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查清了
老龟嘴角直抽，学着良辰的语气凉凉地重复了一遍：“……无条件信任本君？这咋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这一句？然后？”
良辰苦笑道：“差不多吧，你学得真像，我都感觉昨日重现了。”
老龟用破烂的胳膊重重一拍大腿：“那就没跑了！这神情不就是那位……这，这龟爷我真有些晕乎了。”
良辰道：“后来，她用那小细胳膊一拍，就把我的魂儿整个给拎了出来。到了这时，我的三观才算是彻底给毁了。她在面前拍出一道黑缝，把我往里面一塞我就到了这里，一睁眼，见白无常拎着个魂在啃，我又给吓晕了，等我再醒来一照镜子，发现那个被吃掉的倒霉鬼，就是这具身体本来的魂。于是我晓得了，那个神人把我送回过去，想要改变未来，只是，救世主兰不远已经死了啊？那我可怎么办啊？我不要挑起这副重担啊……”
“什么过去未来的，”老龟挥了挥张二残破的手，“话带到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别别别别别杀我！我很有用，超级有用！”
老龟慢吞吞从张二的尸体中钻了出去，摇摇晃晃变回了那个老头子：“再说说，关于天柱人祭，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良辰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宗主告诉我的！宗主她发现了我是穿越者，她说我的魂和肉身契合度太低，我只能招了，但我没告诉她关于兰不远的事情，真的，我发誓那些事儿我也没必要说啊对不对？我只告诉过宗主我一觉睡醒就穿越了，后来她就把我带在身边，让我把我那个时代的东西做出来给她玩，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对不对？我哪里弄得出那些高科技产品来？没办法，我就弄了些唐诗宋词啊、嗯…流行音乐啊、嗯…网络啊什么的逗她开心，她一高兴，就给我讲她的‘大计’，是真是假我也弄不清楚，总之，千年一次祭祀天柱是天道宗的传统，这事儿，宗主想要搞破坏，目的就是和天上作对。更多的她没对我说，澄海君是玄武人祭这事，是有一次澄海君对她很不礼貌，她一气之下说出来的。”
老龟转着眼睛想了一会：“好。姑且信你，若是日后龟爷发现你有所隐瞒或者胆敢欺骗我，那我就亲自来看喽！”
“是是是，不敢不敢不敢。”
老龟转身之后，良辰抹了把汗，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心虚。
一人一龟出了牢房，刚回到离宗，便遇到了风尘仆仆回到卞京的沈映泉三人，那三人满脸警惕，让老龟速速去见兰不远。
一个时辰之后，老龟怀揣满腹心事赶到凤天城。
大老远便听见她那穿透力极强的笑声从一座高大华丽的竹楼里飘了出来。
“哈哈哈哈……那就一言为定了四位凌大哥！”
“放心放心！”凌五干脆地拍着胸膛，“四个哥哥皮糙肉厚，拿来试丹最好不过了！左右吃不坏，鱼鱼你放手干！”
老龟嘴角一抽，心中暗想，‘人与龟不同，人吃的丹，在龟身上恐怕是试不出效果。如此，倒是不用担心。’
这般想着，老龟跃进竹楼。
进了宽敞的大竹屋，老龟一眼就见到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立在屋中，满脸横肉一个劲儿抽搐。
兰不远老神在在，手法极为娴熟地揭开面前丹鼎的盖子。
一阵极为古怪的丹“香”味飘了出来。
四个汉子的嘴角齐齐一垮，哀求的目光投向了兰不远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子。
老龟干咳一声：“我回来了。”
兰不远目光一亮：“查清楚了？”
“清楚了。”老龟翻着白眼，拖着声气。
“哎呀四位凌大哥，抱歉抱歉我得离开一会，那个，丹你们自己先试试，哪里不满意等我回来告诉我。”兰不远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没事没事没事！陈特使，您的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先去忙先去忙。”
“嗳，那我走了。”兰不远拖着老龟出了竹楼。
凌家兄弟长长呼了一口气，还未笑出声，便见到心爱的妹妹一脸正气：“干什么干什么？当我死人？快，试丹！”
竹楼里，凌五的声音时不时地飘出来。
“太苦？那应当是明肝草没有炼透……嚼到一嘴沙子？怎么可能！……哦，我知道了，火候过了，烧出草渣来了，嗯……这里得用文火……什么？身上发热？怎么可能，这明明是清凉散，怎么会热？啊？二哥也发热了？呀！三哥的脸怎么红成了虾米……”
兰不远凝神听一阵，点了点头，与老龟掠进了密林中。
老龟便把良辰方才招供的事情一一说给了兰不远听。
“他要找我，就为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老龟摊手，“你若是不信，回头我吞了他，亲自看看有没有撒谎。”
“不用。他没必要撒谎，至多是瞒了些和他自身利益相关的事情罢了。”兰不远沉吟片刻，“他说他来自未来？带给我的那句话……那个语气，那个表情，是……那位？”
她抽着嘴角指了指地下。
老龟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我觉得是。”
“无道让一个来自未来的人，给我带句话，让我无条件信任他？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莫非他觉得拐个弯，经了别人的口我就能信了。这个逻辑不对啊！而且，有种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哪里有点怪，但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老龟一脸不耐烦：“怪的地方多了去了！没修为的人也能飞天遁地，切，当龟爷傻呢！要我说，这小子根本不是什么来自未来的人，就是睡了个觉，做了个春秋大梦，梦见化神满地走元婴多如狗罢了！”
“有可能！”兰不远点头，“这小子，脑袋有点不正常！是吧？”
“你也觉得！”老龟找到了知音，“这两天跟着他，真是……真是……我估计是冥君给他托了个梦，没把握好深浅，伤到这小子的脑袋了！”
“极有可能！”兰不远深以为然。
“那天道宗宗主那事儿……”老龟挥了挥爪子，“也不是个事儿，等到龟爷我彻底融合了玄武神力，直接给它铲平了，省得这个那个的事多。”
第378章 清凉散
兰不远琢磨了一会，又问：“你觉得良辰他有多害怕你？”
“嗯？”老龟一怔，“说到他怕不怕，这个呢，我觉得有点半真半假。要说他不怕吧，他还真有点儿怕。但要说他很害怕，又不尽然莫非这小子认为死了还能回他那个凡人飞天遁地的世界不成？”
“你觉不觉得，他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词儿的时候，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兰不远自己想了想，摆手道，“罢了，女人的直觉你永远也不会懂。你杀的那个要犯，没冤枉吧？”
“没冤枉没冤枉！”老龟不耐烦地说道，“都按你吩咐做的，我仔细查过卷宗，人证物证俱全，张二那小子也招认了就算杀错又怎么样？莫非你和良辰那小子一样，也要谈那些个大道理？他以为我无凭无据，抓住我好一通念叨！”
兰不远没说话。
老龟叹了口气：“真是怕了你们这些圣人！那个张二其实忒坏了！从小偷鸡摸狗，还糟蹋了好些个女娃都挑那些年纪小不懂事的，有的还没学会说话！单凭这一件，就该死了吧？还有，把人扔河里，这都不是头一回了！三年前，有个女娃儿说要告诉她爹，就被张二这小子扔河里给淹死了！龟爷我得了这小子的记忆，怕是要连拉好几天肚子！呸呸，真是晦气！忒坏了这小子！过个三五个月的，恐怕才能把这些破事给忘了！”
兰不远觉得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灵光，总是从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一滑而过。
她随口就问：“这些人的记忆还能影响你？”
“当然喽！你以为好玩呢？那些事儿，就像是龟爷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一遍，懂吗？唉，说了你也不会懂。总之，刚吃完还没消化那一小会儿，我要是愿意冒充张二，那就算他娘老子来了，也发现不了我是个假的你要是爱听，龟爷我今儿可以给你好好讲一讲吃人的心得体会……”
兰不远扶额：“……”
老龟眼珠一转：“我们要一直待在这深山老林里？什么时候回去？”
提起这个，兰不远开始两眼放光：“龟啊，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琳琅不是教我炼丹么？雅乌别的没有，就草药多，满地都是比如你脚底下踩的这一蓬，正是炼制七品凝水丹的主料。我原以为炼丹有多难呢，没想到的是，我的焰灵气天然就适合炼丹哪！旁人还得在下面点火，用灵气操纵火候，而我，只要把灵气往入气孔一灌便能随心所欲地提炼、凝丹，那叫一个如鱼得水如臂使指。你难以想象这能省下多少钱！告诉你，我就是个天才炼丹师！”
老龟有些狐疑：“这么容易？你确定你炼的丹吃不死人？”
兰不远不满：“太小看我了，方才凌家兄弟可不正是在抢夺我新出炉的清凉散？这雅乌又闷又热，吃了我的清凉散……”
话音未落，远远地传来了好大动静。
“出事了？”一人一龟飞掠回凤天城，便看到四个满身横肉的汉子赤着膊，争先恐后往一条脏兮兮的水沟里面跳。
“热死了！小妹！这丹有问题！就让哥哥运功把它逼出去吧！”
“是啊小妹！绝对绝对是这丹药的问题！不然怎么就我们四个不对劲？”
“哪有越吃越热的清凉散啊！这不是清凉散，这是火焰散！”
凌五抱着胳膊，看着他四人在泥里扑腾。俏丽的红唇轻轻一掀：“不管，反正不许运功！鱼鱼炼丹多不容易，你们要珍惜别人的一片好心！”
老龟捂着嘴笑个不停：“好一个天才炼丹师！”
兰不远镇定自若：“大约是因为把焰气炼进丹里面了。下一次我会多加注意。”
“下次？陈特使，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满身糊了污泥的凌大直抹眼泪。
凌五气呼呼地撅起了嘴：“哥哥！”
脸上叮着只大蚂蟥的凌二可怜巴巴地说道：“特使啊……九品的清凉散在您手上就这么要命，等到您炼出一品二品丹药来，岂不是连神仙都能毒倒了？”
兰不远双眼一亮。
凌五急得跺脚：“哥哥怎么说话呢！鱼鱼，你再炼一个！我还不信了！咱们不炼那九品的破丹了，就炼七品凝水丹吧，我来给你试药！”
“别别别别别……”四个凌天巡使齐齐急了，“我们吃！我们吃还不行吗！陈特使，这种小事，咱哥几个皮糙肉厚，忍忍就过了，千万千万不要伤害小妹……”
“怎么说话的！”凌五不悦。
其乐融融的一幕叫兰不远微微有些走神了。这个姑娘多么幸运，被人宠着疼着，没有生死大敌，不用为明天烦忧，生命中唯一的烦恼恐怕就是“无聊”二字。就算天塌了下来，几个哥哥也会替她顶着。
全然地信任他人，是一件多叫人羡慕的事情。
“就炼凝水丹！相信我！”兰不远从身后拖出一大蓬茅草，上面还有老龟的几个脚印。
老龟摸着下巴直点头，心想，‘我明白了，她这是要不动声色地除掉这几个天巡使呢。这死妮子也忒坏，脸上笑嘻嘻，心里要你命。日后经她手的东西，一概不入口！’
只见兰不远就地一坐，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三味草药。
提纯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焰灵气顺着入气口进入丹鼎之后，原本只能注入灵气，依靠灵气来驾驭从底部窜入丹鼎中的火焰，这便等于多隔了一重既要精准地操纵灵气，又要用灵气精准地控制火焰，出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兰不远直接省略了最易出错的一个步骤，焰灵气又随心收发，与旁人相比，差距可谓是天堑。
就凭这一点，怎么可能炼不好丹？
一个时辰后，一炉子热气腾腾的新鲜丹药出炉了。果然一次就成。
等到丹气散尽，凌五从丹室中取出一粒淡红色的丹丸，奇怪地眯着眼睛说：“奇怪了，我记得凝水丹是淡蓝色的呀！”
“小妹住手！这个让我来！”凌大一把抢过那粒红丹，含泪吞下。
第379章 受不起
凌五制止不及，眼睁睁看着凌大把独特的红色凝水丹吞了下去。
“大哥！你怎么能……”
“小妹，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叫我眼睁睁看着你受罪，我做不到啊！”
“不是，大哥……”凌五急得跺脚。
“小妹！”凌大眼泛泪花，“这一回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可别怪大哥运功把药力逼出去。大哥我并不是怕死，只是还要照顾你一辈子，看你成家……”
“大哥！”凌五大声嚷着，终于把话给说完了，“凝水丹不是用来吃的！是用来涂脸的！”
凌家四兄弟：“……”
片刻，凌大迟疑道：“莫非……陈特使脸上涂的正是这个？”
他嘴角直抽，望望兰不远那酷似瘾君子的脸色，再瞅瞅自家亲妹子如花似玉的嫩脸。
兰不远觉得有必要为自己的丹药正名：“非也！我脸上这个，乃是闭月的护肤秘术。”
众人：“……”
平静祥和的日子过得飞快。
一晃眼，就到了冬天。
雅乌的冬天并不太冷，林子里少了热，只剩下闷。
在凌家五兄妹和陈正东的配合下，兰不远总算是认了命，相信自己果然是炼丹奇才凡她亲手炼制的丹药，效果总是和正确的丹药南辕北辙。大多数时候，炼出的丹正好是反着来的，时不时运气特别好，还能叫她炼出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灵丹来。
像‘多子丹’让凤天城的母鸡们都不再生蛋，‘百经丹’让人功力倒退十年，‘消解丹’让人半刻钟跑一次茅厕这种事情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最终，兰不远偷偷从琳琅君的芥子里掏出一副二品丹药‘涌泉丹’的配料，成功炼出了一枚金色丹丸。
涌泉丹服下之后，每一日都能给人提供金丹初期吐纳一年的灵气，持续整整一年。这样的神丹一但出世，必定万人哄抢，引发一场血雨腥风！然而围坐在丹鼎周围的数人却是十分谦让，并没有出手去抢夺，一个比一个更君子，纷纷表示无功不受禄，这份机缘太大，自己消受不起。
……
大庆方面，有算无遗漏的毛十三坐镇，两国合并的事情已接近尾声。
如今大庆已不复存在，在良辰的强烈要求下，大庆与雅乌合并之后组成的新帝国名为大唐，建国初期为了方便称呼，原大庆称为北唐，原雅乌称为南唐，国都定在了盛产雾绸的云洲，更名长安。
天子人选暂时未定，良辰在名义上主持大局，等到一切事情处理完毕，正式上报天道宗之后，再为新生的大唐选出国君。
小雪落下来的时候，沈映泉抽空跑了一趟凤天城。
“其他方面倒是没有发现异常，只是给新国定名的时候，良辰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坚持要用大唐。云洲更名长安倒是很顺利，双边都很喜欢‘长安’这个名字。雅乌……不，南唐的人被夏侯亭打怕了，再加上南境一战失去了老族长和一批高级蛊师，他们早已成了一盘散沙，有你亲自坐镇凤天，南唐这边自然是生不起半点波澜来。至于北唐，虽然民众对更名迁都有些不满，但相比较被天下各国群起而攻，已算是大幸的事情。如今双边民众情绪已安抚妥当，边境已有了交换物资的集市，融合很快便能完成。”
兰不远笑着点点头。
“师妹，我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你是不是快要离开了？”
兰不远笑道：“还有两年。两年之内，我必须晋级化神。”
“怎么可能！”沈映泉哭笑不得。
“做不到我就会死。”兰不远难得地露出了些孩子气，“我不想死，可那些人一定要取了我的性命。我打不过。我原本想着，若是能利用天道宗，说不得还能有一战之力，但如今我不再那么想了。元华君、宗主、良辰都不是普通人，想要弄清楚他们各自的秘密再收归己用，两年时间显然不够，远远不够。”
沈映泉忧愁地望着她。
兰不远强颜欢笑：“我的想法是这样晋级化神，但利用幽冥气来隐藏这件事情。在他们来杀我的时候，我把动静弄大些，轰轰烈烈地‘战死’，然后元神悄悄逃逸，找个地方躲起来慢慢修炼，或是夺舍，这样，就能躲开他们的追杀。”
沈映泉倒吸了一口凉气：“师妹……如此绝密……你不该告知于我！你，万万不可再告诉别人！记住了没有！这种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了，怎么能对别人说？”
“我信任师兄你呀！”兰不远脸上露出笑容，“我看见凌五每天都很开心很快乐，我便想要试着彻底地信一个人。”
“必不辜负你的信任。”沈映泉抿紧了双唇，目中微微泛着光，“师妹，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
兰不远狡黠地笑了笑：“师兄你附耳过来……在整个大唐境内，给我修庙……我想想，当初有个祥瑞郡主的虚名，那就修个祥瑞庙，金身便照着我的样子来塑。”
沈映泉目瞪口呆：“师妹……这个……你确定要这么做？这，这……”
兰不远假装不悦道：“我从来也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品行高洁人士，做了这么一桩大事，挽救了成千上万的子民，哪里甘愿默默无名地做幕后英雄？必须修！这祥瑞庙必须修！师兄若是不答应，那我就自己来！”
沈映泉扶额叹息：“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只管专心修行即可！”
“将我的功绩刻在每一座庙里面我做过的事一件也不要写漏了，至于我没做过的……师兄自行考量吧，不要太夸张，要让人一看就能相信。”
沈映泉晕晕乎乎地去了。
老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你要学他们吸收香火之力？这个没用的，很多妖王都试过。你难道没见过那种奇怪的小庙小祠？其实都是一些妖王弄出来的，它们还会真帮着信徒做些事情满足他们的心愿，但最后都成了废庙。”
兰不远瞪大了眼睛：“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老龟一脸欠揍。
第380章 凌霄殿
“我现在问，行了吧！赶紧把你知道的事都说了。”兰不远一脸‘人不与龟计较’的大度表情。
老龟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世间之事嘛，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多多少少总是会留下痕迹，叫人摸到些端倪。比如这香火之力，在你们看来是多么神秘莫测的东西，但其实很多大妖都是知道的。妖王为自己盖了庙，四下里传出些假消息，便会有人来拜，妖王只要满足他的愿望，消息很快就会传开，来拜的人就会很多。”
兰不远一脸震惊：“这，这岂不是和神仙们一样的手段？！”
“但是并没有用。”老龟眨了眨眼，“不过三年五载，妖王发现上了当，便甩甩袖子走了，留下一座破庙。信徒发现这庙一天比一天不灵，也就不来拜了。你要留心，就会发现一阵一阵啊，就会有新庙盖起来，旧庙荒废下去。一代新人换旧人，其实都在走同一条路就是了，屁用没有！看到那些被人支使得团团转的傻子，真是乐死了！”
它的脸上满满都是兴灾乐祸。
兰不远忍俊不禁：“这么清楚，看来你当初也被坑得不浅。”
老龟噎了下，伸了伸脖颈，没理她。
兰不远道：“其实我并不是图着香火之力，只是故布疑阵罢了。你想想，我若是什么也不做，上面的人多不放心啊。总要做些事情出来，叫他们以为我自以为有了底牌，这样他们才会放松懈怠，我才有活命的机会嘛！”
老龟有些不屑：“你们人类真是诡计多端！算来算去也不嫌累。这事儿要放龟爷我身上，一定找个最高处，双方光明正大的约着一战！”
兰不远毫不留情地揭穿：“然后找个替死鬼，你自己溜之大吉得了吧您哪，我难道还不清楚你什么德性。”
老龟把白眼翻得啪啪直响，看起来毫无愧意。
“北漠应当下雪了吧？”兰不远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老龟一脸无语：“不是吧……还要去？那个地方我是真的烦透了。”
“不，这一次，咱们去北霄！”兰不远意气风发。
鹅毛大雪把北霄国都天都城打扮成了一个守孝的人。
凌霄殿建在天都城的最高处。远远望去，只见两角飞檐直插云霄，大串的冰棱子从琉璃瓦上垂落，好像遮面的珠串子。北霄皇帝御天痕极为疼爱御凌霄这个独子，取名凌霄，自小又许他与自己同住在凌霄殿历代都没有过这般先例。而御凌霄死后，御天痕竟让御凌霄的遗孀赵惟儿搬进凌霄殿与自己同住。儿子去世，公公收下儿媳妇这种事情，就算在毫无礼法可言的北蛮都可以说是惊天丑闻，更何况是以铁血铁律闻名的北霄。
借着这场大雪遮掩了踪迹，老龟和兰不远潜到了凌霄殿的西侧偏殿中。
“太子妃又闹着要吃凉粉，心气正不顺着，今日当值可要注意着些，莫要去触个大霉头。”殿外，两名宫女头凑着头说话。
“她自己不痛快了，三天两头就寻我们晦气！这样的天儿，哪有办法替她跑到她家乡买凉粉去就算去了，大冬天的谁卖凉粉啊！”娇俏可人的宫女满脸不悦。
“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再说了，当心祸从口出。咱们在宫里做活，平平安安最要紧。太子妃腹中怀着太子的遗腹子，如今是双重的金贵。你还不知道吧，高督主已经冒雪到大唐去给太子妃买凉粉去了。”年纪稍长些的宫女不紧不慢地说道。
“嘶督主身份如此贵重！竟然……”
“再贵重能有小太子贵重吗？你这丫头，长得可人又读过书，从前太子在的时候，是最能与他说上话的你看太子妃再不顺眼，人家也是咱们的主子，咱们的命可就在主子们一念之间……”
“怎么又说这些！”娇俏的宫女不耐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最是看我不顺眼！我哪敢看主子不顺眼啊？奈何我天生是个不会讨人欢心的，是她看我不顺眼才对！”
“不说哪行呢？你自己照照镜子，每次到太子妃面前当差，总没个好脸色，你让她怎么喜欢你？主子不喜欢你了，受罪的是谁？”
“谁要她喜欢我了！”娇俏的宫女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她就是气太子读书不要她作陪，把邪火都撒在我身上！如今太子没了，她更是变着法儿欺侮我！就是欺负太子没了……呜呜……没人能作主了……”
年长的宫女叹了口气：“难道你觉得太子会替你作主？别傻了。太子再喜欢你，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婢女损害了一宫正妃的体面尊严，若是太子还在，看到你这样给太子妃脸色，你的脑袋呀，恐怕就难保了。”
“含香姑姑！”娇俏宫女涨红了脸，重重地跺脚。
年长宫女摸了摸她的脑袋：“玉梅，别多想了。如今太子都没了，也没什么盼头了。好好熬着，再几年便能出宫去了。”
“可是、可是……”玉梅压低了声音，“哪有儿媳妇侍候公公的道理！这怀着大肚子，没日没夜和皇上在一起……太子尸骨未寒啊！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这都引动天象了……”
“住口！”含香姑姑一巴掌扇了过去，“你是当真不想活了么！”
见到向来最是脾气温软的姑姑当真生了气，小宫女吓得口齿都不灵光了：“姑、姑我错了，别生气别气别气！”
兰不远把两条腿垂到宫梁下，一前一后地晃荡。
“啧啧，赵惟儿她不会真的跟了御天痕那老头吧？这事儿得打听清楚，回头大师兄一定会想知道的。”
老龟百无聊赖地翻白眼：“我觉得沈映泉一点都不想知道。”
“怎么可能不想知道呢？”兰不远一本正经，“毕竟云香公主可是大师兄心头永远的朱砂记。他一定很想知道如今她过得好不好。”
“知道她过得不好你就开心了？”老龟凉凉道。
“哪能呢。她过得好，师兄才能把她给忘了啊……”
“你又不喜欢沈映泉，管他忘不忘记的。”
第381章 不喜欢
“你又不喜欢沈映泉，管他忘不忘记的。”
兰不远下意识想要反驳。
张口结舌半晌，愣愣道：“我不喜欢大师兄吗？我挺喜欢他的，他长得好看又风度翩翩，像一根完美无瑕的青竹，现在对我还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见不到他的时候，你会不会想他？”老龟问。
“这倒没有你也知道我那么忙，又要炼丹，又被凌五那丫头缠着。这不，到了这里，才听到赵惟儿这个名字，我便第一时间想起大师兄来了！”
看着这个喜滋滋的傻木头，老龟忍不住叹了口老父亲般的气：“算了，对牛弹琴。不开窍也好。”
兰不远噗嗤笑出了声：“我才不是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我什么都懂着呢！只是……世上的美男子我还没有看遍，就这么选定一个人，那也太草率了吧！这是对自己和对别人的不负责！”
老龟脸皮直抽：“你有理。”
“等到我解决了那件事情，便要游遍天下河山，尝遍各国美味，看遍世间美男。”兰不远发下宏愿。
老龟无力吐槽：“……你高兴就好。现在做什么？你打算在这房梁上待到什么时候？”
兰不远神秘一笑：“我已把明神丹碾碎，洒进他们送进去给御天痕饮用的茶盏里，现在就静等药力生效。”
老龟：“……你莫不是是忘记了自己炼的丹都是什么德性？”
兰不远抬起一根食指摇了摇：“明神丹能让人精神大振，感知力大大提高。我的丹嘛……御天痕服用之后，我们两个便能顺利潜到他身边而不被觉察了。”
老龟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论废物利用一道，你可谓宗师级别。”
“过奖过奖。”兰不远笑道，“龟你冷不冷？要不要来几粒清凉散热乎热乎？”
老龟：“……”总觉得她好像领悟了什么逆天的技能是怎么回事？
过了小半刻钟，老龟双目一凝：“感觉到了，御天痕的气息大大地减弱，看来你的明神丹生效了。”
一人一龟避开守卫，从后窗翻进了凌霄殿。
御天痕正坐在銮座上批阅奏折。
他看起来有些精力不济，时不时用三个手指揉捏眉心，捏出几道红色的“川”字。
“高畅还没回来？”
身旁的老太监挤出满脸笑：“陛下，高督主才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咱们北霄和大……唐之间，还隔着个北漠哪，哪有这么快的！陛下您是看折子看累喽，感觉度日如年！”
御天痕挤眉弄眼一会，叹：“不服老不行啊。就盼着麟儿早日诞下，好继承这副担子。”
老太监犹豫了一会，忍不住多嘴：“陛下爱孙心切，将太子妃留在凌霄殿照看，哪里是外面那些心思龌龊的猜测的那样……”
“哈哈哈哈！”御天痕道，“朕阻止不了他们想，却可以阻止他们说！”
老太监的脸色微微一变，闭紧了嘴不再言语。
就见一个宫女走了进来。
兰不远和老龟从梁上探头一望，正是方才在偏殿外面说话的两人其中之一。
“婢子给圣上请安……”她伏在地上没有抬头，嘴对着地面说道，“圣上，方才太子妃身边的二等宫女玉梅，对婢子说了那句大不敬的话，婢子喝斥了她，不敢隐瞒，特来报与陛下。”
御天痕微微一笑：“知道了。”
老太监冷汗直冒。
这位含香姑姑可是宫里最出名的老人、好人。在宫中人缘数一数二的好。
这样一个老宫女，不经通传便直直闯进凌霄殿正殿……很显然以她正常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她是皇上的一枚暗钉，光明正大地钉在人群中央，紧盯着身边的一切，一旦发现有不妥，即刻便直接报与皇帝。这样的暗钉，究竟有多少？
它，也许就是身边一个极亲近的人。
也许，是身边的每一个人……
窗外还飘着大雪，老太监的后背却是慢慢地湿透了。
蓦然，他的脸色白如霜雪。
既是暗钉，为什么要让自己看见？这般刻意，原因是……
老太监浑身一紧，便看见皇帝正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
老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有何吩咐，老奴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御天痕盯了他一会，笑了：“老东西，聪明得紧。你与高畅这些年合作颇多啊……”
老太监吓得说不出话，不断地用额头撞地板。
“朕又没问你罪。”御天痕道，“下了职，与他相约着喝喝酒、谈谈心，顺便……看看他对朕留太子妃侍寝，是个什么看法。”
老太监惊得抽着气儿：“……老、老奴，不、不敢……”
老龟打了个呵欠：“这都是些什么有的没有……我们到底做什么来了？”
兰不远一边打量下方的御天痕，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找神器。”
“哦……啊？！”老龟打一半的呵欠生生憋了回去，“神、神、神器？！在这？！我地个龟龟啊！”
“也不一定在这，我猜的。”兰不远淡定自若，“也别抱太大希望，这一趟能取到神器最好，没拿到也不要紧，反正也跑不了。只不过，有它傍身，我才敢再度闯进龙潭虎穴去谋事啊……”
老龟奇道：“天道宗一号人物元华君不是已经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你还怕啥？你还怕那个童颜巨x的宗主不成？”
兰不远只笑了笑，没有答话。
过了一会，见老太监战战兢兢退了下去，御天痕困顿地打个呵欠，靠坐在龙椅上眯瞪起来。
兰不远与老龟潜到后殿，去寻赵惟儿。
赵惟儿正与陪嫁过来的贴身大宫女说话。
“公主，那个玉梅，您还留着她干什么？！从前，她自恃服侍太子服侍得久，非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便是见了公主，她也没几分好脸色。您大度不与她计较，也不想公然处置太子贴身的人惹他不快可如今太子都没了，她还拿乔，您也能忍了？！您千金之躯，又怀着金贵的孩子，不过是想吃个凉粉，她便在那里甩脸子，这种贱婢，要我说，要我说……”
赵惟儿抚了抚高高隆起的小腹：“雁容，我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你忘了？”
第382章 必有妖
“……听这意思，赵惟儿肚子里这个恐怕有问题？”
兰不远趴在房梁上，翘着小腿听得津津有味。
老龟怒其不争：“你可不可以不要如此不务正业？你到底是来找神器的，还是来听八卦的？！”
“磨刀不误砍柴功。”兰不远笑吟吟道，“皇宫那么深，皇帝又用如此手段防民之口，既是如此，为什么我们一到北霄境内，就听到了皇帝把太子妃留下来侍寝的风流闲话？”
老龟愣了一会：“……不记得什么时候就知道了。”
“简直是口口相传，消息铺天盖地。反常必有妖。”
老龟：“你就是最妖的那个妖。”
一人一龟耐心地等待天黑。
夕阳降下时，北霄皇帝御天痕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头照进这间寝殿的微光。
在满室烛光的照耀下，清清楚楚地看见赵惟儿恐惧地缩了下身子。
‘难道她是被强迫的？救她不救？’兰不远暗暗地想，‘若是要救，那必定得把人带回去。一旦带回去，这孤儿寡母，师兄一定不会放任不理，这一理，便等同于找个龟壳一钻，甘愿做接手的大王八了。’
寝殿中的宫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没有发出半丝响动，殿门已合得严严实实。
“不要怕，”御天痕摆了摆手，“朕今日精力不济，就不勉强你了。”
“谢、谢谢父皇！”赵惟儿喜极而泣。
兰不远和老龟双双震惊了猜到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
“孩子今日如何？有没有闹你？”
“今天挺乖的……”赵惟儿声音有些哽咽，“父皇，若是再那般折腾，我怕、我怕他都没机会到这个世上来看一看了啊……父皇！”
御天痕沉下了脸：“此事休得再提！”
“……是。”赵惟儿认命地叹了口气。
御天痕也叹了叹：“这是凌霄留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了，你心疼，我又何尝不心疼？可是，时间不等人！你也知道，那个沙漏……”
赵惟儿惊恐地瑟缩了下：“父皇，臣妾知道，臣妾知道。臣妾不敢坏了父皇的大事。”
“知道就好，你好生歇着吧高畅已带了凉粉回来，朕这便让他给你送来。”
赵惟儿苦笑了下：“……是。”
“听说有个宫女惹你不快，你身怀有孕不宜沾血，朕替你处置了。”御天痕一边说，一边大步走向门外。
“谢父皇，臣妾恭送父皇。”赵惟儿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冲着殿外行礼。
兰不远冲着老龟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老龟探头探脑：“果然有妖。你是怎么猜到的？”
“那次在蜃境之中历险，我得知了御凌霄一个秘密从凌霄殿，可以看到蜃境中的情形。你难道不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脑袋一根筋的老龟琢磨半天：“不觉得，不知道，没有。”
兰不远叹：“祭坛。不弃弄出来的天宫倒影里，祭坛上，可以看到真正的天宫。你难道不觉得这二者之间可能有什么关联吗？”
老龟一脸无语：“这要多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才能把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之间整出关联来？”
“所以我也不确定啊。这不，亲自过来走一趟，确定了不是？”
“那怎么办？”老龟皱着眉头望了望下方的赵惟儿，“一般来说，我们不吃怀着幼崽的猎物……”
“谁让你吃她了！”兰不远把老龟的脑袋敲得“咚”的一响，“满脑子都是吃，怎么成大事？”
老龟大翻白眼：“食、色，性也。压抑本性，那就是不顺应自然之道，不顺应自然之道，那就是倒行逆施！”
它摇头晃脑。
兰不远：“……”什么时候开始一只龟也讲大道理了。
老龟还要说：“你们人类，一天天的就在做逆天而行的事情，还道貌岸然的满嘴仁义道德。你不信我就给你举个例子比如我们妖兽，妖，和兽，肚子不饿的时候，就算猎物敞着肚皮，四脚朝天躺在面前，也不会去动它。你说这是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我们都遵循着自然之道。捕猎杀戮，那是为了填饱肚子，为了生存下去，而不是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从前我没有细想，只觉得不饿，那就不吃不饿还吃，那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到了后来，我慢慢琢磨出一个道理若是今天我不饿，偏要勉强地吃，明天肚子饿的时候，很可能就没得吃了，因为它或许就是这一块地皮上最后一只猎物。”
兰不远初时不以为然，觉得一只龟哪能说出什么道理来，听着听着，凝了神，歪着头看着对方，竟是听得入神了。
老龟也讲得欢快：“若是换了你们人的想法送上门的猎物，怎么能不吃？那就吃呗，结果今天把自己撑坏了，到了明天，没得吃喽！用你们的话来说，这个叫做竭泽而渔。嘿，最奇怪的就是，你们人，明明什么道理都早就琢磨出来了，偏生就是说一套，做一套。后来我又琢磨了一阵子，又叫我给琢磨出些东西来。”
“说，你说说。”兰不远饶有兴致。
“你们人总会这么想‘我要是不吃，那就被别人吃了，怎么办？’。再比如，做那些良心不安又能赚到钱的事情时，总会想‘反正就算我不做，那也会有别人做。’结果怎么样，各行各业，都有人在赚黑心钱。到了最后，老老实实过活的人，日子越来越难。钻空子、昧良心的人，日子越过越滋润。这就是你们人啊！但这，正是真正的竭泽而渔，竭的，便是‘诚信’这二字。”
“再说那只猎物，”老龟眯起眼睛，“在人类的眼中，你不吃，那就是便宜了别人。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自己受点罪，勉为其难地吃下，不过是肚子撑得难受罢了，比起便宜他人，受这点罪又算什么呢？至于明天能不能找到猎物今儿吃撑了，明天就算饿肚子，也不算亏。”
兰不远无言以对。
第383章 想当年
老龟得意洋洋：“因为绝大多数人呀，都会把能捞的猎物通通捞到手，结果就是，到了第二日，所有的人一起饿肚子！这就导致每一个人都更加疯狂地掠夺眼前可见的资源，然后情况变得更糟糕，每个人都在恐惧，每个人都在掠夺，每个人都被贫困包围。你有没有想过，每一年被妖兽吃掉的人，和死于贫困的人相比起来，那真是九牛一毛也算不上！所以呀，那些大道理，你自个儿先琢磨清楚了，再来教训龟爷我。”
兰不远投降：“在我想清楚之前，不再干涉你的饮食习惯了不过，赵惟儿和御天痕都吃不得，说不定需要一些很特殊的手段，才能找到神器所在。比如他们二人必须配合行动，少了哪一个都不行……”
“知道知道。”
“那我们现在面临一个难题若是不给御天痕下药，金丹后期的他肯定会发现这里有外人的气息；若是给他下药，他就没精力带着赵惟儿去‘那个地方’，你说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拿下他，逼他带我们去。”老龟一脸看白痴的神情。
兰不远挠了挠头：“抱歉，忘记了最简单粗暴的法子。请”
老龟：“如今我还未完全融合玄武之力，一出手就要人命。这种事还是你自己来吧。”
兰不远叹了口气。
沉吟半晌，她重重一拍脑门：“傻了吧我！天道宗办事，一个皇帝敢还抗命不成？”
话虽这样说，兰不远却没有即刻现身的意思。
一人一龟继续猫在赵惟儿头顶上。
“雁容！雁容！”半夜，赵惟儿突然惊醒。
“公主，您怎么了？”贴身大宫女急急走到床榻前，握住了她的手。
赵惟儿叹了口气：“御凌霄死了，你更是肆无忌惮。罢了，公主便公主吧，我倒更甘愿回到当初未嫁的时候……”
说着说着，她抹起了眼泪来。
“公主，您是不是又梦见那位了？”雁容低低地说道。
赵惟儿惊恐地环视一圈。
雁容道：“公主安心，今夜皇上和高督主都不在凌霄殿。没有人能听到咱们说话。”
“当真？”赵惟儿如同溺水者握住了一根稻草。
雁容悄悄地叹息一声，抬起眼睛来，坚定地望着她：“当真！自从发现公主怀有身孕，皇上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凌霄殿呢。从前太子离宫时，您总要和婢子说一说心里话，好稍微纾解心中的气闷，这几个月，唉……”
赵惟儿急急抓住她的手：“雁容，这些话，千万不可对其他人说，父皇的秘密若是叫人知道了，你会没命的！”
“婢子明白。婢子只是心疼公主。”
“呵呵呵，”赵惟儿苦笑道，“这一回，他又假借我要吃凉粉的名义，让高畅到大庆去把棋圣拿了过来大冷天的，但凡是个大庆人，便会知道根本无人做凉粉！也只有北霄这些蠢材会信！会骂我是个祸国妖妃！”
“公主受委屈了！”雁容抹起了眼泪来，“自打发现您怀了太子的孩子，皇上他……公主，您虽然不说，婢子也能猜到几分每次皇上留在这里过夜，您总是被折腾得不成样子。若要说他对您不轨，婢子还真不相信！思来想去，便是利用这个遗腹子在做什么秘密的事情了……”
“别说！别说！”赵惟儿惊恐地制止了她，“千万不要再说了！你可知道，这宫里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他的眼睛！”
雁容强颜欢笑：“那，咱们不说这个！公主，您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婢子知道有那种先例，公主出嫁丧夫，只要守孝满了三年，便能归国再嫁。公主，老天爷是公平的，您什么苦都吃过了，下半生也该还您一个平安喜乐了！”
赵惟儿苦笑道：“傻丫头，那是大国强国的公主欺负势微的驸马爷呢！像我这样的……在大庆便不受待见，嫁给了堂堂北霄太子，还想着归国？做梦吧！父皇没让我殉葬，不过是因为我腹中的胎儿罢了！”
“不是的公主！”雁容双目放光，“您还不知道呢吧！咱们大庆，已吞并了雅乌和北蛮，如今国富民强，又有天道宗内位高权重的大人撑腰，可不得了了！虽然更名大唐，但换汤不换药，掌政的……”她压低了声音，凑到赵惟儿耳旁，“还是您的亲弟弟赵继基呢！”
“当真？！”赵惟儿双眼一亮，“皇弟他……没有死在青陵山？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与皇弟虽然接触不多，却知道他是个极心善的好孩子！若是他知道我处境艰难，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公主，您只需忍耐即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守到三年孝期结束。公主，这也是婢子此生最大的盼头了！”
“嗯！”赵惟儿重重地点头，“如今我已知道曾经的自己大错特错。若能平安地回去，若是……他还没有觅得佳偶，便是给他洗衣做饭，烧火叠被，我亦是无怨无悔。有什么，能比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更令人欢喜呢？雁容，你还记得吧，还记得吧？”
赵惟儿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撩开了身上的衣裳，露出了层层叠叠的伤痕：“你瞧瞧这些，瞧瞧这些！旁人只会羡慕我怀上了御凌霄的骨肉，天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每一次与他同房，我都像是在十八层炼狱里滚过一遭啊！”
“公主！婢子知道，婢子知道！”雁容咬牙切齿，“其实，婢子私下里，早已诅咒过他千百回了！他死得好！活该！他根本就不是人！”
梁上君子兰不远想起了当初那些带着倒刺的三棱刃，不禁微微地笑了笑。
“其实，御凌霄就这么死了，着实有一点遗憾。像他那样的人，应当关起来，废了修为，任我施为毕竟皮相是极好的。”兰不远猥琐地叹了口气。
老龟不禁挪出一丈，和这个恐怖的家伙保持安全距离。
第384章 大秘密
主仆二人拉着手哭了一会。
赵惟儿又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好。他，毕竟是我的丈夫，虽然他伤害我，但也给过我无与伦比的快乐。便是日后真有机会和沈公子再续前缘，我的身上和心里，御凌霄的印迹却永远也抹不去了……当然，若是真能在一起，这种事情绝不能告诉他。”
兰不远咬牙切齿：“她还惦记着大师兄，我忍了。想和大师兄在一起，我也忍了。但想让大师兄做王八，这个坚决不能忍！”
老龟无辜地说道：“王八吃你家大米了？”
兰不远盯着它：“难道没有？当初是谁从牙缝里给你省下的肉……”
老龟：“……”
床榻前，宫女雁容咬了咬唇，定定望着赵惟儿：“公主，您连这个都对婢子说了，便是全心全意地信任婢子了。既然如此，您心中最重的心事，也请一并告诉婢子，让婢子替您分担一二吧！公主，您一个人，忍受着全天下的诋毁谩骂，一切都要憋在心里，会憋坏的呀！”
赵惟儿又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一会，终于抬起了一双泪眼：“雁容，你跟着我，已十多年了……”
“公主，十三年了！”
“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说出来，便是将你也拉下火坑……”
“公主！婢子的命，早就是您的！”
“好！我说！我说……”赵惟儿用锦帕抹了抹眼泪，娓娓道来。
“从前，我也是不知道的。雁容，你也晓得，自嫁给御凌霄，他从不让我踏足这凌霄殿。直到……直到，他死了，父皇发现我怀了御凌霄的孩子……”
“公主您慢慢说，”雁容不知何时坐到了赵惟儿身边，替她拍背顺气。
奴婢的平起平坐让赵惟儿微微有些不适，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她便无心计较这些了。
“那一日，父皇把我叫来凌霄殿，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御家祖上，乃是真仙降世。”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句，险些把两位梁上君子给震了下来。
兰不远瞪起眼，竖起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御家那位先祖本是寿与天齐，但他到了人世之后，发现人间的亲情比长命百岁更加可贵，便悟了。他不愿再做神仙，甘愿堕入轮回，忘却一切，做平平凡凡的人。于是，他将自己的法力和通天的法宝尽数封印在一处秘藏之中，立下了遗训，非大灾祸临头，不得探秘寻宝。”
赵惟儿的身体哆嗦了起来：“至于如何知晓大灾祸，靠的也是那位先祖留下的一样宝物，叫做祸源。其实是一只沙漏，上为福，下为祸，代表的便是天下大势。天下大势，福祸相倚，所以沙漏两端，总是均衡的。但自开春以来，这沙漏便如同开了闸，天下之福疯狂地泄去，灾祸越来越满……”
雁容奇怪地说道：“可是婢子并没有觉得这一年灾祸显著地多过于往年？”
“这才是最可怕的呀！这便意味着，即将到来的灾祸，乃势不可挡，一击便要摧毁整个世间！”赵惟儿道，“你是不知，那斗中之沙，颜色已越来越红，上一次我瞧见，已赤红如血了！”
雁容又道：“那如果把沙漏翻转过来？岂不是灾祸又转向福缘了？”
赵惟儿的笑容阴诡极了：“雁容，这个问题我也问过父皇，父皇便掉转沙漏给我看，你猜猜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沙，便自下往上，丝丝缕缕地飘向灾祸一端。父皇说，不过半年，至多一年，这灾祸便要降临了。唯今之计，只有打开先祖秘藏，看一看真仙给后人留下了什么样的救世法宝！”
“即使如此，与公主您何干！”雁容道，“您身怀有孕，难不成还要您去闯秘藏？皇上乃是金丹后期的修为，若是连他也束手无策，您一个弱女子，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因为开启秘藏需要二人配合。从前御天痕与御凌霄，早就在谋算着秘藏中的宝物，想要寻得至宝，称霸天下，将天道宗也踩下。这父子二人花费数年，总算是破除了九十九道道纹中的九十道，还余最后九道未解。太子到北漠，想要取回一件法宝，便是为了第九十一道道纹，谁知，他竟然命丧北漠。御天痕原本已经熄掉了心思，没想到，我腹中竟留下了御凌霄的孩子……因为我腹中血肉的缘故，如今的我也算是御家后人，被秘藏所认可了。”
雁容倒吸了一口凉气，默然无语。
赵惟儿叹了口气：“其实，我根本不信什么灭世的灾祸——世间那么多修道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么？皇室每年都把灵石分发下去，助他们修行，这么多年下来，还能喂狗了不成？若是真有什么事，也该他们顶在前头——哪有只拿好处不办事的？有他们撑着，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一时半会，也牵连不到我们身上。莫要说如今身在北霄最为安全的金殿中，就算是回到卞京，咱们大庆也是有能人的。再怎么样，也不会委屈了我们这些皇亲贵胄。”
雁容嘴唇动了动，没吱声。
赵惟儿恨恨地说：“只可惜，御天痕他不这么想！他想做大英雄，想做救世主！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想要流芳百世！他巴不得来个什么大魔头，好让他一展雄风！当然，得在他拿到先祖秘藏之后！他为了自己的野心，倒是什么也不怕！不怕脏不怕累不怕痛不怕死，可凭什么拖我下水！若不是他威胁我，这个孩子若没了一定会要了我的命，我早已把它、把它……”
“公主！使不得使不得啊！千万使不得！”雁容扑通跪下。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不敢啊……再说，我哪里舍得……”赵惟儿抚着小腹，“雁容你说，沈公子他，会像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儿一般，爱护我的孩子吗？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对我一片真心，他当是会的吧！”
雁容叹了口气：“公主，即使您能回国去，这个孩子可是北霄的嫡系传人，他怎么可能也跟着去呢？”
赵惟儿笑了笑：“这个我自然知晓！我的意思是，待我的孩儿登上皇位，沈公子他一身本领，也可以辅佐我的孩子呀！”
第385章 生机丹
梁上君子气炸了肺。
大师兄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要当王八戴绿帽！
这赵惟儿，除了有张漂亮脸皮之外，真真是一无是处！
“别气了，你就算气死了，沈映泉那小子也不会知道。”老龟阴阳怪气地说道。
“是呗，”兰不远幽幽地说，“我和师兄一个月难得见上一面，就这，还老能看到他望着北边发愣——你说世间男子是不是都这么蠢？看见个漂亮的，就什么也管不着了。管她是好人是坏人。哪怕蛇蝎毒妇，他们也是又爱又恨的，就是撒不了手！”
老龟轻轻地干咳一声：“琳琅君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也爱围着他转。”
“我那是有目的有策略的！”兰不远不忿，“再说，就算琳琅他想要娶我，那我也不肯嫁他啊！你信不信这赵惟儿勾一勾小指头，沈映泉他屁颠屁颠就来了！”
“你也太小看那小子了。依龟爷我看哪，沈映泉应当会拒绝，然后黯然神伤一辈子。”老龟捋着白须。
兰不远更是气得想呕血：“怎么就这么气人呢。就算我没决定要嫁给大师兄，可还是很生气呀！他找个好女人不行吗？阿牧难道不比赵惟儿漂亮吗？”
老龟叹：“武红牧和你半斤八两，沈映泉看上谁也不会看上她的。”
兰不远觉得自己在赵惟儿和这王八上下夹击的攻势下，很快就要不治身亡了。
她生了会闷气，想到一个厉害的人，便得意地说道：“如此，只能以毒攻毒。我自有办法让大师兄忘了这个赵惟儿，你等着瞧吧！”
老龟纳闷地挠了半天秃头，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她身边哪里还有能比赵惟儿更媚人的女子来。
下面雁容又劝道：“公主，既然无力抗拒，那您便赶紧助皇上开启秘藏，也好早日脱身——有没有什么婢子帮得上忙的地方？多一个人，总是多些点子。”
赵惟儿想了想，道：“如今已到了第九十八道道纹，考校的便是棋艺，所以御天痕他才会假借替我买凉粉之名，命高畅去捉了棋圣来。”
雁容奇道：“可以把外人带进去么？”
“不行的。”赵惟儿冷笑道，“把人杀了，用法宝短期拘着魂魄，方能带得进去。你是不知，那秘藏的通道原本是安全的，但据说在八百年前，被一样可怕的东西给侵蚀了，每踏出一步，都会经历许多可怕的险境，我怕的，正是这个啊。前一次，你可知晓见到的是什么？血婴！好可怕好可怕的血婴！它还叫我娘亲！让我不要杀它！雁容！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在那里受了惊吓还不算，出来之后，御天痕他掐着我的脖子恐吓我，说我敢对腹中胎儿不利，便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公主！公主！婢子恨不得替您受了这些罪啊！”雁容伏在赵惟儿腿下呜呜地哭。
赵惟儿也哭：“可惜了，可惜了！玉梅那个贱婢，我不该让她喝避子汤的！她爬御凌霄的床，我便该让她也怀上的！如今受这罪的便是她了，便是她了呀！如今后悔也晚了呀！”
主仆二人抱着头哭了一场。
兰不远和老龟面面相觑：“这就有点麻烦了。进入那处‘通道’，需要御家后人的血脉，而我们要找的东西似乎就在那里面了。”
老龟沉吟片刻：“除了御家后人能进去，似乎还有死物，也能带得进去。”
“嗯？”兰不远偏头看它，“龟爷有何妙计？”
“不然我回幽冥搬救兵？”
“别别别！请神容易送神难。再说，人家取出来的东西，凭什么要给我？”
“也是。换了别人还能色诱色诱，你嘛……”老龟直摇头。
“我倒是有个想法。”兰不远沉吟半晌，从芥子中取出琳琅君的心得册子，左翻右翻，终于给她翻到一样。
生机丹——超品丹药，强行提升服用者生机，生死人肉白骨，药效可持续十二时辰。
“你看这个。”兰不远指着“生死人肉白骨”那一行。
老龟嘴角直抽：“你是要炼个死人丹出来服了，装死人混进去？”
“答对，没有奖。”兰不远笑着打了个响指，“走，找材料去。”
这个清脆的响指惊动了下方主仆二人，那二人魂飞魄散，赵惟儿直接就吓病了。
这一病，倒是因祸得福。
御天痕见她当真是病了，还病得厉害，不得已，便推迟了进入秘藏的日子，请来各路神医，替赵惟儿诊治。
大冬天的，北霄冰天雪地，名医们被催促着赶至天都，一下病倒了好几位。这下子可好，关于皇帝御天痕和太子妃赵惟儿的流言更是满天地飞，连这鹅毛大雪都遮盖不下。
北边一处冰雪覆盖的小镇上，兰不远和老龟从冰壁中取得一味珍稀草药冰盖草，正缩在一间小酒馆里，叫了两壶滚烫的酒水，就着铜炉子吃着涮牛肉片，喝着热酒捂身子。
“老杨倌儿，赵圣手可堵着了？”旁边桌上，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问一旁双手拢在袖中的干瘦老头。
干瘦老头长长叹了口气，带出一串白雾：“没赶上。皇家的御马，哪这么好追呢！”
“就这么算了？你孙子这寒毒，恐怕只有赵圣手能治得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喝酒哪？”
“崽儿经不得折腾了！听天由命吧！就盼着太子妃的病呀，突然好了，圣上大发慈悲，把医师们都送回来……只能听天由命了呀……”
“秋天那臭小子还爬在树上拿果子砸我儿子的头，老子还没来得及找他算帐！老杨倌儿，等到明年开春你孙子病好了，你可不许护着那兔崽子，老子要砸他一头包！”
干瘦老头非但不气，反而眼泛泪花：“是，是！不护他，你只管砸！砸这小崽子……如果春天他还在……”
给这二人添酒的店小二低声道：“说句不敬的话，咱们这圣上，自打被那个女人迷住，荒唐事可是做下不少了！你们信不信，医师们定是要被留在宫里，直到那个女子生完孩子——谁知道过几天又有什么头疼脑热，圣上可宝贝得紧！”
第386章 解寒毒
店小二这话一说，那对饮的两人顿时都黑了脸。
络腮大汉凶狠地睨了他一眼，干瘦老头眼睛“刷”地暗了。
“妖妃祸国啊！”店小二摇头晃脑地走了。
干饮了几杯，络腮大汉有些讪讪地说道：“老杨倌儿，不然，咱再找找别的大夫试试！”
干瘦老头低着脑袋，面前的酒杯里突然落进了一滴水珠，溅起了几朵酒花儿。
半晌，闷闷的声音响起：“还是早些准备寿材算了。”
“都怪耗子！”络腮大汉恨声道，“听闻太子妃是被梁上耗子惊了，这才发热不退的。这宫里，怎么能有耗子呢！老杨倌儿，若是……真有个什么不好，老子明年开春，便逮了耗子，卖剥皮鼠去！”
干瘦老头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兰不远听到此处，从热腾腾的铜锅里抬起眼睛来：“被我们吓着了？”
老龟伸出手，“啪”地打了个响指：“你，不是我。”
“寒毒……”兰不远摸着下巴微微沉吟，“如今我也算是个一等一的丹道宗师，解个小毒什么的，应当不在话下吧。”
老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清解丹可解百毒，不过你炼出来的就难说了。”
那老倌和络腮大汉无心再吃饭，结了帐便撩开门毡，走进漫天风雪中。
兰不远招呼老龟跟了上去。
风极大，裹着雪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像刀子在割。络腮胡子扶着老倌走在前头。
“张老弟，不用送我，我慢慢走回去就是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两步路功夫！”
话虽这么说，兰不远却发现他的腿脚有些瘸，踩在齐膝的雪里一扭一拐，像戏台上的丑角儿。
“杨老倌儿，那次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已经跌死在老虎坑里了，一晃眼，这也十年了。你这胳膊便是那一次扯坏了，这个情，我张大力这辈子都不敢忘！”
“说这些干什么！”杨老倌摆了摆手，心思并不在这里。
所以他没有看见，在这漫天风雪中，张大力露在蒙脸的厚布外头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坚定的光。
张大力把杨老倌送回一处低矮的平房，转身走向风雪中。
“藏了这么多年……今天，拼上我这条命，也要把赵圣手给抢回来！”张大力从怀中掏出一粒丹丸。
“哟，天魔丸！”兰不远吃惊地望着那粒赤丹。
当初尹永平让手下两个弟子服下这邪药，瞬息之间，便将二人修为从炼气期生生提到了筑基大圆满。
眼前这个张大力身上并没有修为，强行服下此药，很快便会暴毙。
“大哥！请等等”兰不远嘎吱嘎吱踩着雪走到张大力身边。
“哪家的女娃子？这天气还四处乱跑！”张大力脸色有些不自然，把握着天魔丸的手藏到了身后。
“大哥，想找您问个路。这附近是不是有一户姓杨的，家中孙儿染了寒毒？”
张大力迟疑地望着她：“你是……”
“是这样的，一个月之前，我家附近的祥瑞娘娘显了灵，赐了我一缕神力，让我找到这样一户人家，替人治病。您说，这神明显灵，我哪敢违抗旨意啊？于是变卖了家产，好不容易千里迢迢赶到了这里，结果一场大雪，叫我分辨不清祥瑞娘娘指的路是哪一条了！”兰不远信口开河。
“这……”张大力双眼一瞪，“真的？！祥瑞娘娘是什么神仙？我怎地从未听说过？”
兰不远神秘兮兮地说道：“可灵了！现在咱们大唐遍地都是祥瑞庙，不拜一拜祥瑞娘娘，都不好意思出门呢！这不，娘娘还显圣，指引我到此处治病救人呢！”
张大力思索了一会。他的脸和胡子都藏在厚布里面，看不清表情，一双眼睛像鹰隼一般，紧紧盯住兰不远。审视了一会，着实是想不出杨老倌有任何值得旁人图谋的地方，便半信半疑地引兰不远和老龟去了。
张大力轻轻叩了叩门：“杨老倌，是我，大力。”
半晌不见动静。
张大力脸色突然一变，用肩膀撞开了门！
便看见杨老倌和他孙儿二人，齐齐地挂在房梁上面，地上倒了一张陈旧的木桌。
张大力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冲进屋把爷孙二人给救了下来。
幸好挂得不久，刚救下来，杨老倌便一阵呛咳，醒转过来。见到张大力，老泪顿时糊了满脸。
“活得这么受罪，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崽儿他太痛苦了，活着还不如死了！路上有我陪着他，总比现在要强点吧！张老弟你为什么要多管这个闲事啊！”
张大力没顾得上他，因为杨老倌他孙子已出气多进气少了。
寒毒加上窒息，让那张小脸青中带紫，嘴唇肿胀，破了几个口子，渗出紫黑色的血液来。
即便是处于深度的昏迷中，那娃儿身体却不住地冻得抽搐，牙齿咬着舌头，表情极为痛苦。
死亡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兰不远还没来得及发话，就见老龟双眼放光，撸着袖子要冲向那孩子。
“你干什么！”兰不远低斥一声，趁杨老倌和张大力抱头痛哭没注意，把老龟拖到了屋角。
“那……那是玄武之力！”老龟激动得声音都在抖，“我要，我要要要要要！”
“什么？”兰不远眯起眼睛，“你是说，这孩子中的寒毒，是玄武之力？”
“反正他身上全是玄武之力！”老龟直舔嘴唇，“快快快，我要吃要吃！”
“不伤人，只吸走身上的玄武力，能做到吗？”
“可以可以可以！我发誓我发誓！绝对绝对不伤他半根毫毛！”老龟一叠声地答应，简直就好像那些为了把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骗到床上而满口山盟海誓的浪荡子。
“啊对了对了！”张大力猛地回过神来，“杨老倌！崽儿有救，有救！快快，姑娘，请救救孩子吧！”
“嗯，你们两个都到门外面等着。”兰不远道。
杨老倌一头雾水，被张大力推着出了门：“到外面给你解释！”
第387章 玄武源
那二人一走，老龟便一个箭步跳到了身中寒毒的孩子身边，抓起他一只小手舔了舔。
兰不远嘴角直抽，正想说话，便看见老龟的皮肤瞬间变成了金属般的纯黑色，暗光流转而过。
它张开嘴巴，轻轻一吸。
孩子浑身一颤，浑身皮肤上出现了蛛网一般的黑色细线，这些黑线飞快地汇聚成一股，涌向老龟握住的那只小手。
不过片刻功夫，孩子的身体便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只是在房梁上多挂了一会儿，依旧昏厥不醒。
老龟满意地咂巴着嘴，沉吟道：“不知道他在哪里误食了玄武之力？也不知道还有没……”
“等人醒了问问便知道了。”兰不远恍然大悟，“我说你这么好心，光救人，没想着吃人，敢情是图着这个？”
“哪里是这样！”老龟不忿，“我要想知道，吃了他自己来看不行吗？和玄武力一比，这又瘦又小的小子，连鸡肋都比不上，我吃他做什么！”
“嘿，龟爷宅心仁厚，我明白的。”兰不远谄媚地笑道。
“哼。”老龟一翻白眼，仰着下巴不理她。
兰不远把屋外的杨老倌和张大力叫了进来。
这二人一看，床上躺的孩子脸色已然恢复了正常，皮肤上凝结的冰霜消失不见，在这间烧着炭火的屋中，头发根里还渗出细汗来。
杨老倌扑通一声就给兰不远跪了。
“别跪我。”兰不远道，“这是祥瑞娘娘交给我的任务，你要谢，就谢祥瑞娘娘去。”
“是，是。”杨老倌激动得说不出囫囵话来。
“你孙儿从前中过寒毒吗？”兰不远问道。
杨老倌平复了心情，答道：“这小崽子平时上天入地的，一到冬天最爱往冰窟窿里面钻，从前中过两次，但都没有这一次这么厉害。其实这次发作得那么狠，就算赵圣手在，也不一定就能治得了。”
“这一次，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兰不远好奇地问道。
“他说山顶上裂了道缝，把头伸进去瞅了瞅，当时就觉得受了寒，还没回到家就倒了。”杨老倌恶狠狠地说道，“这回好了，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叫他像猴子一样乱蹿！”
老龟站在一旁，冲着兰不远直眨眼，眨得啪啪乱响。
兰不远知道它心急，便再叮嘱杨老倌一次，莫要忘记祥瑞娘娘的恩情，然后陪老龟登上了杨老倌所指的那座山。
山顶果然有一道冰缝，正好能塞得下一个孩童的脑袋。
老龟早已等不及了，身体一晃，化作一滩黑水便淌了下去。
兰不远紧随其后，周身泛起白焰，将冰雪融化，跟在老龟身后坠下地缝。
在白焰照耀下，两面冰壁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融化的冰水顺着冰壁流向下方，在遥远处发出清亮的叮咚声，声音回荡在冰壁内侧，叫人心旷神怡。
老龟突然显出了身形来，两手两脚撑着冰壁，将身体支在了一处冰壁间。
兰不远将骨刺一横，卡在它的身旁。
“这里，有东西。”老龟两眼放光，紧紧盯住面前的冰壁。
兰不远凝神一看，只见一片冰面后隐约可见黑色的山石。
“有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兰不远便感到寒毛一竖，一种奇异的危机感当头罩下。
四下一打量，并没有发现异状。
她正想问老龟到底发现了什么，突然看到，冰壁后的黑色山石似乎动了一动。
老龟已冲着冰壁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吼叫。
回应它的，是整座山的咆哮。
“哈哈哈哈！一整座山都被玄武之力侵蚀了！”老龟怪叫起来，两只圆溜溜的小黑眼睛里焕发着兽类独有的光芒。
兰不远嘴角一抽：“听这意思，我们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只听身边的冰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瞬息之间，整面冰壁寸寸崩裂！
大大小小的冰片稀里哗啦地向着下方跌落，冰壁之后，黑色的山体蓦然向着中央一合！
老龟激动之下，人话都说不囫囵了。
它嘴里怪叫着龟语，敞开四肢扑向了迎面夹来的大山。
兰不远泪流满面。
“骨儿，我们撤！”
山体整个向着中央合并，就像要合上张开一条缝隙的嘴巴。
老龟的怪叫声已被埋入山体之中，只隐约传出“呜呜”声。
兰不远左冲右突，险之又险地窜上了半空。
从高处望去，只见山体上覆盖的冰雪发生了雪崩，翻滚着向着山脚跌落，整座山在疯狂地震颤，像是发生了极为剧烈的地动。
冰缝已消失不见，老王八被夹在里面也不知是死是活。
正当兰不远隐隐开始有一丁点忧心时，只听“砰”一声巨响，山顶被撞开一个一丈方圆的大洞，一道黑光狂笑着冲上云霄。
兰不远慢悠悠御骨追上。
“怎么样？”
老龟打了个嗝，得意地说道：“开胃小菜而已！那下面，还有更多！”
兰不远惊奇道：“那你为什么不都吸了再上来？”
老龟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咳……那个……不能竭泽而渔的道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兰不远忍下了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怕是另有内情？是不是下面的玄武之力过于雄浑精纯，如今的你还不能驾驭？”
老龟惊得从天上掉了下去。
“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啊，果然。”兰不远得意地说，“方才我便发现，越是往下，给我的感觉越是不好——于是我怀疑，这玄武之力是从下面渗透上来的。这世间要是随地都能捡到圣兽之力，还不乱了套了？北霄国虽然叫北霄，但放眼整个中土大陆，这里却是正南处——于是我猜测，这下面，恐怕就是所谓天柱了！”
老龟跟不上她的思路，但它方才的确是感觉到了极为恐怖浩瀚的玄武力，若是涌进体内，以如今它的小身板，怕是撑不过一息就要爆体而亡！幸好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了，玄武力只能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
“那现在怎么办？”老龟舔了舔嘴唇，满眼贪婪，“舍不得走！”
第388章 探秘藏
兰不远想了想。
“干脆你留在这里，把涌上来的玄武力全吸了，一点一滴化为己物。”
老龟两眼冒光：“没问题！我保证堵好这个漏洞，绝不让它为害世间！”
兰不远揉揉眉心：“那就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我取了神器再来找你。”
“对了，这个给你。”老龟扔过两株冰球一样的草药，“顺手给你摘来了，寒心果，炼生机丹正好用得上。”
兰不远笑得满脸开花：“龟你真好，这种时候还记着我的事儿！”
老龟挥挥手，化为一道黑光又扑进了山里。
兰不远找了一处僻静无人的雪窝子，开始炼生机丹。
生机丹乃是超品丹药。生死人肉白骨此等逆天功效，自然不是轻易就能炼成的。虽说药效只能保持十二个时辰，但也是实实在在的逆天而为，从阎罗手里借人了。
兰不远从芥子里取出丹鼎，定了定神，便将焰灵气自鼎耳注入，融炼起丹液来。
她对焰灵气的操纵可谓是收发随心，每一缕灵气都像是她的神识触手，精准至极。前一阵子，每日除了炼丹便是炼丹，早已熟能生巧。
很快，丹鼎中五团精纯至极的药液已被提炼出来，焰灵气托着它们，正围着鼎壁慢慢旋转。
生机丹琳琅君曾尝试炼制过一次，正是失败在这一个环节。
因为其中有两味药，药力恰好相反，若是稍微接触到便会对冲消湮。将五味药融合在一处时，又需要均匀地同时进行。这其中便有一个极微妙极脆弱的关键之点——要用五味药之间的平衡，来抑制这两味相反药材的相互作用。而这两味药的相互作用本身，又是保持五味药平衡的重要一环。
想要成功炼制生机丹，除了不能出丝毫差错以外，运气也是极重要的因素。
就算全程无错，融合这五味药，也是在头发丝上起舞。
兰不远小心地操纵着五团药液游走在丹鼎之中。
在焰灵气的催动下，五团药液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
快到极致，才能保证每一处融合都均匀无差。
丹鼎之中，响起了极富韵律的“嗡嗡”声。
兰不远屏秘凝神，全副身心都投在了手中的丹鼎上。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丝极细微的开裂声如炸雷一般响彻兰不远耳际！
丹鼎裂了！
兰不远心中顿时一万句不雅话飘过。
她当机立断，掌心涌入大量焰灵气，将五团药液分别裹了，塞进芥子之中。
刚取走药液，便见到这只五品青铜丹鼎上，咔擦咔擦地迸开无数道裂纹，再一息之后，“砰”的一声，丹鼎碎成了一地铜片。
“希望琳琅藏的宝贝里面还有只炉子！”兰不远扶了扶额，在琳琅君的三只芥子中翻找起来。
幸好琳琅君荤素不忌，无论得了什么东西都往芥子里面塞。
兰不远一通翻找，捉出了七八只形状各异的丹鼎。
她对丹鼎并无研究，看不出哪只品质好，哪只品质次，便叮叮咚咚地敲了一遍，像挑瓜一样，挑出一只听起来比较通透的，取出五团药液投了进去。
兰不远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只破鼎，竟是因祸得福。
生机丹之所以从来不曾有人成功炼制过，除了融合药液难于登天，再有便是需要一种破除生死的意境。碎鼎，换鼎，正好阴差阳错地合上了这一步。
于是兰不远成功炼制出一枚泛着浓浓死气的灰色丹丸。
这一回，她没再怨天尤人。
生机丹，本该是碧绿通透泛着生机阵阵。她这一次，果然是求仁得仁，炼出了一枚死人丹来。
“衰到极处便是运气！”兰不远得意地笑了笑，收好这枚灰丹，御骨掠向凌霄殿。
这次，她大摇大摆，从正门踏了进去。
御天痕的禁军暗卫如临大敌，“嗖嗖嗖”把兰不远围成了一只粽子。
“天道宗特使办事，北霄皇帝速来拜见！”兰不远祭出金光闪闪的天道令，视众人为无物，径直往殿中闯。
御天痕听到动静，急急迎出。
“不知特使驾临，有失远迎！——通通给朕退下！”
“好说。”兰不远走上前，大大咧咧拍了拍御天痕的肩膀，“这一次，本使特来助你，叫御家先祖秘藏重现人间！”
御天痕面色不变，眼底却有惊恐一晃而过。
他闹这么大动静，不就是为了防着天道宗么！
凡中土大陆的宝贝，皆是天道宗之物，若是瞒下不报，私自寻宝，那便等同于盗窃天道宗之物！
兰不远笑道：“莫要紧张，法，不外乎人情。这既是你御家先祖留给后人之物，天宗自然不会降罪于你——不过，你若是拒绝天宗相助，那用心便有些可疑了。”
“哪敢哪敢。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哪！只是特使大人，这秘藏开启颇费功夫，许多小问题亟待解决，不如等我将这些麻烦一一去除，再请特使大人同入秘藏。”
兰不远拍了拍他的肩：“啧，那可不行。本使就是来帮忙的，若是你自己什么事都做完了，我如何向上面交待呀！放心，我不怕苦不怕累，冲锋在前，享乐在后。走！”
御天痕嘴唇动了动，心中暗暗地琢磨了千百个来回，想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知道此事全部内情的，只有赵惟儿一人。除她之外，高畅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御天痕暗暗叹了口气，希望将情报泄露给天道宗的是高畅而不是赵惟儿。这样，对方不知道内情，还能想想办法，不叫天道宗把桃子摘走。
这般想着，御天痕试探道：“特使难道不知，秘藏被先祖下了禁制，只有身负御家嫡传后人的血脉，才能踏得进去。其实我自始至终并无并点欺瞒阻挠之意，只是想着，等到进入秘藏取出先祖之物，再上禀天宗，由天宗来安排。”
“放心，这个我自有对策。”兰不远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连这都知道！’御天痕心下一沉，知道问题果然出在了赵惟儿身上。
第389章 心之惧
御天痕再无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命人传来赵惟儿，引着兰不远走向殿后一间金室。
金室之中镶满了明珠，照得整间地下密闭的暗室如同白昼。
“太子妃，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天宗特使陈鱼大人特来襄助，今日，定不许出差错，否则……”御天痕面似和蔼，语气中却带了些阴恻恻的威胁意味。
赵惟儿嘴唇惨白，身体轻轻地颤。
兰不远淡淡一哂。她知道御天痕故意吓唬赵惟儿，想叫她出错，阻止兰不远成功进入秘藏。
听了御天痕的话，赵惟儿腿脚发软，几乎站不住了。
“陈特使，”御天痕指着墙壁上一块水幕，说道，“御家后人，穿过此处便能进到一处通道，而外人却只会撞在墙壁上——拆了墙壁也是无用的。”
“放心，我向来爱护环境。”兰不远取出灰色丹丸服下，顿时感觉到一股死气从头顶漫到了脚底，放眼一望，眼前景象竟全部变成了黑白灰三色。
兰不远一左一右牵住御天痕和赵惟儿：“走！”
三个人穿过墙壁上的水幕，踏到一处奇异的地方。
说是甬道，兰不远一直以为就像是一处墓中甬道，逼仄，阴森，坚硬的石壁上插着幽暗的火把。
孰料，三个手牵手的人，竟是站在了无尽深空之中！
上下四方，都是深邃的夜空，无数明亮的星点和星团此起彼伏地闪烁着。
兰不远心中大为遗憾——服下死人丹之后，她眼中失去了色彩，无法分辨出这些云雾般的光带究竟是什么颜色。但可以想见，它们定是五彩纷呈，是天上地下最为迷人的风景！
赵惟儿惊得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四下张望，震惊得无法言语。
御天痕则是眯着眼，眼中有豪情万丈。
许久之后，御天痕慢慢转头，望着兰不远：“特使大人，您……惧怕夜空？”
“啊？”兰不远一脸迷茫，“我为什么要怕？”
御天痕看看赵惟儿，苦笑道：“不敢瞒特使，此处先祖秘藏的通道，自八百年前遭遇神秘袭击之后，便成了一处幻境——能激发人心底最深刻的恐惧，然后让人置身其中。”
兰不远凝神思索一会，问道：“这岂不就是结丹时破妄还真之境？”
“不错，正是同一道理。”御天痕道。
兰不远道：“我结丹时经历的破妄境就与他人不大一样，这里出现异常也不稀奇。那现在要怎么样破除它？”
御天痕满脸无语：“战胜恐惧，便能破除——可我观大人你，并没有半点恐惧之意，这……我也没有头绪了。”
兰不远指了指赵惟儿，挑眉道：“战胜恐惧？她的恐惧，是你帮忙战胜的吗？”
御天痕眼底有杀机一闪而逝：“是，之前不过是一些怪物罢了，斩了，便破了。”
“星辰和大海，我心向往之。”兰不远感慨，“这不是恐惧，是渴望。”
三个人立于茫茫星海之中，找不到丝毫头绪。
夜空中的星明明暗暗，位置在不断地变化。
正前方，有一条星辰极为密集的光带，正在缓缓地旋转，稍远些，大大小小的星团分布在无尽深空之中，如同灿烂的云雾。
“那里，那里！一颗赤星过来了！”赵惟儿忽然尖声叫道。
兰不远与御天痕齐齐望去，便看到正下方果然有一粒星辰越变越大——其实也说不上什么下方上方，因为此地并无参照物，而无论把脑袋朝向哪一个方向，都不会有丝毫不适感。所以，只要把头和脚掉转个个儿，原本的上方便成了下方。对于久居陆上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极新奇的体验。
兰不远眼中看不见颜色，只知道那是一颗色泽较为暗沉的星。
它越来越近，近到拳头一般大小。
它的北极处有一块极为明亮的光斑，它缓慢地旋转着，从三人眼前掠过，重新汇入无尽星海。
御天痕脸色微变：“这……似是荧惑。”
“哦？”兰不远用视线追逐着它，直至它消失在视野中。
少时，又有另一颗星慢慢变大，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这一次，虽然看不见颜色，兰不远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它正是中土大陆所处的那一颗蓝色的星。
“中土大陆！”
它缓慢地自行旋转，将每一面呈现在三人眼前。
中土大陆位于蓝星正中，就像眼睛中的瞳仁。四面环着海，星体另一面，几乎全部被海洋覆盖，许多风暴漩涡在洋面上缓缓飘动，时而消失，时而形成新的风暴。
兰不远凝神望了一会，发现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现象——洋面上的那些漩涡，似乎吞吐得极有规律，就好像瘾君子在喷云吐雾一般。不知不觉，兰不远跟随漩涡消失和出现的频率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如此这般，她渐渐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脉动。
这种感觉无法言说，甚至在脑中也无法形成具体的念头。
兰不远与蓝星之间，似乎产生了无形的牵引和共振。
正当她的思绪开始变得恍恍惚惚，要忘了身在何处时，倏然间，异变突生！
此时蓝星已到了距离三人最近之处，三个人都极为清楚地看到，洋面之下，有黑色的庞然大物正在浮起！
就好像一座大山从大洋深处拔地而起，它飞快地接近洋面时，整颗蓝星都开始震颤！
“这……这是什么！”赵惟儿掩口惊呼。
御天痕倒抽一口凉气。百年帝王之尊，也露出了些本能的惊恐颜色。
虽不知相距几万万里，但发生在蓝星上的剧变，却让三个人都感到难以呼吸。
根本无法想象这个藏身大洋下的巨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看飞速接近洋面的这一部分，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星体另一面的中土大陆。
海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难道正在生成新的陆地？”御天痕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镇定下来，“曾见古书记载，神人观沧海桑田，有如弹指一挥。眼下我们看到的，恐怕正是了。”
正当三人微微松下一口气时，异变再起！
第390章 暗金色
只见那疾速靠近洋面的庞然巨物，突然破海而出！
它是如此的庞大，以致根本无法看清楚全貌。
拳头大小的蓝星上，洋面齐刷刷地向着四面退去，露出大洋之下那个恐怖的存在。看不出任何形状，只知道它深黑色的本体上，交错着许多道光带，如果那些明暗交错的光带是赤色的话，那就好像是一座几乎占据了整个星体的火山口窜到了地表。
大洋被挤向四方，立起一个指节那么高，凶猛地扑向蓝星另一面！
“大灾祸、大灾祸！”御天痕惊恐地在虚空中倒退了三步，喊道，“这就是即将到来的大灾祸！！！”
兰不远怔了一怔。
自偷听到赵惟儿与贴身大宫女的对话，兰不远便将那件祸事理解为神仙们为了消灭她，而对中土大陆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莫非自己猜错了？
心神微乱时，冥冥之中那股神秘的感应牵连瞬间断裂。
“得阻止它！陈鱼，助我阻止它！”御天痕情急之下，连敬称也顾不得了。
兰不远悬起的心脏慢慢落回了原处。
而蓝星海洋中浮起的庞然巨物，也在缓缓下沉。
它太大了！大到了何种程度？就好像它并不是蛰伏在洋下的怪兽，反而那浩瀚的海洋，只是它身上的一层薄薄的水汽一般！
御天痕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是我犯傻了。特使既然泯去了气息，作为一件死物进入了通道，又怎么可能引发幻境？这是我心底的恐惧啊！我本以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不会被任何力量所击倒，殊不知，恐惧已悄然没入我的心间。当我意识到它，下定决心要解决它之时，它便退去了！”
兰不远并不完全苟同。
她知道那一丝神秘的感应绝对不是幻觉。
那一样巨物重新没入海洋之中，海水飞快地倒灌而回，在它消失之处，撞击产生了滔天的巨浪和恐怖的大漩涡！
腾起的巨浪仿佛日冕一般，抛向无尽深空。
三人即使身处极远的位置，却也感觉到了水汽扑面，心中不禁一阵战栗。
兰不远问道：“那个东西，是什么颜色？”
“黑色。”“暗金色。”那二人同时答道。
赵惟儿轻轻一颤，有些畏缩地看着御天痕，怕他因为不一样的答案而恼怒自己的忤逆。
御天痕想了想：“的确不是纯黑色，太子妃，你来说。”
赵惟儿声音僵硬极了：“……是和黑色几乎一样的暗金色……上方纵横交错着赤色的亮线……也许，它就是黑色，只是因为那些亮线的缘故，叫我看花了眼，才认成暗金色的。”
兰不远问：“是不是像火山口？你知道火山口是什么样子吗？”
赵惟儿摇了摇头。
御天痕沉吟片刻，道：“像，也不完全像。我感觉有些像鱼背。古语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莫非……海洋之中，正是藏着这鲲鹏？它若是破海而出，的确不知将带来何等的灾祸！”
兰不远默然无语。
片刻后，眼前的场景慢慢地消失，三人站在了一条极为古旧的泥土甬道中，萤萤白光自前方投来，照出了三条细长的影子。
兰不远定睛一看，只见那白光来自前方一副明亮的棋盘。
它竖在半空中，是残局。棋盘横在甬道正中，挡住了去路。
兰不远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无奈地望着御天痕：“祖上颇有雅兴！”
御天痕也有些无奈，耸了耸眉峰，从怀中取出一盏幽暗的琉璃灯来。
灯中无芯，一团忽明忽暗的光团散发出淡淡的微光。
御天痕将琉璃灯靠近棋盘，便看见那一小坨光团开始横冲直撞。
他低声道：“你既被尊为棋圣，定能解此残局了。”
说罢，御天痕揭开琉璃灯盖，那团光团便忽地涌向棋盘，下一刻，棋盘上，黑白子开始变幻着位置。
兰不远附庸风雅，上前仔细琢磨了半晌，却被那二色晃花了眼睛，不得不怏怏地退到后面。
半刻钟后，棋盘整副剧烈地亮了亮，消失在原地。
“破了！”御天痕微微一笑，带头踏过棋盘消失之处。
眼前一花，便看见一缕扭曲的光芒飘浮在甬道正中，御天痕屏住呼吸，拉着赵惟儿急急上前，把她扯得脚步踉跄。
“快，趁着还未生出新的幻境，速速开启下一道道纹！”
可惜的是，幻境的出现与速度无关。
还未踏出几步，只见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这一回，三个人站在了一间小院中。
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给小小的庭院挡住了正午的日光，男子风神俊秀，一身白衣，正从院外踏进来。
‘大师兄？！’兰不远大惊失色。
一扭头，看到赵惟儿惊恐地张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微微摇着头，想要往后退。
“娘子！我回来了！”
兰不远嘴角直抽，看着大师兄放下了肩上扛的锄头，抹了把汗，大步踏向屋中。
一只铜盆摔了出来，“哐”一声摔在了他的脚下，盆中可疑的黄色液体溅上他的衣角。
“种地种地种地，你就知道种地！不是说好了要让我过上好日子吗？我这过的叫什么日子！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怎么赚钱？！你看看，看看隔壁邻居，哪家今年不是翻新了屋子？我们呢！孩子都快一岁了，还住在这漏水的烂房子里！”屋中传来女子的尖声叫骂。
沈映泉身体微微一僵，走进了屋内。
“别生气了，你生产完不久，生气伤身。你也知道，我除了修行之外，并不精通其他行当。如今天下太平，无人雇佣我们这些修士……”
“去偷会不会？去抢会不会？！白瞎了你这身本事！我怎么会嫁给你这个无用的废物！幸好，幸好孩子的亲爹不像你这般没用！日后若是随了他爹，我的日子还有些盼头！”
赵惟儿听着屋中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早已吓得快要晕厥过去了。
第391章 我冤枉
御天痕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太子妃这是寻思着要改嫁？朕，并不是什么古板守旧的人，若是太子妃有这个心，不妨直说。朕定会放你一条生路。”
“不，不不不不！”赵惟儿吓得话都说不囫囵了，“我没没、我认识、不，我不这个人认识！他我不认识！我没、没有嫁，要嫁沈……我不是！父皇！父皇！冤枉我冤枉！”
兰不远心虚地眨了眨眼。
很显然，这并不是赵惟儿的恐惧，而是她兰不远的恐惧。
她真是怕极了大师兄当王八。
“好，很好。”御天痕的冷笑从牙缝间渗出来。
赵惟儿吓得魂不附体，拉住兰不远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道：“特使大人，真的不关我、不关我的事情！请相信我！相信我！”
兰不远了然点头：“我信你。”
赵惟儿哽咽地抽了口气，又去拉御天痕：“父皇，父皇，特使大人信我了，您、您也要信我啊！”
御天痕冷笑着抽回了手。
便听到屋中的“赵惟儿”又骂道：“没用的东西！老娘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好好地待在北霄不好吗！为什么要受这个罪！沈映泉！都是你强迫我的！要不是你逼我，我怎么可能跟着你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过这没人样的日子！”
沈映泉被骂恼了，重重一拂袖，把门摔得“咣当”巨响，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兰不远心想，‘还算是有半分骨气。’
还未来得及露出微笑，便见沈映泉又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进了屋，重重一拍桌。
“拿去！不就是银子么！以后每日都有！”
远远地，传来了人声“抓贼啊！”“天哪我的银子也丢了！”
兰不远捂着脸蹲在了梧桐树下。
‘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阻止这件恐怖的事情发生！’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御天痕忍无可忍，从腰间抽出一柄大剑，灌注了灵气，几个大劈，把这间院子拆成了平地。
屋中的人没来得及发出半点声音，便在剑风下灰飞烟灭。
幻境破碎，三个人重新站在了泥土甬道里。
御天痕双目赤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赵惟儿一头秀发湿得透透的，身体抖得筛糠一样，瑟缩在甬道边上。
“咳，那个。”兰不远打圆场，“如果这真是她弄出来的，那也恰好证明她心里怕的就是离开北霄哪！”
御天痕鼻孔微张，闻言愣了片刻，觉得她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是是，父皇，”回过神来的赵惟儿扑在了御天痕脚下，“我，我确实是害怕被赶走……父皇我不走！既然嫁进御家，生是御家的人死是御家的鬼，我绝对没有半点叛逆之心啊父皇！”
“行了。”御天痕的脸色冷静了下来，“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单手拎起赵惟儿，走向前方悬浮在半空中的扭曲光芒。
“这是最后一道道纹了。若今日可以顺利解除，从此，你便能够安心养胎了！”
“是，是！”赵惟儿喜极而泣。
这二人走向道纹，一左一右，分别将手按在了道纹之上。
兰不远无法分辨颜色，只知原本淡色的道纹，从二人手掌处，慢慢开始变成深色。
道纹纹理极复杂，这两边需要完全同步，把这个复杂庞大、左右对称的图样一点一点晕染出来。
两边稍不同步，道纹之上颜色便会全部褪去，又要从头再来。
很显然，只有将这道纹整个染成深色时，才能破开这道门，知道这一关要面对什么样的挑战。
兰不远没有打扰那专心致志的二人，她顺着甬道折返回去，细细地摩挲着泥土墙壁。
不是说，八百年前通道遭遇异物入侵，多了那阻人的幻境么？
异物……在哪里？兰不远很快便走穿了整条甬道。
每隔几步，甬道中便会留下一些痕迹。
有的地方，像是斩杀了怪兽，墙壁和地面上洒落着大蓬小簇的深色痕迹，走近了能闻到腥臭味。有的地方，墙壁上刻着横七竖八的条纹数字，像是在推算术数。有的地方能闻到混着呕吐物味道的酒气。
看来这九十九道道纹，九十九关，各有不同。琴棋书画诗酒茶、武功、术数、文学，什么都要考量。
兰不远走了几步，又发现了两个小泥人，栩栩如生，正是御天痕和御凌霄父子二人的模样。
“连捏泥人都要考！”兰不远震惊了。
难怪千百年来御家一直老老实实地守着这秘藏，其实不是不想动，而是拿这些刁钻古怪的难题没办法想来这御天痕与御凌霄父子二人，定是得了那件能拘人魂魄的法宝，这才钻了老祖宗的空子，成功一路破关即将抵达终点。
她一路琢磨着，慢慢走到了最后一道道纹处。
开启这道道纹，又要面对怎样的难题呢？
御天痕与赵惟儿即将成功晕染整面道纹。深色向着中心飞速地靠拢，浅色纹理渐渐被逼至走投无路。
终于，自二人手掌处延伸出的深色，彻底融合在了一处！
深色的道纹闪了一闪，正中处裂开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口子。
“成功了。”
赵惟儿晕倒在地上。
她的头发和衣裳，已全部被香汗浸透了。
“陈特使，请”御天痕指着道纹上的通道。
“呵呵，你是主人，你先请。”兰不远才不上当。
鬼知道这一关要面对什么，第一个进去，肯定没好事。
御天痕也不废话，抬脚就踏了进去。
一声低呼传了出来。
兰不远竖着耳朵，默默听了片刻。
直到确定御天痕并没有和什么可怕的东西打起来，她才小心翼翼地以骨刺开道，慢慢侧着身子穿过道纹。
眼前一亮，兰不远置身于一处巨大的銮殿中。四根三四人合抱的巨柱撑着殿顶，顶上有巨大的暗沉纹路，看着十分眼熟。殿中，御天痕和一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瞪着眼，双双张着嘴巴不说话。
这个人和御天痕长得有七分相似，只是年轻英俊得多。
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眉目英武俊俏。
正是死在北漠的太子御凌霄！
“霄儿？你是霄儿？！”御天痕似乎想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