我没在这里。”顾十八娘淡淡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彭一针哦了声,张张嘴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

    “沈校尉,这边请。”酒楼掌柜的声音在外道,门应声被拉开了。

第九十五章 抢先

    “彭掌柜。”

    低沉的男声透过屏风穿过来,视线一直落在顾十八娘身上的灵元看到这小姑娘的身形微微僵硬。

    那边的彭一针似乎有些慌乱的应声,起身还礼,不知道撞了哪里,筷子盘子乱响。

    想必彭一针正下死眼的打量沈安林吧,顾十八娘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庙里那一天那一眼的形容又浮现在她眼前,她的笑收了去,垂下了眼。

    那边言谈不多,跟记忆里一样,沈安林不爱说话,语速快语句短,问的不过是彭一针哪里人,要买这个药铺做什么之类,彭一针据实详说,除了背后还有另外一个主子外并无隐瞒。

    几杯酒过后,那边沈安林提出了要彭一针入股分红占大头的建议,并毫不隐瞒他们家门势力,暗示这样才是皆大欢喜。

    顾十八娘嘴边冷笑,这的确是皆大欢喜的好主意,只不过,这一次要的不是皆大欢喜。

    彭一针干笑几声,当然拒绝了,拒绝的丝毫不留余地。

    沈安林很意外,片刻沉默后,他起身告辞了。

    “此药铺乃家母所留,恕我不能变卖。”

    顾十八娘闻言微微一愣,他母亲?已亡赵氏的?那怎么会写上沈氏的名号?她皱眉思索,记忆里却并没有这个印象,真的假的?

    那边彭一针也慌忙起身,似乎憋了很久般吐出一句话。

    “..沈公子,可否让我诊诊脉….”

    顾十八娘想翻个白眼,这才是见面后彭一针最想说的话吧。

    这句话显然也很让沈安林意外,脚步停顿后,说声多谢,拉开门大步而去了。

    “十八娘…”静默一刻,彭一针有些讪讪的声音传过来。

    “你先回去吧。”顾十八娘道说道,听得彭一针应声走了。

    “他不肯卖。”灵元说道,看了眼顾十八娘,有些担忧,那些钱白扔了……

    “我去把钱偷回来。”

    他一咬牙站起来说道。

    顾十八娘手掌一伸,抬头看他一笑,“胡闹。”

    她的笑意在眼底散开,这是真的笑,灵元稍微松了口气,伸手虚扶了她的胳膊。

    “他非卖不可,而且除了卖给我,别无他路。”顾十八娘站起来,一面披上斗篷,一面淡淡道,声音里是无比的笃定。

    已经到了正餐点,过道里来回奔走送酒菜的小厮多了起来,随着门的开合,说笑声丝竹声从各个房间里传出来。

    顾十八娘和灵元一前一后而行。

    “方才彭大叔为什么要跟他诊脉?”灵元忍不住好奇低声问道,话音才落,走在身前的顾十八娘突然停下来。

    灵元收势不及,撞在她的背上,清幽的体香飘入鼻息,心内一慌,才要站开,抬头就透过乌云般的发鬓,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二十左右,一身暗青圆领袍,手里搭着一件灰色斗篷,正微微抬着下颌,目光烁烁的落在顾十八娘身上。

    这就是沈安林?灵元的视线不由在他身上多停留一刻,身前一空,顾十八娘款步而行。

    她并没有低头,只是微微垂目,双手袖在斗篷内,就那样迎着沈安林的目光,从他身边坦然而过,走过长长的走廊,转下楼梯。

    沈安林收回视线,这个背影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他的浓眉微皱,再看向顾十八娘过来的方向,眉头更皱了,忽的伸手拦着一个收拾碗碟出来的小伙计。

    “方才那位小姐,是从哪个房间出来的?”沈安林问道。

    小伙计被问得愣了愣,“哪个小姐?”

    沈安林回头看了眼,自然已经没有了顾十八娘的身影。

    “年约十四,身量如此…”他伸手在自己肩头比了下,“大红风毛斗篷...”说到这里迟疑一下,但还是缓缓说道,“..清瘦娉婷..”

    他的话音未落,小伙计已经满面堆笑,“您说那位小姐啊,喏..”他腾出一手,往身后的包间一指,“杏闹第二…”

    沈安林目光一闪,看向他所指的方向,杏闹第二,也就是在他方才进的杏闹第一隔壁,原来方才他察觉屋内另有的人就是她?

    沈安林转过身,紧走几步,就在三楼围栏上往下看去,人来人往早已经不见那姑娘的身影。

    她是谁?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了好久,顾十八娘一直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晃动的车帘。

    那一世只怕到死他都没正眼看过自己……

    那一世你将我逼到死无退路……

    这一世,我纵然不伤你性命,也要让你尝尝这种被人逼到无可退路的滋味。

    “去顺和堂。”她目光微凝,对着车外说道。

    灵元闻言,马缰绳一勒,调转马头而去。

    顺和堂,正百无聊赖守着火盆打盹的小伙计,忽觉一片阴影罩下来,抬头一看,见面前站了两个年轻人。

    女的尚未摘下斗篷帽,整张脸都被掩住了,看身量不过十四五岁。

    “小姐,要点什么?”他忙堆起习惯性的笑招呼道。

    顾十八娘摘下帽子,对着小伙计一笑,“可否见见你们炮制师傅?”

    小伙计一愣,猜测问道:“小姐是要炮制药材?”他的视线落在那小姐身后的年轻人身上,见他手里果真拎着一个纸包。

    顾十八娘恩了声,没有细说。

    “是这样,按规矩来说,我们家的师傅只炮制我们家的药…”小伙计为难说道。

    灵元在后抛去一串钱。

    小伙计眼疾手快抓住,磕巴也不打,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小姐您随我来….”

    穿过夹门,一个杂乱的后院就呈现眼前。

    “小姐您慢点,这里乱..”小伙计点头哈腰的说道,一面将脚下的一个药框踢开。

    顾十八娘微微闭了下眼,那熟悉的布置在脑海一一呈现,那时她在这里呆了三四年,就是闭着眼也能走…..

    “小心..”灵元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却见顾十八娘已经在这棵大树前停下,睁开眼,伸手抚上了树干。

    这棵椿树还在,顾十八娘颇有些感叹,顺和堂扩建后院炮制房的时候砍了,她伸手轻轻拍了两下。

    “高师傅,高师傅,”小伙计扯着嗓子喊。

    一个面色发黄,身形略佝偻的中年人从屋中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药锅,沾了水,似乎正在刷洗。

    “做什么?”他闷闷道。

    “高师傅,有人要你炮制药材。”小伙计笑道,一面指了指慢慢走过来的顾十八娘。

    “不做。”高师傅眼皮也没抬,干脆说道,将手里的药锅抖了抖,抓起一旁的干布擦拭。

    小伙计很尴尬,“你这家伙,怎么对客人说话….”

    “我已经辞工了,这就走,是你的客人,又不是我的。”高师傅闷声说道,依旧头也不抬。

    小伙计无法,尴尬的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面上有些激动,她走近几步,站在高师傅面前,鼻头忽的有些发酸。

    就是这个看上去很不好相处的汉子,协助她将岌岌可危的顺和堂扶持起来,或许是因为那本难得得药书面子上,但顾十八娘明白,他多少也是怜惜自己这个孤苦无依空挂着少奶奶名头的人。

    “我家的丫头要是在,跟林少奶奶你一般大….”他守着旺火,跳动的火苗映的双眼红红,“她要是还在,我宁愿她跟我一般做个匠人,也不去做这样人家的媳妇…..”

    高师傅觉得人走近,很是没好气,抬头不耐烦的说道:“说了不做药就是不做,药行多得是,再去寻就是了….”

    他的话说了一半,声音便低了下去,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神情好像很…激动…?颇有几分老乡见老乡双眼泪汪汪的感觉……

    “高师傅..”顾十八娘深吸了口气,咬了咬下唇,伸手向后,灵元忙将一包药递过来,“劳烦你帮我看看….”

    高师傅面色僵硬,并没有伸手接。

    “小哥,”灵元突然对一旁呲牙咧嘴的小伙计道,“劳烦你给泡壶茶来…”

    “好嘞。”小伙计很高兴,看了眼这个财神爷,转身就走,走出去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个年轻人好像有些面善,穿着普通,一看就是个家丁护院,他旋即抛开这个念头,财神爷对他来说都很面善。

    “这位小娘子,我就要辞工了,这里都是人家的家什,我用不得了…”高师傅声音缓和几分,解释道,一面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这条街上都是药行,任何一家都能炮制….”

    “高师傅,我想问问,我要用一次用十枚乌头,你可能为我炮制?”顾十八娘打断他的话,含笑说道。

    高师傅一愣,旋即沉下脸,乌头有剧毒,一般用量三两就是最大量,这人开口用十枚,这分明就是说笑。

    他不由哼了声,“小娘子这是考我来了?我做不出,您另请高明吧。”

    “如果我告诉你怎么炮制能去毒还不影响药效,你听不听?”顾十八娘笑道,晃了晃手里的纸包。

    高师傅哼了声,看着她。

    “我姓顾,”顾十八娘收敛笑容,也看着他,“名十八娘。”

    这些日子刘公高徒出现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但凡药界人士无人不晓,高师傅果然色变。

    “你,你是顾娘子?”他结结巴巴说道,面上带着激动以及不可置信。

    “是,”顾十八娘点点头,“我来告诉你,乌头,用童便浸透,煮,入盐少许,再以竹刀每切四片,井水淘净,逐日换水,浸七日,晒干即用…..”

    伴着她逐句说来,高师傅的脸色由惊讶变成惶恐。

    就连外行人都知道,这种秘法意味这什么,对于一个药师来说,无疑是天降至宝,他只觉得如同做梦。

    这位刘公传人他早听说了,听说那些大药行送拜帖下邀函都不得见,他这样一个无名无姓的炮制师傅想见祖师爷,更是不可能了,没想到她竟然站到了自己面前,还说出了乌头炮制秘法,高师傅只觉得浑身发抖,忙跪倒。

    “多谢师傅传授….”他叩头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神情郑重惶恐,不由深吸一口气,这场景就如同那一世她将那本书递给他一般。

    虽然这一世没有这本书,但是她有她自己,刘公这个名号,刘公的秘制方法,对于高师傅来说,诱惑远远超过了沈家的那本书。

    “你起来,无须多礼。”顾十八娘含笑说道。

    “师傅,您要我做什么?”高师傅站起身来,恭敬问道。

    药师是匠人,虽然专心其技,但也不是不通世事,知道这天上不会白掉馅饼。

    “不用你做什么。”顾十八娘看着他笑道,“你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就是了。”

    说罢将手里的乌头递给他,“你按我说的炮制来试试,看是否可成。”

    知道了方法,但还要看实际操作,这是考察自己了,高师傅郑重接过,再三施礼。

    小伙计提着茶冲进来,看顾十八娘转身要走了。

    “小姐,吃杯茶..”他热情的招呼。

    顾十八娘冲他笑了笑,说声多谢,并不停留而去。

    “你这是做什么?收他做徒弟?”灵元很是不解,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顾十八娘笑道,突然也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抢先一步试试…”

    “抢先?”灵元更加不解。

    顾十八娘再看了眼顺和堂的牌匾,垂下车帘。

    虽然她不能让命运虽自己心意而走,但幸运的是她至少知道命运的大概轨迹,以及可能的进程,这样其实也就足够了。

    抢了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命运又能奈我何。

    沈安林迈进顺和堂的时候,正好遇上高师傅正将包袱背上。

    “高师傅..”他忙紧走几步,“请留步…”

    高师傅回过头,看是他,不由叹了口气,眼中满满的不舍。

    “少爷…”他唤道,躬身施礼,“我正要去给你叩个头….”。

    说着就要下跪,沈安林伸手扶住他。

    “高师傅,我知道,我母亲责罚与你,你受了委屈…..解酒丸的事与你无关…”沈安林沉声说道,“我已经征得母亲同意,亲自接手顺和堂…”

    高师傅闻言一怔,面上浮现几分惊讶,“少爷你…”

    “还望高师傅你助我。”沈安林说道,一面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这是我赠与你的…..”

    高师傅看了眼封面,面皮抖了抖,眼中闪过惊喜以及渴望,他不由伸出粗糙的大手颤抖这拂过书面…..

    “高师傅。”沈安林似是松了口气,郑重道,“此书我赠与你,才是物尽其用,你收下吧。”

    高师傅的手在书上抚摸两下,却是终是收回了手。

    “少爷…”他跪下叩头,声音里却带几分决然,“..其实自夫人不在时,我就该走了…”

    沈安林身形一僵。

    “少爷,你..保重….”高师傅叹了口气,低着头慢慢走了。

    沈安林的手松开,书掉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啦响,他将手紧紧攥起,青筋暴涨。

第九十六章 换匾

    建元六年二月初一,宜嫁娶、求子、出行、开张。

    药行街上传来几声爆竹响,表示有新商家开张了。

    “那是谁?”几个药行的伙计站在门口看,“沈公爷家的药铺卖了?”

    “早该卖了。”有人说道,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边几个人正在挂牌匾。

    “拜帖送来了没?是谁开的?”也有人好奇地问。

    药行街上新开张的商家,按规矩都要给其他老商家送来拜帖。

    “顾氏顺和堂?”

    这时候几个药行的掌柜正拿着烫金的名帖看,面上有些不解。

    “不是说是姓彭的掌柜吗?”

    “掌柜就是掌柜的,背后还有东家嘛。”

    “姓顾的?建康人吗?”

    “建康姓顾人家?哎,那位顾娘子不是姓顾吗?”

    这句话后,众人一片沉默,旋即轰的散了,纷纷向自己的主家报告这个消息去了,这要是真的,那可是件大事。

    顾十八娘扶着曹氏下车,彭一针带着灵宝和灵元接了出来。

    “大娘子来了。”彭一针笑呵呵的说道。

    “彭掌柜恭喜了。”曹氏笑道,一面拿出两个红包,递给灵宝和灵元,“来,你们辛苦了,收拾了这么多天…”

    “夫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灵宝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发颤。

    小姐救了哥哥的命,小姐给他们租房子住,给他们做衣服,如今又让他们来药铺做工,是做工,拿工钱,不是为奴为仆……

    “拿着吧,是夫人的心意。”灵元说道,伸手接过,“谢谢夫人。”

    顾十八娘对他一笑,满含赞许。

    灵元垂下头,不敢直视她。

    “同喜同喜。”彭一针笑的嘴都合不上了。

    这次他不过是抱着做铃医的念头来到建康,没想到竟然能直接在最繁华的药行街上当坐堂大夫,而且这个药铺还有自己的股份,虽然很少,但这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意料。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药铺是顾娘子开的,顾娘子啊,这药铺要是不发财,天下就没有赚钱的药铺了。

    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老婆孩子接来了。

    “老彭我何德何能遇到大娘子一家人,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他忍不住激动的冲曹氏和顾十八娘施礼。

    “彭先生言重了。”曹氏忙还礼,目光再一次看向这装饰一新的药铺,看着那醒目的“顾氏”二字,忍不住眼圈发红。

    “十八娘,娘不是在做梦吧?”她拉着女儿的手,喃喃道。

    这才多久,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家已经前后拥有两间自己的铺面了,不管赚不赚钱,对于他们这样一家来说,这原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顾十八娘拍着她的手,含笑道:“不是,娘,这是咱们家的药铺。”

    “夫人,我带你去看看。”灵宝笑眯眯的过来,扶过曹氏进去了。

    “名帖都送去了?”顾十八娘问彭一针。

    彭一针点点头,还没说话,就听门外一阵热闹,伴着一个男声。

    “给我摘下来。”

    这声音传入顾十八娘耳内,她猛地站起来。

    彭一针尚未听真切,灵元脸色一变,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马上少年面色肃穆,目光沉沉。

    两三个小厮正摆凳子到门下。

    “你们做什么?”灵元喝道,抬脚踢飞了那小厮的凳子。

    “好大胆!”小厮们乱嚷,挽袖子就要挥拳头,被沈安林抬手制止了。

    沈安林并没下马,只是冷冷的扫过灵元,目光落在那新漆过的门匾上。

    “摘匾而已。”他淡淡道。

    “林少爷….”灵元看着他说道。

    这称呼让沈安林猛地移过来视线,盯在这个少年身上,见他的年纪十五六岁,穿着普通的长袍,眉头上一道伤疤飞入发鬓。

    林少爷,这个称呼是家里人才用的,不管怎么说,对外他还是沈家三房长子,无可改变的大少爷,沈校尉。

    这个少年…他的双目越发如子夜般幽黑。

    灵元并没有退避,“..顺和堂已经易主了…”

    “药铺是易主了,但这牌匾可没有说易主。”沈安林说道,松开缰绳下马,小厮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一步一步走近,“我的牌匾我怎么摘不得?”

    他今年十八岁,却不是如同其他富贵人家养在家里的脂粉少年,他上过战场,杀过金贼,此时动了真怒,那掩藏起来的戾气四散,一步一步走来,给人带来强大的胁迫感。

    “我要是摘得你又如何?”他说道,已经站到门匾下,抖开斗篷,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

    灵元蓄势待发,做好了拦的架势。

    “沈少爷,沈少爷。”彭一针笑哈哈的出来了,将灵元一拍,拉向身后,化解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沈安林后退一步,恢复淡然之气,看着彭一针。

    “年轻人不懂事,冲撞了沈少爷,您大人大量..”彭一针笑着拱手作揖。

    “摘匾吧。”沈安林看了他一眼,面上不显喜怒,冲身后的小厮们道。

    小厮们一拥而上。

    “慢着慢着。”彭一针忙伸手一拦。

    “怎么?”沈安林看向他,问道。

    “沈少爷,”彭一针一脸为难惶恐,从怀里拿出一张文书,苦笑道,“沈少爷,我小本买卖,按理说,沈少爷你要这个就是一句话的事,不过,我这都是花了钱的,还望沈少爷高抬贵手,放过我…”

    他说这话躬身作揖,一副无奈惶恐的模样,看在外人眼里可怜之极。

    四周对沈安林指指点点的声音多了起来。

    “彭掌柜,”沈安林神色微变,看着彭一针道,“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无需演戏。”

    彭一针低着头脸上浮现一丝笑,抬起头还是那副愁苦样子,将手里的文书递给他。

    “你看,这都是说好了,门匾一并转让,这,这也是花了钱的….”

    文书签订沈安林自然没有经手,而是家里的管事一手操办,自从那日听到沈安林说着药铺是其生母所留,顾十八娘就多了个心眼,在彭一针跟沈三老爷家签文书时,特意说了要门匾名号,愿意多出些钱,管事的请示了,内宅的主子自然毫无疑义,痛快的就给了。

    一般店铺盘卖,没有这个习惯,沈安林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个内情,此时一看文书,不由愣了。

    “沈少爷,千万别为难老儿,老儿从乡下来,要站稳脚不容易…”彭一针拱手作揖说道。

    再抬头沈安林转身大步走开了。

    “多谢少爷,多谢沈少爷。”彭一针笑哈哈的道。

    “少爷..”小厮们面面相觑。

    “走。”沈安林沉声道,翻身上马,马儿原地转了圈,他再一次看了眼那黑亮的门匾,紧紧攥着缰绳。

    顾氏顺和堂…..顾氏顺和堂…..

    他的视线投向店堂内,视线外明内暗,只隐隐绰绰见一个人影在内站着,身影娉婷。

    马儿再次打个转,似乎在提醒主人前行。

    沈安林视线停留在店堂内,心内反复这一个念头,要不要进去看看,看看真正的主人。

    一阵嘈杂从人群外传来。

    “让让,让让..”

    七八个衣着鲜亮的男人面上带笑的涌了过来,身后跟着或抬或抱礼盒的小厮们。

    “恭喜恭喜。”他们齐齐涌上来,口中说道。

    这是来道贺了?四周的人大为吃惊,常在药行街走,大家自然认得这几个男人的身份,其中那个胖的跟球似地男人,正是同慎德的建康号的大掌柜,跟在他身边挤来挤去,想要第一个进门的男人,则是恒昌的大掌柜……

    沈安林的神情也微微一愣,面上若有所思,看来这位新主人来头不小…

    相比于其他人的惊讶,彭一针则泰然多了。

    “同喜同喜。”他抬着头,大咧咧的对涌上来的人还礼。

    众人已经挤到门口,口里对着彭一针说话,目光却都看向里面,待看清堂内的人,均是双眼一亮。

    “恭喜恭喜,顾娘子..”人们一拥而进,将门口的彭一针和灵元都挤开了。

    堂内响起一片道谢的说笑声。

    彭一针嘿嘿笑着,抖了抖衣裳,仰着头进去了。

    “哗,这家药铺来头不小啊..”四周一片热闹的议论声。

    “有钱?”

    “有势?”

    “药好?”

    大家议论纷纷,盖过了堂内传来的偶尔一声女子的轻柔话音。

    应该就是她!沈安林原地勒马转了圈,终于一催马走了。

    看到他离开了,一直站在门外的灵元才松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消息很快传开了,改头换面的顺和堂门庭若市,来往贺礼的同行远远多于问诊卖药的。

    大有生信宅,家里几个管事的围坐信朝阳而坐,其中一个正将一个名单念来。

    “这么说,一共去了十三家?”信朝阳听完了说道。

    “是。”管事的答道。

    “建康城三六十家药行药铺药棚,去了不到一半啊…”信朝阳似乎是感叹,手敲着桌面。“这么说,一场风雪正在凝结了….”

    “朝阳,你信还是不信?”一个年长的男人忽的问道。

    这个时候不该问去还是不去吗?怎么问这样没头没尾的话?

    但在场的人却并没有一个面露异色,反而都带着几分郑重看向信朝阳。

    信朝阳迎着大家的视线,张开手,露出手心一个小小的丸药,色泽纯正,气味芳香,他晃了晃手,丸药在手心滴溜溜的转。

    他抬起头,看着众人嘴角带着一丝笑。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他说道,将手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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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那个,因为立意的缘故,这次的女主品德上不是那么正也不可耐,这个,大家见谅些,人需要成长,也因为环境不同而想法不同,也不是说谁坏谁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思想阴暗些,那个,大家看的时候担待些。

    郑重提示,切勿模仿,大家还是要做个善良的好孩子的哦。

第九十七章 揭晓

    二月初九,顾海走出家门时,天上还挂着点点寒星,四周灰蒙蒙的一片。

    “这是吃的,这是穿的..”曹氏和顾十八娘拎着篮子跟在后面,一面走,母女二人一面翻看,只恐漏了什么要紧的。

    顾家巷子已经响起马车驶过的声音,巷子里点着灯,照的大地一片光亮。

    “…娘,你放双鞋子进去做什么?”顾十八娘问道。

    “…人多..每次都有被挤掉鞋子的…”曹氏笑道,“你爹当年考了三次,三次都被挤掉了,后来他嘱咐我,将来海哥儿考的时候,一定要那双备用的….”

    说起了父亲,母子三人都沉默一下。

    “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爹失望。”顾海回过头,揽着曹氏的肩头道。

    曹氏眼里泪花闪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走出巷子口,就见街上亦是灯火通明,车马以及步行的人排成长龙。

    族长顾长春带领家族中的长老们站在街口,上香敬酒,为顾家的考生们祈福。

    顾海站在最后,旁边是嘴里嚼着点心只打盹的顾泷,因为人多,街上又热闹,根本听不到顾长春在前面激动的说些什么。

    “…真唠叨,再不走,进考场就迟了。”有人不耐烦的抱怨。

    看到顾海,冲他恭敬的问好。

    “学兄这次一定高中。”他说道。

    顾海笑着还礼,说不敢不敢,大家同进步。

    顾长春终于讲完了,端起酒,第一杯二杯洒在地上,第三杯则递给了站在最前方的顾渔。

    顾渔穿着素银风毛直身棉袍,因为夜里风大,罩着一件同色的宽氅衣,火把灯笼映照下,整个人如同冰雪铸成,晶莹剔透让人不可直视。

    他接过酒杯,先是恭敬给族中长老们施礼,然后才面对大家。

    “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朗声说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长春面色激动,看着他,如同已经看到魁首的报喜帖子送到顾家祠堂了。

    “呸。”顾泷啐了口,转头看一旁的顾海面色带笑,忙说道,“木头,你肯定能考中,考第一!”

    顾海一笑,说声承你吉言,队伍开始移动,大家各自寻马车而去。

    “哥哥..”顾十八娘扶着曹氏站在路旁,冲他摆手。

    顾海远远的冲她们摆摆手,看着被挤在中间的马车,干脆从上面拎下考篮,大步而去。

    “怎么不坐车?”曹氏有些急了,离得远,也听不到顾海说什么。

    顾十八娘踮脚看了街上密密麻麻的队伍,一笑道:“也许走着还要快些。”

    “可是,毕竟还远,夜里又冷..整整要考两天….”曹氏一脸忧色,看着顾海混入各种车辆的队伍里。

    “学兄。”

    有人在后唤住他,顾海回过头,见顾渔缓步跟上来,身后一个小厮拎着考篮。

    “趁此机会,跟学兄切磋切磋,一较高下。”他面带笑容说道。

    顾海一笑,拱手道:“好啊,一教高下。”

    站在一旁的顾长春等人视线一直放在顾渔身上,直到此时,顺着他的视线才看到顾海,不由愣了下。

    “那孩子是谁?”顾长春问身旁的一个老人。

    那老人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

    “好像是顾乐云的儿子…”他说道,还带着几分不确定。

    “就是他。”另一个老人说道,声音带着笑意,“听说,学问不错,舟山那老夫子对其颇为看重。”

    “他?”顾长春显然很意外,再次看向顾海。

    顾渔与他都是步行,在车流中一前一后穿梭远去了。

    “他?”顾长春收回视线,哂笑道,“他能有他爹的一半才智就是谢天谢地了……”

    他们父子俩的学问,他还不知道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有人在他身后笑道。

    顾长春回头,见是自己的五叔,顾五老爷。

    顾五老爷看着赴考的队伍,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明天是个好天气…”他抬起头,捻着稀疏的胡须,看着幽蓝的夜空,东边已经隐隐有光亮。

    天色大亮的时候,街道上站着送自己家学子的老弱妇幼还没有散去。

    “娘,咱们回去吧。”顾十八娘扶着曹氏,“站了半夜了…”

    曹氏这才觉得腿有些酸了,点点头,再一次看了眼恢复通畅的街道,母女二人转身回去。

    因为考试要考两天,顾十八娘这两天没有去药铺,留在家里陪着曹氏。

    两日过后,街道上又迎来一次车流人流高峰,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到顾海,还得靠彭一针这个粗壮的人。

    “海哥儿,海哥儿。”他招手喊着,拨开人群,将面色困顿的顾海拉过来。

    一看到儿子的脸色,曹氏就掉眼泪。

    “我的儿..”

    顾海打起精神冲大家笑着。

    彭一针顺手给他诊脉,笑哈哈的说道:“没事,没事,心神困乏,睡一觉就好了。”

    “少爷,考的怎么样?”灵宝关切又好奇的问。

    灵元显她问的唐突,在后拉了她一下。

    “还好,还好。”顾海冲她和善一笑,“灵宝做的鸡蛋饼很好吃,谢谢。”

    灵宝没想到他还特意夸自己这个,高兴的眼睛都笑没了。

    “回家说,回家说。”顾十八娘笑道,招呼大家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去了。

    顾海睡了一天,再起来就又恢复如常,看看书写写字,安心等放榜。

    这期间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在流传,有说莫某人的文章被考官大人称赞,甚至还有人说某某人已经被定了案首了…

    当然这些都是灵宝听来的,在顾十八娘做药的时候讲给她听。

    顾十八娘听了只是一笑。

    “案首肯定不是你说的那个周学子…”她抬起头淡然说道。

    “为什么?”灵宝将洗净的草药摊在簸箩上,很好奇顾十八娘笃定的语气,“人家都说周学子是建康第一才子呢….”

    顾十八娘没有回答,而是停了手,望着眼前的白术沉思。

    不为什么,因为命运里的案首是顾渔,不过不知道命运会不会改变…..

    说实话,她心里焦躁不安,恨不得立刻知道谁是案首,但又期望永远不要知道。

    谁是案首,对她来说决定的是命运会不会改变。

    如果案首依旧是顾渔,那是不是意味着那注定的一切还是会发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娘会死,哥哥会死……

    顾十八娘闭上眼,只觉得胸口压着巨石。

    因为目前还是不出药,所以顾十八娘只是来药铺练练手,过了午就回去。

    借着开张那天的热闹,药铺的生意还是不错,顾十八娘走出来时,看到等着彭一针看病的人有四五个。

    “灵宝,你来抓药。”灵元见她从一旁过去了,忙招呼给候诊的人倒水的灵宝,自己跟了出去。

    出了门,见顾十八娘站在门口不动,小小单薄的身子站在那里,瓷白的脸色,似乎随时都要碎开裂去。

    纵然在笑的时候,眼底也带着忧伤,灵元看着她走近几步,却发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停下脚。

    顾十八娘已经发觉人走近,回头看。

    “灵元,你来得正好,咱们去城外老丈那里看看,他老人家回来没。”她说道。

    “好。”灵元立刻答道,转身备车去了。

    马车停在茅屋外,因为一冬天的风雪,茅屋几近坍塌,已经俨然不能住人了。

    灵元站在顾十八娘身后,迟疑了许久,伸手将斗篷给她披上。

    “谢谢。”顾十八娘回过神,抬头冲他一笑,自己伸手系上带子。

    灵元垂目不言,退开几步,看她站在茅屋前陷入沉思,不敢打扰。

    路旁黑土灌木中,已隐隐有枝丫泛绿,细细柔柔,不似冬日那干枯僵硬,灵元便伸手扯了几根,在手里折来折去,慢慢的变成一只蚂蚱样。

    “你在做什么?”顾十八娘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灵元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站在自己身前,饶有兴趣的看他手里的枝条。

    “瞎玩的..”灵元站起来,想要丢开。

    “我瞧瞧。”顾十八娘接过来,托在手里端详,嘴边笑意浅浅,“是小兔子?”

    灵元点点头。

    “灵元手真巧。”顾十八娘笑着看他。

    灵元有些不自在的扭开头。

    “还会做什么?”顾十八娘问道。

    残冬的午后,懒懒的日光懒懒的照在狂野上,没用多长时间,顾十八娘的手里就抓满了各式各样的枝条勾勒的狗猫兔子…

    “这个还是兔子?”顾十八娘看着灵元手里的那个,笑道。

    灵元的嘴边浮现笑,“是狐狸…兔子哪有这么长的尾巴…”

    “可这耳朵可不像.”顾十八娘认真的说道。

    灵元也看了看,点了点头,带着几分遗憾,“枝条还是太硬,做出来的不好看,等到夏天,狗尾巴草长出来,做出来的才好看..”

    “这也很好看了。”顾十八娘感叹,看着双手拎着的,“你跟谁学的?”

    “我自己瞎琢磨的..”灵元说道,“刚逃出来时,妹妹小,总是哭,我就做这个哄她玩…”

    “灵宝真幸福..”顾十八娘笑道。

    她的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有些哀伤,似乎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

    灵宝真幸福…

    她真好命,遇到了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就避免了失去哥哥,不用尝到失去亲人的滋味。

    那种滋味,就是如今亲人还在,也夜夜让你惊醒,醒来后,撕心裂肺的疼。

    “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做。”灵元忍不住说道。

    顾十八娘冲他一笑,将手里的枝编举起来左右看,脸上的笑意终于散到眼底。

    “好啊。”她说道。

    放榜的时候,顾十八娘没有亲自去看,她惶惶不安,觉得自己无处可躲,最后坐后院的制药房里,似乎这样就能逃开不可预测的命运。

    “十八娘..”

    “小姐…”

    “少爷..”

    “夫人..”

    彭一针和灵宝的声音破门而入的时候,顾十八娘脸色素白,她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双手平放在膝上。

    门猛地被推开了,日光倾泻而入。

    “妹妹..”顾海看着她,嘴边带笑,“顾渔考了第二。”

    他的手抓在门环上,指节发白,微微抖动。

    “他不是第一..他不是第一…”他轻声说道。

    他不是第一,命运变了。

    顾十八娘只觉得有眼泪泉涌而出,终于能看得见一丝希望了,她站起来,有些激动的擦去眼泪。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地道…”她笑道,“人家没考好,我们这样高兴….”

    “我们不是针对他…”顾海笑道,看着双眼终于亮亮有神的妹妹,戏谑道,“妹妹不关心案首是谁吗?”

    管它是谁,只要不是顾渔,就足以证明命运不是不可改变,那也就是说,她的努力不会白费……

    顾十八娘笑着笑着忽的收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顾海。

    顾海咧嘴笑了,笑意越来越大,最后发出朗朗笑声而出。

    “是顾海。”他说道,“是顾海….”

    消息传到顾家族中,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顾长春更是失态的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如今且不说顾家族中多少考生学子了,就说他在顾家是佼佼者,那建康城这么大,再加上下属的县,学子如云,其中名头大的不在少数,这个案首怎么会轮到顾海?

    此时的建康,学子们都在互相询问,这个顾海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实也没那么难,潜心求学,熟读经典,多多练习而已。”顾海面对几个前来道喜的关系不错的同族兄弟,淡然笑道,“答卷不过是破题,语句通顺,言辞达意而已。”

    众人显然不信,纷纷道自谦了。

    站在屏风后的顾十八娘却是信,那夜夜不熄的烛灯,翻烂的书籍,写的成堆成堆的文章,为了练字绑在手腕上的方石,这一步步是他扎扎实实的走出来的。

    “深浅虚实相间,井然有序,不管是内容还是字体,都大气工整,整篇文章一张卷面摆出来,两个字概括,”顾家族学的夫子,建康名士舟山面带几分激动的对满屋子的人说道,“主考大人只说了两个字。。。。”

    他再一次环视众人,伸出两个手指,“踏实!”

    才华横溢,文章做得烟花绚烂的考生不少,但只有这个顾海才华也有,且字字句句将一个不骄不躁,沉稳严律的学子形象呈现在主考大人面前。

    这个才华横溢做的绚烂烟花文章的学子,其中就包括自己吧。

    顾渔将拳头攥紧,薄薄的嘴唇上已经咬出血迹。

    他不信,他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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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了晚了,写完了,呼~~去吃饭~~

第九十八章 贺宴

    这是运气!这这一定是他走运。

    此场考试,均由主考拍板,每一个主考都有各自的喜好,而顾海不过是恰好对了这个主考的脾气。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又是他挡了自己的路?

    运气?他的好运气哪里来的?

    顾渔站在议事厅的窗外,静静看着屋角冒出嫩芽的枝条,他的面色越发瓷白,双目越发幽寒。

    他转过身从窗前大步走开了,路上见到的不管奴仆还是族亲,不管男女老幼纷纷带着艳羡尊敬施礼的施礼,问好的问好。

    别说他是第二名了,这次考试的前十,在建康城都将受到追捧。

    顾渔神色淡淡快步而去,眼中不带丝毫的喜色。

    屋中的谈话到此为止,不管大家惊异还是艳羡,顾海是案首的事实是不容置疑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顾家族的学子包揽了魁首和第二名,这都是天大的喜事。

    按照惯例,考中的人家都要摆宴席庆贺的。

    “这样吧,公中出钱,给海哥儿摆宴吧。”顾长春站起身做个决定。

    也没必要征求意见了,想必没人会反对,只怕各各都会多包贺礼呢。

    君得势,从者众,此乃世情,无可厚非。

    “爷爷….”有人突然出声。

    顾长春寻声带着几分不满看去,“如何?”

    “那个,我方才来时,见四老爷家已经摆开宴席了,而且说了,是流水宴,”那人笑嘻嘻的说道。

    顾长春脸色一僵,他们哪来的钱?莫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他哼了声,正要说话,那人有颤巍巍的伸出三个手指。

    “他们还说,摆三天……”

    顾长春一句话被堵在嗓子眼,差点呛得咳嗽起来。

    宴席果然摆在顾家街上,不问亲友不问熟识,只要来坐下就吃。

    顾长春到来时,曹氏正被一众妇人围着说笑,夸赞恭喜的话几乎要把她捧上天。

    曹氏被说得又是笑又是掉泪。

    顾长春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她穿着石青五彩交领长袄,嘴角挂着浅笑,眼神却是一派平静无波。

    他咳了一声,顾十八娘转过视线,淡然看着他。

    “这是族里的一点心意….”顾长春说道,他觉得很不自在,明明是来恭贺送钱来了,怎么搞的倒像是求着她们收下一般。

    身后的长老们便纷纷笑哈哈的应和着,两个小厮捧着盖着红布的托盘上前。

    顾十八娘的目光扫了一眼。

    “多谢族长美意。”她淡淡说道,话锋一转,“只是族中无此定例,未免人诟病,还请收回。”

    拒绝了?众人有些惊讶。

    “既然来了,还请各位长辈吃杯水酒再走。”顾十八娘一笑道,冲众人略一施礼,“家中人少,事务繁杂,我失陪了。”

    说罢果然转身洒然而去,竟是不与他们再多说一句话。

    想当初我们母子孤立无援,倍受排挤,你们这些人无一说句公道话,那曾经的冷眼冷语,岂是几句话好话笑脸就能暖过来的。

    世间熙熙皆为利来,人间攘攘皆为利往,我卑贱时你们可以任意踩踏,那么我飞扬时为什么不可以对你们鄙视不屑?

    “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倔….”有人干笑几声,目光落在顾长春身上。

    顾长春面色难看,冷笑一声,摆手道:“既然如此,那就收回吧。”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会试案首,真以为自己就蟾宫折桂了?

    一直站在后面察言观色的顾乐山此时忙颠颠的过来。

    “那个…大爷爷….香料行….你看…”他有些踌躇的低语。

    顾长春哼了一声,“会写文章就会做生意吗?”看了眼外边热闹的宴席,更是心头发闷,“这样铺张挥霍,岂能守业?”

    顾乐山大大的松了口气,顾十八娘那日的话原本没有被他放在心上,转头就忘了,但突然顾海竟然中了案首,这让他不由大吃一惊。

    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就怕族长大人真的借此将香料行转给他们,钱也是一方面,关键是他顾乐山的面子可就丢尽了。

    “就是,就是,一个会试案首算什么…”他笑哈哈的说道,“我的渔儿还是第二呢,才读了几天书,这要是哪怕早一个月,案首哪里轮得到他….”

    提起顾渔,顾长春面色好了很多,他点点头,的确,这个孩子也很让他出乎意料,当初听人说其聪慧,还不相信,有顾乐山以及那几个孩子摆在眼前,要人相信的确很难…..

    没想到只进了学堂一个月时间,竟然高中第二,最难的是这孩子长得好又知道感恩…..

    “什么你的..”顾长春看了顾乐山一眼,视线所及,一身素雅的黄世英带着顾渔翩翩而至,“说话注意点..”

    顾乐山笑着称是,心中不以为意,本来就是他的!身上流着的可是他顾乐山的血,这一点不叫爹也无法改变!他高兴又得意的想着,早忘了直到几个月前,他都一直恨不得这个孩子从来没有来到这世上…

    顾渔迈进顾海的房间时,顾海正被一众学子围着,纷纷要他吃酒。

    顾海摇头不肯。

    “十年寒窗,这才迈出第一步,来日方长,你我可不能就此挥霍懈怠..”他含笑说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一日尽欢又有何不可?”顾渔笑道。

    听到声音,大家都回过头,看到正解下披风,露出玄色云纹缎袍的丰神俊秀的顾渔。

    “来得好,来得好..”大家笑道,伸手拉他过来,将一杯酒塞给他。

    “你们一家两兄弟,榜眼探花全占着了,不吃酒天理难容!”

    大家纷纷哄笑道。

    “不可如此说..只是会试而已….”顾海忙摆手道。

    “你就吃了吧,大家都知道你端正踏实,不怕这一杯酒就能毁了去..”顾乾笑道,伸手揽住他的肩头,将一杯酒灌了进去。

    “少爷。”灵宝笑盈盈的走进来。

    为了喜庆,顾十八娘给家里人都做了新衣,灵宝和灵元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的灵宝穿着一身鹅黄的上襦,挽着慵妆髻,这几个月来生活无忧,她的面色红润,显得俏丽可爱。

    屋中的人便都看过来,除了顾渔和顾乾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外,其他人都饶有兴趣的打量这小丫头。

    “小姐说戏班到了,要少爷公子们去园子里听戏。”灵宝说道。

    “好,我知道了。”顾海答道。

    看着灵宝出去了,少年们收回视线,打趣顾海。

    “原来还有了红袖添香的伴读…”

    顾海家什么条件,大家也都知道了,只是这一次进家门看到的却是完全跟传说中的不同。

    园子干净整洁,席面搭配得当,仆妇虽然少,进退得体,娘亲端庄温婉,妹妹清秀恬静,竟然还有一个漂亮的小丫头,这哪里是他们说的叫花子般得人家?叫花子要是过这样的日子,那他们可都成了叫花子了!

    对于这种打趣,顾海倒没露出少年人的羞涩,只是一笑。

    “她不是我家奴仆,不可唐突。”他说道。

    大家或信或不信,说笑一阵,乱轰轰的吃了几杯酒,要出去看戏。

    顾海将视线投向顾渔,顾渔也正看过来,冲他举酒杯一笑,顾海也是一笑,仰头吃了。

    “..学兄这次略胜一筹..”他走近几步,看着顾海笑道。

    “..皇天厚运…”顾海颇有些感叹,回想如今的一切,一年前他们还是贫居乡下一角,靠着变卖家财度日,而自己的学业,眼看着就要断了,而一眨眼间,一切从妹妹受伤后醒来就变了…..

    按照妹妹说的,自己如今应该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哪里还能站在这里,衣着鲜耀,意气风发,接受众人的恭贺与艳羡,而且更有大好的前程在前方隐隐可见。

    皇天厚运,顾海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唯有踏踏实实做人做事,才不辜负上天厚爱。

    忽觉一道阴寒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顾海不由心里一凛,看向对面的顾渔,却见他已经转开了视线,手慢慢转着酒杯。

    “..学弟才学惊人,必能一鸣惊人….”顾海思付片刻,对他真诚一笑说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当初顾十八娘说了顾渔是连中三元的时候,他还不信,怎么可能,那样一个从来没有进过学堂的人…

    可这次考试之后,他信服了,这个人,果然非一般人!

    他不由审视顾渔,少年姿容俊秀,行动从容优雅。

    察觉到他的审视,顾渔转来视线,对着顾海举了举酒杯,嘴边的笑意添了几分,他的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话,顾海不由神色一凝,再看顾渔,将酒杯一抛,将斗篷随手一披,洒然而去。

    少年们已经吆喝着往外走去看戏,顾海站在人后,神色凝重。

    他说,你的好运到此为止。

    酒宴酣,戏台上锣鼓热闹,所见之处皆是笑语喧哗。

    “四弟妹,这次花费不小吧?”有跟曹氏交好的妇人低声问道。

    心里也被这次宴席惊到得曹氏,此时面上也露出几分惶惶。

    这的确是太破费了,当然此时建康城,举办宴会的人家不少,而且规格比他们家高的也不少,只是他们家有些特殊,孤儿寡母无产业田地…..

    曹氏的视线就不自主的看向一旁的顾十八娘。

    “钱就是用来花的,花完了再挣就是了。”顾十八娘转过头,一笑道。

    这句话虽然简短,但听在人耳内却是不简单。

    “十八娘,钱怎么挣的?也告诉大娘婶子们,让咱们也学学….”有性格爽朗的妇人被推出来,借着玩笑的问道。

    “不过是开药铺,卖药而已。”顾十八娘知道她们的意思,爽快的答道。

    “药铺?你们家开了药铺?”妇人们见她肯说话,忙追问道。

    卖药这句话,顾十八娘以前说过,但此时这些妇人们再重复起来,语气里就郑重了很多,显然不再把这个当成一句推搪的笑话。

    顾十八娘点点头,没有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外边又传来贺礼声。

    这一次报出的是一串药行的名字,顾十八娘起身出去了,既然大家是冲她的面子来的,她也得给这些人面子。

    听着这些药行的名字,屋内的妇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原来一切都是真的,这曹氏母女没有说笑。

    那些药行的她们也不陌生,这得开什么样的药铺,值得让这些大药行如此重视?

    消息很快伴着宴席的结束,传遍了顾氏每一家每一户。

    “什么?她是刘公高徒?”顾长春听到消息问道,面色有些古怪。

    已经有人把刘公的来历以及地位事迹等等说了一遍。

    “我自然之道刘公是什么人,”顾长春不耐烦的打断那人,手指敲着桌面,“她是刘公的高徒?”

    他自己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荒唐!”他收了笑,有怒意在眉间凝结,“且不说她的年纪,就说她的身份,顾乐云曾为朝廷命官,曹氏出身清白诗礼人家,匠人?他们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做匠人?就是宁肯饿死,我想曹氏也不会让她去做拜匠人为师,沦入此道。”

    匠人是什么,不得参加科考,不得跃入士流一族。

    甚至还不如商户的地位,因为很多匠人都是受控与或公或私的作坊商行,说白了,匠人就跟奴仆没什么区别。

    当然,那些有名气的匠人除外,混到他们那种地步的都是自己当自己掌柜的,不会再受制于人,也没人能让他们签下生死契约。

    但那又如何,他们依旧是匠人而已。

    “顾乐云一辈子醉心功名,曹氏恪守妇道,会让官宦之后诗礼之家的女儿沦为匠人?将来只得婚配匠人?”顾长春似笑非笑道。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这的确是匪夷所思了。

    “也许没拜师,只是受指点?”有人说道。

    “那算什么高徒?”顾长春嗤笑道。

    那倒也是,这些匠人之间最重师徒之名,不拜祖师爷,不行入门大礼,谁敢承认师徒关系。

    “那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所谓刘公的药是假的?”

    “…你以为那些药行是傻子开的啊…..”

    一时间议论纷纷。

    顾长春摆手制止大家议论,“不用说了,叫曹氏过来一问便知,此事只怕不妙啊…..”

    诈骗…

    所有人都想到这一点,如果这顾十八娘真的是行欺诈之事,才得来这么钱财,那一旦事发,且不说顾海的前程铁定被毁,就连他们顾家族众也少不了受牵连。

    何谓族人,福祸相依。

    “如真是如此胆大妄为行欺诈之事…..”顾长春神色沉沉,站起身来,目光环视众人,“那就开祠堂,除族谱。”

第九十九章 质疑

    曹氏听到来人说族长有请,很是一愣,面上又浮现几分不安。

    她踌躇一下,一旁的仆妇察觉道,立刻说道:“我去告诉少爷一声。”

    曹氏正有此意,但毕竟母亲的身份摆在那里,进出请示儿子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借势点头。

    “不知族长找我母亲所为何事?”穿着家常青棉袍的顾海迈进来和颜问道。

    来人先恭敬的施礼,唤了声解元公。

    这一次考试考出的秀才很多,但解元公却只有一个,这就意味顾海将来进士及第的机会比别人要多得多。

    如今的顾海,就是县太爷府爷见了,也不敢慢待。

    “小的不知。”恭敬归恭敬,但来人真不知道原委。

    “既然如此,我陪娘一起去。”顾海含笑道。

    “想来也没什么大事,别耽误你读书…”曹氏有些过意不去,迟疑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顾海笑道,伸手接过仆妇递上的斗篷,给曹氏披上。

    他们兄妹曾经约定,不管如何,也不能让曹氏独自外出,尤其是去族里,他们不知道,毁了一个顾宝泉,还会不会有顾贝泉、顾宝水之类的冒出来。

    看上去平淡无波的生活,实在是暗潮汹涌,走起来步步惊心,只怕一步错而万劫不复。

    对于顾海一起过来,顾长春等人有些意外。

    “大爷爷。”顾海简单施礼,也不客套,“不知道有何事?”

    顾长春也不客套,将方才大家的疑问说了。

    “这么说,十八娘竟是拜了匠人为师?”他的视线看向曹氏,颇为严厉。

    天下竟有如此母亲,任凭女儿自甘下贱。

    有没有拜师,曹氏和顾海自然很清楚,曹氏有些不安,想要站起来,被顾海轻轻拉了下衣角。

    “族长爷爷。”顾海站起来一笑,“此事恕我们不能奉告。”

    谁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顾长春冷笑一声,“怎么?有什么说不得的事?”

    顾海只是笑,“此事终会揭晓,但请族长爷爷恕罪,我们不能说。”

    终会揭晓,终会揭晓的时候就晚了!顾长春很生气。

    “海哥儿,”他神色凝重,看着顾海,“你可知道我们顾家族规。”

    顾海点头,恭敬道知道。

    “那么凡行作奸犯科事,什么后果,你自然也知道了?”顾长春沉声说道。

    “是,晚辈知道。”顾海神色不变,淡然含笑说道。

    见他始终要紧牙关不透半点风声,又神色坦然,众人又是迷惑又是无奈,反正将后果已经告诫了他们,只得任他们告退而去。

    直到走进家门,顾海的脸色才猛地沉下来。

    “海哥儿,是不是,你妹妹出什么事了?”曹氏也白着脸问道,抓着顾海胳膊的手微微发抖。

    “没事,没事。”顾海安慰曹氏,沉思一刻,道,“我去药铺看看,娘,你别出门。”

    曹氏一脸担忧的看着顾海大步而去,心提到嗓子眼。

    她就知道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幸福了,幸福的都不真切,如同水泡一般,似乎随时都要破碎。

    行作奸犯科之事的后果,是要从家族中驱逐,被家族中驱逐意味着什么,她自然知道,朝廷取人,忠孝第一,才学第二,纵然海哥儿学问超群,但也注定不得入仕,十八娘再能挣钱,也要备受人唾弃,这天下之大,将再无他们母子三人立足之地。

    到底会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发生的事,顾十八娘并不知道,她坐在要药铺里试着炮制苍术,根据刘公书上说,炒炭、炒焦、煨、土炒、醋酒盐麸炙,每一种炮制方法炮制的苍术燥性皆不同,这真是神奇。

    “小姐..”灵宝在外说道,“保和堂的王掌柜说要见你..”

    顾十八娘正盯着火候,伴着灵宝这一句话,炭爆出一个花,幸亏她躲闪及时,没有伤到眼,她轻轻揉了下脸,心里有些不安。

    “好,请他后堂坐。”顾十八娘说道。

    收拾完这里,锁上门,简单洗了手,来到后堂,王洪彬正在堂里坐立不安,屋里已经撤了火盆,但他的头上却出了一层细汗。

    “顾娘子..”见到顾十八娘进来,他忙上前大礼。

    “王掌柜无须多礼。”顾十八娘还礼,看着他的脸色,“王掌柜有何事?”

    王洪彬似乎不敢看她的眼,低着头,下定决心般得说道:“是想劳烦顾娘子去一趟….药行商会的会长,万盛隆的黄庆明掌柜想要见见顾娘子你….”

    自从被认为是刘公之徒以后,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要自己去见他,而不是来送拜帖要见自己。

    顾十八娘心猛地一沉,她看着王洪彬,“哦?不知道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王洪彬觉得一双视线似乎要穿透自己,他有些不敢抬头。

    这件事是不是做的不太对,也等不到京城老爷子的答复……想到保和堂如今的困境,就如多数人说的,只能这样做了。

    “黄老掌柜的想问顾娘子一些..一些事…”他说道,终于抬起头看向顾十八娘。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顾十八娘看着王洪彬,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将她推出去的人会是保和堂,会是王洪彬。

    令人难堪的一阵沉默。

    “好,走吧。”顾十八娘转过身迈步先行。

    小时候顾十八娘曾经看过一次街头杂耍,长长的绳子悬挂在半空中,一个身形轻盈的姑娘在上面健步如飞,或跳跃或翻转,看得让人心惊胆战又激动不已。

    自从被认为是刘公之徒后,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在走空中的悬绳,而且是没有任何技巧依仗的走,可是她别无退路,只能走下去,进可能万劫不复,退则必是万劫不复。

    “顾娘子..”

    马车停下了,王洪彬的声音在外响起。

    灵元掀起帘子,伸手扶她,脸上带着担忧,眼中一片坚毅。

    顾十八娘下车,看了眼保和堂的门楼,又看了向王洪彬。

    王洪彬移开视线。

    “顾娘子,这事我们也是万不得已…”他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们逼不得已,就可以来逼我?她从王洪彬身边而过,迈步入门。

    保和堂生意依旧,他们穿堂而过,来到后院的迎客大厅前,厅门大开,可以看到里面已经有很多人,或坐或站。

    “顾娘子来了。”不知道谁先喊了声,屋内骚动起来,视线齐刷刷的投了过来。

    与以往见到她都抢着出来迎接不同,大厅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很是踌躇。

    “顾娘子,”一个儒雅温和的声音从大厅内传来。

    顾十八娘只觉得眼前一亮,见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男子迈了出来,黑发簪挽,腰佩青玉,面带笑容。

    “顾娘子快请。”他拱手施礼。

    满屋子人只有他一个迎了出来,顾十八娘面上不由浮现一丝笑。

    “信大少爷,有礼了。”她垂目还礼,含笑道。

    信朝阳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他信朝阳在家中名声赫赫,但一则大有生在建康药行界并非翘楚,二则对外掌权者是他的父亲,再加上他为人一向低调…

    信朝阳一念间已经再一次梳理了记忆,确信他们的确从没谋面。

    她怎么一眼就叫出自己,而且很平淡的语气,似乎,并不陌生?

    她的年纪豆蔻,形容清秀,气质娴雅,如果在他处见了,绝对不会把她和整日跟药材炒锅打交道的药师联系起来。

    “信大少爷不怕独秀于林么?”顾十八娘与他擦身而过,低声笑道。

    “真金何怕火炼?”信朝阳笑答。

    顾十八娘一笑,不得不承认,如此场面信朝阳如此相待,她心生几分感激,但对于信朝阳的用心,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她看了眼信朝阳,这个男子十年前和十年后竟然没什么变化,想必笑面郎君的称号也不会变,那一世就是他谈笑间定下连环套,不知道套住了多少商家,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家财散尽,才铸就了一跃为建康榜首的药行大家。

    信朝阳自然看得出顾十八娘这一眼中意味深长,心中更是吃惊,却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压下念头,跟从顾十八娘进了屋子。

    见她进来,倒是有不少人给她问好。

    大厅很是宽敞,一眼扫去,大多数人都有些面善,不过,那面善来自前世的记忆,今世倒还没有打过交道。

    顾十八娘的视线落在最上方的几位人身上,几人均是年近五旬的老者。

    他们的视线也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个小眼精光的老者眉头微皱。

    “你就是刘公之徒顾十八娘?”他突然开口道。

    顾十八娘看向他,察觉到他话语中的不屑以及些许怒意。

    “这是建康药行会长,黄老爷。”王洪彬在一旁忙低声介绍,脸上很是尴尬。

    这黄老爷子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顾十八娘倒是不认得,毕竟那一世顺和堂发达后,对外打交道的事都有管事的出面,她一个内宅妇人很少去见这些人,点点头,含笑道:“我是顾十八娘。”

    并没有回答前半句话。

    “你说你是刘公之徒?”坐在黄老爷身旁的一个老者嘴边浮现一丝了然的笑,紧跟着开口问道。

    顾十八娘看向他,见他体态微胖,面容和蔼。

    “这是。。。董老爷。。。”王洪彬低声道。

    他就是董老爷?顾十八娘看向他。

    “久仰大名。”她忙说道,微微施礼。

    见她如此知礼,董老爷点了点头。

    顾十八娘这才问道,“不知今日唤小女子我来有何事?”

    “有人告保和堂行欺诈之事,销刘公制药,”黄会长淡淡说道,一面伸手一抬,站出来四五个人,手里托着盘子,里面摆着瓷瓶。

    “这些是假的!”

    “我们花了大价钱,结果这些根本不是刘公秘制!”

    “。。呸,什么刘公紫金丹。。。。”

    保和堂在场的人面色不安,其中几个年轻人不服气的冲那些人愤声。

    “谁说这些不是?这些都是顾娘子做的。。。。”

    “顾娘子,你可要作证。”

    顾十八娘看向那些药,心里苦笑,她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防不住。

    “王掌柜,这怎么说?”她看向王洪彬问道。

    听她如此问,王洪彬神色一变,带着几分惊慌看向她。

    事情好像跟他们设想的不一样。

    前一段保和堂再也顶不住压力质疑,几个年轻人便纷纷提出要抬出刘公之名,他一时犹豫,就任年轻人行事,将一半紫金丹摆在大堂,宣扬出去。

    一时间,形势果然好转,但没想到还没笑两天,就有人告到了药行商会里,而且来了好些知名大药师,做出了鉴定。

    这紫金丹只是有些神似刘公之技,但绝非真品。

    这一下可惹了大麻烦,建康药行商会足以借此将他们驱逐出建康,并且必将累及整个保和堂的声誉。

    “三叔,这有什么上愁的,请顾娘子出来一说不就好了,这的确是她做的药,她断不会不承认的。”大家纷纷说道,对于此事不以为意。

    “可是这些药大家说不是刘公制药。。。。”王洪彬迟疑。

    “那就不管咱们的事了,让顾娘子跟他们论证去。”大家说道。

    想到顾娘子卖药时曾说的那些话,王洪彬很是犹豫,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京城老爷子,但由于路途,回信一时还没收到,药行商会带着众人上门来了,他不得已只得去请顾十八娘来。

    顾十八娘既然是刘公之徒,自然能证明自己,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想必顾娘子并不介意,王洪彬心里这样想着。

    但此时看来,似乎好像不对。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顾十八娘已经看向那些人,问道:“敢问你们买这紫金丹多少钱?”

    “五十两一瓶!”

    “我还好,只花了三十两!”

    王洪彬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两耳嗡嗡响,模模糊糊听的顾十八娘问“那么,王掌柜,你能告诉大家我多少钱将这些紫金丹卖与你的?”

    王洪彬只觉得嗓子干涩,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好,你不说,那我来说。”顾十八娘冷冷一笑,将那时的话一字一句大声说出来。

    只听得满场人色变。

    保和堂更为哗然。

    “姓顾的,你骗人!”

    “你要不是刘公之徒,我们怎么可能要你做药?”几个年轻人跳出来红这眼喊道。

    这话是事实,大家的视线又都回到顾十八娘身上。

    “是谁说我是刘公之徒?”顾十八娘微微抬着下颌,看着他们道。

    站在人后的信朝阳一直含笑看着场中,并没有跟着大家议论纷纷。

    “少爷。。”有人按不住好奇低语道,“这顾娘子是要做什么?”

    信朝阳一笑,微微抬手遮挡一下,低声道:“困兽之斗。”

    那人不明白,信朝阳不再多说,目光投向场中那瘦弱小姑娘身上,她的双眼闪闪发光,娇俏的面容上流露出强大的精神意志力。

    兽在困中,已无脱身之计,唯有咬住站的最近的人,就是死也不要那害她入困局的人好过。

    “从来都是你说,你们说!”顾十八娘目光环视一遍,看着场中的人。

    “我有说过吗?”

    “一人抢,从者众,是你们辨别不清,如何来怪我?”

    “王掌柜,你让我做紫金丹时,我是怎么问你的?”

    王洪彬动了动嘴唇,终是无声。

    “我问你,要药效,还是要名声,你说要药效。。。”

    “敢问董老爷,我做的的紫金丹,药效如何?可是次品?”

    董老爷闻言一笑,摇摇头,又点点头,转身与身旁几个老者低语几句,才转过身来。

    “上品。”他说道。

    “那么我第一并没高价卖药,第二没有卖次品假药,第三我没说是刘公秘制,那么,敢问今日请我来是要证明保和堂行欺诈行径么?”顾十八娘含笑说道。

    王洪彬蹬蹬后退几步,脸色灰白。

    保和堂众人顿时哗然。

    “你!你!”几个年轻人冲出来指着她怒目相向。

    “我如何?”顾十八娘毫不退步,“我可有半句说错?”

    “你说你师傅姓刘!”其中一个年轻人涨红了脸喊道。

    这个年轻人就是第一次卖了煨葛根的那个,但顾十八娘并不记得他,闻言一笑,“没错,我师傅的确姓刘。”不待那年轻人再说话,看向大家朗声道,“不知道在座的有没有姓刘的,或者家里有姓刘的药师?”

    大家一愣之后,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哄笑起来。

    “有!”有人喊道。

    “我家也有!”更多的人喊道。

    “怎么,除了刘公,天下的药师就不得姓刘了没?”顾十八娘看向那年轻人浅笑道。

    年轻人面色涨红,双目冒火,恨不得伸手掐死眼前的人。

    “你。。。狡诈!狡辩!”他咬牙说道。

    “生意生意,你情我愿,愿打愿挨,何来狡辩之说?”顾十八娘淡淡道。

    “你是何人派来,要害我保和堂?”年轻人嘶声喝道。

    “没有人要害你们,是你们自己害自己。”顾十八娘神色有些黯然。

    保和堂是无法翻身了,而自己呢,这一次也没什么好结果,今日纵然言语逃脱欺诈之责,但日后这药行也不会有她立足之地了。

    保和堂的生路断了,而自己的生路也断了,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的,她抬起头,看向王洪彬,嘴边一丝苦笑。

    王洪彬垂着头,精神已然涣散。

    此时坐在上位的几个老人对视一眼,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顾娘子,保和堂固然有错,你也难逃欺诈之责。”黄会长咳了一声,抬手制止住大厅里的乱哄哄,开口说道,“你明知保和堂误会你的身份,却并不说明,不是欺诈还是什么?”

    “我说过了,卖的是药效,不是师傅的名头。”顾十八娘淡淡道。

    董老爷在上嗤的笑了,“顾娘子,如果没有打着刘公的名头,谁会看你的药效?”

    顾十八娘面色苍白,却依旧抬着下颌,并没有说话。

    “我。”人群里有人朗声说道。

    此言出人意料,大家不由寻声看去,见白衣青年温雅而笑。

    “我信药效,正如顾娘子所说,制药制药,看的是药效,而不是制药人是谁,”信朝阳站起身来,徐徐说道,“顾娘子日后出药,我大有生必定全收。”

    顾十八娘没有去看他,而是保持姿势站着不动,她不敢转头低头,只怕眼泪会掉下来。

    她的走绳终于结束了,以狼狈的姿态跌落,面对观众的嬉笑嘲讽,她要保持落地时的最后一分骄傲。

    “顾娘子,我有些话要问问你,请这边说话。”董老爷突然起身,向一旁而去。

    顾十八娘迟疑一下,黄会长冲她点头,淡淡道:“董老爷有些药材的事要问你,你且去听听。”

    说完又加了句,“顾娘子。。资质可嘉,此次的事,是有些可惜了。”

    顾十八娘心里不由一跳,带着几分难掩的欣喜看向黄会长,他的意思,这次的事还有转机。

    无可否认,作为建康药行会长,如果他想要扶自己一下,那绝对不是什么难事,而自己也终将能渡过这次难关,至于保和堂,自从他们不顾约定将紫金丹高调出售时,就已经自寻死路了。

    她从来就不是悲悯的菩萨。

    顾十八娘再不迟疑,低头说了声是,举步过去,和董老爷站在大厅一脚的长桌前,桌子上摆满了药材,外人看来,他们的确是在进行药材的交谈。

    “顾娘子,只怕这药行界容不得你了。”董老爷开门见山说道,一面捏起一块煨葛根。

    顾十八娘咬了咬下唇,低声道:“还请董老爷指点。”

    对她如此识趣,董老爷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煨葛根转来转去。

    “把书给我,我保你建康城依旧做大药师。”他忽的说道,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浑身一震,惊愕的看向他。

    “董老爷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她敛神说道。

    “你要知道,自古药师都是师傅手把手带出来的,当然也有书籍相传,但单靠看书,是学不来真正的手艺,”董老爷面上浮现慈祥的笑,带着几分洞然,“顾娘子做药似是而非,水平不等,想必是自学成才吧?”

    顾十八娘抿嘴不语,心中如惊涛骇浪。

    “。。。。刘公留下一本书,此书曾经现世,但很快又消失,我想,顾娘子是否机缘巧合得到这本书呢?”董老爷徐徐说道,口中是问话,语调却已经笃信。

    顾十八娘苦笑一下,吐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董老爷在说什么。。。”

    董老爷神色不动,“哦?这么说顾娘子听不明白?”他淡淡一笑,“看来顾娘子不是我药行界中人啊,无缘啊。”

    他这是威胁,顾十八娘当然知道,其实交出那本书,对她自己真的没什么坏处,自此一事后,就算她手里拿着那本书,对她来说,也是没有用了。

    交出去,换来个董老爷的徒弟的名分,这药行界也足够她遨游了。

    “顾娘子资质可嘉,如此泯灭,实在是可惜。”董老爷再一次说道,见顾十八娘沉默不言,便停了下,又道,“保和堂行事荒唐,无视我药师出药即不认药的规矩,将小娘子推出来面对质疑,我药师们必不再与其相交,而他虚夸药品,这建康药行也不毁容他,保和堂在建康经营多年,丢弃实在是可惜,不知道小娘子有没有兴趣接手?”

    顾十八娘抬眼看他,神色变幻莫测,显然是被这又一个条件惊住了。

    真是大手笔!如今的保和堂可完全抵三个顺和堂,给她?全部给她?

    只要这一个条件,就足以让她衣食无忧,做不做药师都无所谓了!这一切,只要这本书,交出这本书就能换到!

    而衣食无忧,不也正是她想要用这本书来得到的吗?

    顾十八娘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董老爷嘴边笑意更浓,转过身,轻松随意的翻看桌子上的药材。

    大厅另一边的人见了,只会认为这董老爷正在教导顾十八娘,并不知道他们进行的如此惊人的谈话。

    似乎沉默了很久,顾十八娘的脸色渐渐恢复如常,她轻轻吐了口气,董老爷转过身看她,一副胸有成竹。

    “惹大家误会,的确是我的错,我已是带错之人,怎么敢接受保和堂?岂不是让天下人嗤笑,多谢董老爷美意,”顾十八娘淡淡说道,竟不给董老爷再说话的机会,“告辞了。”

    转身就走,董老爷的笑僵在脸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竟然拒绝了?

    “顾娘子,”董老爷失去了先前的泰然,不由紧走几步想要拦住顾十八娘,“还请三思,你要那本书已经是没用了,你这又是何必!”

    就在此时,听的大厅外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还似乎吐了口痰。

    站在门口的人皱眉,刚要呵斥那个下人没规矩,就见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形迈了进来。

    “好热闹啊,听说黄老二你在这里召开什么审判大会?好像还跟我老刘有关?”一个干涩的声音笑呵呵传入大家内耳。

    正走到当中的顾十八娘闻声一愣,旋即觉得嗓子火辣,一股酸气直冲鼻头,她的眼圈顿时红了。

第一百章 无心

    黄会长在家行二,这个在场的人多数都知道,但黄老二这个名字,却是从来没有人唤过,就连听也没听过这样的称呼。

    所有人想都没想过,还会有人这样来称呼黄会长。

    如今在建康城药行界说一不二跺一跺脚就能让药行街抖一抖的黄会长,却并没有如同被人指着鼻子骂娘一般恼羞成怒,反而露出十分怪异的神色,像笑又像哭。

    跟在顾十八娘身后的董老爷脚步猛的停下了,眼角一跳,不可置信的看向正迈进大厅的人。

    那卖药的老头依旧邋遢的打扮,手里还拖着麻袋,脸上带着些许得意的笑,似乎刚从哪里发了财回来。

    看着他走近自己,顾十八娘的眼泪再忍不住掉下来,她忙伸手擦拭。

    “没出息!”老头瞪了她一眼,说着话看向已经站起来的黄会长,拱手作揖,“黄老二,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大阵仗,瞧把这丫头都吓哭了。”

    “刘老!”

    黄会长大步冲了过来,神情激动,抓着老头的肩头,左看右看,恨不得翻到来到过去的看。

    “你这个老家伙!你这个老家伙!”

    “我这个老家伙还没死,大家很失望?”老头眨着小绿豆眼咧着嘴说道。

    大厅里的方才还热腾腾的气氛凝结下来,所有的视线都放在那老头身上,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更有咕咚咽口水的声音偶尔传来。

    这个看上去有些猥亵的老头,是谁?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低声询问身边的人。

    “是刘公!是刘公!”王洪彬突然大喊出声,因为过于狂喜,竟然带着哭意。

    伴着他这一声,原本一副颓败之气的保和堂诸人顿时都抬起头。

    “三叔,你说什么?”大家还有些不可置信。

    王洪彬已经推开众人,跌跌撞撞的跑到那老头面前。

    “刘公。。。。”他激动的浑身发抖,迎头就拜。

    保和堂有救了,不对,保和堂没事了,上天开眼了。。。。。。

    “哦,你是哪个?”刘公眯着小眼看向他。

    “晚辈保和堂。。。。。”王洪彬恭敬答道。

    “哦。。。”刘公拉长声调,眯起眼看着他,“哎,听说你们卖我秘制的紫金丹,不知道销量如何?”

    他的声音随意,还带着几分好奇,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不待王洪彬回答,他转头,对着身边已经围满的人挤眉弄眼笑道,“老儿我十几年不出药了,不知道还留着几分脸面,这药该不会没人买了吧?”

    “您老人家说笑了。。。”四周的人忙陪笑道,争先恐后的表达自己的敬意,只求能落在刘公的眼里。

    “卖的很好,很好,一上午就抢光了。。。。”王洪彬忙忙答道。

    “哦。。。”刘公再一次拉长声调,看向他,笑眯眯的问道,“这样啊,那你今日请这丫头过来做什么?可是还要她做些?”

    王洪彬心里一咯噔,满腹的喜悦烟消云散,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老头如同菊花绽放的笑脸,打个寒战。

    “我今日。。。我今日。。。。”他只觉得嗓子干涩,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丫头啊,咱们做事可都是有规矩的,货钱交付即清,你可不能看人家药卖得好,就觉得自己要价亏了,又来跟人家事后要钱。。。咱们做药师的,一旦收钱药离手,那些药可就不是自己的,就地卖就地价,高了低了好了坏了,可都跟咱们无关。。。。”刘老看着顾十八娘,一幅教训徒弟的模样,但听在众人耳里,却是别有滋味。

    王洪彬的汗滴滴答答的下来了,这哪里是在教顾十八娘,分明是在教训自己。

    他们保和堂不该有胆卖药无胆受质疑,反而将火头引到顾十八娘身上,这是犯了药师的大忌。

    “你说是不是啊,黄老二?”刘公不再理会他,话头一转,看向黄会长。

    黄会长哪里敢说不字,面对这老头一口一个黄老二,丝毫没有觉得不适,点头连连,“那是,这个规矩小娘子还能不懂?您老也太过虑了,小娘子可不是那样不着调的人。。。。。”

    “那就好,我还真怕她做不着调的事!”刘公点点头,看了眼顾十八娘,“听见没,黄老二可是长辈,夸赞你呢,也不知道道谢。。。。。”

    “不敢不敢。”黄会长哈哈笑道。

    顾十八娘迈上前一步。

    “你可不能叫黄老二,该有的规矩还得有。。。”刘公想起什么嘱咐道。

    “是,黄会长谬赞,小女子不敢当。”顾十八娘低头施礼。

    黄会长哪里敢让她真拜,忙伸手扶起,笑哈哈的又夸赞几番。

    此时大厅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很热烈,那些坐在董老爷身旁的好些上年纪的药师都挤了过来,颤巍巍的冲刘公伸手。

    “刘公,您老人家康泰依旧,实乃幸事。”

    有些激动的不能自己,掉下眼泪。

    “你们都在啊,这么多年没见,你们可都变了样了,我都快认不得了。。。。”刘公看向他们,一一握手,很是感慨道,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董老爷,“。。。一眨眼都十几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这些晚生后辈都不认得。。。。。”

    董老爷听了,眉头跳了跳,硬着头皮上前施礼,“刘老爷。。。”

    “可不敢当!”刘公忙抬手制止他,“咱一个匠人,哪里敢用老爷二字?岂不是笑杀人?”

    董老爷面色如同打翻了染料铺,红红白白半句话不敢说。

    “哦,对了,今天什么事,这么大阵仗?老儿我要不是急着找这丫头,还真不敢进来,黄老二,没耽误你大事吧?”刘公笑呵呵的问道,一脸担忧。

    黄会长哭笑不得,干脆冲刘公躬身施礼。

    “刘老,我错了,您大人大量。”他郑重道。

    见他如此,刘公干笑几声,似乎有些无趣,“你这老家伙,就是没意思,算了算了,”他摆摆手。

    “您老人家是太有意思了。。。”黄会长苦笑一下,你说你既然在,干吗不早点出来,也就没这么多事了,这不是诚心看我们闹笑话嘛。

    “是啊是啊,我们不知道顾娘子是您老。。。。。”许多人忙忙跟着说道,脸上带着诚惶诚恐的笑。

    刘公哼了声,瞪眼看向他们,“不知道?哼!我刘不才的药就已经天下人都会做了不成?”

    此言一出,面前的众人脸色都有些讪讪。

    “是我做的不好。。。”顾十八娘在一旁低声道,“大家质疑也是应该的。”

    这的确是事实,当然不是说顾娘子做的不好,而是不是所有的药都跟刘公的手法一样,但此时此刻再没人敢说出这句话,只得闷头接受刘公的骂,见顾十八娘自己说了出来,大家心里都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个小娘子没有那些药师们的古怪脾气。

    “知道你笨,不用这么急着说!”刘公瞪了她一眼,愤愤道,“你做了紫金丹,长本事了,拿来我看看。”

    此时那几个拿着紫金丹的人早已经没了先前的激愤,反而激动的如同捡到宝,笑的嘴都合不上,只在那里呵呵傻笑,还是被人推了两把反应过来,忙捧着盘子冲过来。

    “刘公,刘公,顾娘子做的紫金丹在这里。”他们点头哈腰的笑着道。

    刘公伸手拿过瓷瓶,倒出来随意一看,哼了声,瞪眼看向顾十八娘。

    “瞧你做的,怎么这么差劲?”

    顾十八娘低头说了声是。

    “不差,不差,是上品。”黄会长忙笑呵呵的打圆场。

    刘公没有理会他,抬手将这些瓷瓶扫落地下,此举出乎大家意料,听着清脆的碎裂声,看着满地乱滚的药丸,一时都愣了。

    “哎呀,这些都是上品。。。。”待反应过来,所有人顿时满面可惜。

    “不就是些紫金丹,待老儿我做了赔你们。”刘公大手一摆,制止一片哀惜声。

    这话一出,那买了紫金丹的几人顿时惊喜欢呼出声。

    这下赚大发了!

    “那个,黄老二,你们还有事没?没事我有事,先带着丫头走了。”刘公拍拍手,扯过自己的麻袋,问道。

    “没事没事。”黄会长哈哈笑道,“刘老,既然来了,待我设宴,为您老洗尘接风。。。。。”

    “行了行了,我哪有那闲时间听你们扯淡。。。。”刘公摆摆手,背着手,托着麻袋踢打踢打的往外走。

    顾十八娘冲黄会长等人施礼。

    “顾娘子客气了。”大家忙伸手搀扶。

    顾十八娘这才转身往外走,路过王洪彬,被他唤住。

    “顾娘子。。。。”他的脸色灰白,声音涩哑,要说什么却也只到此无语。

    顾十八娘并没有转头看他,脚步微微一顿。

    最初的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书又做出了什么药,是他,是保和堂如同识宝人,拂去了她身上的尘埃,露出灿烂光华,那一段,如果不是有这意外,让她得到了自信以及金钱,要不然面对初回族中那一连串打击,她必是无还手之力,只怕已经重新跌回命运的既定轨迹中。

    虽然说没有保和堂,一定还会有其他的药行发现她,但命运既然选择了保和堂,那就是保和堂,她虽然口上没说,但心里的确对保和堂很感激,甚至觉得他们如亲人般亲切,所以才会特意给他们制药。

    只是亲人又如何?在危难时也能各自飞,在抉择时也能势利,能互相扶持,也能对立决裂,何况他们本也不是亲人,不过是供求合作的生意双方。

    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其实都本无害对方之意,一切不过是人生不得已而已。

    但自从保和堂不顾她再三申明,将她推出来之时,他们依然决裂。

    “顾娘子,你明明就是刘公之徒,为什么就是不承认?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为什么不惜跟我们撕破脸。。。。。”保和堂的那个年轻人冲过来,握着拳头愤愤道。

    “晋一!闭嘴!”王洪彬厉声喝断他。

    “为什么?”顾十八娘转过脸,看向他,“你们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说罢,转身款步而去,留下保和堂众人神色颓然。

    黄会长根本顾不得管这里的人,大家呼拉拉的全跟着刘公的脚步涌了出去,嘴里乱乱的喊着您老慢走您老走好。。。。。。

    信朝阳走在最后,面上神情愉悦。

    “少爷,少爷,这次咱们赌对了!”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脸色通红,显然还没从见到刘公出现的激动中恢复过来。

    信朝阳点点头,嘴边大的笑意更浓,“是,这次真是。。。。赚的出乎意料。”

    他说着话,看了眼门匾上保和堂三字。

    “我原本只要保和堂就够了,没想到,随手对顾娘子多礼一下,倒意外捡漏。。。。”他笑道,“礼多人不怪,古人诚不欺我也。”

    年轻人挠挠头,不太明白这跟古人有什么事。

    “少爷少爷,你说顾娘子干吗就是不说自己是刘公的徒弟?”他也很不解,觉得这顾娘子是故弄玄虚。

    信朝阳摇摇头,笑道:“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他不解道。

    信朝阳伸手敲了他一下,“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呢,这顾娘子,其实不是刘公的徒弟。”

    “啊?”年轻人根本不信,“那刘公他方才。。。。”

    “刘公他方才可有半句说顾娘子是自己徒弟?”信朝阳笑问道,“我想,他们是机缘巧合相识,顾娘子是受刘公指点,但并没有拜师。。。。”

    “哦这样啊,”年轻人恍然,“怪不得她就是不承认呢。”

    信朝阳一笑,扫视了眼聚集在门口,看着一个方向神情激动的众人,“只怕知道这一点人不再少数,不过,那又如何,刘公没有徒弟,这顾娘子是他指点的,也足以当他徒弟这个身份了,更何况,顾娘子是官宦之后,断不会弃士族为匠工,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了,毕竟,刘公还在,有没有徒弟又有何干。”

    “少爷想的真透彻。”年轻人一脸佩服的说道。

    信朝阳一笑,翻身上马,视线越过众人,看着那顾娘子的马车远去。

    单看今日大厅跟保和堂利落翻脸的行径,这小娘子倒有些意思。

    谁说女儿家柔顺似水,心善如佛,耳软记恩不记仇?

    “够狠!”他含笑自言自语,调转马头而去。

    空落落的大厅里,保和堂的众人垂头而立,更有定力弱的人小声抽泣。

    “三叔,那顾娘子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为什么她就为什么?”几个年轻人咬牙愤愤道,“她肯定是跟建康这些药行串通好了,故意害我们。。。。。”

    “闭嘴!”王洪彬喝道,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幽幽长叹一口气,“是我们一步错在先。。。。”

    年轻人不服气还要说什么,就听外边有人喊“老爷,京城老太爷的信到了。”

    抖开薄薄的一张信纸,看着上面的字句。

    “。。。。。万事以顾娘子之言为重,不可相违,她如此说,必是有不得已不能明言之事,万勿鲁莽相逼,逼其无退路必将是反害尔等无退路。。。。同行挤兑乃生意常事,无须过虑,人进我退,竹有韧方能立百尺。。。。。。”

    王洪彬一声长叹,颓然坐下,手中信纸飘然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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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日我要全天候看孩子,码字时间有限,大家不要久等,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我写出来不会藏着,例如昨天的七千字,也可以分作两章的,但,俺不愿意哈哈。

第一百零一章 春来

    事情伴着刘公的出现结束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似乎那一天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但整个建康的药行的气氛却异常的兴奋起来,消息也传遍了整个大周。

    消失十年的刘公重现人间,这的确是大事件。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一个月,残冬退去,初春伴着一场细雨缓步而来,整个建康城笼罩在一片清新之中。

    “对不住,今天没有顾娘子的药。”

    大堂里灵宝面含微笑,重复这这句话,货架上空空荡荡。

    “又没了?”七八个人一脸懊恼,“明日还得早来…”

    大家散去了,灵宝拿着一块“药售完”的牌子走到门外踮着脚要挂起来。

    一双手伸过来,替她挂上。

    灵宝回头,暗青的身影已经迈步进堂内。

    “少爷,你怎么来了?”灵宝笑嘻嘻的跟了进去,伸手接过顾海解下的披风,上面已经被蒙蒙雨气打湿,忙抖开去晾。

    “跟几个同门踏雨,正好路过。”顾海一笑,他扫视一眼室内,见冷冷清清,不过面上却是笑意未减,“彭大叔出外诊了?”

    灵宝给他捧上茶,点头。

    自从刘公回来后,顾十八娘更加忙碌起来,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在炮制药材,知道炮制师傅的规矩,外人未经允许,不能进后堂,所以顾海只在前堂坐着,和灵宝说话。

    蹄哒!蹄哒!

    马蹄声伴着马车咯吱响在门外停下,一阵清脆的环佩声,一个葱绿的身影冲了进来,后面一个小丫头举着伞追上,大堂里有股淡淡的香气散开。

    “咦?怎么这么冷清,人呢?人都哪里去了?”娇嗔的少女声响起。

    灵宝和顾海停止说话,看向来人。

    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并且很意外,还是个眼熟的,顾海微微皱了皱眉,他端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

    “这位小姐,是抓药还是问诊….”灵宝忙迎了过去,含笑招呼。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那女孩子瞪了一眼。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么请个小丫头来店里?”年轻女子皱眉道,目光落到一旁的顾海身上,一愣之后,双眸闪闪,“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歪着头蹙着柳叶眉,看上去格外娇媚。

    “药售完,大夫没在,小姐请明日再来。”顾海放下茶杯淡淡道。

    “你什么人啊?”年轻女子嘟起嘴,一眼扫过柜台,果然见空荡荡的,不由惊讶。

    “这..这..”她几步过去确认,柳眉不由倒竖,“吴掌柜呢?这是怎么回事?”

    灵宝一脸疑惑,“小姐,我们这里并没有姓吴的掌柜,您是不是走错了?”

    年轻女子呸了一声,转过头瞪灵宝,“我走错?我自己家的药铺我能走错?”

    “你家?”顾海淡淡道,撩眼看过来,“敢问小姐贵姓?”

    年轻女子被他这一眼看的一愣,眼前这个少年身材修长,气质洒脱、谦和,不过这眼神怎么…..

    “哦,我想起来了!”她恍然,走近几步,打量顾海,“你不就是那个登徒子…..”

    说罢杏眼瞪圆,这登徒子来自己家药铺做什么?莫非是特意来打探自己行踪的?这个念头闪过,她的脸不由红了。

    “你来我们家店铺做什么?你你是什么人?”她气势略微弱了些,问道。

    顾海一笑,看着这女子。

    “小姐是姓沈?”他慢慢吐出这个字,只觉得牙关森冷,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子,就是沈家的女儿,内宅女儿尚且养的如此,可见沈家都是些什么人,那一世的妹妹处境可想而知。

    “你..你这登徒子…”沈小姐顿时脸色更红了,不知怎的心怦怦跳。

    “出去!”顾海神色一凝,低声喝道。

    沈小姐以及那丫头都愣了下。

    “你说什么?”小丫头回过神,立刻叉腰喝道,“你知道这是谁?你怎么说话呢?你滚去才是!这是我们家…”

    “你家?”顾海一笑,伸手往外一指,“出去看看,看清楚再说。”

    他的神情不冷不热,看样子不像是说笑,沈小姐虽然性子跋扈些,但也不是没脑子,脑中一转,已经隐隐猜到可能有变故了。

    内宅小姐对于家里的事不知晓,尤其这些产业变动,她隐隐记得曾经听母亲说过,有几个铺子生意不好,留着也只是浪费米钱,不如卖了去…..

    不会这么巧吧,她今日与人相邀游玩,许给人一盒醒酒丸,所以特意过来拿一下……

    “小姐…”小丫头扯扯她衣角。

    沈小姐咬唇看了那少年一眼,转身出去了,也不撑伞,用手搭着往上一瞧。

    “哼,这不还是顺和堂……”她愤愤道,“咦?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的环佩声,细碎的脚步上车而去,马儿哧哧几声,门外恢复了安静。

    灵宝跑到门边看了看,才转会身来,见顾海在那里端坐依旧,只是神色凝重。

    “少爷,”她好奇问道,“那个是沈家的小姐?”

    顾海回过神,还没答话,就听内里顾十八娘道:“谁?”

    二人转头,见顾十八娘走出来,手里举着一个小簸箩。

    灵宝忙几步过去接过。

    “哥哥怎么来了?”顾十八娘笑道。

    顾海伸手擦去她额头上一点灶灰,含笑道:“怎么?你的药铺哥哥来不得?”

    顾十八娘抿嘴笑了,“哥哥就会说笑。”

    “刘公他老人家在不?我去拜见下。”顾海问道,一面整整衣衫。

    “没有,他又出去了,隔个三五天才回来。”顾十八娘答道,一面看灵宝摆药,想起什么问道,“你们方才说谁?沈家的小姐?”

    灵宝才要说话,顾海已经先答了。

    “我们说的是正是谁家的小姐….”顾海笑道,手在身后冲柜台的灵宝摇了摇。

    灵宝虽然心内讶异,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闲着没事,说人家小姐做什么?”顾十八娘带着几分戏谑看顾海,抿嘴点头,“哦,这些日子,咱们家来了好些夫人太太,说的好像也都是人家的小姐哦….”

    顾海一笑,没有答话。

    自从乡试过后,头名解元顾海成了建康城的热门话题,与此同时,家里说亲的人也多了起来。

    顾海今年十六岁了,这年纪也是该成亲了,以往他们家冷冷清清无人问询,很让曹氏头疼,而如今一下子访客盈门,也让她头疼,听着那些夫人们提到的小姐,都觉得好,不知道该挑哪个。

    问了顾海,顾海只说待大考过后再说。

    “少爷要说亲了?”灵宝笑眯眯的问道,“那是不是过年就能吃上少爷的喜酒了?”

    顾十八娘抿嘴笑,顾海咳了一声,说声我先走了,拿过披风大步走了。

    “少爷害羞了。”灵宝哈哈笑。

    顾十八娘瞧了她的头一下,“灵宝今年多大了?”

    “快要十三岁了…”灵宝顺口答道,话一出口,察觉到什么,顿时脸红了,娇羞的一跺脚,“小姐,欺负人!”

    顾十八娘笑了,“这有什么欺负人的,说起来,灵元也不小了…,灵宝,你说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好?”

    灵宝圆脸绯红,只当没听见,顾十八娘在一旁坐下,似乎真的在思索什么。

    “小姐..”灵宝迟疑一下,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小姐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顾十八娘回过神,笑了笑,摇了摇头。

    神色中有些怅然,虽然重生,但她的灵魂却已是一个弃妇,成亲……

    她带着几分嘲讽一笑,没有说话,她哪里有那闲心。

    “小姐是官宦人家,将来一定找个高门大户的姑爷…穿红袍做大官…..”灵宝带着几分崇敬笑道。

    “也不一定。”顾十八娘随口笑道。

    她如今不是豆蔻的少女,对于成亲嫁人的大事带着神圣的羞涩,谈起来跟说天气如何没两样。

    “那肯定也是门当户对的…”灵宝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

    总之,不会是哥哥那样的人……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顾十八娘并没有察觉,她的手抚着下颌,望着门外蒙蒙雨丝凝神思索。

    保和堂已经撤出建康了,正如她所料,吞下保和堂这块大肉的是大有生,信朝阳以及其父正式来拜访了自己,当然顾十八娘明白他们其实拜访的是自己背后的刘公。

    信朝阳这个人……

    室内一片静谧,只闻外边悉悉的雨声。

    大有生想要一批紫金丹,自己爽快的答应了,这算是对信朝阳那一日木秀于林的回报。

    她顾十八娘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偿。

    “灵元呢?”顾十八娘回过神,看向灵宝,见她手拄着头在柜台前面带怅然,这丫头自从跟了她以后,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样少女伤春的神情还真没见过。

    “怎么了?”顾十八娘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

    灵宝回过神,看到一旁端坐的少女,穿着鹅黄圆领袍,乌黑高挽不攒朱钗,娇俏浅笑,明艳不可直视。

    “没什么。”她忙低下头答道。

    “灵元可回来过了?”顾十八娘问道。

    “还没有。”灵宝答道,一面走到门边往外看,蒙蒙雨丝中隐隐人影车马穿梭,并不见哥哥的身影,“应该快回来了吧?宝柱大哥他们一起去的,那些药材能一起拉回来。”

    此时两匹大马拉着的马车正冒雨而行,灵元披着蓑衣坐在车上,身旁是三个粗壮的大汉,其中一个正扬鞭催马。

    “你家小姐真阔气,给你这么多钱买药材,还给咱们兄弟辛苦费…”一个大汉揽着灵元的肩头笑道,“你小子真是走运,遇上这么好的主家。”

    灵元神色不动,似乎没听到他说话。

    “这算什么,人家家里还出了个解元公呢,将来一定是高官厚禄…..”另一个啧啧道,“灵元,将来人家肯定要雇不少使唤人,你可记得咱们兄弟……”

    “对哦,将来跟着状元公,就是赶马车也够脸面的…”

    大家越说越高兴,似乎已经腆肚挺胸的站在状元公的豪华马车前后,接受路人艳羡的注视了。

    “这天不错,待会送药回去了,咱们去赌一把…”

    “这一段我手气正好,上一次十两银子已经变成百两了,我估摸着再玩几把,就能买下了小院子讨房媳妇….”

    大汉们兴奋的交谈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灵元,你去不去?”有人招呼一直坐着不言不语的灵元,推了推他,“你小子一天到晚的守在店里做什么?也出来玩玩嘛…”

    灵元依旧不动。

    “哎,你家小姐长得可真俊,有句话怎么说的?什么美人能当饭吃……哎呀…”

    那大汉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就从车上跌落下去,溅起一片泥水,车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小子活该!”

    “顾娘子是灵元的救命恩人,你当是黑头巷子里你那相好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那大汉一身泥水,揉着腿跟上来,踉跄的爬上车,嘴里唉幺唉幺连声。

    “我这是夸顾娘子呢…..可没半点别的心思……”他忙忙的辩解,对着灵元赔笑,“…灵元,你这下手可太狠了……”

    灵元哼了声,看了他一眼。

    “这还狠?人家可是千金小姐,什么叫千金小姐你知道不?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挂在嘴边上的……”赶车的大汉笑道,“你忘了前些年有个闲汉多看了人家一个千金小姐几眼,被人打瞎了眼….踹你一脚算是轻了….”

    “是,是,我错了…我再不敢乱说了…”那大汉笑道。

    笑语喧闹中,灵元的神色越来越暗淡,他摘下斗笠,仰头向天,雨丝扑面而来。

    一行人到了顺和堂,灵宝熬了姜汤一一给他们递上。

    “谢谢灵宝妹子..”大汉们笑哈哈的道谢。

    “小姐回去了?”灵元没有见到后院熟悉的人影,忍不住问道。

    灵宝点点头,“夫人让人来请小姐回去的。”她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事?”

    “什么事也不是你操心的。”灵元看了她一眼道。

    “那哥哥有些心也该收收才是。”灵宝转过头看着他低声道。

    灵元一愣,抿紧了嘴唇,放下碗转身就走。

    “哥哥,你去哪?”灵宝忙追问。

    三个大汉们已经笑哈哈的走出去了,正商量先去吃酒还是先去赌一把,灵元迟疑一刻,跟上他们。

    “早点回来。”灵宝追到门口,看着他们走入雨雾中。

    顾十八娘被曹氏叫回去,以为有什么大事,却看到曹氏递来的两张佛帖。

    “这是什么?”她拿起来打开看。

    “这是了然大师送来的听经课的帖子…”曹氏小心翼翼看着她,说道,“娘想让你陪我一起去….”

    顾十八娘看着帖子上的寥寥数语,神色沉沉。

    “你要是忙,不去也行,我自己去就可以…”曹氏又忙忙的说道。

    “娘,我去。”顾十八娘抬起头打断她,笑了笑。

第一百零二章 听佛

    三月三的兴隆寺因为了然大师说法而又热闹起来,不过这种热闹只是小范围的热闹,能听到了然大师法课的人没有多少。

    顾十八娘扶着曹氏上马车时,引来街上人家的探头探脑。

    “你们这一大早去哪里?”有几个相熟的妇人走过来问。

    “是去兴隆寺。”曹氏含笑答道。

    这话引得大家惊讶,这个时候去兴隆寺?

    “去听了然大师讲经?”有人试探问,心里对于答案很不确定。

    曹氏点点头,说了声是。

    一辆马车从后缓缓而来,车旁跟着骑马的顾渔,淡青披风随着走动飘飘,露出内里穿的雪白长袍。

    他居高临下看过来,见那少女玄色玫瑰衣衫,梳着简单的倭堕髻,安静的站在母亲身旁,听妇人们说话。

    似是察觉到注视,她抬头看过来,微微一笑,旋即低头浅浅施礼。

    顾渔神色不变,微微颔首还礼,移开视线。

    看到这辆马车,大家都知道是三奶奶来了,忙纷纷让开施礼问好。

    车帘被小丫鬟打开,内里素淡的三奶奶点头还礼,目光落在曹氏身上。

    “老四家的,一起走吧。”她浅笑说道。

    曹氏忙点头称是,让三奶奶的马车先行,随后才上车跟随而去。

    看着两辆一前一后的马车,站在原地的妇人们一脸惊羡。

    “了然大师竟然会给她下帖子?”大家喃喃自语,都觉得如同做梦,要知道了然大师的课全建康也就不到百人而已,怎么算也轮不到曹氏母女。

    “也许是她们用钱买来的…”一个妇人说道,“…你们听说了没,十八娘,是一个大药师的徒弟,卖的药可值钱了,都得抢…..人人都捧着金子求她的药…..他们家现在可有钱了…..”

    “什么大药师的徒弟,”另一个不屑道,“别说她的父亲曾经做过县令,如今海哥儿考中了解元,她可是千金小姐,怎么会去做那等下三滥的手艺?”

    “是啊。”有人附和道,“是说她开的药铺里是那位大药师做炮制师傅而已,所以特别发财,听说赚的钱都是金子,一箱子一箱子的抬回来呢…”

    大家说着难掩羡慕,那得多少钱啊……

    “这一家人,可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大家齐声感叹,目光投向街道,已经看不到那两辆马车的影子。

    兴隆寺外停了一条车龙,在仆妇的搀扶下各自下了马车,三奶奶黄世英倒罢了,顾渔、曹氏和顾十八娘立刻吸引来众多视线。

    了然大师的经课每年也都是固定的人群,偶尔加入一个新人,必定吸引大家注意,能来这里听课,非富即贵,当然那些不富也不贵的也有,是了然大师口中的有缘人。

    伴着曹氏和黄世英并排而行,大家纷纷猜测这位是富还是贵,或者是有缘人。

    传说了然大师能知过去未来,他口中的有缘人当然不仅仅是有缘而已,必有非凡造化,只不过尚且不为人知,越是这种有缘人,越被人注视,更有权贵用心记下私下进行拉拢。

    雪中送炭永远胜过锦上添花,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只不过世俗肉眼,身在其中往往参不透。

    曹氏本来在黄世英后,但被她相邀,二人才并排而行,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仆妇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这样一来,顾渔和顾十八娘就走在一起。

    顾十八娘微微低着头,看着前几步随着走动而晃动的青色披风,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

    似乎有点做贼心虚,她想着顾渔考了第二,离那一世命运中案首只有一步之遥,这一切也许跟自己重生有关系。

    可是这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顾海没有重生,这一切都是他勤奋学习得来的,不是偷也不是抢。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段话,大意是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但这世上却有某些人有着强大的心志,是志而不是智,能够扭转命运,也就是应了那句柳暗花明之言。

    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吧?他以自己的勤奋扭转了资质鲁钝的命运,也许那一世如果不是父亲早亡,哥哥也可能学有所成…..

    这一世,我要做的只是改变亲人枉死的命运,就是要用强大的意志扭转不由人的命运,其余的一切人一切事变也好不变也好,都不足以为意。

    这样想着,心中释然,她抬起头一笑,正对上顾渔回头看过来。

    “恭喜….”她笑意更浓,只是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叔叔?哥哥?族里因为黄世英越辈分过继而头疼不已,最终统一喊渔少爷。

    顾渔嘴角一弯,勾起一丝笑,“同喜。”

    顾十八娘看着他,透过这少年亲善朗朗的面容,没有忽略他深藏在眼底那一丝厌恨。

    她心里感叹一下,如果不是自己二十多岁的灵魂,根本不会发现,想他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就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如此,真是不错。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这恨意到底因何而来,难道只是因为和顾乐山的纠纷?

    她可看不出,顾渔对顾乐山有什么感情。

    “了然大师只邀请你来?没有邀请你哥哥?”顾渔突然问道。

    顾十八娘凝神应答,含笑点头,“是。”

    “整个顾家只邀请了你们家,”他放缓脚步,停在顾十八娘身前,侧头缓缓说道,“你说,这是为什么?”

    顾十八娘一愣,旋即带着几分不解,看着他道:“只有我们家?怎么会,三奶奶和渔少爷你…..”

    顾渔抿嘴一笑,打断她,头微微侧过来几分,低声道:“也许大师想要指点些什么。”

    他的眼神,深邃明亮,森然看过来,顾十八娘不由一个激灵,这就如同那一日正要迈入厢房往水中下毒,身后猛然响起一阵佛号,灵魂能被透视的感觉。

    他说着话什么意思?顾十八娘脑中飞速转动,老和尚下帖子,写明了请自己和母亲,如果没写自己,应该不会允许陪伴,那样的话,任何一个收到邀请的夫人,想要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了,那样了然大师的讲经还有什么稀罕…

    黄世英来了,是因为与了然大师旧交,顾渔也来,是看在黄世英的面子上?面子?要是看面子的话,老和尚只怕眼睛累瞎……

    那就是说,他也单独获得邀请……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学问好?那顾海是案首呢…..

    一个猜测在心底蔓延而来,顾十八娘的呼吸不由急促一刻。

    都说老和尚知过去未来,那一日的话,也句句透露看穿她的来历,那么顾渔是…..也看穿了?

    怎么可能?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瞬间混乱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妇人。

    不过,看穿又如何?天王老子她也不会害怕,还怕他一般少年。

    “指点什么?”她抬起头,看着他含笑道,“渔少爷学问好,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呢。”

    顾渔一笑,眉梢一扬,“十八娘能文能武,才是学问好呢。”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多谢渔少爷谬赞。”说罢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过是混口饭吃,求条生路罢了,比不上渔少爷你锦绣前程。”

    “托你吉言。”顾渔也意味深长的一笑。

    二人边走边谈,脸上都挂着浅笑,少年少女明媚如同春光,与身旁大多数上年纪的妇人男子相比,煞是赏心悦目。

    “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小夫妻俩?”

    “你想哪里呢,明明是女儿家的装扮……”

    “金童玉女般的…..”

    慢步而行的妇人们纷纷低声交谈询问,目光中都有些好奇,年轻孩子们都忌讳素气,更很少有人来听佛经,更何况这场合必定是受了邀请的,这是谁家的孩子们?是建康的新贵还是有缘人?

    黄世英和曹氏回头见了交谈而行的二人,也都是一笑。

    “渔儿他性子清冷,很少与人来往,海哥儿和十八娘沉稳和善,与他们相交对渔儿是幸事。”黄世英含笑说道。

    “哪里哪里,三奶奶谬赞了,”曹氏忙谦虚道,回头看,见女儿正掩嘴抬头笑,整张脸都亮起来,心里忍不住轻叹,“海哥儿和十八娘也没个人玩,如此都好。”

    “哦对了,八月就该会试了,云梦书院的李建周先生是当今大儒,考前能得到他指点,必定获益匪浅,我托了几个旧识的关系,准备让渔儿去京城,让海哥儿也去吧,他们也好做个伴。”临近佛殿,黄世英想到什么,突然说道。

    曹氏一愣,旋即惊喜溢于言表。

    她虽然是个妇人,但也知道大儒李建周的名字,朝中很多臣工都曾拜在他的门下,能得到他的指点,不管考中与否,将来说出去也是一大声誉。

    “多谢三奶奶….”曹氏大喜道谢。

    “也先别谢,你也知道,那些大儒们都有些古怪脾气,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被引荐,这就看他们的机遇了,不过我想京城之地,又是大比之年,学子云集,就算没有见到李先生,拜在其他名师门下,也是获益匪浅的….”黄世英含笑说道。

    曹氏连连点头称是。

    走在后方的顾十八娘看到曹氏喜气洋洋,不由很是奇怪。

    顾渔也看到了,眉头却是一皱,想到什么。

    “下个月我要进京。”他微笑说道,略提白袍,迈上台阶,动作悠然洒脱。

    “哦?不是八月才考试吗?”顾十八娘问道。

    “母亲与我寻个名师。”顾渔答道,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恭喜渔少爷此去必定高中!”顾十八娘诚恳说道。

    顾渔扫了她一眼,“哦?难道你不希望你哥哥高中?”

    顾十八娘脸上的笑意散开,方要说什么,忽的面色大变,脚步猛的停下来。

    一旁走过来几个妇人,其中一个脸色白净,年纪约莫三十多岁,几根金簪子挽着高鬓,披着镶金边的深褐色披风,双手交叉在身前,露出凤仙花染着的长长指甲,神情高贵威严,煞是引人注目。

    顾十八娘只觉得心跳加速,婆婆,婆婆…..

    她好久没见到这样意气风发的婆婆了,自从小叔沈安栋意外被马贼击杀后,婆婆就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整日神情恍惚,最后痰迷心窍卧床不起,不到四十岁就故去了,临死前还特意为了她让沈安林发誓不休弃,虽然最终并没有阻止这个结果,但婆婆对她的心意却是……

    素白衣袍在她眼前一晃,顾渔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顾十八娘心里一凛,忙收敛心神低下头。

    沈三夫人不说不笑,目不斜视,款步从他们身前而过,顾十八娘低着头,看着那暗红裙角从眼前飞扬而去。

    “进去了。”顾渔在前说了句,自己先走了。

    顾十八娘这才迈步,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仆妇们自然不能进内,顾渔和顾十八娘将披风解下,各自交付仆妇手里,便迈步进了佛殿。

    佛殿里分左右男女各自安坐,顾十八娘坐在曹氏和黄世英身后,离开顾渔,不用担心他的审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便有些心神恍惚。

    佛殿中了然大师还没来,大家也都在位子上低声交谈。

    顾十八娘抬起头,视线投向右手边,在几个妇人的身形后,一身暗红缎面褙子的沈三夫人挺背端坐,因为多人阻挡,只看到她半边脸,头上的金簪随着她偶尔跟身旁人说话而颤巍巍晃动,发出一道夺目的光彩。

    “十八娘?”曹氏低声的询问在耳边传来。

    顾十八娘收回神,看到母亲担忧的眼神。

    “你怎么了?”她低声问道,蹙起眉头,神情忐忑不安,“可是…可是哪里不舒服?”

    女儿是重生的,这件事在她心里如同巨石,女儿身上发生这样违背常理匪夷所思的事,会不会在神佛眼里就如同妖魔?

    她之所以常带女儿一同进香礼佛,就是为了不让神佛降罪,但如果女儿在神佛眼里依旧是妖魔,那会不会…..

    “要是不舒服,咱们出去吧。”曹氏只觉得心惊肉跳,她伸手拉住顾十八娘的手,就要起身。

    顾十八娘自然知道母亲的心思,她不由一笑,反手按住母亲,摇了摇头。

    “我没事。”她认真说道。

    一声佛号响起,大殿里立刻安静下来,了然大师缓步而进,片刻之后响亮的诵读声响起,回荡在大殿里,顾十八娘先是心不在焉,渐渐的只觉得心神清明,竟不知不觉的凝神细听,一时因为沈三夫人在身侧的焦躁不安慢慢散去。

    “…..佛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人世间所有的一切,既没有绝对的开始,也没有绝对的完结,没有绝对的丑恶,也就没有绝对的纯美无瑕,更没有表面看去令人欣喜的繁花盛开和令人心灰意冷的草木凋零…..”

    顾十八娘觉得了然大师的视线扫过自己,她不由笑了笑。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她低声呢喃,可是佛可知道那每一夜深,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亲人死去家破人亡的滋味…..

    “十八娘?”曹氏轻轻推了推她。

    顾十八娘回过神,才发现经课已经结束了,了然大师正在被几个信徒围着说话,人群正慢慢散去。

    “走吧。”她忙站起身来。

    “去跟大师说几句话吧。”黄世英唤住她们,含笑说道。

    曹氏略一迟疑,看向顾十八娘。

    收到请帖不管怎么说,也该表示下谢意,顾十八娘略一沉吟,对曹氏点点头。

    “我在外边等你们。”她说道。

    黄世英点点头,看着一边正走过来的顾渔,“渔儿,你和十八娘在外略等一刻。”

    顾渔应声是,站住了脚,看着黄世英携曹氏款款而去。

    顾十八娘略一停顿,待顾渔迈步而行,才在后跟上,其间忍不住回头扫视,却并没看到沈三夫人的身影。

    因为心不在焉,竟没发现顾渔停下脚,举步而行的顾十八娘撞在他胳膊上,忙道歉。

    “佛法玄妙,听得竟失魂落魄?”顾渔似笑非笑道。

    顾十八娘笑了笑,轻轻揉了下鼻头,“听得云里雾里才是。”

    看着仆妇从一边过来了,顾十八娘忙借口走开,还没走两步,就见一个人站在身前。

    “顾娘子。”他沉声说道,居高临下的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这是今生他们第一次正面相见。

    沈安林微微一怔,要说的话略一停。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冷漠、寒冷,这样一双眼出现在一张清秀少女的面上,显得格外的诡异。

    一愣神间,顾十八娘垂下眼帘。

    “沈少爷,有何指教?”她淡淡说道。

    见她开口唤出自己的称呼,沈安林觉得原本要问的那句话也就没必要问了,她显然已经承认自己就是顺和堂的新主人,并且这个新主人对旧主人家有一定的了解。

    沈安林自嘲一笑,突然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恭祝顾娘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他带着一丝笑道。

    顾十八娘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森森。

    沈安林的笑不由凝结在嘴边,这眼神冰冷如剑,毫不迟疑的刺向他的心口,如果眼神有形,沈安林毫不怀疑自己此时已经身处险境。

    他不由后退一步。

    “那是当然,我必定财源广进,生意兴隆。”顾十八娘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说罢迈步擦身而去。

    沈安林尚处在震惊中,震惊不是那姑娘高傲的话,而是自己方才竟然因一个眼神而退步,而且是一个少女的眼神。

第一百零三章 踏春

    不过,按道理应该是自己这个被人盘了铺子的旧主人满眼恼恨才对吧。

    沈安林不由转过头,看着那已经由仆妇服侍披上披风的少女,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往这里多看一眼。

    顾十八娘,出身建康五里庄顾氏,据说是锦州大药师刘不才徒弟。

    士族千金,匠人之徒,年纪芳华。

    真是很有意思的人,沈安林转头再看了眼,最奇怪的这姑娘显然对他有些…敌意?

    举目间见顾十八娘已经跟在两个妇人一个少年身后而去。

    他原地略站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大步走开。

    一道目光至此也从他远去的身上收回来。

    “那姑娘是何来历?”沈三夫人嘴边浮现一丝笑道,迈步而走,在她身后一个圆脸妇人忙跟随。

    “能让了然大师亲下帖子邀请,看来不是一般人家。”她缓缓说道。

    “她好像是跟顾家三奶奶一起的,应该是顾家的人吧?”身后的妇人忙说道。

    “顾家有这般姑娘?”沈三夫人有些意外,她脚步放慢,皱着眉头思索,一面吩咐那妇人,“去查查。”说着又是一笑,“倒不知道顾家竟藏着一个这样的姑娘,瞧这样子,也该说人家了…”

    “是。”妇人应声,并没敢接话。

    经课散的早,顾十八娘在顺和堂外下了车,见里面站了很多人,皆是披麻戴孝,煞是热闹。

    “怎么了?”她抬脚进步,问一旁正满脸担忧的灵宝。

    该不会病人来闹事吧?

    灵宝正踮脚往里看,听见问话才发现顾十八娘来了。

    “小姐。”她带着几分紧张的抓着她的胳膊,“彭大叔要医治一个死人…”

    顾十八娘微微蹙眉,旋即一笑。

    “既然说能医治,那就还没死,怎么能说是死人?”她拍了拍灵宝的手道。

    “真的呢。”灵宝忙解释。

    原来彭一针出外诊回来,路过一家,见正抬着一个老妇进门,家里都开始穿孝,方从医馆回来说没救了,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他能说会道,攒动那家孝子们将老妇又抬了回来。

    “这要是治不活,可怎么办?”灵宝担忧的说道。

    “生死由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喽。”顾十八娘答道。

    灵宝转过头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顾十八娘笑道。

    自己这个小姐真的只有十四岁吗?她的身上时时刻刻流出一种平静之气,似乎就算泰山崩海水枯于眼前也不可能令她动容。

    “小姐听佛法参悟了。”灵宝嘻嘻笑道。

    小姑娘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她?顾十八娘一笑不语。

    这边忽的响起一声闷咳。

    “好了!”彭一针的声音响起,伴着这声音,更剧烈的咳嗽连声而起,众人骚动起来,再看那原本穿了寿衣的老妇咳的都要坐起来了。

    “神医啊神医啊。”回过神的孝子们纷纷下跪道谢。

    彭一针一手扶着老妇,一面让他们起身,又冲灵宝喊“拿紫金丹来…”

    灵宝一脸为难,看着彭一针苦笑道:“大叔,咱们哪里有药啊…”

    顺和堂的药都是现炮制,不等摆上货架就被抢光了。

    彭一针也想到了,拍着头一笑,“这样,你们快去买药来….”

    孝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终于一个大胆的说道:“大夫,听说你们这里的药极好,不如就给我们做些….”

    他的话音未落,其他人就低声阻止。

    “听说这里的药要用金子买…咱们哪有那钱….”

    站在人后的顾十八娘一笑,“好,稍等一时,我去做来。”

    大家的视线被吸引过来,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女的背影进入内堂去了。

    顾十八娘的紫金丹并没有多收他们钱,就按统一市场价格,忐忑不安的病人一家这才放了心,脱下孝衣寿衣,欢天喜地的走了。

    彭一针站在门口颇为感慨,“随时都能用顾娘子的药,就是在平常的方子也能当神医了。”

    “这话就不对了,”顾十八娘笑道,“你本就是神医,有没有我的药都一样。”

    来到建康后,虽然行医的路比意向中的要顺畅的多,但要说名头却是平平,但这个小娘子却非常笃定自己就是神医,彭一针有些哭笑不得。

    “对哦,你能把死人救活,可不就是神医啊。”灵宝插话,一脸崇拜的道。

    “哪里是死人,不过是痰迷心窍惊悸而已,只能怪他们遇上个庸医没看出来,其实任意换一家,就一样能救….”彭一针笑道。

    “彭大叔真谦虚。”灵宝笑道。

    正说着话,刘公背着手踢打踢打进来了,大家忙恭敬施礼。

    刘公摆摆手自己进去了,顾十八娘忙跟去。

    “将这些药炮制了。”他将手里的麻袋扔过来,顾十八娘应声是,不敢多问忙接过,这是考察这几日的学习成果也是教授指点。

    一连几天都在反复的炮制中渡过,等刘公终于不再将木棍打在她手上,宣告药材切制法的教学告一段落。

    “老伯..”顾十八娘这时才忙将这一段看书中的疑问拿出来问他。

    刘公耐心答了,又亲自将那些不解处示范。

    “你要吃透书,才能忘了书,做我们这一行的,关键还是动手…”他说这话,转头咳嗽几声。

    “老伯?”顾十八娘看他脸色比往日更差几分,不由担心的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事咒我做什么!”刘公不耐烦的瞪眼道,一面站起身来,“这是被你气的!真是笨死了,一天能学明白的你要用三天!”

    顾十八娘有些讪讪的笑了笑,也许这是他不让自己叫师父的缘故?只是心里又觉得不是这样…..

    这个曾经的卖假药老头摇身一变成制药大师,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也曾猜测这老头跟刘公有些关系,但绝没想到就是本尊。

    那一日从保和堂出来,她有满腹的疑问,但刘公却淡淡的摆手,什么都不说,甚至在她试探着叫一声师父时,也拉下脸不允许。

    “我可没说过收你当徒弟….”他哼了声说道。

    “你说过….”顾十八娘小心的提醒他。

    “你没答应,过去不算。”刘公瞪眼道。

    想到他一见到自己就一副受骗的样子,顾十八娘便不敢再提,没人想收自己这样一个徒弟,她自嘲一笑,是个女人家又不是绝顶聪明的。

    可是,他如此帮自己,自己该如何回报?他似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恩重如山。

    揉了揉酸酸的脖子一出门,就听见灵宝的雀跃声传来。

    “哥哥,你给我买的?”

    大堂里灵宝正举着一个鲜艳的蝴蝶风筝笑颜如花,灵元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一个美人造型的风筝。

    春风穿过门窗进来,带来春天的气息。

    “…..这些天我总看到天上飞这个..”灵宝便笑便说。

    “正是放风筝得时候,我从城外过,见热闹的很..”彭一针也笑道,一面指着灵元手里的风筝,“这个不便宜吧?”

    “对哦,哥哥,很贵吧?”灵宝想起来了,忙转头问灵元。

    他们兄妹在这里做工,顾十八娘给了优厚的薪俸,钱都在灵宝手里,按照灵宝的安排,他们需要买房子,然后还要给哥哥娶亲,这需要很大一笔钱。

    虽然顾十八娘很乐意替他们出这笔钱,但灵宝和灵元觉得,不能再麻烦小姐,所以二人过的很节省。

    “你哪来的钱?”灵宝狐疑问道。

    “不值几个钱。”灵元避而不答,转头看到顾十八娘站在门口,忙低头称呼一声小姐。

    灵宝便丢开了疑问,举着风筝给她看。

    “很好看。”顾十八娘笑道,她的视线投向门外。

    三月了,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女儿们都会去放风筝踏春,那一世她自然也会去,只不过做姑娘时是伺候这顾乐山家的小姐们,当沈家媳妇时,是伺候着沈家的小姐们…

    她从来没有自己放过风筝,只在被使唤的晕头转向的空隙,抬头看一眼天上飞的五颜六色的风筝,如同女儿般花样的年华,只是从来没有在她生命里开放过。

    “灵宝,和你哥哥去放风筝吧,给你们一日假。”她看着灵宝春光明媚的笑脸,说道。

    “真的?”灵宝毕竟是少女心性,顿时高兴的笑起来。

    “这有什么假的。”顾十八娘含笑道。

    灵宝高兴的举着风筝转个圈。

    “这个是送小姐的。”一直静默不言不语的灵元突然说道,将手里的美人风筝递过来。

    “我也有?”顾十八娘有些意外,看着他问道。

    灵元点点头。

    “那多谢了。”顾十八娘笑道,伸手接过来,端详一番,笑意在脸上散开,“真好看…..”

    “小姐,我们一起去吧?”灵宝忙说道,眼里有些恻然。

    小姐说起来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而已,整日劳心劳力。

    “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风筝。”顾十八娘看着手里的风筝颇有些感慨。

    门外响起哈的一声。

    “是谁抢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荣耀?”顾海的笑声在外响起,他迈步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燕子风筝。

    “少爷。”灵宝高兴的接过去,看着他手里的风筝直笑。

    “那妹妹是要哪个?”顾海带着几分促狭笑道,晃了晃手里的风筝。

    灵元忽的在一旁有些局促不安。

    “少爷说笑了….”他低沉声说道。

    话没说完就被顾十八娘打断了。

    顾十八娘从顾海手里拿过燕子风筝,将两只手的风筝都晃了晃,笑道:“谁说只能要一个风筝?难道有人会嫌多吗?”

    真心的爱护惦记,怎么会嫌多。

    “咱们去吧?”灵宝再忍不住雀跃,提议道,“少爷也来了,捡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吧。”

    “会耽误哥哥读书吗?”顾十八娘看向顾海。

    顾海摇摇头,“春光正好,我也正要出去走走。”

    “那走吧。”顾十八娘笑着宣布。

    城外金川河边垂柳遍布,嫩草微黄,地势平阔,正是放风筝得好地方。

    顾十八娘四人赶到的时候,偌大的河边车马簇簇,骑马的少年公子,带着轻纱帷帽的小姐少妇,三五成群,说笑交谈赏玩。

    天上已经飘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风筝无数。

    “是顾解元!”

    外围的少年公子中有认得顾海的,立刻便纷纷过来打招呼。

    这样一个原本默默无名,突然鱼跃而起的少年学子很引人注目,就凭这解元身份,在接下来的考试中至少已经铁定不会落榜。

    这样的人,认识想要进一步交好,不认识自然要想结交,于是一阵乱乱后,踏青游变成了学子游。

    顾十八娘冲顾海打个手势,示意她们先去游玩,顾海点点头做了个我稍后就来的神情,便分开了。

    “小姐,咱们去那边,”灵宝如同出笼的小鸟,举着风筝欢快而行。

    想要寻出一块放风筝得空地,还真不容易,他们一直走到河的另一边,才寻到一处。

    “小姐,你会不会?”灵宝的风筝已经飞上天,她来回走动,牵动手里的线,一面看一旁席地而坐的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摇摇头,身边各自放着两只风筝。

    “很容易的,你来试试。”灵宝笑着劝她。

    看着四周欢笑的少女,再看天上自由翱翔的风筝,顾十八娘有些心动。

    她终于站起来,灵元便忙帮她拿着风筝,细细的给她讲,然后学着灵宝的样子慢慢的跑动起来。

    灵元在另一边松开风筝,风筝飘飘忽忽的飞了起来,顾十八娘才露笑脸,那风筝就打着旋的下坠,她不由慌得连声喊灵元。

    灵元疾步走到她身旁,伸手帮她扯住线,带着她快跑几步。

    “飞了,飞了。”顾十八娘看着忽悠悠又起来的美人风筝,不由大笑。

    她出自内心的大笑,让整张脸都亮起来,灵元也不由浮现一丝笑,站在她的身侧,伸手和她一起扯着线。

    风吹着发丝飘扬,拂过灵元的下颌,鼻头。

    一阵麻痒,他不由忙扭头打个喷嚏。

    顾十八娘扭头看他,笑声更亮。

    “我松手了。”灵元面色微红,说道。

    看着逐渐上升的风筝,顾十八娘忙连声阻止,“万一掉下来多可惜。”

    “怎么会?”灵元笑了,但没有再松手,而是和顾十八娘的手换个位置,好让她逐渐试着操作。

    不远处的灵宝看着笑意畅然得二人,又是想笑又是想叹气。

    而这时另一边散坐着的五六个正斗草玩笑的少女,其中赫然有顾汐儿,她笑着抬起头,忽的看到顾十八娘,便猛地站起来。

    “顾十八娘!”她的牙齿咬的咯吱响。

    听到她的话,坐着的少女们都站了起来。

    “顾十八娘?”其中一个年约十五六岁,披着一件亮红披风的秀美少女眉头一皱,看向顾汐儿,“汐儿,就是她挑动信家那狗少当街羞辱与你?”

第一百零四章 扬眉

    “堂姐,就是她。”顾汐儿说道,想起那日的羞辱,眼圈发红。

    那一日后她整整在家闷了一个月没有出门,因为这件事,那曾经的闺中密友们也都疏远了自己。

    “哼!我这个堂妹倒是娇贵的很,如果不是汐儿妹妹你说,我这个做堂姐的只怕还不认得她。”红披风少女冷哼一声,站起来抬脚向顾十八娘这边而去。

    顾汐儿大喜,有人肯替自己出头,再好不过,她忙追上去。

    余下的几位少女你看我我看你。

    “看来洛儿堂姐要给她脸色看了…..”一个面色恬静的少女说道。

    “..可是十八娘的哥哥中了解元…”另一个迟疑说道,带着几分踌躇。

    “那又如何?听说这个十八娘做了匠人….”又一个开口道,话音里带着满满的不屑。

    士农工商,大周朝等级严格,这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咱们都过去吧,毕竟洛儿姐姐是族长的亲孙女…”先前那恬静少女说道,神色微微一凝,看那边顾十八娘笑的欢快,显然并没有发现面带不善的顾洛儿和顾汐儿走近的,“..这个十八娘,行事也的确太过乖张…..”

    听到这句话,几位少女都反应过来,忙点头,听说这个顾十八娘敢当众责问族长,敢撂下让族长拭目以待的夸言,听说她出手阔绰,挥金如土…..

    那些行为是这些同龄的少女们想都没敢想过的,对于这样一个行事与她们完全不同的少女,众人心里隐隐的羡慕嫉妒,能看到这样一个人吃瘪,心里突然有抑制不住的兴奋蔓延开。

    灵元先看到那走过来的姑娘们,他的神色一凝。

    “嗯?”顾十八娘察觉到他的异样,顺视线看去,见两个少女大步而来,看到走在最前头的那名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的红衣少女,双眸微微一眯,“顾洛儿。”

    顾长春长子之长女,琴棋书画诗词样样精通,极得顾家上下宠爱,更何况她的外祖父家乃泉州望族,其父如今正为礼部侍郎,可谓顾家族中地位最高的女孩子,顾汐儿与其相比,就如同丫鬟与小姐。

    那一世顾十八娘这样的人自然没机会接触到她,印象里她也就是今年嫁与保定侯三子,离开建康到泉州去了,说起来,这样近距离的站在她面前,还是头一次。

    灵元先一步跨出,挡在顾十八娘身前。

    顾洛儿年纪虽轻,眼力犀利,一眼看出这个削瘦少年不过是仆从身份。

    “走开,你这小儿,什么身份,敢站在我面前!”她收住脚,微微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灵元。

    “他是我朋友。”顾十八娘伸手轻轻将灵元往一旁拨了拨,声音清冷,毫不客气的迎着顾洛儿的视线看过来。

    这丫头果然嚣张无礼!顾洛儿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你知道我是谁?”她问道。

    “知道,顾洛儿小姐。”顾十八娘淡淡道。

    “既然知道我是你堂姐,为何见了我不施礼问好?”顾洛儿柳眉微竖,沉声喝道,“如此不同礼仪,不知尊卑长幼,你的母亲是怎么教你的?是你母亲不通礼教还是你懵懂未开化?就算你的母亲不知,你的哥哥呢?好歹也是书香门第之后,解元之才,难不成不知道扶母教妹之责?”

    这一番话开门见山毫不客气,简直就摆明了直指她一家人都不知礼仪廉耻。

    饶是顾十八娘已经猜测到她来意不善,也被震惊的脸色微白,身形一晃。

    站在顾洛儿的顾汐儿心里一阵痛快,还是大堂姐出马,非同一般,身份气势皆压人一等。

    顾十八娘从来没见过如此犀利的女孩子,更难得的是她说这段话时神色端庄肃穆,气势威严,如果不是顾十八娘实为二十多岁的灵魂,再加上这一段的历练,只怕要吓的惶惶哭出声了。

    不亏是将来嫁入侯府的人,顾十八娘心里念道,那一世她模糊的听顾乐山夫人郭氏隐隐提起,顾洛儿的外祖父本有心让她入宫,无奈皇帝龙体微恙,停止了三年一次的大选。

    顾十八娘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汐儿,见她神色得意洋洋,心知必定是她在背后挑唆,

    这等女子,外厉内荏,不明是非,善妒易恨,长舌挑唆,无风起浪。

    再加上自己当初顶撞族长顾长春,想必已经被其家人恼恨在心,而自己一家人自从顾宝泉事件后,就基本与族人无来往,这顾洛儿一直没机会见到她,这一次终于遇上,定要趁机发难。

    家族之中辈分严明,世道之上,等级森严,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所以当日信朝凌用此话训斥顾汐儿,顾汐儿恼羞成怒却无以辩驳。

    没想到今日此番话又落到自己身上,念及如此她忍下一口气。

    “见过洛儿堂姐。”顾十八娘低头说道。

    见她低头无话可说,顾汐儿高兴的几乎要大笑,好啊,顾十八娘,今天也让你尝尝这滋味,看你怎么嚣张,别以为哥哥中了个解元,自己开个药铺,就目中无人。

    “你可知错?”顾洛儿沉声问道。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看过来,纷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灵宝早松开了手里的风筝,见势不妙撒脚跑去找顾海了。

    灵元站在顾十八娘身后,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恨不得将面前这位小姐的脸砸碎。

    同样是女子,怎么会有人如此高傲咄咄逼人?见她的穿着打扮华贵,气度非凡,这就是身份吗?这就是地位吗?

    没有身份地位,就只能蝼蚁般任人踩踏作践吗?

    顾十八娘咬了咬下唇,低头道了声是。

    “你身为书香门第之后,大家闺秀之躯,就该学习女工琴棋,为母分忧家事,学侍奉理家之道,偏去抛头露面做匠人之技,不知进退,不知避嫌,与那些商贾浪荡子相交,对自己的堂姐逞凶斗狠,你可知错?”顾洛儿双手端放身前,看着顾十八娘,继续问道。

    顾十八娘抬起头,显然正努力压制着怒气,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长幼有序哼,说的好,我就是没读过书,也知道所谓长辈亲族,该是扶老携幼,而你们呢,你们无视老族长遗命,先是要夺小姐家的房子,又夺走其维持生计的商铺,怎么那时候不说尊卑长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们这些金食玉羹养着的小姐,竟然反过头来指责小姐自己谋生?难不成,你们要她饿死才对?”灵元跨上一步,指着顾洛儿的鼻尖喝道。

    顾汐儿大怒,跳过来伸手打下灵元的手,“你什么东西?敢跟我堂姐这样说话!”

    顾洛儿倒是神色微变,冷冷看了灵元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目光再看向顾十八娘,更为凌厉。

    “你一个闺阁女儿,如何与这等男子相邀游玩?”她喝道。

    灵元咬紧下唇,他什么都不是,他也没有足以对抗这些尊贵小姐的身份,他跳出来说话,对顾十八娘无半点帮助反而只会让她更添屈辱。

    “他是我药铺的伙计。。。。。。。”顾十八娘深吸几口气,因为压制翻腾的怒意而将手心掐出了血。

    “伙计,哼,你果然是自甘下贱,去做匠人,你的母亲竟然容你如此行事,真是有辱我顾家门风,不配做我顾门之妇!”顾洛儿打断顾十八娘,喝道。

    当这句不配做我顾门之妇传入顾十八娘耳内,她的脸上猛地血色全无,竟踉跄一步后退。

    这句话,这句话,就是母亲为表清白自尽后,那些族里的长辈们曾说的话,他们说母亲不配为顾门之妇,不配进祖坟,不配与父亲合骨。。。。

    她以为解决了顾宝泉那个混蛋,今世就再也不会听到这句话,没想到。。。。。

    “洛儿堂姐,我不过是谋生而已,怎么就是自甘下贱了?难不成只有睁眼饿死。。。。”顾十八娘看着她似是自言自语道。

    “没错,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顾洛儿铮铮说道,微微抬着下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方要再说话,就听顾十八娘一声厉笑。

    这笑声响亮,包含着几分满满的怒意,站在四周的小姐们不提防,竟被吓得打个寒战。

    “好,好,好个自甘下贱,”顾十八娘看着她,一扫方才的隐忍退让,双手一抖,跨上前一步,直直看着顾洛儿。

    “像尔等女子,不过是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皆是依赖他人而得,靠的恭顺父母之言,靠的是取悦夫家之举。。。。。”

    “尔等一没挣得功名,二无挣得钱财,所取所得无一不是他人所赐,有何洋洋得意自高自大。。。。。”

    “我瞧与那烟花巷青楼贱籍卖笑悦人赚的衣食之女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一番话毫不停顿的一句接一句的砸过来,原本气势逼人的顾洛儿顿时脸色大变,鲜红的樱唇发青,待听到她竟将自己与青楼女子并列,双眼一翻,不由身形一晃。

    顾汐儿等人完全吓呆了,她们从来没听过有人这等责骂与她们,也没想到这个责骂她们的人竟然是顾十八娘。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尔等沾沾自喜,我来问你们,你们可曾想过,一旦失去父母庇护,失去夫家宠爱,可是惶惶无助?身份?我看那时你们的身份还有何用?能给你们挣来一分钱一寸衣?”顾十八娘并未就此而止,她站稳身形,冷冷看着眼前的花容惊变的少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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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门在外,这是在火车上写的,明日如果有时间就写,没时间就不写了,到了一个小高潮,得静下心来写,不敢随意,忘大家勿等。

第一百零五章 选择

    那种突遭背弃犹如天塌地陷的滋味她亲身尝过。

    一个人将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于他人,就如同无根的浮萍,再难听点,就跟那卖笑贱籍一般,喜怒哀乐全看他人。

    “你们竟来笑我自甘下贱?我告诉你们,我顾十八娘一食一用,皆是亲手挣来,就是天皇老子也夺去不得!”顾十八娘将衣袖一拂,一字一顿的说道,“尔等女子,瞧我不起,我亦瞧不起你们,既然两看生厌,不如不相见!我自会避开你们,请你们日后也不要来招惹我。”

    说罢一拉灵元,转身大步而走。

    “顾湘!”顾洛儿声嘶力竭,怒喝一声,“你好大胆!看我去告。。。。”

    “告诉族长是不是?”顾十八娘猛地转过身,冷目相对,神色凛冽,“去告,去告诉他,我的堂姐们嫌弃我自谋生路,嫌弃我没有饿死守节,嫌弃我没有对尔等的嘲讽欺辱卑微相待。。。。。。”

    说罢冷笑一声,“除了告诉家长,你还会不会别的本事?”

    顾洛儿等人神情如同见到鬼魅,面色忽青忽白身形微微哆嗦,看着顾十八娘竟一句话也说不来。

    不是气的,而是突然发现无话可说。

    貌似她最后的那些质问很有道理。。。。。

    这个念头从顾洛儿等人心底隐隐升起,等大家意识到这一点,羞怒更添几分。

    顾十八娘转身大步而去,没有回头再看那些人的表情,方才一番话真让她说的畅快淋漓,对于这些原本瞧不起她们的人,根本就无需客气,讲礼节,瞧不起就是瞧不起,无论你是否知礼守节谦卑谄媚,对于这些侮辱自己,侮辱家人的人,她顾十八娘绝不忍气吞声,更不会跟他们讲什么长幼尊卑,你们让我不痛快,我自然也不会让你们痛快。

    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在大家的印象很穷很没本事,如果她有顾洛儿家的权势,抑或三奶奶的财富,如何还会受这等女子间的闲气,没有人敢像对待蝼蚁一般对待他们。

    “十八娘。”

    顾海大步跑过来,将边哭边跑的灵宝远远的抛在身后。

    “她们。。。”他沙哑着嗓子说道,一面抓住顾十八娘的胳膊,细细的查看她的神色。

    却见顾十八娘神色淡然。

    “无妨,女子们的置气斗嘴而已。”她含笑说道。

    顾海沉目细看她一时,才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头,“好,我的妹妹就要有与一般女子不同的胸襟。”

    顾十八娘一笑,灵宝跑近了,抱着顾十八娘就哭。

    顾十八娘大笑,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倒像是你挨了骂一般。。。”她笑道。

    灵宝哭声更大,“我宁愿她们欺负我。。。”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顾十八娘笑道,一面回头看了眼灵元,见他依旧神色郁郁,似愤怒又似自责,“只是可惜了灵元送咱们的风筝,都飞走了。”

    “我再买送你。。。你们。”灵元答道。

    “好,说话要算话,我可记下了。”顾十八娘笑道。

    灵宝破涕为笑,嗔怪道了声小姐你想的都是什么。

    灵元点点头,顾海则松了口气,看来妹妹果真没有吃亏,不过,这事总是让人添堵,一定要发奋努力,挣个好前程,让娘和妹妹出人头地,再不会受这等小女子闲气。

    看着顾十八娘一干人走远,顾洛儿将红唇几乎咬破,胸口剧烈起伏一时,一句话不说转身而走。

    顾汐儿等人回过神,忙跟了上去。

    两个男子骑马站立在一旁,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

    顾汐儿抬头看了眼,见其中一个相貌英俊,想到方才一幕必定落入这人眼中,这一下她顾汐儿在建康的脸面是彻底没了,心中不由羞愧交加,忍不住用手掩面加快脚步而去。

    “痛快!”沈安林忽的一击掌,沉声喝道。

    身旁男子则依旧一脸震撼,看着那远去的顾十八娘的身形,感叹道:“我的天,这女子好重的戾气!这世上竟有这等女子,不似闺阁小姐般矜持守礼,亦不似市井女子的粗鄙,方才那一番话的实在是狠、准、妙。。。。。”

    沈安林的视线牢牢的落在远方,随口接话道,“。。。她说的那些话,或许还没人如此想过,就算有人想过,也从没人说出来过。。。。她敢想也敢说,好一个畅快利落!”

    他和友人无意中经过,因为认得是顾十八娘的身形,因为两次相见,这位顾娘子煞是让他印象深刻,总觉得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因为疑惑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不由经心,看到她在,便忍不住调转马头,往这边过来,没想到看到这一出。

    他那日见识过这女子的凌厉眼神,今日又见识了这女子的凌厉话语,那些话语,一字不拉的全部传入他的耳内。

    他深吸几口气,只觉得心依旧如擂鼓一般剧烈的跳动不已,热血在他的身躯内四处飞驰,这感觉就如同第一次上战场大败金贼得胜的时刻,他甚至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这女子方才那陡然释放的精神意志就如同一支箭嗖的射中他的心脏。

    他似乎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个女子,是跟他一般的人,但是,她比他厉害,因为那些话他只是夜夜诛心,却从来不敢对恨的人这般痛快的说出来。

    也许有一天会说,是的,有一天他会说,不止会说,还要用最凶狠的眼神将那妇人杀死。。。。。。。但那一天什么时候来到却不知道,也许遥遥无期,也许功败垂成。。。。。。。

    “顾家娘子。。。。”他喃喃几句。

    “这个小娘子看上去文弱端庄,没想到原来是这等利害,”身旁的男子摇头笑道,“也不知道谁家娶回去,那可就热闹了。。。。想必必定会夫纲不振。。。。”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身旁的沈安林忽的一扬披风策马而去,方向正是那利害小娘子一众人所在。

    顾洛儿虽然没占到便宜,但顾十八娘等人也没了踏春的兴趣,灵元和灵宝先去牵马赶车,顾海和顾十八娘在后漫步闲谈。

    “这么说哥哥今日特意来陪我游玩,是因为过几日要跟顾渔一起进京求学?”顾十八娘听了顾海的话很是惊讶。

    “母亲问我,我原是放心不下你们,特来借这个机会来问问你的意见,”顾海说道,略一停顿,“但看到今天此事,我必是要去。”

    他抬起头,神情平静,目光透着坚毅。

    辞家别亲千里求学,为的正是家和亲人,在这世上,什么都是空谈,只有具备真切的能力,不被人踩踏的能力,而这一切不是说说想想就能得来的,必须努力,起步越晚越要比别人付出多得多的努力。

    顾十八娘一阵沉默,她明白顾海的心思,也很骄傲欣慰,但是,她总觉得不安。

    “和顾渔去?”她重复一遍。

    顾渔这个人,对他们有着奇怪的莫名的敌意,并且命运似乎已经背离既定,但谁敢保证命运不会杀个回马枪,将历史上不该存在的这个解元抹去。。。。。。

    顾海看出她的忧虑,沉默一刻。

    “十八娘,人都是会死的。。。”他肃容说道,“这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命运,但,怎么死,每个人却是可以选择的。。。。。”

    死这个词,还是刺激到顾十八娘,她的双手不由在身前攥紧。

    她想起来了,这句话不久以前哥哥也说过,在她以为已经改动了命运却突然不得不回建康的时候,那时候她几近崩溃。

    是的,人都是会死的,只是早晚,这个命运结局还真的没有人能够逃过。

    “你说那一世我早早的厌学放弃了学业,所以一事无成,而这个结果则是因为我自己做出厌学的选择,再然后你说我贸然跑去为娘报仇,中了贼人奸计而死,那么这个贸然就是那一世我的选择,你瞧,这一次,我做了不同的选择,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但死是永远不会变的结果,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结果,只是早晚而已。。。。。”顾海背负双手,缓步从容而行,一面说道。

    顾十八娘只觉得头脑一个激灵,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选择不同,结果不同。。。。。

    因不同,果不同,这就是因果?

    耳边忽然响起那了然和尚的声音。

    “女施主,既然摘得,何不睁眼细看?细看一番,许能看到此花之妙。”

    看什么?睁眼?难道她一直闭着眼?细看能见花之妙?

    “十八娘?”顾海关切的声音将她唤回神思。

    顾十八娘忙冲他笑笑,示意他接着说。

    “我知道你总是在担心,担心我们会如前世般枉死。。。。”顾海伸手帮她抿了抿被风吹乱的发丝,“十八娘,我们已经做出新的选择,选择了不同的路,至于结果如何。。。。你也说过,竭其心,尽其力,虽曰未学,子谓之学也,十八娘,不管怎么样,我们努力了,就算依旧是死,但跟那一世的死也是不同的。”

    顾十八娘呼吸急促,一瞬间有些恍惚,她觉得思绪有些混乱,脑子里很多念头在闪过,她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是抓不住。

    不一样了吗?哪怕结果依旧是死,但命运也是不一样了吗?只要选择不同,结果就不同了,命运已经变了吗?

    是这样吗?

    “十八娘,这只是我想的,”看着妹妹脸上浮现的疑惑迷惘,顾海有些担心,忙拍了拍她的额头,“只是我瞎想的,对或不对。。。。。”

    “不,哥哥,你的想法不错。”顾十八娘摇摇头,凝神看着他一笑,“你安心去京城吧,你走了之后,我会好好想想。”

    妹妹同意了,顾海脸上浮现明朗的笑。

    “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他沉吟一刻,“那些小人不要理会,不要与他们争闲气,任他们笑或闹,待咱们扬眉吐气时,便是他们低头服输日。”

    顾十八娘点点头,才说声哥哥你放心,就听身后马蹄急响,马匹带着疾风从身旁卷过。

    顾海忙伸手将妹妹拦在身后,沉脸要呵斥这个冒失的骑者,却见竟是墨披风金甲衣的沈安林正勒马停下。

    顾海只觉得心跳一下子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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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到家,火车上写的,简单修改下,写不够四千字了,困死了,昨晚看德云社睡得晚,早上又起的早,撑不住了,晚安各位同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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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药香介绍:
了无生意的她却在十年前醒来
亲人还在,尚未寄人篱下
命运正走到转折点
携着烈烈的仇恨重生的她
能不能将命运改写
重生之药香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之药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之药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