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来人诡异
林西正想着,却见院门口来了几个打扮花俏的丫鬟,细细一瞧,均是二少爷房里的人,只容貌均在白飞之下。看来二少爷花心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林西陪着笑脸一一打过招呼,众女见是她,倒也客气,围着一道说笑。
浓浓的脂粉气扑鼻而来,林西只觉得呼吸不畅,暗道好重的妖气,遂找了个出恭的理由迅速的尿遁了。
……
高府东北角的一处安静的院子,四四方方,极宽敞。院子里种满了玉兰树,隆冬时节,早已过了那花期,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摇摆。
何姨娘化着淡淡的妆,亭亭立在树下,转过问身边的小丫鬟:“阿瑛回来了?”
青衣圆脸丫鬟放下手里的扫帚,笑道:“姨娘都问了好几回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问了好几回了?”
何姨娘轻声喃呢:“这时辰怎么像被冰冻住了一般,连动都不动了呢?”
心腹容妈妈被打发出去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大丫鬟被发卖了,宽敞的院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日子能不被冻住了吗?何姨娘自嘲一笑。
笑意尚未隐去,却见一微胖的丫鬟推了院门进来。
“姨娘,不好了,老爷把王姑娘抬了姨娘了。”阿瑛走到何姨娘跟前轻道。
“王姑娘?哪个王姑娘?”何姨娘脸色微变。蹙眉道。
“还有哪个王姑娘?就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姨娘刚被禁了足,老太太便把人接来了,天天寻思着往老爷书房去。没脸没皮的,一股子狐媚相。”阿瑛一脸愤恨道。
“老爷与老太太一向不合,怎么会?”何姨娘脸上闪过讥讽,言语淡淡的。
“姨娘有所不知,那王姑娘大半夜地寻到老爷书房,穿得又露,言谈又。老爷一个没忍住,便……奴婢还听说老太太先前特意请了经年的老人。关起门来着调教王姑娘如何侍候男人的本事,老爷如何禁得住!”
阿瑛清脆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显得尤为响亮。
“老妖婆!”何秋玉气得咬牙切齿,心下一片凄凉。
原想着老爷盛怒之下把自个禁了足,过了两三个月。念着她生下一双儿女的份上,念着她素来用心侍候的份上,许会解了禁,哪知道……
世上男子,只见新人笑,怎见旧人哭?如今府里又多了个四姨娘,既长得娇媚年轻,又会侍候男人。相较之下,她这半老徐娘又如何能再夺回男人的宠爱?
何秋玉潸然泪下。
这个男子。虽不值得她用身心去付出,却能给她和一双儿女安稳的日子。她出手,也只想着为儿子。女儿争一争。如今连自己都折了进去,孩子们有个被禁足的生母,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啊……
阿瑛瞧见主子伤心,想劝也不知如何劝,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忽然似想到了什么。
“姨娘。实在不行,奴婢再去找找三少爷。四小姐……”
“不许去!”
何姨娘忽然尖声打断。
“不许去。我不能因为自己而累了他们!”
……
西市,向来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两旁青楼画阁,绣户珠帘,美仑美奂;绫罗绸缎,珠宝香料,一应俱全;更有医药门诊,看相算命无所不备;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高马的官吏;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有那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也有那街边行乞的肮脏乞丐。真真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如果说西市的清晨是只没睡醒的懒猫的话,那么西市的中午就是只精力充沛的老虎;到了晚上,如果非要用动物来形容,西市更像是一只期待与雄*配的狼,眼中*裸的尽是幽幽散发出来的绿光。
林南赫赫然站在老虎的一只眼睛上,如水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眼前的一对客人。
林南在醉仙居大掌柜这个位置上已稳稳地坐了两年,迎来送往的客人没有上百万,也有几万。一双妙眼看尽人间百态,与那孙悟空的火眼金星相比,除了看不出化成人形的娇魔鬼怪,旁的也不差什么。只是今日这两位客人,林南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道道来。
帐房吕布戴了顶羊皮小帽,遮住了由地中海演变成死海的脑袋,凑过满是褶子的脸,轻声道:“南掌柜盯着那桌客人已半盏茶的时间,可是那桌客人有什么不妥?”
林南淡淡的地了他一眼,嘴角轻翘,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叹道:“此二人,诡异之极”
“诡异?”
吕布帐房扶了扶恨不得挂到嘴巴上的眼镜,认真打量了下,开口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带着小厮上咱们醉仙居喝酒吃饭,哪里诡异?”
林南白了他一眼,扶了扶头上的凤钗,一脸隐秘道:“哪里都诡异!你瞧,那年长的白袍公子,长得白白净净,看似一派富贵闲人的模样,可一双眼睛却东瞧西望,行事说话微微躬着身,脑袋动不动就往青衣小厮那边凑,点个菜也小心翼翼地询问那小厮。哪里像个公子,分明就是下人!”
吕帐房透过厚厚的镜片,又认真地打量了一眼,笑道:“大户人家的公子,宽待下人,与贴身小厮处得跟朋友兄弟一般,这也不是没有的事。”
林南抚了抚头上的白玉蝴蝶簪,反应敏锐道:“吕帐户是说我不宽待下人,没跟你们处得跟朋友兄弟一般?”
“掌柜说哪里话,掌柜对我们不似朋友兄弟,胜似朋友兄弟。小的们养家糊口,都靠掌柜赏赐!”
吕帐房笑得像朵快蔫了的菊花一般:“掌柜,说诡异之处!”
林南哼哼两声又道:“再看那个小厮,一身青袍不新不旧,周身却有一股子气度。言行举止一派怡然自得,既不端茶,也不递水,脸上的神色拽得像个什么似的。眉毛稍稍一抬,那白袍公子便低头哈腰。哪里是个小厮,分明是个主子!”
吕帐房细细看了两眼,心下倒有几分赞成,忙道:“掌柜,这么说来,这二人……”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两个,一个黄袍加身,也只是个跳蚤;另一个吗?哼……打扮成叫花子,也难掩其富贵!”
林南对自己一针见血地分析十分满意,似笑非笑地朝吕帐房递了个货真价实的媚眼,只把那老吕头惊得失了手里的毛笔,俨然一副受惊过度的表情。
“掌……掌……掌柜,不……不会吧!”
“会不会的,一试便知。”
吕布吓得眼皮直跳,忙劝阻道:“南掌柜,慎重,慎重,三思,三思!这事,要让北掌柜知道了,恐怕……恐怕……”
林南昂了昂首,冷笑道:“这醉仙居谁是大掌柜?”
吕布眉头紧锁,苦大仇深地从嘴里咬出几个字:“南掌柜您!”
林南又昂了昂首,笑了笑道:“我与他,师门当中谁是长?”
吕布咬了咬唇,支支唔唔地从嘴里又吐出几个字:“南掌柜您!”
林南微微舒展眉头,玉手轻轻在吕帐房的肩上拍了拍,含笑道:“帐房先生的眼力劲,果然就是好,瞧这帐,算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含糊。老吕啊,有前途啊!”
吕布咽了咽到嘴边的话,郑重其事道:“南掌柜,稍稍悠着点!咱们是开门做买卖的,万一把客人得罪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者说今日北掌柜去了京外!”
言外之意是,南掌柜你闯了祸,没人替你收拾烂摊子。
林南眼波流转,撂起袖子跃跃欲试的半晌,想着师弟阴沉的棺材脸,终是在吕老头眼白多于眼黑的注目下,偃旗息鼓。
一身伙计打扮的刚子颠颠地跑到林南跟前,轻声道:“南掌柜,那两位客人居然把咱们醉仙居所有的菜都点了个遍,今儿可遇上大买卖了!”
一对明珠耳环微微漾光,衬得林南白如羊脂玉的脸庞盈盈生光。
她悠了悠手道:“看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刚子拿起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道:“说来也奇怪,那白袍公子居然事事处处伏低做小,点什么菜,喝什么酒都由那青衣小厮作主。那青衣小厮看着衣着普通,一双手嫩得跟个娘们似的,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刚子把手朝林南眼前一伸,撇嘴道:“掌柜,瞧瞧咱的,这才是爷们的手!”
林南一把拍掉眼前的鬼爪子,得意地朝吕帐户挑了挑眉。
“老吕头,怎么样?”
吕帐房伸出大拇指,朝林南比划了比划:“掌柜火眼金星!”
刚子不明就里,只顺着吕帐房的话头,添了句道:“掌柜英明!”
林南被奉承得身心极为舒坦,拍了拍手道:“得了,能赚银子就行,管他谁是主,谁是仆呢!你们盯着,我去隔壁串串门!”
吕帐房一把扯住林南的衣裳,嗑嗑巴巴道:“掌……柜,烟花巷柳之地,掌柜如此冰清玉洁的女子,怎可与之为伍?古人有曰……曰……”r655
第八十七回 姑奶奶好这口
“曰什么曰,青青她这两天身子不舒服,我瞧瞧去!”
吕帐房一听是去瞧青青,赶忙放了手,陪笑道:“要不让厨房弄只蜜汁乳鸽给青青姑娘送去?”
林南努努嘴笑道:“哟,老吕,这蜜汁乳鸽可不便宜,算在谁的头上啊?”
刚子凑近了嬉笑道:“自然是吕帐房的头上了。谁让青青姑娘对咱们吕帐房青眼有加呢!”
……
自打醉仙居开业至今,万花楼与醉仙居来往就颇为频繁,频繁到连万花楼的万妈妈有事没事地到醉仙居来串个门子,聊个闲话。
当然万妈妈来醉仙居的目的,并非只是聊个闲话,其真实的目的是想找些王孙公子,富贵闲人在酒足饭饱之余,捎带着往万花楼坐一坐,听个小曲,过过夜什么的!
万妈妈来过几趟后,发现以自己徐老半娘的姿色,已经很难拉动万花楼的gdp了,于是就安排手下的姑娘们闲时,打扮成良家女子的模样,轮流窜窜门子。
若有人问,这万花楼的楼花是哪一个?凡是逛过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你,非青青姑娘莫属。
青青姑娘年芳十七,旁的暂且不论,只一曲《高山流水》便可秒杀万花楼群芳,更不消说其绝色的姿容,满腹的诗词歌赋。因此几番你来我往之后,不知怎的,与林南便结交成了好朋友。
吕帐房对万花楼的姑娘向来没有好脸色给。独独对青青姑娘恭敬有加。起因据说是因为青青姑娘作的一首婉约词,惊天地,泣鬼神到让自视颇高的吕帐房黯然消魂。从此引为知己。
……
“去,去,去,你懂什么?我们是知己,是朋友,是志同道合!”吕帐房气急败坏道。
刚子笑得浑身直颤:“吕帐房,我比你年轻。我手里也存了几十两银子,娶个媳妇差不多也够了。要说志同道合。也该我同青青姑娘志同道合。你啊,属于老牛吃嫩草!”
“你……你……你!”
吕布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得胡子直翘。
刚子见势不妙,拔脚就跑。
林南笑得花枝乱颤。煞是柔媚地朝吕帐房眨了眨眼睛,又上上下下地把吕帐房打量了一遍,捂着嘴笑道:“老吕啊老吕,别说,老牛吃嫩草这事,你指不定还真能做出来。”
说罢也不去看吕布那张白里透红,红里泛青,青里泛紫的脸,扭着小腰便出了醉仙居。
“掌柜……我们是知己……是朋友……是志同道合……是清白的……”
林南眨着亮闪闪的眸子。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摆了摆手。意思是,老吕头,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
万花楼,是一座楼。
是一座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的富贵风月楼。
若在晚上,必是红灯高悬,车如流水马如龙。慢歌艳舞得热闹异常。
林南一脚踏入万花楼,便有那熟悉的姑娘挥着帕子招呼道:“南掌柜。来窜门子了?”
“南掌柜,你家北掌柜人呢,怎么也不见他到我们万花楼来逛逛?”
“就是,要是北掌柜愿意来,我云惜便是倒贴了,也愿意!”
“哎哟,云惜姑娘,凭你这等容貌姿色,你便是倒贴光了,北掌柜也不会看你一眼的!”
“北掌柜既不会看我,自然也看不上你,得意什么?”
林南忙打哈哈道:“各位姐姐,就我家那棺材脸,哪值得姐姐们大动干戈?真真的是他的罪过了!”说罢,脚步轻移,飞快的走过楼梯,闪身躲进了一处屋子。
“南掌柜,别走哎,这话还没说完呢……”
林南迅速掩了房门,只当没听见!
进得屋内,落眼便是十二扇紫檀屏风,金线穿引,绣的是十二位仕女。屋里两处角落里,银丝炭烧得正旺,银鎏金兽首香炉里焚着幽幽暗香。
林南闻得这熟悉的暗香,扯了扯身上的袄子,对着那十二仕女图摆了几个妖娆的姿势,极为满意地露出个笑脸,神情十分自恋。
“你来了!”璎珞穿成的珠帘轻轻一动,走出一个白衣美人。
美人乌黑如墨的长发松松挽起,只一支玉钗簪着,再无半分首饰,却仿佛生来自有一份光彩,叫人移不开眼去。
林南抬头瞧瞧美人的眼色,自顾自坐下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后舔了舔嘴唇道:“身子不舒服,何不多穿两件衣裳?这会子又没有客人,这么单薄给谁看?”
青青面容白晳如雪,微微浮出一丝淡笑,袅袅坐在林南身旁,玉手轻抬,把已空的茶盏续上水,柔柔道:“自然是给你看!你这般光艳动人,没的把我给比了下去。”
林南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握住美人如羊脂般细润的玉手,略显轻浮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在这万花楼,青青说不美,哪个敢称美人!”
“死相,就会哄我!给我带的点心呢?”
青青媚眼轻抬,一巴掌打掉林南的手,极其魅惑的脸庞浮出一丝红晕。
林南定定地看她半晌,啧啧感叹道:“青青啊,你教我的那些个眼神,手势,为何我做来,总觉得没你这般行云流水呢?这是何道理?”
林南自打跟青青交好后,一时兴起,便要跟青青学些本事。青青也不私藏,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尽数倾囊而教。
林南天资聪慧,一点就会,如今也能坐在古琴前面,弹几首简单的曲子,背几首酸溜溜的诗词了。
青青如星月般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掩了掩,笑道:“我在这风尘花柳之中,天天迎来送往,做的是卖笑的营生。我若再不行云流水,这诺大的万花楼可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林南小嘴一嘟,说不出的娇俏妩媚道:“那个叫什么海棠的又抢你的客人了?”
青青抚了抚青丝,红唇轻启,小腰一扭,不以为然道:“她是个什么阿物,也配跟我比。那些个王孙公子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图的不过是个新鲜,何来你的,我的?不过是图一夜欢娱罢了。来,咱们不谈这个,我这儿存了半壶好酒,我拿来给你品品?”
林南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一只烤得喷喷香的乳鸽。
青青柔媚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数你对我好!且等着”
说罢,酥胸轻轻一颤,便转身进了里间。
一杯水酒饮尽,林南细细回味半晌,抬眉道:“不似凡人能有,老实交待,此酒如何得来的?”
青青十指纤纤从一旁的盘子里拿过一颗核桃仁,玉手轻轻一送,就到了林南嘴边,柔媚得轻笑道:“你猜?”
林南受用嚼了几下,抿嘴笑道:“这几日你的那些个客人,我也都见过,不是兵部的陈侍郎,就是京西的王公子,又或者是从北边来的大富商李老爷。陈侍郎是个粗人,对酒吟诗这活,他干不了;李老爷素来只送你金银珠宝,送酒?不合他的身份。如此说来……莫非……是那王公子?”
青青粉红微嗔,星眼朦胧,对着林南轻乜一眼,笑道:“你个讨债鬼,前头趴在屋顶偷听我房里的事;如今越发的胆子大了,连我这床底下也敢藏了。好好的当家掌柜,大姑娘家的,非去做那偷鸡摸狗之事,真真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南无所谓地抬了抬眉,嗤笑道:“好青青,快来喂我一盅酒,我再把这偷看的妙处说于你听!”
青青吃了两口酒,粉面上透出红白来,纤手一抬,林西一口饮尽。
她以手托额笑道:“正所谓世间万千男子,万千百态。那身衣衫一披,便是风度翩翩的君子,便是知书识礼的书生,便是一身正气的官爷,便是行侠仗义的英雄。”
青青笑道:“也有那猥琐下流的小人,也有那一毛不拔的奸商。”
“正是!”
林南眼露笑意道:“你看他们,光鲜亮丽,衣冠楚楚地入了这万花楼,不过短短一瞬,便露出了种种嘴脸。衣赏一脱,那物什一露,更是丑态毕现。如此强烈的对比,这乐子岂不是瞧着很热闹!你瞧那个王公子,头一回见到青青,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我还以为他是个好的。再看这两回,哼,像条恶狼一样的,花样百出!”
青青扑哧笑出声道:“你个缺德鬼,偷看我床上之事,也不怕长针眼。怎么样,我伺候得还行吧?”
林南如实地点头感叹道:“我林南看遍万花楼所有的姑娘,独青青是杨柳腰,樱桃口,白玉肌,浑身上下美得不似凡人,增一分嫌胖,减一分嫌瘦,真真是尤物啊!哎啊……痛啊!”
一方绣鸳鸯锦帕掸上林南的眼睛,她惨叫一声,伏倒在桌上。
“青青好狠的心!”
“捉狭鬼,你这前世的冤家,真真是色胆包天!长得这般花娇玉嫩的,居然号这一口,让我说你什么好?”
林南揉了揉眼睛,笑道:“傻青青,我若不好这一口,又怎能把你从那个老妖怪手里救下。所以说,世间之事,皆有定数。有人好个金银珠宝,有人好个琴棋书画,我好这一口,也不足为奇。”
青青见她提起往事的事,眼睛不由得浮上水气。r655
第八十八回 姑娘请自重
当日万花楼来了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在万花楼一掷千金点名要她作陪。她见此人文质彬彬,一派书生模样,出手又甚是阔绰,便欣然应允。
哪知此人一进门,脱了衣衫,便原形毕露,可着劲地往死里折磨、蹂躏她。若不是躲在暗处瞧热闹的林南出手相救,只怕她这条命经不起他几下搓揉,便要香消玉殒!
从此,只要林南喜欢,便是立在床头看她与男子行雨水之欢,青青也心甘情愿。故她与林南的革命深厚友谊,便是那一日开始的。
林南抬头打量青青一眼,便知她又想到了那日的情形,忙笑道:“这几日可有存下钱啊,快快拿来给掌柜我存起来。”
青青媚眼一横,起身走进内室,不消片刻,拿出一小包东西,送到林南手里,仔细叮嘱道:“这个月被海棠那贱人搅了几位客人,赚得少了些,你仔细替我收好了!”
林南看也不看,就往怀里一塞,笑道:“回头我也要存些银子,将来等我看尽这世间男子的原形后,找个老实本份的,安安稳稳过日子。”
青青盯着林南看了半晌,媚眼如丝,婉转一笑。
“哟,原来咱们南掌柜是想千帆过尽皆不是;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暖啊?妹妹啊,不是做姐姐的泼你的冷水,世上男子皆好色,所谓老实本份,不过是没那寻花问柳的资本罢。我啊,就盼着多存些银子,将来人老珠黄,笑不动。弹不动,唱不动的时候还能有个安身之处。”
林南有一瞬间的恍惚,端起酒盅闻了闻,挑了挑眉笑道:“你还没说,这酒是谁送的呢!”
话及一半。却听外头万妈妈扯着她那巨大无比的嗓门兴奋地喊道:“青青姑娘,有贵客到,快来迎客!”
林南被搅了好心情,一口把酒咽下,气骂道:“奶奶的,哪个畜生青天白日的就来逛万花楼?真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酒!”
青青含笑道:“且先忍一忍。等我打发了这人,咱们再聊!”说罢,娇滴滴地翘了兰花指,指了指床下。
“给你铺着垫子呢!”
林南把酒壶一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呆会轻点动静。别吵着我睡觉。”
青青锦帕一甩,小腰扭得妖娆,啐道:“死相,还不快躲起来!”
……
“爷,奴才的脚在打颤啊,爷,咱们回吧!”
“回什么回?即来之,则安之!坐坐。喝会茶咱们便走!”
锦衣白袍男子身子后倾,十分不情愿地踏进了万花楼的正门,捂着嘴急道:“爷。奴才裤裆里没那玩艺,心里怕得紧!”
青衣小厮四下打量一眼,轻咳一声道:“怕什么?给我稳住了,坏了爷的好事,小心你的狗命!”
锦衣男子一脸苦相,哀声道:“爷啊。这事要是露出来,奴才的狗命早晚不保。”
“公子爷来了。公子爷快里边请。”万妈妈打量两人衣着,拎着帕子迎上来。半个身子直接靠在了锦衣男子的身上。
“公子瞧着面生,可是头一回来咱们这万花楼?”
一股子浓浓的脂粉味扑面而来,锦袍男子一愣,忙捂住了口鼻强撑道:“怎么着,爷头一回来,妈妈便不用心招待了?”
“哟,瞧公子说的这话,凡是入这万花楼的,都是妈妈我的心头好,公子您长得一表人材,风度翩翩,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哥儿,更是妈妈我心头的最好了。公子啊,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万妈妈一身红袄,满头珠翠,长年累月倚红卖笑的生活,使得脸上的皱纹堆作一团,便是用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
锦袍男子嫌弃地看了万妈妈一眼,便用眼角去瞄身后的人。
青衣小厮冷冷道:“妈妈,我们爷素来是个挑剔的,只想听一听琴音,品一品香茗,聊一聊诗词歌赋。”
万妈妈张着腥红的大嘴,笑道:“公子可真会挑人,几句话就挑了咱们万花楼最红的青青姑娘。公子啊,这青青姑娘不仅琴棋书画皆通,便是那颜色,也是一等一的好啊。只是……”
万妈妈拖着长长的调子,双手一摊,便不肯再往下说,
锦袍男子会意,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冷笑道:“妈妈还废话什么?还不赶紧的!”
万妈妈银子到手,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扯着嗓门:“青青姑娘,有贵客到,快来迎客!”
……
“公子贵姓,听公子口音像是京城人?”青青欺身倚在白袍男子的身上,素手托着玉杯奉到男子跟前。
眼前的男子肤白面净,十七八岁上下,身上的锦袍,流云暗纹,做工精致。
“姑……姑娘……请……请……自……自重!”白袍男子推开了青青的手,身子绷得笔直。
“自重?”
青青挑眉轻笑。
“公子来这个地方,若青青自重了,公子的银子可就白花了!公子喜欢听青青唱曲儿呢,还是弹琴?”
许是屋里的银丝碳烧得太旺,白袍男子抹了抹一头的汗,目光朝身后的小厮看去,磕磕巴巴道:“都……都行!”
青青狐疑地看了男子一眼,笑意荡漾。
“公子是不是嫌热啊?若是嫌热,青青帮你把这衣裳脱了吧,这样也松快些。”
“不必,爷……不热!”白袍男子一把推开青青的手,吱吱唔唔道。
这公子什么来路,不像是来寻欢的,倒是像来受罪的。青青满脸笑意,只心下暗暗留神。
咳咳咳……
青衣小厮捂嘴轻咳。
白袍男子浑身一颤,忙笑道:“给爷弹个琴吧!”
“公子喜欢听哪支曲?”
“哪支都可以,随便弹!”
“爷,听说青青姑娘一曲《高山流水》最是出神入化,不若咱们就请姑娘弹奏一曲,如何?”身后的小厮欺身上前,在男子耳边轻语几句。
“好,好,好,就弹高山流水,爷喜欢听高山流水。”白袍男子当机立断道。
青青冷冷地看了小厮一眼,含笑道:“青青有个习惯,弹琴前需得焚香净手,公子且等我片刻,青青去去就来。”说罢柔柔地朝男子抛了个媚眼。
待人一走,白袍男子呼啦委顿下来,迅速走到小厮跟前,愁眉苦脸道:“爷啊,听完这曲子,咱们可不可以回了?万花楼的姑娘哪里有宫里的那些个美人长得好看,爷再不走,奴才我撑不住了。”
小厮冷眼一横,天生的贵气把白袍男子吓得跌坐在椅子上。
小厮眯眯眼睛,敛了敛容色,循循善诱道:“放心,出了事,爷替你顶着。咱们听完这曲子,便打道回府!”
……
“哎哟,今儿这是什么风,把李公子您吹来了,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李公子今儿个怎么这时辰来了?”万妈妈见有熟客到,笑得见牙不见眼。
“怎么着,万妈妈,听这口气像是不欢迎我怎么地?”
“哎哟,李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我们万花楼盼都盼不来的贵人,妈妈我啊,只恨不得李公子年年来,月月来,日日来!也省得妈妈我心里惦记着!瞧瞧瞧瞧,李公子两日没来,妈妈我这心啊,就七上八下的,做什么都没了心思。”
万妈妈拉着李公子的手,便往自个心口摸去。
那李公子似嫌弃地把手抽了出来。
万妈妈全不在意,笑道:“李公子这手里是……”
“噢,青青前些日子说是想吃些个野味,刚得了一只獐子,正好路过,便给她送来,妈妈拿着,回头片得薄薄的给青青下锅子吃!”
“哎啊我的李公子哎,这青青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竟能遇到像李公子这般人品的贵人,大白天的,巴巴地给她送只獐子来,这真……”
“既然样,妈妈还不把我们三爷请进去说话,我们三爷可忙得很,一会子侯府里还有事呢。”
“哎啊,真不巧了李公子,今儿青青有贵客。这会子正在陪客呢,要不……”万妈妈尴尬得笑道。
“什么贵客?我们三爷才是贵客。我说万妈妈,你如今也有些拿大了。我们爷一个月在万花楼花的银子,可是万千上万的。赶紧的,把人赶走,让我们爷跟青青姑娘相亲相亲,若不然……当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万花楼!”
这话一说,万妈妈如何敢推了去?谁不知道这李公子是逍遥侯府的最得宠的么子,也是当今皇后娘娘最疼爱的侄子。
“哎啊啊,这位小哥别动怒,我这就去把青青姑娘给你叫出来!”
万妈妈知道眼前这位惹不起,话锋一转,忙叫道:“青青哎,妈的乖女儿,瞧瞧谁来了,逍遥候府的李公子来看你了,女儿哎,你打扮打扮就来迎一迎罢!”
……
“爷,李家的人来了,爷,怎么办,怎么办?”白袍男子急得脸色大变,直直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显然已是慌了神。
“我就说吧,不能出来,不能出来,这下完了,爷,怎么办?”
青衣小厮皱了皱眉,抬起腿便是一脚,迅速在屋子来回走了几圈,迅速道:“慌什么?爷先躲一躲,你自个看着办!”
白袍男子一把抓住青衣小厮,急道:“爷,你往哪儿躲?我怎么办,爷……爷……你不能不管奴才的死活啊……”r655
第九十回 两个逃犯
小厮微微狭长的眼中迸发出亮光,好似那暗夜中的启明星一般,闪着光芒,嘴角慢慢得溢出一个笑脸。
林南神色复杂地看着身下的小厮,心道,这小白脸笑得这般诡异,是何道理?难不成,他原本就想被阉?不会吧!这世上还会有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
又或者,他是想趁着我一个不小心,再把我压在身下,调戏过来?嗯,有可能!
林南想到此,奋力地往男子身上一压,又趁机在他耳边轻道:“敢动,姑奶奶立马废了你!”
许是一个“阉”字,一个“废”字,惊了小厮的魂,那物什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不复刚刚的坚挺。
小厮长长地松了口气,趁着上面两人正鬼哭狠嚎的时候,轻声道:“你叫什么?多大了?”
林南被他这句话惊得心惊肉跳,一把捂住了小厮的嘴,眉心皱作一团。
只听得头顶一声男人的低吼,似那海枯石烂后的绝望一般,吼出了人身体最深处的畅快。女子的呻吟声愈来愈弱,屋里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林南迅速给身下的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这个时候不要乱动。小厮极其配合地点了点头。
林南对他的识相很是满意,竖着耳朵留神上头的动静,全然忘了自己的手还捂在小厮的嘴上。
……
“青青,爷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李从望的声音,明显带着餍足后的神清气爽,只中气稍稍有些不足,看来刚刚一场搏斗耗费了他大半的精力。
“爷。记得要常来,青青等着噢!”青青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又极具魅惑,比之刚刚*时,更为耐听几分。
“小妖精。等着爷!爷得空了一定来!”
随着门吱呀一声合上,脚步声渐行渐远,林南长长呼出口气,灵巧地翻了个身,从床底下爬出来。
她理了理微皱的衣裳,拍了拍灰尘。一个剑步溜到门口凝神听了下,又回到床前,见半天那人不从床底下爬出来,大感好奇,遂蹲下想看个究竟。
未料到。小厮正躬着身出来。两人一个低头,一个抬头,重重地碰到一起,各自一声惨呼。
林南只觉得火气上涌,正欲开骂,却听得外头有脚步声,遂恶狠狠地朝小厮瞪了几眼,骂了声:“晦气”。跳上了窗户,一个跃身,便没了踪影。
小厮呆呆地捂着头。定定地看着窗户,脸色晦暗不明。
白衣男子突然窜出来,一把抓住小厮的胳膊,却见他头发微乱,襟袍半敞,身上沾了些灰尘。颇为狼狈,不由得身子发软道:“爷。您这是……”
“真香啊!”小厮看都未看来人一眼,犹自低语。
白衣男子一听到主子说香。便想到了老鸨身上那股子俗气的味道,和胸前那两块肥肉,不由抖了个激灵。
“爷,我的爷啊,这种破地方,咱们快走吧,就算小的我求你了!”
白衣男子哭丧着脸,哆哆嗦嗦道:“宫里……指不定……要急翻了天了!”
……
福宁殿外,内侍们躬身垂手而立,眼角看着几位宫女忙忙碌碌的进进出出。
内侍张一引着刘太医疾步而来,眼尖的小宫女见了,提裙飞快地跑进殿内通报。
说话间,张义打着秋千行色匆匆迎上来,附身在刘太医耳边低语几句,朝张一打了个眼色,遂亲自把人引进去。
诺大的宫殿里,摆设极为高贵典雅,墙角两处铜鼎焚着龙涎香,烟袅袅而升,衬得一室的静溢。
明黄色的帷帐垂挂在塌两则,塌上景德帝赵晗面色桔黄憔悴,闭目仰卧。皇后李妍一袭华丽的宫服,坐在塌前,悄无声息地抹着眼泪。见太医来,绣帕轻拭眼角,缓缓起身让出位置。
刘太医不敢多瞧,朝皇后请了安,遂跪下请脉。半晌,朝皇后递了个眼色,躬身退了出去。
刘皇后随之而出。
“如何?”
“回皇后,不过是怒急攻心,吐了一口血,并无大碍!只是……”刘太医拖长了调,瞧了四周一眼,并未说下去。
刘皇后会意,挥了挥手,宫女鱼贯而出。
“说罢,本宫只想听实话!”
刘太医神色一凝,低声道:“皇上的身子亏空的厉害,咳血之症一日比一日厉害,怕是……”
刘皇后只觉得晕天黑地,手脚无力,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她勉强地稳了稳身子,红着眼眶道:“还有多久!”
刘太医垂首,用宽大的衣袍挡住了大半的身形,从袖子里伸出三根手指。
饶是刘皇后心中有所准备,也被吓了个魂飞魄散,眼中哀色一片,哽咽道:“竟已至此?”
刘太医点头叹道:“皇上的身子本来就是强弩之末,这两年全靠药撑着。倘若注重保养,少操心些国事,倒还有一二分可治。偏偏皇上他……”
刘太医红着眼睛,说不下去。皇上励精图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自登大位起,便没有一日轻松过,常常批阅折子到半夜,身子素来外强中干。若不然,后宫女子这般多,也不会只得一个太子。
李皇后缓缓转过身,慢行两步,刘太医躬身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开药方吧!”
刘太医眼珠子一转,沉吟道:“皇后,这药方……”
“如常开!”
刘太医忙颔首称是,转身去了外间。
“张义!”
“奴才在!”
“太子可有消息传来?”
“回皇后,御林军都已出动,尚没有好消息传来!”
“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太子给我找出来!”
“是!”
“回来!”
“娘娘有何吩咐?”
“钟粹宫里凡近身服侍的太监,宫女,统统杖毙!”
“皇后娘娘,这……”张义惊出一身冷汗。
李皇后缓缓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直射在张义骤然变白的脸上。一字一句道:“连个人都看不住,我留他们何用!”
张义见皇后行事不同与往日柔顺,不敢多言,只唯唯称是,正欲退出,却见皇后朝他悠了悠手。
张义不及他想。忙上前。冷咧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响起。
“皇上病了的消息,不得外传!”
张义迅速抬起眼,低声道:“那明日早朝?”
皇后深吸一口气,幽幽道:“等把太子寻着了,再议!”
“是!”
……
西市热闹的街面上。突然三匹黑马疾驰而过,身后跟着大批持刀的士兵,整齐有肃地跑步前进。街市路人纷纷避让。
黑马行至万花楼前,马上军官翻身跃下,其中一黑脸大个手持马鞭,朝空中一挥,士兵眼疾腿快,四下散开。把万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西市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饶有兴趣得纷纷围走上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掌柜,掌柜,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的官兵,把个万花楼团团围住了!”强子顶着一张惊讶的脸。喘着粗气,颠颠地跑到林南跟前。
林南刚坐下了喝了几口水。听得强子的话,忙把茶盅一搁道:“啊。出了什么事?”
“吕帐房去打听了,说是抓捕两个逃犯。”
“逃犯?”
林南心头一跳,不由得抬高了嗓音:“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逃犯?再说,我刚刚从万花楼回来,那里姑娘们都在歇息,连半个人影都……”
脑中似有电光闪过,林南美目圆睁,突然止了声。
强子不明就里,追问道:“都怎么样啊?掌柜,话别说一半啊。”
林南一把推开眼前的人,拎起裙子就往外跑。
“掌柜,吕帐房交待你别出去啊,外头不太平,万一……掌柜……”
林南挤到万花楼门前,朝里一瞧,却见万花楼阔大的院子里,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领头的万妈妈正垂着头,偷偷用眼角打量几位士兵。
不用多想,林南便知道此时万妈妈心下定是忐忑地盘算着哪一路神仙没有打点到,居然有人敢青天白日地到万花楼里抓逃犯。
眼风一扫,却见几位官员簇拥着一人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林南定睛一瞧,那人居然是小白脸。
真是可惜了,这小白脸长得虽然不如小师弟好看,品行不如小师弟正派,可细瞧瞧,却也是不差的,又是这么一身贵气,唉,哪里想到,他居然是个逃犯,怪不得要作小厮模样打扮,怪不得要躲到床底下,原来如此啊!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林南庆幸刚刚没有与那小白脸多纠缠,万一弄不好受了牵连,那才叫冤枉呢!
奇怪,那小白脸被人架住了,也不见害怕,脸上居然还带着一丝笑。倒是后面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故,脸色灰得像个死人,身子抖得像筛子,怎么瞧都是个怂样。
林南心中好奇这小白脸犯了什么罪,居然要躲到万花楼里来,莫非是拐了富贵人家的姑娘?又或者奸杀了大户人家的小姐?
林南莫名的想到那*的物什,脸上浮现两朵红云。心道,凭他这般好色,很有可能是个采花大盗。奶奶的,长得人模狗样的,做什么不好,非要做采花大盗。嗨,这世道,果然荒唐。
咦?那为什么小白脸没有被五花四绑入囚车,而是踩着白衣男子的背入了马车?怪事,什么时候莘国对待逃犯的待遇已如此优越?r655
第九十一回 难熬
林南惊得只差没把眼珠子瞪下来。
“掌柜好眼力,果然那小厮是主,那白衣是仆啊!”吕帐房不知何时,已挤到了林南的身边,扶着眼镜感叹道。
林南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叹息道:“入了大牢,还管谁是主,谁是仆?”
“入大牢,谁入大牢?”吕帐房听得莫名其妙。
“采花贼啊!”林南甩口就道。
“谁是采花贼?”吕帐房越发的糊涂。
“谁是菜花贼你都不知道,你看个什么热闹?林南白了他一眼,扭着腰身便回去了。
吕帐房定定地瞧了眼掌柜的背影,又朝那缓缓而动的马车投去几瞥,不由皱眉自言自语道:“连犯了什么事都能瞧出来,掌柜果然厉害!”
……
夜幕低垂,重华宫里静谧无声。
精致的麒麟铜炉内,散着袅袅轻烟,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弥散在这宽大的寝殿。
纱帐被金钩高高挽起,无声地垂落在地上。宽大的床塌上,一绿衣女子散着发,以手支额,半阖着眼睛。
细小的脚步声渐起,女子眉心一动,缓缓睁开眼睛。
“贵人,奴婢打听到了!”
“秋红,快说!”
被唤作秋红的宫女凑上前,压低了声道:““钟粹宫里先后被拖出去共三十二人,已杖毙!”
“什么?”绿衣女子惊得直起身子,灰白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下来,衬着一张姿色堪堪的面庞,微微有几分灵动。
“怪道今日午后。我似听到有人痛哭叫嚷声,纷乱不堪,以为是在梦里,谁知……可打听到是为了什么?”
“回贵人,奴婢打听不出来。瞒得死死的!”
绿衣女子一把抓住秋红的手,半晌,轻道:“太子在何处?”
“太子一个时辰前入了福宁宫,便没再出来!奴婢也打听不出来!”
秋红为难地从身上掏出个荷包,递到绿衣女子的手上,叹道:“有银子也使不上!”
绿衣女子接过荷包。玉手轻抚上面的鸳鸯刺绣,不由心中透凉,幽暗的眸子里盛着一抹凉薄,涩涩道:“罢了,这深宫里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打听得到的。”
秋红不知如何开口,想了想道:“奴婢侍候贵人用膳吧,贵人今儿的药还没喝呢。”
绿衣女子冷冷一笑,笑中的萧索之意让秋红心头一颤,只听她柔柔道:“膳就不必用了,药却是一定要喝的!不喝。我这周身的病,该如何好呢?又如何让皇后她……放心呢!”
……
莘国的皇宫,不算顶大。却仍有大小宫殿四十余座,星罗密布,错落有致。高高的宫墙以巨龙的姿态延伸着,一眼望不到头。
赵靖琪跪在福宁殿猩红的地毯上,目光紧紧盯着眼前那幅牡丹富贵的紫檀屏风,一动不动。
蟠龙的宝座上。空无一人,唯有太监张义低垂着脸。躬身侍立一旁。一旁的紫玉香炉里烟已燃尽,却无人上去添香。
许久。皇后李妍从屏风后面款款而出,径直走到赵靖琪跟前,两眼狠狠地盯着脚下的人。
赵靖琪缓缓垂下头,低声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李妍居高临下道:“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私自出宫,令父皇,母后担忧。”
“还有呢?”
“还有……还有不该打扮成下人!”
“还有呢?”
“还有……还有……还有……不该去逛青楼!可是儿臣也是想私访一下京城百性,体味百姓疾苦,将来……将来……能像父皇一样做个好皇帝。”
赵靖琪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经低不可闻。
李皇后缓缓地蹲下,目中的锐利直直地射向太子的面庞,声音陡然拔高:“你可知你最大的错,在哪里?”
赵靖琪心头一悚,身子不由得委顿下去。
“你最大的错,是累得你父皇吐血昏迷至今!”
“父皇!”
赵靖琪闻言如五雷轰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已盈满泪水。
“你父皇知道你私自去了宫外,且身边未带任何守卫,生死不知,急得一口血喷涌而出。他身系莘国江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样不知轻重,冒冒然往宫外跑,倘若你父皇因你而有个好歹,这大莘国的天便因你而塌,你便是我莘国皇室的罪人!”
“母后!”
赵靖琪头一回见到素来对她疼爱有加的母后勃然大怒,心有戚戚,又羞又悔,眼泪已然滴落下来。
“母后。”
李妍脸色略带疲惫,怒气却丝毫不减半分。
“你眼里连你的父皇都没有,还会有我这个母后?你明明知道大莘国皇室,只得你一个太子,却还要以身试险,难不成,你想把莘国百年的基业,直接断送在你的手里!”
赵靖琪堪堪十五岁年纪,哪经得住如此重话,早已拜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李妍瞟了他一眼,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而尖刻。
“你视莘国江山为儿戏,可谓不忠,累你父皇病重,可谓不孝,如你这般不忠不孝之人,有何脸面跪在大殿里,求你的父皇,母后原谅?”
“母后,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求母后原谅,求母后让儿臣看一眼父皇,儿臣愿意折寿十年,换父皇身子健康。”
赵靖琪抱着皇后的裙角,后悔地痛哭流涕。
李皇后眼角沁出泪来,素手抚上太子布满泪痕,略嫌苍白的脸,语重心长道:“皇儿啊,你今日冒冒然出宫,可有想过你母后在这深宫里,是怎样的为你担着心啊,你怎么不直接拿把尖刀,往你母后胸口里捅啊!我的皇儿啊!你好狠的心那!”
李皇后抱着太子失声痛哭。
“皇上醒了,娘娘,皇上醒了!唤娘娘和太子进去呢!”
相拥而泣的一对母子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哭泣。
……
赵靖琪失魂落魄地踏进钟粹宫,只觉得浑身上下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不过是短短半日,钟粹宫里已面目全非,那些与他日夜相伴的宫女,太监们此时早已入了黄泉。
宫殿很静,静得连风刮过黄色的宫墙唔咽着哭泣的声音都能清楚的听见。摇曳的灯笼散着淡淡的光影,衬得阔大的殿宇一片寂静。
陌生的太监,宫女迎上来,赵靖琪冷冷地看了来人一眼,目光中的阴冷吓得众人不敢上前。
“小松子人在何处?”
“回太子爷,松公公被慎刑司责仗五十,刚刚送到房里,这会还未醒过来。”
“混帐!还不快去找太医来瞧一瞧,着人在边上伺候着。”
“太子爷,皇后娘娘说,不许请太医,也不许旁人侍候,生死只由他去!”
赵靖琪怒上心来,抬腿就朝那小太监心窝上一脚,小太监闷哼一声,连叫都不敢叫,直接爬起来跪倒在地。片刻,钟粹宫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赵靖琪只觉得浑身上下半分劲都使不上来,他踉跄着猛走了几步,低下头,松开紧握的手,一只上好的翠玉簪子,在月光下散着莹莹水光,
……
林西在上房里拉着荷花磨蹭了半天,见表少爷始终没有发话,心知陪夜一事已无甚念想。
遂借口送人之际,一把抱着正欲出房门的荷花姑娘的腿死活不肯放,面上,眼中俱是苦苦的哀求。
荷花姑娘抚了抚林西的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忍着些!”
林西心下大痛。
忍,如何忍?
昨儿个主仆俩人把活人到死人,再把死人到活人说了个遍,今夜说什么?
长夜漫漫,难不成把神仙到小鬼,把小鬼到神仙再说个遍。只可惜她林西肚子里除了知道倩女幽魂,还有便是西游记,虽然符合鬼神二字,可终归不是大体统。
这……这……忒难熬啊!
林西悲伤道:“荷花姐姐,实在不行,我在自个脸上划两个口子,你看可行不可行?”
“胡闹!”
荷花脸色一沉怒斥道:“这也是能混说的?侍候主子是下人的本份。主子要你侍候,是你天大的体面。像你这般不愿在房里侍候的丫鬟倒也少见。旁的我也不说了,且忍上几天。明天白日里,我容你再多睡一个时辰!
荷花素来板着的脸难得发了一回怒,直把那林西的小心脏吓得颤了两颤,讷讷的愣了愣神,手不由自主得就放开了。
心道白日里刚刚对你产生的怜惜,就被你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怒给吓没了,罢了罢了,豁出去了,与其等着晚上梦魇,倒不如陪表少爷聊聊天。
荷花趁机而出,末了还回过头,厉声道:“好好侍候!”
林西定定地朝里屋看了两眼,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大义凛然地向前迈了步。
一进屋子,林西便偷笑了。
许是表少爷白日里活动较为丰富,手中的书已跌落在地,显然是会周公去了。
林西踮着脚尖,悄无声息的地吹灭了蜡烛,轻轻掩了门,一咕噜钻进了被窝里,舒服地长长吁了口气。
哪知气刚吁到一半时,表少爷好听的声音,在暗夜里幽幽响起。
“林西,府上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西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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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一切尽在算计
她捂住被子哀号一声,趁机在床上滚了两滚,两脚无声的嘲上方猛踢几下,这才捏着嗓子道:“回表少爷,奴婢从未在大小姐身边侍候过,不大清楚。”
“你也不用在床上撒泼打滚,你若告诉我,我今日最多跟你说半个时辰的话,若不然……”
林西心道这厮如何知道我在床上滚来着,难不成他有透视眼?转瞬又一想,在这个盲昏哑嫁的年代,未婚男女通过旁人的嘴,事先了解一下另一半的近况,也算情有可原。
且为着今晚能睡个整觉,林西决定屈服于主子的淫威,心不甘情不愿地强撑着眼睛道:“回表少爷,奴婢只知道大小姐人长的漂亮,性子活泼,琴棋书画皆通,旁的就没有了!”
崔瑾辰哼哼两声,淡淡道:“性子活泼,如何个活泼法?”
林西搜畅刮肚的想了想肚子里仅有的几个词汇,半晌才道:“回表少爷,奴婢所说的活泼是指天真浪漫,思想单纯,心地善良!”
“那她琴弹得如何?”
“弹得……相当好!”
林西一边回忆一边道:“奴婢有幸听过大小姐弹琴,连夫子都夸的。”
“大小姐待人如何?”
林西想都未想,直截了当回道:“也是好的,极少打骂下人。院里的丫鬟婆子都夸的。”
“性子呢?”
“性子自然是温柔可人,贤良淑德!”
尽管林西觉得这八个字用在三小姐身上倒还行得通,用在大小姐身上,稍稍有些牵强。但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林西并不吝啬言语中的赞美。
“今儿早上鸢尾表妹送来的点心。我尝着倒是不错,你说咱们这头是不是要备些个回礼?”
林西想着荷花姐姐的警示,心下一动,出声道:“若像表少爷这般得个点心就要备个回礼,那三小姐岂不是要收很多的回礼。奴婢觉着,表兄妹之间,何需这般见外。”
“这么说来。表哥表弟他们都得了!”
“自然是都得的!”
“你家小姐常做了点心送人?”
“小姐得空了。常常做,也常常送人,表少爷不必放在心上。”
对不住表少爷。你的红线,老天爷早就帮你码好了,你且安安份份地拽着你的红线,等着四年后娶大小姐入门吧。旁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小丫鬟虽然说的不尽都是实话。却也是为着你好。
果然里头的崔瑾辰扯了个哈欠,换了个话道:“林西,你今年多大了,怎么入的这高府?”
表少爷。你可否有点做客人的自觉性呢,你问问你的未婚妻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打听我的*。
“回表少爷。奴婢过了年便十四了,因父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才卖身入得这高府。”
“哎,倒是个可怜人!将来是打算放出去呢,还是准备留在府里配个小厮。”
林西一听到配个小厮,心下不由得厌恶。
“表少爷,奴婢自然是要放出去的,奴婢家里还有几间破房,几亩薄田,辛苦些,也能度日。表少爷,不早了,歇着吧!”
黑暗中,眼前浮过骊山下的林家庄,那绵延的山峦,漫山的杜鹃,成片的青松,炊烟袅袅,欢笑声声……林西轻轻的一笑,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光。
“几间破房,几亩薄地,如何能度日?在这府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岂不比外边来的舒坦!”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回表少爷,奴婢觉得家中日子比着高府虽然清苦,却是自个当家作主。奴婢这人没甚出息,只想过自在的日子。”
“自在日子?”
崔瑾辰冷哼一声,心中翻涌着不屑,一时也就没了说话的兴趣。
林西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里头没了动静,犹不放心,披起衣裳朝里屋看了两眼,这才安安心心地钻进了被窝。
周公,好久不见,我又来了!
……
“你今儿……感觉还好些了?”夕云院的正房里,高则诚坐在椅子上,瞧着床上瘦得没了人形的妻子,不由得放柔了声音。
崔淑兰扬起笑:“这两天喜事不断,想不好也难。老爷今晚应该到王姨娘那里,怎么偏跑到我这里来了?”
高则诚淡淡笑道:“如何不能过来?不过是个送上门的贱人,我怕老太太心里总惦记着,索性就收了,不值得你为她劳神。”
贱人?
崔波兰眼中的笑意更深。
“老爷,再过几日,园中早梅迎寒尽开,府里许久没有宴请,依我看,倒不如请些要好的亲戚世家过府一聚,赏梅,听戏,吃酒,一来贺茉莉与瑾辰两个小儿定亲,二来贺老爷纳了新人,真真是双喜临门,不知老爷意下如何?”
病中的女子言词灼灼,尽心尽意地替男人打算,端的是贤良。
高则诚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抿了一口茶,不露痕迹地看一崔氏一眼,温和道:“你的身子……”
言语中的关怀令崔氏颇为动容,笑道:“也不必我操劳,老太太是个能为的,我让刘妈妈在边上帮衬着,必办得妥妥当当。”
“嗯……就依你所言。给两个孩子定亲是正经,王家的事情,就算了罢,回头把那女子的院子安置得离老太太远些,摆设,下人比着那两个,略次一次,也省得她年纪轻轻的,一朝称心如意了,忘了自己的本份。”
崔氏素知自家男人与王氏的过节,也不劝,只顺着话道:“老爷这般行事,府里其它姨娘必是无话可说,只是老太太那里……”
“她?”
高则诚冷笑:“她若不服,你只管推到我头上。若不是看在你如今病着,这家也由不得她当!”
男人凛冽的话语,令崔氏胸口一滞,猛咳了几声。
高则诚看着她,眼中波光闪过,身子却未动分毫。
崔氏咳嗽几声,将将止住,脸上泛着潮红,又道:“老爷,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想与老爷说一说。”
“何事?”
“何姨娘禁足一事……”
“你不必再说!”
高则诚冷冷地打断道:“她跟了我这些年,居然做下此等恶事,我不休她已是看在一双孩子的份上。你跟她说,若再兴风作浪,可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闻言,崔氏的脸又惨白了几分。
“老爷别气,我不过是瞧着两个孩子……”
“这事,扯不到两个孩子身上,他们永远是我高则诚的儿子,女儿,分毫不变!夜深了,你早些睡,保重身子要紧,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也不等崔氏回话,迈步走出门去。
……
水仙忙进来侍候,抬头见太太脸上带着一丝薄笑,软软地靠在锦垫上。
“太太,奴婢瞧着老爷走出去时,脸上像是带着怒气。”
崔氏弯弯嘴角,冷笑道:“说到他痛处了,自然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水仙一边打水给太太洗脸擦手,一边道:“老爷应下了?”
“嗯!”崔氏疲倦地闭上眼睛,任由水仙侍候。
忽尔,她又睁开,脸含讥笑,慢声慢气道:“你可知老爷如何安置王家姑娘?”
“如何安置?”水仙不明就里。
“老爷说,把王家姑娘安置得离老太太的院子远些,吃穿用度也不必太好。”
“活该!”
水仙嘴角一撇,忿忿道:“就得让她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才好!如今府里上下,哪个不瞧老太太和王姑娘的热闹。”
一切尽在自己的算计当中,崔氏心中颇感欣慰,叹道:“如今我这心事,也去了大半,除了子瞻的婚事,也就剩咱们崔家的两个姑娘了。”
水仙绞了热热的毛巾,捂在太太干瘦的手上,搓揉了几下,转过脸道:“太太为何不在老爷跟前提一提,给两位姑娘说些个好话?”
崔氏摸了摸微微发热的手,舒服地吁了口气道:“傻丫头,好不好的,府里的人都长着眼睛。有些话,我说不说都是一样的,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做,对高府,对他,最有益处。”
……
林西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往镜子里一瞧,两边脸一样大,显然已消了肿。穿戴好进去侍候表少爷起身,却发现表少爷顶着两只微微发青的眼圈,正坐在床头盯着她瞧。
林西一愣,抬上笑道:“表少爷起得真早,怎么不喊奴婢进来侍候?”
崔瑾辰定定地看她两眼,一言不发,只无声无息地磨了磨后槽牙。
昨夜他刚思索了一会什么是自在的日子,不过是短短时间,这丫鬟居然有本事呼呼大睡,连叫都叫不醒。
崔瑾辰披着衣裳,站在林西床前,目露寒光地看了那张丑脸足足半晌,一气之下,便失了眠。四更时分,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
林西打量表少爷神色,心道起床气还不小,我还是少说话为妙。
林西打定主意少说话,偏那崔瑾辰有话要说。
“林西,身为下人,你可知最紧要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什么?”林西听得糊里糊涂。
“主子没睡,你就不能先睡!”
林西惊得微微张着嘴:“没有啊,奴婢昨儿还进来看了看,表少爷呼吸平衡,身子一动不动,奴婢以为表少爷睡着了,这才放心睡下的。”r655
第九十三回 冰冻三尺
崔瑾辰望向林西的双眸,心头回忆了下,似乎这丑丫头进来过。
他被噎了半晌,冷哼道:“身为下人,还有一件事,也顶顶要紧。”
“什么?”
“主子叫醒,做下人的,就必须醒。像你这样睡得像头猪,哪里像是做下人的,倒像是做主子的。”
“表少爷,你叫我了?你什么时候叫我了,我怎么没听见?”
林西眯着小眼睛,心下冷哼一声,脸上露出惊色,挤出一个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扑通一声跪下道:“表少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在小姐跟前值过夜,夜里睡得死,没听到表少爷叫唤,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下次一定改过。表少爷要是不放心奴婢,不如让荷花姑娘来侍候,奴婢绝不会有怨言!”
崔瑾辰恼怒地看着这个狡狤的小丫鬟,慢慢的嘴边擒出一抹笑,并不接话。
林西低垂着头,心下思虑开来。
果然啊,人是要斗智斗勇才会有长进的。瞧瞧这二货少爷,才跟我短短相处了几日,智商便渐长,连我这心里的小九九都能看出来,果然是儒子可教啊。
许久,表少爷不冷不热的声音在林西脑袋上响起:“不必了,以后注意!起来侍候吧!”
林西心下原本就没指望表少爷能松口,因此听了这话,倒也没有失望。
她笑吟吟地从地上爬起来,边爬还边感激道:“多谢表少爷宽宏大量,不与奴婢计较。表少爷真是个好人,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决不辜负表少爷栽培奴婢的一片苦心。”
崔瑾辰皱着眉头伸手道:“你个小丫鬟,哪来那么多废话,快帮我穿衣服!”
说废话,那是因为我跟你没话说。林西背过身,无声无息地扮了个鬼脸。
……
今日夕云院请安。崔氏强撑着病弱的身体,宣布了半月后府里替大小姐与表少爷办定婚宴席并赏梅的户外活动。短短数言,顿时给入冬以来萧条的高府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府里上下一派欣欣向荣。
丫鬟们竞相奔走告之,暗下寻思到那日,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几个少爷跟前。媳妇婆子暗下动起心思。如何在老太太跟前讨个体面又有油水的活计。
林西素来对这些富贵人家的赏花,吟诗之类附庸风雅的文艺活动无甚好感。在她的思维中,冬天赏花,就好比脱裤子放屁,纯属闲得蛋疼。
林西无法想象天寒地冻的园子里。一群盛装打扮的太太小姐们,人人冻得瑟瑟发抖,四脚冰凉,偏还装着高贵、娇艳的模样,穿行在花丛中,偶尔吟诵一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哼!西北风一吹。还暗香个鬼啊,
不过林西对大小姐与表少爷的订婚礼倒是极为赞成。也不是她这个小丫鬟爱操闲心,只是她身为表少爷贴身侍候的人。对表少爷内心活泛的情感思想多少是有些眉目的。早一日诏告天下,她也就能早一日安下心来。
这个世道,未婚男女一旦定了婚,也就相当于在法律上承认了此二人有婚约。任何企图毁约,或者想要破坏此门亲事的人,不仅仅要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还必须受到法律上的制裁。
再有甚者,这两人一旦定了婚。表少爷势必不大好意思再住在府里,那她这个贴身小丫鬟的使命就算顺利完成。噢耶!她也就可以继续回平芜院过混水摸鱼的生活!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一石二鸟,这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美满结局。
所以林西一听到这个消息,黄黄的小脸极其自然地绽放出一朵小花,迅速抬眼去瞧表少爷。
表少爷英俊的脸上立时地浮出一朵红云,然后便甩了袖子带着小厮出府寻他爹去了。
新主子走了,林西决定抽空去回访一下旧主子,顺便朝橙子姑娘唠叨唠叨关于不能随便松土一事,好歹完成荷花姑娘的嘱托,尽到一个合格丫鬟的责任。
哪知橙子姑娘,腊月姑娘被刘妈妈叫去做活了,林西在平芜院和小月几个聊了会闲篇,见人都没有回来,决定往暖阁寻腊月姑娘,在其跟前漏几句口风。
林西之所以会一门心思想着松土这事,实在是因为她是个念旧的人。
三小姐对她算是不错的,给的活计轻松不说,还给她衣服穿,没事,也愿意跟她说个话,聊个天什么的。
做人得有良心。旁人怎么对你,你也须如何待她。
三小姐生母念了佛,依仗太太私下的照拂,锦衣玉食的生活到现在,将来还得靠太太的余辉继续照拂下去,直到她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走出高府。
所以三小姐为着自身的将来,那些个吃食啊,物件什么的,最好不送,免得引起旁人的误会。
林西定下念头,便麻利地告别了小月,去了西北角的暖阁。
……
暖阁边湖水依旧,寒风依旧,冰冷依旧。
林西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厢房,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头正在吃茶烤火的腊月招了招手。
腊月见是她,理了理衣裳便出屋。两人找了个避风处,正欲说话,却见暖阁的门忽然间开了。
腊月“哎啊”一声道:“小姐这会子怕是要吃茶,我先去侍候,你跟我一道来吧,顺便给小姐请个安。”
林西哪敢说不好,点头笑道:“正打算给小姐请安呢,就怕耽误了小姐学业,我这……”
话及一半,只听得一声娇叱,像是四小姐声音。腊月,林西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走上去。
……
“高锦葵,你说谁不要脸?”高紫萼气涨着粉脸,昂头看向高锦葵。
“四妹,谁不要脸,谁心里明白,别等说出来,彼此脸上不大好看!”高锦葵身着月白色绣红梅织锦短袄,下着绾色束腰棉裙,手捏着帕子,脸上带着冷笑,毫不客气地把话回了过去。
高紫萼这两天因着生母被禁足一事,原本情绪就不高,一听这话,气得眼睛都直了。
“得了,二妹,四妹不过是不小心踩着你的裙角,何必揪着不放呢。四妹,这事,原本你错在先,给二姐陪一声不是,事情也就过去了,这会子嚷嚷,没的把崔嬷嬷招来,何苦来哉!”
高茉莉不愧是长姐,掷地有声的一人说了两句,打算把此事揭过。
高紫萼眼中浮现水汽。
她刚刚只顾着眼前,并未注意脚下踩到了二姐的裙子。哪知二姐不由分说地推了她一下,若不是边上三姐眼疾手快,这一推必跌个大跟斗。她不服气,这才言语了几句,偏二姐的话像刀子一样地说出口,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紫萼如何能受得了这般闲气。
高紫萼强忍住眼底的泪水,冷笑道:“大姐,我不小心踩了她裙角,是我的不是;可她不由分说地推我一把,难道也是我的不是?虽说我错在先,却是无心;她却是有心要加害于我,大姐为何只说我,而不说她?”
高茉莉尚未回话,却听高锦葵鼻子里吼出一股子冷气,阴*:“也不知道谁有心要加害谁,累得我哥如今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不过是推了你一把,你便在上窜下跳,我哥被害成这样,是不是就该寻死觅活了?”
“你……”高紫萼气结,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我如何?比起你生母用在我哥身上的下作手段,我不过是轻轻推你一把,既不痛,又不痒的,你受哪门子的委屈?”高锦葵眼神锋利的看向她,冷冷得把话还回去。
饶是高紫萼再强忍着,眼泪终是滴滴落下,有心想分辨几句,却被人捏着小辫子,无从回话。
高鸢尾不忍再看,忙上前劝道:“二姐,四妹都少说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何故吵得姐妹分生?让人看了笑话去。若让谭嬷嬷听去了,只怕又是一顿骂。何苦来哉!”
高紫萼正愁找不到出气口,一听这话,不会青红皂白地泣骂道:“呸,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也别得意,就那个泼辣货被扶了正,你这庶出的,往后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高鸢尾未料到四妹好坏不分,话像刀子一般向她捅来,脸色骤然惨白,连连后退几步,须臾眼中已盈满了泪。
“谁是泼辣货?你说谁是泼辣货?”高锦葵哪容得旁人骂她生母,冲上前又推了高紫萼一把。
高紫萼见她又动了手,心里正憋了一股子怒气,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用力一推:“滚开,别碰我!”
这一推劲又大又猛,高锦葵脚下重心不稳,直直地往后跌去,身后的高鸢尾躲闪不急,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却未扶住,两人纠缠在一起,重重地跌了下去。
高茉莉离得远,又避得快,躲过了一劫。饶是这样,仍被吓得花容失色,怒叱道:“高紫萼,你这是做什么?”
众丫鬟原本只敢在边上远远瞧着,这会主子都跌跤了,哪里还敢只冷眼看着?纷纷跑上前各自扶起各自的主子。
高锦葵被人扶起,刚刚站稳,推开手边的丫鬟,冲到高紫萼身前,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小妇养的,敢动手了!”
“啪!”
五个指印清晰地印在四小姐白皙如玉的粉脸上,直把那四小姐打懵了,一个踉跄呆呆地抚着脸庞,连哭都忘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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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当仰天长哭
站着的高茉莉,刚刚从地上被人扶起来的高鸢尾显然也未料到素来温和的高锦葵会打出这一巴掌,一时都愣住了。
丫鬟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站在主子身边。
暖阁四周,顿时静寂无声。
林西在边上看得简直目瞪口呆。谁说大宅院里的千金小姐都是娇滴滴的连扶个茶盏也需气喘吁吁,瞧瞧这骂起人来,打起架来,比那悍妇也差不离多少,连个眼都不带眨的。
林西这边刚感叹完,只听得“哇”的一声,四小姐已伏在丫鬟锦绣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锦绣一边轻声哄劝着,一边用复杂的目光去瞧高锦葵。
“谭嬷嬷来了!”
也不知谁叫了这么一句。众人用拿去瞧。
只见十丈开外的碎石路上,谭嬷嬷一脸寒霜地走过来。
……
“动上手了?”谭嬷嬷锐利的目光扫在四位小姐的脸上。
没有人敢答话,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谭嬷嬷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淡淡道:“这些年,我在京城许多高门大宅里呆过,教过的姑娘,小姐没有过千,也有过百,像贵府这样的,倒也是头一次见!端的是好家教!”
谭嬷嬷一开口,四位小姐不约而同地把头垂了下去。
“素日里,我如何教你们的。闺中女子,不贞静幽贤,举止端庄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冲自家姐妹打打杀杀。真真是好本事。想当年高府先老太太,贵为太傅之女。就是到死,也还修身养性,稳重守礼,其人品性子京城上下没有不夸的。”
“高府百年世家,祖宗挣下赫赫家业。居然养出你们这帮子孙后代。依我看,这世家名声也不过如此,金玉在外,败絮其内。别说比肩内北崔,皇文,柳武三大世家。连京城普通宅门里的女子也比不过!”
谭嬷嬷字字如刀,捅在高府四位小姐的胸口,小姐们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禁不住谭嬷嬷肃穆的气势。纷纷下跪。
几个贴身大丫鬟一见小姐跪了,哪里敢站?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各自主子身后,心下暗暗揣测今日之事若闹到太太跟前,只怕受罚的还是她们这些个丫鬟。
林西跟着一道跪下,暗自叫苦不已。她不过是好心的想打个酱油,顺巧路过而已。
“你们身为高家的女儿,大的不知约束小的,小的不知谦让大的。一味得争强好胜,耍奸刻薄,哪来一点点大家小姐该有的气度?南高北崔。皇文柳武!当世四大家,以高为首。倘若高家祖宗地下有知,该仰天长哭!”
高府四位小姐均泣不成声。
“我是个外人,从不问府中是非。今日一事,我不问缘由,只问你们四人本心。闺中姐妹。能聚在一处不过短短十五六载,年岁一长。各奔东西,日后想见。已是难事。有道是血浓于情,试问这世上,能同你们姐妹这般亲密者,有几何?这辈子撑死了,也只你们姐妹四人。”
“一条绳上的四根蚂蚱,不说互亲互爱,互帮互助,偏偏窝里斗。我告诉你们,斗来斗去,斗掉的是情份,是和气,也是你们的福气。”
谭嬷嬷这番洋洋洒洒的话,林西觉得不如红楼梦里探春讲得好: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瞧瞧多么言简意骇,触目惊心。
哎,说到底,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林西低着头,心中感叹了几句。
“来人!把此事回给太太,就说是我说的,从今日起,四位小姐停课禁足三日,自省其身,把闺中女训抄一百遍交于我后,方可复课!”
谭嬷嬷身后的青衣丫鬟闻言,迅速地转身跑去。
“你们四人,服也不服?”
四人扶泪齐称:“服!”
谭嬷嬷见四位小姐跪在地上伏伏贴贴,心下大为满意,话锋一转又道:“主子们闹别扭,耍脾气,你们做贴身丫鬟的需劝着,拦着,方是正理。你们几个,不劝不拦,不言不语,无异于放纵。来人,去跟李妈妈说,今日在场所有丫鬟,扣月银一个月,以惩罚后诫。”
……
林西一听罚月钱,只觉心头一片哀伤。主子打架,偏要丫鬟受罚,居然还把她这个暂借给表少爷的小丫鬟一同给罚了进去。她只觉得欲哭无泪,有理无处说啊!
人啊,果然是不能管得太多。你说你一个小丫鬟,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要管什么主子的闲事,何苦呢?瞧瞧连月银都罚没了,这下该老实了吧!
随着谭嬷嬷的扬长而去,林西的后悔就如同这湖边的冷风,一阵一阵的直吹向心头。
四位小姐带着有苦说不出的丫鬟们,各自散去。
林西见事已至此,只有自认倒霉。虽然她内心很想冲上前与谭嬷嬷理论一番,奈何被谭一尺的名头吓住了双腿。她磨了磨后槽牙,颠颠的帮着腊梅扶住了三小姐。
高鸢尾抬眼见是她,红着眼睛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西咧嘴一笑道:“回三小姐,表少爷出府去了,奴婢瞧着那院里没甚么事情,便过来瞧瞧小姐,哪里知道……”
这丫鬟果然是个有心的。
高鸢尾心下流过一阵暖意,眼波流转,柔柔的看着林西。
林西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眉目似画,楚楚动人,不由的心头一颤。三小姐将将满十一岁,就长得这般模样,将来长开了,该是何等的倾城绝色啊!
高鸢尾定定的看了林西两眼,轻道:“难为你想着来看我,偏跟着一道遭了无妄之灾,哎!”
林西见如此美丽的脸上浮上一层哀色,早已忘了自己为月银忿忿不平的事,出言安慰道:“小姐说的哪里的话,不过是跪了一遭,罚了点银子,既不伤筋,又不动骨的。倒是小姐身子弱,在寒风底下跪了半盏茶的时间,怕是浸了寒气,奴婢陪你回去吧!”
“小姐,林西说的对,咱们回院子吧,今日这事,便是到了太太哪里,也跟咱们一点关系没有。小姐且放宽心!”腊梅也劝道。
高鸢尾喃喃自语道:“如何没有关系?”
林西见小姐这般神色,心知是为了四小姐那句话郁结于心,心下一动,遂苦着脸道:“哎啊,也不知今日这事会不会传到崔家两位姑娘那里,若传出去了,咱们高府的脸面,可就完了!小姐,崔家的姑娘教养这般好,她们若知道了,会不会瞧不起咱们府里的人啊?”
高鸢尾猛然领悟过来。是啊,有崔家两位姑娘在,太太之位哪里能轮到朱姨娘。
她悠然一笑道:“傻丫头,两位姑姑虽说在太太跟前侍候,只是这般不光彩的事,太太岂会让外人知晓?”
林西拍拍胸脯,傻傻的笑出了声道:“还是小姐聪明!瞧奴婢这笨的,白操了这份闲心!”
高鸢尾见她笑得没心没肺,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若能像这丫鬟一样没心没肺的,倒也是种福气,遂笑道:“你快回去吧,表少爷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跟前找不到人总不大好!”
林西算了算时辰,认为小姐这话说得在理,当下也不推辞,笑道:“那奴婢先回去,等得空了再来回来看小姐!”
高鸢尾见这丫走远了,脸上的笑又淡了几分。
……
崔淑兰听着谭嬷嬷跟前丫鬟的回话,脸色一分分的沉了下来。
她看了床前的水仙一眼,淡淡道:“你从我的私房里拿出五十两银子封给谭嬷嬷,就说我说的,这般处置很是妥贴,让她对姑娘们严家管教!”
水仙轻轻点头,以示应下。
“世家的小姐,居然口出恶言,行止无状,传到外头,那是要教人笑话咱们高府没有家教。”崔淑兰怒上心头,几句话一说,气喘吁吁。
刘妈妈见太太动怒,忙劝:“太太,小姐们年岁还小,做的不好的地方,慢慢教。太太千万别为了这些个小事,动了怒气,坏了身子。”
许是为了应刘妈妈的话,崔氏胸口一阵起伏,猛的咳嗽起来。
刘妈妈,水仙见状,一个抚胸,一个喂茶,半天才稍稍缓和过来。
“刘妈妈,府里四位姑娘身边的人劳你敲打敲打,倘若姑娘们再有下次,我头一个拿她们开刀,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顺便去把大小姐叫来!”崔氏说完,挥了挥手,疲倦的合上了眼睛。
水仙与刘妈不敢多言,对视一眼,各自行事去了。
……
午后的明月轩素来人少。
二楼雅坐的一处角落里,一中年锦衣男子手注香茗,茶烟袅袅千起。
对面的白袍少年接过男子递来的黑釉茶盏,置鼻下闻了闻,展颜道:“父亲,真香!”
言闭,不等男子回话,轻抿一口,细品了品,叹道:“好茶!”
崔荣轩慢慢饮了一口,抬眉道:“这几日你在高家住得可习惯?”
白袍少年正是崔瑾辰,只见他笑道:“吃的好,睡得香,自是好得不能再好!”
崔荣轩抬眼瞧了瞧儿子眼底的青色,也不戳穿,悠悠道:“你姑母身子如何?”r655
第九十五回 子嗣不丰
“姑母身子不坏便已是大好!”
崔瑾辰如实说:“姑父前儿个纳了位新姨娘,将将十七岁的年纪,是高家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赶着送上门的,我瞧着姑父并不当回事。”
“高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女?”
崔荣轩皱了皱眉道:“又是一个自不量力的!不必管她。你那两位姑姑在高家可还安份?”
“父亲宽心,言行举止无一不妥。”
崔荣轩满意得点点头。
“父亲,有一件事儿子要与你说。”
“且说!”
“姑姑想为我与表妹简单办个定婚宴,日子定在十一月二十二,您看……”
“十一月二十二?订婚宴。”
崔荣轩眸色一暗,沉吟着没有说话。
崔瑾辰心下称奇,忙道:“父亲不是最希望我与表妹亲上加亲的吗?怎的这会子……难不成父亲想反悔?”
“胡说!”
崔荣轩摆摆手道:“高,崔两家达成一致,交换过信物,岂有悔婚的道理?你与茉莉亲上加亲,更是好事一双。只是这订婚宴安排在十一月二十二……”
“姑母说看过黄历了,那天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崔瑾辰拿起已温了的茶盏,一口饮尽,不以为然道。
崔荣轩剑眉轻挑,压低了声道:“今日早朝,太子监国!宫中传说消息,皇帝病了!”
崔瑾辰眉心跳了两下,怔怔地看着父亲不说话。
崔荣轩望了儿子一眼,咳嗽两声淡淡道:“太子监国是早晚的事,皇帝这会病了。却有些蹊跷。宫里瞒得紧,为父打探不出来。”
崔瑾辰虽不大懂朝庭大事,却也知道皇帝病了并非小事,遂接口道:“要不,我回去眼姑母说换个日子?”
“倒也不必!”
崔荣轩思虑半晌道:“这事不必你出头。你姑父怕已得了消息,如何行事,他自会思虑周详。倘若他问起你的意思,你只说想早些办,好让姑母安心!”
“为何?父亲刚刚不是还说那日子不太合适?”
崔荣轩打着哈哈道:“我说不太合适是因为你姑父身为相爷,太子监国必要尽心尽力辅佐。怕没空烦心这些个小事。你姑母又病着,府中何人操持?”
崔瑾辰不疑有他,一边低头替父亲把茶续上,一边笑道:“姑母说只请几个世家好友在一处聚聚,也没多少客人。高府这么多人。弄个小小的宴请又有何难?”
崔荣轩骤然看向儿子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瞬间便消失得无踪影。
崔瑾辰茶盏递到父亲手中,痞痞地笑道:“父亲,我啥时候搬回来住啊,这定了婚,再在人家家住着,也不大合适啊!”
“我儿所言极是。待宴请一结束。你便搬回来了,这几日跟着高府的先生多学学,万万不可贪玩耽误了学业!”崔瑾辰叮嘱道。
“耽误不了。你儿子我天姿聪慧,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绝对是人中龙凤,父亲大人且放心!”
崔荣轩见儿子自吹自擂,却不动怒。端着茶盏缓缓道:“得了,你且回去吧。我等老陈来接我!”
崔瑾辰知道年近四十的老程是父亲的管事加幕僚,此人跟着父亲已有十多年的时间。此次进京,父亲特意把他带在身边,遇事也好有个人商议。
因此并未多想,又饮了几口茶,起身朝父亲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出了茗月轩,扶着小厮的手,爬上马车,缓缓而去。
……
片刻后,一灰衣中年男子匆匆而入,径直上了二楼,环视一圈后,直直坐在崔瑾辰刚刚坐过的位置。
“如何?”
“老爷,刚刚得到消息,分左,右两相一事,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噢?竟是她!”崔荣轩扬了扬下巴,手就势抚上额头。
“老爷,皇后娘家逍遥侯府那几个眠花宿柳,花天酒地的,也不是为相的人才啊?”老程心中迟疑道。
崔荣轩淡淡地看他一眼:“你却忘了,逍遥侯夫人的长兄钱寅,如今正在御史台为官。”
“这么说来,皇后是打算……”老程面露惊色。
“不好说啊,此次进京,原以为京里水浅,哪知短短几日走动下来,才知水不仅深,且浑,老程啊,中宫那位不容小觑,短短十年,她的手,竟伸得这般长,不是好事啊!”
崔荣轩闭目一叹,心中又想起了老父临行前的交待,脸色渐渐凝重。
老程见老爷一语不发,也不多言,默默地陪着喝了半盏茶。
茶尽,主仆俩对视一眼,相携而出。
人刚走,一处极隐蔽的茶座上,站立起一青袍少年。少年十分俊朗,微微瘦削的脸上有一双漆黑的眸子。
伙计一见他站起来,忙迎了上去,笑道:“林掌柜,这就要走啊,不再多坐会了?”
……
福宁殿门口,太子赵靖琪踌躇不前。
张义见太子这般行事,忙上前轻道:“太子快进去吧,皇上等太子半个多时辰了。”
张义环视一圈,忙压低了声道:“这会子皇后娘娘不在!”
赵靖琪心下一松,忙道:“父皇如何?”
张义抬头笑道:“好多了,今儿晨起用了些清粥,又看上折子了。太子快请!”
赵靖琪走了两步,忽尔收住了脚,上下打量了张义一番。
轻道:“昨夜公公送来的药极好,小松子这条命算是救回来了。这份情我领了!”
张义头一低,忙道:“太子言重了。奴才愿意替太子分忧。”
赵靖琪定定地看了他两眼,轻声叹道:“张公公若真愿意替我分忧,且找个机会把那些个因我而枉死的人埋了,本太子日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张义低眉顺目道:“太子放心。奴才一定把这事办妥贴了!”
赵靖琪伸手在张义肩上拍了两拍,大步而行。
不多时,人已行至榻前,却见皇帝脸色苍白如纸,闭目卧在塌上。呼吸均匀。
赵靖琪见父皇短短两日瘦了一圈,胡须已呈斑白之色。虽养尊处优,然面上竟有苍老之态,不由心下微痛,一双手渐渐渗出汗来。
他缓缓走上前,静静地跪倒在塌前。守着不说话。
……
“皇儿来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睛,略略仰头:“今日朝堂如何?”
赵靖琪忙道:“回父皇,一切安好,无甚大事。”
皇帝似很满意,点头道:“遇事万不可着急。要稳稳地沉住气。你只需记住,你是君,他们是臣。”
“儿臣遵命!”
短短一句话,皇帝说得很喘,他顿了顿又道:“你母后替朕打理朝政也有数年了,见识谋略非你能比,以后,若有不决之策。需多听听你母后的意见。”
“儿臣明白!”赵靖琪恭敬道。
“昨夜的事,你母后出手稍稍重了些,却也是因你而起。你是她唯一的皇子。是大莘国唯一的太子,是她唯一的指望,你若有个什么,让你母后如何过活?昨儿你走后,你母后在朕的塌前,掉了半天的泪。”
赵靖琪心中又羞又愧。不由泪浮于眼,哽咽道:父皇。儿臣私自出宫,累父皇病重。累母后操心,儿臣不孝,儿臣死罪。”
“什么死不死的,年轻人,有几个耐得住这深宫的日子?
父皇年轻时,也常常偷跑出宫,比你还皮。”皇帝脸上牵出一抹笑意,眼中似有迷离之色。
“父皇说的可是真话?”
“皇儿,君无戏言。只是父皇那时兄弟姊妹多,便是被人发现了,也无甚大碍,左不过一通长跪。而你,却是大莘国唯一的皇子,肩系重担,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可明白?”
迷离之色片刻尽褪,皇帝眼中深沉又起。
……
子嗣不丰是莘国皇室由来已久的传统。
先皇文成帝膝下,长大成年的皇子不过三五人而已。赵晗非长非嫡,最后能成就大业,也是因为前太子英年早逝。
景德帝赵晗二十七岁荣登大位,如今已二十八年。
赵晗十九封宁王,娶妻吴氏,几年后,吴氏病重,未留下一子半女便撒手人寰。
赵晗后娶妻郭氏。郭氏出身高门,陪伴着赵晗一路从太子之位走到权力鼎峰,其中艰辛自不必说。让人惋惜的是,景德十年,郭氏也因病去逝。
彼时景德帝除了皇后外,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然不知何故,怀孕生子者也不过缪缪十几人。
更不幸的是,这些皇子皇女长至四五岁,乃至七八岁,总因各种疾病,早早夭折。
故景德帝临近不惑之年,膝下只孤零零的两位皇女,连个可托付江山的继承人都没有。
景德十三年,高龄四十岁的刘德妃怀胎十月,九死一生产下皇子,娶名赵靖琪,成了景德帝众多皇子中唯一存活下来,且健康长大的皇子。
景德十四年,刘淑妃母凭子贵,力压后宫众贵女,被皇帝亲封为皇后。五年后,年仅七岁的赵靖琪被立为太子。
太子之位,关于国本,若有丁点意外,那便是乱国之本。因此赵靖琪此次避开众人私自外出,引得皇帝病重,皇后大怒,也都在情理之中。
赵靖琪一点就通,拜伏下去,心悦诚服道:“儿臣明白,儿臣知错!”
“起来吧!”
赵靖琪方敢起身,回首见张义端了药盏过来,接过药碗,尝了两口,才送到皇帝跟前,亲自喂送。
药闭,皇帝望着太子,微微含笑道:“高相此人,皇儿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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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江山姓赵
赵靖琪冷不丁被问,略思片刻,方道:“老奸巨滑,深不可测!”
皇帝摇头叹道:“此人虽然奸滑,却是忠臣,此次朕让他辅佐皇儿,皇儿可放心重用!去吧,御用书房里的折子怕已堆积成山,皇儿需得用功方是。”
“是!”
赵靖琪再拜而退。
……
“张义!”
“老奴在!皇上有何吩咐?”张义迅速上前,躬身侍立在御塌前。
“太子宫里,找些个你看得中的送过去!”
张义揣摩这话中的深意,不由心头一凛,低声道:“皇上……”
皇帝叹息一声,不答反问:“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暖如春日的寝殿里,张义忽然觉得一股寒流沁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成冰凉。
他扑通跪倒在地:“自皇上十四岁起,今年已整整四十年。”
皇帝幽幽地斜看了他一眼:“你与她交情非浅,朕心中明白,只一点,你要记得,莘国的江山姓赵。”
冷汗涔涔从手心,背后涌出,张义浑身颤抖,强撑心头的恐惧,抬眼对上皇帝幽深如潭的目光,咬牙道:“皇上,老奴永远是皇上的老奴,此生不变!”
皇帝心下一松,疲倦地挪开眼睛,许久,长长地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谁强,谁弱,都非好事啊!”
……
崔瑾辰疲倦地把书一扔,拿起茶盏,却是冷的,不由高声道:“林西。林西!”
“来了,来了,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林西扔下手里的活计,颠颠地跑到书房里,笑道:“表少爷。要喝热茶,还是要吃点心?”
“给我换杯热茶来!”
“表少爷看了半天的书了,也该乏了,要不要去园子里转转?”林西一边麻利地倒茶,一边热心地劝道。
表少爷出了趟门,回来后像是换了个人。也不跟着大少爷他们去学堂,只缩在书房里看了半天的书,还把她给撵了出去。林西乐得清闲,跟荷花姑娘学着做了几针针线,颇有几分心得。
崔瑾辰接过热茶。吹了吹,嫌烫,又扔下了。复又拿起书,看了几页,又觉无趣,脸上便讪讪的。
这京城虽然繁华似锦,歌舞升平,奈何他人生地不熟。高家三位少爷。家教甚严,整日里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很没意思。
林西这一说,正合他心意,遂笑道:“走,替我换衣裳,你陪我在府里走走!对了,你们这府里有何好看的?好玩的?”
林西思了思道:“这大冬天的。叶儿,树儿都榭了。景致也都稀疏平常,哪来什么好看的。好玩的?”
话极一半,却听外头丫鬟唤道:“表少爷,老爷请您到书房走一趟!”
崔瑾辰吓得直接从梨花木太师椅里跳了起来,一把扯住林西的衣服,低声道:“你家老爷为什么找我?”
林西心道我又不是老爷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会知道老爷为什么要找你。
遂开玩笑道:“也许老爷觉着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看看女婿长什么样,所以特特把表少爷叫去,让他瞧瞧仔细。”
崔瑾辰脸色一沉,呵斥:“胡说八道!”
林西见表少爷吓得脸都白了,心道这世上可不仅媳妇见公婆是个难事,女婿见老丈人也非省心事。
她好心地陪笑道:“表少爷,实在不行,让荷花姑娘陪着吧。”
就冲荷花姑娘火中勇救主子的壮举,说不定遇事还能替表少爷你挡一挡。
哪知崔瑾辰冷冷地看了她两眼,出声道:“你们俩个一道跟着来。”
“啊?”
……
就这样,林西与荷花,一个高一个矮,一个壮,一个瘦,一个左,一个右的,守在翰墨院门口。引得过往的丫鬟,婆子们频频侧目。
林西虽然脸上带着笑,暗下却骂道:瞧什么瞧?没见过丑女啊!
她抬见荷花姑娘板着一张脸,腰背挺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心中十分羡慕。瞧瞧这定力,果然非常人能比。
她斟酌良久,清咳一声道:“荷花姐姐,你说老爷找表少爷什么事啊?”
“主子的事,岂是做下人的能猜测的?咱们做好自个的本份便行。”荷花姑娘一开口就把话堵死了。
林西忧愁的目光从荷花姑娘身上落在地上,叹息了一声。
所谓聊天,也要你一言,我一句方能聊得起来,像荷花姑娘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人讲得噎住的本事,别说是聊天了,就是聊鬼,也没戏啊。
罢了,做个桩子杵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能省些口水,还显得身形挺拔。
林西这根桩子没杵多久,那崔瑾辰大摇大摆地从翰墨院走了出来。
林西一见他脸上笑眯眯的,知道岳婿两个相处甚欢,便无事搭话道:“表少爷,这么快?”
崔瑾辰虽然一脸轻松,心下却奇怪姑父巴巴地把他叫去,偏只客客气气地问了问订婚宴的事。
他按着父亲地叮嘱回了话,姑父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让他回了,速度快的,连杯茶也没喝完。
崔瑾辰想不明白,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遂道:“没什么大事。荷花你先回去,派人到泰然院说一声,就说晚饭我在那边吃。”
“是,表少爷!”
“林西陪我往园子里逛逛,坐了半天了,想透口气!”
……
“父亲,皇上病了,今日起太子监国!”高则诚从翰墨院出来,径直入了老父亲的院里。
高相爷微胖的双手合在腆起的肚子上,脸上浮起一丝疑惑:“好好的,怎么病了?”
“宫中消息封得紧,连几位亲王都不曾宣见,打听不出来!”
老爷子愣了愣,片刻脸色渐渐凝重:“你瞧太子如何?”
“性子温和,为人纯孝!”高则诚思了片刻,小心谨慎地道出了八个字。
“性子温和,为人纯孝?”
高老爷子冷笑道:“为人子尚可,为君的话,便弱了些。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儿需收敛锋茫,用心辅佐,万事不可拿大!”
高则诚听得父亲这话,想着朝堂上的暗流涌动,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父亲所言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订婚宴……”
“倒也不防事,正好崔家老大在,露一露脸不是坏事!”老爷子一语双关。
……
林西随表少爷走出翰墨院,一路向北。
隆冬时节,空气中弥散着萧索的味道。干枯的蔷薇花架,往昔的娇艳早已不复存在,只留经脉在寒风中苦苦支撑,以等来年的一展风华。
风华这玩艺,林西觉得真不是那么容易展示的。像表少爷这般在琴瑟寒风中依旧能玉树临风,四肢伸展的男子,其风华不是绝代,也可万代了。
而林西素来畏冷,寒风一次,哪还顾什么风华,只缩手缩头地团成一团,鼻子呼啦呼啦地响个不停。
主子与丫鬟之间的距离从来都隔着银河,遥不可及。所以当表少爷沉醉于蔷薇花架上的那一抹零落的凄美时,林西脑子里只想着再过半个时辰,她就能坐在暖和和的炭炉旁,吃着热热的饭菜。
忽然,铮的一声轻响,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划过天际,似阳光普照大地,又似月光遍洒苍穹。林西清楚地看到表少爷的身子微微一颤,伸向枯枝的手僵在半空。
林西侧耳倾听,觉着这琴声似有些熟悉,不由得低喃道:“大冬天的,谁跑这里来弹琴?”
“嘘,别说话!”崔瑾辰回过头,忍无可忍地瞪了林西一眼,对她不合时宜发出噪音的行为以示告诫。
林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咬了咬唇,目光呆呆移向一处。
琴声似悲似泣,如慕如怨,崔瑾辰脸有哀色,竟呆呆地寻那琴音而去。
林西弱弱地拉了一把表少爷的袍角,没拉住;又轻轻地唤了一声,也没唤住。林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倒也并非她煞风景,这般悲凉的琴音听在耳中,林西没由来地想到了古人的一句词: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说在这偌大的高府,能弹得一手好琴的无非就是少爷,小姐。可少爷,小姐们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哪来的愁?哪来的悲?
林西十分不能理解。
她记得小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师姐师弟,就她和老爹相依为命。有一年老爹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把破琴,铮啊铮地弹了半天,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听得人心头直打颤。偏老爹还当个宝贝似的,没事三天两头拿出来折腾一下。每折腾一回,老爹的眼眶就红一回,连给林西做饭的心思都没有。
就这样,林西心头打了几回颤,肚子饿了几回,她便不干了,流着个口水硬是把那破琴挤开,一头扑向老爹怀里,巴叽就把口水亲到了老爹脸上,奶声奶气道:“饿!”
一个饿字,让老爹从此后把那破琴束之高阁,再也没有把它拿出来折腾人。所以,在林西的下意识当中,弹琴等于没饭吃;有饭吃,不弹琴。
后来渐渐长大了,林西明白,那琴许是短命的老娘留下来的遗物,老爹睹物思人,自然也就没了旁的心思。
只是再思,也思不出个老娘来,林西她从来没见老娘的面,所以老娘是方的圆的,跟她压根没有多大的关系,但是老爹眼眶一红,林西就心疼。r655
第九十七回 琴音
一阵冷风吹来,林西打了个激灵,抬眼一瞧,表少爷已没了人影。
她吓了一跳,心道我这才短短地回忆了片刻,表少爷就被那琴勾得连人都没了。不敢多想,忙寻着琴音而去,七绕八绕,总算是寻着了人。
表少爷衣袍飘飘地立在一颗光秃秃的石榴树下,正痴痴地对着一堵墙,凝神静听。
林西觉得这堵墙有些个熟悉,她定睛一瞧,这不是平芜院的围墙吗?怪道这琴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原是三小姐在抚琴啊!
正所谓乐为心声。三小姐弹的这琴音这么悲,看来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紫薇与腊梅两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小姐心情不好也不知道在边上劝一劝,若要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三小姐在这府里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果不其然,崔瑾辰幽幽道:“你家小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林西挤出一抹微笑:“回表少爷,昨儿个二小姐与四小姐闹了几句口舌,被谭嬷嬷知晓后,禁了府里四位小姐的足。我家小姐受了无妄之灾,所以弹的琴也就悲了些!”
崔瑾辰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忽然觉得整个人乏透了,掀起袍子便大步离去。
……
“小姐真是聪明,这曲子才弹几日,便弹得这般好听,回头邹先生听了,定会好好夸小姐一番。”
腊梅端着燕窝走进来,搁在几上:“就是奴婢听着悲了些!”
高鸢尾轻抚琴弦,淡笑道:“你不懂,这曲汉宫秋讲的是宫女哀怨悲秋。寂寥清冷的生命意境,如何能不悲?我这局外人只领悟得一二分而已。”
腊梅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小姐只得一二分,奴婢听着就想落泪,也不知十分领悟的人弹奏出来,该是如何的悲悲戚戚啊!”
“若真有十分领悟的人。只怕未弹泪已先流了,如何还能平静地弹完整首曲子。”
腊月听着很有几道理,点头笑道:“小姐说得对极。”
高鸢尾扔下琴,起身走到书桌前,随手翻了翻书,笑道:“这禁足的日子倒也不难过。好歹是清静了!”
“府里上下说这话的,也就小姐一人了。奴婢瞧着小姐整日里抄啊抄的,眼睛都要坏了。谭嬷嬷也是的,压跟与小姐不着边的事,连小姐都罚。真真是个心狠的!”
“谭嬷嬷的话,很有几分道理。闺中是姐妹,将来出了门子便是帮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瞧瞧太太和崔府的两位姑娘就明白了。”
腊月笑道:“这么一瞧,谭嬷嬷的话确实有道理。对了小姐,昨日针线房的人来给小姐量衣裳,小姐为何只挑了那素色的锦缎?依奴婢瞧。小姐若穿了红色的袄子往世家亲戚们跟前一站,那才叫让人移不过眼去。!”
“傻丫头,大姐的好日子。作什么我去抢她的风头?”
“小姐,可奴婢听说二小姐,四小姐都是挑了最好看的颜色呢!”
高鸢尾眸色一暗,轻声道:“他们有兄弟,舅家帮衬着,你家小姐没有。”
腊月自知失言。心下懊悔,正想着如何哄劝。却见紫薇掀了帘子进来,一边搓手。一边抖着身上的寒气。
“外头起风了?冻成这样?”腊月笑道。
“可不是起风了,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对了,小姐,奴婢刚刚从外头回来,远远的见三少爷和林西站在咱们院墙外吹冷风,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紫薇把手放在碳盆上烤了烤。
“噢,快把人去请进来!”高鸢尾柔柔道。
“奴婢正打算去请,谁知一晃,人又不见了。”
“听你这么一说,不像是见着了人,倒像是见着了鬼。”腊月扑哧笑出了声。
“死蹄子,大白天的人和鬼都分不清,你当我真是眼睛瞎了吗?”
高鸢尾听着两个丫鬟打趣,心头的阴郁一散而空,笑道:“腊月你再去瞧瞧,若还在,就把人请进来,若走了,那只当是紫薇真的遇着了鬼!”
腊月见小姐脸上有了笑意,忙道:“哎,奴婢这就去!”
……
林西低眉顺眼的用眼角的余光去瞧表少爷,心里吃不准这货阴着一张脸倒底是为了什么?
她细细的回忆了半晌自己的言行,觉着没有什么不大方得体,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渐渐地就放下了心。
少爷们,小姐们的心思就是复杂多变,想那么多做什么?若自己也像他们这样整天这个愁,那个哀的,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表少爷,大少爷院里开饭了,请你过去呢。”
崔瑾辰回过神,想了想道:“荷花,外头起风了,你帮我去拿件厚些的披风来,林西刚刚在园子里吹了会冷风,在家歇着吧,一会你陪我去!”
林西心下大喜,心道表少爷这眼力劲真不错,知道自己在园子里吹了冷风,冷不丁的就体贴了一把,怪让人感动的。
林西这感动仅仅维持了一秒,抬眼却见崔瑾辰高大的身形近在咫尺。
“表少爷?”林西吓了一跳。
“我桌上的那本琴谱,回头等我走了,你给你家小姐送过去。这原是我从三表弟那儿得来的,也没多大用处,你家小姐喜欢弹琴,正好物有所用。那个……避着些人啊!”
崔瑾辰伸手郑重其事的在林西瘦削的肩上拍了两拍,眼神中含着一丝信任转身就走。
避着些人?
林西死劲捉摸表少爷这话中的深意。
为毛要避着些人,这又不是偷奸,养汉子,不过是送个琴谱,避什么避……
我擦!怪不得要把荷花姑娘支走……大事不妙啊!
别人尚未来松土呢,表少爷自己就想从坟墓里跳出来了。林西身上的寒毛被炸得根根竖了起来。
倘若她把琴谱送去,万一将来大小姐知道了,她这个跑腿的丫鬟肯定脱不了干系;倘若她不把琴谱送去,待会儿表少爷回来问起,她拿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不好办啊,十分得不好办!看来这琴谱得送得不动声色,曲折迂回些,她才有活路。林西如困兽一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踱着踱着,林西脑中灵光一闪,心下便有了办法。
她把书踹进怀里,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裳,颠颠地去了平芜院。
……
“小姐,这琴谱是三少爷送给表少爷的,表少爷问我府里哪位小姐的琴弹得最好,奴婢想都未想,就说‘数我家小姐弹得最好了’,表少爷就让奴婢把这琴谱送了来,还说什么物尽其用。”
林西按着心下码好的说辞,顺溜的把话说出口,抬眼去瞧三小姐的神色。
高鸢尾见林西大冷的天巴巴地赶来送本琴谱,又听她这般说话,不由得又高看了这丫鬟一头,笑道:“哪有这般夸自家小姐的?府里其它姐妹弹得也都是极好的!”
“再好,也不如小姐的好,奴婢听过小姐弹琴,可好听了!”林西脸上十分的骄傲。
“小姐,这丫鬟几日不见,嘴巧得跟窗下的雀儿似的,一口一个好话,堵都堵不住。”
紫薇在边上打趣道:“我问你,前头你和表少爷站在平芜墙边下吹冷风,可有这回事?”
林西一个趔趄,差点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心一虚,想都未想便道:“没有啊,紫薇姐姐怕是瞧错了吧?”
“我就说吧,你定是看花了眼!表少爷住得离咱们院子八丈远,再怎么着也不会往这头来啊!”腊梅笑道。
“朗朗乾坤,悠悠白日,难不成我真见鬼了?”紫薇这会子听她们一说,连自己都十分不确定了。
腊梅轻笑道:“必是昨夜做针线活做得晚了,眼花了。”
“紫薇姐姐,我夜里睡得迟了,也常常眼花,回头早些睡,就不会眼花了。”林西猜测这话里的意思,不失时机地提了一句。
高鸢尾翻了翻琴谱,轻笑道:“林西说得对,回头别熬夜。得了,快拿些掌钱给林西,难为她大冷的天跑这一趟。”
“使不得,使不得!”
林西忙起身摆手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给小姐当差,哪里还能拿小姐的赏!”
“小姐让你拿,你便拿着!”
紫薇麻利地把一两碎银子塞到林西手中:“你心里装着小姐,小姐岂能让你白装着,快收着。”
……
“小姐,这林西瞧着傻傻的,笨笨的,为人倒是忠心,小嘴也甜,真真讨人喜欢!”
腊梅把人送出院,进屋头一句话,便夸道:“比着东厢房的那几个,不知道好多少倍。”
紫薇也帮腔道:“正是这个话。若换了旁人到表少爷房里侍候,只怕心思早就在表少爷身上了,哪还会心里惦记着自家的主子?”
高鸢尾放下琴谱,想着这丫鬟三番四次地跑回来瞧她,展颜笑道:“难得你们都夸,我也是瞧她长得虽然平常,说话行事却是伶俐,一双眼睛带着巧劲儿,一点都不拿大,心生喜欢!”
紫薇轻道:“赶明等她回来,小姐不防放在屋里再调教一年,将来也是个助力!”
腊月一听紫薇这话,只觉得趁心,遂道:“这主意好!”
高鸢尾白皙的脸浮上红云,她未料到这两个丫鬟想得这般深远,嗔骂道:“还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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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臣强主弱
“小姐,不早了,奴婢听说太太已经让刘妈妈在府里挑人手,等调教好了就摆到大小姐院里。小姐再过一个多月,就整十四了,了不得两三年,必是成亲的。到时候多几个知根知底的人陪着,小姐方才省心。”紫薇道。
高鸢尾羞得连耳根子都涨红了,低眉扭捏了半天,方嘤嘤道:“那丫鬟只签了五年,再有一年,就出府了!”
腊梅扬嘴笑道:“外头的日子虽说自由,但到底是难的。出了府那丫鬟无根无底,无亲无眷的,哪有在小姐身边来得舒服?林西是个机灵的,只要小姐对她好些,到时候必是舍不得出去的。”
……
怀里揣着一两碎银子,哼着小曲,一身轻松的林西未料到自己被人惦记上了。她正洋洋得意的感叹自己的聪慧。做丫鬟能做到像这她这个境界,显然是难得的。
可别小看了这琴谱,说得好听是赠送,说得不好听可是私相收受。高门大户,礼法所拘,女子的德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关乎一生清白呢。万一被有心人拿捏住,表少爷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三小姐可就惨了。
如今被她这么一搅和,便是再有人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这两人丁点错处来。
林西抬头望了望天,得意得抬了抬眉,心道表少爷,三小姐,你们也不用太感激我,谁让我有个名字叫雷锋呢。
……
昨夜一场西北风,呼呼地把京城直接刮进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比着往前,要冷上许多。街道巷陌透着一股子萧索,便是生意最火的万花楼,寻欢的人也比平常少了两成。
于是乎,太子监国与高崔两家联姻一事,便成了这个寒冷季节里最热门的议论话题。
太子年方十五。是莘国皇位仅有的接班人。此时监国,看来老皇帝是打算趁着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时,让太子接手政务,将来也好托付江山社稷。
至于高崔两家联姻,那也并非什么稀奇事。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府都是高门,家世相当,又都是才子佳人,自然是得亲上加亲。
平头百姓只关心吃饱穿暖。对于这些个消息素来只是听一听,议一议,图个热闹,过了,谁还会放在心上。然这等消息落在莘国达官贵人的耳朵里,透出来的便又是一种信号。
这日晚,礼部右侍郎朱京把几个儿子都叫到了身边。
几人拿着高府的贴子商议了半天后,那朱京抚着胡须叹道:“你妹子的事情。也不必再瞎操心了,怕是没她什么事了。让人备份厚厚的礼,送至高府吧!”
大儿子朱寻亮喝了口热茶。点头附和道:“连崔家老大都进京了,还有什么想头呢?”
二儿子朱寻言却道:“不是说崔家送来的那两个,高相都看不大中吗?”
朱寻亮冷笑道:“再看不中,那也是崔家的姑娘。放眼莘国女子,除了皇室公主,谁能还贵得过崔家。这次崔老大进京。光同门师兄的宴请,便一日没断过。均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高相又岂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三儿子朱寻方叹道:“如今皇上令太子监国,高相辅佐。将来太子登基,高相便是最大的功臣,高家的富贵只怕还得上一层。妹子若能争得正位,咱们府里也能水涨船高,如今这富贵看得见,吃不着,真真是挠人心痒啊。”
“就是,若妹子真扶正了,父亲和我们几个的官位,何愁不往上升一升。”
“可不是这个话吗!”
朱亮见三个儿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心下也觉得惋惜,只是崔家的实力非朱家能比,朱亮便是再有心想帮衬女儿,也不可能越过崔家去。
如今崔高两家联婚,关系固若金汤,这个时候朱家想横插一脚,只怕是……
朱亮心头发闷,不悦道:“让人备些酒菜,温上几壶好酒,咱们父子喝两杯!”
……
借酒消愁的自然不会是朱府一家,何家当家人何成刚虽然早就知晓自家妹子做下那等蠢事,被踢出了局,然听到高,崔两家联姻,心里仍不是滋味。
富贵这东西,真像是万花楼里的姑娘,玩着玩着,就玩上了瘾。他何成刚从一个只富不贵的商户,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靠的是妹子的枕边人。他很清楚枕边风对于他这样一个六品小官的升迁,是何等的重要。
原想着妹子仗着有子有女,仗着高相的宠爱,他再在外头使一把劲,就能把事情办妥,哪知自那回醉仙居与高相把酒言欢后,他几次三番再想约高相,都被高相的两个贴身小厮客客气气地推了去,使再多银子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今太子监国,高相辅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富贵,这权势,着实让人眼红啊!
要自家妹子真能成事该多好,别的不说,堂堂大莘国相爷的大舅子,那是何等威风啊!
何成刚一壶酒下肚,想着自己整天在衙门里看上司脸色,日子过得憋屈,不由得怒上心来,大声喝道:“来人,倒酒!”
……
正阳宫的寝殿里,皇后李妍接过春阳递来的人参汤,尝了几口,便蹙眉道:“换了别的来,一股子参味,着实难闻!”
春阳知道这几日因担忧着皇上的病,娘娘无心饮食,忙劝道:“娘娘,这几日娘娘守着皇上,没日没夜的,脸色难看了许多,若不细心调养着,只怕撑不下去。这参汤是御膳房用小火熬了半日的,最是养人不过,娘娘不为旁的,便是为了皇上,也该多喝几口。”
李皇后刚要把参汤放下,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强忍着又喝了几口,终是推到一边。
“太子那边还送过去了?”
春阳走近了笑道:“娘娘放心,太子宫里的,早就派人送过去了。”
“送过去如何能行?这孩子最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没人看着他吃,他也就懒得动弹了。如今学业又重,身上又承着重担,一丝都马虎不得。”李皇后眼中尽是心疼。
“娘娘尽管放心,如今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张公公亲自挑了送过去的,最是有眼色不过,必能把太子侍候得妥妥贴贴。”
春阳一说这话,倒让李皇后想起了几日前被她仗毙的那几十几宫人,不由眸色一暗。
“这孩子,如今看本宫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全不如以前那么透亮,只怕心里还恨着本宫呢!也怪我,下手狠了些。”
李皇后着红色洒金王彩凤凰通袖长衣,头戴凤簪,显得雍容华贵,偏脸上含一抹忧色挥之不去。
春阳轻轻一叹,道:“这会子娘娘后悔了,当初奴婢劝着,拦着,娘娘却……”
几十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因为一个疏忽,没看住太子爷,就被处了极刑,同为下人的春阳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你知道什么?”
李皇后面色一肃,凤眉高高挑起。
“本宫与皇上四十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这孩子从小就被惯坏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眼里越发的没了规矩,连自私出宫这样的事都敢做。倘若再放纵下去,只怕要酿出大祸。与其日后后悔,倒不如现在拘着些,不狠狠地治他一回,他如何知道深浅?”
春阳也不害怕,轻轻蹲到皇后脚边,边捶腿边笑道:“娘娘要管教太子,奴婢不敢拦着。有道是欲速则不达,娘娘也该缓着些来。明明是心慈面软之人,非强撑着做那心狠手辣之事,过后又揪着心,何苦来哉?”
一句心慈面软让李皇后绷着的脸忍不住露了笑,佯怒道:“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在后头等着我。我何尝不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偏老天爷不肯给时间。春阳啊,有谁知道我心中的难处。”
春阳顿了一顿,叹道:“奴婢何尝不知?只是再难,也得慢慢来。太子到底年少。”
“年少?”
李妍轻嗤道:“本宫十五岁的时候,已跟着逍遥侯来京城讨生活了!对了,逍遥侯那边可有讯来?”
“回皇后娘娘,尚没有消息传来。”
李皇后微微沉寂,脸上笑意渐去:“高、崔两家小一辈的都联姻了,一旦皇上……这朝堂也就成了高家、崔家的朝堂,本宫与太子,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未及弱冠,这往后的日子难免受制于人啊!”
这话,春阳无论如何不敢往下接,一时华贵宽敞的寝殿里哑寂无声。
李皇后美目半瞌,自言自道:“崔、高两家,总要有一家……”
春阳的手轻轻一颤。
……
醉仙居后院厢房里,暖如春日。
炕沿上,林南,林北师姐弟俩相对而坐,东东腆着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林北的旁边,小几上置着几盘小菜,两支空了的酒壶,歪歪地扔在角落。
林北抚着东东的脑袋,柔声劝道:“师姐,少喝些,早些睡吧!”
“睡什么睡?我说的你听见了没有?蒋,崔两家要联姻了,高相那个老色鬼,要嫁女儿了。”林南托腮白了他一眼,沁过酒水的唇红艳艳的,娇嫩欲滴。
“跟你有何关系?”林北淡淡道。r580
第九十九回 林南的打算
“如何没有关系?师妹在高家,高家的一举一动,我都得关心着。要不然,师妹万一出了点差错,我如何向师傅他老人家交待?师傅他老人家临终把你们俩个托付给我,我这身上的责任重大。”
林北抿了口茶,浅浅地露出个笑来:“师姐,师傅临终跟你说了些啥?”
林南轻轻一叹,眼神渐渐迷离:“师傅说要我照顾好自己,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嫁了,凡事多听师弟,师妹的意见;师傅还说,他给我留了笔钱,存放在师弟你那里,将来做嫁妆。”
“就这些?”
林北替她把空了的酒杯续上。
林南端起杯子,一口饮尽,把杯子重重地往几上一搁:“师傅又说,回头找着称心如意的了,得让师弟,师妹过过眼,师弟师妹说能嫁,我才能嫁!我不服,凭什么我找男人,得让你们过眼?”
“师傅如何说?”林北循循善诱。
“师傅说,你们两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我是披着狼皮的羊。狼不看着羊,难不成让羊看着狼?”
“师傅这话,说得极好!咱们师门最是尊师重教,师姐你该听师傅的话啊。”
“师傅是我的大恩人,他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只是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好好的,师傅为什么要师妹卖身到高家五年。你说咱们家也不愁吃不愁穿的,何苦来哉。师妹那个身体,哪里是能侍候人的?端茶递水,打伞盖被,那都是体力活。再说。高门大户,如海之深,规矩极多,家法又严,勾心斗角之事多如牛毛。万一……”
林南絮絮叨叨顾着自己说话,未曾留意对面之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忧色。
“我知道,我不聪明,可再不聪明,我也是你们的师姐。你们两个,都是我亲人。哪一个我都放不下。你在我身边,我日日看着,倒也罢了;小师妹她……哎,我都担了四年的心了!”
林南说到郁闷处,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
林北对师姐每隔些时日的发作已经习以为常了。
彼时师傅常常不在家,一走便是一两月,小师姐可以说是师姐一手带大的。两人同睡一张床,同盖一床被,感情极深,素来是称不离砣,砣不离称。
林北怕她唠叨个没完,出声打断道:“对了。师姐,小师姐给你的那支翠玉簪子,这两天怎么没瞧着你戴?”
一说到翠玉簪子。林南气就不打一处来,恨恨道:“那日去青青房里串门,也不知道丢到哪里了,找了几回也没找着,必是给哪个人捡了私藏。回头她要是敢戴,我啐她一脸唾沫星子。”
林南一拍小几。身子却委顿下来,心情很是低落:“要是师妹知道我把翠玉簪子弄丢了。指不定……几百两银子呢,心疼死我了!”
怪不得前几日师姐天天一副无精打彩的样子。连万花楼都没了心思去瞧,原是弄丢了玉簪子。
林北深知师姐从来都极宝贝他和小师姐送的任何东西,此番深更半夜地到他房里喝酒闷酒,只怕也是因此的缘故,遂放缓了声道:“回头我帮你寻个一模一样的来。”
“寻什么寻?便是寻来了,也不是师妹送我的那个。”林南趴在桌上懊恼。
林北静默半晌,悠悠道:“可是官兵围住万花楼的那日,听吕帐房说,那日抓了两个贼人,那两个贼人还在咱们醉仙居用过饭。”
“可不是吗,点了一桌子菜,只用了几口,奶奶的,是嫌弃咱们醉仙居的酒菜还是怎的?主子装扮成小厮,小厮装扮成主子,真是会装。”
林南一听到两个贼人,就想起那日床底下的事,心头火大,抬起脸便噼里啪啦一通说,一时间间也忘了簪子的事。
“银子给了?”
“废话,要不给银子,我哪能这么轻易让他们走!”
“银子不少,剩下的只当给东东做点心!”
黑狗东东一听到它的名字,抬头瞧了瞧两人,呜咽了两下。
林北就手从盘子里拿了块牛肉,送到它嘴边,东东看了一眼,没理会,林北顺手塞到了自己嘴里。
“对了,师弟,如今官兵抓捕贼人连绑都不用绑的吗,居然还坐上了马车,这是何道理?”
两个贼人,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逛了万花楼,然后被官兵请上了马车……林北思虑这其中的蹊跷,颇有些耐人寻味。
“师弟,师弟……我问你话呢?”林南见小师姐支着脑袋半天不说话,拿起筷子在他头上敲了敲。
“啊,师姐,你问什么?”林北吃痛,缓过神来。
“你这两天和他们仨,神龙不见首尾的,在忙什么呢?”
“师姐,是这样。这两年咱们开醉仙居赚了些银子,上回我和小师姐商议了下,觉着银子放在手里也没啥大用,倒不如拿出来再做些买卖,日后挣了银子,两位师姐的嫁妆也能厚上几分。”
“做什么买卖?”
“我在骊山附近买了两个庄子,又盘了个铺面,离咱们醉仙居也不大远,打算开个林家客栈,你瞧着如何?”
“好事啊,只是赚银子吗,会不会亏本啊!”
“放心,亏不了!”林北言简意骇。
“师弟,你多赚些银子,等师妹从高府出来,咱们弄上几张通关文碟,买几匹好马,雇上几个武艺高强的做保镖,畅游天下。先把咱们莘国走个遍,然后再去魏国。岐国最小,咱们把它放在最后……”
林北看着林南认真的样子,慢慢垂下的眼帘适时地挡住了眼中的一抹深意。
……
高府的宴请除了老太太忙得脚不沾地外,府里各房管事也都忙个不歇。
高府自太太几年前得病后,宴请便一年比一年少。如今府里好不容易有了件喜事,众人不敢敷衍了事,各自尽心尽力。当然,混水摸鱼者,也不在少数。
混水摸鱼的最高境界,当属如今高府内宅最高指挥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自打侄女被纳为姨娘后,很是受了些刺激。正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谁也没有手中的银子来得牢靠。她一改往日小心翼翼的性子,趁着府里操办之时,大肆敛财。
高府家大业大,当家人每日里过手的银子,没有个千儿,也有个百儿。崔氏大户人家出身,嫁妆丰厚,自然看不上那些小钱。万一东窗事发,她这当家主母的脸面往哪儿搁。
王老太太则不同。小户人家出身,做姑娘时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嫁入高府这么些年,头一回手上有了些实权,看着眼前哗哗流过的银子,如何能不心动?
王老太太很有自知之明,她清楚地知道一旦崔氏过逝,老爷娶了新太太,她手上的管家大权早晚要交出去。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老太太心想反正侄女也就这样了,何不趁着这机会多为自己捞些好处。
王太太这一举动,如何能瞒过崔氏的耳目。崔氏浸淫内宅十多年,里头的弯弯绕闭着眼睛都知道。她唤来刘妈妈,轻轻耳语几句。刘妈妈按太太的吩咐,几个管事处一通跑动,便再无下文。
哪知将将过了几日,有一日高相爷从衙门里回府,管事们齐刷刷地跪倒在老爷的书房前,均是一脸的凝重。
高相爷听管事们回完话,脸上怒意十足,一拍案,便甩袖去了老太爷院里。
老太爷正在一房姨奶奶的院子,逗弄廊下的两只小雀,还没听小雀叫唤几声,就见儿子阴着脸走来。
那一夜,王氏生平头一回挨了一巴掌,那个巴掌打得她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高老太爷如冰雪一般的语气,威而不露的缓缓响起,王氏惊得心神俱裂,直直地跪倒在地上,泣声求饶。
就这样,高府的管事大权稳稳地回到了崔氏的手里。
崔氏拖着病体,接过库房钥匙,一转脸便交给了大小姐高茉莉,并情深意切地恳请崔家的两位姑娘,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好歹帮着大小姐理一理府中的琐事。
大小姐尚浑浑噩噩,不明就里时,崔淑芳,崔淑芸姐妹俩已深深地福了下去,并一口应承下来。
次日清晨,议事厅里,高茉莉睡眼惺忪地坐在主位上,崔家两位姑娘一左一右站在大小姐身侧,末了边上还立着个刘妈妈。
众管事一看这架势,心下一片清明。
……
林西得知老太太的管家大权被拿下时,正与荷花姑娘坐在窗下的炕沿上学做针线。
听着外头小丫鬟们吱吱喳喳地议论此事,林西装着去瞧窗沿上的一盆开得正艳的水仙,余光却扫向荷花。
林西的眼神委实十分的复杂,然其中的敬佩之意,却是占据了大半。林西敬佩的并非是荷花,而是荷花的身后之人—崔太太。
瞧瞧崔太太,病得都要死要活的人了,不仅硬生生的把府里两位姨娘蠢蠢欲动的心思按捺下去,让这两人狗咬狗,一嘴儿毛,坐收渔翁之利,还让王家姑娘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从此青云路变成了乡间小道。
更为利害的是,手中的权利放得及时,收得更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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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偷懒的鱼。
内容:在宇宙乱世,做最腹黑的药剂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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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崔氏的本事
所谓放权给老太太,不过是身子病重时的权宜之计,将老太太纳其怀里,就等于在府里找个同盟军,老太太糊里糊涂就做了她崔太太的一把利剑,利落的将两位姨娘挑下马。
飞鸟尽,弹弓藏。敌人没了,老太太这把利剑没了用武之地,自然就该哪儿凉快,到哪儿呆着去。拿捏好时机,揭出老太太贪墨银子一事,老太太这把利剑,不出所料的变成了废铁一块。
这个时候离高家宴请只短短几日时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偏高府上下找不到一个能主事的人。于是乎,客居在此的崔家两位姑娘迫不得已地站到了人前。
高府的内宅,在大小姐理家的假象当中,稳稳地过渡到太太所看中的两位妹子手上。这两位日后无论是谁坐上了这把相爷夫人的位置,都坐得稳稳当当。
好算计,好计媒,好功夫!崔太太这人,外表看着温和柔顺,却是心思缜密,藏锋隐剑,十八般兵器,全收在库里,轻则不用,用则必胜!高人,高人哪!
林西发自内心,无比真诚的感叹。她抖了个机灵,莫名其妙的觉得脚下似有一股阴风飕飕往上吹。这一吹,林西顿时耳聪目明的总结出一句人身箴言:跟崔家的女子玩,当心被玩死。
……
高茉莉与两位姑姑日日忙乱,事事斟酌,将将到了二十这一日,才把诸事备全了。此时离正日只余两日。
崔家两位姑娘犹不放心,又将大小事宜趁着太太精神尚好,一一回过。
崔氏听罢。竟无些微不合之处,比着她当家时,还妥贴一二分,不由得心下宽慰,看向两位妹子的目光满是赞赏。
刘妈妈趁机进言道:“太太。两位姑娘替太太分了忧,太太连个赏赐都没有,没的叫人心凉。”
崔氏被刘妈妈这一提点,当下令她打开妆奁,从里面取出一对雕凤白玉镯子,一人一只送到崔家两位姑娘手上。
崔淑芳。崔淑芸连称使不得,却是将镯子稳稳地戴在了手上,朝太太深深一福,方才退了出去。
崔氏待人离开,就着刘妈妈的手喝了药。倚在锦垫上轻道:“你瞧着这两个,哪一个能入了老爷的眼?”
刘妈妈暗下揣摩着太太的心思,低眉道:“回太太,老奴瞧着两个都好,谁入得,谁入不得,全看各人福份。”
“只看各人福份?”
崔氏胸口一痛,淡淡道:“这话说得好。只怕我是看不见了。”
刘妈妈抬眼看着崔氏已然瘦得不成人形的脸庞。眼眶一红,忙劝道:“大少爷的婚事还没着落,大小姐的嫁妆还未备齐。太太可不能松懈啊!”
“自然不敢松懈,你们几个跟了我这些年,我总得替你们安排周全了,才敢撒手。”
“太太……”
刘妈妈泣不成声。
崔氏苦笑道:“哭什么?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等到五更天。我啊,这两日老是梦到先逝的祖父、祖母。只怕也是快了。收着眼睛,等我闭了眼。你再好好哭我一哭!”
刘妈妈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
“太太,何姨娘院里的丫鬟来说。何姨娘昨儿起便没再进食,说是想见您一面!”水仙打了帘子匆匆进来,在崔氏耳边低语。
刘妈妈不等崔氏应话,冷笑道:“太太如今的身子,哪来的精力应付她?快回了去。”
“妈妈别急,我自然是一口就回了,可那丫鬟跪在咱们院门口,死活不肯走。”
“哪来的贱婢?居然敢威胁主子,反了天了,看我如何收拾她!”
“等等!来人是谁?”
水仙上前道:“回太太,是何姨娘跟前的阿瑛!”
崔氏沉吟半晌,疲倦地抬起手,虚指了指道:“刘妈妈,你亲自去把人带来。”
“太太!”
刘妈妈急道:“何姨娘被老爷禁了足,凭她是谁也不能去探试。老爷的话素来一言九鼎,太太这会把人请来,只怕坏了老爷定下的规矩,里外落不得好,何苦来哉?”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饿死吧。她这般行事,必是有所求,且让我听听她求什么。老爷那头,又不是我们主动去她院里,怪不到咱们头上。”
“太太,何姨娘不过是看大局已定,生怕将来三少爷,四小姐落在崔家人手里,没了往日的好日子,便想方设法地求到太太跟前。奴婢这牌替她码得绝对错不了。”
崔氏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刘妈妈两眼,刘妈妈无奈,只得叹气而去。
……
何秋玉着一身木兰青长袄,白色锦裙,浑身上下只一支白玉簪子做点缀,轻轻巧巧地跪在床前,十分素净淡雅。
崔淑兰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两眼,轻道:“你想见我,有何事?”
何秋玉抬起头,突然心头一突,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崔淑兰抚了抚脸,笑道:“吓坏了吧!起来说话吧。”
何秋玉默默地垂下了眼:“贱妾带罪之身,不敢起身,请太太摒退左右。”
崔淑兰点了头,刘妈妈,水仙朝何姨娘看了两眼,虽不大放心,却不得不去外间守着。
“有什么话,不防直说。我身子不好,耐不得久坐。”崔氏开门见山。
何秋玉咬了咬牙,突然拜伏在地,哀声道:“求太太手下留情,放过我的一双儿女,我愿意与夏姨娘一样,从此吃斋念佛,绝不争宠。”
崔淑兰苍白枯瘦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道:“何姨娘做了什么亏心事,竟要吃斋念佛,以度此生?”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令何秋玉猛地直起身,不住地颤抖。她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当年的事……太太竟是知晓的!
崔氏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一声不响。
何秋玉浑身的冷汗一滴滴掉落下来,身子抖得像筛子。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午后的光线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屋子,隐隐绰绰地落在地上,有几分刺眼。屋子里门窗关得密不透风,一股子刺鼻的药味弥散在空气中,叫人透不过气来。
……
那年冬日,老爷升了官,府里上下一片喜庆。老爷下令设宴,款待亲友世家及前来贺礼的官夫人们。正巧遇上园子里梅花早放,宴席过后,众人便往园子里去。
天气极冷,湖面结了一层薄冰。孩子们尚小,见着冰免不了欢喜,拿着石子往冰上扔,比谁个扔得远。
三少爷年龄最小,臂力不够,总比不过其它男孩。孩子心性争强斗胜,脚下悄悄地往前移了几寸。她在边上瞧得分明,想出声提点,却又怕大庭广众之下,失了孩子的脸面,遂悄无声息地靠近。
许是脚下石路有些湿滑,许是三少爷冲力过猛,石子扔出手的瞬间,三少爷如同那石头一般,掉落在冰冷刺骨的湖里。
就在岸上众人慌张惊叫,乱作一团时,她突然看到眼前的大少爷低头大声唤“三弟!”,于是她鬼使神差地伸了一把手。
……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何秋玉万念惧灰,瘫倒在地上,满面哀伤。
许久,她默默地朝崔氏磕了三个头,低声道:“未曾想太太早已知晓,却仍容我至今。太太是打是罚,秋玉自愿受领,便是要我的命为大少爷陪罪,秋玉绝无二话。”
“你的命?我要你的命作什么?”
崔氏抚着手上的筋脉,眸色一暗:“我是想要过你的命,且我也有的是法子要你的命,你可知我为什么没有动手?”
“为什么?”何姨娘抬起泪眼。
“一来是子瞻无恙,二来……我念你身世可怜,进府并非心甘情愿。”
似一记闷棍狠狠地打在何姨娘的身上,她极力压抑着胸口剧烈地起伏,落泪道:“太太连这个都打听得清楚了?”
当年她何秋玉确实是被逼着上了轿子,她的嫡母,大哥不顾她苦苦哀求,以生母苏氏为人质,胁迫她到高府做妾,以换得何氏一门的荣华富贵。
崔氏淡淡一笑,不答反问:“你今日来见我,是不是想质问我?”
何秋玉悚然一惊,定定地看着崔氏惨白如纸的脸,唤道:“太太?”
“你如何想通的?”崔氏对她脸上的惊色视若不见。
何秋玉苦笑:“朱姨娘捻酸吃醋在行,你让她寻个蛛丝马迹,只怕比登天还难。老太太与我素来无冤无仇,刚刚理事没几日,便能理出一桩旧事来,天底下岂会有如此凑巧的事?这府里上下,能处处藏着眼线的,唯有太太一人。”
“所以,你打算以此作威胁,要我替你在老爷跟前求一求情?”崔氏眼中寒意闪过。
何姨娘咬着唇,凄然一笑道:“太太,秋玉哪来的脸面劳太太替我说话?我做下恶事,累得自己禁足,累得一双儿女在府里抬不起头来,心中后悔不已。秋玉今日来,不为自己,只为三少爷和四小姐。倘若太太点头,我愿意为太太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何秋玉言罢,又是重重的三个头,额头隐隐已有红色。
她算是看清楚了。自己不过是只猴子,再怎么翻腾也翻不也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太太把前事旧事都拿来一起说,一放一收,她若再不明白太太的用意,这三十年来的盐米可就白吃了。r580
第一百零一回 风云乍起
ps:有书友说包子这本书的行文太慢,其实包子想说,都是伏笔。
从今天开始,行文的速度会加快,洋葱的第一片,第二片,第三片,很快就要剥离。
推荐好友佛前青莲的书,讲述的是一个吃货,穿越成四爷后院的故事,非常精彩。
这何姨娘果然是个聪明人。崔氏沉吟半晌,声音缓缓而坚定。
“何姨娘,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旁的不要,只要你的一双孩子对我的一双孩子忠心无二,只要你日后视大少爷,大小姐如已出!”
何姨娘愕然抬起头来,对上崔氏如炬的目光,哑然苦笑。
原来她崔氏也有不能为的时候。富贵如斯,聪慧如斯,偏偏争不过命。
何姨娘擦了一把泪,郑重其事地举起三个手指头,一字一句的道出了心中的话。
……
晴了几日的天终又阴了下来。
正阳宫外,一身材微胖的小太监附耳在春阳耳边轻语了几句,又一溜烟地跑了。
春阳脸色微变,匆匆入了殿内。
“皇后娘娘,太子匆匆忙忙入了福宁殿。”
“噢,可有什么急事?”
“皇后娘娘,听说是北边八百里加急奏章刚刚送到,魏国宫变,宝庆帝驾崩,三皇子文睿溥登基,国号咸平”
“居然是他!”
李皇后深感意外。
此子从小母妃早逝,听说是魏国皇室里最不起眼的皇子。一个不得宠得皇子继了大位,若非宫变,不可能为之。且魏国太子早立。先帝驾崩,自当太子继位。
如此看来,魏国皇室刚刚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
李皇后骤然变色:“快,替本宫更衣。”
话刚及半,太监夏公公匆匆而入。跪拜后起身速道:“皇后娘娘,逍遥侯府有讯来。”
“那两家有何不妥?”李皇后因心中有事,言语有些急促。
“回皇后娘娘,高家无一事不妥,崔家……”夏公公踌躇着没有说下去。
李皇后凤眉一挑:“如何?”
“崔家的三老爷曾游历至魏国,做过几日三皇子的老师。侯爷说可以在这上头做做文章。”
“三皇子。文睿溥……”
“老师……”
李皇后喃喃自语。
……
福宁殿里,赵靖琪垂手立于塌前,把手中奏章奉到皇帝跟前。
皇帝接过奏章,半晌才道:“此事,我儿如何看?”
赵靖琪诺诺回话道:“儿臣吃不大准。故来请父皇示下。”
景德帝闻言不由大感失望。
他四十高龄才得此子,未免有些溺爱,往日也不拘着,只让太傅好生教导。若换了平常,太子这番答话,也便罢了。只是如今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莘国江山何以为继?
赵靖琪见父亲脸有郁色,忙跪倒在地道:“儿臣愚钝!”
景德帝欲张口呵斥几句。见太子那张稚气的脸,心下一软,到嘴的话便咽了下去。
“皇儿。为君之道,在于多听,多看,多学,凡事不能光看表面,得透过表面看内里。边关宋将军递上这样一封奏章。极有深意。”
“儿臣请父皇教诲!”
“魏国皇室,皇子众多。太子十岁始立,已近十五年。期间从未传出任何不妥,魏国上下都称太子此人兄友弟恭,为人温和,将来定是明君。”景德帝刚说几口,便猛得一阵咳嗽。
赵靖琪欲上前侍候,景德帝挥挥手。
“此番变故,皇帝突然驾崩,太子未有提及,魏国皇室必是一场大变。皇儿首要做的,便是责令探子把消息打探清楚,其二,召朝庭要臣入宫商议;其三责令边关宋将军加强守卫。”
“谢父皇教子,儿臣明白!儿臣觉得还有一事父皇遗漏。”
“噢,太子说来听听!”
“儿臣以为文睿溥登得大位,必有过人之处,其为人性情需得仔细打探,知已知彼,日后方可行事。”
景德帝见太子一点就通,心下有些安慰,看来太子不过是年岁尚小,未经风雨,假以时日,几番历练,便大有可为。
景德帝称道:“太子思虑得极是。日后遇事,也应像今日这般多思多虑,心存江山社稷,心存天下百姓,方可为一代明君!”
赵靖琪心服口服,头一回体味到身上担子重大。
“皇后娘娘驾到!”
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皇后着一身红色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含笑而入。
李皇后挥挥手,身后的宫人尽数退去。
赵靖琪上前行礼。
李皇后笑笑,只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又来了,朕不是让你回去歇着吗?”
李皇后上前握住皇帝的手,探了探冷暖,嗔道:“臣妾刚刚离开一会,瞧瞧这手凉的。”
景德帝胸口一暖,咳嗽两声道:“不过是与太子议了会朝政。”
李皇后似嗔似怨地瞪了皇帝一眼,方才转过身道:“出了什么事?竟要劳得你父皇操心。”
赵靖琪道:“母后,儿臣……”
“太子先回吧,此事就按刚才所说去做。”
……
太子刚出,皇帝便无力地倚了下去,脸色苍白。
“皇上!”李皇后眼中俱心疼。
皇帝缓过一阵,指了指道:“无碍,皇后看看这奏章!”
李皇后摇头笑道:“往日皇上操劳,臣妾心疼,帮着皇上看一看。如今太子监国,臣妾就只想陪着皇上过几日太平日子,那些个国事啊,朝事啊。就让太子去处理吧。”
景德帝深深看了皇后一眼,温和道:“太子年幼,还需皇后辅佐,你且瞧瞧吧。”
李皇后凤眼微睨,一边拿过奏章。一边笑道:“臣妾遵命!”笑未及深里,神色转瞬冰冷:“皇上,看来魏国已天翻地覆。此番变故,不知是好是坏。”
“三国鼎立,已相安无事多年,皇后是担心……”
“魏国北蛮之地。地广人稀,资源不丰,这些年魏国皇室忙着你争我夺,无瑕顾忌。一旦皇权稳定,便不好说。”李皇后忧心忡忡。
“皇后。我大莘国四十万将士,何惧蛮夷?更何况我朝能人颇多,君明臣贤。”
李皇后细心捕捉皇帝脸上每一丝表情,陪笑道:“皇上圣明。倒是臣妾杞人忧天。那想文睿溥便是看在其恩师的份,也会收敛其狼子野心。”
“恩师?此子师从何人?”景德帝沉吟。
李皇后展颜一笑:“臣妾听说此人曾拜崔家老三崔荣轼为师。”
“皇后如何知晓?”皇帝脸上微微变了颜色。
“皇上忘了,臣妾的大哥逍遥侯府原是珠宝玉器起家,在魏国也有店铺,故才知晓一二分。”
皇后似未瞧见皇帝的脸色。淡淡一笑道:“现下看来,这文睿溥在魏国皇室中不居长,不居嫡。默默无闻,今次能荣登大位,想必多少有崔家老三的一份功劳。毕竟这世上能入崔老三门下做弟子的人,不多。凭这份尊荣,也可使那文睿溥有些政治本钱。”
景德帝嘴角微微踌躇,眼中深意顿起。低喃道:“崔家老三……”
“皇上,这崔家老三可是个能人。听说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读史书兵书,足迹踏遍九州大地,在魏国,岐国都被视为座上宾,极受人推崇。世人都说若他愿意入朝为官,便是补天之才。”
此话一出,景德帝面白如纸。
李皇后似玩笑又似无意道:“此等高人,应为良相。若能为皇上所用,别说是一个小小的魏国,便是再加个岐国,又有何防?若为他人所用……嗨,皇上瞧臣妾,又是杞人忧天,那崔家是莘国世家,又岂能为他人所用。”
景德帝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似有东西在里面翻江倒海,他一张嘴,喷出一口血来,人委顿下去。
李皇后吓得连声惊叫:“皇上,皇上!快来人,快来人啊!”
太监总管张义跑进来,见此情形,忙让侍卫去唤太医。
不消片刻,刘太医匆匆赶来。
……
福宁殿里灯火亮如白日,张义跪在塌前,望着塌上着黄衣闭目养神之人,心头很是忐忑。
太医一走,皇上便借故把皇后支走,闭目不语,已有一柱香的时间。张义不知殿中发生了何事,竟让皇上病重三分,不敢多语,只得暗下猜测。
许久,景德帝缓缓睁开眼睛。
“皇上?”张义跪行两步。
“去,把高相给朕找来!”
“皇上,这个时候,宫门都已落下!”
鹰视一般冰冷的眼神扫过,帝王的凛然之气陡然而升,张义吓得身子一软,忙道:“老奴遵旨。”
张义起身,打着千儿匆匆离去,未走两步,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张义站定,恭身道。
景德帝凝视着张义,沉默良久,“不必去了,明日早朝后,让高相直接来见我!”
“皇上,明日休沐,高相府上有喜事。”张义不知皇帝用意,只觉得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
“喜事?是何喜事?””
“皇上忘了,高府的大小姐与崔府的三少爷定亲之喜。”张义小心谨慎的答道。
皇帝思绪良久,面色阴沉。
张义揣摩皇帝用意,轻声道:“皇上,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高,崔两府……”
“咳,咳,咳……”
景德帝一阵猛咳,半晌缓过神,意味深长的轻语了一句:“嫁出的女儿便罢了,枕边风可是……宣高相即刻觐见!”
张义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头一回见皇帝如此反复,只觉得手脚冰凉。一
他诺诺应了一声,匆匆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