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你俩这样也热闹一点
张九炎勉强笑了笑:“我是该说好,还是该说不好?”
武中肃微微叹气:“还是要先说声好,毕竟他还活着。”
“那他就这样吗?”华青立有点不甘心。
“不然还能如何?那场风声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武中肃斜了他一眼。华青立咬咬牙:“都是无稽之谈。”其他人的脸色立刻变了,华青立迅速抿紧了嘴。
众人又枯坐了一会儿,起身回房。
柳怀荣和柳剑南住一个屋,怀瑾过来陪着聊一会儿。柳大看着怀瑾,甚是欢喜:“今天那位张大人让你弹琴,也是喜欢你呢。”
怀瑾腼腆地笑着:“今儿下午,中书令大人还指点我们写字的。说文章方面尽管去问章公子,他文章不错。”
“真的吗?”柳大又惊又喜,“你们竟能得到中书令大人的指点,这是何等福气啊。那章公子在京城一定是颇有才名的,连中书令大人都说他文章好呢。”
怀瑾重重地点了点头:“大人还说,等我去京城应考,就可以去府上拜访他。”
柳大柳十二霎时坐得毕躬毕正。柳十二嘴都咧到耳根了:“还可以去府上拜访?”
柳大郑重其事地说:“你定要好好读书,不可辜负大人的期望。”
柳怀瑾也郑重其事地点头:“下次科考我一定要考上举子,去京城。”
章辞还在中书令房中。“父亲派人打理的糕点铺子生意如何?”
中书令淡淡一笑:“生意不错,很快就可以到你们元丰县了。”
“人还没来吗?我铺子都放在那儿好久了。早知道就应该先开一段时间,再被你们收购或者强占。”
中书令笑容深了:“你让为父做强占之事?”
“山高路远,鞭长莫及,手下人难免有出格的。”章辞看着父亲。
“陈姑娘开店了吗?要不去把她的店铺占了?”
章辞急了,刚要开口,看到父亲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耷下了肩膀。中书令笑了,笑了好一会儿。
章辞望着父亲,晃了晃神,像是梦呓一般:“我曾以为,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再见到父亲。”
中书令眼眶微红,向儿子伸出手臂,章辞偎在父亲怀中。
“您说母亲安好,可是真的?”
“半真。伤心是有,牵挂是有,但不至于悲观沮丧,毕竟你还是好好的,只是不在身边。以前总担忧你前路渺茫,如今也能定心一点了。”
“母亲能接纳她吗?”
中书令轻笑:“你母亲会感谢她,感谢她让你有了安身之处,安心之人。京城贵女,也不是人人都能说出‘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样旷达的话语,来宽慰我儿。”
章辞笑了,在父亲怀中蹭了蹭:“我当时很是震憾呢。”
“那时就动心了?”
“不清楚,只是后来,我很早就醒了,连着几天都是如此。”
中书令又笑了,拍了拍儿子的背:“我不去陪陪他吗?她今天可是累坏了。”章辞有点不自然,中书令察觉到了,又笑了。
“她今天做得不错,各项事务都能安排妥当,厨艺更是了得。她能请柳家十二回去带人过来,非常好,人手和资源就是要敢用,善用。用了也是帮柳家。”
“嗯,她用我用得一点也不客气,用孩子们也理直气壮。”头偎在怀里,声音就有点闷。
“那你甘愿被她使唤吗?”中书令拍了拍儿子。章辞没回答,只是又把头蹭了蹭。
父子俩静静地相拥而坐。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西屋的严守陆跑去开了门,听着和谁说了什么话,然后,房门就被敲响了。
“大人,陈姑娘叫人送来了消夜。”严守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中书令说。章辞站了起来,去开门。
严守陆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将一只小碗放在桌上,说:“山药百合银耳羹,说是益气安神,养肺润燥。”
中书令笑了笑:“刚才门外是谁?”
“是华书吏。小厮送了八碗到前面,华书吏端了两碗过来。我这碗就给你吧。”他看了眼章辞。
“我那儿估计会有,这碗还是你用吧。”章辞笑了笑。
“主人客人都有吗?那可是好多人呢。”严守陆有点好奇。
“平时家里人都会一起喝,上午下午晚上都有可能。”章辞说。
“那你们平时都喝过哪些?”
“乔迁时正好立秋,到现在霜降,银耳、莲子、莲藕、梨子、萝卜、菊花、金银花、杏仁、百合等都会用来煮羹煲汤,现在鲜枣、板粟和芋头大量上市,也正适合养生。”章辞报了一大串名字。
“养生?一群小娃娃讲养生?”严守陆像是听到了稀奇事。
“小孩子秋天很容易咳嗽,当然要养肺润燥啊。小孩长身体也要补气养血啊。现在你们这么忙,正好可以滋养进补。你看,这里面还有两颗莲子,能健脾补肾,止泻固精。”
严守陆撇撇嘴:“就两颗?”
“这不还有山药嘛,滋精固肾,补中益气。”章辞说。
“你一个还没长大还没成亲的,懂这么多补肾益精的食材?”严守陆的关注点走偏了。
章辞噎了噎:“这是常识啊,常识。”
“科举又不考这个,怎么会是常识?”
“你们府上不吃这些吗?”
“吃过啊,端到我面前我就吃,哪里会去管这个是益气的那个是壮骨的。你们府上会琢磨效果?果然文官啥事都喜欢琢磨琢磨。”
“你打仗不琢磨?”
严守陆无言以对,抬了抬手,又放下了,转头看向中书令想告状求助,却发现中书令正悠然地吃着那碗莲子羹。
“你父亲和我在朝堂上吵,你俩偶尔见面,居然也能伴嘴。”中书令拭了拭嘴。
严守陆叉着腰笑:“那几个尚书武将都吵不过你,我爹要是再不跟你吵,就……?”他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没你说得那么夸张,胜负对半。经常都是很热闹的。”中书令含笑着看两人,“你俩这样,也热闹一点,我儿也活泛一点。”
章辞抿了抿唇,严守陆哈哈哈地笑:“我们两家可是死对头。”
“你赶紧回房去吃,你也回屋去看看,有没有你的份?”
第167章 你更好看
严守陆两三口就把莲子羹吃完了,说:“也就这么几口,我去把碗洗了,屋里有水还是挺方便的。你那几个侍女侍卫什么时候来,来了也好方便一点。”
“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中书令说。
“您好歹也留一个啊,我也放心一点。”说完,他拖着章辞往外走,“你赶紧去看看,说不定陈姑娘在那儿等你呢。”
章辞快步回了房,果然陈帆在他房间。
“我去找冯大人和严将军说了些事情。”章辞说。
陈帆点头:“他们把莲子羹吃了吗?”
“吃完了,说味道很好,谢谢你用心了。”
陈帆笑了笑:“你也赶快吃吧,趁着还没凉。”章辞吃了一口:“还有点温热。”
他优雅地吃完莲子羹,拭了拭嘴。
“今天你辛苦了。”章辞扶着她的肩,“我帮你揉一揉?”
陈帆笑着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被看得忍不住了。
“你今天特别好看。”声音很轻。章辞感觉心头像有根羽毛在挠,他哑着声问:“我以前不好看?”
“没今天好看,明天会更好看。”
“嗯,”他一本正经点点头,“将来我会越来越白,你真的会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夫君。”
“会发光的吧?”
章辞笑了:“在你面前会的。”
陈帆望着他:“你今天就是在发光的,很柔,很安祥的光泽。”是见到京城来客的内心安定与幸福吗?或许,严守陆还是他的好友?或许,中书令还是他熟悉的长辈?
“严将军的父亲是太子太傅,位列三公。严将军年仅十七岁就立下了赫赫战功,十九岁班师回朝,被封为骠骑将军。现在北方那边的局势相对平稳,是他和大将军的余威。”
“柳家有七人服兵役,现在相对安全的吧?”
章辞点了点头。
“那升平县为什么有这么多青壮年在家呢?杜里正两个儿子都在家,戚里正四个儿子都在家。”陈帆当时就觉得奇怪:柳家妻妾只要是两个儿子的,都有一个儿子去了战场,甚至大房二房都有嫡子去当兵的;野马山和七家渡却没听到有多少人在服役。
“当初的征兵令并不是很严苛,没说每家必须几个,每县必须多少。升平县这样地多人少的,县衙也指望人留下种田的,百姓也舍不得送儿子去战场。南边反倒是庆州景州等几个富庶的州,很多人家都送了儿子去当兵。”章辞说。
“他们怎么就舍得?”日子好过了不是更怕死吗?
“当然舍不得,但是他们也想搏一搏啊。除了科举,立军功也是一条途径。”
“那柳家去一两个就可以了啊,为何要去七个?”七个要是运气都差那么一点,柳家的损失就太惨痛了。
“大房去了一个,二房能不去吗?这个姨娘的儿子出去了,那个姨娘的儿子能不出去吗?”章辞没有直接回答。
服兵役也内卷?
陈帆看着他:“中书令的儿子,可是今科探花呢。”
章辞笑了:“探花都是选最好看的那个,中书令好看吗?他也是探花呢。”
“风姿挺秀,岩岩若孤松立;宸宁之貌,轩轩如朝霞举。”陈帆拆并了几句诗,夸了一句。
章辞含嗔而笑:“你在我面前,把其他男子夸得这么好?”
陈帆揉了揉他的脸:“你更好看,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章辞失笑:“你倒是真敢夸。”
“真的呢,公子当年定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章辞神色微窘:“没有,我没做过那样的事。”陈帆笑道:“这般风采,忍心辜负?”
章辞在她腰上轻掐了一下:“岂能随意招惹?”陈帆缩了缩,回了两记:“君子动口不动手。”
“当真?”
当真什么?陈帆没反应过来,却只见一张脸近了,唇已覆上一片柔软,心跳有一瞬失常。
一触即离,陈帆捻了捻手指。
“我希望我长快点。”章辞的语气有点无奈。
陈帆忍不住笑了,肩膀一耸一耸的,章辞手上用了点力,把她肩膀攫住。
“某人还是个孩子呢。”她促狭地看着他。章辞微窘:“我已经算是大人了,但是个子还能继续长,身体还可以更强壮。”
陈帆看向他的颈部,喉结还未像成年人那般。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章辞的身子绷得有点紧,脖子渐渐红了。再看向耳根和脸,都红了。
“过几天可能要去剿匪。”章辞突然冒出一句很煞风景的话,把那几分旖旎冲得荡然无存。
陈帆愣了好一会儿,才恨恨地说:“你是怎么突然拐到这个问题上的?”
章辞的神色变得冷静:“穿过广运县,有座琅山,方圆百里,三县交界。琅山上盘踞着几拨势力,大小匪寨有十几个。”
“三县富庶吗?那么多山匪呢,那块地够他们抢吗?”
“广运县一般,琅山县和临崖县富一点。山边过路的商队很多。”
“你会去吗?”
“我不会去,在这儿招待各位大人。但是陈忠檐可能会去。”章辞轻声说道。
“陈忠檐?他才九岁啊,他去剿匪?”陈帆难以置信。
“严将军十二岁就上了战场,十七岁就领兵打仗了。”章辞说。
“九岁和十二岁还差了三年呢,严将军还有个太傅老爹呢,陈忠檐有武将爹爹教过他吗?”
“他会武功,你知道的。”
“他是要上阵杀匪,还是坐在营帐里出谋划策甚至排兵布阵?他有这个资历吗?”陈帆看着章辞。
第168章 出游
“严将军会带着他。这次剿匪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陈忠檐还没跟我说起这件事。你们是什么时候说的?”陈帆有点不快。
“还没跟他说呢,但只要说了剿匪的事,他一定会想去,我先跟你透个底。”章辞说。
陈帆有点懵:“这么笃定?”
章辞深深地看着她:“你总是让陈月和陈忠檐做带头的,其实你一直有感觉。”
沉默,两人都沉默。
半晌,陈帆说:“我五月廿二来到这里,廿三拿起了刀。所幸救下的都是仗义的,让我有了户籍,有了田产店铺。我立秋才搬进新居,霜降就要和一群抢粮的对抗。才四个多月的时间,我竟然见过县令,见过刺史,还招待了中书令和骠骑将军。现在,你又告诉我,后面还有剿匪这样的大事?”
她吸了口气:“也就刚搬家的那两个月是最安稳的,陪着弟弟妹妹们读书画画弹琴吹笛,是寻常而又幸福的。”
章辞把她抱紧了:“那两个月也很辛苦,整天都在耗费精力体力。”
陈帆笑了:“他们都很懂事。可你那时候基本上都不在家,你若是在家,那段时光就完美了。”
章辞怔了怔,笑了,下巴在她肩上蹭了蹭。
“陈忠檐若是去剿匪,会把陈忠柱带去吗?”陈帆问。
“这都被你想到了?这像是陈忠檐会做的事。”章辞轻笑。
“他才读了不到三个月的书,学了不到三个月的武,也就拿着棍子比划比划,个子也没有明显见长,只是结实了点,这就要面对真实的山匪了?”陈帆心里闷闷的。
“心疼了?”章辞拍了拍她的背。
“嗯。”
“你有对我心疼过吗?”章辞问得很轻,陈帆却感觉到他身子稍稍绷紧了一点。她没回答,感受着他肩膀绷得更紧了,过会儿又松垮了,她才轻轻笑了笑,把他抱紧了。
“你有心疼过我吗?”她问了同样的问题。章辞也没回答,只是笑。
她轻轻挣脱了怀抱,在他脸上轻轻一吻,说:“早点歇息吧,我们明天去野马山。”
章辞拽住她,却又松开了手,说:“我送你。”
望着关上的门,章辞又站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早饭是小米南瓜粥,鲜红的枣子点缀其间。严守陆端着碗问章辞:“今天这粥又有何功效?”
“养胃。”章辞的回答很简单。
“就这?”严守陆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补中益气,养胃健脾,养血壮神。”
“好像说起来都差不多,养胃养肝,益气益肾,宁神安神。”严守陆还挺会举一反三。
众官员连连点头,甚是捧场。
严守陆的饭量是最大的,一碗粥喝完,还吃了三个肉包,两个水煮蛋。其他官员都是吃一个肉包。
吃过早饭收拾一下,一行人就出发去野马山。陈帆看着一众官员纷纷上马,甚是惊讶:大襄朝的文官都这么飒?
那他们呢?也都骑马?还有六七岁的小孩子呢。
柳大抱着柳忱峰上了马,柳十二带柳定康,楚笙带陈雅,青笈带陈忠梁,几个年龄小的都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年龄大一点的不用操心了,都学过骑马。马车只带了一辆,装了些物品。陈帆看着这列浩浩荡荡的马队,想起了那天在萧家马场的情景。
也就是那场奔腾,她的骑术突飞猛进。
马儿慢悠悠地走着,几个孩子都很兴奋。陈帆看了看柳怀瑾,他的神情也很激动。
武中肃又提议:“孩子们唱首歌如何?出来游玩,就是要说说唱唱才热闹些。”
小娃娃们抿了抿嘴,有点害羞。柳十二唱了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陈帆一下子坐正了,这不是那天在马场唱的歌嘛。孩子们听得异常激动,柳剑南一唱完,他们就“哇——哇——”地尖叫着,然后一起唱了起来。稚嫩的童声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这歌已经传到军营了,京城也在唱。”武中肃说。
这么流行?有点小兴奋呢。陈帆在马背上晃了晃。
孩子们有点人来疯,一扫刚才的害羞,一首接一首地唱起来,引得路边劳作的都稀奇地看着他们。
官员们都满面笑容地看着孩子们唱。陈帆低着头笑了笑,这些人平时都是严肃地上班,严肃地下班,家里人对他们都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难得看到这般景象吧?
又一曲结束,陈月举起水壶晃了晃,孩子们明白了,全都拿起水壶喝水,还不忘小口小口优雅一点。
喝了水,那股疯劲没再提起来,队伍一下子安静了。官员们好像不习惯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后面的行程加快了,遇到平坦处就策马飞弛,又激起四个小娃娃的尖叫声。
只花了一半的时间,大家就到了野马山。将马牵进院子,大家坐下来烧水喝茶。
“这边的房子少了点。”中书令坐在章辞边上,轻声说道。
章辞点头:“就是盖几座住住,养养禽畜的。七家渡那边是后来又加盖的,那边地方大,可以多盖点房子。我那边又一村的房子也少。”
中书令颔首:“那些村民靠着盖房子,也挣了些工钱,能缓过灾后那段时间。”
休息了一会儿,大家就走出院子。
“这梯田是今年刚建造的?”说话者是户部的仓部主事唐超营。
章辞接过话:“是今年做的,由县衙主簿姚守正负责设计,领着两千人一起做的。那次县衙给予了大力支持。”
“这个姚主簿是什么资历?”武中肃问。
“他是宣州宣和县人,同进士及第。”章辞说。
武中肃微微颔首。
“前阵子平州府的人事变动是怎样的?”中书令问。
“暂时由平州司马施言林兼任,吏部还未派新的刺史下来。”武中肃说。
“为何?”
武中肃支支吾吾。
“那就不用派了,就由施言林担任,再原地提一个司马上去。升平县广运县很快就会大调整,先抓紧时间都查一遍。”中书令说。武中肃点头应承。
田野的稻子都收掉了,扬场工作也基本上结束了,村民们在忙着耕地。田间的蔬菜绿得可爱,山上树木葱笼。
“他们忍得住不砍树?”户部巡官刘玉文很奇怪。
第169章 不愧是少年将军
“那些树都签了契约的,陈姑娘支付每棵树二十文的工钱,由村民种植、看管,树死了或者被砍了,他们要赔偿的。”章辞说。
“他们有柴火烧?”唐主事知道这边经历过旱灾。
章辞解释:“村民家里有些稻草秸秆,平时砍了些柴。山上的树早就被砍光了,做梯田时挖出来的树桩也都被他们拿回家了。平时做饭不多,柴火能捱几个月。现在秋收了,就更用不着砍树了。”
唐主事微微颔首,抬脚向山上走去。
山上不适合做梯田的地方都种着树,山顶更是茂密,满山的红叶黄叶绿叶,色彩斑斓。
“深秋还是看着红叶和黄叶感觉温暖一点。春夏看绿色比较舒服。”唐超营说。
章辞笑了笑:“秋天萧瑟,有点色彩会感觉好一点。”
山上的田都没还没翻,稻茬整整齐齐排列在田间。官员也不是光聊天的,他们在山上察看梯田的分布,土壤的质地,看树木的品种和生长情况,看水流灌溉设施……时不时还沿着山腰走一段路,如此来来回回,他们几乎把整座山走了两圈。陈帆暗自赞叹:这几位官员的体力是真好啊,特意挑了体力好的出来办差的吗?
像是约好了似的,村民们都不往这边凑,只是远远地在村上在门前张望着,倒是方便了官员们心无旁骛地工作。
孩子们一直跟在官员后面,不吵也不闹。唐超营不由得好笑:“你们一直这样跟着,不觉得闷吗?”
大家齐齐摇头,异口同声:“我们觉得很有意思。”陈忠檩还补充了一句:“我们想跟着各位大人多学习学习。”
官员们都笑了。
“这山上的水是真好,当初也不知他们怎么把山折腾成荒山的。”唐超营叨了一句。
陈帆之前叫人在山上安置了些石桌石凳,这次正好派上大用场。
“你倒是会享受的,山上还做了这些。”严守陆笑着对陈帆说。
“村民们也都可以坐的。”陈帆笑着回答。
官员们开始采茱萸,孩子们好奇地看着,眼中满是期待。然后,他们看着那些大人们把茱萸往头上插,眼睛睁得更大了。
陈帆抿紧了嘴,才不让它张大,不让它笑出声来。这些大老爷们真的在头上插茱萸?
身后有人贴近了,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往她头上插着什么。孩子们嗷嗷地叫了起来,严守陆夸张地打了声唿哨。
陈帆伸手摸了摸,是茱萸,还有一朵花。她弯下腰,摘下一朵红菊花,转过身,看向章辞。
她不清楚这里的男子是不是簪花,但是他们能大大方方戴茱萸,应该也能接受簪花的吧?
她伸出手,章辞的神色有点怪异。孩子们的眼睛更圆了,连那些官员都一副吃瓜的神情。
不簪花吗?偏要。
她一手扶着章辞的头,轻轻地说:“红色菊花代表真爱。”章辞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陈帆把花插在他耳边头发上。严守陆的唿哨又尖利又响亮,孩子们却诡异地安静了。
“红菊花可以送给哥哥吗?”陈雅一本正经地问。
章辞抿了抿唇,低声却又清晰地说:“不能。”
“嗷——”一群小狼崽子在叫。
中书令转过身,眼圈儿有点红。官员们半低下头,眉眼交流。
“下棋吗?”严守陆嚷嚷道。
“下棋吧。”武中肃说。
青笈和楚笙捧着几个盒子过来,打开放在桌上。围棋大家认识,黑白棋子装在圆圆的罐子里,可是另外几副是啥?
方方的细麻布上画着一些格子,衬着些山川河流大道村庄的图案,圆圆的棋子上画着不同颜色的马,还有一个骰子。
“这是走马棋。”陈雅主动介绍。那是陈帆根据飞行棋改创的,加上图案就更富有情境了。
陈雅开始介绍规则:“这是马厩,骰子投到五或六,马儿就可以出来;骰子投到几个点数,马儿就走几步,投到六点可以再投一次;遇到颜色相同的格子可以跳一次;遇到峡谷边上颜色相同的格子,就可以跃过峡谷,落在对面的同色格子上还能再跳一次;走到终点马儿的任务就结束了,四匹马都走完就全部结束。”
“如果两人的马走到同一格子上,该如何处理?”严守陆问。
“那就把前者的马儿撞回去,让它从头再来。”
严守陆的嘴都咧到耳根了:“这个有趣。那我自己的两匹马走到同一个格子呢?”
“可以叠马,但是只能叠两匹,不能再多了。一匹马撞到对手的两匹马,一匹马就要回马厩重新开始。”
严守陆又咧嘴笑了:“有意思。咱们谁先来?”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来吧。”武中肃坐了下来。唐超营和张九炎也跟着坐了下来,吏部户部刑部的都有了。
几个官员在那儿比划着石头剪刀布,陈帆怎么看都觉得滑稽。那些将士们看到将军这样子会怎么想?京城那些官员们看到这几人会怎么想?
严将军的运气超好,他最先掷骰子,还掷出个六,顺利出了一匹马,紧接着又掷出了个四,跳了一次,乐得他哈哈大笑。
唐主事的运气就不怎么好,一连几次都出不了马,严守陆又在那儿幸灾乐祸地大笑,但是他很快就乐极生悲了,他的一匹马被唐超营撞了回去。
官员们倒是没嘲笑他,都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
四人混战的局面精彩纷呈,不断有马儿被撞回去,几个官场老狐狸逐渐放飞自我,表情包层出不穷:幸灾乐祸的,懊悔不已的,暗自窃喜的……捶胸顿足、抚掌大笑的动作也没少做。陈忠柱只顾盯着棋盘傻乐,陈忠檩和陈忠楣却时刻关注着众人表情。
严守陆不愧是少年将军,敢打敢冲,一匹打头,二匹照应,第三第四在后方周旋。除了刚开始被唐主事撞过一次,之后他愣是再没失过手,率先将四匹马都赶进了终点站。
陈帆全程都看着棋局,并没有发现能撞却故意不撞的情况,那三位官员的棋子怎么都走不到他的格子上。陈忠柱看严将军的眼神那叫一个狂热,恨不能当场给他跪下磕三个头。
第170章 要把棋卖到京城去
其他三位的撞马频率都差不多,战况持续胶着。但是刑部张九炎属于主动攻击型的,撞了这家撞那家,被撞一次报复两次;户部唐超营属于不断补救型的,撞回一匹赶紧再出一匹,不主动撞对手;吏部武中肃属于瞻前顾后型的,盯着前面撞别人,也顾着后面不被人撞。陈忠檐稚嫩的脸上笑得意味深长。
四人意犹未尽,又瞧上了另外一种棋。
“这是跳棋,旁边有棋子就可以跳过去,有多少棋子就可以跳多少步,没棋子就只能落在旁边格子里。把自己的棋全部跳进对面的格子里就完成了任务。”
这回只有三个人参加,户部唐主事表示退出:“我们户部就是个被欺负的命。”
棋盘有六个角,三人各占了三个角。陈帆把棋子设计成圆锥体,既可以嵌在棋盘的圆洞中保持稳定,又方便拿取。她小时候玩那种玻璃球的就常常拿不起来,要去抠,动作大一点就滚到别处去,还容易把边上的玻璃球带出来。
这回是张九炎先走,他走了个斜线,把底下最边上的一个棋子跳了出来。开局大家都差不多,尽量把底边的棋子跳远一点。
中盘的差距就大了,严将军又是那个占尽先机的。他总能借着别人的棋子跳到更远的地方,而别人想跳的时候,却发现他的一颗棋子已经移走了,只好补进那个位置。玩跳棋他又是得了第一。
刑部张九炎这回是最被动的,总是跳不到好位置,有两回还走偏了,不得不重新跳回来。吏部武中肃小心谨慎,却几次遇到周边再无一颗棋子的情况,只能一步一步挪过去。
陈帆转过身,不让大家看到她龇牙咧嘴的怪异笑容。不同部门的官员玩棋,竟是这般耐人寻味。
第二局的人多了,六位官员全部参加,一度出现无处落子的情况,有的人甚至将棋子跳了回来。孩子们看得兴奋不已。
除了中书令,官员们轮流把两副棋玩了个遍。围棋被冷落在旁,一来下围棋耗时太长,不容易见胜负,也不如游戏棋这般新鲜有趣;二来参与面太小,又偏严肃,比不上跳棋走马棋多方混战这般热闹。
“这两种棋甚是有趣,放在京城一定很受欢迎。”严将军的商业嗅觉居然也是敏锐的。
六位官员纷纷附和,有说生意兴隆的,有说锻炼国人聪明才智的,有说丰富聚会乐趣的……
严守陆看向陈帆:“这两种棋都是陈姑娘想出来的?”
“是的。”陈帆点头。
“我把棋带到京城去卖,你有什么条件吗?”严守陆还挺实诚,其实他闷不吭声拿去卖,陈帆也阻止不了。
陈帆笑着说:“这棋没什么制作难度。”
“可想出来是很不容易里的,这创意我是要尊重的。我们军营里出谋划策的都要尊重,不能随意侵占他人的智慧。”
那是你有大将风范,有容人之量,别处抢功劳的不要太多噢。
中书令解下腰间玉佩递向陈帆:“这副跳棋可以送给我吗?”
“承蒙厚爱,乐意之至。”陈帆双手捧过玉佩,系在腰上。这可是中书令大人送的玉佩,等回了家她要好好收藏的。
严守陆气呼呼地:“两副棋我们也要争吗?”
“当然。”中书令笑了笑。六位官员抬头看天,又向四处看了看。
严守陆也解下腰间的玉佩:“这副走马棋送给我吧。”
陈帆再次双手捧过玉佩:“谢严将军。”腰间又系了块玉佩。
算上之前崔云朗的那块,她已经收了三块玉佩。也不知这三块玉佩是在哪天派上用场,还是就此压在箱子底。
景也看了,棋也下了,众人开始下山。陈帆去了厨房,官员们坐在堂屋就磨墨挥毫,写工作日志。
孩子们洗了手进书房,严守陆好奇地跟了进去,看着他们写大字。
“这几个小娃娃都还挺自觉的。”严守陆跑去跟章辞叨叨,“一回来不想着歇息,直接就进房写字。”
“他们每天都是这样。”章辞习以为常。
“他们字都写得挺有章法的,再练个两三年,就相当有风骨了。”严守陆真心夸赞道。
章辞点头:“他们第一个月花了很多工夫练字的,功课内容并不是很多。启蒙晚,学多了也怕他们吃力。”
“也是,基础要扎实一点。记忆力和理解力也是要练一段时间才增强的。”严守陆很认同:“他们学到哪儿了?”
“他们七月十四才搬进新居共同生活,今年的计划就是认认字,读读诗,学完《论语》,另外就是算术。”
“可以了,有些人学一年还读不懂背不下《论语》呢。我们来下盘走马棋?”严守陆前后跳跃不是一般大。
章辞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下另外一种,五子棋。”他房间里就有围棋,拿了出来,对严守陆说:“随意横着竖着斜着,谁先把五颗子排成一条龙,谁就获胜。执黑者先走。”
严守陆来了劲:“那就轮流执黑吧,你是主你先。”
章辞先执黑子,占了先机,胜了。第二局严守陆执黑先走,胜了。
“也不用第三局了。”严守陆很干脆地说。章辞笑了笑,动手收拾棋子。
“你若是从军,也是位出色将领。”严守陆看着章辞。
“你若是参加科举,也是状元之才。”章辞回应。
“我们若是同届应考,谁会是探花?”严守陆默认了他们都能进前三甲。
章辞定定地看着他:“我考个第四名就好。”
严守陆哈哈大笑,然后扔下一句“小狐狸”,就走出了房间。
午饭的时候,严守陆照例问章辞:“这道菜有何功效?”
章辞看了看那道莲藕猪心汤,不答反问:“气候干燥少雨,情绪容易烦躁,你觉得莲藕有何功效?”
“润燥?”严守陆下意识说道。
“这是这样的。”
“合着秋天饮食就是润肺去燥?”
第171章 这里有条暗道
章辞点头:“这里面有很多食材:猪心养心安神,莲藕莲子养阴润肺,沙参麦冬清心除烦。其它几样也各有功效。”
“还有沙参?”严守陆给每人盛了半碗,“都查一下?”
官员用筷子扒了扒,有的出示沙参,有的举起红枣,有的夹着熟地黄,还真是种类丰富。
“陈姑娘虽然住在乡下,做饭却是比很多京城的百姓还讲究,还敢用药材。”唐超营说。
武中肃看了眼中书令:“陈姑娘甚是用心,不是只注重档次和色香味,还讲求调养身体。我们跟着享福了。”
一群狐狸都看向中书令,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中书令动容,看了眼章辞。章辞摇了摇头。
武中肃笑了:“那就是陈姑娘聪慧过人。”
吃过午饭,小憩片刻,官员们就去走访百姓。四个村庄六十七户人家,遭受抢粮的场面也不大,进展比七家渡开运村那边快多了。
严将军不知去哪里溜了一圈,俊脸晒得红扑扑的,马儿喘着粗气,一副要倒的架势。
中书令没出门,窝在房间里。章辞也一直在他房中。陈帆送过两次茶水到门口。
傍晚,他们回到了七家渡。陈帆看到了八张新面孔,孩子们好奇地看着他们。
“这八人是随我出行的侍女侍卫。”中书令说。
陈帆打量一眼,四男四女,都是精瘦精瘦的,容貌不出众,也不难看,乍一看都差不多。
“晚上我们会做点事情,你们要跟着吗?”中书令看向孩子们。
几个女孩子都摇头,陈忠梁也摇头。柳定康和柳忱峰点了头,却被柳大和柳十二抱走了,怀瑾也退出了屋子。陈家其他四个男孩子都点了点头。
晚餐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严守陆仍旧笑嘻嘻地问章辞饭菜功效,章辞一一回答。
晚饭后,众人的神情就严肃了。八百名士兵分成了四组,每组都有中书令的两名侍从。严守陆在第一组,四个孩子也被安排到第一组。
章辞在第二组,陈帆看着他,也站到了他身后。楚笙他们都留下来了。
出发时天色尚明,走到两刻钟,天就黑了。众人没点火把,却似脚上长了眼睛一般,毫不犹豫地往前走着。
陈帆不习惯在山野间走夜路,章辞和她同乘一匹马。几处村庄都是黑漆漆的一团,像是一头头巨兽趴在那儿,随时要将人吞噬。陈帆有点担心孩子们,他们会害怕吗?
他们还未开始害怕。陈忠柱豪气万丈地坐在侍卫的马背上;陈忠檩和严将军同一匹马,一路上都激动无比;陈忠楣和陈忠檐同乘,一脸严肃,生怕拖了兄弟的后腿。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队伍停下了。前面矗立着一团庞大的黑影,是一个村子。村子里不是很寂静,隐约有声音,还有各处零散的灯光。
这个时点,还没到全体熟睡的程度。
两百人嚓嚓嚓嚓迅速散开,将面前那个村子围住。几星火光在空中划出道道弧线,落进村子,腾起了一团团火。
这是要做什么?像他们那天遇袭一样,放火烧村吗?
“放心,落点都在屋子外面。”章辞轻轻地说。
陈帆不作声,听着村子里越来越多惊慌嘈杂的叫喊声,脚步声,
夹杂着猫狗的狂叫声。
章辞策马向前,往村子里走。村中一块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但是章辞没有停。陈帆瞥了一眼,老的,小的,年轻的是女人,几乎没有青壮年男人。
男人都去哪儿了?
章辞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院墙前,示意陈帆下马。
眼前的房子很高大,比陈帆盖的主屋高多了。侍卫在前面领路,带着他们进了院子,进了一间屋子,移开一个柜子,墙上出现一个门洞!
有密道吗?陈帆隐隐兴奋起来,影视剧中的情节要上演了吗?
他们走进那个门洞,眼前是一段楼梯,通向地下。
嚯嚯嚯嚯,陈帆无声地咧了咧嘴,小幅度地搓了搓手。这里有一条密道,这里有一个暗室。
沿着楼梯往下,走了一段路,进了一个大房间!里面堆着高高的麻袋,还有刀和长枪!
侍卫对着一个麻袋戳了一下,大米从破洞处漏了出来。
“这里还有其它出口吗?”陈帆总觉得这样不太方便。
“肯定有啊。”章辞说。侍卫在墙上到处敲了敲,就敲开了一扇门。陈帆微微摇了摇头,不太高级噢。
侍卫带着他们进了门,又是一条暗道,挺宽的。沿着阶梯往上,又看到一扇门。侍卫用刀劈了几下,门裂成几片,他们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个院子,很普通,有棵树,有个大水缸。
走这一趟是何用意?他们可没带马车板车过来。
外面还有房子。几人穿过一间耳房,再走过一个院子,就看到了空旷的原野,远处是山峦的黑影。
陈帆叹气,这么边缘外围?看起来不太安全啊。
“我们为何不从这里进来?”陈帆问章辞。
那个侍卫回答:“我没看到这里有异常进出,那个柜子倒是发现了。”
你还钻到人家家里去看了?
“进的时候屋子里没人。”侍卫主动解释。
“可你看到人移柜子的时候屋子里肯定是有人的呀?那时候方便吗?”陈帆问道。
“会有人在不方便的时候去移柜子搬运东西吗?”侍卫反问。
陈帆愣了愣,也是噢。
章辞轻笑:“她不了解这些。”
侍卫瞅了她一眼:“以后带她多了解了解。”
这语气,听着像是章辞的上级一样。
“发现这里有什么用吗?”陈帆不想问含蓄的。
“都搬走。”
“半夜?”为何不在凌晨过来?
第172章 亲历这种场面
“现在还早呢,亥时都没到。”侍卫说。
九点还没到?
侍卫打了声唿哨,远远地有唿哨声回应,更远处又有回应,似乎在向远方传递。不一会儿,就有一队人马赶了过来,也不多话,跟着侍卫就进了院子。
“这些粮食怎么运回去?”陈帆轻声问道。
“扛回去啊。”章辞说。
陈帆轻捶了他一拳:“我还以为你们用内力扔回去呢。”
章辞笑了:“过会儿你就知道了。那些人也怕搬运啊,肯定会找个方便运出去的地方,想些方便运出去的办法。”
陈帆眨了眨眼:“水运?”
章辞捏了捏她的脸:“你就不能多猜一会儿?”
“这里属于哪个县?靠着哪条河?”陈帆问他。
“这里是熙州的永昌县,和升平县不升平一样,永昌县一点也不昌隆。山脚下有条昌河。”
“昌河通往哪里?”
“哪天我们坐船顺流而下,你就知道了。”
“全家出行?”
章辞神色变了变:“就不能我们两人出行?”
陈帆看着他,笑容越来越深,又在他胸口轻捶了一拳。
“你在外面跑了那么多地方,条几河几条沟都摸清楚了吧?”
“几条沟不清楚,几条河还是知道的,河边大致有哪些村庄附近有哪些山也是知道的。”章辞毫不隐瞒。
又一队人马过来了,推着一辆辆板车。陈帆有点疑惑,哪里找来的这么多板车?
院子里的人接二连三出来了,或是一人扛着,或是两人抬着,将一个个麻袋放在板车上。一辆车上装得差不多了,就拉着往山那边走。待到后面的板车装满,前面的板车也回来了。
“河那边有船?哪些人去安排的?”陈帆看向章辞。
章辞轻笑:“走马棋有四匹马,跳棋有十颗棋子。”听起来答非所问,意思却很明显,多路人马,多方准备。
道理陈帆懂,学校举行一项活动也包括各个小组分工各方人员分配。可是当她真的面对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觉得周围像是有张巨大的网在笼罩着,很多人,很多事,都在网中。
在那些热闹的街头,在那些宁静的乡村,其实都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陈帆深吸了口气。
村上并不安静,远处的说话声一直都很嘈杂,还不断有人在奔跑走动。待到那些麻袋都搬上了车,章辞带着她往山那边走去。
有火把照着,景物不再是一团黑影,路边的树能看见,眼前的大船也能看清。真的是一艘很大的船,有两层,比她见过的一些游船还大。
她想起严守陆出去了整个下午,章辞在中书令房中窝了整个下午,他们究竟谋划了多少事?
货都搬到船上去了,有人打了声唿哨,村中回应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就有一大群人往这边走来。
陈帆他们远远地站着,看着那些人相继上了船。她后知后觉地问章辞:“我们为何不坐船过来?”他们是骑马的,可很多士兵是步行的。
“船是从别处过来的。”章辞说。
陈帆叹了口气。严守陆跑出去联系的?那种小事或许不用他这个将军出面,但也可能是大事啊,职位小了调不动。算了,不想了。
章辞带着陈帆往回走:“我们还是骑马回去。”
船不去七家渡?
那些士兵又要走一个时辰?
陈帆上了马,章辞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士兵走这些路,搬这些货,在战场上算是比较轻松的。”
“他们上过战场吗?”
“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京城寻常的守城军队,没资格来执行这趟任务。”语气很轻,很严肃。
她想到了剿匪。若是只有这一千人,顶多暗处再有几千人,那就必须都是精兵强将。几万人马出行太扎眼了。
“如果我当时掉在琅山那边,会怎样呢?”陈帆呢喃。章辞的身子紧了紧,呼吸有点粗重:“那没发生,不能这样想。”
陈帆轻笑:“那时你也不认识我啊。”
“现在认识了,就不愿瞎想了。”章辞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轻拽着缰绳。
“你们如何发现这里的?”陈帆问道。这半夜在马上颠啊颠地,不说说话很容易睡着的。
“你先说那些男的去哪里了?”
“去七家渡了?”
章辞笑了:“中书令那几个侍女侍卫,四处跑一趟,就看出端倪了。”
“一村的男人都这么齐心?”陈帆觉得很奇怪。
“这个回去再说,那是件很残酷的事。”
后半程她没再说话,却也没睡着。“那是件很残酷的事”一直让她后背上麻麻的。
他们是最先回到七家渡的,另外三组还没有回来。
严守陆那组不太顺利,那村子上留下的男人很多。陈忠柱眼看着一个男人把他妻子往士兵的刀口下推,急得叫了起来。士兵翻转手腕,将刀面拍在女人身上,那个男人趁机拿刀向士兵砍了过来,被另一个士兵拦腰一刀,人倒下了,刀也把地上的女人砸伤了。
孩子们第一次亲历这种血斗场面,都发出了尖叫。尖叫过后,陈忠柱操起手中的棍子就往对手身上抡过去;陈忠楣很快冷静下来,跟在一个士兵身旁伺机而动;陈忠檩没那么镇定,他两腿发软,坐在了地上。一个士兵将他拽了起来,拽到墙边,陪他站在那儿看着。
看了一会儿,陈忠檩也拿起棍子冲了出去,那士兵在他身旁照应着。
这村子的老人女人也不如陈帆那边安顺,好多人都冲上来和士兵对打。虽然最终都没打得过,但是让士兵多费了很多手脚。
这里毕竟不是战场,士兵们不会像在战场上那样大开杀戒,面对妇孺有点缩手缩脚。等他们把人全部制服,时间也过去好一会儿了。
陈帆一直没睡,在堂屋坐着。她把堂屋和房间都点了一盏灯,想让他们回家时看到灯光,知道有人在等他们。
章辞倒了一杯水,说:“现在,我来给你讲一件残酷的事情。”
第173章 伪装村
“我们要不要先去烧点热水,把宵夜准备好?”陈帆问他。
“那就一边蒸馒头一边说话吧。”章辞说着就朝厨房走去。
厨房里并排摆着几个大盆,里面是揉好的面团。往大锅里加了水,章辞就点火烧水。陈帆先拿了一个面团,揉了揉,扯成一块一块的,再搓一搓,拿刀切开。
“这馒头不是圆的?”章辞觉得奇怪。
“这样方便一点。”陈帆切好馒头,将一个蒸笼铺好了布,把馒头挨个儿放进去,放满一笼再切好放下一笼。
锅上蒸着馒头,两人就坐在灶膛口,看着火聊天。
“你知道那个村上的男丁都是些什么人吗?”章辞问。
“某个帮派的?”都出来抢粮了嘛。
“差不多。”他压低声音,“南安王的外围势力。”
陈帆看了看梁上:“有人在梁上偷看偷听?”
“习惯了,”他又把头凑近了一点,“随时都要谨记,不可大意。”
“你离远了我也能听见。”她顶了顶肩膀,可是章辞纹丝不动。
陈帆看着他,他的神色丝毫不见初遇时的那丝落寞,眼神带笑,安详柔和,有种幸福感。
“南安王是何人?”王爷称号单字为尊,南安王听起来是第二梯队的。
“先帝的小儿子。当今圣上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偏偏几个哥哥对他也很好。”
“这是什么本事?”还能让天家这般父慈子孝?
章辞笑了笑,自顾自往下说:“九年前,先帝驾崩,几位兄长年纪都有点大了,势力也相当,就扶持他们喜欢的弟弟登基。但是他们手中都有一部分权利,也分担一些事务,比如赈灾。”
“还有这样的好事情?”陈帆觉得匪夷所思,“皇位保他坐,苦差事帮他做,这是什么福气噢。”今年是载熙九年,他安安稳稳地执政了九年。
章辞微微摇头:“势力分散也是事实。他们可以保他,他也不能惹恼了他们。”
“封号都是谁封的?”先帝的时候,还是当今登基之后?
“除了那个小儿子,那些王爷都是先帝时期就封了。南安王是当今封的。”
“他人在哪儿?那些外围势力又是什么情况?”陈帆想问很多问题,却只能先少问一点。
“他人在安州,自己逃过去的。从这里往西南走,就可以到安州。九年前,他争斗过,没成事。”
“这边乱过吗?”
“肯定乱过呀。那个村子上的人,就被控制了。”章辞看了眼陈帆,见她没反应,就继续解释:“愿意投靠的,就留下;不愿意投靠的,就杀。”
“如果杀了,女方娘家人怎么办?亲戚也会发现啊。”
“听话的留着,不听话的继续杀。”
陈帆打了个冷战:“以前为何不动手?”
“以前不知道,县令是他们的人。把人杀掉后,顶着村民的身份继续过日子,领头的还成为一方豪绅。”田地多了,粮食钱财多了,储备就充足了。
陈帆想了想:“这是伪装村?”伪装成寻常的村子普通的村民,实际上却是土匪逆党。
章辞点头,陈帆又打了个冷战。章辞将她抱住,拍了拍她的背。
一锅馒头蒸好了,两人洗了手,将几个蒸笼里的馒头都夹起来放在干净的箩筐里,再准备下一锅。
“后来怎么发现了?”
“他们活动太多了。你进城的时候不是有群山匪闹事吗?前阵子被我们灭掉的那批,就是行动的时候被发现了。当时只是往琅山那边想,结果却发现,他们可能离得更近。这还是你的功劳。”
“我的功劳?”
“你种的水稻与众不同,引起了上面的注意。上面看中这批粮种,也要保护这批粮种,顺便过来剿个匪。”
顺便过来剿个匪?统筹学玩得真好。
“中书令大人的八个侍卫当时就没过来,他们那时就知道了?”她把侍女侍卫统称为侍卫。
章辞轻笑:“还真不知道,就是到处察看一番,结果发现几个村子几乎没有青壮年男子。”
陈帆不相信。一个县多少个村子?八个人总不至于毫无目标就到处飞一遍吧?
章辞捏了捏她的脸,没解释。
严将军他们走近了七家渡,远远望见了院中的灯火。
“大姐他们先到家了吗?”陈帆柱欣喜地说。
“应该是的。”陈忠檐给予肯定。
“有灯亮着真好。”陈忠柱说。孩子们都咧开了嘴,屁股在马背上蹦了两下。
进了院子,却不见大姐迎出来,孩子们愣住了。再走进堂屋,却发现堂屋里没人,小脸都有点垮了。
“他们会找到厨房这边来吗?”陈帆问章辞。最后一锅馒头已经在揭盖了。
“会的吧。”章辞在忙着夹馒头。
有脚步声传来了,一个两个小脑袋探了进来。
“大姐?姐夫?你们真的在这儿啊?”“你们是在等我们回来吗?”陈忠柱和陈忠梁先跑了进来,其他人后面跟上,严守陆也进来了。
“馒头已经蒸好了,洗手来吃吧。”陈帆说。
孩子们欢呼着去洗手。严守陆看着几筐白胖胖的馒头,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章辞的肩膀,就跑了出去。
没多久,他就带着几个士兵进来,把那几筐馒头抬出去了。
“酱菜别忘了。”章辞在后面提醒。严守陆又带着人跑进来,把两大盆酱菜端了出去。
“姐夫你们回来很久了吗?馒头都蒸好这么多了?”陈忠檩咬了一口馒头。
章辞点头:“我们很早就回来了。”
“我们不太顺利,那些人好狠毒,把女人往前面推。”陈忠柱还是很生气。
“我们被纠缠了很久。”陈忠楣苦着一张脸。
“怎么可能?你们两百人对付不了几个小土匪?”陈帆质疑。
“负责动手的人不多啊。其他人都去忙别的事情了。”陈忠楣说。陈帆听后笑了笑:“你们今天害怕吗?”
第174章 居然离他们这么近
“害怕。”孩子们一致反映,还拍了拍胸口。章辞一看就笑了。
“但是后来不怕了。”陈忠梁说。陈帆摸了摸他的头,其他几人见了,也都把脑袋凑过来,陈忠檐不屑地撇了撇嘴。待他们都被陈帆和章辞摸了摸头,他又别扭地蹭了过来,挨着章辞。章辞笑着把他的头发揪了揪,陈帆没去耗他的头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忠梁今天能蹿上房顶了。”陈忠柱羡慕地说。陈帆笑了笑,当初这小子可是从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丁手中逃出来的,章辞在轻功方面是特意教过他的。
“我今天腿软了。”陈忠檩有点不好意思。
“很正常的,你们最大的还没过十二岁呢。”陈帆在胸前交叉双臂,“等会睡觉前这样闭上眼睛轻轻地拍一拍,跟自己说会儿话。”孩子们好奇地学了学。
“都去洗漱睡觉吧,自己拎热水。明天不用早起。”陈帆说。
孩子们都跑到厨房旁边的小隔间,拎着小桶过来接热水。
等他们都走了,章辞一边加水一边笑她:“你真够狠心的,他们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你还让他们自己拎水去洗。”
陈帆看着他:“不担心是假的,这么小的孩子,难免会恐惧,会有心理阴影,可那是他们的成长经历啊。中书令大人问他们要不要跟着去,不就是为了锤炼他们吗?让他们自已拎水洗漱,也是让他们学着自我调整。我要是如临大敌惊慌失措,他们反而会紧张后怕。五个男孩子呢,总归能相互宽慰的。”
章辞挼了挼她的头发:“你又是烧汤又是蒸馒头的,也是缓解心里的煎熬?”
“有那么一点点,更多的还是想把事情做完。大家都忙了半夜,有点食物会感觉好一点。”陈帆说着话,手里还不忘和面。
“这是另外两百人的早餐?”章辞坐到灶膛边,添了一把柴。
“嗯,不能厚此薄彼。”
等和好了面,章辞帮着把热水拎到洗手间。陈帆洗漱好了,把水倒掉。
“等会儿我帮你拎水?”陈帆看着他。
“不用,你早点睡吧。”
话是这么说,陈帆还是等他洗漱好了,帮着把事情都收拾妥当了,才道了声晚安,回到了自己房间。
忙了这么多事,她反而不困了。她想进空间呆一会儿,却发现空间里也暗了。算了,还是睡觉吧。躺着躺着,居然也睡着了。
第二天,陈帆睡到九点多才起床,章辞的时间和她差不多,两人一起吃早饭。章辞说中书令他们一早就出去了,去那几个村上贴封条。
陈帆这才知道,广运县被封的两个村子,居然离他们这么近:一个就在开运村往西过去二十几里路,另外一个往北过去二十几里路。
难怪噢,他们一批批地来得这么勤,板车还不用马。
永昌县那两个村子算是最远的了。
“这么近的村子,那两批人为何晚回来那么久?”陈帆想不明白。
“他们凶啊,不像我们去的那个村子。那两个村子上的女人,可是连啃带抓的。那两个村子上的东西也多。”
“有伤亡吗?”
“有些士兵被抓伤咬伤了,但是没有其它严重的伤口。负隅顽抗的就不用太顾虑了。”
陈帆背上一阵发凉:“居然有这样两个村子,离我们这么近?”往常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啊,没听说周围有什么人闹事啊。
“我们那时还赶着二十头牛招摇过村呢,也没见他们来抢牛啊。”二十头牛呢,他们不心动吗?陈帆自言自语,章辞笑了笑,没说话。
“你是不是想诱惑谁来抢牛的?”陈帆突然想到了什么,章辞还是笑了笑,没回答。陈帆捶了他一拳。
孩子们的时间比她晚一点。
周婆婆笑眯眯地端来了早饭,问他们:“你们昨晚出去忙什么了?”
“去一个村上转了转。”陈忠檐说。
周婆婆瞅了瞅每个人的脸蛋:“脸上都是好的,身上可有伤口?”
孩子们纷纷摇头,说没有。
周婆婆笑着啧了啧嘴:“真是不容易,这黑灯瞎火的,你们还能当心着没让自己磕着碰着,本事不错。”
“那是,”陈忠柱神气地昂了昂头。
“严将军他们在保护着我们的。”陈忠檩说。
“那还是要你们肯配合懂规矩啊,瞎冲瞎撞的,神仙也保护不了。”周婆婆说。
女孩子们都进来了,静静地坐着看他们吃饭。等他们吃完了,才问他们昨天去做了什么,他们又回答了一轮,比回答周婆婆的具体。
陈雅扑到陈忠柱跟前:“哥哥你要不要紧?”说着还在他手臂上捏了捏。
陈忠檐抿了抿嘴:“我手臂有点疼。”
陈雅立刻走到他跟前:“你手臂受伤了吗?包扎了吗?”
“没破,就是撞到了,可能会青一块紫一块的。”
陈雅整着脸都皱起来了:“那一定很疼的吧?有没有用热毛巾捂一捂?我以前挨打的时候,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也不知道要用毛巾捂。”
这下轮到陈忠柱皱脸了:“你以前经常挨打?”
陈雅不想提:“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有新家了,一切都很好的。”
陈忠檐看了看陈忠柱,他脸上很生气。
“你们还有力气读书吗?”陈英问他们。
“人都已经起床了,当然有力气。”陈忠檩说。
“没力气也要读书啊,不教一日闲过。”陈忠楣对自己够狠。
“真不错,这句话记得很清楚。”陈英夸了一句。
陈忠梁苦着一张小脸:“我今天想休息。”
“不可以!”八个人齐刷刷摁掉了他的念头。
照例是陈忠檐讲课,陈帆带着人在厨房里忙活,章辞在两边庄子上跑。
中午,四个随行官员回来了,中书令、张九炎和武中肃没回来。
“他们有人保护吗?”陈帆问章辞。
“放心,八个侍卫都跟着呢。”章辞一点也不担心。
“他们去哪儿了?我可以问吗?”她看着章辞。
“他们去广运县城转转。”
“也不知柳怀珍怎么样了。”陈帆一直也没捞到空去查探查探。
几位官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第175章 见到柳怀珍
陈帆有点纳闷,他们为何用这副表情看着她?
“那位柳怀珍是柳家二房嫡女?”唐超营问陈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惜了。”唐超营叹了一句。
啥意思?陈帆看了眼章辞。他没说话,只是帮各位大人倒了一巡茶。
午饭后,章辞来到她房中:“你要去看看柳怀珍吗?”
“以什么样的方式?”
章辞对着她的额头轻弹一记:“你喜欢那样的方式?”
陈帆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还没正式地上门拜访过她呢。现在那边情况也不清楚,公然上门,不一定合适。”
那个县令,默认那帮恶绅把她和章辞带走,又纵容人员抢粮,治下还查出伪装村的事,下场不会好哪儿去。她现在上门等于是沾晦气。只是她担心柳怀珍和两个孩子。
“我带你进府。”章辞说。
“白天也可以?不会被发现吗?”陈帆来了劲。
章辞笑了笑:“尽量不让人发现。”又伸手将陈帆脑袋拨正,“怎么不看着我呢?”
陈帆目光躲了躲:“你太好看,有点不敢看。”
章辞愣了,呆呆地说:“你以前不这样啊,那时候没觉得我好看?”
“以前没这么好看。”陈帆说得很直接。章辞好像没明白,有点出神。
然后,他笑了:“好看你就应该多看看啊,为何不敢看?”
陈帆看着他,嘴角逐渐上扬:“确实,我应该多看看。不过,你在外面不能有这般笑容。”
初见时的他,带着落寞与疏离,身上的气息有点冷冽;后来,他就越来越柔和,眼神也越来越让人沦陷;而现在,他满身满脸满眼地都是喜悦,那双眼真真就是顾盼生姿。再一笑,更令人心神荡漾。
“还要再睡一会儿吗?”章辞问她。
“不用了,早去早回吧。”
章辞叫了青笈驾车,秦筝也随他们同去。
这次走得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城,停稳了车。
这是一条僻静的巷子,中午时分都关着大门。章辞的手伸到她腋下,她赶紧闭上了眼。几个起落,她都只听到轻微的声响。
“到了。”他的气息很轻。
陈帆睁开眼,他们站在一座房子后面,离院墙不到两米院。这和她家里有点像啊,她家的主屋就是离院墙一米五的距离,她不想听着路人在她家主屋的窗外走来走去。
又在墙外听?白天没晚上那么安静,可能听不到什么吧。
章辞把耳朵贴在墙上,过了一会儿,他招了下手。秦筝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盒子。
陈帆看了看周围单薄的树枝,她又是藏身在哪里的?
章辞把盒子给她:“这是人参,你直接进去找她。房间里没其他人。”
陈帆犹豫了一下,就拿着盒子转过墙角,向房门走去。她不怕有谁突然闯进来,章辞和秦筝一定会安排好的。
这座房子有点小,院子也很小,有点破败,压根不像是当家正妻的院子。陈帆轻轻推了推门,门开了一点,里面没什么声音。她再推开一半,里面还是没什么声音。
她侧身进门,赫然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容颜憔悴,身形瘦削。
她静静地看着陈帆,对突然走进一个陌生人丝毫不惊讶。陈帆却是愣愣地看着她,她是柳怀珍?
如果她不是柳怀珍,章辞不会带自己来这里;可如果这是柳怀珍,她怎会是这副样子,这种地步?
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吧?
陈帆试探着喊了一声:“大姐姐?我是陈帆。”
柳怀珍微笑着站起来:“陈妹妹,过来坐吧。”陈帆走了过去,将盒子放在桌上;“这是人参,给你的。”
怀珍笑了笑:“多谢妹妹,你田里的稻子都收上来了吗?可有损失?”
陈帆笑着回答:“都收上来了,还在脱粒呢,这几天就能全部忙好了。现在有一种新的脱粒机器,效果非常好。我们从庆州运来两台,又在元丰县城定做了两台,再加上村民和佃户一起忙,很快的。”
“真好,”怀珍笑着说,“陈妹妹真是个有本事的,稻子的产量竟然这么高,以后这稻种若是普及了,百姓就能少饿些肚子了。妹妹可是大功臣呢。”
陈帆笑了:“这次中书令大人也只说是来买稻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她发现柳怀珍虽然窝在这破落院里,对外面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她也就不隐瞒不绕圈了。
怀珍眼里盈满泪水:“那位章公子对你好吗?”
陈帆点头:“他真的很好。”
怀珍笑了:“再过些日子,我就能回家了。到时候你带着章公子回柳家来住几天。”
“好啊,怀珊过几天也会从庆州回来了。”
她很想问候一下,身体怎么样,又不好意思问,怕勾起什么伤心事;不问又显得不关心。这简简单单的场面,陈帆还是会觉得为难。
怀珍低头笑了笑,抬眼看着陈帆:“妹妹是真性情,才会觉得欲言又止,左右为难。若你真是不管不顾地就问我怎么住到这里来了,怎么这么瘦,身体怎么样,我倒是会为难了。”
陈帆有点难为情:“我这样会不会显得不会做人?”
怀珍微笑道:“有些人喜欢嘴甜的,听一番话,再诉一番苦,那你就要嘴甜一点,多问候问候。问候得不对了,再换个事情问候。有些人是看懂脸色眼神就好,并不希望对方多问什么多说什么。你进门时的担忧,我都看到了,你就是问我,我也不愿说的。”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不问处境,就问身体。
“没事的,只是看着瘦,瘦点好,苦点好。”怀珍淡淡地笑了笑。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噢。
她窝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外面的产业方便打理吗?老妖婆和那个小妾想夺权夺财产呢。这问题去问章辞,他或许会知道的吧?
陈帆看向怀珍:“孩子们都还好吗?”
第176章 杨家曾经想丧妻
柳怀珍神色僵了一瞬,又恢复了正常,淡淡地笑了笑:“身体康健。”
陈帆笑了笑,稍微再坐一会儿,便告辞了。
她转到屋后,章辞不知从哪儿发现了她,从墙外飞掠而来。她抬起双臂,章辞便又带着她离开了。
到了马车上,陈帆才开口说:“柳怀珍为何住在一个偏僻破败的院子里?她若是回柳家,是和离,还是休妻?”
章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杨家曾经想丧妻。”
陈帆一下子握紧了拳头:“欺人太甚!”
“你放心,我在杨家留了两个人的,杨家没得逞。”章辞淡淡地说。
“留两个人?为了个杨家居然留了两个人?”陈帆不明白。
“你觉得我会放过他?”
“可是也过去很久了。”
“只是多查一段时间,也是想保下柳怀珍和她女儿。”
陈帆瞅了他一眼:“她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不说保他?
“那儿子和他爹他奶奶一样,对亲娘不敬不亲。”章辞说。
“和离还是休妻?”陈帆还是那个问题。
“休妻,虐妻,宠妾灭妻,怎么难听怎么来。”
“何时休妻?”可别来不及啊。
“早就休了,只不过对外拖着罢了,他家还是想借柳家这棵树乘凉。”章辞对她说了一些事。
章辞和陈帆买牛的那天,秦筝就没和他们一同回去,而是去安排人手。
他们赶着二十头牛招摇过市,柳怀珍自然也知道了。待她知道买牛的人到了七家渡,她就愣住了。
奶娘将信将疑:“七家渡那块地,是柳家买了送给陈姑娘的?那昨天街头……”
怀珍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这是造的什么孽啊?那是自家人啊,他竟纵着豪绅欺负柳家的恩人。”
奶娘唏嘘不已,好半晌才说:“能惊动王爷,怕是这城里不知有多少派人马盯着呢。”
“那位小公子怕不是普通人家的,只是老爷未必愿意这么想。”
杨县令确实不愿意这么想,他信了那玉面官员的说法:“他们只是普通路人,正好被沈家欺负,我们也正好寻个契机把那沈家给抄了,就不难为几个年轻人了。”
等到买牛的事传到他耳朵里,他就更不把章辞当回事了。他并不知道陈家和柳家的渊源,只当是和那远方侄女认识的。
他还卖了波惨:“那沈家豪横,通常对我们县衙的人也是颐指气使。”完全撇开了自己的欺软怕硬。
玉面官员笑了笑:“沈家倒了,以后不会豪横了。”
杨县令丝毫未受指责,不由得松了口气。待到那批人带着礼物笑眯眯地走了,便有点飘飘然了。
中秋节,他去熙州赴宴,竟被熙州的一位长史看中了,说要把一位庶女嫁给他。他当即就找不着北了,喝了两斤高粱酒似的,浑身都晕乎乎的。
长史的脸色还有点为难:“你毕竟是有妻室的,我也不太愿意让女儿做妾,还是不知第几房小妾。”
杨县令一口承诺:“请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会处理好家中之事。”
不论是和离还是休妻,名声都不太好。唯一有效又令人同情的,就是丧妻了。
陈帆捏紧了拳头,捏得手指都疼了。章辞看了,轻轻地抚摸她的手,她渐渐放松了。
“一个长史许一个庶女给他,他就找不着北了?”陈帆不屑。
气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盯着章辞,说:“长史为何早不看中他,晚不看中他,偏偏那个时候看中他?又不是刚见面刚相识的。”
章辞静静地看着她,嘴角上扬:“我安排的。”
“缺德。”陈帆轻捶了他一拳,嘴角却也是上扬的。
“那灭妻之事被你的人破坏了?”
“当然。”章辞轻笑,“不过也下了些药,让那柳怀珍无力,消瘦,肤色渐黑。”
陈帆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师门学了些什么?”
“不是什么怪异的,就是一些寻常药物,到时候养养就能养回来了。”章辞解释道。
“可千万别做什么坏事。”她可不想听什么下毒下药下咒之类的事。
“不会。就好比道士炼丹画符,可很多道士都是懂医的。”
这点陈帆相信,葛洪就是医药学家,还倡导炙法,主张道士兼修医术。
“然后呢?怎么肯消停的?柳怀珍活到现在呢。”
“然后就传出了一些风声,杨县令的正妻病重了。”
陈帆撅起了嘴,对这答案不满意。章辞捏了下她的脸:“他们把柳怀珍迁到了那座偏院,不让她出门,然后欺压柳家店铺的掌柜,强占了一些产业。”
“柳家没人盯着吗?”柳四公子那天魂不守舍地,就是去看了柳怀珍,还把暖玉和金丝楠木送过去了。他把情况告诉了柳家,柳家会坐视不理?
章辞又伸手,陈帆抓住他的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没过瘾,又捏了一下,再揉一揉。
“你当心把我给揉丑了。”章辞嗔笑。
“那你就可以把我给揉丑了?”陈帆回瞪了一眼。
“你是户主,丑一点比较好。”章辞一本正经地说。
陈帆转了转眼珠,问道:“男子可一妻多妾,那女子呢?女子那个男妾叫什么?”
“什么男妾?”章辞脸色变了,“女子只可有一个夫君,女户也是。话题扯远了。”
陈帆正了正神色:“你可知柳家做了些什么?”
章辞轻笑:“你觉得柳家是好欺负的?墨家思想除了兼爱,还有非攻呢。也就那几个姓杨的不明白。”
“你这样说话太委婉。”陈帆觉得这样说话不爽,说又蠢又坏多直白啊。
“产业被他们抢了一部分,但他们不善经营,心术又不正,相继被其他商家吞并了。”
“柳家授意的?”
“有些是柳家以别人名义收购的,有些是柳家愿意让别家买下并与之合作的,总之,那些产业不是杨家能占的。”
如此这般,确实是要运作一段时间。
“欺负掌柜强抢产业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就算柳家放过他们,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章辞的神色有点冷。
第177章 你带了多少人出来
杨县令怂了那帮人,默认那帮人把章辞带走,这点就不可能放过他。
“你留的人,和柳怀珍打过交道吗?”柳怀珍对外面的情况都清楚,不像是个被软禁的人。
章辞摇头:“不方便,不合适。”
陈帆了然。
她凑近了,神秘地问:“你们从京城出来的时候,带了多少人出来?”
章辞挑了挑眉:“你猜?”
陈帆抿了抿嘴,说:“升平县那时候还闹旱灾呢,你就说买了些地。之前插秧的时候,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好像不远噢。你在王家墩留的那些人,从哪里来的?”
章辞轻啄了下她的脸:“你对我的事情记这么清楚?早就上心留意了?”
这突如其来的。陈帆“瞪眼”:“不规矩。”
章辞立刻摆出一张委屈脸:“只是这样,也不被允许?我们可是有婚书的,虽然没拜堂,却也是正式夫妻。”
陈帆愣住了,她该怎么回答?
“我原以为,只是定亲。”她嗫嚅道。
“我本来也只说是定亲,后来想,定亲不如领婚书,就先把婚书领了。”章辞微笑着。
“噢,那还要迎亲送亲拜堂吗?”
“要的,等你及笄。”章辞的脸又近了,陈帆往后稍微退了退。
她很想坏坏地说一句“难道不是在等你长大?”却拼命忍住了。
少年人轻易不可撩,容易走火。
章辞却坏坏地笑了:“不拜堂也没什么,很多人十六岁就成亲生子,我十六岁也可以的。”
陈帆晃了晃神。这笑容,太勾人。
章辞察觉她的出神,笑容更深了。
陈帆甩了甩头:“说正事,你带了多少人出来?白策是怎么和你们联系的?又是从哪里派了这么多人过来的?”
章辞在他耳边吐气:“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了?你都上了我贼船了。”
耳朵痒痒的,浑身都痒痒的,陈帆巴了巴脚趾头。
她不想问了,无非就是出京时就带了一帮人,沿路结冬瓜一样,过一段路便买上若干亩地留下几个人。楚笙曾经消失了那么长时间,大概也是去其它地方买地盖房了。不然那么多麦种往哪儿撒?
章辞这一趟离京,倒是把沿途地方上的势力都布置了。那位迁怒他家的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跳脚,甚至更加愤怒?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七家渡,陈帆随着章辞去了客院。
中书令他们已经回来了,陈帆便行礼问候了几句。仆从拎了热水过来,陈帆又给他们泡了茶。
陈帆走后,武中肃朝中书令笑了笑:“这姑娘像是个孝顺的。”
中书令微微笑了笑:“她未必知道,或许只是诚心待客。”
武中肃失笑:“可是章公子这几天甚是开心呢。”
“我们来了八个人,都有可能让他开心的。”中书令说。
武中肃愣了愣,说:“好像也能这么说。”
晚餐有葱爆羊肉和羊蝎子汤。唐超营很惊讶:“这羊蝎子也能做得这么好吃?以前都是觉得骨头太多,没人爱吃的。”
武中肃笑道:“章公子是个有口福的。”
章辞也笑道:“我们不曾吃过羊肉。这只羊是各位大人来了,才宰的。”
几神官员的神色都变了变。严守陆却是哈哈大笑:“我们可真是贵客呢。”
他收住笑:“只是这一只羊,能吃几餐?我们可是要住好多天的。”
章辞瞥了他一眼:“贵客初来,自是盛情款待。时日久了,就客随主便了。”
严守陆瞪了他一眼:“你是有爹在一旁就胆子肥了是吧?”随行官员们憋着笑,脸都有点红红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章辞给他盛了一碗汤:“这汤凉了不好喝。”严守陆还在瞪他:“哪天要是把你和陈姑娘分开,看你还滋润不。”
一桌的人都沉了脸。
武中肃啧了一声:“你这是何苦?他总共才舒坦几天,又惹他不痛快。”
严守陆嘻道:“我的身份不就是让他家不痛快的么。”
众官员又变了神色,暗暗地瞟了眼中书令。中书令神色自若。
章辞淡笑:“我既有她,不在身边又有何妨。”
严守陆噎了噎:“你倒是豁达。之前你可没这般开心,现在心定了,随便哪儿都行了?”
“都行,此心安处是吾乡。”
“好!”武中肃脱口赞叹。众官员也神色各异地看了章辞一眼。
柳怀珍和女儿杨云一起吃晚饭。
怀珍看着女儿:“你总往娘这儿跑,他们会不高兴的。”
杨云淡淡一笑:“无所谓,他们不高兴很多年了,祸到临头还不自知。”
“你不怕受牵连?”
“我姓杨,这是该我受的。”杨云很坦然。
怀珍叹了口气:“你俩同胞兄妹,为何如此不同?”
“母亲不用难过,我们做了您的儿女,便是缘份;不做儿女了,也是缘份。”
怀珍红了眼圈:“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懂事的孩子。”
杨云看着母亲,笑了:“母亲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怀珍疑惑地看向她。杨云仍在笑:“中书令大人来了,母亲知道的吧?”
怀珍迟疑:“是的,可这有什么关联吗?”
杨云笑道:“抢粮的事情那么严重,伪装村的事情那么严重,他们是怎么当作没事的?可您是被休的,杨家再怎么着,和您没关系。”
“你还是没说,跟你有何关联。”
“当初那位长史说要把庶女许给爹,他和奶奶可是高兴得很哪。可是这么长时间了,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母亲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反悔了吧,当时就是一时脑热。”
杨云笑出了声:“齐家托人带消息来了,说提前将我接过去养着,母亲不觉得奇怪吗?”
怀珍愣了愣:“这什么时候的消息?”
“就是下午的消息,我来陪母亲吃饭,顺便告诉母亲。母亲觉得齐家为何这样做?他们不落井下石就已是大善,居然还提前过来接我,是让我避祸吗?”
怀珍的神色有点凝重:“不论是他们人品端正,还是被谁吩咐了,都是你的幸运。只是可怜宏儿。你们还未满十二岁,即使有什么,柳家都会尽量求得宽佑你们。只是你这一走,就只剩宏儿了。他会恨我的。”
杨云哼了一声:“他为何不恨杨家?是杨家做的错事。”
第178章 让那些人去干活
柳怀珍苦笑道:“他会说杨家不好吗?”
杨云不吭声了。
“齐家的事也悬,这个当口突然这么做,倒叫外人注意。你奶奶和你爹也未必同意。”怀珍皱着眉说。
“无所谓,该我受的就受着,该我逃的总会让我逃的。”杨云一脸淡然,看得怀珍又抹了把泪,“熬过这一劫,会好起来的。”
“齐家会是外祖他们去照应的吗?”杨云问。
怀珍摇摇头:“未必,柳家只是商贾之家,连杨家都不把柳家放眼里,何况是州城的人?”
杨云轻叹一口气:“希望十五舅舅早日高中,那柳家也是有功名了。”
怀珍抚摸着杨云的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让人心疼。”
“家里的钱财败得差不多了吧?”杨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怀珍的手顿了一下,继而笑道:“他们以为得势,却不是能守财的。散尽也好,将来还会有的,你不用担心。”
杨云笑了:“我哪里会担心,外祖家还会少了我的嫁妆不成。母亲放宽心,到时候把身体养养好。齐家待我好,我自会孝亲敬长。齐家若是无情,也无所谓,早点退亲,也好过进了门再受欺负。”
官员们的屋子里灯火通明,桌上摊着一叠一叠的材料。
严守陆无所事事,翘着二郎腿在那儿笑:“为何这四个村都是熙州的?”
武中肃头也没抬:“您是武将,您琢磨琢磨呗?”
严守陆啧了一声,道:“最终不还是要归结到文官身上么。”
武中肃不理他了,自顾自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广运县这两个村占了不少田地呢。”华书吏看地契看得咋舌。
“就是太懒太蠢了,不然这河边的两千亩地也是他们的了。”严守陆笑嘻嘻地说。
唐超营接过话:“这陈姑娘就两处地,还开河渠造梯田,前期严重超支了。”
“是个有魄力的,一般人舍不得这般投入。”张九炎感叹。
严守陆又啧了一声:“她倒是有钱。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柳家紧邻安平县那块地,为何没种晚稻呢?”
“不是种了很多桑树麻草和芦苇吗?柳家的布坊可是要大量材料的。”唐超营说。
“柳家倒是把升平县的河道整治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请个功啊,中书令大人?”
中书令看了他一眼,又在他腿上停了一瞬。严守陆下意识地放下腿,坐正。想了想,他又靠在了椅背上,翘起了腿,笑嘻嘻道:“我这道行还是浅了点,公开场合怕是不能好好和你作对。”
“行了,别演着演着就当真了。还有一点,你在这儿玩世不恭给谁看哪。”中书令又看了眼他的腿。
“说得也是。”严守陆坐正了,瞟了眼武中肃,“你家尚书这个时候会不会在家里吐血啊,选了你这么个人过来,他白跟中书令作对了。”
武中肃笑了笑:“这您就天真了吧,我肯定会给中书令大人添些堵,安排些尚书大人想安排的人上去。”
严守陆收住笑容:“你倒真是敢说。”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不塞,大人也会提醒我塞几个的。”武中肃笑道,其他官员也纷纷点头。
严守陆啧了一声:“才几个小职位。你们户部来了四个人,不会收到四家指示吧?”
“您倒是真敢问啊,心里有数不就好了?那么多天都没说,怎么今天就说出来了?”唐超营嘲了一句。
“我就是不想放在心里,要养成抖漏的习惯。”严守陆抖了抖腿,“这动作像吗?”
没人回答他。他撇了撇嘴,换上严肃的表情:“查到了什么?”
“这问题太笼统。”唐超营笑了笑,严守陆便不说话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只有华书吏拨算盘的声音。
忙了一个时辰,大家开始归整资料。
“明天就让那些人去干活,正好他们有粮食。”中书令说。
“各州刺史管得住他们吗?别又让他们发了脾气惹出点事出来。”唐超营有点担忧。
“镣铐忘了?”张九炎睨了他一眼。
“哎呀,我这不是习惯了百姓劳役没镣铐嘛,哪有你们刑部的思路呢。”唐超营不忘揶揄。
张九炎也不恼:“这镣铐好像不够啊,还得你们户部出钱打镣铐呢。”
唐超营气笑了:“这钱还没进户部呢,你就惦记上了?就算钱给你们了,那么多镣铐呢,铁够吗?”
张九炎被问住了。
“那些江湖门派不是有药吗?吃了让人不得不听话。”度支主事何林试探着说。
几位官员都颤了颤身子,摇了摇头。严守陆更是瞪了他一眼,何林垂下了头。
中书令扫了一眼,拍了拍何林的肩膀,淡淡地说:“也不用这么谈药色变,寻常药材,也是能让人不舒服的。”
众人眼神都亮了亮,又凝重了。何林暗暗松了口气。
广运县令杨培也在忙着叫人收拾东西,他老娘就在一旁帮衬着,一双儿女在一旁静静地坐着。
“宏儿云儿,你们看看,带这些东西可够?”老人看着孙子说道。
杨云没说话,杨宏不太情愿地说:“为何要带这么多东西给她?不过是柳家大太太的一个远房侄女,说不定还是认亲的,也配让我这个县令的儿子带东西给她?”
“这不是很多大人都在那儿吗?你过去和她打打交道,也能让你父亲见见那些大人。”老人说。
“那也是要准备些送给大人们的。”杨宏说,“而且现在才叫我们过去,会不会太晚了?”他们都来了三天了。
“不晚不晚,只要人去了,都不晚。”老人忙迭说道。
杨培露出一副慈祥的模样:“亲戚间走动走动是应该的,她收了那么多弟弟妹妹,又招待了那么多人,对你们也会热情相待的。柳家有五个人住在那儿呢,你们放宽心去住两天吧。”
记忆力好像不太行啊,写杨县令的时候想着他没起过名字,就想了个杨培。过后翻表格发现有个杨适摆在那儿?我啥时候起了名字了?后来再看到前面写的内容。还真有个杨适出场。只得又把前面的杨适改掉了。
第179章 杨家人来了
柳怀珍还没睡,见杨云到了偏院,有点惊讶。
“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云坐到母亲跟前,说:“他们叫我和哥哥去七家渡拜访陈姨,作客几天,说是亲戚间来往来往是正常的。”
怀珍有点纳闷:“为何?我们与陈姑娘并不熟,且那七家渡也不是正式的居所。”
“那些大人都住在那里呢。”杨云说。
怀珍嗤笑:“想靠两个小娃娃去大人们跟前讨好?他们怎么敢想的?云儿你去走亲戚就好,其它事情莫要插手。”
杨云应下了。
第二天清早,杨家就安排兄妹俩吃过早餐出发了。到七家渡时,才辰时四刻(八点)。陈帆和章辞正在营帐那边,和管事的说事情,远远地就看到马车过了桥,向院门处驶来。
“这看着是官府家眷的马车。”余管事说。
章辞笑了笑:“或许是杨县令家来人了吧。”说着,继续和余管事谈事情。陈帆也不急,家里总归有人接待的。
杨宏和杨云兄妹俩下了车,看着院门处有人走动,庄子边上扎着一个个的帐篷。
临时门房秦峡迎了上来,行礼说道:“见过公子和姑娘,请问你们是来寻谁的?”
杨宏的小厮说:“这是广运县令的公子和姑娘,来拜望陈姑娘和章公子的。”
秦峡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他把人带进了前厅,有丫环去了厨房那边,不一会儿就端着茶和糕点过来了。
“请公子和姑娘先用茶,稍等一会儿,我家姑娘和公子正在营帐那边,忙完之后会回来的。柳家几位公子很快就过来了。”
“有劳了。”杨云很客气,丫环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杨宏有点不开心:“家里也没个人招待。”
杨云看了他一眼:“不是说了陈姑姑他们在忙吗?农忙时节哪会整天坐在屋子里呢,我们又未提前递拜帖。再说柳家人很快就会过来了。”
杨宏撇撇嘴:“农户之家还用递拜帖?”
杨云瞅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柳怀瑾他们来了。
“宏儿,云儿,你们来啦?”柳怀瑾很开心。
杨云立刻行礼:“见过十五叔叔,十六叔叔。”杨宏没行礼,只是站起来喊了一声。
柳忱峰作了个辑:“宏哥哥,云姐姐。”杨云笑着欸了一声,杨宏只是勉强扯了丝笑,嗯了一声。
柳忱峰满怀喜悦,想跟杨宏说话,却见他没什么兴致,嘴就张在那儿,不知该说话,还是该合上。
怀瑾看向杨云:“大姐姐身体怎么样了?前阵子听说她病得很重。”
杨云淡笑:“没什么大碍的,养一段时间就能养回来了。外头是在瞎传呢。”
“那就好,你们先住几天,到时候我和你们一同回去,看看大姐姐。”怀瑾笑了笑。其实家里都照应过,大姐姐那边任何消息都只能观望,不能介入,即便是有柳怀珍病重的消息,他们家也没去看望。
怀瑾想接着往下说,却发现不知说什么了,一时有点尴尬。
陈雅这时跑了进来,行了礼,就说:“云姐姐,我们去屋里说话吧。”杨云笑了笑,跟柳家人说了一声,就跟着陈雅走了。
怀瑾说:“我们也去书房那边吧,男孩子们都在那边呢。”
杨宏不太想去,柳家三人就只好留在前厅。
官员们都埋头在一堆材料中,听得侍卫来报,便都笑了笑。
“他这个时候把孩子送来,可不只是为了串门走亲戚吧?”武中肃说。
“自然不是。要走亲戚早就走了。”唐超营摇了摇头。
“想通过孩子来见我们?”武中肃看向唐超营。
“明知故问。”唐超营不捧场。
“他还真敢想啊,一个娃娃能起多大作用。”张九炎轻笑着摇了摇头。
“说不定那孩子就得了某人的青睐呢?这里可是有六七位大人的。”何主事笑了笑。
众人都是哼了一声,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陈雅把杨云带进了教室,说:“这是我们上课的地方。”
这里上课的地方,是正厅后面单独的一座房子,中间是教室,两旁分别是男孩女孩的书房,耳房可用来休息待客。毕竟划出了十亩地呢,盖些房子还是很宽裕的。
杨云看着很喜欢:“你们还有这么大读书的地方呢,真好。”
陈忠檐已经讲完了《论语》中的内容。见到杨云进来,大家便都围了上来,话匣子很容易就打开了。
单是名字,一群人就叽叽喳喳地聊了好一会儿。杨云看着这几人,心里暗叹着,怎么会九个人都这么好看呢?
杨云看着他们写的字,也拿起笔写了几个,和大家放在一起比较着;又读了读他们学的诗,看了他们的画……屋子里一直都是热热闹闹的。杨宏那边却是有点冷场,偶尔聊几句也是干巴巴的。
“要不我们下棋吧?”柳忱峰提议。柳定康眼睛一亮,立即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杨宏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问道:“这是什么棋?”
“这是走马棋。”柳忱峰兴奋地解释了一遍规则。
他听着有点好玩,便加入了棋局,却发现自己的运气不太好,不是被人撞回去了,就是投出的数字不理想,一不小心又走到人家前面去了,很惊险。
杨宏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逐渐有了情绪。柳家两个叔叔辈便放水,让柳忱峰得了第一,杨宏得了第二。
“再来一盘。”杨宏不服气,四人又开始消磨时光。
陈帆他们快九点半了才进院,四人的第二盘棋差不多快结束了。
杨宏见到了人,就起身行礼:“陈姑姑,姑父。”
陈帆笑着应了一声,说:“我们去后面坐一会儿吧。”说着就往教室那边走,杨宏只得跟了出来,给院子里的小厮做了个手势,那小厮便捧着几个礼盒往后面走。
“陈姑姑,这是给你们的一点小礼物,请笑纳。”杨宏说道。
小厮把礼盒端上前,杨宏打开一个盒子,里面又是几个小盒子。
“这是几支钗,送给姑姑们。”那声姑姑们说得很不情愿。
男孩子的就是每人一套质量较好的笔墨纸砚。众人都向他和杨云表示感谢。
陈帆和章辞另外还有一份,陈帆的是镯子,章辞的是玉佩。还有一个盒子,说是给各位大人的。
又是镯子,陈帆头大,但还是笑着表示感谢。
她看着杨宏:“大姐姐身体还好吗?”
第180章 两套文房四宝
杨宏回答:“母亲身子有点弱,养一段时间会好的。”
“你晚上是和他们住一起,还是住在客院?”陈帆指了指家里的几个男孩子。
杨宏看着规模庞大的一群人,有点惊讶:“他们都住在一间屋?”
陈忠柱点了点头:“是的。”
“住得下?”
“住得下。”
“我想住客院。”杨宏决定了。
陈帆看向杨云,杨云说:“我和姑姑们住一间屋。”
“我想去拜访各位大人,可以吗?”杨宏问道。
章辞笑了笑:“可以,我带你过去。云儿是女孩子,就留在这边吧。”说着就捧起那个盒子,带着杨宏过去了。陈帆稍后也离开了。
院子里有侍卫守着,杨宏看着那两人,比家里的那些家丁护院精神多了,又紧张又羡慕。
侍卫们进去禀报了一声,章辞带着他进了屋,里面坐着两位大人:度支主事何林和和户部巡官齐玉文,笑眯眯的,一脸慈祥。
章辞作了介绍,杨宏就行礼问候。两位官员笑了笑,就叫他坐下,问问他几岁了,读过什么书,家中还有哪些人。
然后,又走出来四位,神情庄重,杨宏有点紧张了。
最后,是严守陆。严守陆全然不是诸位大人面前的那个顽皮少年郎,而是气场全开的骠骑将军。杨宏一看到他,就觉得两腿没什么力。他哆哆嗦嗦地行了礼,又用蚊子般的声音问了好。
严守陆也不笑,只是略微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张九炎笑了:“孩子你别怕,他平时就是这副凶神样,不是不喜欢你。他们做武将的都这样。”
杨宏颤微微地向张九炎表示了感谢。
“我今天来拜访姑姑和姑父,家父让我带了些小礼物给各位大人,请大人们不要嫌弃。”杨宏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张九炎笑着说:“你还是个孩子,来姑姑家住几天,玩开心就好。我们也是客居在此,就不用收客人的礼物了。不过我们都是做长辈的年纪,给你这个晚辈一点礼物,还是可以的。”
华书吏进了里屋,捧出两个大盒子,说:“这是两套文房四宝,送给你们兄妹俩,我帮你拿过去吧。”说完就往外走,杨宏只好行了一礼,跟着走出了屋。
华书吏将盒子放在桌上就回去了,一群孩子好奇地看着。杨宏硬着头皮解释:“这是大人们给我和妹妹的见面礼。”
“应该的,”陈忠檐点点头:“他们都是当父亲甚至当爷爷的年纪了,给两位小客人一点见面礼是应该的。”
杨宏觉得这话怪怪的,但是他又说不上哪里怪。陈忠檐的气质也让他隐隐地有点紧张。
“我们可以看看吗?”陈忠檩问。
杨宏点了下头,打开了盒子,先拿出一方砚台,男孩子们哇了一声,陈忠柱立即夸出了口:“这砚台真好!”
杨宏看着那方古朴庄重的砚台,不由自主地笑了,又赶紧忍住。
杨宏又拿出一盒笔,厚重,精致,孩子们又哇了一声。杨宏奇怪地看着他们,怎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待他拿出墨锭,孩子们不吭声了,杨宏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怎么没声音了?
最后他拿出了纸,摸了摸,忍不住笑了。
“这纸确实好。”孩子们不哇了,陈忠檐就说了一句,避免冷场。
“大人给你们的是什么?”杨宏忍不住问了一句,见众人齐齐摇头,他又疑惑了。
陈忠檐笑了:“大人们并未给我们礼物。他们是来办案的,只是借居在此,要送也是回程的时候给我们送一点,我们家再送些东西给大人们带回去。现在只是负责招待。”
杨宏顺着接了下去:“你们真荣幸,能接待各位大人,我父亲和升平县令想接他们到县衙住,他们也未肯赏光。”
陈忠檐淡笑:“既是来办案的,住在官家就不合适。他们的差事和粮食有关,住我们家也是合情合理的。还有那么多士兵呢,他们不能进城的。”
杨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杨云见了那套文房四宝也很开心,拿了出来,对四个女孩子说:“正好四样,你们一人选一样吧。”
陈月笑着说:“这是大人给你们兄妹俩的,我们怎好夺了大人们的心意呢。再说我们四人分完了,你就啥也没有了。”
“那我们把纸分一下?纸有很多张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们一人拿一张吧,到时候写幅字送给你,你可不要嫌我们字丑啊。”陈月笑吟吟地说道。
杨云开心地给每个女孩分了两张纸。
午饭的时候,杨宏没见到章辞和官员们,就开口询问。陈忠檐说:“他们在客院里用餐,姑父在那边陪同。”
他见到了柳大和柳十二。柳大明显是长辈见到晚辈的开心与慈爱,问了些家常。
陈忠檐问杨宏:“下午你要和我们一起学射箭吗?正好今天有士兵教我们射箭。”
“真的吗?”杨宏眼神一亮,县令的儿子也是不容易有机会学射箭的。
午睡后,章辞带着一群孩子做了些热身运动,就开始跑步。杨云跑了一会儿就跟不上了,陈月就陪着她慢慢地跑,再走一走。杨宏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大家只稍微放慢速度,等他跟上了又加快速度,掉队了再等,跟上了又加快速度。还不到四百米呢,他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跑完半条边,就怎么也不肯跑了,站在那儿大口喘气。小厮二喜站在身边端着水,他也顾不上喝。
孩子们绕圈跑到了营地那边,二喜看得直咋舌。
营地上已经扎了几个稻草人,十几个士兵手里拿着弓箭,背着箭囊。待到杨宏走过来了,就由一个百夫长讲解射箭的要领。
孩子们一接过弓,手臂就坠了下去,太沉了。即使女孩子们拿的是轻便一点的,也很沉。
杨宏才平缓了气息,现在又拿了这么重的弓,呼吸又急促起来。
“现在,把弓拉开。”百夫长下令。
弓弦声参差不齐地响了起来,孩子们拉弓的弧度也各不相同。陈忠檐和陈月直接拈弓搭箭,弓弦一松,两支箭飞了出去,射中稻草人的上部,相当于额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