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不乐观
没等武红牧答话，兰不远已按住她的手腕，迫她把赤焰收回了身体中。
“昆池他……”武红牧的声音微微一涩。
兰不远了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在远处，我就知道这里有一个极厉害的货色。但你没必要和他同归于尽，昆池已经没救了，我知道，你还不如趁他没死时，同他好好说几句话，然后我们再集中力气替他报仇。这样难道不是更优的选择吗？”
“哈哈哈哈……”昆池的笑声传了上来，“武红牧，你怎么就不像兰不远一样聪明呢呃，你是兰不远吧？你是兰不远吗？”
远远地，他们只觉得那调调实在耳熟，也不能是别人了。再看见这只巨龟，自然更不疑心是旁的人。
但此刻一切诡异地静止下来时，定睛一看，却发现这就是一截焦黑的木炭，有些地方炭壳剥落了下来，露出玉一般的白嫩皮肤。
所以……这个元婴期的东西，真的是兰不远吗？
武红牧眨了眨眼。
兰不远也直到此刻才来得及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咦？”兰不远惊奇地想，‘武红牧怎么有点怪怪的，哪都没变，但却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兰不远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武红牧的脸上和眼睛里，怎么好像多了些东西？但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到底多了什么没变美，也没变丑。没胖，也没瘦。
“妖圣，你老人家听清楚了吧？你杀了我，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平白惹了一堆生死仇家。”昆池悠悠哉哉对占据了自己肉身的妖圣蛇说。
兰不远眉头轻轻一动，知道昆池这是在告诉自己敌人的实力。只不过说了也没用，她依旧不知道妖圣是什么。
听起来似乎比妖王更厉害。有多厉害？
武红牧却是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狭长的凤眸轻轻向斜上方掠过。
兰不远心领神会。
镜千叠。和蜃兽一样……不，比蜃兽更强，否则武红牧也不用榨干她自己了。要知道，当初兰不远施放镜千叠灭杀那蜃兽老妪时，修为只是筑基大圆满。
而如今修为在金丹大圆满的武红牧掏空了自己，却依旧觉得没把握……
但，那蜃兽显然根本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也就是说，面前这个妖圣，怎么往强了揣测都不为过！
兰不远默默盘点了一番。
己方二魄元婴修士一名，妖王一只，半死化神修士一名，还牙一枚，至多再有武红牧在半空掠阵，用镜千叠攻击。这就是全部实力。
而对面，深不可测妖圣一名，妖王两只。
这是找死。
兰不远挑了挑并不存在的眉毛，缓缓落到了残墙之上。
到了元婴期，便会获得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那便是神识外放，感应周遭。哪怕闭着眼睛，也可以轻易地在密林之中穿梭。其实这样的能力凡人也是有的，只不过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便是人们俗称的“第六感”。五感，乃是形、声、闻、味、触，即人的五种感觉器官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而这第六种感官，虚无缥缈难以捉摸，甚至无法说清楚它是什么样的。
直到晋入元婴期，它才会浮出水面，揭去神秘的面纱。
这是一种更深刻的体察，它包括了前五感但不局限于这五感，神识覆盖之处，可谓纤毫毕现，包括事物的内部放一个密封的箱子在面前，神识可以清清楚楚地探察到箱子里面装着什么，摸起来感觉如何，尝起来滋味如何。
当然，神识无法察探与自己同等修为或是修为更高的对象，除非对方愿意。
虽然无法深入，但表面的一切却是看得十分清楚。
兰不远一身焦黑的皮肉上浮起了无数鸡皮疙瘩昆池的身体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洞，每一个血洞中，都挤了好几条小指粗细的蛇，这些蛇黑红相间，也不知是不是被昆池的血染成了这般颜色。
蛇很小，但五官分明，脸上的表情阴沉狰狞，小口开合，便从昆池身上撕扯下一条条血肉。
再看杵在一旁的虎彪，大半个躯体化成了琉璃一样的东西，透明、发亮，显然已经不能行动如常。
……情形比想象之中更加不乐观哪！
兰不远先作了个揖。
腰部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她尴尬地撑着腰把自己扶直，诚挚地说道：“妖圣大人，你看，你与我们远无冤近无仇，你们妖，只有吞食同类的妖丹，才有益于修行，杀了人，也没什么好处是不是？既然如此，何必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对不对？多个朋友多条路，妖圣大人手眼通天，定然已经知道了海国有巨妖现世，这才引走了天劫。一旦这妖成功渡劫，它要的，可是妖丹哪！尤其是强大的妖类，定是它第一个出手的对象。在这种时候，平白折损了自己的实力却又什么好处也捞不着，那岂不是血亏？”
深陷昆池血肉中的小蛇停止了蠕动。冰冷的黄色蛇瞳紧紧盯住了兰不远。
兰不远又道：“在下恰好与那妖打过些交道。不瞒妖圣大人，虽然你实力强劲，但与那妖相比……咳，大约也是不分上下，不分上下。那个什么，那妖觉得我们人类肉质不好，又无妖丹，于修行无益，所以对我颇为友善。”
便见那些蛇慢慢游动，离开了昆池的躯体。
很快，便化成了一个青衣男子。马长的脸，吊梢的眼。
武红牧一掠而下，将昆池扯到身后。
昆池双眼一亮，反手一拨，又将武红牧藏到了自己后面。
武红牧再去扯他，二人便在兰不远身后无声地纠缠了起来。
“你是说……你见过那个女人了？”青衣妖蛇发出尖细的声音，他黄色的瞳竖成一线，上上下下地打量兰不远。
兰不远眉心微跳：“原来妖圣大人也和她打过交道了！”
青蛇冷然一笑：“那不是妖，是个人。不过你说得没有错，一旦她摆脱了天雷，定会找我族麻烦。既然人族与妖族一场大战在所难免，那……”
第440章 小细节
兰不远心神一凛。
她毫不迟疑，直接祭出了御凌霄！
只见一道无色的光芒自还牙上喷薄而出，与那妖蛇手中的长笛重重撞在一处！
这妖蛇的动作兰不远看不清。在她眼中，妖蛇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动过一动。若不是还牙射出的光芒撞到了那根笛子，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妖蛇还在原地悠哉游哉地说着话呢。
恐怖的冲击波将这堵城墙彻底摧毁，一个直径百丈，深约十丈的大坑出现在脚下。
这两股力量何其强大！造成了这般破坏，却连一星飞尘都没有溅起来在那一瞬间，所有被力量冲击的事物都已摧毁到渣都不剩。
站在了坑底，妖蛇方才那一个“那”字的余音还未绝。
“那……”他平静地续道：“……我倒不如先折了她一条臂膀。”
妖蛇把未完的话说了出来，看了看手中出现裂缝的长笛，再看看完好无损的兰不远，蛇瞳惊奇地微微一缩：“有点本事。”
而兰不远心头已是一顿狂跳根本没有半点胜算！拼尽全力也未必能逃掉，更别提救下别人！
兰不远偏头一看，见武红牧一手抓着昆池，一手拎着虎彪，已御剑遁到了远处，但不够，这点距离，在妖圣眼中，根本不是距离。
御凌霄有些虚弱的声音传入脑海：“我要歇息，至少一刻钟。”
兰不远深吸一口气，笑了笑，“既然要战，那你容我也现出真身来。”
“哦？”妖蛇上下一瞅，“你瞧着，倒是有些稀奇。说是人也可，说不是人也可。”
兰不远不禁心头一跳。前几日初遇那海国女妖，她信口胡诌自己不是人，那女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说过一句“我管你是个什么东西”。彼时兰不远认为实力差距过大，对方根本不在乎这样的小细节也正因为如此，兰不远才敢满口跑马胡说八道。
但此刻，自己为了拖延时间随口一说，这妖蛇为什么是这样的反应？
……莫非真被雷劈得太狠了？
‘不管怎样，先蜕去这一层焦壳，才能发挥出最大实力来……’兰不远暗暗地想，‘逃跑。’
她抬起一根焦黑的胳膊。五根手指轻轻地晃。
她的手蜕过壳，白嫩得叫人眼花缭乱。这妖蛇果然来了兴致，眯着眼睛，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
只见兰不远像蛇一样轻轻摆动起来，自腕部开始，焦质自骨髓之中渗出，与那焦黑的皮与肉一齐，一块一块地剥落，露出了里头无比鲜嫩的皮肉来。
皓腕如玉。妖蛇望得一呆。
再往下，妖蛇看不见了。
兰不远身上是穿着衣裳的。就见一层层焦壳从衣袖中掉落出来，叫人想入非非。
“妖圣大人……”她说，“你真要那么狠心，置我于死地吗？我并不想和你作对呢。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无事相约着，一道吃吃田蛙，喝喝米酒，多么惬意。”
“哦？”那蛇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你这是在色诱？”
兰不远笑了：“大人真会说笑，就我这么一截木头，哪来色诱之说。”
那蛇桀桀地笑了起来：“那就等你脱完了再说。”
兰不远心中暗暗骂了句娘。还牙中传来了御凌霄虚弱的、幸灾乐祸的冷笑。
便在此时，一道密语传入兰不远耳中。
“君上问你需不需要出手相助？”大着舌头的声音。
兰不远一听便听出来了，是白无常。
“当然！”她毫不迟疑，当即大声回道。
对面的妖蛇以为兰不远在回它，嘴角狠狠地抽了下。调戏小娘子，乐趣本就在于对方娇羞求饶，若是对方大马金刀地扑上来，非但乐趣全无，更有些惊悚了。尤其这货的脸还是一截黑炭。
妖蛇觉得自己好像落进了圈套，被占便宜了。
白无常顿了一瞬，又道：“你需要应一个无约之誓。”
兰不远琢磨了片刻，实在无法从字面上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眼下的情形，实在是不好发问若是让妖蛇察觉出不妥，恐怕会直接出手灭了她。而依着冥君大人那阴晴不定的脾气，会不会先救下她的小命再慢慢谈，可就难说得很了。
他反正有大把的时光，这一世不行，下一世再来也可。
“好。”兰不远说。
白无常又顿了一瞬。
一个黑色的奇异符文出现在兰不远身前。
“左手无名指，一滴精血，点在正处。做完这件事，我便出手助你。”
妖蛇瞳孔骤缩，退了两步，警惕地盯住兰不远和这一团黑色符文。
兰不远默默叹息，心道，‘听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邪恶的事情。无约之誓，大概也是与那一世的情缘有关，既然如此，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用某种咒术手段让我迷上他罢了……迷就迷吧，他那样的绝色，与他在一起，吃亏的也不是我啊！牺牲我的小小幸福，救下这么多人，怎么也是合算了。’
她果断咬破手指，点了上去。
那符文突然蠕动了起来，像蛇一样，咬住她的伤口，猛地一吸。
兰不远只觉天旋地转，险些一头栽了上去。
幸好只一瞬，一切就结束了。符文轻轻一闪，消散在风中。
“奸诈的人类！耍什么花招！”妖蛇阴冷地喝斥，却没有扑上来。
兰不远懒懒地抱起了胳膊：“搬救兵而已，你现在逃，还来得及。”
妖蛇吐出细长分叉的舌尖，笑了。
它眸光一寒，突然撕开了口。
便见它的躯体化成了铺天盖地的赤蛇，只只吐着信，晃眼便到了兰不远身前。
“我要一点一滴吸干你的血肉！”
无数的蛇齐声尖叫。
兰不远虽与白无常达成了协议，但她依旧万分警惕，在妖蛇一动的刹那，她已身形倒飞，雷火灵气凝在骨刺之上，重重向前一劈。
她的灵气毕竟融了天雷雷元，触到了妖蛇，虽然无法伤它，却也令它忌惮。一触之下，妖蛇微微向后一缩，便要再攻。
“白无常！”兰不远喝道，“还等什么！”
空间微微扭曲，一道白影出现在兰不远身后。
白无常眸光微微闪动，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下，一团黑色雾气裹住了兰不远。
妖蛇大惊，正要做些动作，便看到白无常冲着它诡异一笑，与那团雾气一道消失在原处。
兰不远被卷入雾气时，只来得及微微一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她睁开眼时，发现身处一个奇怪的地方。
第441章 她逃了
这是一个石窟。
有水潺潺而下，在她身边汇成了一个小水潭。一道天光随着水流照进洞中，将这一小潭活水搅得有些刺眼。
兰不远坐了起来。
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在她昏迷的时候，一身焦壳已蜕尽了，通身舒爽，只是神魂深处透出一种异样的疲倦。
“御凌霄。”她扶着额，轻轻在神识中唤。
“……我在。”御凌霄的声音无喜无悲。
“他还在吗？”
“走了。”
兰不远默了片刻，慢慢站起来。
“兰不远，我说你不如转头撞死在这石壁上算了。”御凌霄的声音无不讥讽，“天下女人果然都是一般的愚蠢。”
“怎么，”兰不远淡声道，“是因为他并没有帮我对付那妖圣，只是裹了我逃之夭夭，而把同伴们扔在蛇口中么。御凌霄，你觉得我应该羞愧，无颜苟活于世？”
御凌霄冷笑不语。
“他只说相助，并没有说怎样助我。”她轻轻倚在了石壁上，声音慢慢地飘出来，回荡在空气微凉的石窟里，“我有准备的。他……从来不会为了我，正面与谁为敌。”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对于这一世的她来说，从一开始，无道就是这样的，他会救她的命，但他从来也不会管她身边人的死活。他就是要她孤身一人。
御凌霄只以为她在说白无常。
“呵，你倒是很有本事，连勾魂使者也能搭得上。”
兰不远难得地没有和他斗嘴：“我原想挑唆白无常和那妖圣斗起来，只是他没有给我机会。我本有很多方法……”
御凌霄冷哼一声：“马后炮。此地距那卞京也不远，你若有心，自当……”
话音未落，兰不远已蹦了起来，身体表面燃着雷火，顺着那一线天光掠到了洞外。
“早说啊！我以为他把我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御凌霄的声音慢悠悠地落在风里：“……只不过已经过去了十日。兰不远，你就承认吧，捡回了小命，难道你心中没有窃喜？若是再让你选一次，你就敢面对那样的强敌，嗤，算了吧。承认你内心的卑劣和怯懦很难么，人，不都是这样的么，何必假惺惺？”
“方向。”兰不远冷声道。
“呵，怎么，要去废墟里面哭？得了吧。”
“方，向。”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但不知道为什么，御凌霄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往东南，二百里。”
御凌霄有些懊恼。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矮了气势，老老实实回答了她的问话。
半晌，他提起声气，想要挽回些颜面：“左右你也敌不过那妖圣，若没有白无常助你逃命，你又能怎样？”
兰不远闷头赶路。
在御凌霄以为她答不上来时，兰不远的声音幽幽从风中飘了出来：“引它到海国。”
御凌霄感觉到一阵牙疼。他丝毫不怀疑，以兰不远这舌灿莲花的功力，只要给她三句话功夫，一准能引得这妖圣和海国那女怪斗起来。
如此……要是白无常没有一言不发弄晕了她，她是否也能让这二者斗个天翻地覆？
原来她果然是有计划的。
不过御凌霄并没有什么愧疚的感觉。对于他来说，往兰不远伤口上撒盐扎刀，那才是平生快事。
照顾她心情什么的……下辈子吧！呸，下辈子也绝不可能！
这般想着，御凌霄冷冷一笑，用神识去探兰不远的脸。
她正在空中疾驰，穿过丝一般的云彩。这几日，那一身焦炭早已蜕尽，露出了底下新生儿一般的肌肤。
御凌霄突然发现，这个让他从灵魂深处厌恶的女人，竟然美得不似凡人。
她的五官说不上多么惊艳，但就是这张说不上哪里特别好看的脸，生生将他这一生见过的所有美人儿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御凌霄愣了一会，醒了醒神，再度凝神去看。
兰不远面无表情，视线凝在极远处。如丝的云雾一缕缕掠过她的脸颊，还是原来那张脸，只是少抹了那些奇奇怪怪的粉末，加之由内而外地清除了杂质，怎么就能美成这样了。
他再细看，却还是说不上来究竟哪里好看。
这样的五官，在阅人无数的御凌霄眼里，只能算是清秀可人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整合在她的脸上，配上此刻的面无表情，竟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御凌霄不敢想象，若是这个兰不远嫣然一笑，将是何样的风景！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毁了一半的卞京出现在两座山的后面。
御凌霄忍不住再度偷眼打量兰不远，见她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担忧，没有愧疚。什么也没有。
兰不远落在了那处巨大的坑洞底部。
她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蹲在巨坑的边上，埋头在手中的绢纸上写写画画。
兰不远慢慢走到了他的身后。
“竹。”
竹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继续低下了头：“……如此，木材和土石正好够用，兴许还可以把城墙再建高三尺……”
兰不远长长吸了一口气：“竹。”
“啊？”他抬起头，儒雅俊秀的脸上凝出一个不解的表情，“做什么？我很忙。毛十三今日就要开始动工修复这里了。”
兰不远一时语塞，道一声罢了，跳出坑洞，看了看四周。
乌江边上，妖王犀和妖王蚊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处理这两具庞大的尸体需要时间，士兵爬上爬下，把肉剔下来，用竹筐抬了，搬到挖好的坑洞中，用土填上。过上一阵子，那些土壤应当会变得十分肥沃。
兰不远有些茫然。
她离开的时候，这两头巨兽还活得好好的，跟在那妖圣蛇身后，正是狐假虎威。
莫非……
白无常送走她之后，便折了回来？或者是……无道亲临？
兰不远的心头涌起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低头再看了看那个巨坑。它比那时候扩大了近一倍。
这里，是发生过战斗的在她被带走之后。
兰不远打了个寒颤，元婴之躯，感觉到了寒冷。
她当时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谁知道呢……
‘无道，你让我信你。’
第442章 你是谁
兰不远像一个凡人一样，沿着损毁严重的城，慢慢地走。
很快，她吸引到了很多目光。
士兵们放下了手中的活，怔怔地看她。
这个女子，穿一身毫无样式可言的黑衣，头发胡乱地挽在脑后，脂粉不施，却有一种极其润物细无声的美。
美得不扎眼。
她走过的地方，灾难带来的伤痛似乎被抚平了。士兵们低声交谈，这些老兵油子，难得地没有说半个粗俗的字，只说不知这是哪一家的小妹，去往何处。
兰不远用了足足一个时辰，走到了离宗山脚下。
一个看着眼熟的弟子脸颊微微发红，拦下了兰不远：“姑娘，请问到离宗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找……”兰不远滞住。
该找谁？那些名字，随便提及一个，会不会恰好就听到不好的消息？
“不对，你拦我做什么，我也是离宗的人啊？”兰不远怔怔地望着对方，“你不认得我了？失忆？卞京的人，个个都失忆了吗？”
对方的耳朵都红了：“……姑娘的声音倒是有些耳熟，只是，只是的确是不曾见过，请问姑娘贵姓。”
兰不远眨了眨眼：“我是兰不远啊。”
对方呆呆愣愣。
兰不远心头一跳，大呼不妙。
‘莫非发生了志怪本子中记述的那种怪事一觉醒来，周围的人都不认得自己了，从此浑浑噩噩，似是而非地过完一生？！若非如此，怎么可能有人能不记得本衰神？！’
便看到那弟子颤抖着嘴唇，喃喃道：“兰兰兰兰兰不远？那个兰不远？”
“还能有哪个兰不远？”她无语至极。
弟子扶了扶额：“原来你长这样啊……”
他的声音奇怪地沙哑了，脸越来越红。他的嗓子像是被火燎了，干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兰不远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这弟子急忙摇头，转身走在了前面，给她引路。
‘御凌霄！这不对啊！’兰不远在神识中大呼，‘一路走来，我便觉得怪怪的，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御凌霄：“呵呵呵。”
兰不远跟着这个脚步虚浮的弟子走进天枢峰的洞府。
沈映泉正急急地走出来。
看清了沈映泉的一霎那，兰不远只觉得双腿一软，浑身的力气仿佛突然被抽离了身体，一个趔趄，扶住了墙壁。
沈映泉随意地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神微微一亮，旋即移开了眼睛，继续向外走。
没走出两步，他“咦”一声，停下脚，转过身来。
“……大师兄。”兰不远无力地唤。
沈映泉的脸上飞快地变换了几副表情。
终于，他飞扑过来，扶住了兰不远的胳膊：“兰师妹！你没事，你没事！”
他呼了口气，额头上渗出一些汗珠。
“你……”兰不远顿了一会，“你们，都没事吧？阿牧，虎大哥，老龟，都还好吗？”
沈映泉抽筋似的摇了下头：“虎大哥受伤很重，性命倒是无虞。龟王受了点轻伤，武红牧也没事，只是……”
兰不远大大松了一口气。
沈映泉眼皮轻轻一垂：“昆池大能死了。”
兰不远怔了一会儿：“昆池……他死了？”
沈映泉点点头，语气有些沉重：“那妖圣制住你之后，本欲大开杀戒，昆池大能舍身取义，自爆元神重创了它。它负伤逃走，龟王趁机猎杀了那犀、蚊二妖。”
他轻轻吁了口气，续道：“他们说你身处爆炸中心，定是凶多吉少，我一直不愿意相信。师妹吉人天相，这不就好端端地回来了？”
兰不远依旧有些茫然：“昆池……死了？”
沈映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莫要太难过了。斩妖除魔护卫苍生，本就是修士的责任。昆池大能是大笑着慷慨赴死的，自爆之时，大呼畅快此等热血壮举，叫人斗志激昂，你瞧，今日可有一个颓丧之人？我辈修士，自当效仿大能，誓与妖魔绝一死战！”
兰不远又重复一遍：“昆池死了？”
“师妹！”沈映泉担忧地抬起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你没事吧？”
“我走了之后，昆池自爆伤了那妖圣？”兰不远再问。
“是啊。”沈映泉的眼神焦灼起来，“先进去，让医师给你看一看吧。”
兰不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和昆池不熟。是敌是友，也很难说得清楚。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她心中在意的那些人，个个都好好地活着，只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许对于卞京的所有幸存者来说，这都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局。牺牲了一位和谁也不熟的英雄，拯救了万千大众。
很经济，不是么。
兰不远跟在沈映泉身后，由着他安排。
几位医师给兰不远看过，确认身体无恙，沈映泉终于悄悄呼出了一口气。
他带着兰不远去看望重伤的虎彪。
“小兰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虎彪卧病在床，听沈映泉说兰不远来了，头也没抬，先一巴掌敲在了床沿。
只听噼里啪啦几声脆响，木床生生被他震塌了一半，他笨重的身躯整个陷了下去，被一团被褥吊在了断裂的床板中间，哎哟唉哟直叫唤。
兰不远忍不住噗嗤一笑，同沈映泉一人一边把虎彪救了出来，抚着他坐在椅子里，请外头的道童去搬另一张木床来用。
虎彪总算是抬头好好望了望兰不远：“咦，小兰子白净多了。”
兰不远摸了摸脸。
沈映泉的模样稍微不自在：“是啊。师妹从前扮丑也是为了自保，如今实力惊人，自然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
兰不远这下有些奇怪了：“我与虎大哥结识的时候，不就是这个模样吗？大师兄你不是早就见过了，今日怎么个个见了我都像见了鬼似的。”
“差不多，那时候眉毛粗些，还是这样更好看。”虎彪倒是十分坦荡。
沈映泉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兰不远，心中暗想，‘原来师妹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会破坏掉这天然的完美，所以只要稍微动一点手脚，就能将光芒完全掩藏起来。’
第443章 聚宝盆
沈映泉不禁想起了兰不远从前那油腔滑调的模样。
若她调戏自己的时候是这样一张脸……
沈映泉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
那将是怎样的风情呵！
兰不远幽幽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以为我被妖怪怎么样了，所以一个劲地安慰我。其实不是，我临阵脱逃了，躲了这么些日子，知道风平浪静了，这才回来。”
沈映泉和虎彪对视一眼。
兰不远会逃命，这不稀奇。但若要说她扔下他们这些人独自逃命，那谁也不信。
虎彪挣了挣身子，竖起了眉：“小兰子！谁敢在后面胡乱嚼舌根，等虎大哥我能动弹了，看我不撕了他的嘴！你莫要多想，我们几个就盼着你没事，回来就好了！”
沈映泉立在一旁直点头。
虎彪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小兰子，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看一看武红牧吧，我觉着她不怎么好。昆池是她师傅，她虽然不说，但心中一定不好受。”
沈映泉点头道：“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师妹你最是古灵精怪，想办法劝她一劝吧。”
于是兰不远告别了虎彪，随沈映泉来到天璇峰。
远远地，看到武红牧独自坐着。
她坐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望着远方。
兰不远和沈映泉到了她的身后。
“我回来了。”兰不远轻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心虚。
武红牧转过头来。
兰不远一怔。
此刻的武红牧，脸上仿佛又少了些东西少了那些原本不存在的，妖兽袭城那一日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就像是一株兰草，原本是一株兰草，后来开了花，花谢之后，乍一看还是原本那株兰草，但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比之从未开过花的时候，仿佛多了什么，又仿佛少了什么。
武红牧定定地看着兰不远：“幽冥的人把你带走了？”
沈映泉和兰不远皆是一惊。
兰不远本就无意隐瞒，见武红牧知道了，呼出了一口闷气，点头道：“是。白无常让我应一个无约之誓，便答应助我。我原以为他会出手对付那妖圣，却不料他将我卷走，让我昏迷了这些日子。”
沈映泉震惊地望着她们二人。
这一路走来，兰不远就像根木头，问一句答一句，不料心中竟然藏了这样一件事情！而武红牧，自那日起就没吐过半个字，没想到她竟然一语道破了兰不远消失的内情！
武红牧扯了扯唇角：“我感觉到了。是白无常吧，我与他打过交道。兰不远，你不需要对任何人心怀歉意。无论你那日来或不来，走或不走，昆池都是要死的。”
沈映泉满身不自在：“武红牧，兰师妹，你们聊，我回避了。”
“不用。”二女齐声道。
顿了顿，武红牧似笑非笑：“两个绝世佳人如此伤心难过，你忍心离开么。”
沈映泉的脸腾地红了，干咳了几下，手都快不知道往哪里安放了。
武红牧一手一个，将沈映泉和兰不远也拉上了那块大石头，三人并排坐了，望着分分合合的云彩。
“兰不远，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好看一些。”武红牧先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兰不远觉得她的笑容十分寂寞。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不过就是清秀罢了。”兰不远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元婴脱胎换骨，刚成的肌肤，自然是特别水灵一些，过上一阵子，风吹日晒，便又和从前一样了。”
“太自谦了。”武红牧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也说不上哪里生得好，不过整个一看，的确是美得惊人。”
饶是兰不远的厚脸皮，也被她捧得发烫。
武红牧转了话题：“昆池和幽冥有关系。白无常来了，却由着他去死阎王叫人三更死，谁能留人至五更。即便没有这妖圣，昆池也是活不成了。”
兰不远定定地看了看她：“原来你也知道他和幽冥有关。”
武红牧的目光放得很空，仿佛这满天云彩是某个人的脸。她凝望着这张脸，淡笑道：“刚知道，他就死了。他晋阶了化神哪能那么巧，晋了化神，恰好幽冥鬼君就伤了他，在他体内留下幽冥气以避天劫，还让他逃出生天。这也罢了，妖圣出世，他即刻就消解了体内的幽冥气，以全盛的姿态出来迎敌若说这其中没有勾当，三岁小儿也不会信的吧。”
兰不远目露追思：“是啊，当初我怀疑他和幽冥有关，也是因为这个巧字。后来我稍微试探了他一下我向昆池透露，幽冥鬼君身边有个玉蟾宫的人，没过多久，这个人就被鬼君派一只豹子干掉了。”
沈映泉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要替他报仇，只杀那只蛇是不够的。”武红牧淡声道。
“牧……”
武红牧抬了抬手，阻止兰不远。
“不要劝我。没有用的。放心，我不会做不自量力的蠢事，没了他给我治伤，我再也不会放手与人争斗了。就在他死之前，我答应了他，告诉他我从前那些事。你们两个，就替他听一听吧。”
武红牧的声音淡淡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尹永平说我曾错杀了一个好人，所以发誓再不理会别人的闲事。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武红牧笑了下，“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是个侠客。就是那种打家劫舍，劫了富人，自己花大头，小头施舍给顺眼穷人的那种侠客。”
听到“八百年前”，兰不远的心不禁轻轻一跳。
“那时候，一百多个国家的联军聚在北风，围两座城。我到那里，是因为听说了北风王后程近近有个聚宝盆，里面能源源不断地取出财物来若不然，她从哪里变出那么多物资来，助那令诸天守住千河关长达五年之久？我便是图着那聚宝盆去的。”
兰不远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偏过头，定定地盯着武红牧。她的喉咙有些发干，身体有些发冷，心跳得很快。
第444章 天选者
“结果，我刚踏进北风地界，便看见天上坠下来一团火，砸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生生把我给震晕了过去。”武红牧眯起了眼睛，顿了顿，又继续说：“等到我醒来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刚睁开眼睛，便看见离我不远的地方，一个男人压在一个红衣女人身上，正在奸污她。”
“你知道的，我是一个侠客么。”武红牧的声音满是嘲讽，“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于是我摸到了掉落在一旁的剑，没顾上那从天而降的火，也没管自己伤成了什么样，一心就要救那女人。”
“我头晕眼花，摇摇晃晃走到那二人身前，一剑就削去了男人的脑袋。这时我才发现，男人并不是自愿伏在那女人身上，而是被她抓住，正在拼命地挣扎，而不是在……耸动。不错，没了脑袋的身体，还挣扎了一会儿。”
“那女人，双眼就是两团火，口中也在往外吐火。她见到我便笑着说，‘我本是要夺舍你，这个男人多管闲事，要替你死，我只好成全他，不想冥冥中自有定数，你倒是自己回来了。’这就是我的故事，我亲手杀了救我一命的人。”
武红牧停了下来，微微眯着眼睛，望向远方。
静了一会儿，兰不远打破沉寂：“这个女人……就是朱雀？”
武红牧点了点头：“是人祭。祭南天柱朱雀。她身受重伤，想要金蝉脱壳，没想到运气不好碰上了我。兰不远，你知道人祭是怎么回事吗？”
兰不远的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很想知道。”
武红牧笑了笑：“朱雀想要夺舍我，却不料我这个人又臭又硬，天生一根筋，只有一股子拗劲。她受了重伤，冲进我体内之后，反被我趁虚而入，把她给吞了。然后我便得到了她的记忆。那些晋入金丹期，被天道宗收为内门弟子的人，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人祭的预备役，只有最终活下来的，才是人祭，其他的，早早就死了。”
兰不远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然，在祭祀之前，他们是不叫人祭的。叫做……”武红牧怪异地笑了起来，“天选者。当然，这一切都是绝对保密的无论天选者还是人祭，知道的人都是极少极少。人祭以为自己通过一重重考验，最终成为天选者，一步登天飞升成仙，其实只是在等待千年一次的祭祀罢了！”
“没有人怀疑么？”兰不远忍不住问道。
武红牧摇了摇头：“一切都有模有样重重选拔，那些人勾心斗角，为一个试炼名额斗得你死我活。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独特之处，最终一定会脱颖而出，成为胜利者。最初的时候，经过改良的四圣之力进入体内，的确大有裨益。每一个人都以为这是优胜者得到的奖励，于是更加疯狂。”
“越到后头，四圣之力便越是纯粹。人，开始大批地死去。但活下来的，却并不会感觉到危机这世间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是主角，是和旁人不同的。见到别人死了，活下来的人非但不会觉得恐惧，反而因为少了竞争对手而满心兴奋，更加期待接下来的试炼。”
“就这样，到了最后，活下来的四个人，便是人祭，只待下一次祭祀。被纯粹的四圣之力改造身体之后，生出的后代，血脉之中也会拥有四圣之力。那一次选出的四人，都是天赋异禀者，距离祭祀尚有百年，体内的四圣之力便已达到了巅峰水准，可用以祭祀了。因为距离祭祀尚早，对这四人的看管也较为松懈，朱雀生得妖艳，和天道宗当时的宗主勾搭成奸。”
“那宗主无意间向她露了些底，这朱雀十分聪明，叫她逐渐拼出了事情的轮廓，知晓了这四个天选者其实就是用来祭祀的畜牲，于是寻了个机会，联合那三人逃离了天道宗。”
“奇怪的是，天道宗并没有大肆搜捕他们四个。大约是因为天选者修为已臻化神，派出小鱼小虾来只会白白送命，反倒逼着这四个人把他们的秘密给泄露出去。天道宗按兵不动，日子久了，这四人渐渐也放松了警惕，开始琢磨着利用四圣血脉构建自己的势力。以期天道宗来捉拿时，能有一战之力。”
武红牧停了下来，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沈映泉。
沈映泉满目震惊：“你是说，我和虎彪大哥，都是……人祭？”
“人祭的后代。”武红牧把头转了回去，望着远处的云，“青龙好繁殖，血脉最是撒得广。玄武分身无数，吞噬、同化，你们也见过的卓景便是分身之一。朱雀，到我这里，便止了。白虎么，呵，这一脉的后人倒也算是安生。失望么，事实和你以为的大不相同。你是否以为身负天命，乃是什么上古圣兽的后代？”
沈映泉苦笑着摇了摇头，眉目之间有些自嘲之意。
“可知道究竟祭祀的是什么？是要令天柱稳固，还是？”兰不远突然发问。
武红牧摇摇头：“不知。”
兰不远沉吟片刻，又道：“朱雀被无道重伤之后，没有死于白无常之手？”
武红牧转过头：“不错，朱雀被击落之后，白无常的确出现过，她生性狡诈，装死骗过了无常，然后想要另找一具躯壳脱身，后面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那……天命是什么？天命之子是谁？”兰不远问。虎彪曾提过，修至炼魂，就能感应天命，八百年前，他那位先祖前往北风，正是因为天命之子。
武红牧笑了下：“很巧。我得了朱雀的记忆之后，的确是知道了天命之子这回事。天命之子，正是北风那个王后程近近，很巧，未遇上朱雀时，我到北风的目的，恰好就是想要寻她那个聚宝盆。世事可真是玄妙。”
兰不远震惊得声音微颤：“天命之子，不是北风王，而是程近近？！”
武红牧道：“还有更让你吃惊的事情。寻找天命之子，并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吃了她。兰不远，你应当清楚谁是程近近。”
第445章 她和他
兰不远震惊得差点从石头上滚了下去。
这四方圣兽，感应到的“天命”或者说“本能”，竟然是……吃她？！难怪无道八百年前在北风一语不发直接对那三人出手，也难怪他要老龟杀死沈映泉等人。
无道的确一直在保她的命。只不过他**强势，行事但凭他自己的意志，丝毫不顾及被保护对象的感受。
武红牧拍了拍兰不远的肩膀：“放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抗拒本能，走的也是人类的修行道路若非如此，八百年之前我便已是炼魂境，八百年之后，又怎会还在区区金丹期挣扎。昆池他知道，他一直阻止我使用朱雀之力，这些年，他倒是偷偷给我服下许多阴凉的好药材，想要让我摆脱本能的控制。”
兰不远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和昆池……”
武红牧的眼神微微一暗：“我和他，什么也没有。他从来不曾对我说过稍微出格的话，而我，更是不会去想这样的事情。”
兰不远看着她。
她在武红牧的眼中，看到了一个依稀的人影。秃着头，一身狼狈，却有竹影环绕，潇洒倜傥。
“兰不远，有些话，想着缓一缓再说，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我不知道对他究竟有什么，也不知道他对我又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我死了，站在那里落了一头白发，但他死的时候……”武红牧伸手拽了拽自己满头青丝，“你瞧，这都十日了，我的头发依旧好端端地长在头顶。我想我大约对他也不是那样的意思吧。”
她的语气很平淡，脸上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但兰不远却觉得十分心疼，一种虽然不见血，却是闷进了骨肉之中的那种疼。
“他这个人啊……”武红牧屈起一条腿，将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下巴，“最重外貌风度，但我思来想去，最记得的，却是他死之前的模样。兰不远，你知道吗，反夺舍了朱雀之后，我一度险些无法抗拒本能。朱雀的本能是火或者说用火毁灭一切，掌控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我的性子你也知道，又臭又硬，我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受摆布？这几百年来，我没日没夜与本能对抗，是真的累。”
“为了缓解心中的杀戮**，我只能不断与人争斗为了不错手杀死对方，我只选那些自己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战至精疲力尽，浑身是伤，便能暂时地压制住心中的火。遇到他之后，这一点丝毫也没有改变。他想了许多办法，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但，最后，他成功了。”
“在他自爆元神那一瞬间，我竟然清楚地感觉到，心中那团火焰，熄灭了。现在的我，心中宁静自在，无喜无悲，没有**，没有本能，什么也没有。兰不远，若是我也落了发，恐怕即刻便能找座庵堂出家做姑子了。”
“什么时候，昆池这个人，居然成了我生命的意义？”
武红牧用一双纯澈到极致的眼睛望着兰不远。
“兰不远，真可怕呀。没有刻骨铭心，没有悲痛欲绝。他死了之后，我只是……找不到一点欲ˉ望了啊……”
兰不远也望着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平静得令人心惊。
武红牧轻轻抬起了一只手。
一滴血珠从她极纤长的食指指尖渗了出来。兰不远定睛一看，发现那并不是血，而是火。
火一缕一缕地，从武红牧指尖抽了出来，在她的手心幻化成一个小人的形状。
半敞着怀，洒脱无状地坐着。
“你看，我竟能完全掌控朱雀之力了。”武红牧的眼神纯得像初生的婴儿。
她的手轻轻一晃，这一团火苗没入掌心。那只白皙的手完美如初。
她把手掌覆在兰不远肩头：“今日起，你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会助他们几个最快到达炼魂境安心，若是有人抵抗不了所谓天命，我就先杀了他。”
兰不远心中明白，武红牧这是恨了。恨天，恨命。她急迫地需要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既然天命是杀死天命之子，那么，她武红牧就要逆天改命！
一个年纪不大的弟子匆匆赶来。
“武师姐，清扫竹林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他将一团团得严严实实的包裹交到武红牧手上，还有一封信，上书“徒儿亲启”。
武红牧的表情瞬间乱了。
她盯着这个弟子，眼睛里有火光颤动。
这人被她盯得紧张，“武、武师姐……”
“知道了。”武红牧伸手接过了东西，放在身下的大石头上。
手足无措的弟子连躬了两下身子：“那、那我这就继续清扫去了。”
武红牧、兰不远和沈映泉盯住这个包裹。
一匹华美的青缎包着，里面似乎是个盒子。
“先看信。”兰不远提议，“当心有诈，看看信中怎么说。”
武红牧指尖微颤，撕了几下，没能撕开火封。
沈映泉和兰不远敛下呼吸，静静地等着。
武红牧终于拆开了信封，抽出青色的丝帛，慢慢地看。
半晌，她抬起头来。
“讲的是，元婴期三魂七魄。”
“啊？”兰不远与沈映泉面面相觑。
这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啊……本来二人还在想，昆池会不会刚好准备要向武红牧表明心迹，还未来得及送出信件，人就出了事，生死两隔。若是这样的话，算是弥补了许多遗憾，也叫人更加痛彻心扉。
却不曾想，信中谈的，竟是修炼的事情。
“兰，你晋了元婴，正好看一看。”武红牧将青帛递给了兰不远。
兰不远紧张地接过，先是闻到了一股清冽的竹香，心中不由隐隐地为武红牧痛了一痛。
摊开来一看，字迹龙飞凤舞，潇洒不羁。
扬扬洒洒近千字，果然字字句句说的都是修炼的事情。
昆池悟到的七魄，乃是金木水火土，外加风和雷。也不失为一条捷径五行元素俯拾皆是，只要一样一样，仔细地接触体会，的确是较为容易有所感悟，从而凝出七魄。而风和雷，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昆池这也算是把自己毕生所得倾囊相授了。
第446章 身心神
昆池悟七魄的方法切实可行，也不算难。若是流传开来，他定会被奉为开创流派的宗师，而这五行加风雷，大约会成为元婴七魄的范本。
三魂，昆池悟的是身心神。身，便是肉身，心，乃是七情六欲的集结之所，而神，则是自己对于世间万物的看待标准和裁决，也可以简单地认为是自身的道德。
兰不远暗暗沉吟，乌老三也说过，三魂要的是了解自身，七魄则是与世间万物感应。这与昆池的感悟，倒是如出一辙。兰不远有些心虚。两相对比，昆池这金木水火土风雷的感悟，倒是几乎囊括了世间万物，再看自己，“规则”、“秩序”、“变数”……这是什么鬼！
最重要的是，人家这七魄按部就班，脉络清晰，自己呢？天知道后面四魄要到哪里找去？
见兰不远一脸丧气，武红牧凝神看了看她因勘破火欲而彻底掌握了体内的朱雀之力，如今已是炼魂境，等同于化神修士，自然能够看穿兰不远修为。
“兰，你已凝了三魄！”武红牧微微有些吃惊，“你悟了什么不说也罢，魂魄乃是修士命脉，切莫告知外人。”
兰不远嘴角轻轻抽了几下，什么也没说。
倒不是信不过武红牧和沈映泉，只是她都悟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她将视线聚在青帛上。
昆池在后面提到了“性光”，元婴凝出三魂七魄，即为“明心见性”，有光者，便意味着婴魂婴魄超凡脱俗。昆池自己的性光乃是“似云似雾，若存若亡，白茫茫一星微光”，他骄傲地写道，“为师行走世间，从未见过更甚者！”
兰不远顿时想起自己凝魄时那三道亮瞎眼的光。
……总不能是那个罢？
武红牧拆开了青缎，捧出一只匣子来。
“千沉木。”
“哦？”沈映泉抬起头来，“我曾在书中见过，千沉木乃是极奇异的木材，若是做成匣子，存放新鲜瓜果，可保千年不腐！”
“也可以让里面的东西不泄漏半点。”武红牧神色冷凝，紧紧盯住那一枚小锁。
它并没有扣上，只是挂住了扣环，将盒子盖得严严实实。
武红牧沉吟片刻，伸手取下了小锁，慢慢揭开盒盖。
便看见一缕鬼气从匣子里溢出，顷刻便消散在日头下面。
“白无常。”武红牧瞳孔紧缩。
兰不远放下手中的青帛，吃惊地望向武红牧，道：“确定？”
“确定。”武红牧斩钉截铁，“绝不会认错。”
“他事先找过昆池！”兰不远皱紧了眉头，“而昆池，偷偷藏了他身上一缕鬼气。为什么？”
“凶手。”武红牧的语气平静下来，“除了凶手，不会再有第二个理由。昆池一定感觉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妖圣袭城，与白无常有关？”兰不远疑惑，“他故意要害死昆池？”
“还有你身上什么无约之誓。”武红牧抬起了眼睛，眼中迸出一线寒光。
兰不远揉了揉眉心：“就看了这么一会儿书信，便精力不济了想来，便是这无约之誓的功劳。如此说来，妖圣是幽冥的一枚棋子，用来消灭昆池的同时，给我下了咒。无道他……何必。”
兰不远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来自神魂深处的疲倦，运起焰灵气也无法抵御。
这种感觉她曾有过一次，那次在雅乌，她一心数用，操纵着焰灵气，同时帮助近千士兵消灭身上的蛊虫，心神损耗过大，幸得……
她瞳孔一缩，那股清凉至极的感觉又来了！
它不知从何而起，直指神魂深处最疲倦的地方，凉意沁过，像是沙漠中干渴的人，忽然得了一捧薄荷水。
兰不远顿时神清气爽。
她在识念中大喊一声：“御凌霄！”
“嗯？”御凌霄不情不愿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方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身体？！”兰不远急急问道。
御凌霄仿佛重重噎了下。
半晌，他冷笑道：“兰不远，你是闲到思春了么。”
兰不远明白了，御凌霄没有察觉到。
那是什么？她凝神细细地体会，但无论是疲倦还是清凉，都已风逝无痕。
上一次，她以为那是芥子中琳琅君存放的丹药。但这一次，她知道绝无可能。
她的疲倦源于那个无约之誓，到了今日，左手无名指被符文“咬”过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虽然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但兰不远心中总有种腻歪的感觉挥之不去，那就像伤口处仿佛粘了一只水蛭，很恶心，一直在吸她的鲜血。
这样的伤害，若是丹药能治得了，那便是真正的仙丹了。
今时今日的兰不远，已能隐隐约约地摸到一些脉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至少有两方，正在利用她来博弈。而她，若不能成为棋子，那就是弃子。
不可信。
她盯着自己光滑如初的左手无名指尖。
这一次，算是又看清了一样无道，信不得。
那些牵在她身上用来操纵她的命运的丝线，一半来自云端，一半来自地底。它们变幻莫测，无法看清，更不可能顺藤摸瓜。
兰不远喘了口气。
“兰，你还好吗？”“师妹，你怎么了？”
兰不远抬起头，望见两双忧心的眼睛。
她心中不禁微微一暖。
“帮帮我。”兰不远虚弱地说，“我只有你们了。”
武红牧额心凝出一只火凤：“放心，我定会帮你解除诅咒。”
火凤落在千沉木匣子里，围着匣壁绕了几绕，然后一展双翅，向着南方飞去。
“追踪白无常。”武红牧冷淡地说道，“我一个人去，就算被他发现，也不会引他疑心。”
“不要贸然动手，你不是他的对手。”兰不远道，“我知道你想要为昆池报仇，但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够。若是白白送死，那就更加了无希望。”
武红牧突然眨了下眼：“所以我会把元火存放在这匣子里。”
她咬破舌尖，一缕红到极艳的火落到了匣底。
武红牧合上千沉木匣，郑重地交到兰不远手上：“我尽量不与他发生冲突，以探查为主。留下元火，是最坏的打算，无需忧心。”
第447章 人之美
武红牧的身影瞬息之间消失在天际。
沈映泉呆了片刻：“……她如今已是化神修为了？留下的，算是元神吧？”
“等师兄你到了炼魂境，自然就知道了。”兰不远眨了眨眼，俏皮地笑了下。
沈映泉看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直至今日，他才清楚明白，美人的美，若是光在皮相，其实是极肤浅，经不得看的。如同赵惟儿，模样生得的确是精致完美，但若是稍微走近了些，便会发现她性子里那些不讨喜的特质，会从骨子里渗出来，污染了她的皮相，令美感大打折扣。
但兰不远不一样。要说这张脸，并没有哪里生得叫人惊艳。但却有一种淡淡的光芒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叫人不敢逼视，这让她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光纱，没有任何攻击性，浑然天成地美不胜收。
美在骨，美在魂。
“师妹，你真美。”沈映泉忍不住由衷地赞叹。
兰不远眼角直抽。
“大师兄，你没事吧？”她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沈映泉额头。
沈映泉的脸可疑地红了。这一瞬间，他恨不能挖条地缝钻下去这算怎么一回事，青天白日，竟无端地调戏起师妹来！这哪里是正人君子所为！便是要发展感情，也该挑个花前月下的时候……
“我有一个想法，”兰不远毫不在意地收回了手，“师兄既然走的不是人类的修行路子，干脆与我同行，试一试用妖丹来晋级。”
“嗯？”沈映泉吃了一惊，“要离开吗？”
“当然，如今妖兽肆虐，万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辈修士怎可坐视不理？更何况……”她狡黠地笑了下，“师兄你附耳过来。”
沈映泉的眼睛越瞪越大。
“这样的事……这样的事……师妹，你有几成把握？”
兰不远挑眉：“自然是五成。”
等到兰不远从石头上跳了下去，身影消失在下方的松林间，沈映泉的心终于重重地“扑通”一跳，说不出是惊骇还是兴奋。
“造神……这……有可能么……”
兰不远站在松林那一头，隔着半座山峰，远远地唤：“大师兄还不走？”
“来了！”沈映泉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抖了抖衣裳上的灰尘。
老龟在竹那里学会了打草牌。它脑子简单，学会了一样玩乐，便一门心思栽在里面无法自拔这件事情让兰不远十分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曾经有个人对她说过“多吃鱼，补补你的脑子”这句话，她真真切切地信了，可事实证明吃鱼根本不补脑子！老龟不就是吃着鱼虾长大的么。
兰不远活着回来，最为波澜不惊的便是它了。
沈映泉带兰不远去寻老龟，正好给她说了一说后来发生的事情。
那一日，旁人并没有看到白无常，只看见兰不远与那妖圣对峙，突然起了一阵浓雾，雾散去时，兰不远也消失了。那妖圣先是警惕了一会儿，随后便狂性大发，直扑距离最近的昆池等人。
昆池当机立断，迎向妖圣，趁它用长笛刺透他的胸膛时，挺身而上，抱住那妖圣自爆了元神。
妖圣受了重创，扔下妖王犀与妖王蚊慌乱逃窜。老龟早已在一旁虎视眈眈，见妖圣跑了，轻易杀死了那二妖，夺走了妖丹。
听到这里，兰不远顿时觉得方才的判断出了错谁敢说这老王八不聪明？以一敌二，轻易杀死两只妖王，这样的实力，竟然和自己说“如今只相当于元婴修士”。哪家的元婴修士这么逆天了！
兰不远刻意没去想昆池的事，但他的音容笑貌始终在眼前晃悠。这个人，为了维护武红牧，编出了“亚魔”这等瞎话，还扯了一堆“天地不仁“的歪理，如今想想，什么人太多了天道自然要制衡，哪里是一个悟出七魄的能人异士该说的话呢。
昆池这个人，从来也不简单。
八百年前，“他们”杀不了北风王令诸天，这个“他们”，兰不远有九成把握，指的是神念化身。因为兰不远太了解“他们”的行事作风了“他们”要让无垠的转世之身受尽万般磨难，想要她放弃轮回甘心湮灭，既然如此，最要紧的事情，不就是灭杀那些对她好的人吗？这一世的爹、娘、奶奶、大伯，哪一个不是死在神念化身的手上。如此，自然能够推断得出，当初北风王娶了程近近，待她极好，“他们”一定是要对他出手的。
然而北风王没有死。“他们”杀不死他这一具**凡胎，这是在破妄境中兰不远听见无道亲口说过的话。正好与王剑剑鞘消散之前的遗言吻合“他们杀不死王，找到原因……”
当时兰不远眼前只有一片迷雾，根本看不清任何方向。
但到了现在，事实已经很明朗了八百年前，神念化身发现无法杀死北风王令诸天，于是派出昆池来做这件事情，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昆池其实与无道暗通款曲，名为刺杀，其实是保护，保护他的同时，将北风王杀不死的消息传了出去，扰乱视听，带歪了“上面”的思路，不会再派修士来对付他。
而最终，令诸天死在了同为**凡胎的凡人士兵手上。这足以证明他是可以被杀死的，能被凡人士兵杀死，自然也能被修士杀死修士只要不动用灵气，与凡人就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证据，足够支持兰不远的结论杀不死令诸天的，只有“他们”，神念化身！
昆池的死……是否与这件事有关？
那么，只要像令诸天一样，得万民拥戴，是不是就能拥有更强的香火之力，以免疫使用香火之力的神念化身的攻击？
如果是这样，无道为什么现在要昆池死？
兰不远默默叹了口气。
如果无道不想要自己知道一些事情，那么，接下来的动作，将会大大地忤逆他，逼着他，不得不出手。
一旦他动了，自己就能推断出更多的信息。
“实力不对等，真是举步维艰……”
第448章 不对劲
沈映泉走在兰不远身边，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自在，手和脚，仿佛成了多余的玩意儿，恨不能把它们通通扔了，省得放哪里都不对劲。
兰不远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脸对沈映泉造成了困扰，她依旧和从前一样，说话肆无忌惮，毫不避忌。
沈映泉觉得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娇憨得叫人心软难耐。说来也奇，同样的举止放在曾经“丑陋”的她身上，便是无礼粗俗，让人难以容忍，但如今这副面孔做出这些举动，却是只剩可爱了。沈映泉察觉到自己心态的转变，不由得对自己十分鄙夷从前总认为兰不远以貌取人，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这一路，沈映泉走得度日如年。
找到老龟，他总算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站到了老龟的另一侧。
兰不远十分不满。好不容易觉得与大师兄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怎么一转眼，他又翻脸嫌弃自己了。
老龟依依不舍地扔下草牌，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天枢峰。三个人往北面去。
如今的大唐合并了雅乌和北霄，地理位置已占据了中土大陆东南角。西面有括苍山这座天然屏障，而南面并没有传来高阶妖兽的消息，所以只要把北边清理干净然后守住防线，百姓就不用受妖兽肆虐之苦。
妖王这样的存在其实是稀有的，而且各有地盘。原大庆有老龟、张老蛇、孙天喜，已经算是严重地扎堆了，按理说，附近两三国的范围之内，都不会有其他妖王存在。那妖王犀、妖王蚊和妖圣蛇，当真像是变出来的一般！老龟杀死二王之后，曾试图追踪受了重伤的妖圣蛇，想要趁它病要它命，然而那妖圣的气息出了蝙蝠峡之后，竟然诡异地消失了。
老龟简单地说了一说，也没有关心兰不远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叫她好一顿感慨王八无情。
二人一龟上路了。
他们已行走了整整三日，兰不远的芥子囊中却只装了五枚二阶妖丹、一枚三阶妖丹世事就是这么不可思议，眼下妖兽肆虐，处处是逃难的灾民，仿佛这个世间已寸寸被妖魔占领了，逃到哪里都难逃厄运。然而在兰不远这几个迫切需要妖丹的人眼中，妖兽当真是少得可怜，偶尔碰到一只两只，简直欣喜若狂，就像是看到大路中间摆了一坨无人认领的金子。
偶尔，也能遇到成群结队的难民。他们衣衫尚还整洁，也稍微顾着形象，身上带着少量的吃食和清水。看起来，一切还没有糟糕到想象中的程度。
二人一龟很快就越过原北霄境内，来到一处不知隶属于哪个国家的小镇外。
这一处小镇，有些诡异。
正常得诡异。
有农人扛着农具牵着牛正要下田，有人收拾起卖剩的青菜、数着到手的铜板往家中走去，店铺依旧开门迎客。镇民的脸上不见恐慌，个个神色平静麻木，眼神里透出一种莫名的诡谲。
“这里似乎不大对劲。”沈映泉浓眉微皱，狐疑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劲。”
老龟拈了拈胡须，老神在在：“没有年轻女人。若我没料错，这附近一定有专吃女人的妖怪！”
兰不远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么大日头，谁没事跑太阳底下晒着？”
话音未落，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无论是牵牛的农人，还是路边的小贩，个个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住了她。既像是嗜血的狼看见了猎物，又像是濒死的人见到了救苦救难的佛菩萨。他们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在做的事，无论方才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在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慢慢形成了包围之势，向着兰不远三人围拢过来。
兰不远放眼一扫，见这些人都是平民。
“三位是路过临水镇吧？”一个穿长褂的胖子抢到了最前头，笑眉笑眼地说道，“先到我百凤楼歇个脚，尝尝我们家的泡凤爪和青梅酒，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马掌柜，你这样可不大厚道了。想吃独食？当心噎着自己！”旁边一人抓住了胖子的胳膊，冷笑着扬声对兰不远说道，“姑娘，他家这是黑店！小心被做成人肉包子！”
马胖子急眼了：“放你娘的狗屁！”
旁边的人乱哄哄地喊了起来。
“姑娘跟我回家，这些都是坏人，我来保护你！”
“别信他们，他们这是要把你捉起来献给妖大人！只有我不会害你！”
“跟我走！我家没有女儿只有儿子，不会拿你顶替的！”
“妖大人马上就来接马胖子他闺女啦，跟他走，你一准儿活不过明天！”
兰不远安安静静地听他们嚷了一阵，心中已知道了大概。
大约便是附近来了妖怪，这妖怪和旁的妖不同，追求更高别的妖兽一言不合就吃人，而它，却是只要年轻的女子，至于是做媳妇还是做口粮就不得而知了。
且这妖怪深谙御人之道，并不亲自掳人，而是让他们自觉给他上供，以换得一时平安。
“诸位，请容我问一个问题。”兰不远一脸无害。
人群瞬间静默下来，无数双眼睛牢牢盯住她，这让兰不远有一点害臊。
“你们都把老底抖落光了，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被你们捉起来送给妖怪？”她眨了眨眼。
静了片刻，那位百凤楼掌柜马胖子笑了：“因为你没得选呀！既然来了，那就走不了啊。”
“这样啊，”兰不远沉吟片刻，“可惜了，我本想尝一尝你家的凤爪和青梅酒。这一路走来，已有三日不曾沾过水米，叫你一说，馋得我浑得难受。能不能让先我吃上一顿饱饭？”
马胖子愣了一愣，咧开了嘴：“只要姑娘你愿意老老实实嫁给那位妖大人，好吃好喝的，小的自然是双手奉上！”
沈映泉脖颈上已暴起了青筋，他压低声音道：“师妹，何必跟他们客气！待我教训教训这些不长眼的……”
“别，”兰不远轻声笑道，“好容易逮到大个的，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把它吓跑了！”
马胖子使了个眼色，他的身后窜出十来条大汉，将围观的人群外往撵。
他笑得不见了眼睛，环身拱手道：“马某人谢谢各位乡亲相让啦！”
第449章 初嫁了
兰不远三人被马胖子迎进了百凤楼。
这是一间二层的木楼，装潢考究，用的都是上等的百年老木，进了店中，时不时就有厚重的木香袭来，打理得干净整洁，桌椅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可知从前生意是很好的。
马胖子直接将人带上了二楼，请入包厢。几个壮汉便立在了包厢外头，显然要防着兰不远三人逃跑。
他掉头吩咐道：“把几个招牌菜端上来，凤爪三份，青梅酒两坛取最老的。”
完事，他转回头来，笑眯眯地引兰不远等人入座，自己坐在了对面。
兰不远有些惊奇：“掌柜的，你难道不怕我们几个抓了你做人质？”
“嘿，实不相瞒，马某人从前做的营生，可是带血的，上年纪了才金盆洗手开了这间酒楼，”马胖子笑道，“马某人向来喜欢先礼后兵，姑娘你是个有眼力的，怕是不会自寻死路罢。”
“明白了。掌柜从前也是厨子……或者是屠户？”兰不远了然点头。
马胖子眼角微抽：“屠户宰的是牲畜，马某人手中，可是沾着人命。眼下这世道，就一个字，乱。你们三人自南边来，若我没猜错，恐怕是修士罢！”
兰不远惊奇地瞪起了眼睛：“掌柜好眼力！既然知道我等是修士，如何还敢……”
马胖子得意地笑了笑：“你们可以试一试，体内灵气还能不能运转了。”
兰不远试了一试。
不待她回答，那马胖子已迫不及待道：“我这间楼，用的可是黑金檀木没料到吧？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居然有人用黑金檀木建房子！”
兰不远疑惑地望向沈映泉。
沈映泉道：“黑金檀木有奇效金丹以下，能令灵气凝滞不动。只是，黑金檀木万金难求，看来马掌柜手上的官司不少哪。”
马胖子得意地哼了一声。
“灵气凝滞不动？”兰不远指尖凝出一缕雷火灵气，偷偷绕过桌子和椅子，顺着马胖子脊背爬了上去，在他头顶凝成一根尖角。
“天哪你这个坏人！”她悄悄收回灵气，气急败坏地指着胖子，“阴险！卑鄙！无耻！”
马胖子眼睛微眯：“莫要不识抬举。安安生生的，我会好生招待，且把你这两个亲人送回老家，若是不老实，呵，马某人有的是手段！”
伙计把饭菜端了上来。
前一瞬，兰不远还一副要和马胖子拼命的架势，包厢中正是剑拔弩张。后一瞬，闻到饭菜香味的兰不远一头扎进盘中，一手捡起筷箸，夹起那酸酸辣辣的无骨凤爪塞进嘴里，另一手拎过一坛青梅酒，拍开泥封，就着坛子就牛饮起来。
马胖子嘴角直抽。他原以为逼迫她吃下食物还要花费一番功夫，不料这蠢妞压根就不设防。
反常必有妖？这个念头在他的肥头里微微转过一瞬，就被他弃置在一旁。
沈映泉坐在一旁，有些气闷的样子。
老龟食指大动，正准备动手时，只见兰不远胳膊一拢，将桌上四盘菜全部围在了自己面前，一副吃独食的架势。
马胖子顿时释然了。原来这妞也没傻到家，她这是要保护老头和青年。
他用眼斜了斜沈映泉，见沈映泉一副薄怒的模样，却始终一声不吭，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鄙视看他的样子，要么是这姑娘的情郎，要么是她兄弟，无论是哪一种，当缩头乌龟也着实叫人瞧不起。
不多时，桌面被扫荡一空，只见兰不远迷迷糊糊地抬头望了望马胖子，然后双眼一翻，一额头扎在了桌子上。
“好了，新娘醉了，两位也该歇息了。等到黄昏时分妖大人过来接走了人，自会放你们离去。”马胖子扶着桌面站了起来。
沈映泉压着心头的火气，沉声道：“你给她下了药，叫我们如何放心！”
兰不远急忙在桌下踩他的脚。
沈映泉滞了一滞，气闷地说道：“无论怎样，也要看一看对方是什么模样吧！”
马胖子忍不住笑喷了唾沫：“看来你是她的小情郎喽。也罢也罢，见了妖大人，也好叫你死了心。老丈，你呢？你也要留下来看闺女出嫁么？”
老龟翻了个白眼：“你确定她能嫁得出去？”
马胖子笑道：“这般可人的姑娘，自然是人见人爱。好了，我还要去准备准备，迟些自会有人过来侍候新娘梳妆打扮。”
他放放心心便走了出去，外头传来清晰的落锁声。
“师妹！”沈映泉咬着牙低声唤道。
“啊，”兰不远顶着一脑门红印抬起了头来，笑笑地说道，“也不知道这妖王生得什么模样，好赖也是我第一次出嫁，新郎太丑可就没意思了。”
沈映泉竖起了眉：“师妹！那可是妖王！”
见兰不远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沈映泉闭了闭眼，转向老龟：“龟王，等那妖来了，还请早早出手，莫要让师妹以身犯险。”
“别呀，听他们这话，这只妖王已捉走了不少女子若是就这样把它给灭了，那些女子被困在它的洞窟里面，岂不是要活活被饿死？至少，也要跟着他寻到巢穴再动手嘛。”兰不远慢悠悠地说。
“你就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么！”沈映泉大怒，“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拿来开玩笑！万一它，它，万一它半路妖性大发要吃你怎么办！”
兰不远不服：“我有这么招人厌吗？大师兄你自己不喜欢我，便以为天下男子也都不喜欢我了……”
“你！”沈映泉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
总不能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吧？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沈映泉噎了半晌，终于恨恨地说。
“放心放心，我自有保命之法。况且，它来娶亲，总不能来个妖身吧？你们只远远跟着，只要它不现出真身，便证明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若它现出真身，我自然第一时间遁回来与你们会合。”
“万一是只妖圣呢？”沈映泉又想到了反对的理由，“妖圣，即便不现出真身，你也不是它的对手！”
兰不远笑了。
第450章 替你嫁
兰不远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笑地说道：“这话师兄说出来，我就放心了。师兄不是我，说什么来什么。师兄担心来的是妖圣，那就一定不是妖圣。”
“这又是什么道理。”沈映泉思忖片刻，还是不答应，“歪理！不若这样，我扮作女子，替你去嫁。”
“师兄，”兰不远拧起了眉头，“若对方太强，远远儿我就能感觉到的，不会以身涉险。你只管放放心心，和龟在一起就是了。”
“你叫我怎么放心！”沈映泉急道，“怎么放心。”
老龟忍无可忍：“半边沈，你到底是不放心妖王，还是不放心她嫁别人？”
沈映泉的脸刷一下红透了：“我没有。只是，我身为男儿，怎么能看着师妹处于险地，自己却袖手旁观？”
兰不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你还有重任在身替阿牧好生保管着元火。我的事不需要操心，一个人出生入死什么的，我都已经习惯了。拉拉扯扯儿女情长，倒叫我有些别扭。”
沈映泉和老龟都呆了一瞬。
兰不远又道：“阿牧一个人去追白无常，九死一生。我们帮不了她，只能力所能及地提升自己的实力这样的时候，实在不应该瞻前顾后。我虽然打不过妖王，但至少逃走或者拖住它不是问题，师兄你呢？你有把握从妖王手中脱身吗？”
“……我知道了。”沈映泉眸光闪了闪，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了人声。
“把门打开。”
“小姐，不行的……”
只听“铛”一声剑鸣，女子傲然道：“我说打开！”
“小姐，老爷吩咐过……”
“开！”
“……是。”
兰不远急忙装晕。
有人一脚踹开了门，咚咚咚走进包厢。
“就是这个女人，要替我嫁给妖大人？！”女子蛮横的声音响起。
“小姐，小姐，”门外看守的人苦笑着追了进来，“小姐莫要再闹了啊！嫁给妖怪哪里是什么好事，您看这镇子上，谁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老爷夫人为这事都操碎心了啊！”
“哼！”女子冷笑道，“那是他们蠢！一个赛一个蠢！若是皇帝来选妃，你看谁人不挤破了头往前凑？妖王是何等存在，嫁给了妖王，难道能比嫁给皇帝差不成？”
这个守卫是马胖子的心腹，知道自家这位马小姐自小心比天高，一心要嫁给当世豪杰，只遗憾这临水镇水太浅，实在没有什么看得过眼的人物。此番闹了妖灾，她倒是心思活络了起来。
“小姐啊……妖兽吃人的！”
“呵呵，皇帝也动不动杀人！伴君如伴虎，你没听过么。”
兰不远伏在桌上，不禁一怔马小姐这话，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可是，前前后后，已有数十人嫁进了山里，一个也没有回来过啊……”守卫再劝。
“怕什么，皇帝不也三宫六院，你见过几个嫔妃回家省亲的？”女子一顿不顿地驳道。
守卫无言以对，恨恨地跺了下脚：“我去唤老爷！”
这女子走到桌前，把兰不远的脑袋拎了起来，把一只小琉璃瓶放在她的鼻子下面晃。
兰不远嗅了嗅。
筑基之身，便能用灵气消解各类毒素，她如今已是元婴期，早已百毒不侵，全无禁忌。
闻起来清凉醒脑，大约是能解饭菜中的迷药。
兰不远从善如流地“醒来”。她并没有动用神识去探查四周，以免那妖王敏锐，察觉到不妥谁说得准它什么时候就来了呢。
兰不远睁开眼，看到马小姐浓妆艳抹的脸蛋。
是个艳丽佳人。
“你走吧。”马小姐微微眯了下眼睛，“不用谢我，赶紧走，远远地走！”
兰不远还没来得及找理由拒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走什么走！灵玉，这件事，休想我纵你！绝无可能！给我乖乖滚回屋里去！”
原来是那马胖子赶到了。
“爹！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我昨夜……”马灵玉急得跺脚。
“送小姐回屋！”马胖子沉声吩咐左右。
马灵玉心一横，抬起剑来架在了兰不远的脖子上：“我杀了她！看你能找谁来顶替我！”
兰不远哭笑不得：“这种情况下，你不是应该把剑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来威胁他吗？我招谁惹谁了……”
马胖子冷声道：“把她给我拿下！”
“别，别动手。掌柜的，你也瞧见了，你再逼她的话，她一剑杀了我，还是得嫁给妖怪。我有个两全其美之计，不如放下剑来，听听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兰不远急急道。
马胖子抿着厚唇不作声。
马灵玉道：“你说！”
“这位小姐，你应当也没见过那妖王什么模样吧？你想，万一它长得实在不堪，到时候可没地后悔去。”
“不可能！我绝不后悔！”马灵玉梗起了脖子。
“现在说这话，可为时太早了，”兰不远伸出两根手指，把那剑挪得离自己远了些，道，“你应当是没有见过妖王化身的，你先看看这一位”
兰不远指向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开始抠脚的老龟。
“看清楚了吧，妖王就长这模样，只能更差，不会更好了。你看，这老头，长得是不是像王八？你这样想，王八还算是生得中规中矩，若那妖王是个癞ˉ蛤ˉ蟆ˉ精，那该是何等模样啊！”
马灵玉不自觉地跟随她的手指望了望老龟。
老龟不耐烦地翻着白眼。
马灵玉的手不禁抖了一下，强辩道：“不可能！”
“嫁给这么一个家伙，想想都难以忍受吧？”兰不远循循善诱，“而且它还吃人，说不定还喜欢慢慢吃，无论是从手指开始一点一点吃，还是用文火炖了吃，都不是什么好事哇！”
马胖子忍不住给兰不远竖起了大拇指。
兰不远脸上露出了微笑。
就在这时，马灵玉突然冷笑一声，把剑牢牢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真是笑话！既然嫁给妖王这么可怕，你劝我做什么！想要我打消念头，不就是自己想去么！”
第451章 不知死
“你若不是想嫁给妖王，和我说这些做甚！”马灵玉盖棺定论，“你就是想和我抢！”
兰不远无言以对。
她觉得，这辈子见过的人里面，这马灵玉的脑袋瓜子，恐怕能排前三。
短短一瞬间，一针见血直击要害，紧紧抓住了兰不远的破绽兰不远的的确确是想要“嫁”给妖王。
幸好从一开始兰不远就不只准备了这一套说辞。
“我哪是想嫁给妖王？我只是想保住我的命啊，这位大小姐，你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很心慌啊！方才我就说了，我有一个两全其美之计，我并不是要劝你打消嫁给妖王的念头，真是太冤枉了。”兰不远狡辩。
“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马灵玉冷声道。
“我们二人一起上花轿，你扮做丫鬟等到看见了新郎官的模样，你满意的话，我们换了衣裳，你嫁给他。你若是不满意，那你就随着花轿一起返回镇上。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嗯？”马灵玉一怔，眼珠直转。
马胖子也沉思了起来。
半晌，他率先打破了沉寂：“灵玉，这个办法可行。你随我来，我有话儿要交待。”
马灵玉威胁她父亲：“我有的是办法寻死，你若是出尔反尔……”
“为父知道。”
马灵玉便收回了剑，随马胖子出了门。
沈映泉沉吟片刻，道，“大约是要教她怎样看出那妖王究竟有无威胁。师妹，对方有无杀意，以你的敏锐，应当是能够清晰感知的。那师兄我，便不嗦了。”
“妖大人的花轿到了！”一个伙计跑上楼，边跑边喊。
马胖子和马灵玉匆匆走了回来，胡乱地给兰不远套上了大红喜服，还取来软骨散迫兰不远服下，然后与马灵玉一起坐上了花轿。
轿子逼仄，尽是浓浓的脂粉香。不知有多少女子曾坐着这顶小小的花轿，踏上了人生的不归路。
马灵玉和她挤在一处，低低地威胁道：“警告你，莫要坏了我的事情，否则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兰不远急忙剖白：“怎么会，我倒是更希望这位妖王风神俊朗，你十分愿意嫁给他。这样，我便能脱身回去方才不知你有没有留意到，与我同行的那一位青年，生得是何等玉树临风。”
“呵，我对凡夫俗子没什么兴趣！”马灵玉不屑道，“怎可能放低了眼，去瞧他们！”
“可你也不曾修行啊？”兰不远吃惊地问道，“为何就看不上凡人呢？”
“嫁人自然要往高了嫁！凡夫俗子，凭什么娶我！”马灵玉白了她一眼，突然怔了一怔，“咦，你竟长得还算过得去，方才我倒是没瞧仔细。”
她钳起兰不远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
兰不远一头雾水。
似乎……从她被白无常弄晕了之后，事情就变得有点怪怪的。
她疑惑地想了想，似乎除了老龟、武红牧和竹之外，其他的人看见她，都像是见了鬼……哦不，见了仙女似的。
兰不远在马灵玉头顶凝出一面雷火镜，照了照。
‘没什么奇怪的啊！我不就长这样么。’
此刻身上胡乱套着一件新娘的吉服马灵玉人高马大，这衣裳套在兰不远身上不大合身，有些松垮，和盛装打扮半点也挨不着边。头发盘了个简单的髻，脸上没抹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张小脸清清秀秀。倒的确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叫人从心底感觉到舒服。
马灵玉的指甲嵌进了兰不远的腮，慢慢往下划。
“你傻了吗？”兰不远一巴掌拍开了她，“轿子里就坐着你和我，把我的脸弄花了，妖王能不知道是你干的？”
马灵玉眼睛一瞪，本想去抓兰不远发髻，突然发现被她拍过的手背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低头一瞧，竟然肿成了一只红包子。
她大惊失色：“你不是服了软骨散吗！你、你究竟……”
“嘘”兰不远竖起一根食指，“不要坏了我的事。衣裳换过来，我从不挡人前程，也不会管人寻死。”
花轿往山上走。
兰不远掀起一线车帘看了看，见两旁都是黑林子，此时已是黄昏，显得阴风阵阵，十分人。
到了一处石碑前，花轿停了下来。
一个又直又硬的声音响起：“送亲的，莫要再往前了，闯了妖大人的禁地，后果不是你等承受得起！”
“哎、哎，是，是！”
后方传来了马胖子的声音，“知道规矩，知道规矩。几位大哥，等到妖大人接了小女去，还望行个方便，把小女身边的丫头给送回来。”
他走上前，掏出大把金叶子塞给这几人。
“嘿，”那领头人笑了起来，“就帮你这一回。”
“哎，哎！谢谢大哥，谢谢大哥。”马胖子感恩戴德。
零零碎碎的脚步声渐次远去，兰不远见马灵玉一脸忌惮地缩在一旁，也懒得理会她，用指尖挑着窗帘，望向外面。
轿子走得不稳。
四个轿夫跟在一个领头人的身后，靴子和密实的野草不断发出摩擦的声响，花轿摇摇晃晃，几个轿夫口中污语不断，浪笑声一阵接一阵。从这一处细节就可以得知，妖王对待这些女子并无多少礼遇。
“送回去……送什么回去？进了妖大人的嘴，怎么还可能囫囵回去！”右手边，走在前头的轿夫哈哈大笑。
“行了！别又把人吓得哭哭啼啼，扫了妖大人的兴，你我也落不到好！”
“是，是，大哥教训得是！妖大人高兴了，咱们兄弟也能沾几天光不是……”这人忍不住又猥琐怪笑了起来，一听，便知话中有话。
“听清楚了吗？”兰不远放下轿帘，压低声音问道，“还做着春秋大梦呢？讨得妖王欢心，就能多活几日，供外头这几个人享乐。没讨得妖王欢心，见面就进了它肚子。你还嫁不嫁了？”
马灵玉身体微颤，神情却是十分强硬：“那是那些女人没用！哼，我定能叫它为我神魂颠倒，如痴如狂，走着瞧吧！你这个修士，不要不知死活，连累了我！”
第452章 不要脸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啊？”兰不远震惊地望着马灵玉。
这个女子，脸蛋不算顶顶漂亮，身材也不见得窈窕，论风情丝毫没有，只有一身娇蛮强横劲儿。她怎么就能坚信一只素未谋面的妖王将会对她一往情深。
“我梦见过他！”马灵玉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齿，“只要他见到我，便会认出我来！不怕告诉你，昨夜他给我托过梦，爹那个老顽固不相信，想要关着我，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跑到耆长那里，定下了今日将我嫁给妖大人。我爹那个老糊涂知道此事，急了眼，四处要寻年轻女子来替我这镇上，年轻女子要么已经送上了山，要么被藏在家中，他哪里寻人去。本来好好一件事情，你偏要跳出来挡路！”
兰不远惊叹：“敢情我来得正巧了！”
马灵玉眸光一闪一闪，后背抵在车厢上，道：“好心奉劝你一句，不要以卵击石。我知道，你们这些修士自小就被教导一些为天下苍生无怨无悔地去死的大道理，一个个被教傻了。在你之前，上山的修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结果怎么样，回来的一个也没有！”
“别处妖兽肆虐，我们临水镇却是平平安安，你知道是谁的功劳？正是我那梦君啊！”马灵玉捧住了心口，道，“自他来了之后，这方圆百里，莫要说妖兽，就连野兽也见不着一只了。你可知道我心中恋了他多久！然而我爹仗着手上有银子，贿赂那挑选新娘的耆长，将我的婚期一拖再拖！”
兰不远隐约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梦君？这是马灵玉给她那梦中的情郎取的名字，还是那梦中人自称梦君？
这个名字，她不久前曾听过呢。
兰不远略微思忖，问道：“既然来了妖王，你们镇上的人为何不逃？”
马灵玉忍不住笑得身体乱颤：“傻了吗？往哪里逃？别处的妖兽吃人，而临水镇有他庇护，只要每日送出一个女人就行了，旁人往里钻都来不及呢！你可知道多少人带着女子前来投奔？一个女人，就能保住一户人家！多合算啊！只不过，从今日起，他们可不要妄想着送人保平安了我可要好好想一想，日后要他们进贡些什么才好呢？”
“等等啊，”兰不远打断了满面红光的马灵玉，说道，“万一你见到那妖王，发现他并不是你梦中的人，那该如何是好？”
马灵玉道：“我原没想过的。叫你一说，我也有些担忧但你不是说了，若我没看上他，你便替我嫁给他么。你是修士，不就是来保护我们这些百姓的？若他不是我的梦中人，你不是应该助我逃回去，然后自己留下来斩妖除魔，行使你们修士的职责么。你若不帮我，那就是罔顾人命！就是违背你修的道心！”
兰不远感到自己快要被马灵玉的无耻击败了。
见过不要脸的，还没有见过这样大张旗鼓不要脸的。
“好，我答应你。不知你那个梦君长什么样子？说来听听，我也好有个准备。”兰不远道。
马灵玉眸光闪了闪：“见到不就知道了。不算好，也不坏吧。”
兰不远知道，她这是防着自己先发制人，扑上去争宠。
外头的轿夫毫不避忌，自开始登一处小山坡，又开始聊起女人来。
“我说大哥，你怎么就一口答应了那马胖子？这陪嫁丫头，哪里还有送回娘家的道理？虽然身材粗壮了些，但那张脸……啧啧！颇为艳丽哪！”
“傻相！那就是他闺女！马胖子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找了人顶替，居然还把自己闺女也一并送了进来。不过我管他吃错什么药呢，送上门的女人，不要白不要，送上门的金子，嘿嘿，更是不要白不要！”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大哥……既然妖大人一日只要一个女人，不如咱们哥几个先……开个荤？”
“是呗！”走在花轿左侧后方的轿夫尖锐地笑了起来，“不是有两个么，咱先给妖大人验验货，好的才进贡嘛！”
马灵玉一对秀眉直通通地竖了起来，高声喝道：“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妖王的女人！我身份高贵，岂容你们这些下贱的鄙夫出言侮辱！”
四个轿夫外加一个领头的齐齐一怔，然后哄笑了起来，笑得险些把花轿都给扔了。
“哈哈哈哈哈！我这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妖大人的女人，个个都化成粪便了啊！哈哈哈哈哈！”
“就让我们这些下贱的鄙夫好好宠幸宠幸你这高贵的身体吧！”
轿夫们大笑着，落下了轿。
马灵玉望着兰不远，咬唇道：“你，去教训他们！我会让梦君记你一个功劳！”
“你爹从前似乎是个江洋大盗。”兰不远悠悠抱起了手。
马灵玉脸色微变：“怎么，你要以此为借口，对我见死不救吗！”
“不。祸不及妻儿。”兰不远道，“但我早些时候就对你说过，我不挡人道路，无论是死路还是活路。我一向最是说话算话。”
“你若是不帮我，我就告诉他们你是个修士！来找妖大人麻烦的！”马灵玉咬牙切齿。
“随便。”
“你！”马灵玉吊起眼睛正要发作时，远远地传来一个沉稳好听的男声。
“今日怎么这么慢？”
轿夫们急忙穿好脱了一半的衣裳，细细碎碎地抱怨起来。
“他怎么出来了？”
“谁知道呢，大约妖大人等急了，派他出来看看。”
“呵，这兔儿爷最是会讨妖大人欢心，我们哥几个在这山上奔波，他呢！净坏人好事！”
“行了，闭嘴。临波大人是妖大人的心腹，不得无礼！”领头的压低了声音道，“日子长着呢，走着瞧吧！”
脚步声近了，踏着一地枯枝落叶，却是有节奏，很平稳。
“抬稳些，莫要唐突了佳人。”男子的声音到了轿子旁边，跟随花轿一起往前走。
第453章 不是他
四个轿夫齐声应了。虽然有些不甘愿，但在这位妖王心腹的面前，却没有人敢把火气冒出一星半点来。
一行人沙沙地走着。没了浪声浪语，兰不远和马灵玉一时倒是不适应了，气氛变得有些奇怪，她们二人也没有再交谈。
马灵玉扭头望着轿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轿轻轻地晃，兰不远被晃得走了神。
她不禁想起了无道那些纸做的轿夫，个个满脸假笑，把轿子抬得四平八稳，叫人根本分辨不出是在行走还是停在原地没动。
她往后一靠，缓缓呼出一口气。
梦君。
那一日，有一个人和雅乌族长坐在林中对饮，等待着收割被困在缚灵阵中的武红牧等人。要不是兰不远及时赶到破了阵，恐怕武红牧他们几个在劫难逃。兰不远匆匆扫过一眼，对这个人，却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象就连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也没有留下半点记忆。
这应该是一种能影响到旁人意识层面的法术，世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绝对没有几个。
兰不远心中最怀疑的对象，就是白无常白孟。
梦君。孟君。
名字正好，实力也正好。且幽冥本来就要对付这四圣传人，梦君若是他，兰不远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今日在马灵玉这里，好巧不巧又听到了这梦君二字，兰不远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只不过，武红牧追着白无常的鬼气去了南方，而此地地处北面，怎么看也是南辕北辙。
兰不远觉得呼吸有些不畅。胸口郁结了一口气，难以散去。真正的天罗地网罩着她，上有玉蟾宫，下有幽冥。扑朔迷离，处处针对她，却不亮出刀剑，只不停地把她的前路变成泥潭，叫她步步深陷，喘不上气来。
谁知道前方又有什么陷阱等着她呢。
胡思乱想时，花轿突然停了。
几个轿夫远远退了开去。
许久没有动静。
兰不远和马灵玉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
马灵玉悄悄挑起一点轿帘，小心地从缝中望了出去，半晌，回过头来，冲着兰不远摇摇头，用口型说道：“看不见。”
兰不远望着轻轻摇动的轿帘，心中突然涌上来莫名的情绪。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极模糊的身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心惊，以为不自觉地释放了神念去探查妖王化作人身时，并不能动用妖力，但妖类直觉一向敏锐，若是感觉到神念入侵，定会二话不说现出真身把临近的威胁消灭。
但兰不远很快就知道自己多心了。
她并没有释放神念，只是头晕。左手无名指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个无约之誓，又在吸吮她的魂力。
兰不远倒是没有后悔做了这笔交易谁能事先猜到这个结果呢？若是白无常不用这近乎耍诈的手段，而是以诚相待，出手对付那妖圣，那么昆池就不会死。昆池不死，武红牧也不会这么伤心。如果是这样，兰不远觉得付出一些魂力很值得。
只可惜没有如果。
对方把交易做成了最糟糕的样子。
但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吃亏上当，就不会再有下一笔买卖了。
兰不远不是很担心身上的无约之誓，因为那股清凉的气又来了，它迅速充盈她的神魂，把她补得神清气爽。
除了还牙，兰不远身上再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宝贝。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样东西立了功，但一件寻常的宝贝就能弥补的伤害，想来也不会有多厉害。
这句话若是叫琳琅君听到，可能当场就会吐血身亡他做了几百年天巡总使，呕心沥血收集来的宝贝们，竟被看得一文不值！
“兰不远。”久久不见动静的御凌霄突然开了金口。
“嗯？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兰不远无比激动。
“方才有股气息，钻进你的体内来源于芥子中。”
兰不远心中一定。
果然是身上这些宝贝其中之一。
如此，就放心了。
“能具体一点吗？”兰不远问，“可知道大约是哪一样？”
御凌霄冷笑一声，再无动静了。
兰不远挺无奈。
轿帘微动。慢慢显出了一只手的形状。
很显然是男人的手。不紧不慢地，为新娘掀开轿帘。
不知道为什么，兰不远的心突然悬到了嗓子眼。这颗不按常理出牌的心脏滞了一滞，然后就疯狂地跳动起来。
‘不会吧！’兰不远惊恐地想道，‘这莫不就是戏里唱的命中注定一见倾心？！这样一个动作，怎地快叫我喘不上气来了！’
转头一看，马灵玉比她更紧张，两只手攥着胸前的衣裳，不住地吞唾沫。
帘子终于被掀开，那只手出现在二女的面前。
一只干枯苍老的手。
并不年轻的声音传了进来：“新娘，你在哪里？”
平平缓缓的声音，更叫人生起一身鸡皮。
兰不远的心脏噗通一声落回了原处，在她胸口重重地捶了几下。她更加惊恐地想：‘我这是在期待什么吗？难道想嫁人已经想疯了心，竟然期待这妖王是一位美男子不成？’
马灵玉倒是瞬间鲜活了起来，她向后方一躲，把兰不远让在了前头，急切地低声说道：“不是他，不是他！”
轿帘被彻底掀开，一个身穿大红喜袍，头发花白的半老头子半躬着身子站在花轿外，笑吟吟地看着二女。
“哟，今天可好，双喜临门！”老头一笑，露出了焦黄的牙。
“不，我不是，我只是陪她来的！妖大人，我把她送来，就要回去了！”马灵玉想跑，但妖王堵住了路，她只能往轿子里头缩。
兰不远静静地打量老头。
在她眼中，这老头只是一个凡人。她不敢释放神念仔细探究，人身的妖王不能使用妖力，只要她不惊动对方，对方也很难发现她其实是个危险的元婴修士。
说是危险，其实也不然。人身的妖王虽然没有实力，但也不是能够轻易杀死的如那张老蛇，人身的时候整个躯干都被轰成了渣，真身也没有半点损伤。因为人身只是“形”，就像是穿上的一件衣服。人身的妖王，妖丹藏于体内，只要妖丹无损，就算把它的身体打烂了，也伤不到它分毫。
所以兰不远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