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眼花
高茉莉看着棋盘边思虑边笑道:“表哥,这盘棋开局开得很好啊。”
崔瑾辰笑道:“你瞧瞧,连表妹都说我能赢的,要不是……”
我擦。
林西心中的愤怒从脚底心冒到了头顶心。下不过对手,是能力的问题,下输了,却把输的原因怪罪到旁人头上,那是棋品问题。下棋之人,可以没有人品,却不能没有棋品。
林西此生最恨的,便是没有棋品的人,她一个没忍住,低着头哼哼道:“技不如人还怨天尤人……”
此话一出,林西便后悔了,果断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把头垂得更低了。
她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没人注意到她,心下窃喜。却未料到离她最近的高子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两眼。
“三小姐来了!”
如玉的声音如天籁般响起。林西如蒙大赦,不知不觉吐了口气。
“三妹来了。”
高子瞻扔了棋子,起身迎上去,走了两步,又回首道:“林西,把棋盘收一下!”
高茉莉见表哥仍盯着棋盘,并未起身,一双眼睛像是两颗光亮的水晶,明亮清澈。
她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胳膊,崔瑾辰回过神,抬头见屋里有人来,这才扔下棋子,朝高茉莉微微一笑,“表妹,我们一旁喝茶去。“
高茉莉含笑点头。
林西待人都走开了。才不紧不慢地走到棋盘前,定定地看了两眼,随手拿起白子。轻轻落下,白琪全盘皆活。一抹笑意由嘴角轻轻漾开。宽大的袄袖拂开,棋盘乱成一团。
林西低头利落地收拾棋盘。
如玉姑娘眼尖的发现自家少爷转过脸,盯着棋盘的眼睛似有一丝光芒闪过。她不甚在意地扯了扯大少爷的袖子,示意他招呼客人。
高子瞻回过神,目光似有刹那的恍惚,他定睛再瞧。那丑丫鬟低眉顺目的一颗颗整理着棋子,平淡无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高子瞻自嘲一笑。心道定是自己眼花了,一个连字都不识的丫鬟,如何能下得一手好棋?
……
怡然院的狂风暴雨比着泰然院的温馨祥和,气氛显然要凝重许多。
四小姐高紫萼扑倒在桌上已嘤嘤哭泣了半个时辰。
高子眗耐着性子哄了半天。亲妹子仍是哭,只得搓着手无可奈何地坐在一旁叹气。
高紫萼似哭累了,抬头抽泣道:“哥,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想办法?怎么想办法,父亲这会正在气头上,我若冒冒然去找他,只怕是连我都……”
“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姨娘被禁,咱们三房被人踩在脚底下吗?你忘了姨娘平日里是怎么疼你的了吗?”
“四妹,我……”
高子眗一句话都对不上来。急得眼睛都红了。
高紫萼伤心道:“父亲把姨娘身边得用的几个人都给发卖了,这会子姨娘被禁在院里,连我们都不让见。你说父亲是不是会把姨娘……”
高紫萼不敢再往下深想半分,捏着帕子又哭出声来。
“四小姐,四小姐!”
贴身丫鬟锦绣掀了帘子进来,喘着气道:“四小姐,三少爷,奴婢打探清楚了。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被接了来。他们都说……”
“都说什么?”高紫萼急道。
“都说……都说……”
高紫萼急得站起来,跌足叹道:“你倒是说啊!”
“都说是接了来给老爷做妾的!”锦绣咬牙把话说出口。
“什么?”
高紫萼跌坐在椅子里。捂着帕子哭泣。
“哥,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啊。”
高子眗被她闹得烦了,咬咬牙猛得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突然道:“若不行,我出府找舅舅他们商议商议。”
高紫萼眼前一亮,忙拭了拭眼角的泪,起身推了他一把,“哥,你快去,舅舅他们最疼我们了,不会见死不救的。”
……
此时正值隆冬,相府的园子里,却仍有几分景致可瞧。细雨中的回廊曲折蜿蜒,雨丝夹杂雾气晕染在一起,一片迷蒙。
王美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姑母王氏后面,偶尔侧过脸打量一下四周的美景。纵使心中思绪万千,王美玉脸上仍端着得体的笑颜。
高家果然是百年世家,只这园子里的奇花异草,亭台水榭便让人觉着贵气逼人,比着王家逼仄的小花园,不知道好出多少倍。倘若她真的能……一抹红晕浮在王美玉的脸上,她慢慢地垂下了头。
“夫人是个厉害的人,一双眼睛能看到你的骨头里去,你在她跟前,话无需多,守着本份便可。万万不可让她看出你的野心。”王氏一边走,一边低声交待。
“老爷这人,是个好颜色的,崔家两个姑娘,颜色堪堪,入不了他的眼睛。凭你这般才貌,再用些个心思,必能入老爷的眼。到时候,你再趁着你欢我爱,割舍不下时,在老爷跟前吹吹枕边风,我在边上再帮衬你一把,必能心想事成。”
王美玉又羞又臊,恨不得把脸深埋下去。
王氏转身看了她一眼,放低了声音道:“只要你能拢住老爷的心,堂堂相府正房的位置便是你的,趁着年轻,再生个一子半女的傍身,这位置便坐得稳当。到时候这相府,还不是咱们姑侄俩说了算。”
“姑母!”王美玉娇柔地唤道。
“好孩子,如今滔天的富贵就摆在你面前了,能不能成事,只看你自己的本事。别辜负了姑母对你的一片心!”
……
“夫人。王家姑娘给夫人来请安了,正在外头候着!”水仙小声的在崔氏耳边轻语道。
崔氏刚用过药,心里头正有些不舒畅。闻言脸色渐沉,半晌才叹道:“瞧着如何?”
水仙冷然一笑,笑中的鄙夷清晰可见:“夫人瞧了就知道了!”
崔氏会意,淡淡道:“把人请进来吧!”
……
“夫人!”
王美玉低眉敛目立在床头,眼睛只盯着脚下的方寸之间。
崔氏瞧着眼前水葱似的女子,脸上端着得体得笑,温和道:“快抬起头来。给我瞧瞧!”
王美玉轻轻抬头,如水般的眼睛楚楚动人地瞧着崔氏。盈盈娇态,让崔氏心头一冷。
“妹妹真是好相貌,瞧瞧这姿色,这气度。哪里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便是顶顶富贵的人家,也养不出妹妹这般人品来。”崔氏这话说得极有意思,明抬暗贬,。
水仙极有默契得笑道:“可不是吗?这一下,可把咱们府里的,都比下去了。”
“夫人过奖了,妹妹薄柳之姿,登不上大雅之堂!”王美玉显然没有听出这话中的深意,她及时地低眉垂首。赧羞道。
崔氏朝水仙递了个眼色。
水仙转过身,从妆奁里取出一对水绿翠玉水滴耳环,奉到王美玉手上。
“咱们姐妹俩头一回见。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去,这对耳环还是当年新婚时,老爷替我从外头寻来的。我如今病着,也不常带,倒不如让你们年轻人带着,我瞧着也喜庆。”崔氏轻轻道。
王美玉一见这翠玉的水色。眼前一亮,心知是上等的好东西。忙推辞道:“姐姐,这如何使得!”
“又如何使不得?我给你的,你便拿着。咳……咳……咳。”崔氏捂着帕子,咳嗽两声。
“夫人赏的,王姑娘拿着吧。”水仙在旁劝道。
王美玉推辞了几下,顺手便收下了耳环。又略坐了坐,见崔氏脸有疲色,便趁机告退。
……
“你瞧着她如何?”崔氏懒懒地歪在床上道。
水仙嘴角一撇,笑道:“夫人放心,是个眼皮子浅的,没什么成算。”
崔氏淡淡笑道:“小户人家出来的,都是这般模样。当初何姨娘刚进府那会,也是这般如此。这人,连何姨娘都不如,成不了事。”
水仙笑道:“亏得老夫人左算计,右算计,结果弄进来了这么一位。夫人也不必再把心思放在王家姑娘身上,左右不过是个姨娘,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晚些,你安排她给老爷送趟宵夜!”崔氏低低叹了口气道。
……
正阳宫的午后,仍如往常一般得静寂无声。服侍的宫人们轻手轻脚的各行其事。
李皇后懒懒地接过宫女递来的燕窝,只喝了两口,便推开了。
心腹春阳眼疾手快地斟上茶来,笑道:“娘娘这两日胃口不大好,不如让奴婢把刘太医请来,把个平安脉吧!”
李皇后瞪了一眼春阳,摇了摇头,闲闲问道:“崔家大爷进京这些日子,都见了些什么人?”
春阳略一迟疑,笑道:“那边说,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与京中几位大臣来往甚秘。而且,奴婢听说,崔家的两位姑娘已入了高府。”
“噢?”
李皇后眉毛一扬,丹凤眼眸气势凌人。
“这么说来,这高、崔两府结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春阳打量皇后神色,笑道:“连皇上都说‘罢了’,可不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皇后蹙了蹙眉,微微变色,半晌才道:“你可记得景德九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使得春阳如遭雷击,身子微微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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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 逍遥侯府
景德九年,郭皇后病逝,皇帝提出立李氏为后,遭群臣反对。其中高老相爷尤其反对的激烈。他屡次向皇上提出刘氏出身微贱,无子傍身,不适为后。
皇帝虽贵为天子,却不能一意孤行,只好作罢,暂把李氏升为德妃,皇后一职空缺三年。
三年后,李氏生下一子,皇帝才立排众议,立李氏为后。而这一年,李皇后已四十有三。
“春阳啊,皇上的病怕是……高、崔两家一明一暗把持朝政,虽是国家栋梁,难保不生二心。靖琪年幼,少不更事,主弱臣强,乃国之大忌啊!”
李皇后十指紧握,幽幽一叹:“更何况当年的事,瞒得过天下众人,只怕瞒不过高府那位老相爷。”
春阳微微一愣,忙道:“当年的事情,高老相爷身在宫外,怎么会……”
李皇后冷哼一声:“那只老狐狸,自先帝起,便是先帝的肱股之臣,有些事,他怕也是心中有疑虑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春阳心头突突一跳,忙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万一……”
李皇后微微叹息一声:“卧榻之上,岂容他人窥视!春阳啊,你说本宫该如何是好啊?”
春阳摸清了皇后的心思,沉思良久方道:“回皇后,奴婢不懂朝庭大事,奴婢只知道小时候若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便跟家里人商量。”
李皇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释然一笑:“本宫也有些日子没见逍遥侯夫人了。”
“可不是吗,奴婢算算,估摸着该有一个月了!”春阳笑道。
李皇后浅笑地点点头。
“奴婢这就去安排。”春阳展眉笑道。
李皇后摆摆手道:“倒也不急。太子这两日书读得可好?”
春阳笑道:“皇后惦记着。怎不自己去瞧瞧?听说太子这几日读书总要读到四更才睡。”
李皇后面色一沉,有些坐不住。
“这孩子,哪能这样遭塌自己个的身子?快,快让御缮房炖些个补品来,我一会瞧瞧去。”
春阳躬着身笑道:“娘娘放心,奴婢啊这就去!”
春阳刚走两步,夏公公打着千儿匆匆进来。他朝春阳递了个眼色。春阳忙顿住了脚,跟了进来。
夏公公凑到皇后跟前。低声道:“娘娘,皇上昨晚批完褶子,不知何故,去了重华宫!”
淡淡的一句话。从夏公公嘴里轻轻说出,春阳听得心头直跳,忙用眼睛去瞧皇后。
皇后的脸上平静依旧。
正阳宫诺大的宫殿里,静谥的没有一丝声响。
皇后缓缓地抬起手,春阳忙扶住了。
一丝淡笑在嘴角绽开,瞬间化为一抹冷然的讥讽,一国之后的凛冽气势赫然外露。
春阳与夏公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许久,柔媚的声音淡淡响起。
“明日。让逍遥侯进宫。”
……
莘国的京城,素来是南贵,东富。西热闹。
城南的三庙胡同,素来是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
胡同口有一处深宅大院,大宅正门,一左一右中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栩栩如生。正门之上,有一牌匾。匾上“逍遥侯府”四个大字雕琢得龙飞凤舞。
逍遥侯府占地极大,院内亭台楼阁水榭。曲径通幽,青瓦白墙,可谓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富贵到了极致。
黑色豪华马车缓缓行至侯府正门,早已等候多时的侯府管事迎了上去,亲自把马车中的人扶下,恭身道:“侯爷回府了!”
李英杰五十上下,身材微胖,肤色白净,轮廓分明。他眼睛眯成一道缝,看了看管事,昂首抬步入院。
“夫人在何处?”
李峰紧跟在侯府身后,忙道:“回侯爷,夫人在房里备下酒菜,正等着侯府用膳,已经打发人来问过好几回了。”李峰紧跟在侯爷身后
“嗯,从望回府了?”李英杰顿了顿脚,回首道。
“回侯爷,三爷今日约了几位好友到西山游玩,尚未回府。”
“大冷的天,往山里跑,也不怕冻着自个。速速派人去看看,让他无事早些回府。”李英杰甩袖而去。
“是,小的这就派人去!”
……
白玉院是逍遥侯府最为华贵的一处院落,此处是侯爷夫妇俩日常的居处。
李英杰一踏入白玉院,便有伶俐的小丫鬟迎上来,屋门口,一中年贵妇含笑迎道:“侯爷回来了!”
贵妇姓钱,名缓,娘家原是武将出身,其祖上曾追随开国皇帝打江山,只可惜官位太小,事后江山平定,也只捞了个小武官做做,没甚油水。
好在钱缓的父亲钱红颇有头脑,懂得钻营,官至昭武副尉,虽只是个正六品的官位,却已有实权在握。
钱缓素喜交际,为人豪爽,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均有交际。有一年偶然认识了京中从事珠宝玉器的富商姚英杰,见其言语不俗,出手大方,几杯水酒之后,当下引为知己。
彼时的姚英杰已三十二岁,府中只一房妾室,尚未娶妻生子。钱红见那姚英杰长相周正,五官颇有福相,珠宝生意做得热火朝天,且有个表妹刚刚入宫为妃。钱红咬牙赌了一把,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姚英杰作了正室。
这一赌可谓是惊天动地。那钱缓一见父亲把自己许配给了一个商户,且年岁又这般大,气得拿起剪刀便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惊吓了一众人。
那钱红不顾老妻哭天抹泪。不顾女儿寻死觅活,不顾几个儿子的苦苦哀求,硬是把人绑着上了花轿。
哪知姚家的结婚喜宴还未散开。宫中就有旨意过来,直接封了姚英杰一个六品闲官。那钱缓一见此情形,也就乖乖地入了洞房。
此后的姚英杰一路鸿运当头,宫里表妹的位份往上升一升,他的官位就跟着往上升一升。
说来也是好运,先皇后郭氏在景德十年因病去世,景德十三年李氏生下皇子。母凭子贵,直接被皇帝册封为皇后。
就在李氏被册封为皇后的第三年。皇帝念其娘家无人,破例赐了李姓,且封了侯。当初被迫嫁过来的钱缓,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做了侯府夫人。
钱氏如今已四十。长期养尊处忧,又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只三十出头,微微有些发福的脸庞依旧白嫩如昔。
她亲自替侯爷斟了一杯酒,笑道:“娘娘今日把老爷唤去,可有什么要事?”
李英杰也不说话,饮了一杯酒,用过几筷子菜方出声道:“明日。你亲自回府一趟。”
钱氏心下微惊,却笑道:“老爷有何吩咐?”
李英杰定定地看了她两眼,正色道:“无甚要紧事。有件小事需得大舅哥帮我做一做!”
“何事?”钱氏追问道。
李英杰低声道:“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老爷神神秘秘的,连妾身都瞒着。”
李英杰深看了她一眼,道:“崔家老三。”
……
夜已深沉,翰墨院里灯火通明,高则诚与相府的几位幕僚仍在商议国事。
书房外。一纤细的身影悄然而入。
陈平,陈和两人对视一眼。伸手拦住了来人。
“姑娘止步!相爷正与人商议事情,外人不得擅入!”
王美玉缓缓地抬起头,软糯,甜脆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奉夫人之命,给相爷送宵夜来。”
陈平微微皱眉,正色道:“姑娘稍等,容我通报一声。”
王美玉欠了欠身,含笑退到一旁。
书房门枝桠一声响起,先后走出三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目光均落到了王美玉身上。
王美玉微微偏过头,把脸隐在夜色中。
三人相视一笑,朝随后而出的高相爷拱了拱手,纷纷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着告退。
高则诚早就听到书房外头的动静,他略一挑眉,陈平,陈和两人颇有眼色地悄悄退去。
王美玉轻轻上前一福,缓缓抬起头。
庭院幽幽微亮的灯光下,女子身着淡紫色锦袄,雪白的面庞上,红晕微染,樱口微微轻启,笑吟吟地看向眼前的男子。
“相爷!”
高则诚淡淡地看了她两眼,冷然凝睇。
“姑娘请回吧,书房重地,外人不得擅入。今日看在老夫人面上,不予追究,若有下次……”
王美玉茫然睁大了乌黑闪亮的美眸,泪盈于眶。偏那泪珠似留恋女子白洁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饶是那铁血心肠之人见了,也不免心生不忍。
高则诚久经风月,对风花雪月,颠鸾倒凤这一套久熟于心,如何不知眼前女子的心思。
他淡淡一笑,视若无睹,依旧佛袖而去。
男子修长伟岸的身影慢慢走出王美玉的视线,一泓清水,终是簌簌而落。她委屈地咬住了唇,半晌后掩面而泣。
……
“老夫人,珏姑娘去了翰墨院,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哭着出来了,看样子,老爷似不大满意。”春云低声道。
“蠢货,连个男人也拢不住,我要她何用?”
王氏一把扔开手中的佛珠,眼中闪过不悦。
春兰忙陪笑道:“老夫人,珏姑娘脸皮儿薄,有些话怕是说不出口。老夫人别急,回头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定就能成事。”
“脸皮儿薄?”
王氏疲倦地抚上额头,冷笑道:“若脸皮儿薄,连高家这个门都别进啊,何苦让我费这一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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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没的选择
“老夫人,许是最近府里事情多,老爷的心思不在女色上头。”
王氏默默无语半晌,面容板得更黑。
“正是因为老爷的心思不在女色上头,她才更要趁机行事。若不然,就凭崔家两位娇滴滴的姑娘,能有她什么事?”
春兰见老夫人动了怒,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说半句。
王氏皱着眉头,沉思片刻,终究叹了口气。
“在院里找个经年的老妇人,把男女一事仔细说于她听。我能帮她的也就这些了,能不能成事,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
高则诚信步走出院子时,雨丝伴着西风呼啸,略略大了些。
他抬头望了望天,重重暗云遮盖得严严实实,一丝星光也无。
若是往日,这般脂粉香泽,娇媚清新的女子他早就笑而纳之,只是今日,他半点心思全无。
高则诚略站了站,便往老太爷院里去。
老太爷正伏案写字,抬眼见儿子来,也未停下笔,只淡淡的唤人上茶。
高则诚喝过半盏茶后,老太爷扔了笔,深深地打量儿子几眼,道:“王氏没把她侄女送到你书房来?”
高则诚冷笑道:“父亲,儿子岂是这等见色忘义之人?她打的什么主意,儿子岂会不知?”
儿子和王氏不和,已不是一天两天,早在他续娶王氏为妻时。儿子已公然冷眼相待,这些年,连声母亲都未曾唤过
老太爷想至此。叹气挥了挥手,贴身下人颇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门悄无声息地关上,老太爷冷笑一声,眼神暗沉下来。
“说吧,是不是崔家老大这两天有所动作?”
高则诚如实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父亲,这两日他亲自出马。拜见了朝中的几位重臣。
老太爷抚须沉吟半晌道:“以他的身份,居然亲自出马。看来崔家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高则诚目光闪动,低低道:“父亲,这几日朝中似有些不太平。”
“噢,说来听听!”
高则诚薄唇勾起讥笑。冷冷道:“居然有人上书称相位一职,需分个左右,方可使朝庭平衡。”
老太爷听得心惊肉跳,忙道:“可有人应和?”
“还无人应和!只是儿子瞧着,此事不像是无的放矢,怕是大有深意!”高则诚面色不善道。
“可查出上书之人是谁?”
“皇上瞒得紧,儿子打探不出来。父亲,会不会是崔家老大在背后动的手脚,意在崔、高两家继续联姻?”
老太爷微微变色。踌躇半晌才道:“不大好说。依我看,你还是早些在崔家两位姑娘中选一位称心的,方可安了崔家的心。如此一来。崔家必会一如继往地支持咱们高府。”
“父亲,崔家如此行事,逼人太甚!”
高则诚动怒道:“当年,我……”
“则诚!”
老太爷迅速打断儿子的话,肃声道:“当年之事,不必再提。如今之计。先稳住崔家方为正经。大丈夫只求建功立业,高官厚禄。不必再论其余。我听说崔氏有意让茉莉与崔家三子亲上加亲,这个主意很好,就说是我说的,此事宜早不宜迟,且先定下来吧!”
……
高紫萼立在院门口,一边跺脚,一边往院子外张望。
锦绣悄悄从屋里拿了披风,披在四小姐身上,劝道:“小姐,外头凉,进屋等吧,奴婢帮你在这儿守着。”
高紫萼脸有急色,走了两步,顿住脚道:“再派人到前头去打听。”
“四小姐,去了两拨子人,都说三少爷人还没回府,只怕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有什么事情能耽搁了?会不会是何府的事情啊?舅舅他们有没有想出好办法啊……”
高紫萼一边踱步,一边碎碎念,才念几句,却听锦绣低声惊呼道:“小姐,快瞧,那边有灯,怕是三少爷来了,奴婢帮你去瞧瞧。”
“快去,快去!”
……
“哥,你总算是来了,我在这儿都等了你半天了!”
高紫萼嘟着嘴巴,不悦道:“可见着舅舅他们了,怎么说?”
高子眗拿起茶盏,一口饮下,叹了一口气道:“妹妹,别提了,怕是指望不上的。”
“什么?”
高紫萼惊得立了起来,跺脚恨恨道:“想当初,姨娘得势时,那府子人仗着姨娘,什么好处没劳着?如今姨娘失势了,怎么着,就生死由我们了?哼,回头有本事,就别再找上门。”
高子眗咬了咬嘴唇,终是一言不发。
高紫萼骂了几句,自觉无趣,重重地叹了口气,坐着也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冷清了下来。
一旁侍候的锦绣看着沉默的两位主子,轻声道:“三少爷,你跟大少爷素来要好,实在不行,在大少爷跟前提一提,请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在夫人跟前帮姨娘说几句好话。老爷对夫人素来敬重,夫人的话,老爷多少能听进去些。”
兄妹俩一听这话,不由觉得眼前一亮。
高子眗一拍小几,展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得了,我这会就往大哥院里去,妹妹,你且歇着吧!”
……
崔瑾辰斜靠在紫檀嵌黄杨书椅中,一本书半个时辰未翻动一页。
林西腰酸背疼的立在书桌旁,怒目圆睁。
可怜她这幼小的身板,忙上忙下一天了,原本以为能早早得睡个安稳觉,跟周公美美得约个会,偏偏天不遂人愿。
爷爷的。这小子脑子有屎,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装读书人。若读书人个个都像他这样。半天只盯着一页书瞧,那天下的读书人,岂不得读到七老八十才能考个功名回来?
熬夜读书,多半是个猝死的命。
三表少爷猝死了,大小姐便要守寡;
若夫人预先知道心爱的女儿今后是个守寡的命,说不定立时三刻便吐血而亡。
高相爷与夫人夫妻情深,老婆死了。必然无心朝政;
相爷无心朝政,那文武百官多半是混水摸鱼。
如此看来。大莘国很有可能因为这小子的夜半苦读而乱相频生啊!
既然荷花姑娘说高家百年世家的名声,可能因为她的一个白眼而毁于一旦,那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堂堂大莘国,也毁在她手上。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扛不起这样深沉的千古骂名啊!
林西念及此,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地扯出个笑,小心翼翼憋出一句:“三表少爷,三更的更鼓已过了好一会了,该歇着了!”
崔瑾辰斜睨一眼她,俊眉紧蹙道:“林西,如果让你做一件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该如何?”
三表少爷,这话问得好。
我林西不愿意做的事情着实太多,入高府是我不愿意的;来侍候你也是我不愿意的;三更半夜不睡觉在你书房里干杵着。更是我不愿意的。
关键是——我有的选择吗?
林西腹诽了几句,陪笑道:“三表少爷,如果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做做也无防,毕竟人家开口了,帮人就是帮已嘛;如果是杀人放火这类十恶不赦的。那可万万做不得,那是要坐牢杀头的!”
崔瑾辰气得几欲倒仰。把书一扔,起身走到林西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林西心头冷哼一声,脖子一缩,及时地把头低了下去,可怜兮兮道:“三……三表少爷,难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崔瑾辰心头一跳,入眼处一片白腻光滑的颈脖,烛光下幽幽散着莹光,竟让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林西见她没了声响,抬头去瞧。
崔瑾辰慌忙移开眼睛,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句:“你说得没错!”
既然没错,还纠结什么,嘎崩利落脆的睡觉啊。林西多么渴望她此时的心声,能被三表少爷听见啊!
“如果这事,会影响到你的一生呢?”崔瑾辰幽幽盯着她道。
林西被表少爷眼中的光芒吓了一跳,忙道:奴婢笨,不明白三表少爷在讲什么!”
崔瑾辰自嘲的笑了笑。
她自然不会明白。一个服侍人的丫鬟,除了端茶递水,打伞叠被外,还能有什么想法?便是她手和脖子长得再好看,也只是个服侍人的丫鬟。
林西尤不知自己未曾遮掩的脖子已被人瞧了去,她打量表少爷脸色,咬牙道:“三表少爷,不早了,该睡了!”
“急什么?我还有几页书没看!”
崔瑾辰甩了袖子,又坐回到那张紫檀嵌黄杨书椅中,又拿起了那本被他扔在一旁的书。
几页书?
林西急了,心道老子等你把这几页书看完,天都亮了,还睡个屁觉。
她灵机一动,颠颠地走到三表少爷跟前,陪笑道:“三表少爷今晚在书房坐了一晚上了,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啊?三表少爷若看得起奴婢,不防说出来让奴婢帮你想想办法?”
“你?”
崔瑾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绿衣小丫鬟,嘴里呼出一口冷气。
“奴婢见三表少爷愁眉苦脸了一个晚上了,想必是遇到了难事。三表少爷,是不是身上的银子不够使了啊,若真不够了,奴婢这儿还有几两碎银子,可先暂时借你使一使。不过,可一定要还啊,这是奴婢藏的嫁妆银子,三表少爷若不还,将来奴婢存不够嫁妆银子,找不到婆家,那可就惨了。”
“你……”崔瑾辰气结。r655
第七十二回 还能不能活
“啊,三表少爷不是为银子发愁啊,那一定是想家了。换了奴婢千里迢迢离开故乡,跑到京城来,夜深人静时也会勾起点乡愁的。奴婢一想到老家,心里,眼里就会发酸;这一发酸,就会睡不着觉;一睡不着觉,第二天就没精神;人一没了精神,做什么错什么,就容易挨主子和妈妈的骂。所以奴婢不敢想家。奴婢一般都是早早地睡着了,什么也不想。三表少爷……”
崔瑾辰总算是从这丫鬟喋喋不休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道道来。冷俊的脸上浮现怒意,额头的青筋古怪地抽动了两下。
“闭嘴,睡觉!”
林西长吁一口气,笑得真诚而谄媚,高声唤道:“荷花姐姐,三表少爷要睡觉了,你快来侍候吧!”
崔瑾辰定定地看着林西的微黄的小脸,磨了磨后槽牙,冷笑道:“你叫我什么?”
“三表少爷啊!”林西不明就里。
“把三字去掉会死啊!”崔瑾辰一声怒吼,拂袖而去。
走了几步,冷风冷雨扑面而来,崔瑾辰打了个寒噤。
他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了看书房门口正目送他离去的小丫鬟,心道,我这是怎么了?跟个小丫鬟也计较。
林西疲倦地扑倒在温暖的床上,眼神渐渐涣散,想起那一声吼,脑袋往被子里钻了钻,喃呢道:“不叫你三表少爷。难不成叫你二表少爷。本来就是个二货……再添个二……三表少爷是准备在二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往前走吗?让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还……活不活!
……
活不活,是个主观内在问题。
能不能活,是个客观外在问题。
这就如同要不要。能不能要;去不去,能不能去是一个道理。
林西是在两天后才明白过来,那天晚上,为什么英俊的三表少爷赖在书房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也明白过来那个所谓影响到他一生的,是个什么事!
因为这一日。老太爷,老爷客客气气地把崔家大舅爷请入府。山珍海味,好茶好饭地招呼了半天,酒过三巡后,提出高、崔两家需得亲上加亲。
崔大舅顶着一张酒后微红的俊脸。意味深长得笑了笑,然后一口应下。就这样高家嫡出的大小姐,定给崔家嫡出的三少爷为妻,二年后择黄道吉日成亲。
高家大小姐,出身名门贵族,累世仕宦,琴棋书画皆通,美貌娇艳非常。又是相府唯一嫡出的女儿,十成十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女。
崔家三少爷。出身名门贵族,累世书香,琴棋书画皆通。风流英俊非常。又是崔府嫡出的公子,百分百的优良品种。
正所谓才子必须佳人,佳人必须才子,方成佳配。单看男女双方的客观条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林西觉得。这是一桩好的不能再好,配得不能再配的好姻缘。当然得撇开表哥。表妹近亲婚姻这一点微乎其微的小瑕疵。
只是她林西冷眼看崔家三表少爷这两日的脸色,隐隐觉得也许这是一出郎无情妾有意的搓合姻缘。
三表少爷这两日除了回一趟京城崔府的府邸外,旁的时间都懒懒地躲在院子里不肯动弹。当歌不语,对酒无欢,月下长吁,花前摇首,看得林西是心惊胆颤啊。这哪里是害了相思?这分明是想逃婚的节奏。
正所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林西不知为何有些同情崔家的三表少爷。你说年纪轻轻的,毛还没长全,硬给塞了个媳妇过来,偏还不能反抗。哎,他不长吁谁长吁?他不摇首谁摇首?
人生啊,真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别看那些个公子,小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到婚嫁问题上,统统一个身不由己。哪比得上她这个小丫鬟,契约一到,屁股拍拍,走他娘的。天高任她飞,海阔凭她跃,要多爽有多爽。
林西想着想着,就觉得美得不行,却听得书房里头,一声暴怒。
“此事不必再说,崔、高两家联姻,是你祖父定下来的事。”
说话的是刚刚入府便直接进了三表少爷书房的崔家大舅爷崔荣轩。
“父亲,崔府适婚的男子这般多,为何偏挑我一个?”
“崔家适婚的男子确实多,但嫡脉嫡出的不过三五个,你姑母觉着你跟茉莉配,我看着也般配,这才同意定下这门亲事。再说茉莉那孩子知书达礼,模样标致,虽说有些娇纵,并非那不讲道理的人。你非长子长孙,无需娶那精明算计,能持家守家的女子。”
“父亲!”三表少爷的声音听在林西耳中有些楚楚可怜。
“正妻之位,容不得你胡闹。旁的,你看着喜欢,自己作主便可。”
崔大舅的话说得再明了不过。老婆,必须娶家族为你选定的。小妾,你看着喜欢,随便摆进屋。
林西跺了跺快冻僵的脚,搓了搓已然冰冷的手,撇了撇嘴,心道这老婆还没娶进门呢,便想着三妻四妾,亏我林西还同情他。男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要是她未来的男人敢左一个小妾,右一个小妾地弄进门,哼哼,直接一把剪刀结果了,落得干净。
林西听墙角听得咬牙切齿,冷不丁,书房的门枝桠一声开启,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来。
林西忙躬着身子,恭敬道:“舅老爷慢走!”
崔荣轩看都未看林西一眼,拂袖而去。
崔瑾辰朝林西看了一眼,目光幽暗不明。
林西忙陪笑道:“表少爷,有什么吩咐?”
崔瑾辰摸了摸鼻子,冷笑道:“从明天晚上起,都你值夜。荷花……我让她歇着!”
说罢,头也不回,追随老父亲去了。
就好比雪天炸了个响雷,六月飘起了飞雪,林西纤细的身板,晃了几晃,绝望地欲喷出一口鲜血来。
大爷的,你被逼婚,关老子什么事?需要这样折腾老子吗?老子招你惹你了?心胸狭隘,小人猖狂,卑鄙无耻,冷酷无情,蓝颜祸水,活该你娶个不爱的女人……
林西恶毒的腹诽,源源不断地从脑子里冒出来。
她哀嚎一声,见荷花姑娘正忙完手里的活,从房里走出来。她嘤咛一声,一把扑进荷花姑娘的怀里,痛苦地嗷嗷直叫唤。
……
林西的痛苦不在于夜间必须睡在主子卧房的外间,也不在于晚上要爬起来侍候主子喝茶、撒尿。林西的痛苦在于她睡下去了,压根就醒不来。
若说下棋是林西第一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的话,那么睡觉便是林西第二拿得出手的特长。只要她想睡,便是站着,跪着都能睡得很香。鉴于这一特长,林西拥有了她人生最为得意的一样东西,那便是皮肤。
如果说师姐的皮肤是那剥了壳的鸡蛋,那么林西的皮肤便是那剥了壳的嫩鸡蛋。那叫一个新鲜,一个水灵。再配上一对盈盈浅浅的梨窝,林西总觉得自己与师姐,师弟相比,长得还有那么一点可人之处。
倘若三表少爷果真要她夜夜守夜的话,嗜睡如命的她不仅不可人,很快,她就会变成死人。
所以林西趴在荷花姑娘的怀里哭得极为伤心。
荷花姑娘倒也没有把她推开,只低沉地说了一句:“我守夜,表少爷他睡不着!”
林西猛然抬起头,鼻涕眼泪模糊地盯着荷花姑娘的脸看了半晌,总算明白三表少爷要她值夜的真实用意。
换成是她,夜里起来撒尿,冷不丁看到幽幽灭灭的烛火下一张满是疤痕,狰狞的脸,只怕再急的尿,也会吓得给憋回去。
荷花轻轻推开林西,转过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林西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不知为何,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一时无语凝噎。
罢了,罢了,这日子混不下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早些找到老爹想要的东西。如今这高府上下,除了那一处她林西未曾踏足过,旁的都已寻遍,也是时候找个机会探一探了!
……
冬日阴雨绵绵的京城,行人极少,街道巷陌透着一股子萧瑟。崔家的马车不疾不慢地行走在路上。
马车很是宽敞,车内铺着厚厚的皮毛毯子,正中间置着一张梨花木雕花小几,上头摆着两只茶盅。
崔瑾辰一连喝了两杯,抬头打量父亲的神色,见父亲盯着手里的青玉茶盅把玩着,目中似有深沉,他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
半晌,崔荣轩轻轻一叹,把手里的茶盅往儿子怀里一扔,崔瑾辰忙不迭的接住了,不解道:“父亲,你这是何意?”
崔荣轩深深打量他一眼:“你、我父子刚入京,皇宫里便得了消息,时至今日,皇上却迟迟未曾召见我!”
“父亲无官无职,皇上冒冒然召见,只怕名不正言不顺。”
崔荣轩抚了抚剃得光秃秃的下巴,目光清然。
“以你祖父的身份地位,倘若进京,当今天子必要扫塌相迎。”
崔瑾辰略思片刻,便明白此话中的深意。r655
第七十三回 月黑风高时
崔家世代鼎贵,人才辈出,历经两朝。前朝时,受皇家宠幸,致使百官争相攀附,真可谓是高门望族,数世昌盛。
如今崔氏子弟大多隐退,教书育人,却仍保持着最高门第的地位不坠。
当年的天子之师凌雷年轻时曾拜崔家先辈为师,与祖父是师兄弟关系。按师门辈份,当今天子,见着崔家辈份最高的祖父,应恭敬的称呼一声师叔。
崔瑾辰念及此,谨慎道:“父亲,如此说来,京城的水应该不深。”
崔荣轩看着他,瞳色漆黑得像墨般浓重。
“现在看来,确实不深,皇帝对崔、高两大世家,仍是念旧情的。只是中宫那位是何心思,为父着实猜测不透。”
崔瑾辰不屑道:“一介女流,父亲何需再意!”
“非也!”
崔荣轩摇头道:“倘若是其他女子,倒也罢了。当今中宫,并非俗女子,你只看她出身贫贱,无名无份地跟着皇帝这些年,到头来却力排众议,坐上凤位,便知其人之厉害。”
“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父亲无须杞人忧天。儿子只想知道既然两位姑姑已经进了高府,又何必再让我与表妹定亲,如此举动,岂不更惹人猜忌。”
崔荣轩默不作声,许久才道:“子瞻是高府长子长孙,他的婚事,太过引人注目,高老太爷势必慎重。而茉莉是个女子。你又非崔家的接班人,你与她定亲,是为了却你姑母遗愿。”
崔荣轩眼波微转。下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父亲之所以应下茉莉的婚事,一则是为了淑兰,更深的用意是倘若崔家两位姑娘不成事……高家身处天子脚下,高居相位,权利非常。
况子瞻这孩子,面相不俗,将来必是龙凤。接掌高府。淑兰一旦过世,崔、高两家能维系的。也只一双子女。茉莉是子瞻的亲妹子,两人从小亲厚,以他的性子,必会多加照拂。这门亲事也是为了崔家在京城留下一条后路。”
崔瑾辰看着说话密不透风的父亲。脸上拂过一丝伤痛。姑母的遗愿,却要用他的一辈子去了却,虽然他从小就知道崔家儿女的婚事由不得个人,落到他头上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不甘。父亲甚至连问都没问他一声,便作主为他订下了这门亲事。
崔荣轩似知道儿子心中所想,冷冷道:“你既生在多情薄幸的崔家,无可选择。这个姓氏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你享受这个姓氏带来的崇高荣耀,必然要为这个姓氏做出贡献。人生在世。有所不为,自当有所必为。此事,不容你旁生枝节。”
“三儿!”
崔荣轩轻轻一叹,声音软了下来。
“于公于私,这门亲事对你都是有利的,你不看旁的。只看你姑母的面上,都应该应下。”
崔瑾辰咬了咬牙。诚心实意道:“父亲,儿子只是觉得年岁尚小,未建一番大业,便早早定下婚事,心有不甘。”
崔荣轩悠然叹息:“崔家子弟,无须建功立业,只要读书做学问,教书育人,安分守己。崔家百年世家,已然显赫,若再锦上添花,便是祸事!”
崔瑾辰并非顽劣,单单几句提点,心下便已想通。更何况两家联姻已成定局,又岂是他一个小辈几句反抗,便能反抗得了的?当下稳稳地低下了头,恭敬道:“儿尊父命!”
……
子时,夜色深浓。
高府诺大的府邸一片寂静。
一个纤细的身影轻巧地翻过茗月轩的院墙,四下张望了几下,遂朝着府邸最深处快速地跑去。
冬夜的雨虽不大,却密,打在人脸上,夹着寒风,丝丝的疼。黑影在一处院落门前停下来,只见她不慌不忙地顺着那院子转了一圈后,翻身爬上了院墙外的香樟树,朝院子里看了几眼后,翻墙跃了进去。
黑影刚稳稳落下,却听得吱呀一声,正房门被打开,一个身材苗条的丫鬟披了件袄子,手里拿了个盆出来。
黑影显然未料到此时还有人出来倒水,闪身躲进了边上的灌木丛里。许是到了一处安全的角落,黑影长长地吁出口气。然这口气尚未吁完,那黑影突然浑身一僵,目光落在了身侧。
暗夜中,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正盯着她瞧。黑影悚然一惊,张嘴欲叫,一只手已悟住了她的嘴,另一手搂住了腰。
“唔!”
一股雄性的气味扑面而来,林西嘴角抽搐,拼命挣扎。
“别出声!”
似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声”字还未说完,一盆水从天而降,那黑衣人猛得把林西压倒在身下,巨大的身形挡住了大部份的水,只有几滴溅落在林西未有任何遮挡的脸上。
刺骨的冷水令林西打了个激灵,她瞬间出手,一把扯下黑衣人脸上的黑布。
时间便在这一瞬间停止。
竟然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
刹那间,林西心头涌出无数的念头,其中最强烈的一个念头是,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埋尸时。
原来黄历这玩艺,也是可以忽悠人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门呯一声合上。
林西扯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看了看两人此时的身位——男上女下,果然经典!而后,她如愿地看到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是你?”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西心下一阵沮丧。他居然认了出来。
“真是巧啊,又遇见了!敢问公子贵姓!”
“你是谁,为何以假面示人?”很显然,眼前的男子并不吃林西这一套,目露凶光。
“我说公子,同道中人,何必追根问底。你看这样好不好?看在我让你一方砚台的份上,咱们互不干涉,和平共处如何?”
林西循循善诱。
眼前的男子正是在墨香小院里,用一千五百两银子从她手上抢得砚台的大块头。
林西迅速地分析眼下的形势,觉着与其两败俱伤,不如握手言和,因为她清楚的知道,以她三角猫的功夫,在此人手下,过不了一招。
大块头长眸微眯,显然心中正在作着挣扎。
林西不给他时间,轻道:“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健忘。公子你呢?”
身下的女子身量未开,却眉目如画,眼中虽有担忧,却不见多少害怕。
大块头面色一缓,沉声道:“林姑娘,我最大的好处,也是健忘。”
林西心下长出一口气,赧羞一笑道:“想不到与公子有相同的特性,真是……件极好的事。公子你看……”
大块头未等林西说完,浑身一抖,抖下无数水珠,然后长臂一夹,纵身跃上墙顶。
林西似只小鸡般被夹在大块头的胳膊下,几个起伏之下,人已经被轻轻放置在不知道哪个院落的屋顶上。
大块头脱下湿的黑衣,露出内袍,对上林西的眼睛,林西尴尬地偏过脸。
大块头仔细看着林西的脸,半晌道:“哪个是真容?”
林西捂着呯呯直跳的胸口,不假思索道:“你如何瞧出来的?”
“眼睛!”
原是如此,怪道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林西深喘两口气。
大块头冷笑道:“身手如此蹩脚,居然也敢学人做贼。世风日下。”
林西脸红得像煮熟了的螃蟹,嘴硬道:“身手如此矫健,居然也来做贼。世风日日下!”
大块头眼中闪过嬉笑,不动声色道:“前些日姑娘让砚,今日我替姑娘挡水,咱们两清!”
林西心思全不在这上头,她正在思虑这高高的屋顶,她如何才能不惊动旁人地落下去。
林西的手脚功夫确实有些不堪,攀个墙,爬个树,逃个命什么的还拿得出手,稍有些难度的,便要了她的命。像大块头这等嗖一下便能飞檐走壁的,林西实不敢想。
哎,在高府四年,居然没被人发现,实属好运啊。
大块头见她默不作声,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看,不由笑道:“放心,我一会送你下去!”
林西白了他一眼,故作镇定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大块头闻言一愣,提气,双腿轻点瓦片,人已消失不见。
“哎!”
林西大惊之下脱口而出,感觉不对,忙用手捂住嘴,低声咬牙道:“爷爷的,言而无信,小人也!”
此时,故作镇定已无用处,那大块头没一把拳结果了她,已是放她一马,倘若再惊动了府里看院,便得不偿失,当务之急,看能不能找颗树爬下去。
林西躬着身爬了两步,才发现在斜顶的瓦片上行走,十分不易,想着原是那大块头把她带上来,又弃她而去,不由心下大恨。索性坐下来沉思。
这大块头深更半夜到高府做贼,所为何事?
能大手笔买端砚的人应该不像是缺钱?
这么说来,也是如她一般来寻东西的?他难道寻的也是那样东西?老爹可没说那东西值钱啊?
这大块头身手敏捷,功夫了得,带有些外乡口音,到底是何方神圣?林西静思半晌,却一无所得,心道还是下了屋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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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车到山前
半盏茶的时间,林西爬到屋角,对面直着一棵梧桐树,目视一下距离,跃一跃应该能够着。
林西也未多想,跃身一跳,却不知冬日树枝枯松,易折,只听得咔嚓一声,身形已往下坠落。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人已落入一怀中。
林西不用睁眼,也知道此人是谁。
她灵敏地挣扎落地,抱拳冷笑道:“多谢公子掐着时辰去而复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林西眼波轻动,脸色忽变,眼睛似看到了什么用力一瞪。
大块头回过身去瞧,空无一人,心知上当,再回首时,眼前的小丫头已消失不见,哑然一笑:“功夫蹩脚,跑得倒快。”
说罢,几个翻身,人已跃出高府院墙。
大块头一气跑出几里,行至一座小宅子,翻墙而入,人刚落地,已有两人围上来。
“公子,宫中有变!老爷让你速速回去,万不能再耽误了。”
“备马,我马上出发。对了,去查了下高府可有个姓林的姑娘。”
……
林西悄无声息地回了屋。今日表少爷没有回府,荷花姑娘守着正屋,房里没有人。
她默默地换下黑衣,妥贴地收到包袱里,坐在床沿喝了一盏热茶,缓缓心神,把事情前后细细思了一遍,随即倒床就睡。
这一夜。林西睡得极不安稳。
……
久雨必晴,午后的阳光斜照进窗户,窗台上水仙开得正盛。幽幽散着香味。
“小姐,小姐?”腊梅轻轻唤道。
“啊,什么事?”高鸢尾缓过神,茫然问道。
腊梅把手炉塞到小姐手里,笑道:“小姐,二小姐都已经走了!”
“二姐走了?”
高鸢尾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微卷。掩下了所有的心事愁绪。
腊梅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自打大小姐与崔家表少爷定婚的消息传出来后,小姐便有些魂不守舍。茶饭不思。腊梅微微地叹了口气。
也难怪,府中三位小姐同岁,大小姐由夫人作主,婚事早早地定下来。且定的是崔家,表少爷又是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这让府里其它三位小姐如何能不羡慕?若不然,刚刚二小姐那一通牙酸的话,又从何而来?
腊梅想了想,笑道:“小姐,船到桥头自然直。二小姐胡言乱语,小姐不听也罢。”
高鸢尾面上一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二姐那一番话。倒也并非胡言乱语。府里四位姑娘,三位少爷,夫人虽说表面上一视同仁。心里难免分个高下。大哥,大姐是夫人身上掉下的肉,夫人私底下自然要偏心三分。二哥,二姐有朱姨娘作主,朱家又是官宦之家,婚嫁也不会差;三哥。四妹有何姨娘在,何姨娘虽说被禁了足。至少还有个何家可依靠。独独我……”
说到这里,似有一把无形的尖锥,直直地插入了高鸢尾的心口。再过一年她便十四了,按理也该论起婚嫁,偏偏这个时候夫人病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腊梅眼眶一红,忙劝道:“小姐别急,夫人对小姐一向亲厚,不会不管小姐的事情的。”
“腊梅,母亲的样子,你也见到了,能不能撑到那一天,还不好说……再说,我这个身份,怎么能跟大姐比!”
高鸢尾微微颤抖的睫毛有些湿润。
腊梅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忙道:“高府四位姑娘,就数小姐长得最好。琴棋书画,颜容德工也是小姐里最出众的,依奴婢看,小姐除了身份上沾个庶字外,旁的哪点比不上大小姐?”
“腊梅,我若只是个庶出倒也罢了,偏连个兄弟,娘家也没有。别说是大小姐,其它姐妹,我比得过哪一个?”
高鸢尾一改往日沉稳内敛,言辞锋芒逼人。
“小姐?”
腊梅被睹得严严实实,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鸢尾淡淡一笑:“你也不必劝我,都说人各有命,往常我还不信,总以为琴练得时间长些,规矩学得好些,在嫡母跟前听话懂事些,便能入了父亲,母亲的双眼。现在看来,有些东西,便是我再倾城绝色,再知书达礼,再孝顺本份,都是求而不得的。”
腊梅跟着小姐这些年,头一回听小姐说起这些,只觉得心下酸涩。
自家小姐命运不济,托生在夏姨娘的肚里。偏夏姨娘生下小姐没多久,不知何故看破红尘,吃起斋念起佛来,俗世一概不管。任小姐孤零零的在这深宅大院里苦苦挣扎。
夫人见小姐乖巧可怜,从小养在身边,比着府里其他两位庶出的姑娘,偏疼不少。小姐有了夫人明里暗里的庇佑,日子倒还过得去。
原指望着夫人看在小姐这些年孝顺的份上,指户好人家,谋个好姻缘。哪知夫人前几年身子就不大好,请医问药一日也没断过。出了海棠一事后,更是一落千丈,府里甚至连后事都预备起来了,早晚是要……
老爷年纪尚轻,再娶是必然的。且不说府里已有三位姑娘住下了,就是两位姨娘也一刻没停过扶正的心思。若娶的是崔家的两位姑娘倒也罢了。若娶的是旁人……
小姐失了依仗,又无兄弟姐妹可以帮衬,别说是姻缘了,只怕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腊月想到此,踌躇了一会,才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依奴婢看,夫人把崔家两位小姐留在府里,便是希望她百年后,老爷能娶崔府的姑娘为妻。如今大大又把大小姐许给了崔家,小姐细细想想夫人如今的举动……”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高鸢尾很快就醒悟过来。
大姐的婚嫁已尘埃落定,夫人心头的一块大石落地。大哥是高府唯一的嫡长子,又有崔家这个强大的舅家作帮衬,其婚娶无需夫人多操心。只要父亲的正妻之位还姓崔,以夫人对她的疼爱,无论如何也会替她着想一番。
唇边绽出一丝笑意,高鸢尾柔声道:“二姐这几句话,倒让我着了魔。”
腊月冷笑道:“小姐别听她的,她这个时候跳出来,无非是看着何姨娘不行了,老夫人偏又把娘家的侄女接到府里,便想让你一道帮衬着替朱姨娘说几句好话,她也好摆脱那个庶字。”
高鸢尾目中晶莹闪动,淡笑道:“大人的事,哪是我这个做女儿的能插得上嘴的。我只晓得求老天保佑夫人平安顺遂,长命百岁。腊月,去跟小厨房说,从今天开始,我吃斋一个月,替夫人祈福。”
腊月忙笑道:“小姐替夫人做的那几件衣裳,也该快些了,再有两个月,便要过年了。夫人若穿上小姐亲手做的新衣裳过年,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
高鸢尾嘴角轻挑,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
夕云院里,崔氏看着女儿娇羞的模样,笑得心满意足。
高茉莉坐在床沿,脸涨得通红,手死命地绞着帕子,嗔道:“母亲!”
崔氏轻轻往后仰,苍白死寂的脸上,一滴清泪划过。
高茉莉见母亲落泪,心头一急,又唤道:‘母亲?”
崔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母亲这是心中高兴。我儿的终身大事定下来,母亲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便是立时三刻去了,也心安了!”
高茉莉急得眼泪直淌,泣道:“母亲何故说这样的话?母亲必能药到病除,康健长寿。”
崔氏点头笑道:“不说,都不说了,母亲定能见到我女儿披冠戴霞,十里红妆的那一刻。”
“大少爷来了!”刘妈妈的声音刚落,帘子被高高掀起,一身锦衣的高子瞻含笑信步而来。
母女俩迅速拭了拭泪。
高子瞻走到床前,嘴角上扬,喜道:“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哥,你再说,我便不理你了!”高茉莉红着眼睛含羞嗔道。
高子瞻盯着妹子娇好的容颜笑道:“傻妹子,这是天大的喜事,有什么说不得的。瑾辰这个妹夫,哥哥极为满意,日后哥哥定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到他家!”
高茉莉躁得面红耳赤,跺了跺脚,嘤咛一声扑倒崔氏怀里。
“母亲,哥哥欺负我,你也不管管!”
崔氏见一双儿女当着她的面打趣,心头欢喜万分,抚着女儿柔顺的发髻道:“果然是个傻孩子,你哥那是喜欢你。这世上,除了父母外,也只你哥哥,是真心实意地为着你好。”
高茉莉心下欢喜,却又耐不住脸皮儿薄,从崔氏怀里钻出来,嘲大哥嗔看一眼,跺脚便回了房。
高子瞻等妹子走后,挥退了屋里众丫鬟,接过水仙端来的药盏,亲手喂崔氏吃了半盏。
崔氏用过药,嘴里泛着苦味,叹道:“昨儿瑾辰没回府?”
“母亲,舅舅说是要带瑾辰拜见一位同门。今儿应该回府。”
崔氏用过药,嘴里泛着苦味,叹道:“听说这两日江枫院书房里的灯,总要亮到四更天?”
高子瞻一惊,心道母亲虽然病重,只这高府上上下下哪一件事情,都瞒不过她。r655
第七十五回 学以致用
高子瞻暗下斟酌了语气,道:“舅舅对他校考得极严,故表弟读书极为用功,亮到四更,不足为奇。”
崔氏淡淡道:“这门亲事,是你妹子自个看中的,依我的心思,你二舅舅家的老二更合适些。”
婚姻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却舍不得唯一的女儿受委屈。故崔氏前脚把侄儿接进府之时,后脚就把女儿叫到身边商议。
女儿羞羞答答半天,才从嘴里蚊子叫似地吐出了几个字。崔氏一边感叹女大不中留,一边又为女儿的眼光感到欣慰。
崔氏尚在闺中时,便与长兄长嫂相处甚好。瑾辰这个孩子,模样长相且不说,能被长兄亲自带到京城的,必然是极得兄嫂喜欢的。女儿嫁过去,就是看在她的份上,兄嫂也不会亏待了这个儿媳。
所以尽管崔氏中意另一房侄儿,念着是女儿喜欢,倒也没有为难,痛快地应下来。
高子瞻笑道:“母亲放宽心,儿子觉着表弟他并非不愿意娶,只是觉着年纪尚小,便早早地把亲事定下了,心里有些别扭罢了。”
“你舅舅这话倒也不假,满打满算,这孩子也只将将十六,若不是我……”
“母亲,儿子看表弟此人,行事做派倒也方正,不像是没有担当的人。日后必会对妹妹好的。母亲大可放心。”高子瞻截了话头,柔声道。
崔氏听儿子如此说话。喜道:“我儿所言甚是!是母亲多虑了。母亲活到这个份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妹妹。只要你们俩个好。母亲也就安心了!”
“母亲,儿子有事想与母亲说!”高子瞻怕惹母亲伤心,忙用话岔开了。
崔氏心里明白,却不点破,笑着点点头。
高子瞻伸手,抓住了崔氏骨瘦如柴且冰凉的手,正色道:“母亲。今日三弟来找过我!”
崔氏微微咳嗽两声,叹息道:“这孩子从小就跟你亲。能求到你跟前,说明他心里有你。只是这事,便是你亲自去求你父亲,也是无济于事的。只有等过些时日。你父亲气消了,还可求上一求。”
高子瞻点头道:“儿子也是这样跟三弟说的。只是三弟说父亲向来敬重母亲,母亲的话,父亲多少会听些。”
敬重?
崔氏胸口一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可知何姨娘暗底下的心思?”
“知晓!”高子瞻如实道。
“我且问你,倘若我死后,你父亲把何姨娘扶正,你当如何?”
高子瞻脸上浮现一抹痛色。
崔氏冷笑道:“你只要记着。你是高府唯一嫡出的大少爷,高家唯一掌家人,将来高家产业。兴盛都维系在你身上。嫡,庶二字,一字之差,差之千里,乱不得,也不能乱。”
高子瞻看着母亲脸上少有的厉色。深深把头低垂了下去。半晌,才抬起头道:“母亲。我明白了!”
“去跟你三弟说,若有机会,我会在老爷跟前替何姨娘求情。让他安心读书。”
高子瞻未料到母亲那一番言语之后,仍是应下了他的要求,大感意外之余,不由正色道:“多谢母亲,母亲放心,儿子必不会让母亲失望。”
……
崔氏一阵猛咳,软软地倚在锦垫上,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我这两天总感到疲累得很。”
刘妈妈拨了拨火盆子,轻轻道:“夫人这些日子太劳神了,伤了元气。如今大小姐的事情已经定下,夫人也该静养才是。”
崔氏青筋微微一跳,半天没有作声。
刘妈妈打量夫人脸色,犹豫片刻方道:“夫人果真要给何姨娘在老爷跟前求情?”
崔氏冷笑道:“她已然是个已废了的,求不求,又有什么区别?随口的几句话,若能换得三少爷对子瞻的死心踏地,又有何不可?”
刘妈妈恍然大悟,陪笑道:“夫人英明。只是奴婢听说三少爷前两日去了一趟何家?”
“何家?”
崔氏眼睛微微睁开,淡淡一笑。
“我跟了老爷近二十年,他是什么样品性的人,我心里最清楚。何家就是把金山银山都堆到老爷跟前,老爷也不会心动的。那两个孩子到底年纪小,不知道这事的轻重。以后三房不必再盯着了,折了翅的鸟,再扑腾也飞不高。”
“是,夫人!”
“王家的姑娘这两天在做什么?替我盯着些。”
刘妈妈忙道:“回夫人,自那日老爷把人撂下后,王姑娘便很少出来走动,这两日人都在老夫人院里。听说老夫人请了个经年的妇人,正传授些房中之事呢!”
崔氏听罢,沉默半晌后,嘴角浮现冷笑。
“一个女子,只凭这些个微抹小技,便想要当正房夫人,真真是痴心妄想。老夫人也是急病乱投医,老爷素来与她不和,又岂会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放进屋里做个姨娘都已是抬举了她。”
刘妈妈眼中精光闪过,笑道:“夫人说得正是。老夫人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为找个容色出众的女子便能拢住老爷的心。岂知咱们老爷与她不对盘了这些年,又怎会把区区一个王家的女子放在眼里?依奴婢说,只有像咱们崔家这样名门大家出来的姑娘,才配坐得稳。”
崔氏正欲说什么,胸口极其难受,猛地咳了起来。
刘妈妈眼神一紧,忙唤来水仙几个上前侍候。
……
“对,对,胸要抬高些,屁股要翘,声音要柔,一定要能柔出水来。对,就要这个模样。女人啊,要娇,要嗔,要柔才能得男人的欢心。”
王美玉一屁股坐在黄花梨玫瑰交椅中,气喘吁吁道:“姑母,侄女学这些有用吗?万一老爷还是看不上眼,岂不是白费了姑母这一番心思?”
厅堂正首右侧,王氏仪态万千地放下茶盏,轻轻一笑。
“有没有用,你日后就知道了。我跟你说,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不贪财好色的。若遇着上个绝色的,小腰儿这么一扭,媚眼儿这么一抛,身子便酥了半边。上到皇子皇孙,下到贩夫走卒,都是一个得性。你啊,只管学好了,学精了,回头找个机会再往老爷书房里走一遭,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也没有不动心的。”
老夫人见侄女脸色仍有一丝茫然,朝身边的陈婆子打了个眼色。
陈婆子忙笑道:“姑娘可知道府里这几个姨娘,老爷最宠哪一个?”
王美玉思了思道:“必是那容色最好的何姨娘!”
陈婆子摇头笑道:“若说以前,确实是何姨娘最得宠。只是如今嘛,最让老爷动心的不是别人,正是让老爷送到万花楼的海棠姑娘。”
“海棠姑娘?”王美玉奇道。
“正是她。此女子相貌与姑娘不相上下,独胜在两个字上!”陈婆子堆起一脸皱纹,神秘兮兮道。
“胜在哪两个字上?”
“一个是媚字,一个是敢字!”
王美玉下意识地把目光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含笑点了点头。
“媚,想必不消老婆子我多说,姑娘必是知晓的。独这个敢字,老婆子要好好跟姑娘说上一说。”
“陈婆请说!”
“世上的良家女子,幼识妇道,闺训,一言一行都按着教养来,见着自家男人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行一步路,只怕哪里行差错了,惹了男人不快。偏那海棠,丫鬟出身,心无畏惧,既敢说,又敢做,男人见了不免新鲜,吃到嘴里便觉得滋味不同。心里像被勾了魂一样的,如何能放得下?姑娘若能学得她的三分勇敢,何愁不能心享事成。”
王美玉秀眉紧蹙,若有所思,怔怔的半天没有言语。
老夫人拨了拨头上的金簪,与陈婆子会心一笑。
……
话说从前有一个村庄。有一天,村东头的一头驴放了一个屁,然后当天村西头就死了一头猪。这猪死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主人就喊来了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兽医来查看。兽医查看的结果是,猪是被驴放的臭屁给熏死的。
想到今天开始她就要夜不能眠,林西觉得自己就是那头倒霉的驴。表少爷啊,逼你娶老婆的不是我,你何苦把气出在我这个聪明可爱的小丫鬟身上。
荷花姑娘虽然长得不能入目,可关键人家体贴温柔,手脚灵活啊。你说万一夜里房里进了个毛贼,她还能帮你挡几下;走了火,她还能背你逃出升天;房塌了,她还能帮你把屋顶撑起来;表少爷啊,表少爷,你不能把自个的性命不当回事啊!
林西咬牙切齿,呲牙裂嘴,上窜下跳的在房里打了一套擒猪拳,决定溜出院子找橙子她们控诉一番。
她来到正房,朝正在做针线的荷花姑娘看了几眼,盘算着如何找个说辞。
“表少爷不在,你且去吧,早些回来,这院子里离不了人。”
林西心道荷花姑娘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知道我这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出,怕灼伤了自己,于是就好心地放我的假。
她心头一乐,跑上前虚笑道:“姐姐,我去去就来,几日没见着她们,怪想的。”
荷花头也未抬,只冷冷道:“女孩子家的,蹦蹦跳跳,笑口大开,成何体统?贞静幽贤方是正经。你这样子若给夫人看到,是要落口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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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人是旧时好
林西几欲厥倒。姐姐啊,老僧入定也得讲究个年龄,我这青春还尚未开始,你就想让它化作小鸟一去不复返了,这有驳人的天性啊。
考虑到荷花姑娘英雄的行为,林西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她抿着嘴,眯眼淡淡一笑,捏着嗓子柔声道:“荷花姐姐,那我便先去了,有劳荷花姐姐在家看着些,我去去就来。”
说罢,轻轻一福,挺着腰身,迈着小步,袅袅而出,一脚刚跨出门口,却听荷花姑娘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
“让你贞静幽贤,不是让你艳治做作,东施效颦这个典故,回头我好好跟你讲讲。”
似有一把尖刀朝林西心中狠狠一捅,她喷出一口鲜血,弃甲而逃。原来荷花姑娘最擅长的不是救人于水火,而是朝水火中的人放出毒舌。
……
平芜院,自打小蛮死后,倒是一如继往的贞静幽贤,连大嗓门的丛妈妈不知何故,都没了声响。许是怕小蛮黄泉路上阴魂不散,一个心情不爽,便要找旧相识聊天喝茶。
林西回到她曾经为之奋战了一个月的老单位,心中感叹万千。都说月是故乡明,人是旧时好,这话真真不假。便是青儿,红衣,绿儿这几个素来对她下巴朝天,眼露白光的姑娘,林西看着都觉得可爱无比。更别说连磨牙,放屁,拉屎都在一个屋子里的橙子,小月俩。
三个女人一台戏。小姐妹几日不见,这戏唱得便有些欢快。
橙子笑眯眯的亲自奉上一杯热茶,递到林西手里。小月忙不迭地拿起专门为林西留着的瓜果点心,捧到小几上。
林西品着热茶,用下一块点心,舒服地打了个饱嗝。橙子眉毛一挑,两个脑袋很有默契地凑上来。
“我跟你们说,昨儿个何姨娘院里又发卖出去两个丫鬟?叫得可惨了。”
“真的?”小月很是吃惊,“这可怎么办?”
橙子眨了眨眼睛。郑重道:“什么怎么办?何姨娘连容妈妈都保不住,那几个小的又怎么保得住?”
在这个诺大的高府。想保留点*,基本上是件很难的事情。何姨娘前脚被禁,后脚关于她做的事情悄悄的在下人中传开了。只是碍于高家的家规,又有小蛮的前车之鉴。无人敢明说。
林西对于何姨娘的事知晓得比旁人要早些,早到二少爷和海棠丑闻一出,她用脚趾头便想到了。在这个府里,有本事买通下人,一举除掉两个竞争对手的人,除了病得卧床不起的夫人,也只有何姨娘有这个本事了。
夫人想要对庶子庶女动手,早八百年就动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剩下的何姨娘……
林西这人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高府主子的那些个龌龊事情,她更是懒得听,懒得看。也懒得管。
饭吃多了,大不了撑一会;秘密知道多了,那可是要人命的事。内宅的女人,剑戟森森,磨拳霍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林西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橙子摇摇头道:“这回何姨娘真的是……再难翻身了。我听说老爷若不是顾忌三少爷,四小姐。早就一纸休书把何姨娘休了。”
小月心中一颤,压低了声道:“真看不出柔柔弱弱的何姨娘居然有这样的心机和胆子。吓得我这两日只敢呆在自个院里,都不敢出门了。”
林西适时地插上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内宅里,姨娘为了扶正,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月不愿意把何姨娘想得如林西说的那样,忍不住开口辩驳道:“也许何姨娘是太喜欢老爷,这才想着要扶正。”
林西白了她一眼,心道小月姑娘你还能再单纯一点?喜欢?鬼才信咧。若人人都像何姨娘这样打着喜欢的名义,做那十恶不赦的勾当,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橙子眯起眼睛,朝她俩招招手,神神秘秘道:“我听我娘说,当初何姨娘一顶小轿抬进门,是被绑着进府的。新婚之夜,何姨娘哭了半宿。”
“真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林西显然没有预料到何姨娘进府居然还有此等狗血剧情,这么说来,高相爷是霸王硬上弓?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散发着幽幽光芒。
“老爷赏下多少好东西,何姨娘看都不看一眼。后来老爷发了火,派人把何姨娘的生母接来了,母女俩人在房里说了半天的话。第二日,何姨娘才给夫人敬的茶。”
林西斟酌道:“如此看来,何姨娘是不愿意给老爷做妾的!”
橙子点点头,小声道:“听说,何姨娘在娘家原是定了亲的,后来死了父亲,她是庶出,在娘家不受嫡母长兄待见,日子过得极难,没办法了才给咱们老爷做的妾。”
小月惊得嘴巴大得能吞下一个鸭蛋,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这么说,何姨娘也是个可怜人!”
林西轻轻一叹,极干脆道:“身世可怜,行事可恨!”
橙子未曾想到林西能说出这般有深度的言语,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心道去了几天表少爷院里,这丫头怎么瞧着聪慧了许多?
她心中这般想,嘴上便问道:“林西,表少爷这人怎样?”
从何姨娘跨越到表少爷,林西感叹橙子的跳跃性思维非常人能比。
她清咳一声,低声道:“我跟你们说,表少爷这人外头看着温文而雅,实则脾气很大,稍不满意,就对人大吼大叫,而且还不让人休息。他读书,我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一旁看着。茶水冷了点,碳火少一块,他都要板脸。”
“这么难伺候?”橙子秀眉紧蹙。
林西想着从今往后没有整觉睡,咬牙切齿道:“何止这么难伺候。他睡觉前必要吃些点心,吃完点心还要喝茶,喝完茶还要漱嘴,漱完嘴,再嘘个嘘,嘘完嘘又喜欢倚在床头看会书,好不容易灭灯睡觉了,他还嫌床太硬,嫌院子里风吹树响……瞧瞧瞧瞧,我这眼袋,大不大?大不大?”
虽然林西的眼袋是因为昨日那一场惊险,但她却毫不犹豫的把这罪名按到到表少爷头上。若不是他非要她一个人上夜,她哪需要如此匆匆行事。
小月看也没看林西的眼袋是不是快掉到下巴处,只幽幽地叹道:“我的妈啊,大小姐以后嫁过去,可怎么办啊?”
说到大小姐,林西朝两人招了招手,用更低沉的声音道:“我跟你们说,表少爷对和大小姐定亲这事,很有想法。昨天舅老爷还骂他呢。还说婚姻大事,由不得他作主。”
橙子顿时来了精神,忙接话道:“这么说,是表少爷看不上大小姐?”
小月眉头紧皱:“表少爷怎么会看不上大小姐呢,咱们大小姐,出身又高贵,长得又美,最是门当户对的了。”
橙子频频点头道:“我看大小姐像是很看中表少爷的样子,听大小姐院里的人说,大小姐这两天做什么都是笑眯眯的,连赏赐都比往常多了一倍。”
小月颇为惋惜的感叹道:“你说连大小姐这般仙女似的,表少爷都看不中,那表少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万一大小姐知道了表少爷不满意这门亲事,可怎么是好啊?”
橙子冷笑道:“我娘说,大宅门里的公子哥,都是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哪有一定的,要不然,房里这么多人?”
小月想着府里几位少爷房里的莺莺燕燕,面露忧色:“这么多漂亮的姐姐,少爷们怎么疼得过来啊!”
橙子忿忿道:“疼什么疼/都是上竿子贴上去的,好不好?”
“想我们庄户人家,娶一房媳妇,养三四个娃,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些,可男人疼女人,女人疼男人,打打闹闹的却能过一辈子。我爹我娘就是这么过来的。”
橙子默默地看了她半晌。
“我娘说,等我将来大了,也给我找一户殷实人家,找个会疼人的,做个当家奶奶。”
小月淡淡地叹了口气,眼露羡慕道:“你娘真好,我将来也要找个会疼人的,家里穷些也无所谓,只要人勤劳,能干……”
林西修长的手指抚着茶盅,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半晌,脸上才牵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她很想善意地提醒一下两位侃侃而谈的姐姐,话题偏了,偏到姥姥家了。现下谈论的是表少爷的婚娶问题,不是你们两人婚嫁。
她僵硬地拿起茶盅,一饮而尽,随即又重重地放下。原期待这两位有自知知明,哪知她干瞪眼了半晌,两人仍无所察。林西托着腮,心道原来八卦也非人人能讲。于是林西老老实实地垂下了眼睑,闷头磕着瓜子。
可关键是,她不想扯的时候,有人想扯。
“林西,表少爷是不是经常去大少爷院子?上回三小姐她们回来,还说遇到表少爷了呢。”
林西不紧不慢地咽下一粒瓜子,歪着头细想了想道:“老实说,我只跟表少爷去过一回,先遇见了大小姐,后来三小姐也来了。”
“这么少啊?那是不是大少爷常到表少爷院子里去?”
警报陡然拉响,林西心下警惕地盯着橙子。
第七十七回 都落得干净
林西思忖半晌,幽幽道:“好像……似乎……应该……”
“怎么样?”橙子挑眉追问。
“一次没来过。”
橙子心头算盘落空,大失所望,拿过林西手里的瓜子,咬了起来。
姑奶奶,你这是要闹样?你前一刻说要找个殷实人家做当家奶奶,后一刻便要上竿子爬上大少爷的床,你这跳跃性思维已达到了人格分裂的地步。
林西自己给自己倒了盅茶,轻轻抿一口,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大少爷,表少爷都是读书人,将来是要考取功名,为官为相的。读书需要安静,方能沉得下心。像我们这样,今儿你窜个门子,明儿我窜个门子,那还读个哪门子书啊。”
橙子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原是这个理。大少爷这般用功,他日下场一试,必是状元及第。”
官二代,富二代外加世家出身,大少爷就算不状元及第,日子也能过得活色生香。林西暗中冷笑。
“林西,表少爷回来了,正到处找你呢!”外头也不知哪个小丫鬟喊了一声。
“哎,马上来了!”
林西忙应了一声,忧伤地朝两个小伙伴叹了口气,无限凄楚道:“看到没有,一刻都不让人歇着。橙子姐姐,我苦得天翻地覆啊!”
……
林西还没苦得天翻地覆,江枫院的书房已被崔瑾辰折腾得天翻地覆。
丫鬟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埋首做自己的事情,见林西进来,一个个地给她打眼色。
林西怔了一瞬。本能地顿住了脚步,转了几个心思,只得硬着头皮迈开了腿。待她刚刚站稳,一根手指已戳到了眼前。
“我摆在书案上的那本《百夷传》,你给我弄到哪里去了?”
林西一愣,脑子迅速地回忆了一遍,忙笑道:“回表少爷。表少爷日常看的书,奴婢都帮你收拾在书案上。从来不敢乱动,奴婢来找找!”
“找什么找?书案上我找半天了都没找着。”
林西飞快地在案桌上找了一回,确实没有什么百夷传,心下暗暗有些焦急。忙道:“表少爷是不是给拿到卧房里去了。奴婢进去找找。”
崔瑾辰因为定婚一事,心里不得劲,懒得往学堂去。原打算关起门来读一会子书,静静心,却不料手边日常常看的那本《百夷传》不知何故,不见了踪影,心下便有了些怒气。
唤了两声林西,偏又无人应,这怒气越发的往上升了升。好不容易把人等来了。却见她一味地推卸责任,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怒骂道:“我不过一夜没回来。你便满府地乱窜,连个书房都看不住,我要你何用?”
林西急得脸色沁红,又不敢抱怨,只得委屈得:“表少爷,奴婢不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
崔瑾辰虽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便是个淘气不服管的,脾性又大。见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朝他顶嘴,气得鼻子都歪了,骂道:“合着你当自个是小姐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回头要不要我回了姑母,再给你配两个丫鬟使使?”
“奴婢不敢!”林西咬了咬牙,只得默默地垂了下头,任由主子骂两句。
孰不知这副模样落在崔瑾辰眼中,又是另一番光景。
“哟,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你瞧瞧你这模样,要多丑有多丑,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配不配。”
林西眼中寒光闪过,脸色惨白如纸,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
“表少爷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一会问问荷花姐姐,看有没有人到过书房,见过那本书。你放心,奴婢一定帮你把书找着。”
不说荷花倒也罢了,一提荷花,崔瑾辰越发得动怒。
刚刚他回院里,只几个小丫鬟,婆子在廊下玩耍晒太阳,正屋里连个端茶递水的人也没有。
崔瑾辰念及此,居高临下冷笑道:“若找不着,你也不必在这院里侍候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正好,我趁机离了这府邸,大家都落得干净。”
说罢,撂起衣袍,狠狠一甩,转身坐到了书案前。
衣袍夹着掌风,正巧打到林西刚抬起的脸上,林西哎啊一声,痛得伏倒在地。
崔瑾辰尚未察觉,头也不抬道:“你弄丢了我的书,你还好意思哎啊?我……”
话及一半,荷花正巧打了帘子进门道:“表少爷找我?奴婢前儿夜里听表少爷咳嗽了几声,正巧这会太医来给夫人诊脉,奴婢帮表少爷讨了几丸清咳化痰的药。”
崔瑾辰一愣,许是南北天气的差异,这两日,他确实觉着嗓子不大舒服,念着是客,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便没放在心上。
他未料到自己只轻轻咳嗽了几声,眼前这个丫鬟便记在了心上,又巴巴地凑准了太医入府的时间去给他寻药,当下便怔住了。
荷花见表少爷不答话,眼锋一转,见林西伏倒在地,忙把手里的瓶子往几上一搁,一把扶住林西道:“这是怎么说的?大冷的天,伏在地上作什么?”
林西抬起头,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淡淡一笑道:“荷花姐姐没事,我弄丢了表少爷的书,正给表少爷赔不是呢!”
“书?”
荷花凝神想了想,忙道:“刚刚三少爷来寻表少爷,在书房略坐了坐,临走时,手里拿了本书,叫什么百……百什么传的,说是过两日便给表少爷送来。”
崔瑾辰一听,脸上讪讪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好找。好了,起来吧,日后小心些,没事别乱跑。”
“林西,你的脸怎么肿了?”
林西心下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道:“被表少爷的衣袍带了一下,一会就好了。荷花姐姐,劳你在书房侍候一会,我用冷水捂一下脸就来。”
说罢,也不等二人反应过来,捂着脸,埋着头便跑了出去。
林西瘦小的身子淡出两人的视线,不知为何落在二人眼里,那脚步走得有些踉跄。
崔瑾辰心下有些不忍,却碍着面子,没好气道:“真是笨死了,也不知道躲着些。”
荷花眼眸一暗,凹凸不平的脸上,浮上一层灰色,默默地沏了碗热茶,奉到崔瑾辰跟前。
……
镜中的女孩,脸色晶莹,肌肤白雪,微圆的脸儿上,一双深深的酒窝若隐若现,若不是半边脸又红又肿,必能让人眼前一亮。
林西定定地看了镜子半晌,从怀里掏出一只拇指般大的瓶子,倒了些凝液在手上,轻轻抚上半边脸,微凉之感沁入心脾,一股熟悉的香草味扑鼻而来,林西抚在脸上的手,霎时僵住了。
林西小时候调皮异常,带着三个奔师姐而来的皮小子,整天地上房揭瓦,踢天弄井,常常把院子里整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受伤便成了家常便饭。偏林西的皮肤一磕就紫,一天下来,脱了衣服一瞧,如只斑点狗,整个不忍直视。
老爹气得要死,骂又舍不得骂,打又舍不得打,每天夜里一把砍柴刀挥得声声作响,砍个柴比砍个人还凶猛三分,惊得林家庄的各位大娘,大婶们四下偷偷摸摸议论,鳏夫的黑夜果然孤枕难眠。
那几年,林西每天听着师姐的数落,揉着师姐馨香异常的小身板,沉沉而眠,幸福的连个梦都没有。
此等情形,直到小师弟入了师门,才得了改善。
小师弟素来喜静,对老爹夜夜扰民的行为委实难以容忍,追根溯源后,把老爹拉进房里秘谈了半个时辰。
老爹一脸喜色地钻进了他的那个杂货房,在里头扒拉了整整一天,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扒拉出了一本医书。随手丢给了小师弟。
小师把自己关在房里半个月后,顶着两只熬红的双眼,与老爹两人背了个箩筐出门去了。
而彼时,林西将将满四岁,正与东东两个在草垛上打滚,头发乱得像个疯子,待回过神来,却见师姐正挥手眺望远方。她后知后觉的从师姐嘴里得知,老爹他们到深山里帮她采草药去了。
这一去,便是整整两个月。
小师弟这人,别看他年纪小,资历少,却最是聪明绝顶,衬托得两位师姐的智商堪比白痴。
草药集全,师弟又把自己关进屋子,也不知在捣鼓什么,总之是很辛苦的样子。又半个月后,这只小瓶便到了她的手上。
从此,林西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便是把自己脱光光了钻到被窝里,小师姐如玉般的手沾着凝液,轻轻划过她的肌肤,清清凉凉,真是说不出得爽歪歪啊。一觉醒来,身上淤青恢复大半。
从此以后,老爹砍柴的声音再也没有在夜半响起过。害得大娘,大嫂们有一段时间常往她家跑,为的是想瞧瞧林老爹的床上是不是有了暖被窝的人。
林西想到此,咧咧了嘴,露出两只略尖的虎牙,眼中的忧伤一波胜似一波。她不知为何,忽然想念起响彻在寂寞的山林中那极有节奏的砍柴声,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她胸口,生疼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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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这文复杂异常,跟本码不快字,请书友们见谅。r655
第七十八回 血染情场
林西绝非悲秋伤月的人。
她微微叹了口气,从床角不知何处掏出个小包袱,小包袱里装着更小的包袱,就这样一层层的打开,然后素手从里面挑出一张精致的面皮,熟练地对着镜子捣鼓了几下,一张微黄的脸赫然出现在镜子里,正咧着嘴傻笑。
人在屋檐下啊,低头又何防!
遇到个二货少爷,只当吃坏了肚子。把他当坨屎拉出来了,你就不会在意他曾经是如何的折腾过你。
……
荷花掀了帘子进门,便看到了林西对着镜子似笑非笑诡异的表情。
荷花面无更表情地走到林西身边,不由分说地把药瓶塞到林西手里
“喏,这是上好的消肿药,夫人旧年赏给我的,我没舍得用,一直带在身上,你赶紧擦擦。”
林西接过药瓶,定定地看着荷花高大壮实的身躯,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省得被外人看到,丢了表少爷的脸面!”
说罢,荷花瞧都未瞧她一眼,摔了帘子便走。
林西怔怔半晌,幽幽叹了气,自言自语道:“比起荷花姑娘的心灵美来,表少爷你丑得像只蛆!”
……
蛆之所以能长成蛆,多少是因为屎的滋润,你看它,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还能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这需要多大的精神勇气。
所以,当林西重新站在表少爷的书房里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比起表少爷来,更有做蛆的潜质。而表少爷显然对如何成为一坨屎更有研究。林西想到此。没心没肺得笑了。
崔瑾辰手持一本《大学》,偷偷用目光去看垂头不语的林西,见她肿着半边脸,居然还笑得出来,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鉴于自己刚刚的行径,崔瑾辰心下略有一丝愧疚,正打算开口说几句话缓和缓和。却听外院一阵喧哗。
崔瑾辰面露不豫,轻轻咳嗽了一声。林西知道表少爷的习惯,忙道:“奴婢替表少爷把人赶走。”
崔瑾辰微微含笑,点了点头,端的是温文而雅。
林西及时地隐住了眼角的一记白眼。迅速地走了出去。
江枫院外,丫鬟,婆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指指点点。
林西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前头望去,胳膊肘轻轻蹭了蹭了边上的小丫鬟,脑袋一歪轻声道:“怎么了,那头出了什么事?”
青衣小丫鬟侧过脸瞧是林西,忙低压了声道:“不知道。听说朱姨娘在何姨娘院里砸了一支上好的朗窑红印花瓷瓶,声音大得把夫人都惊动了。”
敢情是朱姨娘咽不下这口气,到何姨娘院里找茬去了。两只母老虎相斗。必有一伤。林西顿是忘了自己肿着的半边脸,半掩着嘴道:“夫人派人去了?”
青衣小丫鬟想也未想,便道:“夫人让李妈妈陪老夫人去了,这会正闹着呢,也不知道后头怎么样了。”
林西眼中一动,轻道:“要不你去瞧瞧?”
小丫鬟用一种极度鄙视的目光定定地瞧了林西两眼。似乎很是不满她怂恿别人干坏事的恶劣行径,冷笑道:“谁敢去?我是不敢。要瞧你自己去瞧。”
说罢,扭着小腰便走了。
哎,自打夫人病重后,高府的内宅是一日不如一日。且不说各路牛鬼蛇神为了那个位置,已挥舞着大刀,赫赫地杀进府里;就是素日里相亲相爱的姨娘们,也抄起了家伙,红着眼睛相互厮杀起来。这是要血染情场的节奏啊!
林西掂起脚,透过几个脑袋的缝隙,左摇右摆地看了两眼。无声地骂了句粗话“关我鸟事”,便到表少爷跟前回话去了。
……
朱姨娘满头朱翠,一身白底橙黄小花浅青灰枝叶长袄,堂而皇之地站在屋子中央,轻蔑之色浮上眉梢。羊皮小靴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碎瓷片,粉色的绣帕轻掖嘴角,冷冷一笑。
“何秋玉,我与你近无冤,远无仇,入府这些年,以姐妹相称,也算和气。如今你使这下作手段,用在我儿身上,我倒想问一句,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良心?”
温柔如旧的淡笑,白晳如常的面庞,不知为何隐隐散发出可怕的凛然气势,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徐徐现出冽目的光华。
“良心是个什么东西?可以吃吗?可以让我八抬大轿,光明正大的抬进这高府,坐上正房夫人的位置?”
朱寻雁显然未料到一向温柔似水的何姨娘居然讲出如此刻薄的话来,不由得顿住了,回过神,怒不要遏骂道:“你个贱人,心狠手辣,想坐上正房夫人的位置,门都没有,老爷早就看穿你了。”
何秋玉上前两步,死死地盯着朱寻雁娇美的面庞,一字一句道:“你当我和你一样不要脸哪?堂堂何府嫡出的小姐,居然上竿子到高府来做妾,不知道咱们俩个谁更贱一些?”
“你!”
朱寻雁被人拿了短处,不由气结。
“我喜欢老爷,我愿意为他做妾,又怎么样?”
何秋玉脸色突然,双目狞戾:“你以为你喜欢老爷,老爷就会把你扶正?别做他娘的春秋大梦了。我告诉你,就算是我死了,你朱寻雁这辈子也休想被扶正。”
朱寻雁被点了死穴,气得心怦怦直跳,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怒骂道:“黑了心肝的毒妇,你敢诅咒我,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似的,满脑子想着害人。老爷这两日都歇在我房里,他不扶我,扶哪个?”
“哈哈哈哈!”何姨娘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放声大笑,全然不在意她刚刚挨了一巴掌,耳朵被打得嗡嗡作响。
朱寻雁手打得生疼,被何秋玉凄厉的笑声吓得心头一跳,气急败坏道:“你笑什么?”
何秋玉顿住了笑,手轻轻抚上红肿的面庞,步步紧逼道:“笑什么?笑你对老爷满腔的爱意付之东流;笑你扶正的算盘落了空;笑你日后还将顶着姨娘的名头生活在这高府;笑你事到如今,还不知道你的好儿子早就与那海棠有了首尾!”
朱寻雁如五雷轰顶,顿时变了脸色,尖声道:“放屁,你胡说,你这个贱人,你害了二少爷挨打不说,你还要诬陷他。等老爷回来,看我不……”
“去啊,尽管去,正好可以提醒一下老爷被人戴绿帽子这事,说不定老爷经你这么一提醒,会替我报这一掌之仇呢!”何姨娘含笑的眼眸中充满了嘲讽。
“我呸!你的好儿子,早就把海棠睡了,老爷戴了几个月的绿帽子,你说他什么感受?老爷知道二少爷是冤枉的,为什么不去瞧他?朱寻雁啊,朱寻雁,老爷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还会把你扶正吗?你这没脑子的蠢货!”
“贱人,我跟你拼了!”朱寻雁血气翻涌的压都压不住,一把揪住何姨娘头发,厮打在一处。
外头跟着的下人们听到屋里形势急起直下,忙冲进来,见两个姨娘撕打在一处,吓得脸色都变了,各自上前抱住了各自的主子,饶是这样,两位姨娘已花了妆容,散了头发,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老夫人来了!”
须臾,老夫人被人簇拥着入了屋子,后头跟着的是夫人跟前的李妈妈。
王氏一见屋里的情形,眉头皱成一团,当即拿出当家老夫人的气势,威严道:“都有儿有女的人了,做事不为自个着想,也该为儿女留些个脸面。堂堂相府的姨娘打架,这事要传出去,相府的脸面都给你们丢尽了!”
何秋玉见老夫人来,眼露寒光。若不是老太婆多管闲事,她岂能就这么败了?遂嘲地上啐了口痰冷笑道:“脸面?这夫人还没死呢,就有人等不急地把自家侄女接到府里来,上竿子给老爷做妾,我倒不知如今这高府还有什么脸面拿出来说?”
朱寻雁素来不把王氏放在眼里,虽然她把何姨娘恨得牙直咬咬,却也知道轻重。更何况小蛮吊死在她院前一事,正是王氏在老太爷跟前下的眼药水。
只听她酸酸道:“只怕人家还看不上妾这个位置,说不定啊,还想着做当家夫人呢。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就是眼皮子浅,年轻轻的黄花大姑娘,尽想着往高门大户里钻。若真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倒要看看,相爷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一通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就像一记闷棍,狠狠地打在了王氏的身上,王氏顿时变了脸色,气得浑身发抖。
她原打算趁这个机会,好好地摆一摆老夫人的威风,杀一杀两位姨娘的锐气,在高府竖立起威信,也省得各房管事拿她不吃劲。哪知道,两位姨娘虽然内里吵得天翻地覆,枪口却一致对准了她这个外人。老夫人怎能不气个倒仰?
想着自己巴巴的跑到这里,话没说两句,却惹得一身腥,王氏的脸色一会白,一会青,端的是无彩缤纷。
她胸口起伏两下,想着回两句,又觉得自己一个正房老夫人跟两个不知轻重的姨娘计较,有*份,遂板着脸甩了个袖子就走。r655
第八十回 一座牢笼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她站在富丽华贵的新房里,周围都是耀眼的红色,高则诚冰冷眼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自那一日后,我便想着要你死,只是死太便宜你了,我得让你好好的活。三年了,你对父亲所做的每一步算计,都在我的掌控当中。这三年,你应该深有体会,一个好的猎人是如何逗弄他的猎物的,是不是很有意思,想不想再玩?”
高则诚嘴角轻扬,修长的手指拂了拂胸前的衣襟,黑亮的眼睛中嘲讽渐盛。
“一个娘家不显,又无子傍身的妇人,日后该何去何从,真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不过以你对父亲五年来的真心相伴,随他而去,倒是个很好的选择。只是容我提醒你一下,父亲的坟茔小,将将容得下两个人,我的母亲已然睡下了,你将来睡在哪里,还真不好说。你放心,锦衣玉食的相府生活我会给你的,只不过你永远是个过客,而我,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一股阴寒之气悄悄地漫过了王氏的周身,将将九月的天气,她冷得牙齿直打颤。
从那一天开始,她明白了一件事情:这座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对于她来说,是一座牢笼,更是一座坟墓。
……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只余几丝霞光,就着窗户斜斜地照进来。
春兰不放心主子房里长久的没有动静。掌灯进来瞧瞧,却见老夫人直直地站在窗前,髻上的累丝凤簪精致华贵。展翅欲飞,尚未生育过的身子依旧纤巧玲珑。
王氏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什么闪过,她咬了咬牙,冷冷一笑。
“春兰,去把美玉叫来!”
……
高则诚一回府,便有朱姨娘院里的丫鬟来请。高则诚略思片刻,想着前些日子对朱氏的冷落。有心弥补,便点头应下。
朱氏的院子重檐复廊,紫藤密盘,角灯处处。高则诚打帘而入。
房内暖香扑鼻。银烛高照,小炕几上酒菜已置,朱氏头插双凤金钗,一身素色家常袄子,斜靠在炕沿上,见他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高则诚打量她白皙的面庞,见其双眼红肿,微微皱了皱眉。视若不见。
朱氏见男人视线在她脸上打了几个转,复又落在了别处,心下便有些委屈。满腹心事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徐徐图之。
朱氏挥退下人,亲自侍候男人更衣净面,拉着他坐下来,一边斟酒,一边笑道:“老爷。我今儿让厨房做了几个老爷素日里爱吃的菜,老爷尝尝!”
高则诚接过朱氏递来的酒盅。一口饮尽,品了品,笑道:“别忙活了,坐下一道吃吧!”
朱氏依言坐下,夹了一筷子糟鹅掌,送到老爷碗里,一边打量他的脸色,一边心下暗暗忖度,一时倒也静寂无声。
高则诚把银素壶里的酒吃了大半,正起了兴,却见朱氏停了筷子,拿着个帕子静静抹泪。
高则诚自然不能装作无动于衷,放柔了声道:“好好的,这是如何说的?”
朱氏拭了拭眼角,红唇微微轻翘,慎怨道:“老爷,想着子眈那孩子翻个身都嗷嗷直叫唤,我这心里就像是给人戳了一刀,生疼生疼。都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老爷你瞧瞧我的眼睛,这几日只要一想到他,眼泪如何也止不住。”
高则诚明知冤枉了儿子,因抹不下脸,又恼恨这二人私会,故这几日也没往儿子院里去,只交待管家拿了他的名贴,请了太医院专治跌打的太医过府瞧病。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经朱氏这么一提,高则诚心下倒有几分不忍,遂道:“怪我下手重了些,这几日你常往他处去,叮嘱屋里的人细心照料。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让王氏开了库房去领。前儿个我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细腻油润。这孩子素来喜玉,回头我让人送来,你一并给他带。”
朱氏微掩粉面,嗔看了男人一眼道,泣道:“这事怪不得老爷,怪只怪那起子没了心肝的下作小人,在背后下黑手,往死里作贱二少爷。如今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少爷失了老爷的欢心,哪里知道二少爷是被人害的。人要脸,树要皮,老爷啊,往后二少爷怎么在这府里立足啊!”
高则诚知道朱氏这话,是在怪他没把何氏一事摆到抬面上说,只含糊地下了一声禁足令。
高则诚心中一动,抓住朱氏的手,轻轻搓揉道:“按说她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便是把她赶出府也不为过。”
朱氏面色一喜,正欲说话,却听男人又道:“我念着她到底是两个孩子的生母,总要留几分薄面。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她的院里,我肯定不会再去。”
高则诚一想到弱不禁风的何姨娘背着他做的那些个龌龊事,便是对她有再多的怜惜疼爱,也都化作了东流水,一去不复返了。若不是念着一双儿女,依高则诚的手段,那何姨娘只怕生不如死。
有道是官情纸薄,政以贿成。红尘梦客浸淫了十几年,能年纪轻轻把官位做到相爷这个位置上的人,有几个不是心狠手辣的。他高相爷看着一派云淡风清,翩翩君子的模样,内里如何,旁人不消说,只一个王氏,便可道尽个中苦楚。
故高则诚此言一出,朱氏心下暗喜。如此说来,那何氏是彻彻底底失了男人的欢心,将来随她怎样踩到脚底下。
高则诚迟了迟又开口道:“等子眈身子大好些,我把他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其书,这般,府里的风言风语自然不攻而破。你这眼泪也尽可收住了!”
高则诚此言一出,朱氏心下大喜。把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其念书,这待遇可是连嫡出的大少爷也从未享受过的,如此说来等夫人百年后,她朱寻雁岂不是……
朱氏不敢往下深想,只觉得儿子这一顿打,既拔掉了何姨娘这颗眼中钉,又让她的心愿得偿,真真是值啊!
朱氏脸上的表情尽数落在高则诚的眼中,他淡淡一笑道:“为夫这般做,雁儿可满意了?”
一声雁儿,叫得朱氏心花怒放。往日,男人只有在床上最动情的时候,才会偶尔轻轻唤她一声雁儿。
她脸面含春地蹭到男人身边,脸儿依偎过去,动情道:“老爷在气头上,下手重些也是应当。做儿子自然不会埋怨,只会念着你对他的谆谆教诲,心怀感激。诚郎,只要你心里念着我们娘仨,我便是再受委屈,也是愿意的。”
高则诚一把搂住朱氏已不大丰盈的腰肢,慢慢点头,缓着声道:“你是我的女人,我哪里舍得你受委屈。如今夫人病着,你无事多往夫人院里去,里里外外帮衬着些,也显得出你的贤惠。”
朱氏伏在男人的怀里,忖度这话中的深意,心下越发的欢喜不能自持,遂道:“我如何不想替夫人分忧解难?进高府这些年,夫人对我真真是无话可说。只是如今府里老夫人管事,我若帮衬多了,只怕老夫人那头又有话说。”
高则诚一听朱氏这话中有话,轻轻的“嗯”了一声道:“你与她又如何了?”
朱氏想着今日下午的事,有心在男人耳边滴一滴眼药水,遂从高则诚怀里抬起头,脸有委屈道:“今日我往何姨娘院里去,心里不痛快,便吵了两句。夫人还没怎么样呢,她便巴巴的来了,仗着如今是当家老夫人了,上来就是一通数落。还说我们给高府丢了脸面。”
高则诚听朱氏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脸渐渐冷了下来。
“你好好的去她院里做什么?”
朱氏犹自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没有觉察到男人细微的变化,嘟着嘴道:“我不过是想问她一句,往日的姐妹情份都到哪里去了,居然连老爷都敢骗!”
“然后呢?”高则诚肃然冷了脸。
朱氏冷哼两声,隐去自己打何姨娘一巴掌不谈,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末了又道:“老爷,你瞧瞧,这何姨娘难道疯魔了不成?夫人对她这般好,这会人在病中,还没怎么样呢,她就动了那心思,真真是蛇蝎心肠。”
高则诚猛然起身,一把推开朱氏,冷笑道:“只怕有这心思的,不只她一个。前两日在夕云院我就说过了,何氏触犯家规,禁足至死,旁的事情一笔带过,任何人不准前去探视。这话怎么落在你耳中,竟是一阵风?是不是我往日里宠你太过,你竟连我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
朱氏未料到刚刚还好好的有说有笑,这一转眼就变了天色,事情急转直下。见男人阴郁的脸上一片寒气,不由得心头一颤,忙道:“老爷,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问她两句话,旁的……”
“问两句话?”
高则诚怒火中烧,眼中凌厉尽现。
“那日厅里,你问得还不够清楚吗?还要如何再问?怪道王氏要说出那样的话来,你是嫌高府的笑话旁人看得不够吗?非要再弄个惊天动地出来?还是你觉得你儿子小小年纪就能把夫人跟前的丫鬟睡了,十分了得……”r655
第八十二回 陪聊
表少爷喝完,挑了挑眉,笑道:“白日的事,是我不对,明日到姑母院里讨点消肿的药膏给你。”
林西忙陪笑道:“表少爷,不必惊动太太了,这脸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表少爷安置吧!”
林西自认为语气,台词,表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拒人以千里,又彰显她的大度与关怀,正打算满意地抽身而去。却未料到一个表少爷一把抓住她的手,言词灼灼说林西不陪他说话,便是心里头还记恨着。
林西气了个倒仰,咬牙道:“表少爷无心之过,奴婢怎么会记恨?奴婢实在是困得很,没有精力说话!”
谁知那厮正儿八经地想了半天,突然很有道理地来了句:“要不,我也喂你一盅茶,这样,你就不困了!”
林西原本就很僵硬得笑,彻底地僵在了脸上。
表少爷,你没有贾宝玉的花容月貌,怜香惜玉,就别抢宝二爷的风头。还喂我一盅茶?你以为我是睛雯啊,小心我揍你一头包!
林西背过身撩了撩她的虎牙,为了不被那二货喂一盅茶,终是认命地倒在了床上开始与表少爷隔空夜谈!
聊天的内容很是宽泛,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小儿,粗俗到贩夫走卒,高雅到皇孙贵族。这么说吧,除了死人没聊到,旁的都已涵盖在内。
林西对自己的见多识广委实感到骄傲。虽然多半时间她只是躺在那里哼啊,哈啊,嗯啊,噢啊的用形声词来表示她的意见,却一点都不防碍主仆俩畅通无比的交流。表少爷对林西的陪聊很是满意。越发得起劲起来。
男人与女人的交流,最终汇聚到一起的,永远是情爱这个主题。
许是林西的长相、身材,年龄给人以无比安全的感觉,表少爷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把这十几年来听到的,看到的各种才子佳人。月下相会。月下私会,月下幽会的事说于林西听。
林西撑着两只朦胧的眼睛,苦闷的想。表少爷啊,你是在暗示要与我月下相会吗?只可惜,我不是佳人,我是个粗人啊!
这种有调调的事情。你应该找个机会跟大小姐说一说,然后找个机会。两人演示一番如何月下相会,月下私会,月下幽会。也比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望梅止渴的强啊!
林西想着想着,再没了知觉。因为周公早就等得不耐烦,直接嗷嗷得扑倒了她。
扑倒之前。林西用尚余一丝丝的清明感叹:能躺在周公的怀里,是她这辈子都不愿意挣脱的幸福!周公兄。你可劲地蹂躏我吧!
……
鉴于林西萎靡不振的精神状态,及尚未完全消肿的半边脸,表少爷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后,当机立断决定把荷花姑娘带在身边,陪同她出席夕云院的请安活动。
荷花姑娘略带探索的目光在这两人身上转了几圈后,终是判定这两人尚无奸情,于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林西幽怨地看了表少爷一眼。看见没有,都是你夜里拖着我聊什么月不月,情不情的,弄得人家现在像被捉了奸的小媳妇,你陪我纯洁如雪莲花般的好名声。
崔瑾辰视若无睹的挑挑眉,迈着趾高气昂的脚步,怡然地走出了江枫院。
林西眯着眼睛,躬着身目送着两位出了院门,便一头载倒在自己的床上。
……
橙子拎着食盒掀了帘子踏入厢房时,正好看到林西四仰八叉,玉体横陈地躺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淌。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不由分说,把食盒往地上一放,一揪耳朵就把林西从床上拎了起来。
林西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推开眼前的人,见是橙子,慢慢地翻了一个白眼,又栽倒在了床上。
橙子一个踉跄,连连后退几步,正好看到了林西微肿的半边脸,一时忘了呵斥,呼天抢地道:“林西,谁打你的?”
林西只觉得耳边括躁,拿过袖子蒙在头上。
橙子哪能容她逃避,猛地掀开了被子,又道:“谁?谁打的你?快说,你倒是快说啊!”
林西长长地叹出口气,仰天长啸。
老天爷,顺带把这人也收了吧!
她长长地又深吸一口气,心思微转,嘴角一抽道:“橙子姐姐,你怎么来了?”
橙子捧着她的脸左看在看,又打量了一圈厢房的布置,一把扯过林西的胳膊,怒道:“谁?是不是荷花打的?你别怕,有我在,我找她算帐去。”
说罢,放开了林西,甩起了胳膊,便要往外冲。
姑奶奶啊,你要不要这么冲动啊,你这小身板在荷花姑娘跟前,一招都过不了,就是一个字怂啊!
林西忙拦住了,神色复杂道:“不是荷花姐姐,表少爷不小心用衣袍的角碰到的。”
“不小心?”
橙子一下子升了八个调:“都打成这样了,还说不小心。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林西一把扑进橙子怀里,亲切的像遇到了知音,绝绝哀哀道:“所以说啊,那些公子,少爷都是喜欢绝色的,像我这样丑得连老天爷都不待见的,活该挨打啊。橙子姐姐,你可千万别往他们跟前凑啊,有风险啊!”
林西吸了一口鼻涕,继续哭诉:“咱们在三小姐跟前,好歹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比着主子不差什么,三小姐对咱们也和气,活得像个人样。若是到了少爷跟前……”
橙子眼神明明灭灭,脸上诧异地道:“怎样?”
林西重重地叹了口气:“活得像条狗啊,不对,应该说连狗都不如!”
橙子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怪不得娘说大户人家的公子,最难侍候,原来娘说的竟是真的。表少爷诗礼传家,竟然还动手打人,这真真是……
林西的模样虽说丑是丑了点,可性子却是极好的,嘴甜人也伶俐,走到哪,都讨人喜欢。像她这样的,居然还挨了打……橙子想了想自己的性子,不由得冷汗直下。
林西不等她回过神来,又泣道:“昨儿夜里,我上夜,整整一夜,只睡了一两个时辰。你看看我的眼睛,又红又肿,可怎么见人啊!”
橙子这才明白为什么大白天的,林西居然睡得喷香!越发的相信了林西的话。
她无比同情地抚着林西脑袋,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原以为你到了表少爷院里,日子定比平芜院好过,哪里知道……哎,忍着些吧!回头我跟娘说,等表少爷走了立马把你弄回来!”
“能现在就把我弄回去吗?橙子姐姐,这江枫院,我是一刻也不想呆啊!”
橙子泪如雨下,泣道:“傻子,你是太太亲点的人,便是我娘也没这个本事啊!谁让你摊上这个命呢!”
林西很想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话到嘴边,化作了一团冷气呼了出去。心中感叹若是刘妈妈知道自己这一出苦肉计,使得她女儿从此绝了爬床的念头,会不会多赏她几两银子花花。
她顺从地点点头,擦了一把眼泪,闲闲地问了问平芜院众位老相识,得知大家日子都过得舒坦,她心中的嫉妒流成了一条长河。
橙子实心实意地安慰了她几句,拎过食盒,摆到桌子上,仔细交待道:“这是小姐昨儿做的几样点心,让我拿过来给表少爷尝尝,回头你与表少爷说一声。院里还有事,我先走了,你自个小心。”
林西送她出院,还未来得及跟橙子道别,却见江枫院里打粗的一个青衣小丫鬟鬼鬼祟祟地跑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道:“林西,不好了,出事了,老爷把王家姑娘抬了姨娘,都已经给太太奉过茶了!”
林西尚未出声,橙子惊了一跳,忙不迭朝林西使了个神色,轻声道:“我找我娘说几句话去!回头再来找你!”
林西心领神会,忙陪笑道:“快去,快去,我等着你来找我!”
……
朝霞在阳光地照射下,微微地泛着光芒。江枫院里丫鬟已做完了晨起的活计,洗手吃早饭。
林西从来不会辜负自己的肚子,正打算祭了五脏庙,却被小丫鬟轻轻一扯,扯到了江枫院外头的梅树下。
几朵小嫩梅在林西头顶开得起劲,三三两两的挂在寒风中,颇有风骨。只风骨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看,一点用处也无,所以林西坚决地拼弃了它,专心致致听小丫鬟聊八卦。
“听说,昨儿个老爷的书房里,王姑娘叫唤了整整一夜,杀猪一样地嚎,嚎得老爷身边的人心里直打颤,真怕会闹出人命啊!”
“听说还是王姑娘主动的!”
战斗这么惨烈?
林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脸庞浮上乌云!
这么说来,高相爷年近三十五,宝刀未老,依旧生猛如虎。如果按一夜的时辰来算……
林西扳了扳手指。
前戏,正戏再加后戏,怎么着也得五六次吧,如果暴发一下,说不定能撑到七次。我的个娘哎,一夜七次狼啊?高相爷,你可以啊!王姑娘初经*,哪经得起你这样折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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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称心如意
小丫鬟见林西撑着梅树听得出神,心下得意,又道:“你可知道今儿个王姑娘跟着老爷一道去太太院里,是怎么去的?”
林西关切道:“怎么去的?难道是坐轿子去的?”
小丫鬟丢给林西一个鄙视的眼神,拖着长长的鼻音道:“是被人搀扶着去的,听说两条腿走路都直打颤,站都站不稳,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
哎啊,那是纵欲过度的表现啊!林西不怀好意地想。不知道太太知晓后,会不会气得再吐一次血啊。
小丫鬟似看出了林西的担忧,接着道:“太太一早上,气得连药都打翻了,硬撑着受了王姑娘三个头,接了茶一口都没喝,直接就放在了一旁。不过场面上的礼数一点也不差,还赏了王姑娘一只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手镯。”
男人睡姑娘,女人送贺礼,太太啊太太,你要不要这么贤惠啊,换了我,直接废了那丫的。
林西叹了叹道:“太太……真不容易!”
小丫鬟撇撇嘴道:“谁说不是?才走了个海棠,又来了个王姑娘,换了我,气都要气死了!”
不在其位,不知其味。林西觉得府里的姨娘也不少,太太喝的茶也有好几杯,这等轻车熟路的事,多少应该看得开,若再要死要活的,就显得有些娇情了。
“几位少爷,小姐的脸色都难看得紧。在太太院里略坐了坐,便各自散去了。”
林西叹了又叹道:“天要下雨,爹要纳妾。又有什么办法呢?老太太这回总算是称心如意了!”
小丫鬟又丢了记白眼给林西,掩着嘴道:“老太太气得在屋里砸东西,哪来的称心如意?你可知道老太太私底下地打算?”
林西摇头不语。
小丫鬟忿忿道:“老太太把王姑娘弄进府,打的可是夕云院的主意,一个小小的姨娘老太太怎么会满足!”
林西摸了摸饿的咕咕叫的肚子,心道老太太到底是老了,这智商明显跟年龄成反比。她林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王家姑娘顶了天。也就是个四姨娘。
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太你当初嫁到高府做正房。前头那位是已翘了三年辫子的,你拿捏住高太爷也就成了事。
如今这位还没翘辫子呢,你侄女光拿住老爷有个屁用啊。太太这般厉害的人,岂能让你喧宾夺主。坏了她的好事。再者说了,人家崔家的人岂是吃素的?高相爷再二五不着调,多少也得顾忌着崔家不是。
人啊,果真是要摆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林西拍拍小丫鬟的肩膀,故作深沉的正色道:“如此看来。咱们往后的太太,还得姓崔!”
小丫鬟忙不迭地点头。
“谁说不是!三个姑娘一前一后入的这府里,人家崔家两位姑娘只在太太跟前侍候。旁的时间都在院里读书,做针线,见着老爷也知道避嫌,一点子歪门斜道的事情都没有。不像王家姑娘,才来府里没几天,天天往老爷书房跑。往老爷跟前凑。怪不得咱们府里人都在说,崔家姑娘的教养真真是好!”
林西体贴地替小丫鬟正了正头上的发髻。轻道:“得了,这也不是咱们做下人应该关心的事,咱们啊,做好自己的本份才是正经。”
小丫鬟点点头,咧着嘴笑了笑,突然哎啊一声。
林西吓了一跳,忙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小丫鬟愣了愣道:“今儿个朱姨娘没去太太院里,我得去打听打听朱姨娘是不是也气得要死!我走了,等我打听到了告诉你!”
说罢,也不等林西反应过来,撒了腿就跑出十几米开外,像脚下长了烽火轮一样,三跑两跑就不见了踪影。
林西目瞪口呆的看着小丫鬟的身影,半晌才算回过神来,道了声:“人才啊!”
……
高府一处僻静院落的暖阁里,银霜炭烧得极旺。临窗下铺着一张樱桃木雕花围炕,围炕上铺着一色青色万福闪缎坐褥,炕中摆着一张白檀木刻金丝云腿细炕桌,上头放了两碗茶水。
老太太满头珠翠,身穿大红通袖袄子,手里拿着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手镯,越打量,心头的火越大。
“哭,哭,哭,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好意思哭!”
老太太一掌拍在了小几上,茶碗跳了几跳,总算稳住了身子。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饭要一口口吃,甜头要一点点给,这样你才能把男人的心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里,想让他往东,他就往东,想让他把你捧上天,,他就把你捧上天。你倒好,一下子被人吃干抹净,你……你……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啊!”
王美玉原本只是捂着帕子轻轻抽咽,一听老太太这话,直接伏倒在炕围上,嚎啕大哭。
王美玉哭了半晌,见无人上来哄她,又抬起头泣道:“姑母,侄女也想像嬷嬷教的那样慢着来,哪知道……我哪里知道他……他……”
老太太骤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若不是自己的亲侄女,她真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你是个傻的?见着老爷情形不对,先逃了再说。没的话才说几句,连交杯酒都没喝上,就被人破了身子的。这下可好,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你三更半夜跑到老爷书房,上竿子把白花花的身子给老爷睡,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王美玉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裸的话语,挣得脸通红,只恨不能一头撞死。一时怒火攻心,忽然下身处一阵热流,她暗道不好,吓得几欲昏厥。
春云眼尖,见美玉姑娘衣裙底下隐隐渗出些红色,吓得赶紧给老太太打眼色。
老太太忙起身撂起她的裙子一看,大惊失色,忙问道:“美玉,你这下面怎么还在淌血啊!”
王美玉惨白着一张脸,泣不成声道:“姑母,他不是人,他是个禽兽,他,他可劲地折腾我……我……我怎么求……都没用!”
地狱中的男人手持利箭,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的洞穿了她身体,直至鲜血淋漓。
她哭着求绕,挣扎着起身,甚至匍匐在他的脚下,换来的只是他冷冷地分开她的腿,然后毫不留情的狂风暴雨。
到底是自己的侄女,老太太不忍再看,忙道:“春云,你拿老太爷的帖子,快去请个太医来,万一落下病根……作孽啊作孽,他怎么下得去手!”
春云轻轻叹了口气,老太太跟老爷暗中斗法了这些年,从来就没有胜过,这会子又把亲侄女给折了进去,真真是……
春云同情地看了王家姑娘一眼,眼中冒出一股水气,悄无声息地出了屋。
老太太唤来丫鬟扶着侄女去了净房,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嘱咐厨房炖些个补品过来,这才放缓了声道:“你老实与我说,老爷他昨日……”
王美玉有气无力地斜靠在焕然一新的坐褥上,死死咬着嘴唇,泪水复又落了下来,半晌才吐出来四个字:“他用了药!”
老太太恍然大悟。她恨恨地咬了咬牙,拉过侄女冰凉的手,哄劝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日后肚子争气生下了一男半女,把老爷哄开心了,不怕没有好日子过。你父母那里,我会亲自去说。”
王美玉强忍住喉中的哽咽,戚戚然道:“一切但凭姑母作主!”
老太太默然看了她片刻,复又交待了几句,便出了层子。
王美玉用帕子死死地捂着嘴巴,等人走远了,才敢哭出声。
……
王氏回了自个的院子,打发走了近身服侍的丫鬟,一脸疲惫地倚在了塌上。
春云去而复返,回话道:“老太太,太医一会就到!”
老太太头疼不已,眼睛都没睁,便挥了挥手。
春云踌躇半晌,欲言又止道:“老太太,老爷也并非毛头小伙子了,怎会这般……”
王氏猛的睁开眼睛,寒气森森地盯了她一眼。
王氏比老太爷年轻近二十岁,两人相遇那年,老太爷正值壮年,又保养的妥当,房事上还算勇猛。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老太爷已近五十出头,早已不复当年威风。夫妻之事,全靠着那些个药支持着,故王氏十分清楚这其中的私密。
春云见老太太动怒,吓了一大跳,忙跪倒在地。
王氏死命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阴*:“他这是在做给我看呢!”
……
夕云院的正房里,崔氏一气喝下了水仙端来的药,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灰白脸上难得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刘妈妈见太太难得高兴,笑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如此一来,咱们的事,便可十拿九稳了。”
崔氏轻吁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笑道:“我也终是可以喘口气了。”
“太太可不是该喘口气了?如今两位姨娘和王姑娘显然已是不成的了,大小姐的婚事又定了下来,太太心头的石头总算是一块块地落地了!”刘妈妈眉头微松。
崔氏想着这些日子心头的重担,微微红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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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远离表哥
水仙朝刘妈妈打了个眼色,刘妈妈忙陪笑道:“太太,朱姨娘今儿称病,故没来给太太请安。听说,昨儿晚上哭了半宿。二小姐去劝了,才好些。”
水仙冷笑道:“这叫狗咬狗,一嘴毛。”
刘妈妈笑道:“这个丫头,真真是一张厉嘴。”
崔氏拭了拭眼泪,淡笑道:“你去跟老太太说,就说再有两个月便要过年了,给几位少爷,小姐,姨娘多做几身新衣裳,下人们今冬每人多发一身冬袄。沉闷了这些日子,这府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刘妈妈陪笑道:“太太如此体恤下人,真真是我们做下人的福气。只是太太说的热闹,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崔氏瞪了刘妈妈一眼,笑道:“前些日子瞻陪着我逛了趟了园子,瞧那园子里红梅开得极好,回头把亲戚朋友们请过来,一边赏梅,一边听戏,娘儿们聚在一处乐呵乐呵,岂不是快哉?”
刘妈妈揣测太太心思,笑道:“依奴婢看,因太太病着,大小姐与表少爷定婚,到底没有好好热闹热闹。咱们这样的人家,以往太太身子好的时候,别说是定婚,便是个寿辰定是要热热闹闹地办的。这会太太想把亲戚朋友们请过来,正正好,索性给大小姐与表少爷操办一下。顺便让咱们崔家的两位姑娘也见见世面,岂不是两全?”
这话说得极合崔氏心意,她私下正有此打算。趁着尚有口气在,把高崔两家联姻一事传出去,让两位妹妹明正言顺地走到众人面前,也省得那些个屑小之辈作非份之想。
崔氏语气软软道:“此事。还需跟老爷商议商议再说。”
刘妈妈笑道:“太太忘了,老爷新纳了房姨娘,还未摆过酒,倒不如一同摆在那一日,也算是双喜临门!”
崔氏知道刘妈妈是怕老爷心下不肯,方才搬出王美玉一事,遂深笑道:“说的很是。你往老太太那里走一趟。先把此事与她说一说。劳她辛苦一遭。也别太过,只把素日里要好的几个请过来聚一聚便好!”
刘妈妈笑道:“太太这主意好,老太太头一回掌家。巴不得热闹热闹。这事,必是应下无疑。奴婢这就去。”
……
刘妈妈一进老太太房间,便觉得浑身躁热,房里摆着烧得正旺的两盆银霜碳。
她把事情与老太太一说。便恭恭敬敬地立在炕沿下,静候老太太发话。
王氏对大小姐订婚一事并无甚想法。然侄女抬作姨娘一事却是她心头之痛。
只是再痛又能如何?事已至此,总得先把人明正言顺了,再徐徐图之。若不然,悄无声息地做了姨娘。连个酒都不摆,娘家哥嫂那头只怕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请客摆酒一事,听说油水颇多。倒不如趁机捞一些好处,也好多存些私房银子日后傍身。
念及此。王氏遂点头笑道:“还是太太想得周到。让太太好生养着,此事交于我去办,必办得妥妥当当。”
刘妈妈笑着从怀里掏出一瓶东西,奉到老太太跟前道:“这是宫里最好的消肿药,去年太太得了一瓶,没舍得用,让我给王姑娘送来。太太说老爷性子躁,没个轻重,王姑娘金玉一般的人儿,哪经得起。奴婢想着王姑娘这会子怕是羞得不肯见人,给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这话说得极有深意,仔细品一品,王氏气得暗暗咬碎银牙,心道你崔氏会这么好心,不过是趁机看好戏罢了,只脸上端着妥贴的笑道:“难为太太还想着。”
李妈妈见事都办妥,不动声色地趁机告退。
出了院子,李妈妈顿了脚,回望了一眼,心下冷笑。
高府用碳,老太爷多少,老爷,太太多少,个人都有定例。因老太太是续弦,又是小户人家出身,定例排在太太后边。
两只碳盆子?老太太果然是个眼皮浅的,这家还没当几日的,就知道为自己谋好处了。太太看人,果然分毫不差。
……
王氏待人走后,头疼地把瓶子往春云怀里一扔,勉强道:“给她送去。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春云打量老太太的神色,劝慰道:“老太太也别再气了,到底是嫡嫡亲的侄女,心总是向着您的,入了府里,老太太日后也多了个帮衬,等将来美玉姑娘得了一男半女,那又是好事一桩。”
老太太皱着眉头道了句冤孽,便不再言语。
……
林西美美地补了一觉,只觉得神清气爽,她睁开眼睛,懒懒地伸了个腰,伸到一半,胳膊定格在空中,一切动作嘎然而止。
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她的床上,闪着寒光的眼睛正定定地盯着她瞧,林西的小心脏霍霍地颤了三颤。
如果有人问林西,老鼠见了大米和乌龟见了绿豆有什么区别,林西一定会欢愉地告诉你,没甚区别,不就是看对眼了吗!
只是如今嘛
林西觉得还是有区别的。
至少大米对老鼠来讲,是能吃的;而绿豆对乌龟来说,就只能看了。
就像此情此景,荷花姑娘一身青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林西能十分肯定地分辨出,现在的她对于荷花姑娘来说,应该只是颗黄豆,因为荷花姑娘幽幽暗暗的目光中,闪烁的是不满和怀疑。
黄豆撑不住先开了口:“荷花姐姐,有什么事吗?”
荷花姑娘一脸正气道:“桌上的点心,是谁送来的?”
林西脑子高速转动了几下,笑道:“荷花姐姐,那点心是三小姐着人送来的,说是给表少爷尝尝。”
“三小姐?”
荷花原本就阴沉的脸,越发的阴沉起来。
林西心头不知为何有些胆寒。
荷花挪动了下屁股,往前凑了凑。
林西吓了一跳,一把捂住胸口,惊悚道:“姐姐要做什么?”
荷花冷笑两声,幽幽道:“以后三小姐要再送来,你再不明不白地收下,可别怪我把这事回到太太跟前,今儿个就算了!”
“什么叫不明不白?”林西龇嘴笑道。
荷花极轻慢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明不白就是不怀好意,另有所图!”
林西这才恍然大悟。感情荷花姑娘是在担心三小姐今儿送个点心,明儿送碗清粥,对表少爷有所企图。
她笑得一脸无辜道:“荷花姐姐,三小姐不光给表少爷送了些,几位少爷,小姐房里都送了,没什么其它的意思,就是给大家伙尝个新鲜。荷花姐姐是不是想多了?”
荷花猛地起身,眼中的寒光让林西觉得此时的她,正是老鼠眼里的那粒米,就差一口吞下了。
荷花瞪得两眼发直,微微有些歪的嘴巴抿了抿,冷笑道:“如此这般最好,省得到时候难堪!虽然这事轮不到我一个做丫鬟的操心,只是太太临了交待,我不得不多个心眼。”
敢情太太把荷花姑娘放到表少爷身边,还有此等深刻用意!高啊,实在是高。林西不由的佩服太太的高瞻远瞩。只是府里几位小姐将将十多岁的年龄,便是情窦初开,总还有礼义廉耻,如何能做出这等……
林西尚未感叹完,只觉得一股冷风袭来,抬头却见荷花迈着粗壮的腰身,掀了帘子已走出半个身位。
林西长长地松了口气,正欲展露一个可爱的笑脸,却见荷花又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消失在寒风中。
林西受了惊吓,脸色有些灰白,心道荷花姑娘还真是敬业,不过是送几块点心,需要这般如临大敌吗?你管得了主子们之间的互动,还非要管主子们之间为什么互动,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再说了,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那恶狠狠的眼神需要朝我一个天真活泼,聪明可爱的小丫鬟瞧过来吗?
林西觉得荷花姑娘的性格,果然不大讨喜。人,要学会和稀泥才行,这边和过来,那边和过去,两边和一和,睁只眼,闭只眼,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非要方方正正,一板一眼的,那得活得多累了!
林西拥着被子坐了半晌,突然脑子里电光闪过表少爷之前问过她有关三小姐的事情,暗叹了一声不好!看来荷花姐姐的担心并非是空穴来风,万一这两人真的……
林西思了又思,觉得既然表少爷是名草有主的人了,旁人就不大好去松松土。这不仅是个原则问题,也是做人的品性问题。看来还是很有必要通过橙子委婉地提醒一下三小姐:珍惜生命,远离表哥!
……
林西尚未来得及细思该如何小心委婉的把这提醒说出口,表少爷带着大少爷,三少爷已翩翩然入了院子。
三位美少爷齐齐地向她走来,林西尚还懵懂的小心脏,仍是不可避免地颤了几颤,只觉得眼前豁然明亮。心道古人诚不欺她,正所谓食色性也,这个道道若摆在女子身上,一样说得通。
她深咽了口口水,垂下眼帘,迅速跑到三位少爷跟前,一一行礼。
崔瑾辰见她半边脸消肿了不少,歇了一个上午,气色倒还不错,遂道:“摆饭吧!”
林西转了个心思,扯出一个奇怪的表情道:“大少爷,三少爷的饭……”
第八十五回 做人的差别
高子眗笑道:“你这丫鬟好生奇怪,我和大哥的饭,自然会有人送来,你着哪门子急。瞧你脸上的表情像是要你掏了银子似的。”
就是,我着哪门子急啊。
林西暗骂自己没出息,心道智商在男色的刺激下果然有下降的趋势,需得警惕。
咦?三少爷,敢问短短几日,你已经从生母禁足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了,居然还跟个丫鬟开玩笑,真真是为难了你。
林西遂笑道:“三少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怕表少爷头一回请两位少爷用饭,没了好菜好酒,招呼不周,让两位少爷瞧笑话。”
“都是自家兄弟,不过是瞧着人多热闹,哪有那么多规矩!你去催催。”高子瞻毫不客气地使唤林西。
林西对高大少反客为主的作派一时尚未适应,愣了一愣。
崔瑾辰见状笑道:“派个婆子去便好。用罢饭,我去瞧瞧二表哥,你把我书房多宝阁左上角的那一方砚台用锦布包好,到时候一并带着。”
“奴婢也要去?”林西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你不去,那砚台难不成,本少爷捧着?”崔瑾辰未再看她一眼,带着高家的两位少爷,径直去了屋里。
林西来不及细想,却见婆子媳妇们拎着食盒进了院里。
……
“表哥,你书读得这般好,明年可打算下场一试?”崔瑾辰放下筷子道。
“是啊。大哥,你若下场,必是状元及第!”
高子瞻用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笑道:“你们两个也不必捧着我。先生说了,明年秋闺可下场下试,倘若用功,又有老天庇佑,应该不成问题。不求状元及第,只求不丢高府诗礼之门族的名声。”
“表哥。有志气!”崔瑾辰笑道。
“辰表哥,那你呢?”
“表弟莫非忘了。崔家祖训,崔家弟子不得入朝为官,便是我学问再好,文章再锦绣也是枉然!更何况我这人。素来恨读那些个之乎者也的,若不是父亲管着,我倒愿意学一学三叔,走遍天下大好河山。”崔瑾辰不以为然笑道。
“辰弟,虽崔家有祖训在先,辰弟仍需用功苦读,非要出将入相,荫子封妻,博万里河山;只为着荣崔氏门庭也是好的!”
“对。哥哥说得句句在理,咱们这样的人家,蒙祖宗庇佑。才得荣华富贵,自然不能让祖宗蒙羞。”高子眗应声道。
“眗弟好志向!”
崔瑾辰道:“怪不得书读得这般好,不出几年,眗弟必当有所大成。”
高子眗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了笑道:“我哪里行啊,我连二哥都比不上,更不用说大哥了!”
“胡说。今儿个可是连先生都夸的……”
林西捧着酒盅,立在炕下。竖着耳朵听三位美少年大谈读书、前程一事,心中感叹万千。
暗道这世家的风流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风流的起来的。瞧瞧这些个世家弟子,年岁尚小,便有如此远大的人生目标与家族使命感,真真是非同凡响。也难怪高家,崔家历经百年,都改朝换代了,还依旧牛皮哄哄地屹立在当世四大世家之中。
想她林西生下来的梦想便是有的吃,有的穿,人生的最大报负是和师姐,师弟仗剑走天涯,除此之外,她还真想不出她自己活着,还有别的什么使命。瞧瞧,这就是做人的差距啊!
林西忽然觉得自己活得像坨屎,胡到哪里算哪里,如今胡成了二表少爷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知是胡上进了呢,还是胡落魄了。管他呢,把肚子胡饱了方是正经。
说到肚子,林西这才后知后觉得感到有些饿。
三位少爷可不可以快些吃啊,你们又是酒来又是菜的,活生生在馋我。想我这刚刚处于生长发育期的小姑娘,若不按时按点吃饭,别说是发育了,就是生长,也是件难事啊!
林西抬头朝三位少爷看去,却正遇见大少爷的目光向她看来,林西迅速心虚地低下头去。心下思量,这般模样落在大少爷眼中,只怕又是那副春心荡漾的模样。
果不其然,高子瞻皱着眉头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唤梨花过来!”
林西心下大喜,眼底浅笑盈盈,忙抬首福道:“少爷们慢用!”
……
林西第二回走进欣然院,心里已无一丝忐忑。因为二少爷如今沉冤得雪,从奸淫无耻之辈成功地化身为无辜被害的弱小群体,搏得了高府上下一致的同情。
虽然何姨娘被禁一事,高府主子自认为瞒得严严实实,然深宅大院里,所谓的秘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私底下丫鬟婆子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为着手中的饭碗,谁也不敢乱说罢了。
林西认为二少爷确实值得同情。屁股开花那只是*上的折磨,养养就能痊愈了。精神上的折磨,那才是要了命的。
试想一个蓬勃少年,人生观,世界观尚未清楚的定型时,遭女友无情劈腿,且被直接劈到了有权有势的亲爹那里,倘若心性弱一点的,只怕从此一撅不振。
如今高二少还能与大少爷,三少爷,表少爷谈笑风生。阿弥陀佛,可见老天有眼。
林西也不去管里头几位少爷谈笑风生了些啥,她把砚台往白飞姑娘手里一送,顺手接过白姑娘递来的一盘子瓜果,笑眯眯地抱着往门口大太阳底下一坐。先端起梅花小几上的茶水喝了几口,觉得口感不错,又喝了两口,才拿起瓜果慢慢地往嘴边送。
做贴身大丫鬟就是好啊。除了主子跟前受点委屈,外人面前……嘿嘿,瞧瞧这待遇。
白飞一身银白色绣梅花袄子。眉眼楚楚,她扫了四周一眼,搬了张竹椅坐到林西身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笑道:“上回你们来,我就说咱们爷是冤枉的,这回如何?被我说着了吧?”
林西的注意力完不在言语上。她被白飞那一双涂得腥红的素手给吸住了目光,痴痴道:“白飞姐姐。你的手,长得可真好看!”
白飞正说着自家主子的事,冷不丁地听得林西的话,又见她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的手。一眼不眨,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啐道:“死丫头,怪会说话的,回头等那凤仙花开了,你只管来,我帮你缠,保管你的手跟我一样好看。”
林西哑然失笑道:“光手好看有什么用啊,要人也长得像白飞姐姐一般好看。那才算本事。”
世上的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没有不爱听奉承话的。白飞一听这话。笑得花枝乱颤,作势轻拧住林西的胳膊,欢喜道:“捉狭的小蹄子,一早上吃了什么,嘴这般甜,怪道太太亲点了你去侍候表少爷。真真能的你!”
林西傻傻一笑:“再能也没有白飞姐姐厉害。”
白飞见这小丫头年岁虽小,长得也平常。却极为讨喜,不由心下喜欢,她推了推眼前的枣泥糕,笑道:“快尝尝这个,又香又甜,回头带两块回去尝尝!”
林西忙点头称好。心道谁说世上的女子难处,比起男子来,只要你话说得她们心里舒服了,保管一个个把你当知心朋友看待。
果不其然,白飞话没说几句,便一心把林西当作自家人,她环视一圈,悄悄地凑近了粉脸,柔声道:“大小姐院里的双燕,你家小姐院里的紫薇,腊梅,四小姐院里的锦绣,为人都还算好。二小姐院里的那个山秀,最是个阴险的,喜欢在背后嚼人舌头,回头你遇见了,小心些。”
林西只知道白飞原是太太院里的人,至于后来怎么给了二少爷,便不大清楚了。她嘴里塞着枣泥糕,呜呜咽咽的也说不清楚,只能用频频点头来表示她的感激。
“和你一同到表少爷府里侍候的那个荷花,你回头多讨好讨好她,这人看着冷,心却是个好的,你啊,别被外表蒙了眼睛。若不然,太太也不会把她放到表少爷院子里。”
林西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喝了两口茶水,低声道:“荷花姐姐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太太也不把她放出去啊?”
“哪里知道?不过我听说荷花姑娘原先长得虽不娇艳,却有几分英气,好像在这府里还有个相好的。”
噢,有八卦?
林西扑闪扑闪着小眼睛,卖萌地朝白飞讨好一笑:“后来呢?”
“后来,就出了那档子事,相好嫌她破了相,就娶了别人。荷花姑娘一气之下,发誓伺候太太,小姐一辈子。太太念她救主有功,也就随她去了。不过,我也是听说,当不得真。”
林西轻轻一叹:“这么说来,也是个可怜人!”
白飞抿嘴笑道:“哪里可怜?不愁吃,不愁穿的,高府上下,也只太太,李妈妈几个敢差动得了她,旁人啊,谁敢惹她分毫。要我说啊,这样也好,清清静静地过一辈子,也省得受男人的那些个腌臜气。”
林西对白飞姑娘的好感消失大半。心道世上的女子有几个是想孤独终老的,谁不想找个体心的男人疼着,爱着。你既羡慕她这样的,怎的也不清清静静的做个老姑娘,怎的要上竿子给二少爷做了暖房丫鬟,可见说的都是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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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包子看到一位书友的评论,简直惊为天人。话说神马书友,看书要不要看得这么仔细,你几乎将包子所有挖的坑都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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