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正酣
“八月二十五….”
顾海提笔在纸上勾勒一笔,这是顾十八娘离开家的第六天。
“少爷….”灵宝捧着官袍进来,和另外两个丫鬟服侍他穿上,今日是他到吏部报到的日子。
“对了,你哥哥如今做什么营生?回来这些日子,该请他家里来坐坐才是。”整好衣衫,顾海一面迈步外走,一面跟在身后的灵宝说道。
灵元在半路上接的他和曹氏,当时的打扮行事,被顾海认作是行镖之人,而灵元因为怕顾海嫌弃而拒绝自己护送,便顺势含糊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
虽然历经了牢狱之灾,但顾海对气焰嚣天的朱春明依旧不屑为伍,这种状况下,灵元自然不敢上门,倒不是怕他责骂自己,而是怕因为这责骂会给顾海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灵宝听见问,脸色白了白,诺诺不知该怎么回答。
曹氏已经在院子里等着,要亲自送他出门,顾海便忙笑着过去了,丢下了要问的话,站在一旁的灵宝轻轻松了口气,却又不得不紧皱眉头。
她想不出,如果顾海知道了灵元的作为,会是怎样的震怒。
顾海简单的在吏部点个卯,等待下一步的委任,这一次调动很多,来往的人皆是脚步匆匆忙着打探消息打通关系,这样的事,顾海自然是不会去做,事实上,他其实也是明白就做也是白做,像他此级别的小官,最多也就首辅朱大人过目一下,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必要去打通关系?
拜访过几个同科,顾海漫步而出,瞧见四五个官吏聚集在一起低声说什么,顾海认得这些人大多数是都察院的御史,他不由停下脚,站在圈外听了片刻,越听脸色便越难看。
他们说的是杨太生,几日前,终于被皇帝勾了死刑。
这些御史们言语中夹杂着激愤却又无奈。
“你们是御史,是言官,为何不上书?”顾海忍不住开口说道。
几人转过头来,不管怎么说,顾海当年的事也颇为轰动,虽然过去这么久,大家还是认出了他。
“含之回来了….”他们神色古怪的打招呼,随后竟纷纷找借口散去了。
顾海站在原地,哪里不知道他们的避祸的心思,秋风扫过,只觉得心内凄然。
“怎么?堂哥要再一次挺身而出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海并没有回头,而是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我大周朝的言官御史,放任此病症蔓延扩散,以至于朝纲涣散,百姓困苦,我大周朝终将病入膏肓….”
顾渔在后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顾海的肩头,“堂哥,你觉得国事涣散全系一人之过?”
顾海转头看他,神色微动。
顾渔并没有停留,而是从他身旁擦肩而过,秋风扫过,衣襟飘飘。
“科道言官满朝文武为何人人只图自保,为何无人振臂高呼众人响应,为何不齐心协力而上锄奸去邪拨乱反正,莫非满朝文武都是不知廉耻无骨无心之众….”他亦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人走远了,声音随着风忽远忽近的飘过来,“好好想想吧,我的堂哥….”
顾海神色晦明晦暗,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久久未动。
走出吏部时,天色已近午时,却见原本看不到的官员一窝蜂的涌了出来,互相招呼着向一个方向而去。
“含之,你可跟我们一路去?”相识的几个同科招呼他道。
“去哪里?”顾海有些不解问道。
同科们面露惊异,“你竟不知道?今日是文郡王的生辰….。”
人人都知道,文郡王与顾海有旧,且提携相护,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文郡王的拥护者,作为其拥护者,竟然不知道人家的生辰,这简直是奇事。
事实如何,顾海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连文郡王多大年纪都不知道,更别提生辰何时了。
也许能见到妹妹…..他的心里升起一丝期盼,面上浮起笑,跟那几人说笑岔开话题。
“郡王的身份原本有些尴尬,要不然来京这么久了,你见哪个过过生辰,不过现在不一样,昨日陛下以及太后亲自给文郡王送了礼,说弱冠之节要大办….”同科们说笑道。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九月中的册封皇子是板上钉钉了。
客套几句,顾海便告辞了,既然是要上门庆生,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
今日的文郡王府一改往日的肃穆威严拒人千里之外,街上车水马龙,门前人头攒头,通报声此起彼伏。
郡王的生辰宴,都是由吏部操办,这人手还是不够,宫里也来的不少人,虽然忙但不乱,处处尽显皇家气派。
顾海夹在人群中说笑,目光四处游离,试图从看到顾十八娘的身影,但他也明知这是枉然。
人群忽的热闹起来,众多官员向门口涌去。
“瞧,小朱爷来了….”站在顾海旁边的官员低声说道。
顾海自然知道小朱爷是谁,他抬眼看去,看着那气焰嚣张众星捧月般的一行人。
“唉…”身旁有人叹气摇头。
为了救杨太生,一干官员搜集了朱春明等党羽的众多罪证,以图绝地反击,不料皇帝大怒,杖责一众官员,且立刻勾绝了杨太生的死刑。
“吆,你们这些人来的不多啊….”说话间,朱烍为首的一干人已经走过来,目光扫过这边与众献媚邀好不同的清流一党,其中几个门下便高声笑道,“挨了几板子就起不来了?也太不禁打了…”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清流党众面色铁青,却无人敢出声反驳斥责。
“一群怂包!”朱烍从人后走出来,哈哈大笑,不屑的扫过这些人大步而过。
顾海在人后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跳得他头疼,只得微微垂头抬手轻按,再抬头见朱烍等人已经走向正殿,正与四五个年老的大人说话,气态飞扬,丝毫没有后辈的谦卑。
“据说朱大人曾和郡王私下说过,将来子承父业…”
“什么?”
“会答应吗?”
“当然会…郡王可是得到朱大人倾力相扶持的….”
旁边的低声窃语传来。
这并不是空穴来风的传言,当初四位郡王进京时,虽然明面上并没有跟朝中大臣来往,但这种事根本无法阻止,郡王们要寻求支持,朝中大臣们也自然要提早准备,而朱春明便就是文郡王的支持者,这基本上人尽皆知的事。
顾海吐了口气,别人不知道,他知道,按照顾十八娘所说的,几年后新皇登位,便是朱春明灭亡之时,根本不可能有子承父业的事发生,只是,如今有可能成为新皇的却不是顾十八娘口中的哲郡王,而是命定里不该存在的那个人。
一切都变了,朱春明的命运也会变吗?
顾海再一次看向正殿,朱大公子正伸手揽过一个同样锦衣华服的年轻人,热情的跟诸位老大人说什么。
“天呀…”顾海忍不住抬手揉烂肉眼,失声道,“那….那是谁?”
“哦?哪个?”身旁的同僚听到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能谁啊,朱大人的干儿子喽….”
朱大人虽然没有亲儿子,但干儿子干孙子多的是,例如这次杨太生死刑一勾绝,立刻有几个朝中大臣跑去认干爹。
“他?他…”顾海有点口舌不清了,紧紧盯着那正殿前站在朱大公子身后的年轻人。
“那个可是正牌的朱二公子,别看是个家奴出身,可是深的朱夫人喜欢….”旁边的同僚低声说道,“别小看了这个家伙,长了一张好皮囊,有一身好功夫,目前就在刑部朱大人手下,可是个咬人不叫的好狗…”
顾海不由往前走了几步,想要更看清这个人,礼乐声此时响起,在一队侍女内侍的引导下,身穿华服头戴金冠的文郡王缓步而出,所有人都停止了说笑交谈,大礼参拜。
顾海跟着众人拜下去,再抬头已经看不到那年轻人的身影,像他这等身份的官员,根本就没资格进入大殿里。
“含之,来,咱们坐吧。”有人招呼他。
顾海应了声,再一次看了眼满是朝廷重臣豪门望族的正殿,他的脸色已然沉沉。
“好….狗!”他低声说了句,转身入席端坐。
鼓乐声透过窗缝幽幽细细的传了进来,与那边正殿的歌舞喧哗欢声笑语相比,书房里的隔间内便显得格外的肃杀。
拔出最后一根金针,彭一针的里衣已经被汗湿透,这不是因为室内燃着火盆的缘故,而是每一针都凶险之极。
见他站开,一旁的黄内侍便忙上前,先是取过一旁的薄被轻轻给文郡王搭在腰上,文郡王闭着双眼,紧紧皱起的眉头以及同样布满汗珠的身体显示他承受了巨大的痛楚。
黄内侍轻轻的拭擦,他已经尽量的小心,但每一次碰触还是让文郡王的身子微微的颤栗。
彭一针低头退了出去。
“怎么样?”端着药碗的顾十八娘低声问道。
“目前尚好。”彭一针抹着汗答道,面上却并无丝毫的欢喜,按照原来文郡王的病情,如果不治疗的话,大约还能支撑到九月底,但如今开始施针吃药,病疾便全部被导出来。
“成败,还是要看最后…”彭一针低声说道。
看最后一次施针,最后一次的药,龙虎汤。
“十八娘,你有几成….”彭一针忍不住再一次问道。
几乎每一天,彭一针都会问一遍,顾十八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紧张,原本自己已经要放手一搏了,但被他问来问去的也不由的紧张起来。
她心里真没底,但不想说实话也不想说假话,只得恩恩两声,估摸着时间便端着药碗进去了。
文郡王已经换了新月白里衣,依旧闭着眼平躺在床上。
“顾娘子….”看到她端着药碗进来,黄内侍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能不能等郡王吃碗寿面后再吃药….”
因为药效的凶猛,吃完药,文郡王几乎是滴水不能沾,吃什么吐什么,一天就靠着人参养着气。
“出去。”文郡王睁开眼,淡淡说道,说着话他已经撑身坐起,动作毫不犹豫,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
黄内侍也知道自己说的矫情了,在性命面前,还谈什么寿面,只是,只是这心里始终是有些难过,便忙依言退出去了。
顾十八娘始终垂目不言,喂完药,一如既往的拿起那本志怪杂谈,却并没有如一往般诵读。
“今天是郡王的生日?”她侧耳听了外边的鼓乐声,隐隐还有歌声笑声传来。
文郡王恩了声,每一次施针都耗尽他精神,倦意一波接一波的袭来,如果不是他强大的意志力,就要放弃这种治疗方法了。
虽然这二人都没有说,但他也明白生的希望不到三成,既然都是要死,何不死的舒服些,很多时候他的心里总有这个声音在萦绕。
“郡王一定会收到很多礼物吧?”顾十八娘问道,找个话题想要他提起精神,“郡王喜欢什么?”
文郡王依旧合着眼,没有答话。
就在顾十八娘以为他抵不住疲倦睡过去时,他缓缓开口了。
“有一年,我在家,吃寿面的时候,上面放了一朵芙蓉花….”他微微仰了仰头,靠在软枕上。
“是木芙蓉吧,除去杂质及梗,筛去灰屑,晒干即用….”顾十八娘顺口答道。
文郡王面上浮现一丝笑,睁开眼。
“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的就是你吧。”他说道。
难得他有精神一句话说这么多字,顾十八娘面上的笑意也散开了。
“郡王喜欢芙蓉花?”她问道。
“那是用萝卜雕的芙蓉花,”文郡王淡淡说道,“是我母妃亲手给我做的….”
文郡王的母妃早已经去世了,这是黄内侍曾特意交代过的避讳事项。
“郡王恕罪。”顾十八娘忙垂头说道。
文郡王恩了声,轻轻抬了抬手。
还有力气抬手,顾十八娘更高兴了。
“郡王,人常说求佛不如求己,说的也就是郡王如此的人吧。”她微微抬眼看了看文郡王,又飞快的垂下视线。
“此话怎讲?”文郡王问道。
就这初步的了解,这姑娘可不是个会溜须拍马的人,嘴角不由再一次浮现笑意。
“虽然由彭大夫诊治,但如果没有郡王您的配合您的意志,只怕也熬不下来….”顾十八娘真诚的说道。
虽然不是亲身体会,但从彭一针的描述,她就能想象这每一次的九九八十一针会有多痛,可是她在书房里,别说呼痛声,就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听到。
像他这般养尊处优的贵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可真是出人意料。
“壁虎尚能断尾逃生,我这又算什么?”文郡王一声轻笑,看向顾十八娘,“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
顾十八娘也笑了,说了一时话,看他的精神终于好些了,心里松了口气。
“郡王还要听故事吗?”她重新拿起书,轻声问道。
文郡王摇了摇头,“都是故事,听你说话,反而真实。”
顾十八娘微微窘意,其实她前世今生都不是会说话的人,因为不会说话,说多错多,也就不爱说话了。
外边的鼓乐声随风依旧传来,想必宴席正酣。
“不如,我送郡王一个礼物。”顾十八娘灵机一动,抬起头说道。
与文郡王的视线相对,见他一向清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什么?”他问道。
“我不会雕花,”顾十八娘轻笑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自信,“我会切药….”
“切药?”文郡王看着她在口中重复一遍。
起了这个念头,顾十八娘也来了兴致,她很快出去取了自己的切药刀以及拿了一些药过来。
黄内侍虽然很好奇,但还是秉着不打扰二人相处的信念没有跟进来,只是按照顾十八娘要求找来一个小炕桌。
“放地上吧…”顾十八娘四下看了,寻摸哪里位置最合适文郡王看清楚。
“放床上吧。”文郡王忽的开口说道。
这可不敢,顾十八娘忙施礼说道,更何况她还是要动刀子,在此等贵人前,很少有人能携血光之器相见的,她已经逾矩了。
“我侧头累了….”文郡王淡淡说道。
黄内侍立刻亲自将小炕桌摆在床尾,笑咪咪的请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跪下先请罪,然后才起身,小心的跪坐在床尾边,将药刀抽出布袋。
“好刀。”文郡王说道。
“是从小柳爷手里赢来的….”顾十八娘看着刀,面上浮现笑意,话出口想起文郡王不知道小柳爷是谁,正想要解释,旁边的黄内侍已经开口了。
“哦,就是那个得了第一不服气跳出来挑战你的傻小子?”他问道,“哎吆,就他那傻头傻脑的模样,也配用这么好的刀….郡王,您说是吧?”
顾十八娘微微一愣,听他的意思,好像他们在现场亲见,她原本以为,他们那日不过是终场才过来瞧个热闹…
她不由抬眼看向对面的文郡王,文郡王却神情无波,也并没有答话。
“小柳爷手艺是不错的…”她便垂下头轻声说道,说着话,拿起桌上的清半夏,深吸一口气,手起刀落。
她的刀法很快,黄内侍只觉得眼花,伴着轻微的刀切声,顾十八娘手里的半夏块就变成一片片。
“天呀…”黄内侍不由掩嘴轻呼,“郡王,郡王,你瞧这么薄…。”
他不由失态的小声说道,文郡王抬眼看了他,眉头微皱,似乎对他的大呼小叫很是不悦,黄内侍不由缩缩头,看了眼聚精会神的顾十八娘,嘴角带着笑意悄悄的退了出去。
“我的刀工其实不算好…”顾十八娘口中低声说道,似乎是自言自语,最后一刀收起,桌上铺了一层薄片。
她伸手拿起一旁的针线,一面歪头微微想了着,一面飞针走线,很快将这些薄片攒在一起,然后伸手一抖,一朵素白的花便出现在她手里。
“好了…”她审视着自己的成果,面上笑意散开,又摇了摇头,“恩,没有褶皱,还是不像….”
“我看看。”文郡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同时一只手伸过来。
他的身子离开靠枕前倾,伸直的手臂微微颤抖。
“郡王。”顾十八娘忙从床上下来,站定在他身前,递上花,“您快坐好。”
文郡王接过,拿在手里转着看,由半夏片构成的花,片片薄如蝉翼,形若羽毛,随着转动轻然飘动。
他看着这朵花,久久没有出声。
“郡王见笑了….”顾十八娘低声说道,一面退开,收拾了床尾。
文郡王忽的说道,“好刀工。”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刀工,顾十八娘很高兴,想起为了这刀工没少挨刘公的打,到最后也没让他老人家满意,她的神色不由有些怅然。
“我师父他切出来的清半夏才是真正的蝉翼半夏…”她喃喃说道,“我还要再练很久才是…”
“你不会让他失望的。”文郡王说道,慢慢的靠回枕上,轻轻缓了口气。
他的嘴唇干裂,隐隐带着血丝。
顾十八娘回过神,轻车熟路的取过一旁暖炉上的温水。
“郡王,再忍忍,会好的。”她用一根筷子沾着温水,轻轻点在他的唇上,“很快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喝多少吃多少都没问题…”
文郡王不由轻笑了下,微微闭上眼,放在身旁的手里依旧捏着那朵半夏片花。
顾海是最后一个离开文郡王府的,夜色已经笼罩下来,他坐在摇晃的马车内,虽然吃了酒,面上却丝毫不显春色,反而沉如锅底。
车子穿过热闹的街市,拐进幽深的巷子,一个人影从墙边阴暗里走了出来。
赶车的阿四便习惯性的勒住马,自己跳了下来,退向一边。
“阿四?”顾海的疑问声从车内传来。
阿四这才回过神,车里坐的是少爷,不是小姐,他拍下头又回来。
顾海已经掀开车帘,目光落在眼前走近的人身上。
“少爷…”灵元撩衣跪下。
“不敢当啊…”顾海缓缓说道,“朱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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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两更吧,嘿嘿
第一百八十二章 静待
灵元单膝跪在地上,并没有出言自辩。
顾海看着他神色变幻,却久久不言。
夜风吹过,车上的灯摇曳出一片碎影。
“十八娘知道?”顾海忽的问道。
灵元垂头不语。
“你走吧。”顾海吐了口气,淡淡说道,放下车帘。
阿四闻言忙牵马前行。
“少爷,这是一些…..”灵元抬头说道,一面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举过头顶。
顾海的车并没有停留,也并没有理会。
“少爷….”灵元站起身来,抓住车辕,带着些许急切凄然,“少爷,救救杨大人….”
最后一句话声音低低,但却清晰的传入车内顾海的耳内。
“你说什么?”他掀开车帘,看着灵元问道。
灵元没有再说话,而是将手里的书再一次举过来。
顾海看着他一刻,终于伸手接过来,就这车灯翻开,只看了一眼,神色顿变。
“这是….”他啪的一声将书合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向灵元。
“…我准备了好久,可是,没有人肯接….”灵元看着他,眼圈微红,“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上边的人知道….”
顾海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心中有千言万语要问,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什么可说的?没什么可说的。
“别告诉小姐和灵宝….”灵元垂下视线。
人都的路都是自己走的,除了自己,不应该由别人来为自己受累受惊受怕。
顾海看着他,微微闭了下眼。
“我走了,少爷….”灵元低声说道转身。
“慢着。”顾海出声唤道。
灵元收住脚,转过身。
顾海看着他,沉重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怅然,缓缓说道:“这些事太危险,以后….别做了。”
他的语气低沉,干涩,似乎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是那样的无奈。
“少爷….”灵元很是吃惊。
顾海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拿着的书,面上浮现一丝苦笑
“没用的….”他摇头说道,“没用的…”
“少爷…”灵元看着他,黑暗里眼睛微微闪亮,“少爷也…怕了…”
顾海笑了笑,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叹了口气,“你不懂,我原来也不懂….”
灵元带着几分不解看向他。
“他说得对,一人不可以兴邦也不可以灭邦,这不是一个人的事…”顾海轻声说道,声音透着满满的无奈,“这都是…圣眷啊…”
这句话轻轻飘入灵元的耳内,神色顿时晦暗不明,他的确不是很聪明的人,但那是因为缺少人情世故的历练,如今的他在这不见血的战场上旁观,有些事便也透彻明白。
是的,没错,圣眷,那是天,那是神之子,有神之子天之子的庇护的人,会是有罪的人吗?那是岂不是说天错了神错了?
“你去吧,既然你不是那等人,就找个机会,离开吧。”顾海轻声说道,声音里是浓浓的倦怠,他垂下车帘。
“那…那杨大人…”灵元跨上前几步,声音里带着急切与惊慌无助。
“官场上与战场上不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其实是错的。”顾海的声音低低传来,“我想,会有别的办法,但现在我真没有办法…灵元,我顾海要当一个懦夫了,因为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做儿子的,用自己命也换不来父亲的明白的时候,我这样做,还值不值不得….连命都没了,还能做什么?”
马车渐渐远去了,灵元站立在原地,目光看着幽深的暗夜。
没有用…没有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转过身裹紧身上的披风慢慢的消失在夜色中。
顾十八娘和彭一针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尤其是顾十八娘,这十几天里,几乎没有出过书房的门,颇有几分山中无日月的感觉。
“今天是九月初八了…”她提笔轻轻在纸上勾了一笔,“过得真快啊…”
有人推门进来,顾十八娘忙拿起拂尘做出清扫架上书的姿态。
“今日天气好,院子里的桂花开得好…”黄内侍笑眯眯的说道,“不如去折几枝来….”
“先去问问彭大夫可不可以….”顾十八娘认真的答道。
“还是顾娘子细心。”黄内侍晃着手笑道。
“问我什么?”彭一针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
顾十八娘和黄内侍闻声转头,待看到人,面色顿时惊喜。
“郡王!”他们齐声唤道,同时走过去几步。
彭一针已经让开了,文郡王缓步走出来,许是躺得太久了,走路的姿态有些僵硬。
“可以走了?”黄内侍的眼泪顿时如泉涌。
彭一针点点头,“多走走,多走走好,气血通畅。”
离皇子册封没几天了,到那个时候,绝对不可以让替身出场。
“真的没问题吗?”顾十八娘看彭一针,投去寻问的眼神。
彭一针点点头。
“桂花开了吗?”文郡王淡淡问道,视线投向门外,此时阳光灿烂,地上斑影重重。
“是,开的可好了….”黄内侍擦着泪堆起满脸的笑说道。
文郡王不再说话,迈步向外走去。
黄内侍忙跟上。
“去告诉他们,人可以撤了。”文郡王缓缓说道,迈过门槛,站在点点日影里。
从今日起,他将亲身出现,不再用替身。
黄内侍神色郑重,垂头应声是,碎步向外而去。
文郡王停了一刻,目光环视,似乎对自己熟悉的环境已经陌生,片刻之后,他迈步沿着路向一片花树重重走去。
顾十八娘略一迟疑,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彭一针挠了挠头,赏花这种事他这个大老爷们实在是没什么兴趣,还是抓紧时间多看几眼书,多扎自己几下练练手,这样生的机会可能会多几分。
晃了晃拳头,深吸了一口深秋带着凉意的空气,活着,谁不愿意呢。
“以前不觉得…”文郡王站在桂花树下,看着盛开的花朵,轻轻吸了口气,“三月只知药味后,才觉得,这花的味道还真不错….”
顾十八娘随着他也抬头看,秋风卷过,荡起一片花瓣在空中飞旋,引得蜂蝶纷乱。
是啊,活着多好,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当初怎么会为了一个人,就舍得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呢?
如果那时候自己撑过去了,也许也会活得很好吧,哪怕是自己一个人。
“在想什么?”文郡王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哦,没什么。”顾十八娘收回神,抿嘴一笑,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花瓣,小小的白白的带着清香,“不如给郡王您做个香囊,也好驱驱身上的药味…”
“不用。”文郡王淡淡说道,负手走了几步。
顾十八娘轻轻塌了塌嘴,踮脚伸手扯住一花枝摇落满满一手掌,蹲在地上用帕子包起来系在腰间。
文郡王在几步外转头看着,神情从容淡然,带她站起身才转开视线,沿着路向一边缓步而去。
“累不累?”顾十八娘小步跟上,小心的问道,“痛不痛?”
经过这段时间的用针用药,昏睡的症状已经缓解了很多,但这却是用身体的刺痛换来的。
深秋的时节,穿着夹衣的文郡王光洁的额头上浮现一层细汗。
看他如此从容悠闲,其实如同赤脚走在刀尖上吧。
“至少,我还能感觉到痛。”文郡王答道,脸上浮现笑意。
顾十八娘轻叹口气,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
文郡王似乎有些意外,也许是不习惯有人如此贴近自己,身子微微僵了僵。
“我看上去已经到了要人搀扶的地步了?”他忽的说道。
他的神情依旧淡漠无波,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顾十八娘已经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些许情绪,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己的猜测,但至少此时她能确信文郡王并不是不悦,他的声音里带着玩笑意味。
“请郡王赏脸,是奴婢的荣幸。”顾十八娘一手牢牢的扶着他的胳膊,另一手随着身子矮了矮施个半礼,郑重说道。
“准。”文郡王的嘴边勾起笑意,他简短的答道。
缓步而行,走过树荫遍布的小路,虽然看上去文郡王兴致很高,但顾十八娘还是不容拒绝的将他向书房的方向带去。
感觉到文郡王手臂传来的抗拒,顾十八娘抬眼看他,带着几分凝重说:“攒着力气精神还要在人前用,风景什么时候想看就能看…等好了,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
文郡王也看向她,目光居高临下倾泻下来,与头上跳跃的光影混杂在一起,让人不能直视。
“是吗?”他淡淡问道。
“是。”顾十八娘点点头。
文郡王抬脚向书房的方向转步,顾十八娘松了口气,跟上。
“文哥哥!”一声女子的娇呼从身后传来。
二人同时一惊,文郡王停下脚,顾十八娘也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宫装华服的女子从院门前缓步走来,她的面容娇美,肤色白皙,金簪挽发,神态步伐无一不彰显华贵之气。
在她身后跟随三四个气势不凡的侍女,在这侍女之中夹杂着苦脸赔笑的黄内侍。
“白玉郡主,您不是说要走了,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他低声哀求道。
白玉郡主根本就没有理会他,步伐优雅从容,双手端在身前,面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
“老黄儿,这就是你说的文哥哥不方便见客?”她缓缓说道,目光落在顾十八娘与文郡王相扶的手上,柳叶眉微扬,一股凌厉之气瞬时流出。
第一百八十三章 提前
见到这位女子出现,顾十八娘立刻垂手后退一步。
皇室帝王所生的子女才能称为皇子公主,而王侯家的女儿只是郡主,虽然只差一个字,地位显然是不同的,如今的隆庆帝无子嗣,因此此时皇室也没有公主。
这位白玉郡主虽然不是公主,但地位却是一般豪门望族家的女儿不可比拟的,而且恰是因为隆庆帝无子女,因为其出身的缘故白玉郡主深得皇室喜爱,是以被当做公主一般的待遇。
听到这个名字出现,顾十八娘心头闪过震动,不由微微抬头看了眼。
那一世,哲郡王即位,皇后就是白玉郡主,真没想到今生她有机会见到母仪天下的皇后,转念一想,她极有可能成为天子的恩人,还有比这个更让人吃惊的事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白玉郡主的目光陡然转过来,如利矛破空。
顾十八娘忙垂下头。
“恩,是有点不方便见客。”文郡王的声音响起,身形微转,走上前一步,也挡住了白玉郡主的视线。
“是怎么了?”白玉郡主微微一笑。
“不小心染了风寒。”文郡王答道。
“真的?”白玉郡主面上浮现关切,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仔细的查看,点了点头,“脸色果真不太好….”
“所以,暂时不想见客,不知道是白玉妹妹来了。”文郡王淡淡答道。
“我也是听人说文哥哥身体有恙,不放心才特意过来看看….”白玉郡主以手轻掩嘴角低声说道。
文郡王的眼光微闪,看着白玉郡主点了点头,嘴角扬起笑。
“那白玉妹妹现在觉得如何?”他笑道。
白玉郡主展颜一笑,目光扫过一旁垂头侍立的顾十八娘,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文郡王的手臂,“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文郡王笑了,声音清亮。
“既然来了,要坐一坐吗?”他看着白玉郡主问道。
“好啊。”白玉郡主露齿而笑点点头,带着小孩子的欢悦挽住他的胳膊。
看着在亭台水榭间对坐下棋的二人,顾十八娘的眉头不由蹙起来,眼中也闪过一丝焦虑。
“没….没事吧?”黄内侍端着茶水而过,用急的都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低声问道。
今天是下床的第一天,原本打算不过是随便走一走活动一下适应适应。
“早知道就不赏什么花,留着力气来这里….”顾十八娘轻咬下唇低声道,亭台水榭里传来白玉郡主清脆的笑声,二人望过去,见她扬起粉拳在文郡王肩头捶了下。
顾十八娘与黄内侍同时侧脸打个颤。
“哎,救星来了!”顾十八娘带着几分欢喜低声说道,目光看向长廊的另一旁,已经有好几日不见的中年男人正一脸肃穆的急匆匆而来。
黄内侍轻声念了声佛,端着茶让开路,让中年男人先行,自己欢天喜地的跟着进去了。
顾十八娘也松了口气,面上浮现笑容。
果然不多时,白玉郡主站起身来,含笑告辞,在一众侍女的拥簇下款步出来。
顾十八娘垂头往一旁退了退,视线落在脚下如同流云彩霞般裙摆,裙摆划过一道弧线停下了。
“你….”白玉郡王的声音响起。
“郡主….”顾十八娘浮起笑,抬头才要说话,一个耳光带着凌厉的气息刷的打过来。
啪!
留着长指甲的手狠狠的扫过顾十八娘的脸颊,一缕缕血痕立刻从脸上渗出来,却因为力道恰好,人并没有跌出去。
不知道是因为被打的还是被气的,顾十八娘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懵了。
“你这么不懂规矩吗?”白玉郡主高高在上的眼神盯着她,冷声道:“见了本郡主竟然不下跪?你这等不通礼仪的婢子是从哪里来的?”
火辣辣的疼已经让顾十八娘冷静下来,白玉郡主说的没错,像她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是当朝一品夫人见了也不敢怠慢,普通官员家的夫人小姐,见了盈盈下跪也不为过。
这个女人,不对,这个小女孩子,估计是因为看到自己方才跟文郡王逾礼亲近才要给自己个教训的吧。
“是,郡主赎罪。”她重重的跪下,头伏在地上,颤声说道。
“你们这样的婢子我见得多的是,所以,安守本分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白玉郡主冷冷的声音高高在上而来。
“是…”顾十八娘低声应道,脚步环佩声响渐渐远去了。
她抬起头,神色平静,似乎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看着一声家院打扮的彭一针正撒腿跑来,忙站起身来,也向亭子里跑去。
“怎么样?”看着躺在被子下昏睡过去的文郡王,中年男人黄内侍卫以及顾十八娘三人人难掩忧急的同时问道。
彭一针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没事,没事。”说这不由由衷的点头赞叹,“郡王果然厉害,要换做别人早就呼痛了,他竟然还能谈笑风生,怪不得人常说真龙之子呢,跟俗人是不一样….”
听他说的粗鄙,中年男人略带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出言斥责。
“日子定了…”他目光扫过二人,神色带着几分肃穆。
是册封皇子的日子吗?屋内三人一时间呼吸顿止。
“九月十三。”中年男人郑重说道。
只有四天了!这比预想中提前了好几天。
“怎么会?”黄内侍惊慌的失声。
中年男人神色凝重的吐了口气,“有人给陛下进言,说文郡王病重…”
一天没有确立皇子,所有人都还是有机会的,只要有一丝希望,自有人不肯放弃。
“这几天必须保证郡王不出任何纰漏,直到册封大典顺利结束。”中年男人的视线落在彭一针身上。
彭一针面上浮现难色。
“我原本以为还有七八天…”他不自觉地搓手,“如果…如果要保证郡王这几日不出纰漏的话…”
“怎样?”中年男人问道。
彭一针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一般抬起头说道:“那就必须在大典结束后就进行最后的诊治!”
中年男人顿时色变,“那怎么可以!”他失声说道。
按照他们的计划,至少也要在大典册封七天后再进行最后一步决定生死的诊治。
“难道郡王受这么多苦只是为了这个仪式吗?”他脸色极为难看,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大典一结束,如果郡王就….很有可能根本就不会被记入皇谱…”
“可是事到如今,还有别的办法吗?”顾十八娘开口说道。
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关键是,到目前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中年男人自然也明白这个,他看着顾十八娘,颓然吐了口气。
“那么你们准备好了吗?”中年男人的视线落在彭一针身上。
彭一针深深吸了口气,重重的点头,看向顾十八娘。
“我制药需要三天,正好来得及。”顾十八娘说道。
中年男人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忽的弯身施礼。
“大人,小的不敢当。”彭一针和顾十八娘忙大礼回拜。
“别客气,这一拜是老夫谢谢你们…”中年男人看着他们负手说道,“或者是给你们送别….”
郡王生,你们胜,则皆大欢喜,郡王死,你们败,则一切皆休。
彭一针和顾十八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这男人转身出去了。
文郡王是在沉睡中被强行唤醒的,他的精神极为倦怠,人也似睡非醒,软软的靠在枕头上,烛灯发出昏黄的光,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有人在眼前晃动,接着就是苦苦的药送到嘴里,因为在似醒非醒中,一直压制的倦意让他下意识的抗拒。
“…郡王,我知道很难吃很苦…”
“…再吃这一次,就可以三天不用吃了….”
软软的声音在耳边荡荡悠悠,让他一口接一口的吃着那苦苦的令人作呕的药。
“….郡王,我去给您制药了….”
“…郡王,您要好好的等着我….”
顾十八娘帮着黄内侍扶文郡王躺下,才要退开,手却突然被拉住了,她低头一看,见是文郡王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
“郡王?”她便在床边跪下,看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的文郡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文郡王的嘴轻轻动了动,却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黄大人….”顾十八娘看向黄内侍。
“郡王,郡王….”黄内侍将头贴过去,轻声唤道,“您要说什么?”
“药…药….膏….?”他抬起头,面带不解的重复一遍,“还需要什么药膏?”
顾十八娘摇摇头,文郡王再一次陷入沉睡中,她轻轻的抽回手站起身来。
“明日郡王就会醒的,有什么事那时再说吧。”她低声说道。
黄内侍点点头,再一次整理了文郡王的被褥,轻轻放下帐子。
“那我告辞了,我需要去准备一下,然后我就开始制药,这三天三夜我将闭门关窗,任何人不可打扰与我。”顾十八娘对黄内侍施礼说道。
“那就有劳顾娘子了。”黄内侍点头说道,回礼。
灯光下,顾十八娘抬头冲他又是一笑,便转身去了。
“唉….”黄内侍熄灭了一盏灯,在脚踏上坐下,叹了口气,忽的想起方才那姑娘方才的模样有些不对。
“哦!”黄内侍一拍手,“可不是,半边脸都肿起来了,还有几道血印子….”
文郡王在白玉郡主离开后,就陷入昏睡中,大家都忙着这些了,倒忘了顾十八娘挨了白玉郡主一巴掌。
“可别破了相…”黄内侍手拄着下颌自言自语说道,猛的手一滑,跳起来,“哎呀….”
他失声喊道,旋即又忙掩住嘴,只怕惊扰了文郡王。
“我真蠢啊!”他抬手轻轻打了下自己的脸,“膏药嘛!膏药嘛!”
说罢抬脚就向外走,一面轻声唤道,“顾娘子顾娘子,你等等,先别去制药….”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变了
清晨的曙光投向大地的时候,一个消息从皇宫里传遍了京城,无数匹快马从四面城门而出,向大周朝各地宣布这个大事。
皇室决议,封秀王之子文郡王为皇太子,赐名玮。
大周朝隆庆帝终于后继有人了,为了庆贺,拖着病身的皇帝宣布大赦,京中上下更是布置的喜气洋洋,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朝中六部的官员都忙碌起来,为几天后的册封大典准备。
这种状况下,其他的工作都被推后了,所以顾海的新任命没有下来,但这也是他难得清闲的时候,在家陪着母亲或研读诗书。
想到即将到来的册封皇子大典,顾海的心不由被高高的揪起来,这也就意味着,决定妹妹最终命运的那一刻也到来了。
“少爷,该吃饭了。”小丫鬟在外轻声唤道。
顾海回过神,放下手里的书卷走了出去,客厅里,曹氏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神情怅然,显得格外的落寞,她似乎神游天外,并没有察觉顾海走了进来。
“娘?”顾海在她身旁坐下,轻声唤道带着几分探寻。
“哦,来了。”曹氏回过神,面上堆起一丝笑,“快吃吧。”
顾海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见曹氏眼圈浮肿,眼布血丝,显然哭过以及没睡好,视线落在曹氏的发鬓,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好些白发。
娘才三十多岁….顾海心中不由一惊。
“快吃吧,做了你爱吃的菘菜豆腐….”曹氏笑道,给他布菜,“好容易才买到豆腐的,这京城的豆腐,这几天不知怎么的,都买不到,不知道什么人家将京城所有的豆腐都包圆了…这个啊,还是让人跑到城外去买的…”
顾海的筷子忽的掉下来,发出一声清响。
“怎么了?”曹氏一惊,看着他。
一旁的丫鬟早捡起来,给顾海换了双。
“没事,”顾海掩饰下情绪,笑了笑说道,一面给曹氏让菜,“我还是觉得菘菜扣肉好吃…”
“这样啊,那今晚咱们就做。”曹氏也笑道。
母子二人同时岔开话题,草草吃过饭便散了。
顾海直接来到顾十八娘的书房,说是书房也是小小的制药房,摆着一架书,除此外便是各种炮制工具。
“少爷要找什么?”灵宝在后问道。
“找本书看看…”顾海一面答道,一面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药书,翻开看。
灵宝不解,但也没有出声再问,轻手轻脚的开始拭擦。
室内安安静静,只有轻轻的翻书声,不知什么时候,灵宝发现翻书声停下了,她直起身看过去,见顾海手执药书,目光怔怔不动。
“少爷?”灵宝走过去小声问道,“小姐还有一些书在卧房….”
“不用,”顾海回过神,摇了摇头,他视线凝聚落在书页上。
砒霜,剧毒,豆腐同煮化之。
“开始了吧….”他不由低声喃喃,手轻轻抚过书页。
三日后,皇太子册封大典。
作为朝官之家,顾宅里也一大早就准备起来,顾海换上官袍,曹氏也大妆,带着一众仆从在门外街边侍立。
街面上早已经黄土铺路洒扫匀净,身披玄甲的大周禁军已在街边站开,一个个神情冷漠面无表情,手紧握刀剑,他们已经受命,但凡有人不敬,便可当街斩杀。
为了让万民瞻仰皇太子的丰姿,皇帝特命文郡王从郡王府出发,到皇宫参加大典,因此天不亮的时候,整个京城几乎是万户皆空,所有人都涌到文郡王仪仗经过的路上,这一天,街面上的酒楼茶肆卖出了天价的座位钱,如果不是官府提前禁令,只怕屋檐上树上都要站满人。
前方不断有真真假假的消息传过来。
“出门了出门了….”顾海家的丫鬟们纷纷传递着最新得到的消息,兴奋的叽叽喳喳。
作为最底层的民众,只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到这般尊贵的人,尽管几步外禁军的威压如山,但也挡不住潮水般的喧哗。
在不知道第几遍皇太子过来的消息后,长长的仪仗队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街道边的喧哗声顿时达到最高潮。
“看…好华贵的马车!”
“我看到郡王了!”
“你想死啊!是皇太子!”
坐在酒楼茶肆花大价钱买来的位置上的人终于体会到金钱的优势,他们最先清楚的看到皇太子仪仗的全貌。
由朝中重臣为首,宫女太监相随,禁军相护组成的仪仗队,引着一辆七匹骏马拉着雕绘云龙的华盖车驾缓缓而来。
马车上垂着玉石绢纱,让端坐在其中的皇太子若隐若现,可以让人清楚的看到,这是一位英俊不凡的男子,他穿着极为华丽的皇太子礼服,竖直高领,金冠束发,白玉为带,悬云龙佩,蹬云纹金边朝靴。
“啊!”临街的酒楼茶肆楼上爆发出一阵女子们的尖叫欢呼,如果不是禁军已经提前搜索严查,官府提前警告,这些女子们不敢携带鲜花,只怕此时皇太子的马车就要被鲜花淹没。
虽然有警告严令在前,但也也阻挡不住女子们的热情,无数珠翠环绕形态各异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从窗户上探出来,挥着手,扬着丝帕。
街面上的气氛再次被掀起一个高潮。
所到之处,民众匍匐跪地叩拜。
“皇太子殿下千岁!”曹氏顾海率着一众仆从在街边跪下,遥遥的看仪仗过去。
顾海扶着曹氏站起身,再一次看了眼远去的云龙华盖马车。
“娘,咱们回去吧。”他低声说道。
曹氏点点头,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扶着儿子的手转身。
满目喧哗喜庆中,母子二人却是神情怅然如同隔世独立。
“皇太子殿下到!”
高扬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在皇城内外响起,与此同时悠扬的钟声凑响肃穆的古乐。
册封大典结束后,皇宫举办盛大的宴席,歌舞升平一直持续到夜幕深深。
“太子殿下,这边请。”
身穿云纹华服的大太监手持拂尘,恭敬的引路,浩浩荡荡的宫女内侍拥簇着文郡王,不,皇太子玮走向东宫。
这是一座宏伟的宫殿,比起曾经的郡王府,更加巍峨壮丽,处处台阶都是白玉做成,宫殿前雁翅般站立着宫女内侍,看到他们走近,齐齐的跪下,山呼千岁声顿起。
文郡王站在殿下,负手肃立。
“都退下吧。”
太子寝宫内,伴着黄内侍的声音,所有人齐声唱喏鱼贯退出。
“殿下,请就寝。”黄内侍低声说道,一面上前扶住文郡王,触手赫然湿淋淋。
这件华服已然湿透。
黄内侍忍不住身子发抖,一句话不敢再说,扶着他疾步向重重幔帐之后而去。
小小的隔房里,顾十八娘与彭一针相对而坐。
“我一直很好奇,你说这炮制真神奇,竟然能将这剧毒的砒霜炮去毒性,只留药性….”彭一针笑嘻嘻的说道,一面吃了口茶,往嘴里扔了颗青豆。
“其实很简单,用白布将砒霜包起来,然后嵌入豆腐里,慢慢的煮,豆腐变黑了,就换再煮,煮过三遍后,晾出来碾成粉,与其他药粉混在一起搅拌,不过就是这个搅拌费力些,也是我刘门的独家秘方,就是要反反复复无日无夜的搅拌一千次…”顾十八娘笑道。
彭一针先是听着,忽的笑着掩住耳朵,“我说顾娘子,我可没拜你为师的打算….”
顾十八娘也笑了,伸手捡起一颗青豆学着彭一针的样子抛进嘴里。
沉默下来,狭小的室内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那个…”顾十八娘忽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纸,往彭一针身前一推,“这个就拜托你了….”
彭一针手捏着豆子,用胳膊肘推开卷纸,见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蝇头小楷,刘公炮制十七法赫然入目,如同碰到火炭,他的胳膊猛的缩了回来。
“顾十八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道。
“我算着,就是…”顾十八娘冲他笑,“怎么着也是我先….”
“凭什么就是你先?”彭一针将桌子一拍站起来,碗里的青豆颠了出来,“凭什么你先?顾十八娘,我跟你说,我早就看你这点不顺眼了!你说,当初,是,我是不怀好意在先,差点害了你,我老彭于情于理都欠着你的,我这一大把年纪,你不把我当长辈看也就算了,如今还要把我当孙子使…”
“坐下!”顾十八娘低声喝道,“你喊什么喊!”
彭一针喘着气,红着眼,重重的坐下来,抓起一把豆子扔进嘴里嚼的嘎吱嘎吱响。
“我也没什么可信的人,就是要找也来不及了,你就留着做个传家宝吧…”顾十八娘笑道,“我家是用不着了,我哥将来有了孩子,那也是要读书入仕的,跟你们家不一样…”
“呸。”彭一针重重啐了口。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顾娘子…”黄内侍低低的声音响起,“请吧。”
“是。”顾十八娘应声站起来,端起一旁的托盘,迈步而出。
望着她的背影,身后的彭一针伸手抓过那卷纸塞入怀里,狠狠的用头撞了下桌角,发出一声闷闷的呜咽。
“见过太子殿下。”看着幔帐后华贵大床上斜倚而坐的人影,顾十八娘放下托盘跪下叩拜。
“不用多礼。”文郡微弱的声音传出来。
黄内侍忙去搀扶,顾十八娘叩了个头谢恩站起身来,端着托盘一步一步走过去,幔帐一层层打开又一层层落下
“太…”顾十八娘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文郡王睁开眼,看过来。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仔细的扫过。
“还好….”他低声说道,垂下视线。
顾十八娘暂时无心去揣摩他的意思,走近几步在他身前再次跪下,将托盘推上前。
掀开红布,露出两个盖着盖子的碗盅。
“这是两碗药。”顾十八娘说道。
“如何?”文郡王看着她问道。
“小女愿同殿下同吃此药….”顾十八娘叩头说道。
一旁的黄内侍顿时一脸赞同感慨,不由伸手抹泪。
“所求呢?”文郡王面无表情淡淡问道。
“只求赦彭一针不死。”顾十八娘头伏地说道。
文郡王轻笑一下,忽的探身伸手抬起她的下颌,看着这一张神色淡然的脸。
“都是要死的,怎么就认为你的命能换他的命?”他问道。
“因为郡王能。”顾十八娘看着他的眼,郑重答道。
“我在你眼里,是个善人?”文郡王笑问道。
“是。”顾十八娘答道,直视他的双眼,“从在仙人县那一次,我就知道。”
二人相视一刻,文郡王收回手,重新靠在软枕上,合上了眼。
室内陷入一片沉默。
“顾湘…”文郡王忽的开口,“你又是为什么呢?”
“彭一针他是被我…”顾十八娘俯首在地要答。
“我不是问这个。”文郡王打断她的话,“明明已经脱身了,为什么又回来?”
顾十八娘没有说话。
“还是因为我生,你哥哥才能生吗?”文郡王似是自言自语接着说道,说到这句话他轻笑起来,不待顾十八娘回话,伸手一抬,“拿笔墨来。”
“谢殿下。”顾十八娘俯首在地,已有哽咽声。
挥笔在绢纸上写下数语,又取过太子印章盖上,挥挥手,黄内侍将绢纸卷好,抱在怀里抹了把眼泪退下了。
“起来吧。”文郡王说道。
顾十八娘谢恩站起身来。
“坐。”文郡王说道,拍了拍指了指自己对面。
顾十八娘应声是,褪下鞋子坐上去,将托盘放在二人中间。
“殿下请。”她伸手断过一碗,打开碗盖。
文郡王看着她一笑,“我没力气了,你喂我。”
“好啊。”顾十八娘抿嘴一笑,“小女失礼了。”
说罢,就在床上跪行到文郡王身侧,坐下来。
床边两盏柔和灯光下,二人近在咫尺,互相可以感觉到对方温暖的气息。
“比原来的药还要苦的。”顾十八娘笑道,一面用勺子舀了送到文郡王嘴边。
文郡王一笑,张开口吃了。
“其实到底有多苦呢我也不知道,那我来尝尝…”顾十八娘从另一碗舀起一勺自己吃了。
“怎么样?”文郡王看着她问道。
顾十八娘皱了皱脸,吐了吐舌头,“果然很苦…”
“我觉得还好。”文郡王笑道,张口吃了她又递来的一勺。
“殿下小时候吃过很多药吧?”顾十八娘带着几分好奇问道,舀起一勺自己吃了。
文郡王点点头,“有一段吃的很多,后来就不吃了,吃了也么用,不吃反而也没事。”
他接着吃药,咽下,“你呢?”
“我?”顾十八娘吃下自己的一勺,微微皱眉想了想,“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其实都不算什么大事,都是我爹太小心了,我略有不适,他就弄些药给我吃,其实现在想想,根本就没必要吃…”
“都说做父亲的疼女儿,果然是。”文郡王笑道,吃了药,忽的抬手到顾十八娘嘴边,擦去她嘴角的一点药渍。
顾十八娘笑着道了声谢,自己大口咽下一勺,想起自己的父亲,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
“我爹是很疼我,可惜那时候的我都不在乎,也没想过,只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甚至…”她的眼圈微微发红,“甚至在别人嘲笑家世的时候,埋怨过瞧不起过他…”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可贵。”文郡王答道,咽下一口药,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两块酥纸包,冲顾十八娘晃了晃,“要吃糖吗?”
顾十八娘褪去怅然,眉间浮现笑意,“殿下准备了这个?”
“方才宴席上上的干果蜜饯,我随手拿了两块,原本是只给自己的,所以…”文郡王嘴角挂着笑,说道。
顾十八娘已经从他手里拿走一块。
“我这辈子还没吃过皇家的糖呢…”她笑道,伸手打开,放到嘴边咬了口,满意的点头,“嗯,真甜!”
就这这块糖,她干脆端起碗,“可不能浪费这糖…”
文郡王伸手拦住,顾十八娘有些不解的看向他。
“这块也给你。”他看着她轻轻笑了笑,“慢慢喝,还能多说会儿话。”
顾十八娘笑了,伸手拿过他手里的那块糖,打开,递到他嘴边。
“没关系,路上我们接着说。”她含笑说道。
文郡王看着她,张开口吃了,舌尖轻轻卷过她的手指。
“其实…”顾十八娘用勺子喂他一口药,迟疑一刻说道,“其实…死并不是想象的那样…或许,死就是生…生在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时候…”
“时候?”文郡王对她的用词不解。
“就是说…”顾十八娘自己吃了口药,斟酌一下,“如果能死而复生的话,殿下你想回到你人生的什么时候?”
文郡王哈哈笑了,“我从来不对假如的事进行猜测。”
“哎呀,您可真是无趣…”顾十八娘抿嘴笑道,再一次喂给他一口药,药碗见底。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想也无用,而明日的还在明日,如果今日过好了,明日自然也不会差,所以,何必浪费时间。”他笑道。
“是。”顾十八娘拉长声调答了,自己将剩余的药仰头喝尽,“那么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要想,睡吧。”
她转过身,带着几分艳羡摸了摸柔软华贵的被褥,“这次值了,还能睡睡千岁的床….”
文郡王再一次笑了,看着她果真在一旁靠里的位置躺下来,忽的又爬了起来。
“糟了,万一…要是还能醒过来…依我的逾矩行径,”她带着几分惶恐皱眉说道,“那…我是不是要被拖出去砍头了?”
“醒过来再说吧!何必为明日的事费神!”文郡王伸手将她一推,顾十八娘便跌倒在内。
“那郡王您可要替小女想个办法…小女可不能这么轻易的死…那样死的话…太…”她跌在软软的被褥上,药意渐渐上来,只觉得头一阵大过一阵,涨的想要炸开,说话也喃喃不清,“..因为那样死的话…太不值了…我不是怕死…我是觉得不该死的时候去死…是对不起…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师父…我不能对不起师父…”
“好…”文郡王比她更甚,只是强行控制着,此时再抵不住倦意,慢慢的也合上眼,“我给你想法子…”
室内陷入一片静谧,暗夜笼罩了整个皇城。
文郡王感觉自己行走在黑暗里,飘飘荡荡永无止境一般,直到身边浮现一点点的火光,虽然微小,但却让他觉得心暖起来。
有嘈杂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
“怎么样?”
“闭嘴!滚出去!”
“我要的金针!是陂针!”
这是在做什么?文郡王恍恍惚惚闪过念头,只觉得眼前的火光越来越大,似乎烧到了身体,温暖的感觉渐渐变成刺痛,越来越痛,痛得他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出声。
失控,他从不允许自己对自己失控,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控制,还能算是活着吗?
活着?对了,他还是活着吗?熟悉的记忆潮水般涌来,瞬时将他淹没。
他好像是该死去了吧?不!
他现在有意识,感觉到疼痛,怎么可能算是死去!一刻不死,即便是生!
伴着这个意识,火光轰的增强,将他整个人包围起来,焚烧,产生让人碎裂的疼痛,文郡王啊的一声大喊。
伴着这声大喊,他睁开了眼…
在这一刻,建康兴隆寺内的千年古钟凭空发出一声响,惊得寺院里所有人停下了手里的事,面带惊恐不解的看向古钟的方向。
禅房里,跪坐在蒲团上的了然大师猛的睁开眼。
“变了…”他喃喃说道,“虫化龙,跃出四时更替,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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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不小心扣飞了半片指甲,那个血流哗啦,那个十指连心嗷嗷嗷哦啊哦啊哦,我再也不留长指甲了~~~~~~~~~
这是六千字大章啊,我真够意思哈哈!我这破记性,连书里人物的年龄名字都随写随忘,难为还记得埋下的老和尚虫命的伏笔,鼓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出宫
皇太子的册封典礼并不是一日就完成了,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事要忙,各种仪式贺宴足足闹了三天才完。
朱春明率着公卿百官在皇宫大殿前,看着由肃穆威严的御前侍卫簇拥的皇帝的步辇缓缓过来。
“臣等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立刻跪下齐声高喧。
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手持拂尘,高声喧平身。
众人起身,然后看到了令大家略微吃惊的一幕。
穿着礼服的皇太子玮竟然当先从皇帝的龙辇上走下来,然后矮身搀扶紧接着走下来的隆庆帝。
隆庆帝因为身体原因,这么长时间的仪式下来,消瘦的脸上更显孱弱,但他的笑容很亲切,扶着玮太子的手,缓步而行。
直到回到府中,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时,朱春明还忍不住提起这个场景。
“这么说,是陛下准许太子共乘龙辇了?”朱烍问道。
他虽然是朱春明的儿子,仗着这个身份在朝中的权势俨然仅次于当朝首辅朱春明,但规矩上他却依旧没资格亲眼看到这一幕。
当时的他正同许多同级或更低级得朝官站在仪门外,只能看着呼啦啦的锦旗以及前边人的后脑勺。
这一点让朱大少很不舒服。
“爹,太子之位是稳了,那我的官职是不是改提提了,工部的位子也该给我让出来…..”朱大少拍着灌满油水的肚子说道。
“急什么。”朱春明淡淡说道,微微睁开眼,“我知道你跟太子殿下关系一直不错,但这个时候,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免得招猜忌。”
“招猜忌?”朱大少瞪眼说道,“哦,怎么这个时候反而怕招猜忌了?怎么当初享受咱们大把银子供奉的时候不嫌弃了?”
“你给我闭嘴!”朱春明瞪了他一眼。
朱烍还没到敢跟老子叫板的地步,闻言塌嘴不语。
朱春明在摇椅上咯咯吱吱的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太子殿下这个人…..”
他的话说到这里又停下了。
朱烍竖着耳朵等了半天没声。
“殿下他怎么了?他怎么都别忘了是谁扶持他的!要不然他一个小小山旮旯的秀王之子,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说别的郡王,就是他老爹都一门心思的想要把他拉下来…..”朱大少哼声说道。
“怎么?你以为这都是靠你啊?”朱春明反而笑了。
“那当然…不是…”朱大少讪讪说道,虽然已经习惯了呼风唤雨的地位,但他还不至于真的认为自己是能够为所欲为。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这几十年来我已经很清楚了….”朱春明手指敲着椅背,眯着眼似是自言自语,“能得陛下如此待遇的太子,你觉得该是什么样的人?”
朱大少皱眉回想与这位郡王交往过的影像,清清冷冷文文雅雅,跟其他的王侯子弟没什么两样,甚至细想起来,文郡王论才不如甘州的素郡王,论财不如泉州的柳郡王,论人气更是四位郡王中的末等,怎么最后太子之位就成他的了?
“此人隐忍如狼….”朱春明缓缓说道,“将来…”他说这话看向朱烍,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是他精心教导,与其他人相比,心思谋略算是不错,但到底是娇惯了些,飞扬跋扈了些,“将来必然是个不好相与的帝王…”
朱烍嘿嘿笑了,“父亲大人,说将来的事有点早,不如咱们说说眼前…”
“什么事?”朱春明问道,他如今也是上了年岁的人,这几日册封大典让他也累得够呛。
“杨太生那个老混蛋什么时候死。”朱烍挑眉,眼中闪着一丝寒光笑道。
皇帝大赦,杨太生勾决的死刑便被取消了,但因为朱大人还没发话,还是被关在大牢里。
“听说那些不死心的人已经求到太子跟前了,想要借着太子的喜事,将杨太生捞出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朱烍嘿嘿笑道,摸着胡渣的下颌,“不如我让人也凑个热闹,正好看看这位太子殿下上不上道….”
朱春明哈哈笑起来,满意的看了眼儿子。
“还好这个杨太生没那么早死..”他说道,“人要死得其所,这句话很对啊…”
朱春明重新躺在摇椅上,略有些浑浊的目光看向皇城的方向。
一个杨太生就如同烫手的山芋,太子殿下接,便是公然要打他朱春明的脸,不接,便是打那些所谓清流之党人的脸,不管他如何选择都没什么好结果,唯一的区别是,清流们将来的言论类似钝刀子磨肉,而他朱春明则可以给他个痛快。
国家大事也好民生疾苦也好,对他朱春明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权势地位,不管是谁,都别想触及到他的利益,太子,太子又如何?千岁离万岁,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到底是差着一个字,千岁殿下他可能揣摩不透,但万岁可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犹若寡断却又刚愎自负,患得患失小心多疑,扶起一个太子不容易,推到一个太子那可是容易的很,更何况这还不是亲生的太子。
他朱春明纵横朝野几十年,门生故吏满天下,他可不指望这个太子殿下跟自己讲什么恩情报答,官场之上帝王权术不过是制衡二字罢了,皇帝身子不好是人人皆知的事实,说不定那一天突然就….是时候试试太子殿下的心思了。
“太子殿下不好当啊…..”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合上双目。
主意得到老爹的首肯,朱烍立刻行动,吩咐人唤来了几个善于写奏折的干哥哥,在屋子里又密谋一番写了折子。
夜色深深的时候人才散去,送走几位大人,朱烍心满意足的拍着大肚,就手揽着一个娇美侍婢寻欢作乐去了。
一道身影沿着走廊如同猫一般闪进书房,轻轻点亮火捻,照出灵元的面容。
他轻车熟路的寻到一处暗格打开,拿出笔墨尚未干透的奏折,一眼扫过,面色大变,手抖之下火捻顿灭。
天微微亮的时候,一场细雨飘了下来,将整个东宫笼罩在雾气中。
大太监领着一群侍女来到太子寝宫前时,见内里依旧黑着灯静不闻人声,只有一个胖乎乎的太监站在门外。
大家都知道这位是从郡王府就跟着的黄内侍,在太子殿下跟前的地位不言而喻,忙恭敬的问好。
“这时候不早了…”寒暄过后,大太监低声说道,“殿下第一次早朝….”
皇帝身子不好,早朝有一日没一日的,如今有太子了,便命太子观政。
“这就起了…”黄内侍面上依旧笑嘻嘻的没有丝毫的担忧,也并没有如这些太监心想那样进去唤起,而是依旧站在门外,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此时寝宫内,绕过一扇屏风,便是一个小小的隔间,亮着一盏烛火,照着床上安睡的一人,以及歪坐在地上,靠着圆凳张大嘴睡着的一人。
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垫,走起来不闻声响。
穿着一身素白长袍,未束发,未系腰带,赤足而行的文郡王在床下停下脚,静静看着床上安睡的顾十八娘。
以往白皙略显孱弱的面容此时却暗色沉沉,她睡得很不踏实,眉头不时的皱起,身子不安的动了动,胳膊便探出被褥。
文郡王弯下腰将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顺势在床边坐下,虽然他的动作很轻,但还是让一旁的彭一针惊醒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吗?”他嘴里嘟囔着翻身就站起来,猛的看清眼前多了个人,吓得又噗通坐下。
“殿下…”他就势叩头低声道。
“昨晚可好?”文郡王,如今的玮太子低声问道。
“好些了,殿下您走了后,高热就退了….”彭一针答道,说着话跪行上前,伸手探了探顾十八娘的额头,难掩高兴的说道,“没有再犯…”
“那就是好了?”玮太子问道。
“是。”彭一针自信满满的答道,声音里竟有些哽咽。
玮太子点点头,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彭一针俯身恭送。
“今日送你们出宫。”玮太子停下脚,微微转头低声说道。
“谢殿下!”彭一针大喜再一次叩头说道,只觉得心里一块巨石落地。
他曾听人说,这些权贵之人最是无情无义,为了保住辛密之事杀人灭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了。
这么看来,这一次他们赌赢了!
“殿下,顾娘子昨晚醒来时交代,殿下一定要记着,两年内不可食猪肉.’彭一针看着太子殿下的背影,又忙低声说道
“恩.”玮太子并没有停步,淡淡应了声
雨越下越大,单看天色已经看不准时辰了,殿外的太监们站立不安,正要催促时,听内隐隐有一声轻咳。
“殿下起身了。”黄内侍笑眯眯的说道,伸手推开门。
一众人鱼贯而入,看着幔帐后端坐的人影,跪下山呼千岁。
“平身。”玮太子的声音清冷传出来,幔帐层层被拉起,捧着太子朝服的侍女们上前为其服侍穿戴。
“太子殿下上朝。”伴着一声司礼太监的高喝,东宫大门展开,太子的步辇驶出,在雨中向不远处的太和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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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我白天上班不能写,会被打断思路,本身写得慢,因为接下来好多细节铺垫要交代好,所以遇到过度章节觉得无趣了,大家可以放一放,我不介意大家跳定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分忧
御街前,因为下雨,行人稀少,街边的茶馆生意显得有些寥寥。
“公子,要续水吗?”店伙计拎着水壶来到临门一桌。
因为临近中午,茶馆里越发空荡荡的,只有这里坐着一个人。
看这位十八九岁的公子穿着打扮也不像寒门小户,这坐了半日了,却只点了一壶茶一碟干果,还不够功夫钱,店伙计难掩不耐烦。
“不用了。”顾海站起身来,拿起桌角的伞,顺手扔给店伙计一把铜钱。
“谢公子赏!”店伙计顿时眉开眼笑拱手作揖。
顾海站在茶馆的屋檐下,再一次看了眼不远处巍峨耸立的皇宫,轻轻叹了口气,撑伞走入雨中。
已经过去六七天了,顾十八娘和彭一针还是半点消息也无。
太子顺利登位,一切典礼也已经结束,正常的朝事也开始了,那两个人会不会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从此后再无消息?
顾海的脚步不由停下,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攥起,他恨不得冲进东宫去问问那人,可是他明白这个做的后果只怕更糟。
他什么也不能做,就这样忍受煎熬。
“找死啊!”疾驰的马车从街中而过,溅起水花一片。
顾海回过神,低头看了眼泥水一片的衣裳,往边上移了移举步慢行。
“含之。”一辆马车在身旁停下,有人掀起车帘招呼道。
顾海转过头,看到顾渔冲他微微一笑。
顾海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前行。
“难得我今天心情好,咱们许久没见了,一起坐坐?”顾渔的马车缓行跟上。
“那很不巧,我今天心情不好,”顾海摆了摆手淡淡道。
马车并没有跟上来,走了没几步,身旁却突然多了个人。
顾渔的个头较之分别前又高了许多,穿着一身紫袍,披着宽大披风,原本俊美的眉眼也长开了,少几分阴郁,多了几分英气,手里并没有举伞,就这样披雨而行。
“听说吏部调任的名单就要出来了。”顾渔问道。
“那恭喜状元公步步高升了。”顾海答道,看了眼顾渔,“要一起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伞。
“伞啊。”顾渔抬头看了眼顾海手里的油布伞,嘴角微微一弯,“要是别人我可能会用,你的嘛….”
顾海嗤声笑了下,干脆将伞换手举在另一边。
“哦,你别在意,我不是单独对你如此,我会一视同仁的。”顾渔点头含笑说道。
“不要整个顾家的伞吗?”顾海转头看他,似笑非笑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这身衣服不便宜吧?同样七品县令,莫非你们那比我南漳要好得多?”
顾渔只是一笑,微微抬头,任雨雾洒在脸上。
“这把伞….”他露出细白的牙,让笑意变得有些寒意,忽的踮脚伸手,抓过顾海手里的伞,双手用力,只听撕拉一声,顿时破成两片。
“你这臭小子!”顾海皱眉瞪了他一眼,“我说你现在春风得意,想发疯也好,想怎么样也好,别来烦我,跟你说了我没心情!”
“你有什么没心情的?”顾渔停下脚,脸上早没了笑意,目光带着几分阴寒扫过顾海,“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没好心情?你这样一个人,有什么资格在我这样一个人面前这样说?哦,是因为跟你一般的正人君子屡遭不公?是因为天日昭昭无眼?是因为空有一腔报国心付之流水?”
看着他突然变得有些暴躁,顾海有些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呢?”他瞪了他一眼。
顾渔定定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先前的淡雅之气,笑了笑,摇了摇头,“也是,跟你这个人还真没什么可说的….”
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看到站在路中间的两人,车夫不由扯着嗓子喊。
“有毛病啊!”马车险险的从街边一旁过去,车夫恼怒的扔下一句。
这一下二人雨水加上泥水都湿了,看上去有些狼狈。
“你妹妹呢?”顾渔忽的挑眉问道,伸手抚了抚下颌,“相比之下,我还是觉得她比你有意思多了….”
听他提到顾十八娘,顾海更有些烦躁。
“顾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我们知道,所以大家最好相安无事,你好我们也好。”他整容说道,伸手抖了下衣衫,深深看了顾渔一眼,大步而去。
“这家伙好像真的心情不好。”顾渔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如有所思的说道,旋即浮现浓浓的嘲笑,“真是不惜福,趁着现在多高兴些时候吧,再过一段,就真的没有心情好的时候了….”
一直慢慢跟在身后的马车此时小心的上前来。
“少爷,快上来吧,仔细受了风寒….”小厮关切小心的说道。
顾渔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抖披风上车。
“少爷回来了!”灵宝举着伞从屋檐下跑过来,看着顾海湿透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她记得少爷拿了伞出去的,但乖巧的她已经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怎么冒雨回来了?也该避避….”
“嘘,别喊。”顾海做个手势,又指了指曹氏所在的方向。
“夫人在佛堂。”灵宝笑道,忙唤着小丫鬟备热水。
曹氏在佛堂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顾海心里不由泛上一阵酸意,顾十八娘突然离去,借口是有贵人请制药,曹氏听了并没有多问什么,这些日子,也从来不提顾十八娘的名字。
对于一件事不闻不问,只有两种情况,一则是不关心,二则便是心明知。
很明显,曹氏属于第二种情况。从什么时候起,娘开始默默的站在他们身后,任他们去走去闯,不问不说,将自己的担忧深深埋在心里,只为了让他们少一分牵绊。
变得何止他们兄妹二人,每个人,都在变,一步一步的改变。
“少爷?”灵宝回头唤了声,对他突然止步有些不解,“快些去,等夫人出来看到了,又该着急担心了。”
“好。”顾海掩下心酸,对着她笑了笑,快步跟上。
屏退丫鬟,顾海泡入浴桶中,热气将他笼罩起来,靠在木桶边上,顾海闭上眼小憩,脑子里不由再次浮现于顾渔方才的对话。
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
“这家伙到底又起了什么心思…”他不由喃喃自语,“难不成,真的要对顾家不利?”
旋即又晃了晃头,顾家上有顾慎安当朝大员坐镇,下有合族财力衬底,他顾渔再是状元之才,圣眷隆宠,要撼动这个大树也不是易事,更何况,作为顾家族中一员,深受合族恭敬喜爱,于礼于德他都不能明目张胆的对族人不利…
顾海伸手按了按额头,苦笑一下。
“少爷,少爷…..”灵宝的声音忽的在外响起,带着几分不安与迟疑,轻轻拍着窗棂。
“恩?”顾海伸手拿起浴巾。
“少爷,我送新衣进来….”灵宝在外忽的说道。
顾海不由一愣,这个小丫头他一直当妹妹看待,而且灵宝也一直进退有礼,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不合适的话?
当然一般人家由丫头服侍洗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但怎么也不该灵宝…
顾海尚未想要说什么,门已经被推开了。
顾海面上微沉,脚步声响,人已经转过屏风过来。
“出…”他不由低喝,同时垂目。
“少爷。”却是一个男声传入耳内。
顾海一愣,抬起头,竟见是灵元。
“你?你怎么来了?”顾海惊异的问道。
“少爷…”屏风外传来灵宝跪地的声音。
“是我自作主张,有急事要见少爷,请少爷别责怪灵宝。”灵元单膝跪地说道。
顾海吐了口气,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自己。
“你不是打算就这样跟我说话吧?”他苦笑一下道。
他这意思并不是要赶自己走,灵元心内欣喜,忙站起身来,“少爷恕罪。”退了出去。
顾海跨出浴桶,三下两下擦干,只穿上里衣走出来。
“起来吧。”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灵宝,低声道。
灵宝应声是,站起身来,取过一旁的外衣亲自给他穿戴。
顾海展开手,并没有拒绝,有她在,是掩护灵元的出现。
“什么事?”顾海看着灵元问道,微微皱眉,“你…没听我的话?还在做那事?”
灵元垂目。
“少爷,他们还是要杨大人死….”他低声说道,声音带着压抑的激愤,“已经上折子….”
这是意料中的事,顾海轻轻叹了口气。
“你跟杨大人什么关系?”他转而问道,带着几分好奇。
灵元面色微顿,低头说道:“我…押解杨大人进京的…”
“哦?”顾海更好奇了,看着他笑道,“那真是奇怪….”
的确很奇怪,就是灵元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奇怪的事。
“杨大人是个好人….”他有些讪讪道。
顾海笑了,“好人?”笑容一收,“刘彦大人就不是好人?周世龙大人就不是好人?西城门外那些老弱妇孺就不是好人?”
这些人都已经命丧黑手,这些人无一列外是言辞诋毁朱春明的,不仅自身,连家人都没逃过一把野火。
灵元神色黯然,单膝又跪下,不发一言,作为朱春明的义子兼刑部朱大人得力十三爪牙之一,这些事,他都参与过。
看着哥哥跪下,灵宝也跪下了,低头抹泪。
顾海胸口起伏不平,好久才按下翻腾的情绪。
“你起来吧,这些事你就不要再参与了,离开这里,去吧….”他缓缓说道,“善行并不能补恶果,你好自为之吧。”
“少爷,这一次,他们要如此做,还是为了…”灵元抬起头,压低声音道吐出两个字,“太子…”
“什么?”顾海一惊,重复一遍问道。
灵元又低声说了遍,“我从那几个人嘴里模糊听到大意如此,至于详情,我不便多问….”
“太子?”顾海在嘴里念过这二字,不由吐了口气,作为一个偏远县来的侯放的七品官,又适逢妹妹遭遇辛密大事,对于最近的朝中事,他是在是知晓不多。
“我知道了,我仔细打听下。”他思付一刻,明白了灵元的意思,谁都知道,他顾海是跟太子说得上话的人,至少表面上如此。
灵元如释重负站起身来。
“灵元。”顾海再次整容看他。
许久未见,这曾经只安静的跟在妹妹身后的少年,也早已变了模样。
他的心里翻腾起无数念头,只烧的眼睛疼,他不由跨上前一步,伸手拍在灵元的肩头。
“好好活着….”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最终是这句话。
灵元只觉得心中一股火瞬时蔓延前身,只觉得鼻头泛酸,拱了拱手,转身出去。
灵宝忙打开门,先是左右看了看,才招手示意。
灵元疾步向一旁的墙头而去,临到墙边又停下脚,带着几分踌躇回过头。
“哥!”灵宝冲他摆手,带着几分焦急。
“小姐….”灵元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隔壁的院子,嘴唇微微动了动,好想好想见她一面…
“哥!”灵宝在廊下跺脚。
灵元终于转过身,刚要翻身上墙,就听外边一阵热闹。
“少爷,少爷,小姐回来了!”两三个小丫鬟喊着跑进来。
灵宝闻言也顾不得灵元,猛的转过身。
“什么?小姐回来了?”她撒脚就向外冲去,再看顾海人亦如箭一般而去。
怎么好似小姐很长时间没在家?灵元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暗自一算,果真好久没见过顾十八娘,莫非…
他终于忍不住,迈步矮身想外院而去,三绕两绕,飞身上树,就见前院一片沸腾,一看之下不由大惊。
一个软轿子被四个人抬进来,身旁彭一针面色沉如锅底,一连声的催着轿子健步如飞向这边过来。
曹氏在后被仆妇搀着,面如金纸,人就要软在地上。
轿子从树下而过,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姑娘身上盖着软软的狐裘,面色孱孱,双目紧闭。
灵元只觉得手脚冰凉,却只能怔怔看着众人拥簇软轿向顾十八娘的卧房而去。
而此时的顾渔早已经洗漱完毕,换上新衣坐在书房里,听下朝归来的顾慎安说了一席话。
“这么说,很多人上折子要太子定夺杨太生的生死?”顾渔转着茶杯说道。
顾慎安点点头,“这可是个烫手山芋啊…”他轻轻饮了口茶,揉着额头,“这是那位…”他伸手往朱春明的宅邸方向指了指,“要逼太子表态了…”
是朱党还是反朱党,此一招来势汹汹恶毒无比啊。
“有太子上愁的了…”顾慎安靠在椅背上,说不上什么滋味的轻轻叹气。
顾渔低头看着茶杯,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这是众人皆知的道理,太子殿下的幕僚们自然也知道,一下朝一伙人就聚在一起,将清党以及朱党骂了个狗血喷头,旋即向东宫而来,却被内侍挡住请到一旁偏殿安坐。
“太子累了,午睡一刻,请诸位大人稍等。”黄内侍笑眯眯的说道。
毕竟是大病初愈,知道内情的幕僚立刻明白,几句话就安抚了其他不知内情的人,大家再偏殿便说便静候。
“殿下?”黄内侍轻轻的走进寝宫,小心唤了几声,并不见答应,便越过层层幔帐进内,床上并没有太子的身影,他不由愣了下,旋即想到什么,目光看向一旁的隔间。
“太子殿下…”他稍微提高声音唤了声。
不多时,果然听隔间里淡淡传来声音。
“何事?”
伴着声音,穿着素锦常服的太子缓步而出。
“殿下,有个姓顾的大人,求见。”黄内侍躬身低声说道。
“顾?”文郡王细长的眼微微一亮。
“顾渔顾存之…”黄内侍忙纠正太子殿下心内所想。
太子殿下在床上坐下来,没有说话。
“他有什么事?”文郡王缓缓说道。
“他说。。”黄内侍小步上前一步,“他说可以为殿下分忧一事。”
“哦?”文郡王轻轻抚了下垂下的锦带,神色未动,“为孤分忧?…孤有何忧?”
黄内侍躬身垂目不敢出声。
似乎过了很久,才听到太子清淡的声音从头上飘来。
“宣。”
黄内侍心里舒了口气,忙应声退出去,走出门,伸手悄悄捏了捏袖子里的一张数目不小的银票。
这小子,真是好运气,不仅有钱,还有个好姓。
“爷爷。”一旁侍立的小内侍们齐声恭敬的施礼。
黄内侍整了整衣衫,抬头恩了声,手持拂尘缓步向宫门而去,远远的见一身穿华服的锦绣公子长身而立。
看着他走近,锦绣公子转过身,冲黄内侍施礼。
“顾大人,请吧。”黄内侍笑眯眯的说道。
“多谢大人。”顾渔抬起头,微微一笑说道。
看着面前虽然比不上皇宫,但依旧让人震撼的宫殿,顾渔深吸一口气,从容的迈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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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明日更新可能不一定哦,嘿嘿,一过周末就要带小朋友玩,大家勿等,我尽量更新
第一百八十七章 达成
就在今日朝堂之上因为杨太生的事掀起风浪,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却在隔日传出一个令所有人都哗然的消息。
杨太生在刑部大牢触柱自尽身亡了。
这一下不管是要他死还是要他生的人都措手不及,杨太生的拥簇者以及学生跪在朝堂外泣血叩头,直指是刑部大牢虐杀了杨太生,杨太生要是有自尽的意思,那早在被下大狱之时就了断了,怎么会在忍受了断腿之痛,大牢困苦,又适逢大赦时自尽?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构害。
而刑部尚书自然不认,竟将杨太生的尸首抬出来让众人验尸,看是自尽还是被人胁迫,这一下更是让杨太生的拥簇者泣血,闹得沸沸扬扬,观政的太子殿下只得请出在深宫修养的皇帝。
一向性格温弱的皇帝大怒,竟命内侍杖责跪在殿外的大臣,一时间哀嚎与鲜血齐飞,还是太子殿在殿外下跪苦苦相求留百官颜面才得罢。
最后杨太生依旧被定了个诽君枉上的罪名,只不过人已经死了,就匆匆了事,其亲族子嗣被发配离京,两代不准科考,而由于皇帝实在觉得杨太生死的太舒服了,迁怒刑部,将刑部尚书骂了一通罚了俸禄。
判决如何,双方心里各自有定论,清流们认为杨太生就是被朱春明虐杀的,而朱春明则也气得跳脚,认为这杨太生实在是太可恶了,临死也要恶心自己一把。
听着屋内朱烍的破口大骂,拍桌子摔凳子,站在屋外的灵元却如同已经呆傻了一般。
他站在那里,整个人僵直,一半身子映在灯光下,另一半则罩在黑暗中,神色忽明忽暗,双目闪着野兽般的光芒。
“二少爷?”有人在一旁轻声唤道。
灵元的视线转过来,看到是一个当朝大人。
“大人。”灵元含笑拱手。
更多人的从屋内走出来,面上都有些讪讪的,显然被骂的不轻。
“老二,你查的怎么样?”朱烍站在门口,沉着脸,难掩暴躁的问道。
对于杨太生的死,朱家父子认定不会这么简单,因此让人排查杨太生死之前接触什么人。
“那一天共有四人探望了杨…杨太生….”灵元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递上去。
朱烍抖手打开,扫了一眼焦躁更甚,见其中三人都是熟悉的,杨太生的学生们,而另一人则很眼生。
“顾渔?”他皱眉道,“这不是咱们的状元公吗?他去探望杨太生做什么?”
“大牢的人说,他并不是特意去探望杨太生的,而是作为刑部员外郎视察去了….”灵元答道。
“这小子被升任刑部员外郎了?”朱烍皱皱眉,对这个消息有些模糊。
“是,是陛下备了三个位置要他选,状元公说想要亲自看看再做选择…”有知道内情的人立刻说道。
“他倒真不客气!”朱烍听了笑了,却依旧没有消去怀疑,“那他去的也太巧了…”
“他那日见了杨太生,差点被吓死,掩着嘴就跑出大牢了,并没有多说什么话,立刻跟皇上请辞了刑部员外郎的职务,听说还要去外放…”灵元答道。
“毛没长齐的小子胆小如鼠!”朱烍哈哈笑起来。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灵元也跟着笑,不过他的笑看上去格外的渗人。
“我估计这老头是因为大赦无望才没了生意…”有人猜测说道。
朱烍摆摆手,不愿意多谈,“真他娘的晦气,这老东西,真会恶心人!”
于是大家点头附和着。
“他死了就死了,但是那些活着的家伙们可不能便宜了,你们回去,好好给我列一份名单….”朱烍拍着独自,咬牙说道。
众人应声知趣的告辞。
朱烍绝对不会亲自送他们的,这个工作自有灵元来做,送别回来,站在朱烍身前,灵元欲言又止。
“说吧。”朱烍大咧咧的靠在木椅上道。
“大少爷…”灵元忽的单膝跪下,“放过顾海吧…”
“哦,你那个恩公…”朱烍挑着手指不咸不淡的说道,“你这个恩公也实在是太不着调…”
灵元叩头。
“起来吧。”朱烍说道,忽的问道,“我倒忘了问,你看上的那小妞到手了没?”
“我正是要说这事…”灵元抬起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顾海知道我身份了,将我打出门…这事…”
他叹了口气,摊摊手,“算了…”
“我就说这小子不着调!”朱烍一拍桌子哈哈大笑,站起来,将灵元一把拉起来,“那种小门小户的女子有什么好的,我也见过,长得也怪寒碜人的…我这就跟娘说,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那就让娘和哥哥费心了。”灵元笑道,迟疑一刻,“所以我想求哥哥,从此后便报了这救命之恩再无瓜葛…”
朱烍略一思索,闪过一个念头,“也罢,不过,这小子实在是太吵人,就让他滚得远远的吧。”
“谢大哥。”灵元躬身说道,垂下头,掩去眼中闪过的一丝决绝。
而与此同时,东宫内,太子玮看着顾渔,也问出了有关任职的话题。
“既然父皇的三个职位,你都拒绝了,孤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他淡淡说道,看着面前丰神俊秀的年轻人。
顾渔抬起头,神情恭敬却又淡然的道,“我要去扬州。”
太子玮面上浮现一丝笑,“扬州好像没有空位。”
“我知道。”顾渔笑道,“所以才要请殿下帮忙了。”
太子淡淡笑了笑,忽的转开话题,“你跟那人都说了什么?”
他没有提名字,但二人却都知道说的是谁。
“没什么,不过是达成其所愿而已。”顾渔笑答道。
太子玮清冷的面上浮现一丝震动,凤眼微挑,看着眼前这个让父皇从喜爱到厌恶又到喜爱的年轻人。
杨太生的有什么愿望?天下人皆知,便是朱春明倒台,还朝堂一个清明。
让当朝一品首辅倒台,从眼前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年轻七品官口中说出来,就如同说的是今日天气如何般轻松。
“他就信了?”太子淡淡笑问道。
“与其说信我,不如说信殿下。”顾渔躬身说道。
太子玮看着他,面上带着几分玩味,“顾渔,你怎么敢这样说?”
太子与朱春明的关系几乎已经是众目昭彰,谁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我敢,是太子殿下敢。”顾渔依旧躬身,声音带着几分郑重说道。
太子玮静静看了他一时,轻轻抬手,“你去吧。”
“谢殿下。”顾渔深深施礼,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后退出去了。
知道他离开后,从一旁转出一个幕僚。
“殿下,此人真是胆大妄为啊。”幕僚低声说道。
太子玮只是一笑,站起身来,“他说的事,你去办好吧。”
“是。”幕僚躬身说道,看着太子玮缓步向内而去。
见到太子殿下进门,侍女们立刻上前。
“下去。”不待她们近身,太子玮便开口说道。
这个太子真是清冷的吓人,侍女们不敢怠慢,低着头鱼贯而出。
寝宫内豪华不带一丝人气,太子玮静立一刻,抬脚饶过隔扇,站到这间小小的隔间门前。
摆设依旧,只是亦是清冷一片。
“老黄儿…”太子玮忽的唤道。
“小的在…”黄内侍神出鬼没一般冒出来,满脸堆笑的躬身,“殿下,顾娘子昨日到家就醒了,还吃了半碗粥…”
“我有问你这个?”太子玮站着未动,微微皱眉道。
黄内侍并没有惶恐,而是笑嘻嘻的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真是多嘴!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室内却是沉默一刻。
“她精神可还好?”太子玮的声音淡淡响起。
这句话说完,却并没有听到回答,他不由转过身,微微皱眉看着面前的黄内侍。
“啊?殿下在问老儿?”黄内侍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太子玮看着他,面上神色不动。
黄内侍便嘿嘿笑了,上前一步,在太子玮腿边跪下,“虽说略有倦意,但精神却是好的,还逗其母笑…”
太子玮闻言默默一刻,抬脚向外走去。
“殿下,殿下…”黄内侍小步跟上,在身旁小声道,“殿下要想去见见顾娘子,老儿我…。”
太子玮的脚步猛的停下,神色骤然浮现几分严厉。
“见?因何见?为何见?”他低声喝道。
太子殿下不发怒还让人不敢正视,骤然添了恼意,纵然是熟悉如黄内侍还忍不住小腿一软,俯身跪在地上叩头请罪。
太子玮看了他一眼,大步而去,过了许久黄内侍才敢抬起头,半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喘气。
“娘呀…这是那句话不对了?就突然急了?”他歪着头小声嘀咕,“到底是惦念呢还是不惦念?”
两天之后,官员们调动的具体名单便都下来了。
“哥哥去利州?”顾十八娘裹着披风从软榻上坐正身子,她甚至不知道利州在哪,将手里的药书放下,“很远吗?”
顾海一笑,“在嘉陵江上,坐船也很快的。”
顾十八娘含笑点点头,“在哪里都好。”又微微皱眉,“只是这一次,我还是不能跟哥哥同去…”
“不急,等养好身子,我那边也安顿好了,你和娘再过来。”顾海笑道,端过一旁放的温热的汤茶,才要亲手喂,便有人来报有同僚探望。
虽然顾海的任命显然不好,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被朱党故意打压,因此也不缺一些清流官员前来探望。
“哥哥去吧。”顾十八娘自己伸手接过。
灵宝从外进来,笑着接过,一面对二人说道:“小姐,你也有客人来了。”
顾十八娘归来,对外宣称炮药引发体内旧毒,消息传来,前来探望的药商药师不计其数,都有顾海接待谢过,顾十八娘见得并不多。
“这次见不见?”灵宝问道,话里有些迟疑。
顾十八娘看了她一眼,略有不解,这丫头怎么不先说是谁?反而直接问见不见?原本是要说不见的,如此反而想问问。
“是谁?”她问道。
“是…”灵宝笑了笑,“是大有生的信大少爷…”
顾十八娘便示意她将汤茶放下,坐正身子,面上浮现笑意,“我还说呢,怎么不见他来,是万万不该的道理…请….”
第一百八十八章 探询
灵宝应声是,转身出去,不多时听的脚步声响,信朝阳迈步进来,先于顾海见礼。
因为同是建康人,又一向关系不错,顾海见到他也是很高兴。
说了几句话,才告辞去陪自己的客。
“大人请便。”信朝阳躬身施礼,看着顾海走出去,才将视线转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正含笑看着他。
笑意潺潺,如青莲初开,信朝阳面上的笑便有些微微一顿,一种难言的滋味滑过心头。
“要说,你也太玩命了….”他轻叹一声说道,在对面坐下,“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你什么都在乎,怎么偏偏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在乎师仇,在乎师名,大药会敢以身饲毒,而这次隐秘的制药又冒险,也是为了不辱刘公之名吧?
这个女子说聪明也聪明,说莽撞也莽撞,为什么遇事不肯退一步,非要一头撞上去,头破血流也要撞出一条路呢。
“我有的只有这个身子….”顾十八娘带着一丝自嘲笑了笑。
没有可以依仗的家世,没有可以依仗的亲族,她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信朝阳默然,抬眼看着她,心头微颤。
察觉他的异样,顾十八娘投来疑问的眼神。
“最近回建康了?”她笑问道,一面抬手请他吃茶。
信朝阳点点头头,嗯了声,端起茶杯浅浅尝了口。
室内有些沉默。
察觉顾十八娘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打转,信朝阳抬起头对她笑了笑。
“你…”二人同时开口,旋即又都笑了。
“你请说….”二人再次同时开口。
笑声让室内略有些沉默的气氛消退,重新变得明朗起来。
一旁侍立的灵宝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转,轻轻叹了口气。
“没什么大碍,好好养养就好了。”顾十八娘笑道。
“我带了上好的野山参,回头熬着吃….”信朝阳点头说道。
又说了些闲话,信朝阳便起身告辞了。
“多歇歇,别劳神,这些书….”他指了指顾十八娘手边的药书,“就在这里,跑不了,你好了再看….”
顾十八娘笑着点头,“多谢。”
“那我走了….”信朝阳看着她,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恕我不能送你。”
信朝阳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拱拱手,转身出去了,灵宝忙送去,她跟信朝阳一向没话说,而信朝阳也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出了门,在几个侍女的拥簇下而去。
迎面一个小丫头引着一个青年男子过来,看到信朝阳,男子神情微变停下脚。
信朝阳心中想事,并未在意,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晋一少爷来了…”灵宝笑道。
这声音才让走出去的信朝阳脚步一顿,转过头来,正好迎上王晋一不算友善的视线。
“王少爷,这边请…”灵宝笑道,打破了二人之间视线的僵持。
王晋一狠狠看了信朝阳一眼,并没有说话,依言收回视线跟随灵宝而去。
“少爷…”见信朝阳迟迟未动,身后的侍女低声请示。
这个小子如同炮仗,而且总是被顾十八娘一点就炸?如今看来…
他注意到,方才的下人并没有像自己到来时那样去请示才决定迎还是拒,而是直接带着这王家的少爷进来了…
什么时候,这臭小子….信朝阳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深深庭院,似乎隐约听到内里谈笑声。
“走吧…”他转过身,大步而去。
他其实猜错了,内里并没有谈笑声,王晋一别别扭你的梗着脖子站在那里,看着顾十八娘低头查看手里的药片。
“这是假的…”顾十八娘对着光亮看了看,旋即将这些扔回盒子里,“都是假的….”
王晋一的脸色很难看,“都是…假的..?你可看真切了?”
“哎,你不信我,干吗拿来给我看?”顾十八娘挑眉说道。
王晋一被噎了下,瞪了瞪眼,最终是没说话。
“喏,阿胶是驴皮熬的,应该是黑褐色,质地易碎…”顾十八娘伸手拿着一块去掰,却并没有很容易的断开。
“许是时间放的久…”王晋一说道。
“那你拿去卖吧。”顾十八娘将药盒一推,靠回软榻上。
王晋一瞪眼看她。
灵宝笑着将药盒拿过来递给他。
“王少爷,听我们小姐的话…”她笑道。
王晋一伸手拿过药盒,闷了半日拱了拱手,“多谢…”
“还有呢?”顾十八娘笑道。
王晋一的嘴角扯了扯,迟疑一刻,果然又开口道:“让你费神了…这是酬劳…”
“先欠着吧。”顾十八娘懒洋洋的说道,“赶快想办法挽回损失吧…”
这批假药进购对于重新开张的保和堂无异于雪上加霜,目前最要紧的快追回被骗的货款,这一切都需要上下打点。
王晋一拿着钱袋未动,神色起伏。
“我说欠着,以后会要的,别在那胡思乱想我不安好心!”顾十八娘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王晋一憋着脸红吐出三个字,“谢谢..”
这声音虽然很小,但足以让屋内二人听到。
“不客气。”顾十八娘大咧咧的说道。
灵宝看着王晋一窘迫的样子掩嘴笑,捧着茶请他坐。
“不用了,我这就回去…”王晋一谢过,再一次看了眼顾十八娘。
“你好好养身子…”他又低声说道。
“你放心,人都说了,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嘛…”顾十八娘笑道。
“你这人!”王晋一跺脚,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收住脚。
“那个姓信的…”他说道,“不是什么好人…”
顾十八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不是因为他算计我们家…”王晋一皱眉说道,“我是说…我是说….”
他有些踌躇,似乎斟酌词语。
顾十八娘抬眼含笑看他。
“我是说你们这些女子,最爱红颜皮囊,甜言蜜语,看不清人心…”王晋一一咬牙说道。
顾十八娘失笑。
“你爱听不听,反正这个姓信的不是什么好人,他..他正与两家人议亲呢…你别被他哄了…”王晋一哼声说道。
“议亲?”顾十八娘神色未动,灵宝惊讶的问道。
“是两个官家呢…”王晋一看了顾十八娘一眼,“不信,你问他。”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很正常….”顾十八娘笑道,坐正身子,冲王晋一坐着施礼,“多谢你。”
毕竟未婚男女,说这事很不自在,王晋一见该说的已经说了,便不再多言,拱拱手忙忙的走了。
灵宝送他回来,见顾十八娘面色微带倦意,靠在软榻上闭目,她轻手轻脚的取过薄被。
“汤茶凉了…”顾十八娘又睁开眼,说道。
灵宝也这才想起来,看一旁已经放凉的碗盅,忙端起去热,很快端回来,看着顾十八娘一口一口慢慢的吃。
“小姐…”她忍不住唤道。
“恩?”顾十八娘没有抬头,“怎么了?”
“那…信大少爷…”灵宝迟疑一下,低声说道,“你别难过…或许只是谣言….”
顾十八娘看着她,笑了,摇了摇头。
“我怎么会难过?”喝完最后一口,放下碗,顾十八娘含笑说道。
“小姐…”灵宝根本不信,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他跟你明明那么好…却突然去和别人家议亲…”
“怎么好?”顾十八娘笑道,“对我好的人多了,难不成都不能议亲?”
“小姐,我看得出来的,他和别人不一样!”灵宝跺脚道,为顾十八娘岔开话题着急。
顾十八娘缓缓又靠回去,微微眯上眼。
室内一阵沉默。
“灵宝,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过了一时,她缓缓说道。
“小姐,喜欢他吗?”灵宝终于问出了久久压在心底的话。
“谈不上吧…”顾十八娘微微皱眉,似乎认真考虑一下,才答道,轻轻吐了一口气,“就要三年了,过得真快啊,能好好的活着,我就很知足了….”
灵宝一脸不解,这跟这个话题不是一个吧。
“你不懂。”顾十八娘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按了按她的鼻头,“别胡斯乱想了,去看看厨房做什么饭,我想吃鱼头。”
看她的神情不像是强颜欢笑,灵宝这才松了口气,应声是走出去了,窗外的日头透过雕花窗棂给顾十八娘身上头下明暗相交的花型,她静静望着窗外一刻,拿起手边的书,却并没有再看,而是反手盖在脸上,室内又陷入一片安宁。
半个月后,顾海延期的行程也到了,在彭一针的调理下,顾十八娘的身子将养的很好,基本上已经恢复如前。
十月中,秋风扫荡,京中万木渐现萧条迹像。
“彭先生终于成名了…”顾海轻声感叹,方才从街中过,看到彭一针坐堂的药铺前排满了人,生意旺的不可理解。
顾十八娘抿嘴笑,同时又吐了口气。
没想到文郡王会这么快就给彭一针回报,十天前,太子殿下的奶娘突发恶疾,太医院束手无策,彭一针便横空而起,一针成名。
“好些人在门外排队,怎么还都备着轿子?”灵宝在一旁问道。
说到这个,顾十八娘脸上浮现一丝奇怪的笑。
“彭大夫说,非马车不走…”她笑道。
正跳下马车疾步过来的彭一针正好听到,顿时红了脸。
“那可不怪老彭…”他扭捏的解释,“当时我不过是一句气话,谁知道,来的是…是太子殿下的人….”
因为担忧顾十八娘的病,深深自责的彭一针,又常被患者以及药铺的人挤兑,脾气格外的火爆,那一天刚跟一个前来求诊的富户拌嘴,听对方冷言冷语嘲讽听的火冒三丈,太子殿下的人便在这时上门,彭一针便抛出非重金不诊,非马车不行的大话,这个要求自然毫无意外的被接受了,于是伴着他的成名,这个规矩也流传开,来求诊的人都准备好马车,一来二去大家便都如此行事。
“恭喜彭神医…”顾十八娘三人都掩嘴笑道。
“不敢不敢,尽力而为。”彭一针又谦虚又自信的说道。
伴着名声起,彭一针的精湛医术终于得到印证,顾十八娘颇多感触,原本以为沈安林联合彭一针吹出的假话,但认真一想,既然得了神医这个名,岂能仅仅是吹嘘而来的,世人哪能如此被蒙蔽,如无真本事,怎能得长久。
“家母和舍妹,又要劳烦大叔多加照料…”顾海与彭一针施礼。
“这是说什么话!折煞老夫了。”彭一针拦住他,粗汉子眼圈微红,重重握了握顾海的手腕,“老夫这条命是…”
顾十八娘为什么会主动喝下治病的良药伤身的毒药,彭一针是再明白不过,话只能说道于此,大家心意皆知。
“我这个妹妹,其实很不会照顾自己,又是个倔强的,大叔,你看着她点,别让她….别让她自己伤自己…”顾海忍住鼻头酸意,哽咽低语。
“我知道。”彭一针也声音哽咽,低声答道。
曹氏和顾十八娘再一次查看了行李,嘱咐了小厮侍女,一家人告别,看着顾海再一次化成天边的黑点才转身回城。
因为彭一针的家人今日到了,曹氏与彭一针的媳妇感情好,便亲身去他家探望,而顾十八娘则要去跟一家药商谈药,母女二人在街中分开,各自忙去。
没想到正遇上信朝阳,看到他,虽然顾十八娘坦言心底无私,灵宝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能出来走走了,气色好多了。”信朝阳审视她一刻,含笑说道。
顾十八娘笑着说声多谢。
“可能小饮一杯?”信朝阳看她起步要走,不由说道。
“大少爷,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男女有别,这样不好吧?”灵宝在一旁忽的说道。
顾十八娘不由皱眉看了灵宝一眼,像她这样做药师的女子,自然要跟药商打交道,女子行商的少,她总不能要求每个谈事的人家都派女子来吧,更何况,以前这样没事,如今却说不好。
这一句话,便是失态了!
果然,信朝阳面色微微一变,目光看向顾十八娘,眼中闪过一丝难言意味。
“是说我身体才好,不宜饮酒。”顾十八娘笑道,“不如请茶室品茶可好?”
“好,”信朝阳点点头,“我正有话要说。”
“请。”顾十八娘笑道。
“请。”信朝阳点头说道。
顾十八娘便不再客气,迈步先行向一旁的一家茶楼而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恭喜
室内茶香幽幽,包间雅致,另有三个女妓抚琴奏乐。
信朝阳与顾十八娘对面相坐,两人四目相投,顾十八娘面带盈盈笑意。
“恭喜大少爷…”她笑道,以茶代酒举杯。
信朝阳笑的有些牵强,举起杯浅浅尝了下。
“何喜之有…”他轻笑一下说道。
顾十八娘神情微凝,这个话题倒不好说下去,毕竟事关婚姻大事又是男女有别。
信朝阳一杯茶接着一杯茶,室内乐声悠扬,气氛却极为沉闷。
顾十八娘终于看不下去了。
“怎么?像大少爷此等人,莫非还有什么为难事?”她含笑说道,“这是茶,不是酒,消不得愁。”
灵宝在一旁哼了声,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少爷说的哪家的千金小姐啊?”
顾十八娘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得失礼。
信朝阳一笑,“衡阳府赵家,以及建康曲家。”
“衡阳赵家?”顾十八娘眼神微微一闪,问道。
衡阳赵家,也就是沈安林的外祖家,竟然是他们家…
“都是豪门望族,恭喜大少爷。”她旋即笑道。
建康曲家也好,衡阳赵家也好,都是官宦世家,此等家世,极重门楣,绝不肯与商户联姻,再富裕的商户对于这些世家大族来说,也是不屑一顾的。
没想到竟然会同时向信家议亲,对于信家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喜事。
薪酬安阳却是依旧神情落寞,自斟一杯。
“十八娘,请。”他举杯说道。
顾十八娘依言饮了口,略一迟疑道:“到底所为何事?莫非这门亲事不合你意?”
说罢自己先笑了,这怎么可能?
“我合不合意,又有何益?”信朝阳自嘲一笑,抬眼看她。
真的不合意?顾十八娘有些意外。
“我有意中人…”信朝阳慢慢说道。
这话一出口,顾十八娘和灵宝脸色都微微一变。
信朝阳却并没有再接着说,而是接着斟茶自饮。
这亲事对于信家来说无异于天上落下金凤凰,不管从哪一方面讲,都没有拒绝的道理,作为信家未来的掌门人,信朝阳更是别无选择。
顾十八娘的面上浮现一丝同情,信朝阳的年纪不小了,她一直以为像他这般人已足以率性洒脱,不被外物所束缚,但到底是难逃责任之束。
她看向信朝阳,而信朝阳也抬眼看过来,四目相对,信朝阳的眼中流露难言情愫,顾十八娘一怔,旋即移开视线,低头端起茶杯。
室内再一次只有乐声悠扬,不闻人声。
“那大少爷待如何?”顾十八娘忽的问道,声音里似乎带着些笑意。
“我无可奈何…”信朝阳低声说道,透出满满的无力之感,声音里带着几分挣扎与颤抖。
顾十八娘轻叹一声,不管任何时刻家门利益才是最最重要,这一点,叱咤商场的信朝阳已经深刻的烙印在灵魂里了。
无可厚非,无可指责,只是,她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冷意。
顾十八娘神情的变化,自然落在信朝阳眼里,他的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十八娘,希望你不要因此看低我….”他举起茶杯,低声说道。
“怎么会?”顾十八娘笑道,一手拂袖一手端杯。
茶杯一碰,一声轻响。
不久以前,那男子为她中秋团圆相陪,表真情切切,而她迟疑半刻,终是举杯相碰。
“我信。”
声音犹在耳边,再一次听到茶杯相碰的声音意味却全变了。
“果然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不由一笑,说道。
信朝阳抬头看她,似是要再说什么。
“毕竟是大喜事,别说的这么悲伤…”顾十八娘笑道,截断了他,岔开话题,“那么,衡阳赵家,建康曲家,是哪一个?”
信朝阳微微一笑,“说到这个,我倒想问问顾娘子的意见…”
“我的意见?”顾十八娘失笑,“我有什么可…”
“我就是想听你的意见。”信朝阳打断她,沉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忧伤。
顾十八娘微微一怔,目光看向信朝阳。
信朝阳抬眼看她,再一次说道:“这是我唯一能选择的….”
他的眼中闪着毫不掩饰的浓情,顾十八娘忽觉眼痛,她不由闭上眼,于此同时一种冷意从心底四散而开,脑中忽的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放在桌案上的手不由慢慢屈起。
“小姐?”灵宝察觉她的神情变化,忙低声唤道。
顾十八娘睁开眼,眼中森森冷意一闪而过,快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十八娘…”信朝阳带着关切幽幽看过来,“可还好?”
好?灵宝咬着下唇,恨恨瞪了他一眼,都是你害的小姐失态,虽然她一早就不看到这个男人,但却更不愿看到小姐神伤,哪怕最后哥哥神伤。
“躺的太久了,总有些发虚…”顾十八娘笑道,一笑道,伸手按了按额头。
“那还是要多休息才是,就不打扰…”信朝阳起身说道。
“不用。”顾十八娘抬手阻止他,“既然大少爷看得起我,我就斗胆替大少爷抉择。”
信朝阳停住起身,看向她。
眼前女子的恬静的面容上似乎多了一丝情绪,是什么呢?她如此聪明,定然领会自己的情义,而一切都将按着自己预想的走下去吧。
这样做,是对的吧?信朝阳的心里突然多了一抹难以严明的情绪,实际上,这一个月来,他始终被这种情绪困扰。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这样做,是必须的,没有对错之说。
“大少爷,真的要我说吗?”顾十八娘再一次问道,因为做药而有些发黄的手指抚着茶杯,神情似笑非笑。
被那对漆黑眸子紧紧盯住,信朝阳的手不由微微一紧。
“是。”他吐出一个字,似有千斤重。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只是听哥哥谈起过,衡阳赵家不是很熟悉,多是在军中任职,但建康曲家你我皆知,且不说是咱们本地人,而且,那曲家曲宗芳大人刚刚调任户部主事…”顾十八娘认真说道,“户部主事…那可是个好差事,对咱们此等人来说…”
她意味深长的一笑,生意人必将得到好的照顾。
“不知道,是曲家哪一房的小姐?”略一迟疑,她低低的问道。
“宗芳大人的堂弟家庶长女…”信朝阳也声音低低的答道。
室内再一次沉默。
“那很好…我也听过这位小姐…听说贤良淑德…”顾十八娘笑道。
只是这笑意落在信朝阳眼里是极为牵强,他看着顾十八娘,没有说话。
“我母亲应该回家了,请恕我先行告退了…”顾十八娘站起身来,垂目说道,竟不待信朝阳起身,先向外而去。
肩头微微缩起,显得背影十分落寞。
“十八娘…”信朝阳在后唤道,要说什么,却终是无言。
顾十八娘的脚步微顿,并没有回头,继而快步而出,灵宝再一次恨恨的看了信朝阳一眼,将门重重的摔上。
信朝阳立在原地,望着那消失的背影,一抹苦涩在嘴角缓缓散开,他坐下来,望着对面空空的位子久久不动。
不出所料,他再一次双赢,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是那样的难过。
跟随疾步而走的顾十八娘,灵宝几乎碎步小跑才跟上。
“小姐…”坐上马车,灵宝再忍不住悲伤,眼圈发红,“小姐,你难过就哭….”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对面的顾十八娘正笑意散开,只不过这笑意带着森森的冷意,却是半点悲伤也无。
“我难过?”她笑道,抚着带着粗糙茧子的手,“错了,谁难过还不一定呢”
说着冲灵宝扬眉一笑,“宝儿,咱们等着瞧。”
灵宝被她笑得有些错愕,旋即更加难过,小姐一定是太过伤心了,但偏偏又不能说。
“小姐…”她抱住顾十八娘低声啜泣。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拍着她安抚,“傻瓜,你哭什么?哪里轮到咱们哭!”她的视线透过纱窗看向街外,笑意在嘴边冷凝。
是的,这一次,谁都可以哭,但哭的人绝不会是她。
日子又缓缓而过,彭一针的名气越来越响,顾十八娘也开始陆续的接药炮制。
这一日做完十份药,在书房坐下,看顾海写来的旅途见闻,灵宝匆匆而进。
“小姐,信家的定亲请帖…”她说道,手里拿着一张请帖。
顾十八娘闻言放下书信,面带兴奋的伸手,“快,让我看看…”
灵宝带着几分不情愿递过去,“小姐,是回建康办的,咱们不用理会….”
顾十八娘已经打开,扫了一眼,哈哈笑起来。
“果然如此!”她笑的开心的抚掌。
灵宝吓了一跳,担忧的看着顾十八娘,小姐是伤及反笑吧…
“挺快的…十月二十三建康正日子定亲,十月二十五,京城小宴待….”顾十八娘看着手里的请帖笑,“这是特意为待我办的了…”一面说一面点头,“不错不错,有心了。”
“小姐…”灵宝被她说的越发摸不着头脑,“你真要去啊?”
“当然,我就等着这一天呢!”顾十八娘笑道,精神奕奕的站起身来,“去,唤管家,准备厚礼。”
灵宝郁闷的站着没动,拿过请帖看了眼,不由一愣。
“小姐,那人定亲的是…是赵家…”她忙挥着请帖喊道。
顾十八娘已经迈步向外而去,闻言回头一笑,“对呀,正合我意。”
“可是,小姐,你不是说让他选曲家…”灵宝不解的道,愤愤的跺脚,“这个坏人,还是在哄小姐…”
顾十八娘大笑,“错了,灵宝,他这样做才是真正的哄我开心。”
她大笑而去,亲自吩咐管家备礼,留下灵宝一脸不解的站在原地。
十月二十五,京城药行新贵信朝阳定亲宴请京中同行好友,作为短短时日在京城药行界崛起的新星,自然是一号召便来客云集,京城购置的信家大宅里热闹非凡,因为不是定亲正宴,所以传统的定亲仪式便不会出现,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
“是衡阳赵家的嫡小姐呢…”
“衡阳赵家,军中势力极大…”
“军中又如何?细抡起起来,可不如建康曲家…”
“你懂什么!赵家的姻亲可是建康沈家…”
“沈家?抚远公沈家?”
大厅里人头攒动,议论声声,忽听门口礼事人高声报道:“建康顾娘子贺礼到!”
听到这个名字,大厅里嘈杂声低了下去,纷纷看向门外,关于信朝阳和顾十八娘,药行界有着传言,二人是男有情女有意,自从顾十八娘出师以来,便是与这大有生合作,大家本以为,这位顾娘子,将来必定是要永久跟信家合作的,没想到突然信朝阳就定亲了。
看来那种猜测是假的,要不然,信朝阳另选他人,这位顾娘子应该翻脸才是,怎么会亲自送贺礼来。
不过,这种结果还是大家最高兴看到的,这个大药师终于不只属于大有生了。
思付间,顾十八娘已经迈步进来,衣衫考究,笑意满满,所到之处,一片问好声。
信朝阳人群中走过来,看到顾十八娘,心内忽的咯噔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这种感觉太荒唐,他不由摇摇头甩开,再一次看向越过众人迎面过来的顾十八娘。
这姑娘神情奕奕,笑颜如花,眼中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这种光芒,亮如利矛。
“恭喜大少爷。”顾十八娘在他身前站定,笑着施礼。
“谢你能来…”信朝阳眼神闪烁,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的嘴角勾起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哪里哪里,不能不来。”
信朝阳看她,沉默无言。
顾十八娘笑着入席,跟熟识的药商们打招呼,席间,信朝阳的视线不时落在顾十八娘身上,见她笑语欢欢,信朝阳眉头微皱,他早知道这姑娘心思内敛,情绪不外露,但能做到这份上,也太厉害了,除非,她根本就一丝也不忧伤…
是这样吗?信朝阳握着酒杯的手不由攥紧,怎么可能?明明…
顾十八娘忽的冲他招招手。
收起思绪,信朝阳走过去,顾十八娘离开席,在大厅柱子旁含笑看他。
“何事?”信朝阳含笑看她,低声问道。
顾十八娘亦是含笑看着他,“我给你备了三匹锦缎,纹银千两,另打了一套头面送给贵娘子…你看可好?”
信朝阳看着她,没有说话,眼中闪着一丝令人心碎的温柔,点了点头。
“哦,还有一个大礼。”顾十八娘笑道,站过来几步,示意他附耳过来。
他们离得如此近,可以清晰的听到对方的心跳。
信朝阳依言倾身,看着这姑娘白玉般的面容。
“我告诉你…”顾十八娘低声说道,眼中闪着一丝妖异的光芒,“最多三年,衡阳赵家就要败了…”
似是一道闪雷在耳边炸想,信朝阳面色大变,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面上笑意依旧浓浓,露出细细的牙齿,闪着白光,她勾勾手,再次靠近信朝阳,低声道:“…想必你已经很好的分析了我顾家,曲家和赵家,我顾家虽有朝中大员,但以我与族中关系很差,再者我哥哥又是一个得罪权贵受皇帝厌恶的小官,自然是不能跟这两家相比,当然我知道…”
她说着话,轻轻拍了拍信朝阳的肩头,“我知道曲家细论起来,还是要比赵家好些,但你为了我的感受,所以才舍弃曲家选了赵家…我谢谢你的有心…不选那个我喜欢的女子为妻,你能为我做到如此,的确不错…但是你选错了,不,也不算你选错了,只是…你运气不好…….”
信朝阳的脸色已经铁青了,他看着眼前的姑娘,笑颜依旧如花,但那笑意声音却已经是寒意满满。
她知道,她知道,她竟然都看明白,明白到令人寒心彻骨。
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怎么会…怎么会…这是什么样心肠什么样的眼,才能将世上人心看的如此透彻,透彻的寒心彻骨。
他琢磨人情十几年,游刃有余十几年,竟然在这姑娘面前如同赤裸。
“你被也别自我否定…”顾十八娘笑道,“其实我原本没想这么多,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让我替你择选亲事…”说着带这几分同情看他一眼,“演过了…过犹不及…不过,我相信,经此一事,大少爷以后断不会再犯此错,才智必将更进一步,还是可喜可贺的…”
信朝阳看着她,脸上神情变幻,微微动嘴发出低低的一声,“为什么?”
顾十八娘看着他,眼如深潭。
“你对我有情,虽然抵不过更大的利益,你就此抽身而去,我也不会怪你,只是,你不该想要更大的利益,又不放我这个既得利益…”她缓缓说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双赢的..而且…我最恨别人算计我…尤其是用感情来算计我….”
信朝阳看着她,沉默不语。
“我不能说你是不是好人,但是,我顾十八娘,真的不是什么好人….”顾十八娘站开几步,看着他一笑,将手在他面前弯了弯,“…我是有爪子的….惹了我我是会伤人的….”
信朝阳看着眼前的姑娘,露出森森的笑意,眼中温雅恬静的气息顿消,露出野兽般的狂暴之气,这种气息他见过,那日的建康药行会大厅,她看着保和堂一众人就是如此,那日的大药会竞赛场,她对着董老爷就是如此。
如今,在他面前,她终于也露出了此等戾气,一伸手,毫不留情的抓花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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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气呵成的感觉太好了,我写的痛快,你们看的也痛快!真恨不得一气写到结尾,但貌似还有很多事,哈哈
第一百九十章 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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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话时,顾十八娘脸上始终带着笑,在一旁人看来二人是相谈甚欢。
“其实这话不该这么早说,不过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等不到三年后,我觉得这时候说更有意思…”她低声笑道,不待信朝阳说话,将视线转向席中,此时酒宴正酣欢声笑语,“诸位….”
她提高声音唤道,引得大家都看过来。
“今日可是大少爷的好日子,大家都来贺大少爷一杯酒…”顾十八娘笑道,手一伸,一旁的灵宝立刻递上酒杯,她再次看向信朝阳,“我先敬大少爷一杯…”
说罢不待信朝阳答话,自己仰头饮尽。
“来来,看看谁没面子,大少爷不肯喝….”她笑道。
要面子的人顿时都举着酒杯涌过来,将信朝阳团团围住。
顾十八娘再一次看了眼淹没在举着酒杯的手臂中的信朝阳,笑意散去,吐了口气,转身向外而去。
夜色沉沉,信家大宅里已经恢复了安宁,仆从们收拾桌椅,打扫略有些凌乱的庭院。
“少爷?”几个侍女轻轻的站在书房外,低声唤道。
黑漆漆的书房里并无人声。
侍女们对视一眼。
“少爷喝了不少…咱们还是进去看看…”一个侍女低声说道。
“可是少爷说不许打扰…”另一个有些迟疑。
侍女们一脸为难,信朝阳的脾气她们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可是,少爷从来没有这样喝醉过…”一个年长些的侍女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推门。
门却在这时猛的被打开了,吓得侍女们不由低呼一声。
裹着一身酒气的信朝阳走了出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口中说道,忽的大笑起来。
一旁的侍女们面面相觑,只当少爷依旧醉酒中,还没来得及说话,信朝阳长袖一挥。
“来人,备车,回建康。”
声音未落,人已经大步而去。
“她是这么说的?”东宫内,文郡王放下手里的文卷,在听完黄内侍一通絮叨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说的口干舌燥的黄内侍终于觉得有了回报,精神大振。
“可不是,老奴虽然没亲见,但听起来也能想象出顾娘子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小心的剪烛花,一面笑眯眯的说道,“..想来就有点胆颤….殿下,你说,顾娘子多柔顺的一个人,可见这次是被气坏了….”
文郡王端过一旁的茶慢慢吃了口,忽的笑了。
“她柔顺?”他缓缓说道,书摊前倔强买下本不需要买的书,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哄骗自己这个郡王,自损八百只为伤敌一千…
她是一只披着柔顺外衣的小兽!
黄内侍看着他的笑意,越发高兴,帮他斟茶,“这么看来,顾娘子就是在咱们面前不一样,可见咱们情份跟那些人是不一样…..”
文郡王端过茶杯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再一次放在文卷上。
黄内侍见他面上并无不喜,知道这话并没有招他烦,便接着说道,“…顾娘子也真不容易,那人家也太可恨了,竟然还嫌弃顾娘子的身份低,到时候,可有他们傻眼的….”
“到什么时候?”文郡王看着文卷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一面拿起笔勾勒几笔。
黄内侍嘻嘻笑了,轻手轻脚的转到另一边磨墨。
“什么时候,不是殿下您一句话嘛…”他笑嘻嘻的说道。
文郡王依旧低着头,漫不经心的哦了声。
黄内侍看到这里,心里已经有底了,他八岁入宫,在皇宫混了几十年,对于这些贵人的心思,不敢说满打满,也敢说八九不离十能猜对。
像他们这等做伺候人的,就得想贵人之想想不敢想,说贵人之想做不能做之事。
“顾娘子这个人终归是个女孩子家,虽然这次出了口气,这心里到底是难过得很,也说不定心灰意冷胡乱嫁人了事….”他叹了口气,说着还抬袖子抹了抹眼泪,“咱是觉得怪可怜的…..”
“行了!”文郡王打断他,将手里的一卷文书一抛,“不就是要这个…”
黄内侍接过,打开一看,见上面赫然写着选皇太子诸王妃敕。
“哎呀,恭喜殿下!”黄内侍立刻跪地喊道。
说是选太子妃,其实对大家来说就是说明太子殿下可以成亲了,太子妃早就选好了,就差这么个仪式了,这个定了,别的自然也可以顺利进行了,太子妃自然由皇上定,余下的良娣良媛丰仪等自然就可以由太子殿下做主一二。
当然这件事不可能太子亲自出面,由知晓心意的贴身人去办就可以了。
“那…”黄内侍站起身来,迟疑半日,低声问道,“….顾娘子身份低了些…可是要是丰仪也太….殿下,老奴斗胆替顾娘子说句话…..”
文郡王微微抬眼,看向他,淡淡道:“你都斗胆说了好些话了…..”
黄内侍嘻嘻笑了,再一次贴着文郡王的腿跪下,拉着他的衣角。
“老奴觉得顾娘子绝对配得上良娣这个身份….”他笑着说道。
良娣,正三品,地位仅在太子妃之下。
说完话,抬头瞧,见文郡王面上似乎笑了笑,旋即低下头,专注的再一次看桌案上堆积的文卷。
室内恢复安静,黄内侍心里松了口气,低声说了声老奴告退,便垂头躬身退了出去。
三天之后,继册定皇太子之后,大周朝又宣布一件喜事,便是皇帝亲自下旨宣奉制纳平阳侯之女白玉郡主为皇太子妃,命卿等行纳采问名礼。
伴着这个昭命得宣布,充盈东宫的工作也同时进行,颁召采选良家女入东宫,不止京城近水楼台的人家,整个大周有适龄女的世家大族都被搅得热闹起来,一时间进京的马车充盈各路官道
此时建康,信家也即将因为一件事被搅热
信家大宅的小客厅,坐着信家父子二人。
“你说什么?”信家老爷几乎以为自己年老耳不聪了,瞪眼看着眼前的最得意的儿子,“退亲?”
也不知道是因为连日赶路劳顿,还是因为什么而显得懒洋洋的信朝阳换了只手撑着头,懒洋洋的嗯了声
“你没事吧?”信大老爷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原本要脱口而出的是你在开玩笑吧,但想到儿子从小到大什么都开过,还真没开过玩笑
“没事,我现在好的很,从来没这么好过..”信朝阳笑道
信大老爷脸色沉下来,”朝阳,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顾娘子那一句话?”他颇有些动容,伸手扶着桌角,”你不会真的信那句荒唐之言了吧?”
儿子一定有事,信大老爷心内确定,说起来,所有事都压在儿子身上,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唯他马首是瞻,也许儿子是累了,积攒之下的压力爆发,所以才会突然做出荒唐事
这不稀奇,几天前隆裕兴家的大掌柜,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抬一个风尘女子进门,越劝越闹,胡子一大把了,闹得如同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据大家说就是因为丢了一笔大生意受了刺激的缘故
“那赵家怎么会败?朝阳你好好想想….”大老爷接着说,其实这些事他们已经分析的再透彻不过了,当初还是信朝阳劝自己呢,原本他更倾向与建康本地的曲家
“不,不..”信朝阳摇摇手,打断父亲,”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信大老爷问道
信朝阳没有直接回到,而是又换个姿势,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敲着扶手,发出闷闷有节奏的声响,只敲得信大老爷心烦
不管因为什么,他可以肯定,儿子既然说了这话,那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退亲?信大老爷只觉得头大
“我以前觉得这女人嘛,也没什么意思…..”信朝阳继续敲着扶手,含笑说道,”成不成亲也没什么意思….”
信大老爷听得颇有些内伤,这个孩子自小到大都太优秀了,做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对,时间久了,大家全都听他的,从来没人想过要对他下过命令,这其中就包括婚事,连信家老太爷都认为,信朝阳不议亲便是有不议亲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不容质疑
“你是觉得没意思才不成亲的?”信大老爷嗓音干涩的问道
信朝阳点点头,”对呀,爹,你不觉得…比如家里这些姨娘很没意思吗?”
“你个臭小子!”信大老爷拉下脸喝道,”我没觉得!”
信朝阳笑了,冲爹拱手赔罪
“所以,你到底什么意思吧?”信大老爷整容问道,”是因为觉得赵家不合心意了?”
“我从来都觉没得谁合心意,何来不合心意一说…”信朝阳站起身来,自己取过茶斟了一杯,一面接着说道,”不过,我现在有觉得合心意的人了….”
有儿子如此,信大老爷也自然心思透明,一句话便明白了
“顾娘子?”他略带惊讶道
信朝阳冲他点点头一笑,转着手里的茶杯
“你..你早干吗呢?你这不是…你….”信大老爷觉得自己有些发晕,关于顾娘子的事他们自然也交流过,远在将信春芳介绍给顾家时就说过,”不是也是你说不合适…”
“爹,你不觉得顾娘子这样的人很有意思吗?”信朝阳笑道,眼光闪闪,将茶杯放下,抱臂笑道,”原来女人也这么有意思,爹,你不觉得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很有意思么?”
“我不觉得!”信大老爷抓起茶杯砸过来,几欲抓狂,”滚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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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顾渔要说顾家要说灵元等等…..突然发现还有这么事,那这个月结不了文,熬着一口气等着这个月结尾的童鞋们可以退散了,等下个月再过来瞄一眼结局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消息
十一月的时候,建康迎来的第一场雪,雪粒子飒飒而下,正式宣告冬日的到来。
建康沈家,沈三夫人的屋子里放着两个火盆,室内温暖如春,桌案上两盆水仙花开的正艳。
沈三夫人穿着褐色对襟袄,歪在大引枕上闭目养神,软榻前跪着个小丫头轻轻的捶腿。
一个仆妇急匆匆而进,小丫头忙冲她摆手,仆妇点点头,转身蹑手蹑脚要走。
“什么事?”沈三夫人缓缓说道,并没有睁开眼。
仆妇忙折身回来,“夫人,衡阳来人说….”
“是不是嫌路远,又想赶在年前成亲,顺便问问我给多少添箱…”沈三夫人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是,夫人…”仆妇面带尴尬之色,大着胆子打断沈三夫人,“是亲事作罢了…”
“什么?”沈三夫人猛的睁开眼。
仆妇被她视线一扫,吓得忙垂头,“…舅夫人说,敏小姐自从定亲后,就生了病,到庙里求了一签…”
“说这门亲事犯冲?”沈三夫人竖眉喝道。
“是…”仆妇低头说道。
沈三夫人气的坐正身子,“定亲前什么都看好了,犯什么冲!”
她就知道,这夫妇俩包括那个丫头都不乐意这门亲事,偏赶着听到充盈东宫,这是动了心思了。
“这蠢货..”沈三夫人咬牙说道,“这蠢货…”
室内仆妇丫头低头不敢说话。
“不过,也罢..”沈三夫人平复了情绪,冷笑一声道,“经此一事,足够那丫头堵心一场,我倒要看看她还要不要去捡人家不要的…”
仆妇忙倒过茶,捧给沈三夫人,一面笑着说些让她高兴的话,沈三夫人显然并没有因此事多困扰。
“夫人夫人…”门外急匆匆的男声唤道,人隔着门帘站住了。
“什么事?”沈三夫人问道。
“少爷..”外边的小厮喘着气说道,“少爷好了…”
“什么少爷好了?”仆妇低声喝道。
“是京城里的林少爷,腿好了!”小厮大声说道。
啪的一声,沈三夫人手里的茶杯落地。
“备车去京城!”
不多时这个命令就传了下去,雪粒纷纷中,豪华的两架马车奔驰而出。
披着华贵裘衣的信朝阳三步两步走上自家药行的台阶,躲开街中飞驰的马车溅起的雪泥水。
“真是,怎么这么多马车乱跑…”他嘀咕一句,轻甩了下衣角。
他刚迈进门内,就见信老爷急匆匆过来。
“爹…”信朝阳躬身施礼。
“你跟我来。”信老爷沉脸喝道,脚步未停向外而去。
自从那日让信朝阳滚了之后,信老爷就再也没给过儿子好脸色,对他不闻不问,能不见就不见,纵然见了,也一句话也不说。
信朝阳含笑跟上,父子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走进家门。
进了书房,屏退下人,父子二人再一次相对,只不过这次信老爷坐着,信朝阳站着。
“那赵家退亲的事,是你一手促成的吧?”信老爷沉脸问道。
“是,他们也正有此意,我顺势而为而已..”信朝阳笑道。
“亏你娘为你还哭红了眼…”信老爷瞪眼道。
这件事自然要瞒着家人,知道信朝阳真实意思的也只有信老爷一个人。
“是儿不孝。”信朝阳整容施礼,“我这就去跟娘说明…”
说罢转身要走。
“给我站住!”信老爷喝住他,“说什么?告诉你娘,你要娶顾娘子吗?”
“是。”信朝阳点头笑道。
“我看你还是省省吧。”信老爷哼了声,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口,“我瞧你这次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还请父亲大人指点…”信朝阳笑道,冲父亲躬身施礼。
或许是难得瞧见儿子灰头土脸一次,信老爷心里竟忍不住一丝高兴。
“那顾娘子,你是想都别想了…”他一撩衣翘起二郎腿,慢悠悠的说道,“我已经打听了,这一次良女采选,顾娘子也在其中…”
信朝阳微微一愣。
“朝阳啊,这一进宫门就跃上枝头了,人家放着贵人娘娘不当,难道还要跟你这个撕破脸的不成?”信老爷笑眯眯的说道。
信朝阳哈哈笑了,取过茶壶给信老爷续茶。
“爹,她跟不跟我我是不敢打包票,但这女人我明白,贵人娘娘她是不会当的。”他笑道。
信老爷哼了声,“你明白?你明白还会被人摆一道?”
信朝阳哈哈笑了,却没有再说话。
他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信老爷很是憋气,再一次抓起茶碗。
“爹,我去看看娘,然后就往京城去了…”信朝阳忙退开,一面躬身告退,一面笑道。
信朝凌乐颠颠的进来,与信朝阳擦肩而过,喊了几声,信朝阳只是冲他摆摆手,脚步未停的走了。
“爹,大哥怎么了?”信朝凌问道,看着信老爷黑沉沉的脸吓了一跳。
“有病了。”信老爷哼声说道。
“大哥病了吗?”信朝凌信以为真,大呼小叫,一面又连声哀叹,“可不是,大哥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气病了也是难免的..爹…大哥正难受呢,你还摆这样的脸色给他看做什么…爹…哎呀..爹…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信老爷看着这个庶出的儿子,面上浮现了难得一见的亲切。
“朝凌啊,我听说你媳妇有了?”他问道。
信朝凌嘿嘿笑道,一脸得意,“何止我媳妇,两个小妾也有了…爹,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信老爷点点头,忽然觉得儿子傻点也不错,至少省心。
“朝凌啊,月钱可够用?”他问道。
信家在商言商,不会在没用的人身上浪费太多钱,因此作为闲散人员,虽然是正房庶子,但拿的却是最低的月钱。
“不如,你去铺子做些事…”信老爷想了想说道,准备迎接儿子激动的神情。
“爹!”信朝凌大惊失色,“你要做什么?爹,我最近没有去过赌场也没有包青楼姐儿…好吧,去过去过…也只是去过一次…最多五次…爹….你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看着抱着自己腿几乎要放声大哭的儿子,信老爷终于再一次将茶碗举起来:“给我滚滚滚…”
这时的京城,虽然没下雪,但天气亦是阴冷。
采选良女报备的消息已经告知顾家,曹氏又惊又喜。
惊的是顾十八娘这样的匠人怎么会入选,喜的是对于天下待嫁的女子来说这是梦寐以求的上等姻缘,让她牵肠挂肚日夜难安的心结终于得到化解。
“会不会错了?”曹氏第无数遍念叨这句话。
坐在火盆前用针剔手上毛刺的顾十八娘不得不再一次开口,“娘,我都给你说了,肯定是错了….”
“那…那可是经过吏部筛选的,怎么会错嘛…”曹氏皱眉道。
“是呀,吏部初选当然会把我选上,上面不是说了吗,我爷爷当过永安县推官、广平县令、仙人县县令,爹是天圣十年贡士,哥哥呢是建元七年贡士,任南漳县令,利州县令…..三代贡士可谓官宦世家清雅门楣…自然在其中了….”顾十八娘接着拨毛刺,一面答道。
“是呀是呀…”曹氏心里更有底了,他们家可不正是清明良家。
“只是,下一步就该查我了…”顾十八娘笑道,“那么就会发现,我..不合适…然后就剔除,所以呢,就不会等到人来请我进宫待选的…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曹氏哦了声,是啊小女顾十八娘已是匠人身,算不上是良家女了。
“这事是不成的啊…”她轻轻叹了口气道。
“娘,那是太子哎..”顾十八娘笑道,接过灵宝递上的汤茶,旋即浮现一丝自嘲,“难不成朝廷中人还不如人家一个商户心思透明…..”
信朝阳的事,曹氏不知道,听了并没有往心里去,轻轻叹气为女儿的终身大事上愁,灵宝却是知道的,带着几分担忧看顾十八娘。
但这个消息还是很快的传开了,通过顾慎安,建康顾家族中自然得到了这个消息,虽然还进行正式的待选,但这无疑于让原本就猜测的消息得到官方印证,整个顾家都沸腾起来。
顾长春急匆匆的带着一众人备车备马出门,路边仆妇们的闲谈传到他的耳内。
“什么?”他带着几分惊讶,“是说那个十八娘?”
“是的,大爷爷…”一旁的小厮忙急着倒出自己听到的消息,“十八小姐要进宫当娘娘….”
顾长春瞪了他一眼,沉脸喝道,“休要妄言!”
小厮吓得忙缩头。
顾长春停下脚,略一沉思,转头吩咐管家,“此事事体大,去告之众人,不得失言失态,免得…免得坏了好事…”
管家乐呵呵的亮声应了。
顾长春这才踩着凳子上车,目光看了看京城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难言意味,那家人真的是要大不一样了…..
“大爷爷,你可快点….”一个妇人带着哭意的声音在后响起。
顾长春不悦的看过去,见顾乐山家的郭氏用手帕掩着嘴,带着焦急掀开车帘催促。
察觉到顾长春的不满,郭氏放下车帘,只觉得心里又是急又是气,张口出的都不是气而是火。
“夫人,夫人,你听,十八小姐要….”小丫头忍不住说道。
“闭嘴!”郭氏张口喝断,瞪眼看那小丫头,“那又不是你的正头小姐,你操什么心!要是你家小姐有什么好歹,我让你陪葬!”
小丫头被骂的脸都白了,低着头再不敢说一声,马车晃悠悠的向前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撕破
顾长春车队直向扬州而去,扬州离建康不太远,再加上郭氏赶路心切,很快就进了扬州城。
看着眼前这栋威严豪华的府邸,饶是见过京中重臣们府邸的顾长春也忍不住感叹一番,同时心里更升起一股自豪。
这座宅邸就是他顾家一族的第一位状元,将来的第二位朝中重臣顾渔的行辕。
顾渔,在经历了两年的磨练后,终于得到了与他状元身份相称的官职,扬州府观察推官,而且最关键的是,扬州知府在他调任前也调任走了,且还没有合适的人选补过来,因此这扬州府除了同知外,便可算是他这个推官为大。
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年轻推官,扬州同知显然已经得到提点,对于顾渔那是态度好的很,亲自安排了这处原本属于前扬州知府享用的豪宅。
郭氏在车中掀起帘子,看着这座宅子,心底滋味复杂。
此时大门大开,穿着宝蓝棉袍,蹬着一双黑底粉面棉靴的顾渔快步迎了出来,冲顾长春大礼参拜。
“不可多礼……”顾长春见他如此恭敬,心里那个舒坦,忙伸手相扶。
“理该如此….”顾渔恭敬答道,伸手做请,“族长请….”
顾长春点点头,再看两遍雁翅排开的下人们,齐齐的施礼喊声族长爷爷,热乎乎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
“好,好,”他点着头,携了顾渔的手迈步而进。
门外孤孤零零的剩下郭氏坐在马车上。
“夫人…”小丫头怯生生的下车,伸手扶她。
这个小兔崽子…想当初在自己跟前连条狗都不如,如今竟眼里没看到她一般。
郭氏心里恨恨的骂了句,却也无法,第一在族里顾渔的身份比她高了许多,第二,人家如今官职在身,再也不是她能随便指责的。
“夫人请….”四五个貌美的侍女齐齐的涌过来,冲郭氏施礼。
郭氏这才稍微舒坦些,嗯了声,端起手跟随她们款款而进。
知府级别的大厅,摆设自是不凡,屋内摆着的四个熏笼,将屋子里熏得暖意浓浓。
三人在室内坐定,顾渔先是问候了顾家众人的近况,又叙说了任职以来的诸多杂事,终于在给他们介绍面前明前龙井茶时,郭氏忍不住插话了。
“…渔哥儿,你爹和你哥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她开门见山的问道。
顾长春略有些不满的看了郭氏一眼,但想到这次事真的闹的不小,搞不好还要将他们整个族抹黑,于是也跟着开口问道:“是呀,渔哥儿,那高邮的县令已经将他们关了起来,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顾渔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已经叫人去关照一下….”
“关照?”郭氏说道,“还关照什么?快将他们放出来,再叫那高邮县令叩头赔罪….”
顾渔的视线第一次放到她身上,面上浮现一丝笑。
“夫人,那高邮县令是何人你还不清楚吧?”他说道,又看向顾长春,“高邮县令宁子德,人送外号宁刺头,当初以士子身份就敢站在朱大人门外斥骂….”
“这我知道….”顾长春点点头,话说当朝出了个臭名昭昭的朱大人,但也因此早就许多名声显赫的直臣,皆已斥骂奸党蹲大狱而扬名,当然这都是有命活下来的。
这个宁子德是天圣三年的贡士,到现在还依旧在七品县令的位子上混着,也算是当年痛快一骂而付出的代价,就算如此,那嫉恶如仇火爆的性子也始终没变,偏此人严守律法克己奉公寻不到一点错。
“再说,这次的事也是爹失理在前…”顾渔苦笑一下,“别人也罢了,稍微露点口风便无碍,只是这位….”
顾长春默然,这位连一品大员都敢骂,顾渔这个小小推官如果不占理的话,只怕也使唤不动他。
“你爹怎么失理了?一没偷二没抢,做的是合法合理的买卖,都是那奸商故意刁难!”郭氏哼了声说道。
自从得知顾渔调任扬州,这等繁华之地遍地生钱,顾乐山自然将生意扩张了过来,有亲生儿子当靠山,顾乐山就是不想横着走也得横着走,更何况,他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横行乡里的事,不过是合法生意买卖绸缎。
“当然是合法….”顾渔点头道,“只不过,人家卖了货,爹也不能不给钱啊,这…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几个月前,在扬州新开了分号的顾家宝德昌绸缎铺从一个高邮的丝锦商手里抢下了一大笔丝锦,而且价格很划算,当然这过程必然得需要抬出顾家的靠山,远在京城的大员顾慎安,以及近在眼前的扬州地界老二顾渔,不过细说起来这也不为过,哪个做大生意的后面没有大靠山。
“爹买的这批货价钱很满意吧….”顾渔淡淡说道。
顾长春显然也知道,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且不论这个,我已经知道了,这一次你爹还真是委屈了,历来规矩是款分三次,最后一笔来年付清,谁想他当日就闹着要全款,这是不合规矩的….”
顾渔恩了一声,点点头,“好吧,我去给宁大人说说….”
郭氏还想说什么,被顾长春瞪了眼,看着顾渔唤过一个长随,低声吩咐几句,那长随便去了。
过了半日后,人回来了,带来了宁知县很痛快的答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并且暗示原告说了,这么低的价格卖了是受了胁迫,拿钱放人,否则什么都免谈,他不介意过来听推官大人训导训导,正好也有些事要请教请教。
“这个棒槌!”郭氏气的咬牙,看了眼顾渔,冷笑一声,“渔哥儿到底是年轻,连个小小的知县都镇不住….大爷爷,还是给京里的大人说一声….”
顾长春皱眉,这在他眼里真是一件小事,根本就犯不上惊动京里的儿子。
“还有宁大人说,他们高邮县今日修堤坝,所以牢里的除重犯外都去修河堤了….”长随又说了句。
这一下郭氏彻底站不住了,修河堤?那可是累死人的活,更何况如今又是寒天冻地,修什么河堤!这分明是变相折磨!这个活阎王!怎么撞上这么个人!只怕一天下来顾乐山和顾泷就要不成人样了!这一来二去往京里送信,就算放了人,这父子俩只怕受不住了。
“那就给钱吧!”顾长春说道,权衡利弊后,觉得不能让刚上任的顾渔被抹黑,要说起来,当初顾渔放任扬州,顾慎安也是不太同意的,扬州虽是好地方,但真因为是好地方,反而难出政绩,此地豪门富商盘踞,其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因此是何安稳养老不适合仕途历练,对顾渔这个年轻将来求更大前途的官员来说,还不如去穷山恶水之地。
“大爷爷…”郭氏听了不自觉的打个哆嗦。
“你们又不缺那几个钱。。”顾长春看向她皱眉道,看郭氏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多少钱?”
照顾乐山绸缎铺子的规模,最多也就进个千匹足矣,这次又说是超低价,撑死也不过两千两银子。
郭氏嘴唇哆嗦,慢慢吐出几个字,“十万两….”
“什么?”顾长春大惊,“十万两?你…你们…你们疯了?就是每斤四十两的低价,这也足足有两万五千斤的丝锦!”
“大爷爷,已经放出去很多订单了,过了年,这些钱就收回来了…”郭氏白着脸怯怯说道,“而且,而且,跟那客商就要成儿女亲家,没想到…没想到…”
她说到这里猛的想到什么,看向顾渔,“渔哥儿,汐儿躲到你这里了吧?快让她出来见我…”
“汐儿?”顾渔皱眉,摇了摇头,“没有啊,她没来过,不是在建康吗?”
郭氏哎吆一声,再忍不住心慌坐到在地上,“我的汐儿…天呀,这是去哪里了!”
原来这么低价又这么大胆,是因为仗着儿子又卖了女儿,顾长春气的瞪了郭氏一眼,竟然还瞒着自己,只说顾渔对他们夫妇心有芥蒂,不出手相护,才哄着自己来!
“你们…你们真是….”顾长春恨不得抬脚踢,“我不管了!”
说罢甩手就走。
十万两银子,几天之内根本就凑不齐,郭氏伸手抱住顾长春的腿,大哭哀求。
“夫人…”顾渔跪下伸手去扶她,“钱不要愁,凑凑就是了,我这里有…”
“对,你有,那还不快去拿钱救你爹!”郭氏愤愤瞪了他一眼。
合族最有钱就是他….的养母了。
“你有什么钱!”顾长春咳了一声,瞪眼看郭氏,“从钱庄先拿用吧…”
顾家族中最大产业就是钱庄,这是跟着顾慎安一步一步壮大起来的。
郭氏松了口气,只要公中肯救急,那就不用他们倾家荡产了。
“谢谢大爷爷…年后我们就补上这笔钱….”郭氏站起身来垂头说道,一面甩开顾渔搀扶自己的手,带着愤愤瞪了他一眼,这个小白脸子白眼狼子,果然指望不上,亏自家老爷还当宝一样得意洋洋。
顾渔只是一笑,毫不在意的移开视线。
“那汐儿会去哪里啊?她一个姑娘家这可怎么是好,你快叫人去找!”郭氏想到女儿急的直搓手,看着顾渔说道。
“是…”顾渔恭敬应声,一面想了想道,“汐儿会不会往京城去了?”
汐儿与顾洛儿关系要好,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找顾洛儿撑腰去了。
“去京城?那么远,她…她…可胆子真大!”郭氏更加惊怕,原本以为她听说亲事会跑到高邮跟她爹爹闹,最后再找顾渔帮忙,毕竟这边路熟她也走过几次,往京城…
这一路上一个姑娘家….郭氏脚一软再次坐在地上。
“哭,哭,怪谁!都是你们日常骄纵她!惯得她如此无法无天!”顾长春喝道,看着顾渔弯身去劝扶,被郭氏愤愤的推开,更是急恼,“渔儿,别管她!”
郭氏不敢再闹,掩面哭泣。
“事情已经这样,快派人一路寻去…”顾长春说道,一面抬脚往外走,“我去拿钱,快了了这些烦心事!”
郭氏不敢停留,忙起身跟上去,看着二人的背影,一直和颜悦色的顾渔嘴角的笑意更浓。
了了?错了,这才刚开始而已。
雪停了的时候,顾家的大门打开了,两个小厮抱着扫帚刷拉刷拉的清扫积雪,一辆马车停了过来。
“小姐回来了。”小厮认得马车,忙停了手,跑过去迎接。
披着大红连帽斗篷的顾十八娘扶着灵宝的手下了马车,还没走就听又一辆马车隆隆而来,且在门前停下。
主仆转头看去,见竟是信朝阳披着氅衣走下来。
“顾娘子….”他笑容盈盈唤道。
顾十八娘冷冷瞥了他一眼,脚步未停向内而去。
“你要做什么?”灵宝上前一步拦住他喝道。
“请顾娘子借一步说话。”信朝阳依旧含笑说道,看向顾十八娘。
顾十八娘转头过来,“对不住,我不打算售药给你们家。”
“不是请顾娘子制药。。”信朝阳笑道。
“那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顾十八娘说道。
“我们这是撕破脸了吗?”信朝阳笑问道。
顾十八娘看了他一眼。
“既然撕破脸了就好,那么让撤去伪装的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信朝阳笑道,竟然越过她当先迈向门内。
“这人!”灵宝气急。
小园避雪亭内,灵宝将一壶茶重重放下来。
信朝阳也不以为意,取过自斟,看着在对面坐下,面色淡然的顾十八娘,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忽的笑了笑。
“和这样的你对坐饮茶,这可是第一次。”他说道,将一杯茶推给顾十八娘,“请。”
顾十八娘点点头,“不错,我也是第一次见大少爷如此厚脸皮。”
信朝阳哈哈笑了,“彼此彼此,如果你我不是厚脸皮的话,当初一个虚情一个假意也不会相处的那么其乐融融。”
“大家各得其利自然相处很好。”顾十八娘答道。
“是,如果那日我少说几句话,你我今日面前至少还能多一盘干果….”信朝阳笑道,看了看只摆着一个茶壶两个杯子的桌面。
“不错,可惜你说的如果已经不是如果,而是事实。”顾十八娘点点头道。
“不错,事实就是事实,没什么好后悔和自责的。”信朝阳笑道,举起茶杯,“请。”
顾十八娘举杯跟他碰了下。
“其实你这样做也没错,我可没怪你。”顾十八娘说道。
“是,我知道,顾娘子这样推我一把也没错,凭什么你心里不舒服了,还要装大方。”信朝阳说道。
“很好,既然大少爷拿得起放得下,我也就不虚假客套,”顾十八娘笑道,“从今以后,你们大有生再得不到我刘氏制药。”
信朝阳点点头自斟自饮一杯。
“其实我错了。”他忽的说道。
顾十八娘微微嘲讽一笑,“你有什么错?大少爷今日不是来做认错这荒唐事的吧?”
“不,不,”信朝阳摆摆手道,“我错在没正视自己的心意….”
顾十八娘没有答话。
“我以为,我只是从生意上讲,不想失去你这个药师,而且必须千方百计留住你….”信朝阳说道。
“不是吗?”顾十八娘笑道。
“不是。”信朝阳看向她答道,“其实是我不想失去你。”
顾十八娘看他,没有说话。
“我说你这人可真….”灵宝有些哭笑不得竖眉喝道。
“已经失去了。”顾十八娘笑了笑答道,一面起身,“虽然我不知道大少爷今趟来所为何事,但我想说的是,第一你我都没错,所以不存在互相原谅,所以那些道歉啊….”她说着看了眼信朝阳,“这个,大少爷想来也不会做。。。咱们就此互不相欠,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有些不愉快,但还不至于互相要赶尽杀绝。。。”
“十八娘…”信朝阳抬头看她,“给我个机会….”
“还什么机会啊?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啊?”灵宝竖眉说道。
“我后悔了,我退亲了,我明白了,从此以后,我再不对你半分算计,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给谁供药就给谁供药,高兴了就对我笑,不高兴了就不用对我笑,你说什么我都信,我说什么你也不用多想,我撕破脸,让你看的真真切切,我不是求你原谅,我是请你给我这个机会,给个机会重新认识我,一天不行,一个月,一个月不行,半年,半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一辈子….”信朝阳整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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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之所以没更新是写的太爽了一气写到半夜十二点哈哈哈,接下来还有一章,突然情绪超好状态奇佳颇有白日飞升的感觉,大家放心,我不会不更新,一般断更的时候就说明我又进状态停不下来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客来
直到信朝阳走了,灵宝还有些呆滞
“这人..这人…”她喃喃说道,却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转眼看顾十八娘
“病了吧…”顾十八娘皱眉说道
对于信朝阳神神叨叨的一番话,顾十八娘并没有放在心上,自来大药师与药商们互相为敬,但反目成仇的也不少,几番较量下来,并没有谁多讨些好处,这药师们被逼到最后拼死一搏往往能将一家药商元气大伤,都以两败俱伤他人得利为结局,因此百年规矩下,纵然大家有仇便从此不相往来,到没有非要对方你死我活之争。
“人生在世,不过是拼争而活,为利益争为地位争为口腹之欲功名利禄而争,既然相争必然要有手段不择,所以,不管对我的冒犯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不会介意,但同样,我也在争,我也会不择手段,一局告终不管输赢,各自相忘最好。”顾十八娘看了眼寒气萦绕的小园,看了眼担忧的灵宝,“怎么?你担心我会被他三言两语说动了?”
灵宝忙摇头,“不会,小姐绝不会。”
顾十八娘哈哈笑了,款步向外而去。
看着顾十八娘在身前的背影,灵宝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小姐是个很大度的人,当然也是个很倔强的人,她可以原谅伤害她的人,但同时这也代表那个人会彻底的被小姐隔绝在心灵之外。
聪明自信如信朝阳,要想实现自己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只怕有很漫长的路要走,也许终其一生也不得实现。
这一点信朝阳自然也知道,但人生在世永远有一个目标要去实现,本身就已经是很高兴的事了。
“走。”顾家大门外,信朝阳一抖宽氅上马车而去。
“娘,哥哥有信来了没?”顾十八娘一脚踏进客厅,就问道。
视线还没看过去,就听有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尖叫一声,让她也愣在原地,寻声望去,见一旁椅子上坐着一个姑娘,穿着打扮极为狼狈,此时正用双手捂住脸,似乎极不想见到顾十八娘。
“十八娘….”曹氏忙要说话。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捂住脸的姑娘发出一声尖叫打断了曹氏的话,“别以为我是来找你们的!我才不会是来找你们的!”
顾十八娘已经认出此人是谁了,听了她的话,眉头便皱了起来。
“顾汐儿,那你现在坐在哪里?”她淡淡说道。
顾汐儿闻言猛的放下手,这是一张跟外表一样狼狈的脸,虽然简单擦拭过,但风霜在脸上留下深深的印记。
“你怎么这样子?”顾十八娘很是意外,话未说话,顾汐儿已经起身向外冲。
“好,我才不要你们可怜!我走!”她喊道。
曹氏忙跟过去拉住她,好言相劝,一面给顾十八娘使眼色。
“我说什么了?我不过是关心你问问而已。”顾十八娘皱眉说道,一面抬手示意,“带汐儿小姐去洗漱…”
立刻四五个仆妇涌上来,恭敬的含笑劝说,看这些人态度真切并没有瞧不起,顾汐儿略找回面子,便顺着台阶而下跟着去了。
“娘,怎么回事?”顾十八娘这才问道。
“我也不知道。”曹氏皱眉说道,“好些日子没去探望你叔伯父叔伯婶了,我今日去看看,结果不在家,我才要回来,就见蹲在你叔伯门外的她…吓了我一跳…问她什么也不说,只说要找叔伯父…人家看门人根本就不认得她,因此也不让进,我说了也没用,只得好说歹说才带她回来先住下…我瞧这样子,好像是风餐露宿很久了…”
顾十八娘点点头,“去让人给叔伯父家说一声,再者这样子像是偷跑出来的,建康只怕不知道,派个人送信回去…”
曹氏点头,又是抚着胸口担忧,“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丫头,虽然不怎么招人喜欢,但胆子还真不小…”顾十八娘说道,“娘,我待会就不出来了,像她这般,最怕我见到她的狼狈样子…”
“好…”曹氏笑道,抚着女儿的肩头,颇欣慰的叹了口气。
谁说她女儿是凶神恶煞,那是别人惹到她在先。
顾十八娘还是低估了顾汐儿的要面子程度,整整三天,曹氏依旧没有问出到底因为什么事自己跑了过来,不过,成效是顾汐儿已经适应了新环境。
“十八娘。”门外响起声音。
“汐儿小姐,你不能来这里…”
“为什么?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
“这是我们小姐的炮药房…”
“炮什么?”
顾十八娘打开门,看着门外对持的两人。
不得不说顾汐儿天生丽质,换了衣裳,踏踏实实的睡了几觉热乎乎的饭菜吃了几顿,便又恢复了光彩夺人。
玉兰树下,挽着双鬓,穿着粉色窄袖对襟袍的少女令人失神。
“十八娘,今天派人去叔伯父家了没?”顾汐儿问道,目光落在顾十八娘因药材水泡的发黄的手,皱眉,“这什么啊,这么恶心….”
“哦…”顾十八娘走过来几步冲她摆了摆,“你每天吃的饭今天穿着衣都是这恶心挣来的…”
顾汐儿撇撇嘴,站开几步。
“派人去了…”顾十八娘回答,一面看向她问道,“到底什么事啊?让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姐竟然变得这么厉害?”
听她说了厉害两个字,顾汐儿略微有些得意,回想起来,自己还真是很厉害,不过想到这个逼自己变得如此厉害的原因,她神色还是瞬时黯然。
“没事…”她没有回答,也失去了和顾十八娘谈话的兴趣,怏怏的走了。
顾十八娘也没兴趣跟这个小姑娘说话,来到客厅陪曹氏坐着说话,不多时,派去顾慎安府上的小厮急匆匆的回来了。
“还没回来了?”顾十八娘很是意外,“那顾夫人也该在家啊?”
“没有,夫人也没在家…”小厮答道。
“说什么时候回来没?”曹氏问道。
小厮摇头。
“那就等吧,这快要过年了,不会出门太久的。”曹氏宽慰道。
果然没有等多久,她们就知道。
半日没见的顾汐儿喘着气出现在母女二人面前。
“你去哪儿呢?”顾十八娘按捺不住怒火的喝问道,“出去怎么也不说一声?你诚心给我们找麻烦是不是?”
曹氏忙打圆场,拉了拉顾十八娘,将面色显然不好的顾汐儿按在座位上。
“没事,没事,想去哪里说一声,也好带个车,街上人多…”曹氏细声细语的说道。
“叔伯父出事了!”顾汐儿根本就坐不下去,猛的站起来喊道。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母女俩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胡话呢?”顾十八娘打量她。
顾慎安,当朝吏部尚书,那是一等一的内阁成员,他出事?只要不谋反,这辈子就出不了事。
“是洛儿说的!洛儿因此还落下月子病了!”顾汐儿身子微微发抖,显然受的惊吓不小。
曹氏和顾十八娘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她们齐声问道。
对于曹氏母女来说,所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甚至不超过她们巷子这一条街,就更不用说远在北边大金大周的交界处了。
就在几天前,大金委任的随州知府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竟带着一众大金兵洗劫了大周境内的一个城镇,这一下朝中震动,就连深宫修养的皇帝都亲自上朝了,痛斥大金背信弃义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旋即将当初主和派的众人一同骂,尤其是朱春明,简直是被骂的跪地叩头痛哭才罢。
骂也不能解决问题,骂完了还是要征求大家意见,该如何对待这不要脸的大金。
满朝文武都默然无声,如今朝堂,朱大人不发话,是没人敢说意见的。
朱春明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说先去查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结果自然而然又被皇帝骂了一通,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明哲保身十几年的大臣突然站出来主张给大金此举是可热孰不可忍,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自从叶真以谋反被处斩,沈老公爷居家养病,以及一干主战派死的死贬的贬后,朝廷上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有人敢说教训教训大金的话了。
一时间满朝文武包括皇帝都惊讶的看向这位高人。
高人就是吏部尚书顾慎安,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也察觉到大殿里诡异的气氛,他抬起头,忽的看到不远处朱春明一双幽幽的视线,他的后背猛的出了一层细汗。
然后突然情绪冷静的皇帝慢慢的问了他一句话,让顾慎安彻底吓醒了。
“那么爱卿说该怎么教训教训他们呢?”皇帝慢慢的说道,一双久病无光的小眼牢牢的盯在顾慎安的身上。
这完全跟顾慎安事先预料的完全不同,他不由懵了。
“臣先请罚襄阳知府襄阳守军不力之罪….”朱春明在此时忽的叩头,插了一句话。
而通过这句话得到暗示的朱春明的干儿子之一,兵部尚书也站出来,跪地叩头,请治军不力才治大金无视我朝威严渎职之罪。
“这么说,我大金是因为无兵无将,才让大金小瞧而肆意进犯的吗?”皇帝冷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满朝文武皆惊,无兵无将!很显然,皇帝是想到被处斩的叶真将军了。
当初力保叶真将军的一位谏官上书,其中就有悲愤发泄甚至带些诅咒意味的话,叶真将军死,则再无能拒大金之将,再无抗敌之兵。
这句话无意是在诅咒皇帝的江山,罪可论谋反,暴怒的皇帝将这位谏官满门抄斩。
顾慎安到此时已经完全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第一这位皇帝根本就不想靠武力教训大金,第二,他得罪朱春明了,而就在这短短的一刻,方才还被皇帝骂的如同丧家犬的朱春明大人就转头狠狠咬了他一口,致命的一口。
“既然如此,朕就命你全权处理此事,朕一个交代。”皇帝看着顾慎安,宣布了决定,也踢出去了这块烫手的山芋,不管事情如何,将来的替罪羊是有了,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他这个皇帝身上了。
就这样顾慎安把自己交代进去了。
战,他是绝对不敢的,而且皇帝也不可能让他战,和,那也是死路一条,且不说丢了朝廷的脸面,被遭洗劫之地的民众唾骂,还要遭天下万民指责软骨头,而且就算他豁出脸皮认了这个骂名,将来总有一天皇帝想起来了,就要治他罪以泄求和的耻辱,当年朱春明之所以能让皇帝跟大金签订停战协议,那也是瞅准大周叶真将军高奏凯歌步步逼近大金的机会,推脱,大话说出去了,再推脱,这让九五之尊的皇帝情何以堪,当场就敢以戏弄君上的大帽子压死他。
于是在满朝文武同情以及朱春明冷冷的注视下,顾慎安离京赴襄阳府去了,这一去,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所得到的一切,就要灰飞烟灭了。
所以顾慎安的夫人也不在家,跑回娘家求找关系打点了,顾洛儿自然也要为爹分忧,求到公公跟前,结果却没得到实时性的回答。
“最近陛下有心削侯…”公公给了一句提点,意思就是,不要拖我们保定侯合族去死。
以为满满笃定这胎生儿子结果是个女儿而气闷的顾洛儿,忧急交加病倒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顾汐儿守在顾家大宅以及顾洛儿在京城的家前几天都不得入的缘故,根本就没有人有心情有空理会她。
对于这些朝中事,曹氏顾十八娘以及顾汐儿三个女人完全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大眼瞪小眼,不明白这事怎么就那么严重。
“也就是说,叔伯父以为一句话惹麻烦了…”顾十八娘总结道,“不过…以叔伯父这么多年的为官之道,他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找麻烦?”
这个更是出乎三人的揣测能力,都摇了摇头。
“家里知道了吗?”顾十八娘忙又问道。
顾汐儿点头,“应该要收到信了。”
“那…我们也没办法,让大人们操心去吧。”顾十八娘说道,坐下来吃茶。
“是的,跟你们自然是没有关系..”顾汐儿脸色煞白,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可是她怎么办?她就是投奔最大的靠山来了,结果靠山没了,谁还能帮她?难道真要嫁给那个又丑又老的绸缎商…
她的眼泪便忍不住流下来,越想越伤心,只觉得心灰意冷,干脆掩面放声哭。
曹氏和顾十八娘被她吓了一跳,忙出声安慰。
“你也别太难过,我想叔伯父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人脉肯定多得很,肯定没事的,一品大员,哪里能说倒就倒了…”顾十八娘说道。
人脉二字忽的闯入顾汐儿的耳内,她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直直的看向顾十八娘。
她想到顾洛儿告诉她的那个震惊的消息。
“我可没人脉啊,你看我我也没办法….”顾十八娘被她看得发毛,说道。
“妹妹…”顾汐儿忽的一把抓住她。
这一声妹妹喊得顾十八娘汗毛倒竖。
“你就是喊姐姐我也没办法啊….”她失笑,“这些朝里的事我一个小小女子怎么知道怎么办?不如。。不如去找你哥管用…”
说到这里,她点点头,“对,那小子聪明绝顶,人情练达,肯定能想到办法,就看他想不想…”
话说到此,一个念头瞬时划过脑中,声音不由戛然而止。
那小子…他不会想帮的吧?说不定,这一切就是他…
顾十八娘眼中闪过一丝惊恐,难不成一个当朝一品大员,就真的能被他轻轻的一击而灭?
他怎么做到的?这也太恐怖了吧?
不可能吧….怎么可能?
“十八娘,你帮我,你帮帮我…”顾汐儿并没有注意她脸色的变幻,而是紧紧抓着她的手,珍珠般的泪水断线而下,“我不要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我宁愿去死…”
顾十八娘被她的话打断了出神,跟曹氏对看一眼,原来她是为这个离家奔京城来的!
“怎么回事?”曹氏拉过她,细声问道。
“我爹跟人做生意,看上人家的绸缎,邀请人家来家里坐坐,为了拉拢他表示关系亲密,叫一家人都出来见他….没想到…没想到那老不修的竟然…竟然….”顾汐儿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掩面大声哭泣。
她顾汐儿名震建康,谁不知道她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引得多少风流俊俏公子日思夜想,没想到最后竟然要嫁给一个跟自己爹爹一般年纪的男人,而最关键的是,那么疼爱自己的爹竟然也同意了。
她一直当自己是个宝,到这时才惊然发现,其实不过是个草,随时可以丢弃的草!
曹氏听了不由跟着顾汐儿落泪,几乎就要张口应承下来去和顾乐山说说,被顾十八娘伸手拉了下,话便咽回去了。
“汐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顾十八娘看着顾汐儿缓缓说道。
顾汐儿闻言愕然看她,什么叫自己不对了?去嫁给那个老男人就对了?
虽然已经很久没见了,但此时站在眼前的顾十八娘,面上神情却依旧如同那日兴隆寺前,带着丝丝冷意的漠然。
“我不对?”顾汐儿也不哭了,猛的甩开顾十八娘的手,“什么叫我不对?凭什么我该嫁给那个老丑男人,而你就该进东宫当贵人?”
顾十八娘微微皱眉,看来自己被当做良女采选的事顾洛儿肯定知道了,这件事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你爹已经答应人家了,你这样甩手跑了,会让你爹陷入什么困境你可想过?”她尽量柔和声音说道。
“我不管!那是他的事!”顾汐儿跺脚喊道,再一次伸手抓住顾十八娘,哽咽哀求道,“好妹妹,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你吵架,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堂姐妹,要是让我嫁给那男人,我宁愿死了…..”
说着又呜呜哭起来。
曹氏面带不忍伸手拉顾十八娘。
“你也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你觉得我说话,你爹会听啊?”顾十八娘失笑,“你不是找了洛儿,我看她出面就好了…”
“不是,不是…”顾汐儿咬着下唇,用泛着水光的眼看着顾十八娘,“十八娘,你…你让我也进东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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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鲁钝
“你说什么?”顾十八娘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进…”顾汐儿再一次要说。
“这话你跟叔伯父说也许还有点用…”顾十八娘笑道,“你可知道这采选良女的要经过怎么样的审查,姓名年龄,三代出身,但凡家内三代有从事娼、优、皂、隶、佣、匠的都属于非良民之身,是没资格的,哪里是你说的,谁想进就进,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啊。。。”
“我知道…”顾汐儿依旧抓着她的手,“我当然知道这个…我是说…我是说…”
“说什么?”顾十八娘问道。
“等你进去了,太子殿下那么喜欢你,然后你说句话,让我也…”顾汐儿略带羞意的说道,看顾十八娘原本含笑的脸色猛地一沉,忙急急道,“我们是姐妹,到时候互相照料,总比外人强…”
“此话断不可妄言!”顾十八娘沉声喝道。
对她当众斥责铁齿铜牙的本事心有阴影,顾汐儿下意识的就松开手。
“这话是顾洛儿说的?”顾十八娘平复一下情绪,沉声问道。
“什么话…”顾汐儿结结巴巴问道。
“太子殿下与我…”顾十八娘皱眉看着她。
顾汐儿点点头。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顾十八娘忍着心中的惊惧,文郡王治病的是私密至极,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和文郡王同室共处几日。
“谁都知道啊,你们不是和殿下在仙人县就认识的,你哥哥能得到如今的前程,还不是殿下相助…”顾汐儿反而有些奇怪的看她说道。
顾十八娘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当时也不过是短短几日同窗之宜,跟我更是没有干系,此等言论断不可再说,被人听到那可是亵君之罪!尤其在这个时候!”顾十八娘整容说道。
“这么严重啊?”顾汐儿半信半疑,但想到此时状况,便听话的点点头,随后又眼巴巴的抓住顾十八娘的胳膊,“那我说的事你可记着啊…”
“我说的你还不明白啊。”顾十八娘皱眉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是良身吗?”
顾汐儿迟疑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的落在顾十八娘那双粗糙的手上。
“你都明白,那朝廷里的人难道还不明白啊。”顾十八娘笑道,“再过一段良女进宫的消息就出来了,肯定没人会来通知我的。。。”
“真的啊…”顾汐儿半信半疑,期望褪去,一脸忧愁,眼泪再一次涌出来,“那我。。我就当姑子去…”
“你也别难过,你都相争到这一步了,干脆再多争争….”顾十八娘笑道。
“我吗?我可以吗?”顾汐儿问道,面带不信。
“对呀,你都敢离家出走,难道还不敢跟你父亲当面相争吗?其实你自己已经靠自己了….”顾十八娘说道,“当然,依你爹娘的品行,让顾洛儿出面打个招呼更稳妥…”
“我爹娘品行怎么啦?”顾汐儿哼了声,不满的瞪了顾十八娘一眼,嘀嘀咕咕的说道,不过说了这一席话,她心里觉得也许真的可行,心事放下了几分,情绪也好多了。
“那我再去找洛儿….”她晃悠悠的往外走。
“备车,收拾东西,送汐儿小姐过去…”顾十八娘立刻对仆妇们说道。
“做什么?赶我走啊?”顾汐儿停下脚转过头问道。
“你本该去那里住的,人家可是保定侯家族的,怎么也比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住的舒服…”顾十八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更何况你们姐妹俩也说得来,相看也不会生厌….”
“洛儿姐姐现在正病着呢,我怎好去打扰她,我还是在这里住着吧…对了,我还没吃饭呢,待会儿给我送屋子里去…”顾汐儿摆摆手,拎着衣裙袅袅出门向自己的屋子而去。
“这丫头!”顾十八娘笑道,“心还真大,这就又吃得下去了…”
“这就好…”曹氏也舒了口气,卸下了几分担忧。
“不知道你叔伯父这次怎么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曹氏又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这个…不如写信问问哥哥…”顾十八娘说道。
“问问吧,一家人能帮就帮。”曹氏说道。
顾十八娘点点头,回到书房里,展开笔墨开始细细写来。
“不过,叔伯父怎么会说错话呢?”顾十八娘一面写也一面再次疑问,旋即摇了摇头,人活一世,谁敢说自己万事皆无纰漏?
而此时特意绕道路过扬州的顾慎安也在思索这个问题,自从那日从朝堂下来,他就日思夜想,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一举得罪大周朝最巅峰的两个权势。
他想到那日朝堂上,他看着皇帝骂的那么愤怒,为大金进犯我大周而痛心不已,任谁也会觉得皇帝恨大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这个不容置疑,对于侵犯自己江山,而且在自己手里丢了半壁江山的皇帝来说,没有人会怀疑他对大金的仇恨,对,不是错在这里,然后接着想,皇帝是恨大金的,然后..然后他痛骂朱春明,自然是恨他这个委以重任的首辅没有看守好自己的江山黎民,有负重托…恩,对的,至少应该在那一刻,皇帝必定是这样想的…这个也没错…然后,然后他听到皇帝靠在龙椅上,用悲悯的声音弱弱的说了句,无人可用无人可用….对,就是这里!
顾慎安在轿子里换了个姿势,拍了拍自己的腿。
这不正是说明皇帝有心用人,要给大金一个教训么?或者说…只是印证了自己心里的念头?
顾慎安再一次皱起眉,用手撑着头,认真的想起来。
自己心里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有这个念头呢?
“..陛下一直忧心北事….”
“..问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呢..大人你说呢?”
“….大人是说陛下不想对大金交战吗?可是为什么我说了陛下好似很不高兴….”
“…..今日我陪同太子殿下见陛下去了….陛下竟然跟太子商讨北边军事…..”
“…大人….”
这声音陡然飘出虚幻在耳边炸响,顾慎安猛的坐正身子,才发现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外边传来问询声。
帘子同时被打开来,身穿家常服得顾渔正躬身施礼,顾慎安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久久未动。
“渔哥儿…”顾慎安声音里满满的疲惫,有路途劳累更多是的心累,“你说这如何是好?”
站在一边的顾渔面色上布满忧愁,但眼中却是一片淡漠,他缓缓的摇头,躬身垂头。
“侄儿鲁钝…”他缓缓答道。
“你鲁钝?”顾慎安看着他,轻叹一口气。
“大人..”顾渔依旧垂头,低声说道,“天威难测….”
这句话一出口,顾慎安原本就带着几分颓败的面色再没了一丝生机。
“天威难测…天威难测….”他缓缓说道,慢慢的靠在椅背上。
这是朝堂,一言兴邦,一语罹罪的朝堂,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是我冒进了..是我贪大了…”顾慎安闭上眼喃喃说道,“其实我已经年纪不小了,位子也坐的够高了,不该贪更多,不该想要借着你和太子之契机,意图下一代高位…..”
顾渔帮太子殿下解除杨太生危机的事,并没有瞒着顾慎安,确切的说顾渔跟皇帝跟太子的任何来往任何言谈,他都很高兴的事无巨细的把该说的都说给了顾慎安听。
所以顾慎安知道自己这个本家后辈,在皇帝以及太子心中的地位。
“你知道陛下为何将你外放?”顾慎安按下心头万千滋味,强打起精神说道。
“我知道。”顾渔说道,抬起头,面上竟然有一丝笑意,“这是陛下对臣的呵护期望之恩。”
顾慎安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鲁钝?呵呵…
当今朝廷已然是朱党独大,想要在京中坐稳,尤其是这般年轻人,难免要追随其后,这世上,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一点皇帝心里想必也清楚吧,他已经丢了半壁江山,不会再想给下一任丢下一个臭不可闻的江山吧。
“渔哥儿..”顾慎安沉默一刻,“将来顾家就靠你了….”
顾渔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恭敬的低头。“侄儿惶恐。”
“安儿!”顾长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悲重。
顾慎安立刻站起来,快步迎接过去,看着瞬间苍老十几岁的顾长春,立刻就要跪地,被顾长春伸手拦住。
顾渔低头退了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们父子在内说了什么,只到天黑,才出来,顾慎安的神情中反而带着几分解脱。
“我身负皇命,绕路过来已是有罪,再不敢多留。”顾慎安告辞,目光扫过眼前匆匆赶来的以顾长春为首的家人,“放心,我顾家没事。”
众人难掩悲伤的点头,顾慎安此举并非什么抄家灭族的大事,只是突然没了一个朝中重臣为靠山,顾族境况总是不会如以前了。
送走顾慎安,顾渔自然安排好这些人住下,看着豪华的庭院,众人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这次..不会连累到渔哥儿吧?”几个长辈低声询问道。
“那是难免的,但也不过时一时难得升迁,将来终归是无碍的…”顾长春低声说道,显然顾慎安已经跟他好好的分析了当下。
众人这才心安,那就好,渔哥儿还年轻的很,有的是机会。
“以前说海哥儿是个莽撞的,怎么….”有人忍不住不满的嘀咕一声,迎来众多责怪的目光,忙收了话不敢再说,转开话题,“还好渔哥儿是个敏才的,再有慎安他背后指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句话让大家低沉的情绪都缓解了下,抬眼去看走在前方给他们带路的顾渔。
年轻人墨色衣衫与夜色混为一体,身姿峻拔,气息悠长,似乎察觉到身后人的注视,他转过头来,子夜般得双目,与白玉般的面庞呈现出极其鲜明的对比。
“诸位请跟我来..”他抿嘴一笑说道,伸手往长长的走廊一指,长廊里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下摇曳,让一切显得幽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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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妾本贤良书号:15759简介:慈祥明理的婆婆贤德淑良又恭顺的小妾心底良善的妯娌性子温和、身体柔弱的书生丈夫这么好的一家人偏她是第三者插足,恶妇一枚;呃,和离虽然路漫漫为了幸福光明的未来她也要奋斗不是?在和离之前是做恶妇继续“欺负”人家良善还是去小柴院做凄凉怨妇?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念头
在顾渔这里只住了一晚,大家便都忙忙的回去了,顾渔留他们多住几天。
“虽然家事忧心,但事已至此,还是要宽宽心,扬州这里风景甚好…”他恭敬的说道。
顾长春摇摇头,谢过他的好意。
“一则族中正逢多事之秋,有很多事物要处理,二则此时你也该避避风头,免得引来人攻击…”他认真说道。
顾渔含笑点头。
“我留下吧…”一直未说话的黄世英忽的开口了。
众人有些意外,这次来扬州见顾慎安,本来没有她在内,是她主动要来的,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在族中辈分高,且又是顾渔的嗣母,因此也不为过,来了之后,她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众人中间,从头到尾都基本上没有说过几句话。
众人的视线便都看向顾渔。
“那太好了。”顾渔笑道,面上浮现几分欢喜。
“既然如此,那过年时,你们母子作伴回来吧。”顾长春笑道,冲二人拱拱手,上车去了。
看着几辆马车在仆从的拥护下远去。
“母亲,风大,回去吧。”顾渔躬身说道。
雪粒子不知什么时候又簌簌的下起来,他接过丫鬟手里的青布伞,为黄世英撑上。
黄世英点点头,迈步进门,顾渔落后她半步,缓行跟随。
豪宅里墙角种着几树腊梅,此时已开了零星多多,在零零雪中,看上去煞是清新醒目。
黄世英忽的停下脚,“渔儿,那腊梅开得好…”
“母亲喜欢的话,让丫头折几枝插在屋子里赏玩。”顾渔笑道。
身旁的丫头便应声。
黄世英一笑,目光看向他,却不说话。
寒风吹过,扬起顾渔束起的乌发,发丝在脸侧撒开,衬着一双清冷的黑色眸子,一如既往,他的脸上会带着温雅的笑意,只是这笑意永远到不了眼底。
“母亲看什么?”顾渔笑问道,并没有因为她的注视有丝毫不适。
“渔儿过年就十八岁了吧…”黄世英含笑说道,“真快啊,看到那腊梅花,就想到那一日你在咱们家梅林雪地写文…”
“年少唐突,母亲见笑了。”顾渔笑道。
黄世英摇摇头,带着几分赞许,“没有,你很好。”
顾渔一笑,微微躬了躬身,换了只手撑伞。
“母亲,扬州瘦西湖边也有一处好梅林,等雪下了,我带母亲去赏梅。”他笑道,一面伸手做请。
黄世英点点头,继续迈步前行。
“数点梅花天地春,欲将剥复问前因…”她缓缓念道,一面看向顾渔,“渔儿,知道这是谁的诗?”
“寰中自有承平日,四海为家孰主宾…”顾渔含笑道,“是百源先生的梅花诗…”
“渔儿博闻强记…”黄世英点头赞许道,旋即又轻声念道,“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其实,人生而来之,不管是苦是乐,具是正法熔炼…谁对谁错,谁主沉浮,各有前因各有因果…”
“是,母亲参透了…”顾渔笑道。
在门前停下脚,两个丫头打起厚厚的毡帘,暖香扑面而来。
“渔儿…”黄世英停下脚,转头看顾渔,“慎安的事,果真已是无解了?”
顾渔嘴角带着一丝苦笑,“这个,儿真是不知…”
黄世英定定看了他几眼。
“好,你快去衙门吧,你年轻,多做些事。”她细声说道。
“是,孩儿告退。”顾渔躬身说道,慢慢的退开了。
“夫人进去吧.”丫鬟低声说道
黄世英点点头,再一次看了眼院中,顾渔已经消失在门口
“少爷毕竟才为官,大人为官那么多年尚且无法自解…..”贴身丫鬟细声说道
黄世英接过她捧上的热茶,面上神色有些复杂
“我总觉得….”她低声说道,话说一半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自嘲一笑,”看看再说吧….但愿我想错了….”
建康,顾长春一行人的马车隆隆从街上而过时,顾乐山拄着拐站在门边侧耳听
“回来了…”他自言自语,”真是倒霉,怎么一件事接着一件….”
侧耳听了会儿,便泱泱的转身回来了
他已经在家休养好几天了,但整个人还是跟脱了层皮一般,这几日能下床了,拄着拐来回走走,隔壁院子里传来顾泷扯破喉咙的骂
骂奸商骂阎王知县骂工头骂顾渔…..
“这个孽子!”顾乐山皱眉,不满的嘀咕一句,看到郭氏抹着眼泪进来了,便顿拐喝道,”让这孽子给我安生点!”
“泷儿怎么了?一条腿都几乎要被砸断了….”郭氏带着哭意反驳,”怎么?骂你那老爷儿子几句,你就受不了了?要不是你那老爷儿子没用,你们父子何止如此…..”
说起这个,顾乐山心里其实也是怨言满满,只得恨恨的顿了顿拐
“反正比这个废物强!族长为什么能当族长,还不就是因为有个一品大员儿子…”他哼声说道,面上又再次浮现得意,”看来,将来这个位子就要轮到咱们这支了…..”
郭氏冷笑一声,要说什么还真无话可说,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无可否认,顾渔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贱种!”顾泷的一声骂在此时陡然传过来
顾乐山顿时气得脸色铁青,顿着拐就向那边走去,”畜生,你骂谁!”
顾泷趴在床上,正破口大骂,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小丫头们正低着头忙忙的收拾
“骂那个白眼狼!”顾泷丝毫没有胆怯,扯着嗓子喊
“你!”顾乐山瞪眼,还没喊出声,就被顾泷的大嗓门打断
“这次肯定是他害咱们的!爹你还不信!”顾泷喊道,攥着拳砸床边,”一定是他!他是故意不帮忙的!是他故意诳咱们去扬州的!都是他!他想弄死我们!他一直都想我们去死!”
顾乐山听了气得浑身打颤,抬起手里的拐棍就要打过去,被郭氏哭着抱住了
“打呀打呀打死我好了,省的你的好儿子再费心…”顾泷梗着脖子丝毫不认错
正闹得不可开交,外边小厮急忙忙的送来的有关顾汐儿的消息,这才让闹局收场
“来人,去把这贱人给我带回来!”顾乐山听了曹氏送来的消息,再一次气的顿拐,”我要把她白送给绸缎商!逆子!害我一家至此!”
小厮们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准自己老爷说的话几分可信
“还不快去!”顾乐山是来真的了,瞪眼喝道
“慢着!”在一旁低头看信的郭氏猛的说道,一面对小厮们摆摆手,”下去吧.”
“你再惯着….”顾乐山怒喝道
“老爷!”郭氏将手里的信一扬,意味深长的道,”这是洛儿小姐写来的信…..”
顾乐山一愣,旋即哼了声,“她?做什么?”
郭氏看了眼大厅里的小厮,顾乐山会意拉着脸摆了摆手,小厮们垂头退下。
“老爷,你知道那家丫头的事吧?”郭氏低声说道。
“哪家?”顾乐山没声好气。
“十八娘!”郭氏说道,“她要入选东宫了….”
“就她?”顾乐山嗤声一笑,”也就你们这些女人听风就是雨…..”
“洛儿说了…”郭氏压低声音,冲顾乐山做了握拳的手势
顾乐山微微讶异,”果真万无一失…..”
“你别忘了,他们一家在仙人县时就跟太子殿下认识了…..”郭氏再一次看了眼手里的信,面上闪过一丝轻蔑以及羡慕,”那丫头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哼….说不定那个时候…..哼…”
余下的话涉及到太子殿下,郭氏终是不敢贸然出口,只在心里恨恨的念叨一遍又一遍
“这样啊…”顾乐山终于信了,面色闪烁不定,”那洛儿的意思是….”
“洛儿说,如今她爹出了事,而顾渔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咱们顾家一族只怕要艰难些日子,这个时候,入住东宫,对咱们顾家来说,那是万幸大喜之事….”郭氏低声说道
“指望那一家人?”顾乐山嗤声一笑,”那一家人冷面冷心,连过年祭祖都能不闻不问,对咱们顾家来说,就差除族这一个仪式了……”
“所以啊!”郭氏瞪了他一眼,”要洛儿留在京城,将来借那丫头之机进东宫!”
“那..那能成吗?”顾乐山心咚的猛跳一下
“这对那丫头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汐儿貌美如花,有这个姐妹在身旁,总好过一个人在东宫….洛儿说了,到时候,就用侍女的身份送汐儿同去…..”郭氏低声笑道
屋子里一阵沉默之后,响起顾乐山的大笑声,院子里侍立的小厮丫鬟们面面相觑,同时垂头,这些日子,这家人脾气多变喜怒无常,还是小心点好
顾长春不久之后也收到顾乐山派人送来的顾汐儿的消息,对于自己孙女的安排,他颇欣慰的叹了口气
“备些山货,给洛儿小姐送去….”他给自己夫人吩咐道,”这段日子,她也不好过….”
料理完家里事,又来到客厅,召见家族生意的管事们,吩咐兑付顾慎安过手的几笔银子,又嘱咐几句小心本分谨慎做生意的话,便让众人散去,只留下最得力的一个心腹
“我不在这段还都好吧?”喝茶寒暄过后,顾长春问道
心腹管事站起身,犹豫再三说道:”别的都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顾长春轻轻饮了口茶问道
“只是钱庄京城分号那边有些不对劲….”心腹管事迟疑道
京城?顾长春眉头一跳,放下茶杯
“怎么不对劲?”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