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回 明争暗斗
若论相貌,当属杨府姑娘无疑;若论家世,李家姑娘又拔得头筹。且这两位,身后之人,都非善辈,何去何从,也只能等那对父子定夺了。
想至此,夏氏淡淡一笑道:“张大奶奶,杨姑娘发髻边的桃花真真是好看,只简简单单一朵,便衬得人比那花儿还美。想咱们年轻的时候,也敢这么装扮,如今年岁大了,就只敢戴些金啊玉的,落了俗套。”
杨芸得了夸奖,含羞低头,脸上红晕顿现,如沁了胭脂一般。
李凤津不敢露出愠色,眼睛不善的看了杨芸一眼,骂了句小妖精。
张大奶奶心下得意,笑道:“夫人过奖。这孩子有个左性,平日在家里,俭省的只一支白玉簪子,还说满头珠翠的,反失了本色。夫人听听这话,哪里是像样的。”
钱氏怕自家女儿落了下乘,赶紧朝柳氏打了个眼色。
柳氏心头一动,忙笑道:“话虽这样说,只一朵桃花戴着便入相府坐客,未免也太过轻佻了些。”
此言一出,花厅里哑静无声。
高府四位姐妹不约而同的蹙了蹙眉。
堂堂闺中女子,被人暗指轻佻,饶是那杨芸再好的涵养,也受不住,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手里的绣帕绞作一团。
张大奶奶见状,气得银牙直咬,说我家芸儿轻佻,你家小姐又是个什么货色?
遂冷笑道:“柳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若不是那有十分颜色的人,也不敢作此打扮。”
这话直说到了李凤津的痛处,自己年岁偏大。容色不如人是不争的事实。脸一沉,正要发作,胳膊上多了一只手。
钱氏死死抓住女儿,用力按了几下,脸上笑道:“张大奶奶,花中之王,唯有牡丹。桃花虽美。如何比得上牡丹富贵荣华。”
富贵荣华?
红口白牙胡诌八咧,别他娘的逗笑了。你逍遥侯府三十年前,还不过是个商户。整天东府长,西府短的叫卖金玉首饰,哪来的富贵荣华?
张氏暗中不耻,脸上笑意不减半分:“牡丹虽是真国色。然唯有洛阳牡丹,方才甲天下。其它城池的。那也不过只是朵牡丹花罢了。”
处处有用意,字字有牵引。借花讽人不错,只看要讽的是什么人,张氏这话可大可小。众贵女心中各有思量。
夏茵柔见情形差不多了,淡淡一笑道:“桃花也罢,牡丹也好。都是那年轻人儿的玩艺,对我们这种人老珠黄的老家伙来说。就是戴了满头的花,也再难戴出那个味了。钱夫人,张大奶奶,你们说,可是这个理?”
相爷夫人打了哈哈,谁敢说个不字?且这话讲得颇有深意,明面上说的是戴花的姑娘,实际上未必不是暗指看花的大少爷。
大少爷喜欢哪欢哪个花,跟她这个后妈扯不上关系,大少爷就是喜欢狗尾巴草,她这个后妈也只有照章办事的份。
钱氏,张氏面甜心苦的笑笑,算是抿了恩仇。
夏氏掌握火候,笑道:“来人,去把三位少爷叫来,给各位夫人,奶奶们磕个头。”
话音未落,只见刘妈妈颠颠的跑进来,福道:“夫人这话说迟了,三位少爷已经在院门口候着了!”
却听得花厅里一片惊呼,年轻的姑娘们包含热切,热切中又带着娇羞的小眼神,呼啦啦的向外看去。
唯有高府四位姑娘,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笑而不语。
“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到!”
喊声中,只见三位锦衣男子鱼贯而入,为首的高挑秀雅,眼睛明若朗月,鼻子高挺如山,一身浅青色罗绸外袍,将整个人衬得英俊不凡。
杨家姑娘只单单一眼,便觉得心跳如擂,埋首胸前,不敢再看。
高子瞻兄弟三人走到嫡母身前,深深的一拜。
夏氏如慈母一般,扶过高子瞻的手,略过旁人,只在李,杨两府跟前停留,略略几语,便把人介绍了个大概。
钱氏一见这高家大少爷进来,眼睛就没移开过半分,此时人近在眼前,只觉得满心欢喜。
太后真真是慧眼啊,瞧瞧人家相府的哥儿,一等一的相貌,一等一的贵气,这眉眼,这神情,这身形,分明又是一个高相啊。
钱氏心下一动,忙笑道:“夫人啊,相府儿女,真真是人中龙风啊。凤津,快来见过三位少爷。!”
李凤津早已眼睛看直,哪里还能听到唤声。只见她目光呆滞,已然花痴一般。
高子眈一见这疯女人,鼻子便呼出冷气。这等教养也算世家贵女?什么东西!他用手暗下蹭了蹭高子瞻,示意他瞧瞧这女人的德性。
高子瞻心有察觉,脸上未变分毫,不动声色的朝钱氏,柳氏行礼。
钱氏见女儿犯了傻样,心头着急,心道在家千交待,万交待,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正欲用手去拧,却见高家大少爷朝她行完礼,淡淡一笑,移步去了杨家那边。
张大奶奶见李家姑娘出了洋相,心头暗喜,见人到跟前,忙笑道:“大少爷不必多礼。”
高子瞻薄唇扬起个缓缓的轻弧,笑道:“大奶奶是长辈,晚辈理当行礼。”说罢,带着两位兄弟,深深揖了下去。
张大奶奶笑得见牙不见眼道:“芸儿,来见过大少爷。”
被唤了名的杨芸,羞得手足无措,俏生生的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福了下去,轻唤道:“芸儿见过大少爷!”
高子瞻忙虚扶一把。
杨姑娘趁势抬起头,目光柔和,嘴角带笑,顾盼间还有一抹欲语还羞的娇怯。
四目相对,高子瞻眸光微微含笑,柔和似水的道了声:“杨小姐,不必客气!”
……
长案之上,李太后手持御笔,在几方雪色笺纸上奋笔疾书。明窗暖光,衬得一室静谥。
春阳端着参茶,轻巧移步:“太后,该歇一歇了,今日风和日丽,奴婢陪太后往御花园里走走。”
“往御花园做什么?长门宫外头的景致也不差!”
春阳笑道:“太后忘了?给皇上选下的宫女,此时都在御花园等着太后,都快一个时辰了。太后还不快去瞧瞧。”
李太后搁下笔,笑道:“瞧瞧哀家这记性,竟把这事给忘了!敬事房这回选出了几个?”
“回太后,挑了颜色整齐的共有十八位姑娘。只等太后过目后,再最后定夺。”
李太后叹道:“皇上十六了,也该放些人了。昔日先帝在时,只得他一根独苗,怕他早早的沾了女色,坏了身子,所以一直禁着,难为这孩子了。明年开春,各城各州选些秀女上来,帮新帝把三宫六院充盈起来。”
“太后英明!只是皇后的人选,太后也该慢慢相看起来,若不然,朝堂上那些个言官又有话说。”春阳笑道。
李太后接过春阳奉上的参茶,润了润唇,眼角透出凌厉。
“急什么,皇帝登基半年不到,这些个文武百官不想如何励精图治,辅佐皇帝,造福百姓,倒管起皇帝的家事来了,真正是可恼可恨!”
昔日李太后尚是德妃,皇帝欲封其为后时,满朝文武,百般阻拦,更有那厉害的,拿出前朝旧事,祖宗规矩向皇帝发难。
先帝以一句“此乃朕之家事”,犹不能平息百官怨怼,只得按下心思,徐徐图之,后位空了三年。直至李德妃产下一子,方坐了大位。
李太后一想到往日所受煎熬,心中涌上怒火。
春阳瞧得分明,忙哄道:“太后,再不动身,姑娘们可就等急了,都巴巴的盼着您去呢!”
李太后缓缓吐出口浊气,抬眼时,已半分怒气也无。
……
御花园中,碧枝夭夭,朱花点点,轻粉淡白,玲珑生姿。万里无云碧蓝天,清辉摇曳春日风,好一派园中盛景。
未走几步,便听得姑娘们的莺莺笑语,恰如那枝头的花儿,透着抹娇色。
先帝自封李氏为后起,便再也没选过秀。李太后长居宫中,许久未听得年轻女子的笑声,不由眼露喜色。
春阳轻轻在她耳畔低语:“太后,此时相府中,只怕也是这般热闹。”
李太后眉心一动,笑道:“真真会挑日子,瞧瞧今儿这天。”
“凤津姑娘真是个有福之人,这些时日春雨绵绵,独独今日,阳光又好,风儿也暖,定是个好兆头。”
李太后笑容满满:“也不知高家那位,能不能瞧得上那丫鬟。”
“太后放心,凤津姑娘必能入了高家大少爷的青眼。”春阳顺着话道。
“你啊,别替她说好话,她是个什么德性,哀家还不知道吗?”李太后抚着额角愁眉道。
“太后着什么急?瞧不上,不是有您在后头帮衬着吗?这会子咱们还是先帮皇上挑了人再说!”
“瞧瞧你,真是张巧嘴!走,陪哀家瞧瞧去!”李太后语气渐柔。
“太后,太后!”夏公公一路小跑追来。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太后……急报……逍遥侯三百里急报!”
李太后身形微晃,脸色大变。
……r640
第一百六十三回 三小姐的关心
话说林西溜出了花厅,一路疾行至欣然院,院里只剩几个看院门的婆子正在太阳底下磕瓜子,见她来,笑道:“林西,花厅热闹不热闹啊?”
林西面露焦急,顾不得说话,强撑着露了个笑脸,便冲进了自个的屋子。
“这林西,怎么连话都不说啊?”
“瞧着好像面色不对,是不是病了?”
“不会又是被朱姨娘骂了?”
“嘘,轻点声,别瞎说!”
……
林西一进门,喘着粗气,迅速从墙角的衣柜里掏出包袱,打开,翻了几下,也不知从哪件衣裳里,找出一白瓷小瓶,。
打开,倒出两颗黑色药丸,也不顾茶壶里的水是冷是热,忙不迭的送进嘴里。
许久,她长长的吐出口浊气,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床上,微黄的面皮,看不出喜怒,只一双灵动黑亮的眸子,一点点暗淡下来。
许是因为老娘怀她时,心头惦记着千里之外的老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土壤的不肥沃使得林西这棵小种子,没有足够的养份可以吸收,因此生下来赢弱的跟只猫似的,没有哭声,连呼吸都不顺畅。一连几个大夫,郎中瞧过后,都说活不了几年。
老爹失了妻子,不愿再失去女儿,每日夜间,用自身的内力一点一点的输到林西体内。几个月后,等林西稍稍大了些,可以吃些糊糊之类的东西,便四处寻医问药去了。
据老爹事后回忆,那是一段痛苦不堪的过往。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带着个奶娃娃。风餐露宿,日夜兼程,踪迹遍布了九州大地后,总算是找到了几个世外高人,替林医看病。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寻,一路看。三年后。猫一般的小林西已然成了白白嫩嫩的瓷娃娃,只留下了一样病根,终身难治。这个病根便是哮喘。据那些个长须飘飘的老神医说。此病神仙难治。
林西心道老神医的话,讲的确实有几分道道,并非庸医坑蒙拐骗。此病别说是神仙难治,便是再过几千年。世界大地科技当道,也难除根。
若单单是哮喘也便罢了。偏她还是个过敏的体质,浑身上下只轻轻一碰,便会淤血,因此发作起来。竟十分的厉害。为此,回回发作后,林西总会无声的朝老天爷竖起中指。以示鄙视。
好在,有失必有得。
情景再现幼时林西的所作所为。十分不堪,皮得跟只猴似的。老爹只要她身子好,不发病,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百依百顺。因此养成了她十分无法无天的个性。
此种境况,以小师弟入了林家后,稍有改观。
这厮聪明绝顶,毕生只有两大**好,一是习武,二是看医书。看到后来居然能自习医术,替村上的街坊邻居治个伤风感冒什么的,手到擒来。
再大些,那厮有一日,便捏着几颗黑呼呼,油腻腻的药丸,非说是良药,逼着林西咽下去。
说来也真奇怪,自打吃了师弟的黑药丸以后,林西的哮喘病一年好似一年。唯一一次大发作,还是因为春日里,山中野花遍地,林西不知死活的跟着铁蛋他们捉蝴蝶,逮蜜蜂。
一股悲哀浮上心头。
人啊,真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若她林西今日真被那满屋子的脂粉弄得丧了命,只怕是盘古开天以来,死得最壮烈的人。
林西正咬牙切齿的想着,却听得一声咳嗽声,抬眼去瞧,三小姐一身新衫,楚楚动人的站在眼前。
林西一惊,忙起身道:“三小姐,你怎么来了?”
高鸢尾眼露关切,拿过她手中的白瓷瓶,打开来闻了闻,柔声道:“花厅里闷,我出来透口气。小丫鬟们说你捂着胸口跑得飞快,怕你出了什么事,过来瞧瞧。这瓶里,是什么药?”
林西心中一窒,眼眶便觉得有些热。
“小姐,奴婢从小便有哮喘,刚刚花厅里脂粉味太重,奴婢觉得喘不过气来,回来服一剂药丸。多谢小姐关心。”
高鸢尾摇头轻笑:“这会子,没事了?”
“嗯,有几年没发作了,用了药便没事了。小姐放心!”林西笑道。
高鸢尾温婉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断不了根,等府里来太医时,我替你讨些好药。”
“不麻烦小姐了,我这药吃的很好。”林西忙摆手道。
“一点子药味都没有,哪是什么好药。”
高鸢尾娇嗔着瞪了林西一眼:“傻丫头,这药啊,最是讲究个货真价实,便有一味药少了丁点的份量,这药效便差了许多。我那屋里旁的也没有,几味补药还是拿得出的,回头我让橙子给你送些来。”
“三小姐……”林西感动的只差没有摇尾巴!
“咱们主仆一场,虽说时间不长,却深得我心。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等半年后,你卖身契满了,若不想出府,便到我院里来,咱们长长久久的处着,这才欢喜!”高鸢尾眼睛弯弯,轻声细雨。
堂堂相府千金,竟能对一个小丫鬟说出这样暖人心的话来。林西风中凌乱了。
三小姐,就冲着你今日对我这般言词恳切,你便如橙子一样,是我林西的好姐妹,他日有难,我林西帮你挡着,绝无二话。
……
长门宫寝殿里,宫女和内侍小心翼翼的退出去。
春阳看着木然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太后,心下微有些担心。
最近这些日子,太后有些不对劲,不仅常常问起逍遥侯的动向,还时常一个人发呆。侯爷只要一出京,太后脸上便有喜色;只要几天没有侯爷的消息,脸上便有哀色,这在以往是前所未有过的。
更令人感到奇怪的事,侯爷进宫面见太后。自己从来都是在边上侍候的,偏偏这两回,太后连她也支走了,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太后……太后!”
李太后缓缓抬头,目光空洞的看向春阳。许久,那目光才有了焦距。
李太后疲倦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春阳不敢多言。目光掠过太后手上的密信。蹙了蹙眉,悄无声息的掩了门。
……
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凝止。李太后缓缓抬起手。目光重新落在信纸上。
人押送进京,密审,事有变!
单单几笔,却如重捶狠狠的捶着她的胸口。
事有变。为什么会是事有变?
莫非……
李太后不敢再往下深想半分,猛的起身。目光瞬间骤冷,高声喝道:“来人!”
春阳,夏东迅速进来,跪倒在地。
星眸化作锋刀。直射地上两人,清冷的话语,如寒冷一般。不带一丝温度。
“传禁卫军统领,率兵百人。快马加鞭迎出百里外,把侯爷送上京的一家人,接到宫里来见哀家,分秒不可耽误,若有耽误,杀无赦。”
春阳,夏东心头一沉,齐声应下。
……
御书房里,厚重的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松子匆匆行至皇帝跟前,低声耳语。
皇帝沉默不语,许久方缓缓道:“唤他进来!”
须臾,一个瘦高个,方脸太监已跪在堂中。
“何事?”
张一抬头道:“回皇上,师傅让我来回话,太后娘娘刚刚动用了禁卫军百人,迎出百里外。”
“噢?”
禁卫军是皇宫守卫,直接听命于皇帝,职责是保护皇宫,若非重要事情,不可擅自出京城。
赵靖琪心下称奇:“可知道迎的是何人?
“回皇上,据说迎太后娘家的什么人。”
赵靖琪长松一口气,不以为意道:“既然是太后娘家的人,迎迎也应该。”
张一眼中露出惊讶,默了默道:“师傅说,太后动禁卫军迎娘家之人,此事有些蹊跷,问皇上要不要查一查。”
赵靖琪摆了摆手道:“跟你师傅说,别大惊小怪。太后娘家本来人就少,看重些,情有可缘。不过是动了百人,无甚大事。去吧!”
张一动了动嘴,垂下了眼睑,三拜退出。
“这个张义,真是闲着无事可干了,连这等小事也来回我,烦不胜烦。去,把崔侍读给朕找来!”赵靖琪被打断了批阅奏章,再看只觉得索然无味。
松公公垂首称是。
……
随着高府三位公子的飘然离去,花厅里众女也都没了说话的心思,各有各的盘算。
夏氏环视一圈,把众人脸色尽收眼底,笑道:“钱夫人,张大奶奶,春暖花开,园子里说不上姹紫嫣红,倒还有几分风光旖旎可瞧,不如咱们移步,往园子里坐坐,也好让孩子们到处逛逛。”
夏氏这提议,正中钱氏下怀。
钱氏正愁女儿刚刚失了礼数,心想无论如何得找个机会,让凤津跟高府大少爷单独见上一面。
她一听往园子里去,遂朝女儿打了个眼色,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逛个园子啊,赏个花什么的,夫人盛请,岂能不应。夫人,先请!”
张氏把钱氏暗下的算盘码得一清二楚,轻轻推了推自家侄女,也笑道:“早就耳闻侯府的园子富贵传流,气派无双,今日有幸得见,也算是我的福气,夫人请!”
夏氏装着未看见两府之间的暗流涌动,盈盈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众女纷纷起身,移步花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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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回 谁中谁的计
河畔青芜堤上柳,独立小桥风满袖。
年轻的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三五成群的往园子里一站,便是一道妙不可言的风景线。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姑娘们看似随意的一站,却也大有深意。
李凤津见众人只在相府小姐身边打转,自个身侧孤零零只两三个小官吏家的嫡女,便觉不喜。想着母亲出花厅时的眼色,便给身边的翠儿递了个眼色。
翠儿会意,趁人不察,拉过园子里一刚留头的高府小丫鬟,塞了二两银子后,在其耳边低语几句。
小丫鬟似有些害怕,匆忙言语了几句,又随手指了指,人便逃也似的跑开了。
相府的园子极大,围静湖而建,分南北两园。南园是外花园,北园是内花园,之间只以两道拱桥相隔。
李凤津见翠儿把高府园子的布局,摸得清清楚楚,心想回头我往那桥上一站,风吹衣动,端的是飘飘欲仙。若高大少瞧见,岂有不爱之理。主仆两人趁人不注意,往小径走去。
……
李凤津主仆二人将将走出百米,只见路那头一红一绿两个丫鬟拎着食盒迎面而来。怕被人瞧见,二人悄身隐在了树后。
脚步声渐近,来人正是三小姐院里的青儿和红衣。
“给大少爷说亲的两个姑娘,你瞧见了没有?”红衣问。
“只远远的看了一眼,连个眉眼都没瞧清楚。”青儿答。
“你说少爷会看中哪一家啊?”
“谁知道呢,只看各人的眼缘。不过……”青儿沉吟着不往下说。
“不过什么……你倒是说啊!”红衣心下好奇,追问道。
青儿小心谨慎的环顾四周,找了个背阳处。把食盒往地下一放,悄声道:“我听说,少爷好像有心仪的姑娘的。”
一声惊呼,红衣忙唔了嘴闷声道:“真的,是谁?”
青儿道:“我说了,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听说是一个醉仙居的姑娘,长得跟仙女似的。大少爷还特意送了只簪子给人家。”
“酒楼的姑娘。怎么配得上咱们的大少爷?”
“你懂什么?又没说是娶,纳回来做个姨娘不就妥当了。”
红衣似有不甘道:“大少奶奶还没进门,大少爷就把人纳进来。万一闹起来……”
“所以说,要我说,大少爷还是选杨家的姑娘好些。我听说杨家的姑娘看着娇弱,却最明事理。断不会容不下人。”
“那侯府的呢?”
“侯府?”
青儿冷笑两声:“听说那一位可不是个省心的主。”
红衣忙低声道:“快说说。”
“我听说,她年纪这般大还嫁不出去。就因为是个醋缸子。而且,这姑娘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骂下人。堂堂侯府千金,还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吵。一点子教养也没有。”
“怪不得我听人说,逍遥侯府如今看着富贵,原先也不过是个商户。这样的府里教养出来的姑娘……只怕难好!”
“可不是吗?咱们大少爷。多温和的一个人,若娶了这样的人进门。咱们相府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啪的一声,似枯枝被折断的声音。
红,绿两个丫鬟惊了一跳,两人警觉的看了又看,对视一眼,忙拎起食盒,匆匆离去。
待脚步声渐渐走远,李凤津一脸怒火的从背后走出来,左右两手各拿着一截枯枝。
“不要脸的骚蹄子,混嚼舌根,小姐,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要不……先回去吧!”翠儿打量小姐脸色不好看,忙道。
“回去!”
李凤津狠狠把树枝往地下一扔,插腰骂道:“你家主子被人作贱了,你还好意思说回去。我倒要去问问那姓高的,堂堂相府好教养,居然教养出来的儿子跟个酒家女厮混在一起,是何道理?”
“小姐,小姐,使不得,使不得!”翠儿吓得花容失色。
“滚开,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李凤津使不得的事。”
李凤津一把推开翠儿,拎起裙角,怒气滔天的冲了出去。
……
青儿,红衣两个丫鬟走出数米,回头看了看侯府大小姐的背景,捂着嘴直笑。
“气死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阿物,竟然还想当我家大少奶奶,作梦!”青儿忿忿道。
“嘘,少说两句,快到那头回话,好歹还能拿到赏钱!”红衣用胳膊捅了捅她。
“哼,只要不让她进门,便是没有赏钱,这活,我也愿意干。”青青啐道。
……
欣然院里,林西瞧着在她房里,闲闲干坐的三小姐,心头微有些着急。
“小姐,奴婢送你回去吧,出来久了,紫薇姐姐,腊梅姐姐怕是要担心的。”林西见三小姐喝完一盅茶,也没有想走的意思,小声提点道。
“急什么?她们俩个正在园子里忙,那头闹哄哄的,哪比得上这儿清静。”高鸢尾面色淡淡。
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高府四位姑娘中,大姐已经定了亲,剩下的姐妹中,就数自己容色出众,生母又扶了正。众人自然把目光对准她。
高鸢尾被人上下左右打量,心头烦不胜烦,正愁找不到逃脱的理由,眼角见林西匆匆出了花厅,便找了个借口往这丫鬟跟前躲清静。
林西把三小姐的神色瞧在眼里,笑道:“要不奴婢陪小姐往拱桥边走走?那边人少,清静,春日景致也好,小姐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奴婢正好去瞧瞧二少爷。”
高鸢尾知道自己躲在丫鬟房里,不合时宜,遂笑着点点头。
“林西,林西,二少爷让你到二小姐院里拿本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说是一会要用。”
陈玲掀了帘子进来,愣了愣,显然未料到屋里还有人在,忙陪笑道:“三小姐也在呢?”
高鸢尾浅笑道:“嗯,过来瞧瞧林西,一会就走,好好的二哥要这字帖做什么?”
陈玲陪笑道:“二少爷的事情奴婢哪能说得准?是大少爷跟前的小丫鬟带讯过来的。许是前头要用吧。”
林西称奇道:“怎么会是大少爷跟前的丫鬟来传话?”
高鸢尾笑道:“这原是本古籍。有些年代了,是大哥从外头花高价淘来的,后来二哥想临柳体。便要了过去。这会子怕是大哥的那些个朋友想瞧瞧罢。”
林西恍然大悟,不作他想,忙起身道:“三小姐,你且坐坐。我去去就来,回头我陪你去园子里转转。”
陈玲嗔笑道:“你安心去。我陪三小姐说会子话。”
高鸢尾笑而不语。
……
静湖有两座拱轿,以青龙白虎命名,一左一右,相得益彰。
林西陪三小姐走到白虎桥下。看到府里三位少爷,立在桥上正说着话。三人衣袂飘飘,很是打眼。
此情此景。令林西不由眼前一亮,心想这世道。男色与女色一样也能令人分泌荷尔蒙啊。
高鸢尾指着桥上三人,笑道:“瞧瞧,他们倒是会躲清静。”
话未及半,却见小径上走来两人,为首的女子身着海棠红衣裳,正是那侯府大小姐。
“李小姐!”
高鸢尾未曾想遇着人,笑着上前招呼。
哪知那李凤津看都未看她一眼,便从她身上撞了过去。
高鸢尾一个踉跄,身形不稳,人直往后仰。
“三小姐!”
林西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忙将人扶住,正要出声质问,却见李凤津拎了裙角,已走到大少爷跟前。
“高子瞻,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醉仙居的林南?”
蛮横无理的一句问话,声音中带着不容质疑。高子瞻俊眉微挑,淡漠的看了李凤津一眼:“李姑娘自重!”
“你不回答,便是心虚,听说你还送了簪子给她?可有此事?”李凤津连声质问。
此事她从何得知?高子瞻心惊,脸色渐沉了下来。
高子眈见是这个疯女人,浑身一凛,暗道此事必是我那好姨娘的手笔,心下大恼。又怕她讲出醉仙居一事,忙把脸转过去,只当不知,心中早已惴惴不安
偏那高子眗见有人敢这样对大哥说话,很是不忿,冷笑道:“谁家的姑娘,说话这般咄咄逼人,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李凤津正在火头上,一见这冷笑,便觉得打眼,一怒之下,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高子瞻,我不许你纳她进门,想都别想!”
高子眗气了个倒仰,见过脸皮厚的,还没见过这般脸皮厚的,忍不住出言相讥。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家大哥的事?我大哥纳不纳人,纳什么人,与你何干?”
李凤津被问了个语塞,偏眼神犀利,半分弱势也无:“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这话一出,旁人且不说,只翠儿便觉得脸上,手心烫得厉害,轻轻的扯了扯小姐的衣袖,哀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滚开!”
李凤津手一甩,插了腰道:“你可知道那女人是什么货色?她仗着有几分姿色,勾引我弟弟从望,还经常跟万花楼里的姑娘来往,是个狐狸精。你堂堂相府少爷,怎么可以迷上这样的人?”
高子瞻眸底生寒,冷冷道:“李姑娘,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姑娘家择词而说,不道恶言,还请自重。我们走!”
“我没有瞎说,不信你问二少爷。”李凤津手朝高子眈一指。r580
第一百六十五回 咱们被算计了
林西心知肚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竖着耳朵静听下文。
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
高子眈咬了咬牙,转过脸嫌弃道:“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又如何知道?”
干得漂亮!
林西暗下喝彩。对付这样的人,就该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二少爷,那天你明明……”李凤津一脸的诧异。
“我明明白白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过是个酒家女,我大哥喜欢,作兄弟的只有帮衬,就算纳回府放在房里,又如何,轮得到你管?”高子眈迅速截了话。
“你……”李凤津未曾料到高子眈临阵倒戈,拿了她的好处,偏翻脸不认人,气了个倒仰。
“大哥,我们走吧,父亲那头还有客人。”高子眈只想早点脱身。
“不许走,把话说清楚。”李凤津见高子瞻转身,气得跺脚道。
高子眗见这李凤津一味的无理取闹,心头火大:“我说李大小姐,你莫非听不懂我大哥的话?我大哥都说是无中生有的事了,你还纠缠不清。且不说你现在还不是我大哥的媳妇,就算是,男人三妻四妾,也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管的。”
“滚开,我与你大哥说话,有你什么事?”李凤津柳眉倒竖,胸脯上下起伏。
高子眗大怒,想着好男不跟女斗,气得捏了捏拳道:“大哥,你要真娶这个疯女人,小弟我……我头一个不答应!”
高子瞻沉默了一下,看都未看李凤津一眼,转身离去。
李凤津追上两步。高声道:“高子瞻,我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人心。”
高子瞻身形了一顿,缓缓转过身,淡淡道:“敢问姑娘与我是何关系?”
李凤津语塞。
高子瞻扬眉冷笑:“敢问姑娘口口称是我高子瞻的媳妇,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李凤津望着眼前男子深邃如黑的眼睛。答不上来。
高子瞻步步紧逼:“既然你与我非亲非故。我与何人交往,纳何人为妾,送何人玉簪子。与姑娘有何干系?”
“我……”李凤津浑身一震,不语。
“且不说此事非我所为,就算是我所为,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他说那又如何?
李凤津心下大慌。脸上刹那间褪尽血色,忙道:“你忘了?我与你正在议亲。”
高子瞻眼中冷光一闪。一字一句道:“议亲,重在个议字,有议得成的,有议不成的。姑娘这般作派,在下实不敢高攀,议亲二字。不提也罢。”
“你敢!我姑母是当今太后,这婚议得成也得议。议不成也得议,不然,我让你高家吃不了兜着走。”李凤津心头一急,口不择言。
高子瞻目光瞬间凝如刀锋,四周凉意潋潋。他定定的看着李凤津半晌,不置一词,甩袖而去。
李凤津被他眼中的寒光,吓得没了声响,任那一抹浅青色衣衫,淡出眼角。
跺脚回首,却见桥下夏夫人带着众位女眷,不知何时静立于此,均昂着头看她,脸上神态各异。
“小姐!”翠儿未料到桥底下竟站了这么多人,一脸的惊慌失措。
李凤津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世界已然一片空白。
“这逍遥侯府的姑娘居然如此教养,真真令人匪夷所思!”
“刘大奶奶,小心祸从口出,人家背后有大靠山,万一治你个抄家灭族之罪,便可就惨了!”
“张夫人,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抄家灭族也得讲个事出有名。怎么,连说都不能说了?”
“怪不得双十年岁了,都没嫁出去,原来是个善妒之人。”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的姑娘……胆子……也忒大了些,居然敢冲着爷们大吼大叫,一点子规矩都没有。”
“没规矩倒也罢了,居然还仗势欺人,啧啧啧,我活这么大,可头一回见过。
张大奶奶得意的朝侄女笑了笑,朗声道:“青天白日,连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居然就有人以高家媳妇自称,真真是笑死个人了!”
林西听着这些妇人们,一刀比一刀狠的利剑,心头只觉畅快。李大小姐,虽然这一出戏,少不了有人在后面引导着,不过能看到你出丑,我林西心头便乐意。
……
钱氏,柳氏立在众贵女之间,脸上一道青,一道白,十分的难看,只恨不得地上开个洞往下钻。
夏茵柔摇了摇头,不动声色掩下眼中的一抹失望,笑盈盈道:“夫人,太太们,水榭的酒席已摆好,请众位移步。”
……
“啪!”
“母亲,你作什么打我?”李凤津捂着脸怒道。
“作什么打你?你个孽畜,来前我是如何交待你的?”
好好一桩婚事,好好一个相府大少奶奶之位,居然被这孩子活生生拱手让人,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半分回转的余地都没有。她如何还有脸再相府呆下去,只差没有落荒而逃。
钱氏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手指用力戳上女儿的脑袋:“你说说一个大姑娘,说的那些个话,我都替你臊死。你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啊?”
李凤津气得眼泪直掉,心有不甘道:“母亲,是她们先在背后说我坏话,我才没忍住的。”
“你……你……你还好意思顶嘴。作孽啊,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女儿。几个丫鬟三言两语一挑拨,你就信以为真,气冲冲的去找人家算帐,你算哪门子帐啊?”钱氏抚着胸口哼哼道。
柳氏见这母女俩在马车上就闹起来,生怕被过路人听到,忙劝慰道:“夫人,轻点声,小心隔墙有耳,传出去,凤津的名声不好听。”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钱氏更发恼怒,气骂道:“名声,连逍遥追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还有什么好名声,我怎么就生了她这么个孽畜。”
柳氏心下冷笑连连。
她这个侄女,早就被她父母宠得没了边,行事说话总没个分寸。先头也正而八经的说过几户好人家,哪知这孩子心高气傲,总是看不上人家,时间一长,京中便有闲话出来。
如今倒好,不管不顾的在相府这一闹,不仅把到手的姻缘给弄丢了,还坏了姑娘家的名声。日后再想找个好的,只怕是难了。真真是便宜了那姓杨的。
柳氏想着钱家的富贵都在眼前这个小姑子身上,不得不掏出帕子,替李凤津拭了拭泪,苦口婆心道:“孩子,不是舅母说你,这事确是你做得偏差了。就算人家大少爷在外头,有了相好的。你这亲事还没说成,门还没进呢,哪有你一个外人闹的道理?”
“舅母,我这不是被几个丫鬟……”李凤津含泪恨道。
“几个丫鬟嚼舌根子,无边无影的事,你怎么能相信?万一有人故意使坏,你说你这一闹,岂不是上了别人的当?”柳氏叹道。
钱氏陡然变色,凤眼急急的朝柳氏望去,偏巧柳氏也正向她看来,两个经年的妇人目光一对视,心头各自明白过来。
柳氏眼中精光闪过,放柔声音道:“凤津啊,舅母问你,你是怎么遇到那两个丫鬟的,你一五一十的说与舅母听。”
李凤津心头正懊恼自己的冲动,小心翼翼的瞧了钱氏一眼,低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侯府夫人何等人也,只听了几句,便知有人设了个圈套正等着自家傻瓜女儿往里钻,似一刀狠狠扎在了心口,气骂道:“你是个傻的,两个丫鬟,哪里不能说话,非把话说到你跟前,你怎么不多动动脑子。这一句句,哪句不是针对你啊,哪句不是在挑事啊。”
柳氏略一思忖,叹息道:“只怕连那个指路的小丫鬟,也是人家算计好的。夫人啊,咱们……被算计了?”
李凤津只觉得眼前一亮,拍腿道:“舅母,母亲你们说的对,我被算计了,我一定被算计了。母亲,你替我跟高家人去说,说我不是故意的。”
钱氏忿忿的瞪了女儿一眼,低声道:“嫂子,以你之见,这事是谁做的?”
柳氏思了思道:“夫人,这事不好说。高府一妻三妾,个个都有可能。还有那杨家,说不定为了嫁进高府,花了大把银子买通了府里的丫鬟。”
钱氏气得骂道:“黑了心肝的人,我家凤津好不容易议了门好亲,一个个的都上竿子算计,我岂能饶了他们?”
柳氏又道:“夫人,依我看这事,还得让太后知道。实在不行,让太后出面调停调,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下。”
“我又何曾未曾想到,可这都是口说无凭的事,你让我到太后跟前,如何说?太后一问,我头一个没脸。”钱氏一想到太后那头,气短三分。
柳氏想了想道:“这事夫人就算不说,太后也早晚知道,与其等着从别人嘴里听说,倒不如夫人亲口去说,也省得别人添油加醋的。”
柳氏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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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回 大少爷的婚事
钱氏仔细琢磨琢磨,还是吃不明白这话里的深意。
柳氏一见小姑子这眼神,只得往开了说:“凤津这事,不管有没有中了旁人的圈套,也不管高李两家能不能成,总得找个替罪羊出来。夫人,人言可畏,凤津以后,总是要嫁人的。”
钱氏心头豁亮。
相府的大门,只怕是难进。凤津这一闹,名声便坏了,将来再要议亲,便是难上加难的事,若能找个替罪羊出来,好歹还有条退路。
哪知那李凤津眼前,闪过男子深邃清洌的双眸,俊秀面容之上的淡淡笑意,心神一荡,不管不顾道:“我不嫁,要嫁,我只嫁给高子瞻,旁的人,我谁也不嫁!我要是嫁不成高家,那姓杨的,也别想嫁。”
钱氏又气又恨,重重的打了一巴掌在女儿胳膊上:“闭嘴!”
柳氏见这母女俩又闹上了,忙一把拦住道:“夫人,咱们可以在姓杨的头上作作文章,反正太后与秦国夫人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钱氏心中一动。
……
李凤津生下来头一回,丢了这么大脸,也是头一回被母亲打骂,只觉得心头委屈。
都怪那两个贱婢,要不是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她的坏话,暗中挑唆,她岂能轻易动怒。
那姓杨的也是个小骚货,娇娇柔柔,惺惺作态作给谁看?
还有那高府二少爷,也不是什么好人,明明知道那林南是个狐狸精,偏不肯替他说句话,只装着不认识的模样。亏上回她还高抬贵手,放了他的丫鬟一马,居然恩将仇报。
李凤津越想越恨,越恨越想,眼中渐渐露出寒光。
……
夕阳西下,热闹了一天的高府渐渐归于平静。
高则诚接过丫鬟递来的百合汤,闲闲的喝了碗。舒服的叹了口气道:“今日两个姑娘。你瞧着如何?”
夏氏抿了口茶汤,轻道:“正阳,把今日拱桥边发生的事情。说与老爷听。”
“是,夫人。”
正阳清脆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高则诚听罢,冷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我倒也是开了眼界。”
“这样的姑娘,只怕是被宠坏了。说话行事没个分寸,怪不得到了这般年龄也……”夏氏点头。
“那杨家的姑娘如何?”
夏茵柔笑道:“杨家的姑娘,我瞧着心下倒是欢喜,论人品。模样,性子都挑不出差错来。都说男子低娶,女子高嫁。门第上也堪堪相配,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咱们推了侯府。应下杨府,会不会……”夏茵柔踌躇着没有说话去。
高则诚听得分明,颇以为然道:“柔儿,依你看,该如何?”
夏茵柔略想了想,道:“大少爷将来是要挑起高府重担的,这孩子的婚事万万不可马虎,需得细细思量才行。我小户人家出身,这满京城也认不得几个人,此事,还得老爷,老太爷拿主意。不过有句话,我倒是想与老爷说一说。”
“柔儿但说无防。”
“我瞧着这孩子也大了,又是个有主见的,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可到底是一辈子的大事,总得给孩子娶个合心意的。”夏氏不咸不淡道。
高则诚微微一愣,立刻笑道:“柔儿说得极对!”
……
高老太爷陪了一天的客,疲倦的歪在榻上,小丫鬟拿着美人捶,替他捶腿。
高则诚掀了帘子进来,一挥手,小丫鬟机灵的退了出去。
“父亲,逍遥侯府的婚事只怕不妥!”
“噢,这是为何?”老太爷眼皮轻抬。
高则诚面色一沉,遂把夏氏今日的所见所闻如实说出。
老太爷听得脸色铁青,不悦道:“哼,幸好今日有这一出,若不然,这姑娘进了门,我高家还有宁日?”
高则诚思了思道:“依我看,子瞻的婚事还需再细看看,既然李府的姑娘成不了,杨家的姑娘只怕……”
高明一听,心下便有几分不乐意。
他年轻时,在官场上几经沉浮,秦国夫人因是先帝的母乳,受先帝尊敬异常,曾暗中帮衬了几回,故两人很有几分交情。
“难道杨家的姑娘有什么不妥?”
高则诚打量老太爷脸色,心知父亲意属杨家姑娘。
“倒非不妥,儿子是怕太后那头……毕竟这二人相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为了日后安生,倒不如都推了去。”
“安生?”
老太爷冷笑。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可曾安生过?更何况,那姑娘大庭广众之下便大呼小叫,哪来的教养?成什么体统?这理便是讲到太后那头,咱们相府也分毫不差,怕他作甚?”
高则诚眼中微光渐起,默不作声。
……
翰墨院里,灯火通明。
“相爷,如今朝庭之上,崔家众多门生不知何故,离相爷而去,以在下看,大少爷的婚事,还需慎重。”相府谋士陈伟扶须道思道。
另一谋士李军却道:“如何慎重?有道是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侯府小姐既无贤,又无色,且是这般德性,娶回来,必是祸害。”
陈伟道:“相爷,先帝驾崩后,太后权高位重。俗话说一山难容两虎,太后此时羽翼尚不丰,假以时日……相爷不得不防啊。”
李军冷笑道:“后宫不得干政是太祖皇帝留下的遗训。太后不过是一介女流,只一个逍遥侯府做依仗,难成气候,相爷何需顾虑太多。”
“李军,你可忘了,新帝年幼,军国大事权取太后定夺。太后如今已不止初一、十五上朝,此等野心,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此时大少爷若要娶杨家小姐为妻,相府势必与太后为敌。高相在朝中,恐怕……”
“陈伟!”
李军冷笑道:“先帝遗诏,军国大事相爷也可作主。崔家门生,不过是因为先夫人的缘故。说到底,还要顾忌着大少爷,大小姐。关键时候总会出手相帮,有何担心?依在下看,相爷为大少爷定下李家姑娘,不仅误了大少爷一生,还会让崔家心生反感。”
“你难道忘了秦国夫人与太后之间的嫌隙?”
“除了秦国夫人府的姑娘,这大莘国就没有待嫁的女子了?”
“你……”
“好了!”
高相冷冷打断:“佳飞,此事,你如何看?”
久未出声的谋士张佳飞,四十上下年岁,一身布衣颇有几分寒门学士的味道。
只见他抚须沉吟道:“大少爷议亲这样大的事,相爷可不能自作主张,依在下看,倒不如书信一封到崔家。一来听听崔家是个什么意见,二来……”
张佳飞顿了顿,眯着眼睛道:“二来,也可借此事缓和一下崔、高两家的关系。”
此言一出,陈伟,李军只觉眼前一亮,都道是妙计。
然高则诚却蹙着眉,不置一词。
当初崔氏病危,崔家老大在房里呆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拂袖离去,此后再不见人影。他那时忙着国丧家丧,分身乏术,无睱思虑其中缘由。
崔氏出殡那日,崔家人露了一面。待他诸事皆妥再要寻人时,崔家老大不知何故已匆匆离京,只字片语未留,弄得他是一头雾水。几番打听,也未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奇怪的是,崔氏一族有家讯,不得入朝为官,偏他的侄儿崔瑾辰入宫做了新帝侍读,可谓是天子近臣,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更令人奇怪的事,在朝堂之上,素来暗中力挺他的崔氏门生,不知为何渐渐与他疏远,政见相左。
这种种的种种,让高则诚颇为匪夷所思。暗下思忖,追其根源,只怕还在那日崔家两位姑娘被赐婚,他将夏氏扶正这两件事上。
高则诚想通此事,心下便有几分怨词。
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他高则诚虽不喜崔家人,却也不会做那自毁长城之事。崔家两位姑娘被赐婚,显然是先帝的平衡之术。
自古帝王将相,善弄权术,主弱臣强,臣弱主强,均非良兆。
先帝令他和太后共同辅政,则实是为了相互牵制。用他来牵制外戚干政,用太后来防止他权高位重。有道是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高则诚权衡之下,不得不应下此事。
哪知崔家人心中的算盘落空,不仅不体谅他的无奈之举,反倒是绝决而去,还用崔氏门生拿捏于他。
他这个堂堂一国之相,内宅,朝堂都需要看崔家的脸色行事,这让素来心高气傲的高则诚,如何不忿?
众谋士见高相脸上微微有些恼意,深知高相爷必是在为崔家一事心烦,都不好出言相劝,一时间书房里针落无声。
张佳飞微一沉吟道:“相爷,我总觉得相爷与崔家之间,怕是有些不知的误会,彼此猜测也非好事,倒不如趁着大少爷议亲之事,摸一摸崔家的意思。至于李,杨两家,都可等崔氏的意思再作定夺。”
高则诚冷笑:“佳飞啊,我堂堂高家少爷议亲,却还要看崔家的意思才能定夺,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高氏一门?”
张佳飞神色一凛,忙道:“相爷,在下并非这个意思……”r580
第一百六十七回 显山露水
高则诚抬手,定定注视他道:“为君子者,有所为,有所不为。非我拿大,崔家之势再大,也不可插手我高家内宅之事。子瞻此事若想周全,必要另寻了门当户对之女子方可。”
三位谋士敛了神色,齐声称是。
话音未落,小厮陈平在门外道:“老爷,刚刚有人送了一封书信来。”
……
长门宫的小佛堂里,李太后云鬓高髻下,精心修饰的容颜紧绷,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她保持跪坐闭目的姿势,已有半个时辰。春阳垂首立于身事,脸上隐有担忧。
“回太后,禁卫军统领孙欣杰求见!”夏东略带尖锐的声音轻轻响起。
李太后持佛珠的手一顿,凤眼迸出光芒,忙道:“快扶我起来,速速把人引进来。慢着,孙统领可有带人来?”
夏东道:“回太后,太后要见的人,都在外头候着。”
李太后身子一晃,春阳眼尖的忙扶住。
“太后小心!”
……
孙欣杰一身戎装,风尘仆仆跨入殿内,不敢抬头,直直跪下问安。
李太后玉手一挥,宫女尽数而出,只留春阳,夏东在跟前侍候。
“孙统领,人在何处?”
“回太后,在外头候着。来人言容粗陋,不敢侮了太后的眼,请太后定夺。”
“共有几人?”
“回太后,共有祖孙三代一十八口。”
李太后愣了片刻,缓缓道:“侯爷可有讯带到?”
孙欣杰正色道:“回太后,侯爷托下官带讯,说是要寻一个人。已有些眉目,估摸还有一两日方可回京。”
李太后心头一松,点点头道:“辛苦了,夏东,替我送送孙统领。”
孙欣杰不敢停留,恭身退出。
待人走后,李太后才道:“春阳。把年长的两位请进来。”
春阳小心翼翼道:“太后。其它的人如何安置?”
李太后沉吟片刻,才一字一句道:“候着!”
……
年迈的姚庆夫妇抖抖缩缩的跪在大殿里,不敢四下张望。
李太后见来人。凤目一紧,不怒自威。她朝春兰看了一眼,春兰悄然退了出去。
“你们不必害怕,只要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必会让你们享尽荣华富贵。”
姚庆抬起一张布满风霜的脸。干裂粗糙的得像松树皮一样的手,焦虑不安的绞着衣角。
而身侧的老妇人,紧紧贴着男人的身子慌作一团,浑浊的眼睛里。尽是恐惧。
当年他们夫妻俩久婚不育,成了刘家村里人的笑话,便是下地干个农活。也得低垂着头。夫妻俩一商议,就想从外头买个婴儿养在膝下。哪里知道……
“只是,若有一句假话……”李太后冷哼一声,
姚庆吓得忙磕头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的说,小的统统说。”
“小的原是京郊刘家村的人,祖祖辈辈在刘家村生活。小的十七岁娶的媳妇,三年没有生养。后来……后来就在马婆子手里,买过一个女婴。”
李太后心头一惊,扶着座椅扶手的玉手骤然紧握,厉声道:“那女婴出生的时辰,身上有何特征?”
姚庆哆嗦道:“孩子到我手里,是文成三十二年……八月十三。马婆子说,孩子是三日前生的。身上……身上……”
姚庆推了推身侧的老妇人,老妇人一惊,忙哑着声道:“贵人,那孩子左手小臂上,有一处胎记,指甲盖大。”
李太后浑身轻颤道:“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右耳垂后面,有一个小肉痣。”
上首处一声惊呼,令姚庆夫妇俩魂飞魄散。
李太后长吸一口气,强撑道:“孩子如今在哪里?”
老夫妇俩面面相觑,抽抽嗒嗒不敢作答。
“说,孩子在哪里?”手重重的拍在扶手上,声音骤然拔高。
老夫妇只觉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捂着胸口,诺诺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姚庆大着胆子,张嘴道:“贵人,孩子……孩子走丢了!”
“丢了?”
李太后猛的起身,目中的凌厉似箭一般射向地上两人。
“为何会丢?”
“我们夫妇俩下地,一个不留心,就丢了!”姚庆浑浊的眼睛透着一丝狡狤的精光。
一滴泪水在李太后光滑的面庞上,悄然而落,灼得心底微痛。然姚庆眼中的精光却瞧得分明。
她长吁了口气,嘴角似有若无的翘起,淡淡道:“姚家除了你们老夫妇俩,还有十六口人。你们要是不肯说实话,半柱香后,摆在你们面前的,便是十六个人头。”
老妇人不经吓,捂着嘴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老头子……”
姚老头脸色煞白,拼命磕头道:“贵人饶命,我说,统统说。孩子到了我们家,我和老太婆两人开心的要死,只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养。后来那马婆子又来过几回,说这孩子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卖得便宜了,非要逼我们夫妻俩再掏钱给她,要不然,就要把孩子抱回去。”
“我们夫妻被她缠得紧,又怕她后悔,正好那时我爹死了,家里头分家。我是老二,不得宠,分了几亩薄田。我们夫妻俩一商议,就把薄田卖了钱,换了些银子,改头换姓到外乡去生活。”
“后来如何?”李太后追问。
“后来孩子养到四岁,也不知道是祖宗保佑,还是这孩子有福气,我家老太婆居然有了身孕。”
李太后心头一哀:“然后你们就把她卖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们还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养,不少她吃,不少她穿。后来……后来……这孩子渐渐大了。越发出落得好看,十里八乡的男人,没有不盯着她瞧的。我们……我们夫妻俩……就打算给她说个好人家,谁知她不愿意,就自个跑了!”
姚老头一口气把话说完,又连连磕了几个头。
李太后缓缓坐下,神思有一丝凝滞。
须臾。她冷笑一声。缓缓道:“来人,把姚家最小的孙子,拉出去砍了。”
老妇人胆肝惧裂。一把推开身旁的男人,男人挣扎着拉了两下,没拉住,面如死灰的瘫软在地上。一口露风的黄牙再也讲不出半个字来。
老妇人爬前两步,泣道:“贵人饶命。我说,我来说。是他,是他看着婉儿越长越好看,就起了坏心思。我拦了几回,他就打我,往死里打。我没有办法。就给了那孩子几个钱,让她远走高飞。”
李太后悲愤难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出:“大胆刁民,居然敢……居然敢……”
老妇人惊恐无比,哭喊道:“贵人饶命,这孩子还活着,她回来看过我,我跟先头的贵人也说过了。”
李太后竟如雷击一般,猛的缓过神,急道:“快快说来。”
“这孩子十四岁走的,四年后一个冬夜,我好好的睡在家里的坑上,不知道怎么的惊醒了过来,我挣开眼睛,就看见我家婉儿站在我床前,她说她已经成亲了,日子过得很好,还说谢谢我的养育之恩。”
老妇人哭喊道:“我一把拉住这孩子的手,问她现住哪里,我说我对不起她。这孩子只是哭,却一声不吭。后来,有个高个子男人上前搂住了婉儿,劝了几声,再后来我就没有知觉了。第二天醒来,我以为自己做了个梦,结果我枕头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五十两银子。对了,贵人,我听婉儿唤那高个子男人为二木。”
老妇人把话尽数倒出,拜伏在地上,求饶道:“求贵人看在我养她一场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姚庆见事情已然败落,头磕得呯呯直响:“贵人饶命,我不是人,贵人饶命,我不是人!”
李太后目中浮上阴翳,冷冷道:“我问你,她叫什么?”
“姚婉,贵人,她叫姚婉。”
“姚婉,婉儿……”李太后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
高子眈把手里的茶盅狠狠的往几上一扔,瞪了朱姨娘一眼。
“姨娘,我不是早就交待过你吗?大哥的事情别把我扯进来,你怎么就不听?”
朱姨娘今日心情正好,娇媚的笑道:“什么扯进来,扯不进来,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高子眈气道:“是你把大哥在外头有了相好的事,漏给那疯女人听的吧?今儿个,若不是儿子我聪明,我就被那疯女人戳穿了。”
朱姨娘莫名其妙道:“我何时把大少爷有相好的事,说给李家大小姐听,你家姨娘我再蠢,也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真的不是你?”高子眈似不相信。
朱姨娘气骂道:“我说儿子,你姨娘我何时骗过你?”
“不是你,那又会是谁?”
朱姨娘一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朝高子眈身上拍了一巴掌道:“我又如何知道?”
“姨娘,大哥往醉仙居去的事,你都露给谁了?”
“还有谁?我统共就说了一个人,先夫人跟前的刘妈妈,旁的人,我可是守口如瓶的!”
“难道是她?”高子眈挑眉。
朱姨娘冷笑道:“她对崔氏最是忠心耿耿,自然容不得大少爷娶这样一个女人回来。”
高子眈略思片刻,长出一口气,一脸轻松道:“不是姨娘就好。”
话及一半,却听外头小丫鬟道:“二少爷,老爷唤你到书房去。”
朱姨娘看了眼沙漏,嘀咕道:“怎么这个时辰,老爷还唤你去呢?”
高子眈吓得从榻上跳了下来,惊慌失措的看了眼朱姨娘,忙道:“姨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姨娘见儿子如惊弓之鸟一般,心知上回被他老子打怕了,忙安抚道:“别怕,别怕,你父亲说不定是考你文章呢,快去吧,有什么事,让下人捎个信过来。”
“姨娘……”高子眈心头发慌,踌躇着不肯走。
朱姨娘想了想道:“你先去,一会我寻个机会,往书房走走,放心,不会有事。”
……
林西焦急在院门口踱步,见二少爷出来,忙凑上前道:“二少爷,老爷派人来催了几回了,快点去吧!”
高子眈看了眼四周,低声道:“可有说什么事?”
“奴婢塞了银子,没打听出来有什么事。”林西如实道。
高子眈长出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你跟我一道来。”
……
从朱姨娘的院里,到高老爷的翰墨院,穿过几个院落便到了。林西打着灯笼,替二少爷照亮,到了院门口,小厮出手拦住了她。
高子眈无奈,回头叮嘱道:“你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
林西无可奈何的点头应下。
今日府里忙了一天了,林西虽然没干什么重活,却也是累得腰酸背疼,心里只盼着能早点回房里休息。
也不知道老爷哪个筋搭错了,都快落院门了,才想到找二少爷谈话,早干什么去了,累得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得不跟着。
林西无声的翻了几个白眼,叹了口气,心道做丫鬟就是这般没有人身自由啊。
……
“跪下!”
高子眈尚未立稳,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心里咯噔一下,忙跪下道:“父亲唤儿子来,不知何事……”
话音未落,只见一张纸劈头盖脸的朝他脸上砸过来。
“瞧瞧你做的好事!”高则诚怒道。
高子眈不敢躲闪,捡起纸,只单单一眼,脑子里便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问你,你去万花楼做什么?”高则诚凛然转眸。
“父亲,我没有去万花楼,儿子从来没去过万花楼,这……这……不是真的。”高子眈急道。
高则诚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个月十五,你人在何处?”
“儿子……儿子跟着姨娘去了朱家,见了外祖父和几位舅舅。”高子眈心中没有底气,说得嗑嗑巴巴。
高则诚拍案而起。
“孽帐,到了这时,你还在胡言乱语。我已问过你身边的小厮,这个月十五,你跟本没去朱家。”
高子眈被父亲的目光震摄,心头暗恨身边的人软骨头,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儿子……儿子确实没去朱家,可儿子也没去万花楼,儿子去了万花楼边上的醉仙居!”
“去醉仙居?”
高则诚双眼笑冷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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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回 要坏事了
高则诚冷冷道:“既是一个酒楼,你为何要撒谎,为何要打着去朱家的旗号?“
高子眈心头一动,急道:“儿子怕父亲说儿子不务正业,所以……”
到现在还在说谎!
高则诚目光陡然转冷,一股怒火从脚下窜腾而上,厉声道:“来人,给我家法伺候!”
“父亲,父亲,儿子真的没去万花楼,儿子真的只去了醉仙居啊!父亲,儿子说的句句是真。”
高子眈一听要动家法,想起上回被打的惨景,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忙求饶道。
句句是真?高则诚心头大恨,怒不可遏道:“我看你句句是假。你打着去醉仙居的旗号,实则是去万花楼会人,会一个你到现在都不曾死心的人!”
似有电光闪过高子眈的脑袋。
他心中哀号一声,忙道:“父亲,不是的,你相信我,我没有去见海棠,我早就记不得她是谁了……我……”
高则诚脸色大变,上前劈头便是一巴掌:“孽畜,你居然心里还惦记着她。”
高子眈被那一巴掌打得伏在地上,嘴里涌上血腥味。
他**了两下,才勉强爬起身来,捂着半边脸哽咽道:“父亲,我真的没有,你不信,可以去问我的丫鬟,她一直在边上侍候的。”
高则诚剑眉跳动两下,怒道:“我且问你,上回你在醉仙居大醉而归,是不是也是因为那个贱人?”
高子眈惊出一身冷汗,连连摇头道:“不是的,父亲,儿子真的是在醉仙居喝的酒。林西可以作证的,父亲,儿子真的没有去见她,父亲一定要信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高则诚垂下眼敛,脸色发青,心中有些犹豫。
瞧这孩子的模样。应该不会有假。可偏偏这白纸黑字写得得清清楚楚。岂会是无中生有之事。
高则诚一想到那日书房里,儿子与海棠赤身**的搂在一处,不由冷笑连连:“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人,把那天跟着二少爷出门的丫鬟带过来。”
……
林西跟在陈平身后,抬头看了看天,广袤的苍穹上。一弯半月浅浅,朦胧中泛着微黄的颜色。
不知为何。林西直觉感到不妙,二少爷进去半天没个动静,这会子又把她一个丫鬟叫了进去,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她缓了缓心绪。硬着头皮进了书房。
书房里,高相爷伟岸的身躯背手而立,听得声响。缓缓转身。
林西见二少爷红肿着脸跪倒在地,心头一紧。忙跪下道:“奴婢林西,给老爷请安。”
“我且问你,这个月十五,你陪二少爷去了哪里?”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林西陡然警觉,眼角忙向边上的高子眈看去。
高则诚瞧得分明,冷笑道:“怎么,答个话也要看主子的脸色,你这丫鬟做的倒是忠心。”
林西忙垂下头,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终是咬咬牙,道:“回老爷,奴婢陪着二少爷去了朱府。”
此言一出,高子眈倒吸一口凉气,把头缩下半分。
高则诚眼中波澜不惊:“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下人。你这丫鬟果然忠心。我且问你,朱府在哪条街上,哪个胡同口?”
林西愕然,后背渗出密密的汗,脑子里迅速想着应对之策。
高则诚又如何能让她思索,迅速道:“你主子都已说了实话了,你便如实交待了吧。说,你家主子是不是去了万花楼?”
万花楼?
林西一头雾水,缩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捏成了团。她实在弄不明白相爷问这话的意思,也猜测不出二少爷是如何应对的,踌躇着不知该如何答话。
孰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在高则诚的眼中,便是这对主仆俩心虚的表现。
“来人,把这丫鬟关进柴房里……”
林西暗道不好,忙道:“老爷饶命,奴婢刚刚说了谎,二少爷没回朱府,是去了醉仙居。”
高则诚脸色发黑,冷笑道:“不过是去个醉仙居,你为何要帮着你家主子说谎?”
“这……”
林西语塞。
“说!”高则诚眼中绽出寒光,一声暴怒。
林西心头似着了火一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二少爷,你老爹说话无头无尾的,我如何帮你啊?你让我是说实话好呢,还是帮你瞎扯呢?可扯也得扯得像啊,今日这情形,只怕还没扯呢,我这小命就玩完了。对不住了二少爷,我是个小丫鬟,我得自保。
林西抬头道:“回老爷,主子交待的事情,奴婢只敢照做,不敢多问为什么。刚刚奴婢虽然说了假话,可二少爷去醉仙居绝不有假,请老爷明鉴。”
高则诚冷然睨她:“我且问你,你可知醉仙居的右手边是什么?”
“右手边,是万花楼啊!”林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可是师姐最**逛的地方了。
高则诚淡淡一笑:“很好,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鬟,居然也知道醉仙居的右手边是万花楼,可见你家主子这万花楼没有少去。”
高子眈心如死灰,暗恨这丫鬟坏事。
林西瞠目结舌。相爷今天来来回回非要把二少爷跟万花楼扯上关系,这是何道理啊?
电光闪烁间,似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林西浑身一凛,心头一片清明。
这父子俩曾经共同的床伴海棠,如今不正是万花楼冉冉升起的一颗明日之星吗?莫非相爷以为二少爷这月十五,是去万花楼会的海棠姑娘?
还未等林西把思路理清楚,想出应对之招,只听得外头朱姨娘的叫唤声,一声高过一声。
林西眼尖的发现。相爷的脸色变得铁青。
……
话说朱姨娘自儿子离开后,心头总觉得有些发慌。老爷这个时辰将人唤去,难不成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朱姨娘这般一想,便有些坐不住,赶紧派了梨花往大少爷,三少爷院里打听。
半晌,梨花回话说两位少爷都在院里。
朱姨娘暗道不好。理了理发饰。匆匆忙忙命丫鬟拎了个食盒,亲自往翰墨院打探消息。
哪知朱姨娘一条腿刚迈进院子,便听得自家男人一声吼。朱姨娘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唤了声儿子。
朱姨娘清脆的一声唤,在寂静的翰墨院显得尤为的突兀。守门的陈平,陈和忙上前阻拦。
朱氏见下人拦她。越发证实心中猜想,哪里还顾得上许多。索性高声唤起来。
……
朝春院里,夏茵柔刚刚卸下珠钗,揉了揉发酸的腰部,脸上只余苦笑。
许多年未曾应付过这么多的世家夫人、小姐了。一天下来,真真是腰酸背疼。怪道崔氏在时,甚少在府里举行宴请。旁的不说,只这陪笑说话。便是件累人累心的活。
正阳端着燕窝进来,笑道:“今天夫人累坏了吧,我替夫人捏一捏。”
夏氏转过身,淡笑道:“总算是熬过去了,快扶我去塌上歪着。”
正阳笑道:“奴婢忘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
“喜从何来?”夏氏不解。
“夫人从今日起,便是相府堂堂正正的夫人了,老爷今日请了族人,把夫人记在了族谱上,三小姐也改了出身,岂不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夏氏幽幽的看了正阳一眼,叹道:“我又何曾在意过这些虚名,孰不知,爬高得,跌得重……”
正阳忙拦了话道:“是,是,是,夫人素来不在意这些个虚名,可有时候,人却不得不要这个虚名。有了这个虚名,夫人在府里行事,便能名正言顺,那些个管事便不敢欺负到夫人头上。可见虚名,还是个好东西。若不然,先头朱姨娘,何姨娘何苦为个虚名,斗个你死我活。”
“罢,罢,罢!”
夏茵柔苦笑道:“我不过是一句,便引得你一大堆的话,真真是个厉害的。我且问你,今儿那李家姑娘怎的就行事失了分寸,大庭广众之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正阳皱了皱眉头道:“谁知道她?没影的事居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亏她是从侯府教养出来的。”
夏氏思了思道:“刚刚在我跟前时,我瞧着倒是个好的,怎的一转身就变了样?会不会是……”
“夫人的意思是……”
正阳打了个寒颤,似想到了什么。
夏氏点头道:“你且往深里思一思,这事啊,必不会逃出那几个。”
正阳一经点拨,须臾领悟过来。
大少爷正经的嫡出,背后又有个崔家,若再与侯府结亲,侯府那位身后又有个大靠山。这相府从今往后,便是大少爷一枝独秀。那些生了儿子的人自然不愿意。
正阳笑道:“夫人算计得清楚,怪不得刚刚让我把事情说与老爷听。”
夏氏摇头笑道:“你只当我怕进来个厉害的媳妇,压制不住,方才把李家小姐的不是,说与老爷听,却不知我是正经为大少爷好。”
正阳收了笑,正色道:“夫人难道忘了,崔氏以往是如何对待夫人的?”
夏氏摇头道:“如何能忘?只是崔氏是崔氏,大少爷是大少爷。我总不能拿大少爷一辈子的大事,报复过去。更何况崔氏已死,那些个恩啊,怨的,且让它去吧。”
“夫人就是心太软,当初……”
正阳眼尖的见夏氏陡然变了脸色,吓得把话咽了下去。陪笑道:“夫人别恼,我不说就是了。只是有件事,我倒想请夫人裁量一下。”
夏氏愣了一下,道:“你是说大少爷在外头有了相好的,送玉簪子一事?”
“夫人聪明!”
夏氏眸色一暗,道:“有也好,没也罢,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过是添双筷子,添个人罢了。何苦多虑?”
“夫人!”
帘子突然被掀开来,青衣小丫鬟喘着气道:“老爷在书房大发雷庭,夫人快去瞧瞧吧!”
夏氏一惊,目光向正阳瞧去。
……
话说朱姨娘入了书房,见儿子跪倒在地,半边脸红肿,急得是心也疼来,肝也疼,不管不顾的扑到儿子身边,一把抱住了。
“老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作什么,孩子年岁小,不懂事,若做错了什么,请老爷好好教导,瞧瞧把这孩子打得……”朱姨娘说到后头,声音已带着泣声。
高则诚一见朱氏护短,气便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看看地上那张纸,再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好事。”
朱姨娘狐疑的拿起纸,看了一眼便吼道:“哪个没良心的王八羔子,混嚼舌根,我家子眈整日读书,何时去过那种龌龊地方?老爷啊,你可得明查啊,这是有人故意往子眈身上泼脏水啊。”
高则诚莫名冷笑两声:“朱氏,我且问你,这个月十五日,你与子眈去了哪里?”
朱氏被这两声冷笑,惊了一惊,忙理直气壮道:“我和儿子回了娘家,这事夫人知道的,不信,你问夫人?”
此话一出,高子眈与林西的头同时往下缩了一缩。
林西心中哀号道,姨娘啊姨娘,你面前的男人是只狐狸,你这般蠢笨的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可你那好儿子,还有那丫鬟却说,这个月十五,他们并未去朱府,而是去了醉仙居,这……你有何话说?”
朱氏当场呆愣,隐在高子眈身后的手,狠狠的掐了他一把。
高子眈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
朱氏到底是经年的妇人,略思片刻便想出应对之策:“老爷,我忘了,原本我与子眈是要到朱府去的,可是走到半路,这孩子便说饿了,我想着孩子原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万万饿不得,便找了处酒楼给……”
高则诚懒得再听她编瞎话,声色疾厉道:“朱氏,你可知道醉仙居边上是做什么营生的?”
朱氏又一愣,反复咀嚼这话里的意思。
“老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外头的世道。”朱氏思了半天,说了句实在话。
“我告诉你,醉仙居边上是万花楼,当初那个贱人便在这楼里!”
高则诚轻轻淡淡的两句话,直把那朱氏吓得心惊肉跳。
怪道儿子先头朝她打听海棠的去向;
怪道半个月前,儿子喝醉了被人抬回来;
怪道这回出府,非拉着她作掩护。
原来……原来……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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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已经万分小心,还是中了招。
心中万分后悔那日少给她穿了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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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回 跳进黄河洗不清
似有一把尖刀戳在朱姨娘的心窝上,气得七窍生烟且不说,心口更是痛不可挡。
她一巴掌拍在高子眈的后背,泣骂道:“你这个孽子啊,那贱人有什么好?竟勾得你连规矩伦常也不顾啊,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连姨娘也骗啊……我……我打死你个孽子!”
朱姨娘此言一出,高子眈与林西心头哀成一片,暗道完了,这会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不其然,高则诚目色一暗,心头涌上怒意,痛心疾首道:“原以为你已改过自新,却不知……孽畜啊!来人……”
“父亲,父亲,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去,我真的是去的醉仙居……”
高子眈吓得魂胆俱裂,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口不择言道:“父亲,你相信我,那日我还见到了侯府大小姐,她可以作证。”
高则诚不置一词,只冷冷的看了儿子一眼。
这一眼,令高子眈心凉了一片。当初他被喂了春药,与那贱人在书房便做那苟且之事,父亲一脚踢开门,他的身子抑制不住尤在动着,神思迷糊。
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眼神,如数九寒天里的一盆冰水,淋得他彻骨的透心凉。
高子眈清楚的知道,这眼神的后面是什么。他爬行两步,一把抱住高则诚的双腿,哀求道:“父亲,儿子说的都是真的,父亲,儿子真的没有去万花楼,就在醉仙居用了点饭菜。对了,对了。儿子还见到了大哥和瑾辰表哥,他们也在醉仙居。”
朱姨娘似忽然领悟过来,忙道:“对,对,对,老爷,子眈说他见过大少爷。大少爷看中了醉仙居的掌柜。巴巴的给人家送了只簪子,老爷,子眈他没有说谎。”
高子眈似为了证明姨娘的话。拼命的点头。
高则诚顿了顿道:“来人,去把大少爷叫来。”
“等等!”
高子眈悚然一惊,忙道:“父亲,你听儿子说。大哥他与那姑娘在楼下说话,儿子在包间里。怕冒冒然出去,扰了大哥的好事,所以……”
“所以,你大哥并不知道你在醉仙居?”
高则诚双目如电:“还是。你根本不在醉仙居?”
高子眈被逼无奈,浑身轻颤道:“父亲,儿子不敢说谎。大哥拿了支荷花样式。白玉质地的簪子送给人家姑娘,还说……还说……是他一厢情愿。留个念想,日后不会再来纠缠之类的话。”
高子眈见父亲的脸色又阴了一层,又道:“父亲,儿子句句听在耳朵里,不出去,是怕落了大哥的面子啊。父亲找大哥一问便知,那簪子的模样,儿子看得清清楚楚。”
高则诚默然半晌,忽然幽幽吐出一口气道:“这么说来,侯府大小姐听到的那些个闲话,是你指使丫鬟做的?”
高子眈如遭雷击,抱着高则诚腿的手慢慢松开,委顿在地。
什么叫阴差阳错?
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西跪在地上,心头凉成一片。今儿这事,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二少爷啊,二少爷,这回怕是凶多吉少啊!
世间事,最令人恐惧的不是你说错了话,而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旁人压根就不信。
书房里一片寂静。
朱姨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连连摆手道:“老爷,这事不是子眈做的。他把大少爷的事情告诉了我,我还告诉了刘妈妈,肯定是刘妈妈做的,子眈他不会……”
“住嘴!”
高则诚一声暴怒,喝断了朱姨娘前言不搭后语的辩解。
“你养的好儿子,逛妓院,说谎话,连亲手足都要设计陷害,你看看他干得那些个勾当,哪一桩哪一件是世家子弟该有的行事?我堂堂相府,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祸害来?我今日若不严加管教,他日有何颜面去见高家的列祖更宗!来人,请家法!今天我便要打死这个畜生!”
朱姨娘一见儿子又要挨板子,抱住了高则诚的脚又是哭又是求。
高子眈早已吓得骨软筋酥,哀求连连。
林西跪倒在地上,低垂着头,神色幽暗不明。
陈平,陈和二人立在书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僵持着,也不知外头谁唤了一声:“夫人来了!”
林西心头一喜,这回算是有救了。
……
夜风飒飒,拂过树林发出的哗哗声,被挡在精致的窗户外。
李凤津立在屋子中央,任由丫鬟们为她脱去衣衫,不知想到什么高兴事,嘴里竟呵呵干笑两声。
众丫鬟们心头一惊。大小姐今日从相府回来,怒气冲冲,一连摔了几支美人瓶,发作了好几个下人,这会子怎的又雨过天睛了。惊归惊,众人手上却不敢慢下分毫。
洗罢手,净罢面,李凤津坐在妆奁前,看着镜子里满头珠翠的女子,得意的弯了弯嘴。
“翠儿,你说高相爷收到那信,会不会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只怕气得不轻。只是……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白,高府的二少爷也没得罪过小姐,小姐何苦……”
李凤津把手中的凤钗重重往梳妆台上一扔,冷笑道:“这人明明见过我,却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岂能饶他。”
“小姐,醉仙居与万花楼隔着一道墙呢,万一高相爷不信,小姐这信岂不是白写了?”翠儿小心谨慎道。
“我管他白写还是黑写,他让我心里不舒畅,我就要给他添些堵。亏我为了讨好他,连那贱人也放过了,哼,早知道……”
李凤津银牙紧咬,拿过凤钗往地上狠狠一砸,怒道:“大嫂那头。可曾说好了?”
近千两银子的凤钗,在翠儿的脚下四分五裂,翠儿暗暗心疼,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忙道:“回小姐,大少奶奶那头已经说好了。明儿一早,她就会往娘家去。”
“中午时分。能不能行事?”
“大少奶奶说。中午太赶了,怕不能……”
“不行,我只要想到那贱人连高子瞻都敢勾搭。便一分钟也等不了。你再跑一趟,跟她说,明天中午若人不到,我便不认她这个大嫂。”李凤津眉头一横。阴恻恻道。
“小姐,这个时候。大少奶奶只怕已经歇下来,不如明儿个……”翠儿为难道。
“我让你去,你便去,吱吱唔唔做什么?”李凤津不悦道。
翠儿忙哄道:“小姐别生气。奴婢这就去。”
李凤津见人出去,方才舒了脸色,洋洋得意的歪在床上。半瞌着眼睛。
高府大少爷英俊挺拔的身姿浮在心头,那深邃如墨一般的眼睛轻轻一抬。李凤津心尖儿微微颤抖,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高子瞻,我李凤津看上的人,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不信,咱们走着瞧……
……
夏茵柔抚着正阳的手袅袅而进。
高则诚见是她,敛了怒意,轻咳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夏茵柔淡淡一笑,目光落在林西身上,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笑道:“我过来瞧瞧。”
伏在男人脚下的朱姨娘,抬头一见是她,以为是来瞧笑话的,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背过身抹了把泪,又迅速整了整妆容,冷笑道:“夫人好雅兴,深更半夜的有什么可瞧的?”
夏茵柔若无其事的绕到高则诚身边,看都未看朱氏一眼,只对着男人轻轻一叹道:“听丫鬟说老爷在书房动怒,原本不想过来,哪知……”
素手轻轻一抬,指了指书房外头,夏氏惘然一笑道:“倒不得不走这一趟。”
高则诚剑眉一抬:“何事?”
夏氏轻道:“都进来吧!”
说话间,几个丫鬟低垂着头鱼贯而入。
林西跪在地上忍不住抬眼去瞧,只见二小姐跟前的山秀,大少爷跟前的如玉赫然走在前边,身后各自带着一个小丫鬟。
高则诚未料到一下子涌进了许多人,当下不悦道:“出了什么事?”
夏氏低低一叹,目光似有若无的仍在林西身上打转,轻道:“大少爷,二小姐院里丢了东西。”
林西心头咯噔一下,心道这个时候跑到老爷书房里,只怕东西贵重。
高则诚目光扫过那几个丫鬟,板着脸道:“少了什么东西?”
众丫鬟忙跪下,山秀回话道:“回老爷,前头夫人给二小姐定制的五凤朝阳珠钗不见了。”
“什么,锦葵的珠钗不见了,哪个下作小人这么大胆子,敢偷主子的东西?”朱姨娘一听,炸了毛。
夏氏微微皱眉,高则诚眼角看得分明,目光淡淡扫过去,朱姨娘及时的住了嘴。
如玉见状,这才轻道:“回老爷,先夫人赏给奴婢的一对赤金累丝长簪不见了。原本也不值当,只是这物什,是先夫人送给奴婢的,在奴婢心中价值连城,所以奴婢不敢隐瞒,求老爷给奴婢作主。”
林西听着,只觉得如玉这话中有话,正欲细思,却见跪在她前头的二少爷,微微侧过脸,眼睛朝她眨了眨。
林西为难的回眨了两下,藏在袖中的手,悄悄伸出来摊开,示意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高子眈气得几欲吐血,却见父亲目光掠过,忙正正经经的跪好。
孰不知,高则诚并未看他,而是对着如玉深看了两眼。
他认得这丫鬟,原是崔氏亲手挑选,放到大儿子房里的丫鬟,崔氏尚在时,已过了明路,长得很有几分颜色,据说也是人贤德的。
想至此,高则诚目光不由朝夏茵柔看去。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高则诚扶夏氏坐下,目光一凛,冷然道:“你细细说来!”
如玉轻道:“二小姐丢了东西,只怕比奴婢还急,还是让山秀先说吧!”
夏茵柔凝眸于她,眼中有着一抹赞赏。
山秀忙道:“回老爷,今日府里宴请,院子里只留了几个粗使丫鬟看院门,旁的都去了园子里瞧热闹。二小姐回房卸朱翠时,才发现妆奁里的五凤朝阳珠钗不见了。”
“找到了没有?”高则诚不耐烦,直言道。
山秀忙道:“回老爷,院里都找遍了,连下人的箱笼都打开来瞧过了,硬是没找到。”
朱姨娘急道:“难不成这物什,插翅膀飞了。一个个的眼睛作什么使的,连小姐的东西都看不好,我要你们何用?”
高则诚一拍桌子,眼睛不客气的剜了几眼,朱姨娘便老实了。
“今儿个府里人多,可有外人到你们院里去?”
山秀沉吟片刻,朝林西瞄了一眼道:“回老爷,奴婢问过了,今儿个只有二少爷跟前的林西,到过二小姐的屋里,说是要拿一本什么字帖。小丫鬟也不懂,就把人放进去了。”
似一块石头砸上林西的天灵盖,砸得她脑袋连同五脏六腑,一片清明,心底连一丝恍惚都没有。
她抬起头,正色道:“回老爷,是大少爷跟前的丫鬟带讯来说,让我到二小姐处拿本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说是一会要用,奴婢这才去的二小姐院里。”
“然后呢?”高则诚面无表情道。
然后?
林西立时怔住。
……
然后她便去了,二小姐院子里只几个小丫鬟在廊下晒着太阳,吃着瓜子,说着闲话。能作主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一边是大少爷急着要,一边是二小姐院子里没人,林西顿时没了主意。
也不知哪个青衣小丫鬟说,二小姐的书都在她的书房里,让林西自个去书房找找。
林西觉得一个人去不大妥当,必要寻个同伴才行,于是便拉着其中一圆脸丫鬟名唤云初,一道去了二小姐的书房。
二小姐的院子三间正房,两间抱厦,正房的最西侧才是书房,两人从厅堂直接穿过去,在书房寻了片刻,正好外头有人唤了云初一声。
云初让她先找着,去去就来。
林西一心找书,并未在意。
云初去了,须臾便回来,两人在书架的第二层把书寻着,一同出来与小丫鬟们说笑了几句,林西便离了院子。
……
林西心中闪过异样,暗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于是挺胸抬头,堂堂正正把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
言毕,屋子里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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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回 人脏并获
83_83254那山秀冷笑一声道:“回老爷、夫人,真真是巧了,今儿个二小姐早起在书房梳的头,那一匣子珠翠就扔在了书桌上。
林西身子一哆嗦,忙道:“老爷,夫人,奴婢确实没见近那五凤朝阳珠钗,奴婢……”
“老爷,夫人!”
久未出声的如玉截了话,柔声道:“今儿个,林西也去过奴婢的房里。”
林西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擂鼓般的心跳,似要跳出胸膛。她缓缓的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在灯下划出长长的剪影。
高则诚阴阴的看了林西一眼,冷声道:“林西,你去过她的房间?”
林西心中惨然一笑,咬了咬牙道:“回老爷,奴婢去过。奴婢从二小姐处出来,便接着进了大少爷的院子。院里的丫鬟让我把书放在如玉姐姐房里,说是一会儿,如玉姐姐就会来拿的。我依言把书放在桌上,就回了。”
夏茵柔忽然出声道:“没有丫鬟跟着?”
“回夫人,奴婢进去就出来了,未作停留,只短短一瞬的时间。大少爷院里的丫鬟都能作证。”林西声音低哑。
“老爷,夫人,她在说谎!”如玉身后的小丫鬟气呼呼道。
高相夫妇对视一眼,高则诚面色不善道:“你说!”
小丫鬟清脆道:“她是进去就出来了,可偏偏行色匆匆,我唤了她几声,她都没理睬,分明是做贼心虚。”
爷爷你个爷爷,林西心头大怒。
我行色匆匆,你说我做贼心虚。我若斯条慢理,你是不是就该说我装得若无其事。
“回老爷,夫人,三小姐在奴婢房里等着,奴婢答应陪三小姐往园子里转转,心里怕三小姐等久了,这才走得急了些!”
朱姨娘一听是三小姐。神色一冷。眼中掠过一丝透亮的恨意,上前对着林西的脸便是一巴掌,目光落在夏氏的脸上。狠狠骂了开来。
“喂不熟的白眼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护得紧呢,正而八经的主子被人诬陷。你偏连个屁都放不出。二少爷跟前要你这闷葫芦有什么用?你若真是那手脚不干净的,也不用老爷。太太处置,我头一个便饶不了你。”
这一巴掌打得又急又重,林西只觉得半脸边火辣辣,嘴里似有股血腥味涌出。
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咬牙道:“老爷,夫人,奴婢进府四年。手脚从来都是干净的,奴婢从来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请老爷。太太明鉴。”
山秀冷笑道:“老爷,夫人,她又在撒谎。她说她从来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可奴婢明明看到,她喜欢往大少爷跟前钻。”
看来扮鬼吓人实在是太轻了,下回直接索命得了。做人啊,真不能心软,你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林西心头涌上后悔。
高则诚一听这丫鬟竟想勾引他最得意的儿子,怒道:“可有这回事?”
林西捂着脸哀声道:“回老爷,奴婢从来都有自知之明,不该想的不会想,奴婢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山秀伶牙俐齿道:“哼,说得倒好听,前些日子夜里,是谁把大少爷勾到跟前,还大言不惭的说喜欢大少爷?老爷,夫人,如玉姐姐亲耳听到的。”
似有一把刀子瞬间扎进林西的胸口,心头居然有微凛的感觉。她未曾料到那日夜间偶遇高大少,为了脱身胡绉的话,居然给人听了去。
如玉幽幽抬起头,柔声道:“回老爷,奴婢那日去寻大少爷,确实……确实听到她……不过后来她又说不敢高攀,已经歇了心思了。”
“啪”的一声,
高则诚拍案而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容色不起眼的林西,眼中怒火渐盛。
“一个贱婢,居然也敢屑想相府的少爷,我看你是吃了熊心暴子胆了。”
林西脸上浮起苦笑,目光淡淡,辩无可辩,那就不如不辩。
“老爷,大少爷神仙一般的人,府里丫鬟心中爱慕也是常有的事。这丫鬟已歇了心思,说明她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如今之计,并不是计较此事的时候,还是先把东西找着,才是正经。”
林西微瘦蜷缩的身影不知何故,令夏茵柔心头一软,想着这丫鬟往日的伶俐,不由出声帮衬了一句。
“回老爷,夫人,此事极为简单,我家小姐院里上上下下都搜了身,是不是她拿的,只需在她的房里搜一搜,便可见分晓。”山秀及时的献上一计。
林西神情微变,牙齿轻轻咬了咬唇,目中闪过寒光。山秀啊山秀,下回若不把你吓得你五谷丰登,人畜兴旺,我便跟着你姓。
高则诚剑眉一扬,朗声道:“陈平,陈和,去把这丫鬟的箱笼,包袱搜一搜。”
“是!”外头二人齐声应和。
……
“如玉,如玉!”
“大少爷有什么吩咐?”丫鬟碧水闻声掀了帘子进来。
高子瞻专心着手中的书,指了指书案上的茶盏:“重新沏杯热的来。”
“是,大少爷!”
高子瞻听得声音不对,抬眉道:“如玉呢?”
“回大少爷,如玉姐姐匆匆忙忙出去了,说是少了什么东西,要去找一找。”碧水伶俐的回答。
高子瞻神情一漠,不悦道:“怎的这个时辰还没回来?派人去找找!”
“是,大少爷!”
碧水匆匆忙忙出去,须臾又急匆匆的进来。
“大少爷,如玉姐姐在老爷书房。”
“她跑去老爷书房做什么?”高子瞻扔了手中的书,称奇道。
碧水忙道:“听说夫人,二少爷,朱姨娘也都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奴婢打听不出来。”
高子瞻微微一愣,心头起疑,撩了衣袍起身道:“我去瞧瞧。”
……
“你是说夫人,朱姨娘这会子都在老爷的书房?”
何秋玉一身家常装束,美目微微流转:“可打听出来,前头出了什么事?”
阿瑛端着燕窝递到何氏手边,摇头道:“姨娘。老爷书房有小厮守着。口风紧得很,一点都打探不出来。”
何氏拧眉。
这会子都深更半夜了,居然一个个跑到老爷书房。莫非是在议论白天的事……不大像啊,大少爷的婚事还未急到这种程度啊……如此说来……必是出了什么事。
何氏转了转手腕上翠色欲滴的镯子,脸上微有不豫之色,片刻后。眼中露出光芒。
“去,你亲自去刘妈妈处打听打听。这老婆子,消息最是灵通。”
……
高子瞻刚到翰墨院门口,便见陈平,陈和拎着几个包袱迎面而来。
高子瞻轻咳嗽一声。陈平二人见是大少爷,忙上前行礼。
高子瞻指了指翰墨院亮如白昼的灯:“出了什么事?”
陈平二人素来与大少爷交好,忙凑上前在其耳边轻语几句。
高子瞻闻言剑眉高挑。脸上微有凝重。
他要那本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已有几天了,跟如玉提了提。让她得空了到二少爷院里拿回来。
今日来客人,几个世家的弟子不知何故,聊起字帖一字,他便又想起了那本《玄秘塔碑》,就随口跟子眈说了说。
子眈却道那书在二妹那里,又跟身边的小厮交待了一两句,过后兄弟俩谁都没有放在心上,怎的为了一本字帖,居然闹出了贼?
高子瞻深沉的眸中带着惊奇,正欲问话时,却见陈平,陈和两人已走出数米远。高子瞻紧随而入。
……
高则诚见大儿子来了,微微点点头,手朝那边椅子一指,目光落在了陈平,陈和二人身上。
“说,可有搜出什么来?”
陈平,陈和对视一眼,把手中的包袱展开,那五凤朝阳珠钗,赤金累丝长簪赫赫然躺在几件衣裳中间,冷冷的散着金光。
众人一声惊呼,纷纷把目光落在林西身上。
林西心中遽然一紧,脸上微有凝滞。她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轰的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谁,谁他娘干的。
山秀冲着她狠狠的啐道:“老爷,夫人,看到没有?就是她拿的,她是个小偷。”
如玉眸色一暗,幽幽道:“林西,你若喜欢这长簪,你说与我听,我给了你便是,何苦来偷呢?传出去,岂不是连二少爷的名声都要带坏?”
朱姨娘一听这话,又气又恨,冲上前劈头盖脸的朝林西打过去,怒骂道:“作死的小贱人,居然敢偷东西,我打死你个黑了心肝的,我打你个手脚不干净的……”
林西不躲不闪,不叫不喊,脸上呆呆的,任由那纤纤素手,落在身上脸上。像个木偶人一般,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她突然记起有一年冬天,老爹带她一路寻医,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父女俩穿得破破烂烂,像个要饭的乞丐。
她饿得头昏眼花,肚子咕辘辘直叫,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老爹素来健硕的身子,不知何故生了病,父女俩人缩在破庙里头,外头是白茫茫看不到尽头的漫天飞雪,庙里是呼呼直往人衣裳里钻的北风。
就在老爹直呼天要亡我的一瞬间,父女俩惊奇的发现,那菩萨的身侧放着一盘已经干裂成石的馒头,林西搂着老爹的脖子高声欢呼。
彼时她刚刚三岁,认为以老爹的文学修养,至少该说“天无绝从之路”这样高深的话。
哪知父亲抚着她冻裂的小脸蛋,轻轻叹了句:意想不到的有可能是惊喜,但往往可能是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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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月底,都只有一更,实在是被女儿折磨得心力憔悴!。
第一百七十一回 如人所愿
父亲说这话时,神色虽然淡淡,眼中却像淬了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果不其然,这馒头上裹满了石灰,根本无法下肚,原是那藏身于破庙的一盘冷馒头,不过是有钱人寻的乐子。
林西到现在都记得父亲的那个眼神,那种冰凉比漫天的飞雪还要冷上三分。
意想不到的时机,意想不到的过程,意想不到的结局,原来一切不过是个局。
林西大彻大悟。
老爹啊,你果然有先见之明,所有意想不到的东西,原来……真的都是惊吓。林西眸色暗沉,寒意一丝一丝渗出。
……
正阳蹙眉向林西瞧去。她是习武之人,她敏锐的感触到这丫鬟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冽与愤怒,似一把灼灼怒火,一点一点的往外溢出。
这个丫鬟虽然丑了些,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却颇为灵动,水灵灵的向你望过来,如那秋水一般明亮,绝不应该像是能做这龌龊事的人。
只是如今证据确凿,连脏物都找了出来,这……正阳心下微微一叹。
陈平不等众人多想,上前一步,又打开其中两个包袱。
“老爷,夫人,瞧瞧这两个包袱,是在床底下找到的,一模一样,都是女子……且非平常人能用。”
朱姨娘气喘吁吁住了手,好奇的伸长了脖子去瞧。
众人一见这包袱里的东西,均呆愣住了,看向林西的目光,越发的有了惊色。
山秀尖声道:“老爷,夫人。必是她从小姐房里偷来的,咱们府里,只有小姐,夫人才能用起得这样的好东西。你们瞧她连这个东西都敢偷,更别说珠啊簪的了。”
朱姨娘一听,气又上来,狠狠的戳了几下林西的脑袋。怒道:“贱婢。连这个东西你都偷,你……你……作死啊!”
“父亲!”
高子瞻微红着脸道:“其中一包,是儿子送的!”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静寂无声,众人像见了鬼一样的,直瞪着大少爷瞧。
高则诚冷冷的看了眼大儿子,脸上凝起怒意:“你为何要送她这个?”
高子瞻心头一滞。当初他送这东西,原是为了试探一下这人的深浅。哪知……
一时间,高子瞻竟不知如何回答。
这幅样子落在众人眼里,越发让人感觉到诡异。
如玉涨红着一张俏脸,幽怨的瞧了大少爷一眼。咬牙道:“老爷,夫人,大少爷说这丫鬟没爹没娘的可怜。所以才……这事不怪大少爷,是奴婢听说她刚刚来了葵水……这才自作主张……”
高子瞻未料到如玉挺身而出。心头一热,目光有些深沉。
朱姨娘却冷笑道:“我说如玉啊,你这贤惠也太过了,不过是一个贱婢,哪配用这些个好东西。话又说回来了,大少爷,一个丑丫鬟,还值得你大费周章。你若是想要放在房里,只管跟你二弟吱一声,这会子偷偷摸摸的,是个什么意思?”
“住嘴!”
高则诚剑目一横,似刀锋一般落在朱姨娘身上。
“连话都不能说了?”
朱氏轻轻一哼,嘀咕道:“做大哥的看中弟弟房里的丫鬟,这算个怎么回事?”
高则诚一拍桌子,朱氏吓了一大跳,赶紧住了嘴。
“好,好,好,一个贱婢,不仅手脚不干净,居然学着勾引主子,狐媚得主子傻乎乎的上了当,很好……很好,我倒不知我堂堂相府,居然藏着这些个鬼鬼魅魅!”
高子瞻一听父亲这话,显然是要帮他开脱,沉着脸不说话。
陈平轻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奉到高则诚手中,身子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低声道:“老爷,还找到了这个,你瞧瞧?”
高则诚打开锦帕,只一眼,脸上凝聚了寒意。
一个小小的丫鬟,身上居然藏有两千两汇通钱庄的银票,看来这个丫鬟果然是个贼啊。
陈平沉声道:“老爷,这么多银子,很有蹊跷,需得好好审审。”
林西低垂着头,把两人之间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只有冷笑!倘若这两人能再仔细些,找到的定不止这些。
在屋子的梁上,还有一个包裹,里面有她穿了几年的夜行衣;
夜行衣的中间,是一方油纸包,里头还有几张面皮没用。
旁边放着的是师姐亲手做的荷包,那块令她卖身相府,价值连城的玉,就在荷包里面。
而那两千两银票,之所以随意的塞在衣裳里,那是因为,她压根没把它放在心上过。
她忽然想起前世的一句名台词:“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又想到了“人在江湖飘啊,哪能不挨刀啊”,
她惨惨一笑。
老爹啊,今儿个
——丫头要栽了!
……
朱氏好奇,偏过头去瞧,待看清楚老爷手里握着的,是一叠银票时,惊声尖叫道:“我的个娘啊,咱们府里,真是出了一个江洋大盗啊。连主子的银票都敢偷,这……这贱婢的胆子……真是撑破了天啊!”
高则诚缓缓抬首,脸色阴沉如水,凝聚了寒意,书房中骤然变得肃杀。
“说,这两千两银票,从何而来?”
两千两?
屋子里一阵低呼。
高子眈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贴身丫鬟,显然是受了惊吓。他虽是相府少爷,每月的月银也只五两,若不是姨娘暗中贴补,别说两千两,就是两百两也存不下来。
而这个容色不显的丫鬟身上居然藏着两千两银子,这……这……高子眈心头呯呯直跳。
林西微黄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只见她轻轻抬起眼眸,先抿了抿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随即抚过眼前散乱的头发,清澈的目光对上高相爷。
高则诚眸色一闪。怪不得连子瞻都被她魅惑了……这丫鬟长相虽普通,偏一双眼睛长得极好。又清又亮,说不出的灵动。
林西笑笑。
“老爷,如果我说,这银子是我的,那两件钗簪不是我偷的,老爷可会相信?”
素白的手穿过墨黑的发,眼中的清冷如天边的一轮寒月,晃得高子瞻心头莫名一紧。那双眼睛里,有着他无法以形容的某些东西。
更令他心神不宁的是,这丫鬟居然没有自称奴婢,而是倨傲的用了一个我?
高子瞻几近穿透人心的锐利目光,灼灼的落在林西身上。
“放肆,真真是巧言令色。人脏俱获,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高则诚大怒。
“既如此,一切如人所见,一切如人所愿,老爷还有什么可问的呢?”事到临头,林西半分害怕也无,心中忽然像风一样,轻飘飘的。
当初她踏进这个相府前,父亲就说,世上任何东西,隐藏的再好,都会有露馅的一天。丫头,别怕。
林西嘴角浮上一抹诡异的笑。
丫头从来就没怕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能报一个是一个。爷爷的,老子又不是没死过的人,怕他个鸟!
她胸口起伏两下,偏过脸对着高子眈淡淡一笑道:“二少爷,对不住,奴婢帮不了你了,你就对老爷实话实说了罢,再瞒着也没甚意思!”
高子眈心漏一拍。
这丫鬟,这时候,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她想把我拖下水?
朱姨娘见林西冲儿子笑,气得上前又是一巴掌,怒道:“贱婢,勾引大少爷不说,居然还敢勾引我儿子,我打死你这贱婢。”
林西抚着脸,眼中寒光乍起。
朱姨娘素来娇横的人,不知何故被那丫鬟眼中的寒光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惊呼道:“老爷,你瞧瞧,她还想发狠,这还得了!”
山秀忙上前扶住了朱姨娘道:“姨娘小心,连主子的银票都敢偷,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一句帮不了你,让高则诚只觉得七窍升烟。果然这信上说的分毫不错。
高则诚拍案而起,手指着高子眈主仆,厉声道:“来人,把这两人给我拖出去,各自打三十大板。这贱婢关进柴门,明日送官!”
朱姨娘一心以为有了林西这丫鬟,老爷早已忘了自家儿子的事。哪里料到,老爷不仅没忘,还居然狠心的要打三十大板。朱姨娘嘤咛一声,扑倒在二少爷身上,嚎啕大哭。
哭着几下,顿时领悟过来,原是林西这丫鬟搞的鬼,对着她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林西嘴角渗出血迹,眼中却含着笑。
朱姨娘,二少爷,你们欠我林西的,也该还还了。损敌八百,自伤一千,我奉陪了。倘若我有命活着,哪个算计我的,我必十倍以还之。
我以老爹的名义发誓。
……
高则诚一声令下,无人敢劝。
陈平,陈和及一众小厮,迅速摆开架势,把两人按在凳上,举起大板,霹雳啪啦打了下来。
刚刚五下,那高子眈便受不住,呼爹喊娘疼得直叫唤。
林西听着边上的惨叫,咧着嘴直笑,孰不知这笑落在他人眼中,竟比那哭还难看。
众人中有不忍再看的,有心虚不敢再看的,纷纷把头偏了过去。
唯独高子瞻盯着林西微黄的面庞,一切如人所见,一切如人所愿,这话说来是何意思?
高子瞻眼中闪过痛意。r580
第一百七十二回 一声不吭
板子一记一记,重重的落在林西的屁股上,钻心的疼。手紧紧抱着条案,她依旧咧着嘴,唇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声不哼。
血腥味渐渐浓重,眼角慢慢泌出了泪意。前尘往事接踵而来,淡薄如云雾,无边的暗色袭过,林西的脑子渐渐混沌。
她心底暗暗轻叹——
老爹,丫头好疼啊。
师姐,小西快撑不住了。
师弟,你快来救我啊!
……
林北心头莫名跳了几下,持白子的手一松,棋子陡然而落。
赵晖眼前一亮,随即落下一子,洋洋得意道:“小北啊小北,你也有下错棋的时候,这一盘总该我赢了吧。”
林北默然不语。
赵晖等了半天,没人应声,抬头睨了他一眼,笑道:“小北,要输棋了,脸色也不必这么难看吧,老子我输给你的,还少吗?”
林北淡淡道:“老赵,你打算几时动身回去?”
赵晖紧着眉头不悦道:“才陪老子十来天,便想着要回去,这话听着,老子都想哭。”
林北唇角溢出苦笑:“不知为何,我今儿总觉得心慌,有些放心不下两位师姐。”
赵晖气骂道:“老子与你多年未见,也没听你说过,不放心我。你小子,就是个重色轻友的。”
林北但笑不语,只用眼睛看着他。
赵晖最恨林北这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偏又最喜欢林北笑眯眯的看向他,他拧了拧眉头的川字,骂道:“老子对你这般好,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罢了。罢了,这矿山也瞧过了,事情也办妥了,临沂的姑娘老子也玩过了,没甚可留恋的,两天后,咱们打道回府。”
“明天午后吧。晨起。我再陪你到山里转转。”林北道。
修长的手狠狠的朝林北的面上指了几下,赵晖翻了个白眼,气道:“再陪老子下三盘棋。今日不战个你死我活,休想走。”
林北深吸一口气,忍下胸口的不适,对着酒壶饮下几口酒。落下一子。
……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老爷……”
朱姨娘见儿子下身处隐隐有血迹渗出来,再也忍不住。扑倒在高则诚的脚下,苦苦哀求。
高则诚腿一甩,奈何朱姨娘抱得极牢。
“老爷,他是你的儿子啊。你要是把他打死了,打残了,我也就不活了。”
“滚开!”
朱姨娘大哭道:“你索性把我也打死得了。正好眼前落个干净,反正我们母子俩碍着你的眼。你心里巴不得。我苦命的眈儿啊!”
“老爷!”
夏氏见那板子落得又狠又准,怕打出了人命,柔柔的唤了一声:“夜深了,动静这般大,怕扰了街坊四邻的清静,不如等明日再说。”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高则诚一听这话,心下有些松动,正欲开口,却被那朱姨娘抢了先。
“滚开,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就巴不得老爷打死了我们娘俩,你好称心如意。我呸,做他娘的春秋大梦。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啊,你若是托生在夫人的肚子里,谁敢动你一根毛啊……我的儿啊!”
夏氏气得脸色一沉,红着眼撇过脸不说话。
高则诚眼角看得分明,怒意更盛,厉声道:“三十板子,一板也不能少。谁若敢包庇,统统撵出府去。那丫鬟明日一早,送到官府。”
陈平二人齐声应下,手上又使出几分劲。
朱姨娘话一出口,便有悔意。又听得男人说了恨话,捂着嘴巴不敢再言,只那泪水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下来。
一丝波澜沉进高子瞻眼底,渐见寒凉,交握的手筋骨微微泛白,俊美的面上似笼着一层淡霜。
她居然一声不吭?
她为什么一声不吭?
高子瞻缓缓垂下眼帘,随即猛的又抬头,眼中的深沉似要眼那弱小的身影穿透。
……
春夜风清,凉意浅淡。
长门宫寝殿里传出一声惊呼。
春阳披了衣裳,撩起帷帐,见太后喘着粗气,虚汗淋漓的坐在床上,脸色苍白无比,忙道:“太后,这是怎么了?”
李妍缓缓的移过脸,目光落在春阳脸上,默然半晌。
“替我倒杯热茶来。”
春阳拿起衣裳,轻轻替太后披上,转身也未去倒茶,令宫女们打了热水来,绞了帕子拭汗。
“太后,夜深了,喝了茶怕又难入睡,奴婢给您倒杯温水,润润喉吧。”
李妍摆摆手,缓住心神道:“刚刚做了个恶梦!”
“太后梦到什么了?”
“梦到……”
李妍语塞,叹了口气道:“不说也罢!几更了!”
“回太后,四更的更鼓都已过了半晌了。奴婢扶您睡下吧。”
李妍沉缓了气息,静静道:“一晃先帝过逝,都快半年了。”
“太后原来是梦到了先帝啊,可不是快半年了。”
李妍胸口一滞,想着刚刚的那个梦,心底隐隐作痛。
“姚家的人都安置好了?”
春阳沉声道:“太后放心,安置的极为妥当,无人知晓。四周都有护卫守着,不会有什么意外。”
李妍深看了春阳一眼,缓缓道:“你心里定是奇怪,这姚家是哀家的什么人?”
春阳深吸一口凉气。
她十四岁进宫,便一直在太后跟前侍候,一晃已二十多年了。除了逍遥侯府外,未曾听说过太后还有其它的亲戚,心里早就存着疑虑,只是不敢问。
“奴婢只知道把太后吩咐的事情做好,旁的,不敢多问一句。”
“很好!”
李妍满意的笑笑。道:“这深宫之中,藏着许多的秘密,不闻不问方才能活得长久。你去吧,帮哀家把灯熄了!”
春阳心头一跳,笑道:“太后,留一盏吧,万一太后有什么事。有它照着奴婢也好跑得快些!”
“那……就留一盏吧!”
轻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
夜阑。微冷。
月光凉沁沁的洒下,似一张织得密密的网悄无声息的撒落。庭院里高悬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曳。
夜,越发的深沉了!
呼吸间有锥心的焦痛。痛彻心骨。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割裂般的痛楚。
林西趴在草跺上费力的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阴森森。没有一丝声响。
她艰难的伸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心中吁出一口气。还好,面皮还在。
犀利的疼痛一阵阵的涌上来,浮到四经八脉,鼻尖隐有血腥的味道。
爷爷的。老子的屁股真的开出了花,天旋地转的痛啊。林西眼中渗出泪意。
手指轻轻动了动。果然是流年不利,命犯太岁。林西心中涌出悔意。
想她几个时辰前。还是玉树临风,八面玲珑。人见人**,花见花开,二少爷跟前威风凛凛的大丫鬟,怎的几个时辰后,便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蟊贼了呢?
若不是身后那一**涌上来的疼痛,林西忍不住想,这会不会只是个梦啊!
抑制住心底无助的苍茫,林西咧嘴轻轻一笑。
套用一句男人中的流行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下可好,她不仅湿了鞋,说不定还要失了命。老爹啊,混到这个地步,女儿无地自容啊!
林西敛了心神,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一日的经历似幻灯片一般,一张一张的在脑海中展现。
许久,那紧闭的眼睛陡然迸发出如箭的目光。林西咬牙切齿,当真不能小觑闺中女子的智商,为了对付她这个小小的丫鬟,居然连三十六计都用上了,高手啊!
高手二字尚未感叹完,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西凝视静听片刻后,悄无声息的闭上了眼睛。
……
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微胖的身影闪了进来,迅速走到林西跟前,伸出两跟手指头,在她鼻间探了探。
“妈妈……还留着一口气!”林西冷不丁的轻语。
熟悉的味道在鼻间萦绕,不用睁眼,都知道来人是谁。
“作死了,你个死蹄子,吓死我了!”
刘妈妈拍着胸口,惊魂不定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林西艰难的动了动身子,虚弱道:“深更半夜,能摸到这里,又不惊动老爷跟前的人,除了妈妈有这个能耐,还会有谁?”
刘妈妈咬着牙沉声道:“这会子能的你,被人算计的时候,聪明劲到哪里去了?”
林西眼中闪过惊色,发了一会愣,有气无力道:“妈妈……信我?”
刘妈妈一屁股坐在林西身侧,长出一口气,叹道:“你跟了我四年,什么得德性,我怎么不知道。通灵阁那些个珠啊宝的,你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又怎么会去偷二小姐和如玉的首饰,那才值几个家当啊?”
“妈妈英明!”林西哽咽。
原来在这个府里,最了解她,最相信她的人,竟是眼前这个妇人。
“我问你,那两千两银票是怎么回事?”刘妈妈半句罗嗦的话都没有,直奔主题。
“妈妈……都知道了?”
“你们前头动静这么大,我若再不知道,也就白在这相府里混了这么多年。说,那银票如何来的?”
林西心里挣扎。若实话实说,势必又要牵扯到她为何进府,若偏个谎言,只怕刘妈妈未必会信。
刘妈妈见她不说话,巴掌重重落在林西肩上,沉声道:“不会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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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回 三月初三
嘶的一声,林西疼得冷汗直冒。
“快说,你若不说,我也帮不了你!”
“妈妈!”
林西咬牙道:“我要知道自己有这么多银子,何苦卖身做丫鬟。”
刘妈妈人情练达,善于周旋,一听这话深信不疑。
“我说呢,你个无父无母的小丫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银子。哼,能使出这么大手笔的,必不是普通人,放眼相府上下,也只那一人可行。”
林西疼得忍不住哼哼道:“谁?”
刘妈妈冷笑道:“相府就这几个主子。王姨娘小户人家出身,别说是二千两了,私房银子二百两都未必有。朱姨娘自己儿子都保不住,不会是她。何氏没这么大的能耐,能把手伸这么长。依我看,只有她最有嫌疑。”
林西见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偏一句话都不在正点子上,哼道:“新夫人,何苦来为难我一个丫鬟?”
“你懂什么?你是先夫人买进来的,又一直跟在我身边,你出了差错,不就可以证明先夫人不如她。真真是好计啊,哼,都说咬人的狗不会叫,下一个该动手的人,便是我了吧!我岂能让她如愿!”
刘妈妈一通百通,也不等林西说话,扔下个瓶子,道了句“
先擦着,我去想办法。”转身就走。
瓶子滚了几滚,落在了几丈外,林西伸手够不着,又挪不动身子,哀叹一声,垂下了眼帘。
痛意一阵阵袭来,思绪渐渐模糊。
……
朝阳院里。灯火微阑。
“夫人,太医已经来瞧过了。”正阳掀了帘子进来,见夫人正倚在床上瞧着他她,忙上前轻语道。
夏氏蹙眉:“太医怎么说?”
“只怕这一个月,二少爷又不能下地了。”正阳摇头道。
“明日从库房里拿些滋补的药,替我送过去。”夏氏轻轻一叹。
正阳淡淡道:“夫人难道又忘了刚刚在书房,朱姨娘是怎么指桑骂槐的了?”
夏氏看了她一眼:“挨板子的不是朱姨娘。是二少爷!”
正阳扬眉。冷笑道:“那小丫鬟也挨了板子呢!”
夏氏不去理睬她,拿起佛珠,拨了起下。觉得心绪有些不宁,遂道:“今日这两件事,有些蹊跷。”
正阳坐在床沿上,深以为然道:“若说二少爷逛妓院。这事我倒是相信。若说那丫鬟偷东西,身上还藏了两千两。这事不大对劲。”
夏氏心下帐然:“你说,蹊跷在什么地方?”
正阳怔怔了道:“蹊跷就蹊跷在林西身上。夫人瞧见没有,板子打下去,那丫鬟硬是一声不吭。试问这府里,有谁能做到。我私心以为,就这般气性的人。应该不会做那种龌龊事?再者说,一个丫鬟身上藏了两千两银子。这话说出去,谁能信?”
夏氏静默片刻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看人只需看眼睛。这孩子眼睛清澈,不像是大恶之人。”
正阳冷哼一声,黯然道:“偏偏是人脏俱获。”
夏氏微微沉吟,摇首道:“正是因为人脏俱获,我才觉得疑心,竟会这般巧?你可还记得当年……也是那么巧的事。”
正阳虽然精通武艺,却对药理之事一窍不通。当年夏氏被崔氏下了药,连滑两胎,好不容易又怀上了,岂有不用心之理。所有的吃食衣物,均由正阳亲自过目。
彼此崔氏还有两月便要临盆,朱姨娘怀胎三月,三个女人同时怀孕,高府上下忙作一团。
高相爷似察觉到什么,在夏氏的院里派了四三个经事的婆子,轮班守着,护得像个铁筒一样,连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崔氏无从下手,便设下一局。她派人在朱姨娘的吃食里下了少量的滑胎药,朱姨娘不明就里,没几天下身便有些见红。
朱氏见红的当天,好巧不巧的崔氏也见了红。随即她又买通常给相府看病的太医,称崔,朱二人身体无任何不妥,查不出见红的原因。
于是,夏氏便成了府中的不祥之物被送去了庄子养胎,等待她的是夏氏精布心布置好的一次绝杀。
原来,一切的巧合,只是人为。所不同的是,在的人藏有明处,在的人藏在暗处。
正阳心中一动,接话道:“夫人是说……这是有人做的局?”
主仆俩交换过眼神,夏氏点点头道:“我若是个丫鬟,怀里揣着两千两,早就赎身出府去了。再者说,哪个主子丢了银子,默不作声的?更何况还是这么大一笔。”
“夫人,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跟人无冤无仇的,谁要这么陷害她?”正阳百思不得其解。
“这便是我不愿意在这深宅大院的原因。”
夏氏眼中一片冰凉:“连个小小的丫鬟都能被人诬陷,想当初我被那崔氏害得滑胎,也不过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阳见夫人说起当年之事,脸上已恨意,心知这些年来的佛经,已让她抛却了愁恨。
“夫人,当年的事,都过去了!”
夏氏的身子微微一僵,心中隐隐作痛。
“正阳啊,如何能过去。我一闭眼,都是那孩子的哭声,当年若不是崔氏将人引了过来,我如何会将她送走,她才刚刚生下……”
夏氏似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悚然一惊,素手捂上嘴,只眼中的泪,无论如何也收不住,滴滴滚落在地上,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氏泣不成声道:“正阳,这都是命。命中注定我与她,没有这个缘份。”
正阳暗地里倒抽一口凉气,哽咽道:“夫人,便是没有那些人……小姐……也许……早就……她生下来是这般赢弱,像只猫一样的,我抱在手里。气若游线,只怕活不过……我……”
胸口处没来帕被重重一击,痛到极致,便觉茫然麻木,似被踏存尘世迷津岁月的玄妙虚空,沉沦,挣扎。从此后。只有跪在佛祖面前,闻着那缕缕檀香,心神才有片刻的安宁。
一晃竟已经十四年。
夏氏黯然伤神。伏在正阳怀里久久不语。
“若她还活着,三月初三,便是她的生辰了。”
正阳体会到夫人的伤痛,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布满了全身。眼中滴下泪来。事实上,她曾经不放心。背着夫人偷偷回去寻过,只可惜,那里早已是废墟一片,她远远看着那烟雾。浑身动弹不得。
“夫人,别再伤心了。小姐她有那块灵玉陪着,下辈子。你们还能再遇见!”
夏氏轻轻一叹,叹声千回百转。
“一个美好的传说罢了。喝了孟婆汤,忘记了前世今生,又怎能再寻见!”
“谁说只是传说,咱们岐……”
“正阳!”
夏氏厉声喝道,似有一把火在心口灼烧。有些东西是她魂牵梦萦,恨之入骨的,今生今世,她都不要再听见,不想再回头,不会再回头!
正阳自知失言,脸色变了变,一语又关道:“善恶到头终有报,看老天爷饶得了哪一个,无时不报,时候未到罢了。那崔氏精明一世,不也没有十全十美,衬心如意吗,不也遭了报应吗?”
“世上之事,哪来趁心如意?不过是曲中求直罢了。”
夏氏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苦笑,那笑看得人心酸。
“夫人……”正阳默了默,低声唤道。
夏氏直起身,捏着帕子拭过眼角的残泪,轻轻道:“今儿老爷在气头上,明日我再与他说说,看看能不能帮这丫鬟一把。”
正阳见她神色释然,忙道:“夫人要帮,势必要查清楚这里头的是非曲折,不知为何,我看着那丫鬟咬着牙,一声不吭的便觉得心疼。不如奴婢帮夫人去查探查探。”
夏氏长出一口气,点头道:“你素来是冷清冷性的人,那丫鬟能让你心疼,倒是她的造化了。查查也好,我倒想看看,这府里谁有那么大的手笔,居然放出了两千两银子做饵?”
正阳微笑点头道:“夫人,我这就去”
……
“你说什么,从林西的包袱里搜出了二姐的珠钗和如玉的长簪?”
高鸢尾一把扔了手中的书,柔美的脸上尽是诧异。
“何止如此?听说还有两千两银票。”橙子清脆道。
“两千两?”
屋子里众女一声惊呼,面面相觑。
紫薇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你说那丫鬟身上有二两银子,我还相信,两千两?怎么可能?”
高鸢尾缓缓眯起长眸,如玉的脸庞盈盈泛着光泽。
“便是我存了这些年的月银,也拿不也二百两来。她一个丫鬟,如何来的两千两?”
腊梅一向对林西颇有好感,闻言不禁出声道:“会不会是有人栽脏陷害啊?”
橙子默然低首:“我与她相认这些年,回回发了月银,她花在自个身上的极少,我娘院子里,哪个没受过她的好处?便是我房里的小月,林西都给过她银子。若说她偷懒耍滑,我信;若说她偷东西,便是打死我,我也不信。”
橙子说得动情处,扑通一声跪下:“小姐,奴婢求小姐想想办法,救救她,她必是被人陷害的!”
高鸢尾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扶起地上的橙子,肃然道:“别说你们不信,便是我也是不信的。只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一时间如何救得了?”
“小姐,荷花与林西共用一个房间,你说会不会是她……”橙子疑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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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回 一波又起
高鸢尾摇摇头:“荷花在府里这些年,从无差错。她跟林西无冤无愁的,为何要害她?再者说,她也拿不出两千两银子来。”
“这倒也是,这府里能拿出两千两银子的……”橙子脸色微变,突然捂住了嘴。
高鸢尾心头一凛,眸色渐渐暗沉。
……
启明星落。
旭日初升。
高门大户里藏不住秘密。
昨夜翰墨院动静这般大,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相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欣然院主仆被打一事。
二少爷这人,素来喜颜色,喝个花酒,逛个花楼,那是多大事啊。被老爷逮着,也是时运不济,过几日等老爷气消了,又照样生龙活虎,又不是没挨过打。
因此二少爷一事,并未引起多少波澜。
真正令人惊心动魄,是林西这个不起眼的丫鬟。高府众人暗下纷纷猜测等待林西的,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
高则诚在书房将就了一夜后,天将将晓亮,便去了朝春院。
庭院的洒扫的丫鬟,婆子见相爷来,纷纷行礼。高则诚视而不见,径直入了房里。
夏氏此时刚刚起身,见男人进来,微有诧异。
“怎的这么早就来了?”
高则诚坐在床沿,思了思道:“我总觉得那两千两有些疑惑。这样一笔巨款,这丫鬟如何得来?你今日把人唤齐,看看各房各院有没有少银子。若少了,你便着人把她送官;若未少,这事怕有蹊跷。你暗下查探一下,送官的事,缓一天,也是无碍的。”
夏氏展颜笑道:“老爷英明!我也是这般想的。几支珠钗都是有苦主的人,唯有那银子,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总让人起疑。”
高则诚似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派人到这丫鬟的家里打探一下。”
“老爷?”夏氏惊呼。
高则诚垂着眼道:“我处在这样的位置。不得不多一份心。而且我听说这丫鬟只签了五年的卖身契,若真是……那便不是小事了。”
……
春日暖风,天气晴朗。
林南坐在柜台里,托着个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昨日这个梦。有些不大吉利。她梦到小西跟着铁蛋几个爬高上低。被师傅揍了一顿。小西疼得哇哇大哭,她和师弟在边上怎么劝,师傅都板着脸不应声。
记忆中。小西虽然调皮,常把自己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可师傅从来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别说是打,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这个梦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南姐,你瞧我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二丫拉了拉衣角,挑了帘子走出来,赧羞的朝林南一笑。
林南回过神,打量几眼笑道:“真好看,就是稍稍大了些,回头我带你到铺子里做几身合适的?”
二丫连连摆手道:“我不要,小南姐的衣裳我穿着正正好。”
林南拉过她的手,从头上拔下一支翠玉簪子,插到了她头上,嗔笑道:“那些衣裳,你若不嫌弃是我穿过的,看着喜欢的,只管拿去。都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二丫这么一打扮啊,回头你哥他们来,都要不认识了。”
“小南姐,使不得,这翠玉簪子值好多钱呢?”
“傻丫头,什么钱不钱的,你忘了,小时候我和小西常常到你们家来吃饭,十二娘可曾问我们要过一两银子?”林南佯怒道。
“谢谢小南姐!”二丫摸了摸头上的簪子,欢喜道。
“二丫今儿个,真漂亮!”刚子一边擦桌子,一边回过头咧着嘴笑。
二丫秀眉一挑,嗔看了他一眼,羞着朝林南道:“小南姐,我到厨房去帮忙。”
“十二娘呢?今儿怎么没看到她?”
“我娘说要帮小西做几身新衣裳,一早就到外头买绣花线去了。”
林南笑道:“十二娘的针线活,就是精细,小西打小就爱穿她做的衣裳。”
“小西她,什么时候从那府里出来?”二丫好奇道。
“快了,还只四五个月了。”林南嘴角微扬。
“小南姐,我……我……”二丫素手捏着衣角,扭捏道。
“有什么话,只管说,既然来了,就都是一家人,作什么吱吱唔唔的?”林南素来是个痛快人,最不喜旁人说半句,留半句。
“小南姐,小北哥他……什么时候……回来?”二丫吱唔了两声,羞得面色通红。
“他?”
林南深深笑道:“怕是还有些日子,这回出的是远门,不会那么早的。”
“二丫,我没骗你吧?我就说北掌柜回来,还有好几天日子呢。”刚子目光炯炯。
二丫跺了跺脚,瞪了刚子一眼,红着脸去了里间。
林南哑然失笑。
这个二丫,打小就跟在她和小西屁股后面玩。可自打小师弟到了林家村后,一颗心便扑在了小师弟身上,还说这辈子非小师弟不嫁。偏偏林北对她半分意思都没有,一早把话说开了,那二丫还不死心。
林南轻轻一叹,想着心中的担忧,朝刚子招了招手。
“南掌柜,什么事?”
林南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塞到刚子手里:“等下午客人走了,到相府门口转转,打听打听这几日府里有什么事?”
“掌柜,你是怕?”
“总有些心不定,打听打听也是好的。”林南想着萦绕在心头的那个梦,修眉淡蹙。
刚子把银子往怀里一塞,应声道:“掌柜放心!”
……
“掌柜,掌柜。外头来了很多官兵。”吕帐房提着袍子一脸惊色的跑进来。
众伙计停下手中的活,目光纷纷看林南。
林南微怔:“咱们醉仙居做生意,素来本份,不用怕,我去去瞧瞧!”
“等等!”
不知何时,大厨齐进悄然立在身后。
“南掌柜,北掌柜不在,你一介女流跟官兵打交道,不适合。你且在铺子里看着,我出去瞧瞧!”
“对。对。对,南掌柜出去不合适,老齐,我与你一道去!”吕帐房应声附和。
林南想着师弟临走前的交待。将声音放低道:“有道是民不跟官斗。你们小心些。实在不行,花些银子打发得了。”
齐进挺着魁梧的胸膛,点了点头。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出去,吕帐房随后而出。
伙计刚子,强子,武子三人见状,对视一眼,扔下手中的抹布,紧跟而上。
……
此时的醉仙居门口,已被官兵团团围住。如此架势,引得过路行人及街坊四邻纷纷驻足而看。
齐进环视一圈,目光幽幽落在领头的人身上。
来人正是顺天府府丞周林。此人三十上下,中等身材,四方脸庞,一副书生派头。
周林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醉仙居的牌匾上,沉声道:“把你家掌柜叫出来。”
齐进一听这话中打着的官腔,便知来人不善,作揖笑道:“回官爷,我家掌柜出门办事,尚未归来,官爷有何吩咐,只管与在下说?”
周林皱眉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回官爷,在下醉仙居大厨师,姓齐名进。”齐进大大方方道。
“厨师?”
周林面露不屑:“我跟你说不着。听说醉仙居有两个掌柜,难不成,两个掌柜都出门办事去了?”
齐进陪笑道:“回官爷,我家南掌柜今日身体微恙,不方便见客,官爷有话只管与在下说,在下定一字不落的转告。”
周林轻咳一声,边上的小史会意,上前道:“昨日有人来顺天府告状,说你们醉仙居酒中掺水,食材作假,吃坏了肚子,我们要进店去查看查看!”
齐进一听,脸色微变。
吕掌柜忙扯了扯齐进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冲动。
齐进遂笑道:“回官爷,我醉仙居开业至今已近五年,接八方来客,迎四海朋友,从未有过酒中掺水,食材作假一说。敢问官爷,原告在何处,我愿与他场对质。”
周林未曾料到一个掌勺的伙夫,居然说出来的话,比他这个堂堂府丞还文绉绉,心下不喜,又掩面轻咳几下。
小史厉声道:“放肆,你这刁民,是在质疑我府丞大人冤枉你吗?”
“不敢,不敢!”
吕帐房推了齐进一把,点头哈腰陪笑着走到府丞身边,低声道:“官爷,有什么事情,好商量!官爷站了半天,请到里头喝杯薄茶……”
“废什么话!”
周府丞显然不吃这一套,手用力一推,吕布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来人,给我进去查!”
“慢着,召召白日,朗朗乾坤,府丞大人便是要查,也得师出有名,倘或有人存心诬陷,坏我醉仙居名声,又该如何?”齐进见吕布被推,心下大怒,半分不让。
周林心下一虚,忍不住出言骂道:“我管你如何?来人,给我查!”
一声令下,十多个官兵齐动,纷纷冲进醉仙居。
齐进未曾料到这些官兵说动手便动手,正欲再拦时,只听得乒乒乓乓几声响动,那角落中封存的数十坛上好的竹叶青应声而碎,瞬时间酒香四溢,引得围观的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呼。
齐进咬牙切齿,捏着拳头的手,咯咯作响。
刚子三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瞪着齐进,似在等着他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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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回 出尔反尔
吕布见势不妙,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抱住齐进的腰身,低声道:“老齐,老齐,今日这事怕是有人故意寻事,有道是民不跟官斗,不若先忍下来等公子回来再作打算。”
齐进如何能忍,挣扎了几下。
吕布一改平日委委缩缩的模样,厉声低喝道:“老齐,公子走时,是如何交待你的!”
话音刚落,却见一条身影从头顶而落,跌在两人脚下,接着第二条,第三条,转眼之间,数十个官兵已在地上哀声嚎叫。
吕布,齐进二人暗道不好,怎的忘了屋里那个一点就着的姑奶奶。
周府丞一见手下被人踢了出来,心头大喜。正愁找不到明正言顺的借口收拾这醉仙居,这下可算逮着。
“醉仙居窝藏江湖人士,对抗朝庭。来人,给我把醉仙居团团围起来,一干人等统统押入大牢。”
“谁敢!”
林南一声娇叱,从屋里走出来。
周林只觉眼前一亮。
怪不得这醉仙居,竟惹得李大小姐欲除之而后快,原来……真真是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啊
周林强掩心头欢喜,装腔作势道:“来者何人,居然敢对官府动手?”
“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醉仙居大掌柜林南是也!”林南秀眉一挑,眼中怒意喷涌。
哟,还是一朵带着刺的玫瑰花,本官喜欢。周林微微沉吟。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林南撑得鼓鼓的胸前,
“本官念你是个女子,不欲动粗。对抗朝庭是个什么下场,本官不说,姑娘也应该知道。识相的,跟我去衙门里走一趟。若不识相……哼!”
“又待如何?”
周林未料到这女子不仅截了他的话,还挑衅的反问了他一句,面色一沉,厉声道:“来人……”
“哟,周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吓得奴家都不敢上前相认了!”
人群中。一红衣女子甩着帕子,袅袅娉娉走到周府丞跟前。
“周大人绷着个脸,把青青吓得心口突突直跳呢,不信。大人你摸摸!”说罢。身子微微向前一蹭。
人群中暴发出一阵哄笑。
“快瞧。是万花楼的姑娘!”
“长得真美,腰儿真细,身上真香!”
“不会是那官爷的相好吧?”
“八成是相好。不是相好也是熟客!”
……
周府丞一见来人,脸色顿时青得发黑。
你道为何?原来这府丞大人长得相貌堂堂,一派风流书生模样,然平生唯有一好,便是女人。
家里一妻四妾众多美婢,尚不满足,还时常到妓院嫖妓。京城数家妓院,没有他不熟的。赫赫有名的万花楼,一向是他流连过,战斗过的地方。
众目睽睽之下,周府丞怒斥道:“放肆,本官在执行公务,闲杂人等,还不速速滚开!”
“哟,周大人怎么翻脸不认人那,前几日你还搂着青青的身子,还说要让青青再放肆一点呢,这么这会子倒要让青青滚开了?你们男人啊,就是负心薄幸,没一个好东西。”
人群中又是一阵暴笑。
“这狗官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
“当官的威风都耍到女人的身上去了!”
……
“你……”
周府丞臊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哟,什么你啊你的,周大人不是最爱唤青青宝贝儿吗?”
青青手中绣帕一甩,身子倚在周府丞的身上,吹气如兰。
轰,人群中笑声震天。
“若不想我把你那点子下作事情都说出来,就别打醉仙居主意。你妹子的小叔子的心头好,就是那位姑奶奶,还没吃上嘴,正惦记着呢。李三爷的脾气,周大人……不会不知吧!”青青趁机附在周府丞耳边轻语。
周府丞如遭雷击。
周府丞的嫡亲妹子周淑仪,是逍遥侯府的大少奶奶。周大人的这个官位,正是亲妹子求了小叔子——侯府的混世魔王李从望,又花了数万两银子,才买到的手。
今日一大早他还未起身,亲妹子便回了娘家,逼着他动用衙门里的关系,去找醉仙居的麻烦。还说只要能把掌柜弄到大牢里,大小姐绝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他哪里能料到,这林南居然是……
青青把周府丞脸上的一点点变化,都看在眼睛里。
她娇声一笑道:“大人啊,这醉仙居犯了什么法啊,竟惹得大人如此生气?”
周林好歹也是个官,电光闪烁之间,立马弄清了眼前的形势,他一把推开缠在身上的女子,肃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官奉命来查探醉仙居酒中掺水的事。南掌柜,刚刚我的手下动粗,你把人踢了出来,两下扯平。现在本官正式会知你,这查,还是要查查的,下官职责在身,还请南掌柜见谅!”
齐进,吕帐房一听这话,心下明了,忙朝林南使脸色。哪知林南正心疼那十几坛上好的竹叶青,根本不接这一茬。
青青妙眼一转,扭着腰又凑到周府丞身边,媚笑道:“要我说,这哪用查啊,用鼻子闻闻就知道了,这满大街的酒味,都能把人醉死,周大人,你瞧瞧,我这小脸蛋是不是红了?”
梯子递到脚底下,周府丞不接,那就是傻蛋,他淡淡的朝身后的小吏看了两眼。
小吏见风使舵的本事委实高超,忙笑道:“大人,姑娘这话说得有理,若是掺了水的酒,必不能如此酒香扑鼻。依小的看,定是有人眼红醉仙居的生意,故意使的坏。”
周府丞抚着稀疏的几根须毛,冠冕堂皇道:“言之有理!本官……”
官字尚未发出声音,只见一个红衣小丫鬟挤到周大人跟前,附耳在其身边低语了几句。
周府丞的脸色如便秘一样难看,他顿了半晌,眼中暴出火光,高声道:“本官岂能被你一个青楼女子三言两语所魅惑,来人,把醉仙居掌柜给我带走。”
情势陡然转变,连周府丞身后的小吏都听得瞠目结舌。
青青浑身一凛,急道:“大人,你……”
“再罗嗦一句,一并带走!”周府丞脸色铁青,声音中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众官兵团团把林南围住。
刚子三人护在林南身前,形成对势。
周府丞冷笑一声:“林南姑娘,若是识相的,就乖乖跟我走,不然……”
周府丞指了指醉仙居招牌。
林南咬牙:“我犯了什么法?”
周府丞硬着头皮道:“姑娘犯了什么法,到了衙门自然会知。我知道姑娘会几下拳脚,劝你别动手,要不然这醉仙居……”
齐进,吕帐房见这狗官出尔反尔,便知其身后大有来头,两人交换个眼色,心道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把南掌柜带走,正欲行事。
“不可妄动,此人的妹子是逍遥侯府的大少奶奶,必是那李凤津要害小南。你们速速派人去找李从望,再派人跟住那红衣小丫鬟。”青青捏着帕子捂住嘴,低声急道。
“你这个狗官!”
一只绣花鞋砸向周府丞,避闪不及,那绣花鞋正中脑门。
齐、吕来不及思虑,抬眼望去,十二娘光着一只脚,手中挎着竹篮,不知何时立在人群中。
周府丞脑羞成怒,捂着脑门子喊道:“抓起来,抓起来!”
说话间,已有两人官兵一左一右架住了人。十二娘未曾见过这阵势,吓得腿一软,半句话也说不出。
“放开她,我跟你们走。”林南杏目生寒,玉手一指十二娘。
此言一出,众路人看向林南的目光微有不同,这姑娘不仅生得美,为人更有几分侠义,不由同情心渐起,纷纷指着周府丞议论。
“这狗官不会是看中了人家姑娘吧,要不然好好的为什么要抓人?”
“什么酒中掺水,出耳反耳,必有隐情!”
“当官的了不起啊?就能随便抓人啊?走,到顺天府看热闹去。”
……
周府丞一见这势头,心中大恨,朝身侧的红衣小丫鬟看了两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青青灵机一动,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这狗官的官位是花了两万两银子买来的,他还常到万花楼来喝花酒,乡亲们,他定是看中了掌柜的美色,想要把人抢了去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啊……”
周府丞见自己的老底都被人揭了开来,急得一脚踢在小吏身上:“带走,带走,把这妓女也给我带走!”
青青朝齐、吕二人打了个眼色,狠狠的嘲周府丞啐道:“狗官,走就走,老娘正好去顺天府认认门,顺便看看你这狗官打的什么主意。乡亲们啊,快去瞧热闹啊……”
周府丞气得眼中喷火。这个妓女坏他的好事,令他颜面扫地,等有朝一日……
青青看清周府丞眼中的怒火,心知此事将人得罪开了,身子微微一颤。怕他个鬼,走一步,算一步,这狗官想一手遮天,也没那么容易。
众人被青青的一番唱念作打吸引住,未曾瞧见齐进脚下施了功夫,悄俏隐到林南身边低语了几句。
林南遽然变色,眼中寒光四起。
……r1292
第一百七十六回 仗势欺人
太液池边,春风不解禁扬花,伏堤垂柳扑人面。
池边小径上,李太后被人簇拥着,徐徐而行。身后跟着几位先帝的嫔妃,及一干宫女,一路说说笑笑,煞是热闹。
夏公公迎面而来,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李太后玉手高抬,指了指远处的亭子,笑道:“你们先往那亭子里坐坐,哀家随后便来。”
众人行礼,纷纷离去。
“回太后,逍遥侯传来快讯,已在回程途中。”夏公公待人走远,笑着上前道。
“侯爷还有其他话吗?”李太后持柳条的手微微一颤。
夏公公笑道:“回太后,侯爷说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李太后长出一口气,展颜喜道:“快,派人迎出三百里外。”
“这……太后,侯爷便是快马加鞭,也要明日晨时才能……”
李太后目色一冷。
夏东把剩下的话尽数咽下,应了声后,行过礼匆匆离去。
李太后见事情有了眉目,心情大悦,笑眯眯道:“皇帝这会在做什么?”
春阳上前笑道:“回太后,看时辰,这会子应该刚刚下朝,说不定正往长门宫请安去呢!”
李太后~笑道:“派人去瞧瞧,若真到了,就把皇帝请过来,今日天气甚好,正好陪哀家在这园子里走一走。”
春阳朝身后的宫女交待几句,上前搀扶道:“太后小心脚下。奴婢扶您到亭子里去坐坐。”
李太后瞧了眼亭子里的姹紫嫣红,摇头道:“不必了,离了哀家,她们几个也能松快些。对了,昨儿个相府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
“太后,哪里会有这么快?”
春阳笑道:“到底是终身大事,总得容人家大少爷思虑思虑吧,说不定过几日便有消息了。”
李太后抚了抚手中的柳条,眸光静远:“等过几日。外命妇朝谒的时候。我再来问问!”
“皇上驾到!”
“太后,皇上来了!”春阳低语。
李太后展颜道:“来得真快,抚哀家迎迎去!”
春阳笑道:“皇上脚程快,太后您慢些走。不急这一时!”
……
“儿臣拜见母后!”一身明黄龙袍。剑目星眉。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令人眼前一亮。
“皇帝下朝了!”李太后抚着皇袍上的一抹皱褶。
“母后今日又偷懒,放儿臣一人上朝。那些个文武百官见母后未到,一个个朝朕发难,刁钻之极!”
李太后笑道:“那些老家伙又说些什么?”
赵靖琪思了几思道:“倒也没说什么,无非是让朕励精图治那些话。”
李太后拍拍皇帝的手:“皇帝啊,下君者,用己之力;中君者,用人之能;上君者,用人之智。如何用,是门学问,皇帝应该好好学学!”
赵靖琪心下有些烦躁,却不敢在脸上显出,只扯着李太后宽大的衣袖道:“母后,儿臣年幼,需得母后在旁扶持,母后若有空,多陪儿臣上朝,儿臣定会跟母后好好学习为君之道!”
“皇帝慎言。”
李太后淡淡笑道:“母后如何知晓为君之道?不过是跟着先帝多看了几本奏章罢了。”
“母后的才智,连父皇都夸。”赵靖琪陪着笑,手轻轻扯了扯太后宽大的衣袖……
李太后笑意深深,叹道:“罢了,哀家不得不再操劳几年。”
“多谢母后体恤儿臣!”赵靖琪面露喜色行礼道。
李太后虚抚一把,赵靖琪适时扶住太后的手,母子二人并肩齐躯。
“皇帝,再过几日,诸王及宋年将军要进京拜谒先帝,礼部准备的如何?”
“已经准备妥当!”
李太后沉吟半晌,道:“这回留你几位王叔在京,多住些时日。宋将军拜谒过后,及时启程,边关不可一日无将军。”
“母后,为何要多留些时日?去了各自封地,岂不太平?”赵靖琪不明所以。
李太后眼眸深深:“新朝旧朝更迭,这些老家伙都是狐狸,鼻子灵的很,哀家要好好的与他们叙叙旧!”
赵靖琪虽不喜朝庭事务,却也深知当初先帝登基时,诸王争得你死我活。母后此番行事,也是为了旁敲测击,隔山震虎一番。
遂应道:“母后放心,儿臣明白。”
李太后见他一点就通,眼中颇有欣慰之色。
太液池边春色正浓,赵靖琪扶太后缓缓而行,阳光将二人身形拉长。春阳,松公公等一众人远远跟在身后。
“母后,儿臣这几日给母后画了一张画相,昨晚刚刚收笔,回头送给母后瞧瞧。”赵靖琪喜滋滋道。
李太后脸露惊喜:“噢,哀家定要好好瞧瞧这画如何。”
“母后的仙人玉姿,气度万千,岂是一张画便能画尽的?”
“皇帝啊,你这张巧嘴……”
“母后,儿臣这几日习画,颇有几分心得……”
“噢,说给哀家听听……”
母子二人渐行渐远!
……
“娘,小南姐被抓起来了,我们怎么办呢?”二丫倚在十二娘怀里,轻声抽泣。
十二娘显然还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半张着嘴,目光看向吕,齐二人。
齐进略思片刻,迅速道:“强子,你陪吕掌柜一道,去逍遥侯府找李从望。刚子,你守着铺子,照看好十二娘和二丫。我去……”
“吕帐房……齐大厨……”
伙计武子飞快的跑进铺子:“打听出来了,那丫鬟上了一辆翠幄清油车。车身上有个李字,果然如青青姑娘所料,是逍遥侯爷的人。”
“车里坐的是何人?”
武子倒了盅茶,一饮而尽,气喘吁吁道:“我心里急,怕铺子有事,想着反正逃不脱是侯府的人,便没有再跟。”
齐进眼含赞赏:“该是如此。武子,你亲自给北掌柜捎个信去,事不迟疑。立马出发。”
武子一改往日懒散的样子。目中精光一闪,抱拳而出。
吕帐房忽然道:“那你呢?”
齐进眼露寒光道:“老吕,给我些银子,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我到顺天府去打点一下。也省得掌柜在里头吃苦!
吕帐房心下明了,忙道:“分头行动!”
……
顺天府的女牢房里,潮湿。霉烂腐臭充斥其中。林南、青青背靠而坐。
林南头微微一昂,叹道:“你又何苦进来?”
青青媚媚一笑,眼中似有光芒:“奴家愿意,你管得着吗?怎样,我今儿的身段,还行吧?脸上的妆,美不美?”
林南回过脸,定定看了她两眼,苦笑道:“美,美得不像个样子,只是……”
青青秀面芙蓉一笑开,轻道:“他日你救我于水火,今日你落难,我若不救,如何对得起咱们姐妹这四年的情份。”
林南气笑道:“我都忘了,偏你还记得!这些年,我在你房里,也没少蹭吃蹭喝偷看的,这情份早还了。”
“放屁!”
青青媚眼一横,啐道:“合着姑奶奶不知道,万花楼几十位姑娘,哪个房里不好去,偏来我房里。不过是怕我又挨了打罢了!”
“罢,罢,罢,你若愿来,我不拦着,只是这污秽之地……”
“我青青也非什么高贵之人,你林南能呆,我如何呆不得!”
话及一半,一阵恶臭扑来,两人忙捂住了口鼻。
林南脸色大变,怒骂道:“他奶奶的,要是让我查出谁在背后捣的鬼,姑奶奶我……”
“还用查吗?”
青青幽幽的声音带着冷意:“那狗官姓周名林,原是工部员外郎周明德的长子。”
“工部员外郎?那是官宦人家啊!”林南心头惊讶。
“屁个官宦人家,他老子的官是正而八经读书读出来的,如今嘛……排场摆得大些,内里早已虫吃鼠咬了。”青青冷哼道。
“青青如何知道这些?”
“嗨,那周林最喜酒色二字,酒至七分,姑娘搂在怀里,连昨儿夜里歇在哪房小妾屋里都肯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周家府里那点子破事,万花楼哪个姑娘不知道?”
青青冷笑道:“这周林有个亲妹妹叫周顺英,女工指针,知书识字,出落得脸衬桃花,眉弯新月,二八年华,嫁到了逍遥侯府,作了大少奶奶。那狗官便是依仗着她妹子,这才花了点银子弄了个官当当。”
林南奇道:“这与我,有何干系?”
青青见她犹不明白,遂道:“我与你说,李从望的大哥李从德有两房妾室,都是顶呱呱的厉害之人,那周顺英虽然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奈何为人软弱,跟本压制不住。最近那李从德又在外头养了房外室,这周顺英为了拿捏自个男人,便一门心思的想讨好李凤津这个小姑子。”
林南秀眉一挑,沉吟道:“这么说来……”
“你想啊,放眼这京城,谁跟你南掌柜有过节?你忘了,李凤津与高家大少爷正议着亲,那高家大少爷却巴巴的给你送了簪子来,我估摸着,就是这一茬。”
林南一愣,这才想起被她扔入妆奁的那只白玉簪子,叹道:“原是为了这个!”
青青适时补了一句:“若我没有猜错,那红衣小丫鬟必是那李凤津的人。若不然,凭姑奶奶我那几句,狗官还不乖乖放人?”
林南脸色渐渐阴沉:“这高门大户的人,没一个是好人,仗势欺人太甚!”
“南掌柜,谁仗势欺人啊?”一个脆亮的女声冷冷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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