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道法无情,人为刍狗
此战算是刹那之间就结束了,便如两军交战,大将阵前单挑,往往决定胜负的就是第一手。
又如棋手对弈,一步错,便是步步落了下风。
夏广轻叹一声,这些突破了屏障的存在,果然对于技艺都不怎么在意,以为不过雕虫小技。
若非如此,和这年轻道人拉开阵势,你攻击一道能量,我抵消了,再反击一道能量,你决定使用某个法宝,不仅挡住了这一次攻击,并且反击了一道更凌厉的攻击,而我也是拿出了一个法宝...唔...这要打到什么时候?
神武王眯眼看了看这道人,真的很年轻啊,似乎就比自己大了六七岁而已,这般年岁能够取得如此成就,只是靠着个人,实在是难以想象。
或者说,是如同“八荒独尊功”上记载的返老还童,再一日如过一年?
不管如何,夏广决定将这道人困住,然后与他好好聊一聊,问问清楚,想来道人应该也是挺珍惜自己生命的。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没有能够试探到这个道人的底限。
想着夜长梦多,他直接将这道人抓着,然后踏风而行,向着长安新皇都急速返回,只是才刚踏出一步,便是觉得不对劲。
速度再次加快,而这种奇异的感觉越来越浓。
夏广猛一低头,却见这道人不知何时醒来了,一双没了神采,唯剩下失去了眼黑的银色双瞳正冷冷看着自己,眸子里充满了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的味道。
福至心灵,几乎是刹那,神武王松开了手,双手交叉,而一股难以想象的飓风扭结错盘而成的长枪,撞击在了他手臂处。
轰!!
只是这一击,夏广便是被击飞了足足千米之远,身形凹陷入拦路的笔直峭壁中央,那山峰随之折断。
但神武王并没有受伤,如此操作,只不过是以外力来抵御这风枪的力道。
石屑纷飞,山峰崩断之时,他一足踏出,轰然一声又是促进了这陡壁的折断,同时,他身形向着来时方向,如同一道光般射了出去。
“留下!”
手掌伸出,心意全开,八成力道随之使出,算是直接封锁了这一方空间。
以心意影响天意,封锁了,你便跑不掉。
这一刻,神武王毫不留守,同时随时准备着提高力量。
但那白眼无情的道人却只是冷冷一笑,身子便是凌空而立,伸手便是直接触碰向那封锁的边界。
啵...
只是瞬间的接触,夏广就收回了力量,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眼前这年轻道人已经不是人了。
而是被道占据了身体,当然更多的可能不过是道的一道分身,如此打下去也是毫无意义,即便打赢了面前这个,牵扯出后面的天道来,难道还要和自己生存的这个宇宙时空直接作对?
所以,夏广停手了,抱了抱拳,极其真诚的说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人类...是无辜的。”
然后便是抬头静静看向那没有感情,没有聚焦的银白色眸子。
那银白色眸子也在看着他。
神色不变,也不反馈什么,便是又一道随手聚成的飓风,飓风在形成之刻,直接幻化万千把风枪,威势可怖,惊人至极。
道人再不看身后一眼,万千把飓风长枪已经替他招待客人了。
片刻后。
夏广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看着远去无影的道人,若有所思。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要靠自己的消化能力才行。
只是那道人最后的动作,他是看明白意思了。
人类,算什么?
“看来再追上去,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夏广沉吟着,便是直接坠落而下,这一番试探交手,他获得了许多许多信息,这些信息需要他来消化...以及做出判断。
神武王裹着的金袍早已在刚刚的对战之中,被撕裂的破破烂烂,落地后幸好附近有个农屋。
屋子里是个相貌姣好,颇有些爽朗气度的年轻女人,夏广路过时,她正在门前小院里晒着衣服,穿着红白格子布围裙,黑发扎了简单的侧马尾,从左肩垂落,自有一番野花的味道。
见到这少年模样,还以为是遭了山贼,再看看他气质卓绝、不像坏人,便是直接寻了一件丈夫的麻衣给了他穿了,然后唠叨了几句作为猎户的丈夫的生活,以及平日里山间的无聊。
夏广随意问了问有没有山贼之类。
那女人笑着道:“神武王大人所在的地方,周围可是千里都不会有盗贼哩。”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便是催促还在喝着热茶的夏广离开。
今天那猎户的丈夫说了早归,而他又是个喜欢吃醋的,若是见到了这少年,莫不是误会什么。
夏广自然也是无所谓,他本是一路散步在想事情,现在但既然拿了人家的麻衣,喝了人家的热茶,总归留些什么,转眼看到一块坚硬石头,便是捡起,右手手指随手一划,在那坚硬石头上留下一道斩痕,然后扔在桌上:“大姐,算是这衣服和茶钱了。”
那女人只觉这少年脑子有些问题,这一块石头是啥呀,怎么就是钱了?
但丈夫快回来了,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催着这气质卓绝的少年走。
穿着粗布麻衣的神武王走出了这农屋,没走几步,对面却是迎面来了个虎背熊腰、肌肉虬结,背负着硬弓,腰间插着剥皮刀的男子,正大踏步往此处走来,边走便是喊着“婆娘,我回来了,酒菜可曾热好,晚上还有事”。
那女人脸色苍白,这少年还穿着自家汉子的衣服呢,这...这怎么就恰好撞一起了?
她怎么解释?
那迎面走来的汉子见到从自家屋子走出的少年,先是一怔,正欲发火,但暴躁的话才刚到口边,便又是一怔,然后便彻底怔住了,喉结动了动。
夏广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那虎背熊腰的汉子这才清醒过来,急忙也是点头,嘿嘿的露出了憨笑,同时毛绒绒的大手摸了摸后脑勺。
待到醒悟过来时,那粗布麻衣的少年已经走得远了,那少年似是抽了两根新绿的狗尾巴草,在随意的舞动着,顺着山道的背影,只剩下一个并不清晰的黑点。
农屋里的年轻女人一头雾水。
而自家丈夫上来便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肩,后者忙解释道:“只是个遭了山贼的,我才把你衣服他的,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也是你常和我说的。”
那虎背熊腰男人大笑道:“谁和你说这个,那个男人有没有留下什么?”
年轻女人愣了愣,指了指刚刚拿去垫桌脚的石头,“呐,就是那石头。”
虎背熊腰的猎户急忙扑倒在地,小心的抬起了木桌,抽取了其下的青石,怔怔看着上面的那一道斩痕。
看了良久,似是入了魔一般,直到穿着红白格子围裙的女人在他眼前摇了摇,这猎户才清醒过来,他猛然回头,双目放光盯着自家女人,然后道:“婆娘,你可知道,今日可能是你这一生最幸运的日子!!”
163.去留无意(第三更)
夏广并没有返回京城,如今江湖稳定,朝堂也稳定,并不需要自己坐镇,而且这事究竟严重到何等地步,他还需要立刻赶赴忘我道宗,去问问那曾经与自己论道七日七夜的无名。
期间,他直接去往途经城市的官府之中,然后写信一封,让着官府的县令遣人送往长安,交予神武王府管家就可。
那县令见过神武王,兴奋至极,立刻挑选心腹,安排高手,携带着这信就上了路,若是无误,快马加鞭七日能够抵达长安。
数日后。
青峰巍峨。
香客们正趁着春暖花开,一年的好时节去道观里上香,密集的人群宛如铺散带子上散落的装饰,多而杂。
便在此时,不知谁惊呼了一声,然后便是一片人抬起了头,看向了高处,这一处的惊呼扩散开去,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目光里,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正凌空御风而行,他面容坚毅,下巴处早已生出了不少胡须,而显得很有味道。
那男子只是几个起落,便是直接进入了道馆里。
惊呼声离他远去,更是被高处的山风彻底吹至湮灭。
神武王站定在顶峰的一处道观前,面前一左一右各有高过人头的青铜炼丹鼎,此时还有着淡淡的药味散发出来。
三面是汉白玉栏杆,正中是个九阶的楼梯,回头去望,这阶梯极长,而且完全不是通着香客所来的方向,视线所及之处,已是没入了时不时飘过的浮云之中。
此处不胜寒,恍若天上。
夏广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着这颇有些古风的道观中央高悬的“山外青山”四个字,笔锋出尘,重意不重形。
“无名真人可在?”
神武王扬声喊道。
片刻,门被推开了,一男一女两个小药童出门迎客,虽见来客粗布麻衣,却不曾有半点小觑,通常能来这里的,都不是凡人。
所以两小童作揖道:“师父云游去了,至今未归。”
夏广问:“什么时候去的。”
粉嫩的女童想了想道:“似乎是七日之前。”
男童接口,忽然问道:“还请问您大名,待到师父回来了,能方便告知。”
神武王道:“便说是夏广来访。”
他闭目感应,这山峰之上,却是只有自己与这两名小童,那无名确是不再,只不过七天之前,这个时间有些凑巧。
七天,刚好是自己与那年轻道士交手的时候。
估摸着问着两名童子也得不出什么消息,夏广便是简单的道别,然后准备离去。
便在这时,身后那女童忽道:“可是曾与师父论道七日七夜的神武王,夏广夏真人?”
夏真人...
夏广虽然对这个名号有些无语,但点点头,“是我。”
两名童子相视一眼,然后男童道:“夏真人等等,师父云游之前曾经留下一封信,说如果您过来了,便是直接给您过目。”
说罢,男童便是钻入身后的“山外青山道观”,再出来时已是拿了一份火漆未破的信封,然后恭敬的递给这来访男人。
夏广稍稍顿了顿,然后拆开,信中内容啰嗦的紧,但全都是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最近身体好不好,吃饭香不香”这类废话。
他迅速扫着,直到末了才出现了一句颇有意思的话:夏兄既已窥破天人合一之境,何不趁早破碎虚空,遨游上界,岔路之处,只需御风以道,自会行至正确路径,届时老道必然备棋泡茶,候您大驾。
落款,无名。
夏广折好信,沉吟着。
又一个叫我破碎虚空,前往上界的,同时还告诉了我如何在岔路口进行选择。
只是这无名真人也未曾说明原因。
之前的种种线索全部链接在一起。
此时,若是不能完全得出这天地即将有大变,那么就真的是愚昧了。
不仅天地有大变,时间也是确定的,今年入夏之前,距离此时也不过一个月了。
劝我入夏前破碎虚空,这就意味着...入夏之后,便是连上界也无法去了,换句话说,便是这个世界被封锁了。
原因,也可以揣度,无非是之前佛魔交接的那点事儿的扩大化,虽然不知是以什么样的形态进行扩大的,但是根子却是通在这里。
“果真...是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夏广轻叹一声。
此时,山风里,身后那小女童又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师父交代了,若是夏真人看完了信,还要问一句话。”
夏广“嗯”了一声。
那女童又说:“师父让我问您,是去还是不去。”
那穿着粗布满意,有些胡渣的男人仰头看了看天空,春日里天光正暖,此时破碎虚空而去,未必不会留下千古美谈,便是皇宫诸人也能去有时间去道个别。
与皇姐说上两句话,再发动风厂与阴影皇庭,去看看能否寻到神神秘秘、不知在做些什么的小侄女儿。
二十七护院家丁足够在江湖层次上,庇佑大周安全,皇兄心事也算是了了。
夏政虽小,但已有雄主之姿,夏汤虽幼,但也初在黑暗里露出了獠牙,嫂嫂们自己再多关照几句,想来即便离开了,余威犹在,足以保她们一世平安。
而第三梦...能够去寻找她的线索已经被全部掐断,留在这方人间,未必能再遇到阴鬼,不过自己似乎也可以在梦境里稍微控制身躯,如果足够强大了,未必没有进入那浓雾中的希望。
此去上界,若无意外,当是被分派在了道宗的阵营。
站得高自然看得远,说不定还能得出更多信息,便是这一界被封锁的消息,也能探查到真正原因。
一切,似乎也说不得不好。
若是其他人,十有八九就是如此做了。
此去,遥遥无期。
人间,便是过往云烟,黄粱一梦,日后谈说起来,只说“当年在那被遗弃了的下界,自己曾如何如何”,然后拼尽了努力,又如何如何。
只不过,真的只是封锁这么简单的事么?
谁知道呢?
也许走上了这条单行的,无法回头的路,达到了上界,就可以很轻松的直到答案了。
一切迷雾也会被吹散,然后又是重新开始。
这都是极好的。
可是,这不可一世的大周神武王却是唇角露出了些笑,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想了什么,也无法去猜测。
只是,他已经回了头,看定那两位还弥漫着药草味儿小童,悠然道:“不去了。”
164.金角银角
忘我道宗。
山外青山。
两名小童对视一眼,很快又是钻入身后的道观中,再出来时,手上已是捧了一个狭长的青玉小盒子。
“师父说其中的六枚丹药,服用后可以百毒不侵,延年益寿,既然真人不求道果,贪恋人间,那么便以此薄礼相赠,算是结个善缘。”
夏广接过了这青玉盒子,看来这老道也却是有心了。
那小女童又接着说:“师父还说了,既然夏真人不走,那么便让我们两人以后跟随真人。”
夏广:......
男童道:“真人莫要小看我们,我们在忘我道宗辈分很高,平时承蒙师父指点,早已将八大绝学之中的青山不动功修习至了第七层。
另外,除却几样极其复杂的丹药炼制未曾掌握,其余的都是会的,以后随着真人也可以继续炼丹。”
夏广一听算是明白了,这两个小道童无名道人无法带去上界,可是又担心他们,于是便设下了几个问题来问自己。
若是自己也前往上界,那么一切自然不谈。
若是自己选择不前往,那么这无名道人便是将两个孩子托孤给自己了,以这两个道童的炼丹本事和自身的武学修为,自然不会是累赘。
看着两名小道童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神色里隐藏着紧张,夏广点头道:“可以,你们可有名字?”
女童道:“师父说了,在此道观,我是明月,他是清风,但若是离开这里,那么名字也都由夏真人做主。”
男童咽了口口水,紧张兮兮的,生怕得了个“狗娃,狗蛋,喵带”之类的名字。
夏广看着面前两个小童。
女童粉嫩,瞳孔清静无暇,气质脱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男童却是有些面色熏然,眸子狭长略红,垂手在那一处,便似是普通的小道士般,只是体内流转的内功,却也是及其精纯。
略作沉吟,夏广道:“既然无名老道将你们托付于我,那么出世后,便是随着我姓吧,明月,你便叫夏银角,清风,你便叫夏金角好了。”
两名小童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这...
这取得什么名字...
“不喜欢吗?”
夏广觉得名字还不错,他难得给人起个名字。
男童正欲说什么,却被女童拉了拉衣袖,然后女童道:“便如夏真人所言,以后我是夏银角,清风是夏金角。”
神武王点点头,又是交代了两句,让两人准备完成后,便是去道宗山下的官府,自会有人与他们协同一道去往京城。
到了京城后,便是直接去神武王府寻管家就可。
金角银角两位小童便是应了,夏广挥袖踏风而去,经过山下时,自然又寻了当地官府,说了护送的事情。
然后,神武王马不停蹄,又奔去了附近禅院。
他速度极快,只不过赶到这些地方时,却是愕然无比,因为寺庙里的僧人都在收拾东西,一副准备离开的打算。
夏广随意揪着一个小沙弥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沙弥显不识得神武王,但他也不隐瞒道:“玉像全都倒了,方丈说大伙可以散了。”
说完后,便是匆匆忙忙去领取些分配到的财物去了,生怕去晚了就没了。
夏广独自一人走在这一间遗传算是数百年的古刹之中,黄墙新涂,夕阳里,抬头随意可见颇有禅趣的巨石,想来盘膝坐在其上,默诵经文也是安宁至极。
远处暮色里钟楼之上,却是脱去了僧袍的僧人,正撸着袖子,将撞钟木扬到最高,然后运力撞下,巨响钟声随山风而下,在空旷山谷、山下小镇上回荡。
似乎是最后一次撞钟了,所以这僧人格外卖力,然后做完之后,便是匆匆的下了钟楼,顺着石阶挎起不小的包袱,出了禅院之门。
僧人纷乱,也无人管这穿着粗布麻衣的不速之客。
夏广站定在了一间大殿内,殿堂之中三尊禅那玉像,中间那一尊显然是新近才被摧毁的,那是一道剑痕,直接将玉身斩为两截。
大殿帘子后,一名老僧正是盘膝而坐,端坐在蒲团之上,肤如枯皱树皮,双眼深陷,干涩的嘴唇正巴巴着。
夏广走近了些问道:“此玉像毁坏到这等地步...是何人所为?”
老僧也不睁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直到夏广冷哼一声,这声音如滚滚天雷在空旷的大殿内来回荡着,这老僧才惊恐的睁开了眼,露出苦涩的神色:“所有的,所有的禅那,都不会再赐福于这世间了,所有的...哈哈...”
夏广一愣,这僧人看来知道些什么,于是他也不再多管,直接使用了八十九层的摄魂术,同时为防这老僧忽然晕倒,直接度了一道救命的精纯真气到其体内。
如此,即便离死不远,也能吊一口气。
老僧双眼睁开,其中带着极其迷茫的神色。
夏广温和着叹息:“这中间的玉像倒了,真是可惜,不知是何人所为。”
老僧嘴唇翕动了两下,然后低声道:“一个道人,他从天而降,举手抬足之间,便是仙人之威...”
夏广继续引导着:“这道人做的过分,禅那不会生气吗?”
老僧忽的疯狂大笑起来,夏广只觉这摄魂术变得极其不稳,似乎是触及了什么禁区,他急忙再度了一丝气过去,那老僧终于平稳了下来,然后道:“禅那放弃了这里,渡能师兄苦修三十年,三十年未曾吃一粒谷子,也未曾喝一滴水,只是与这座寺庙有些渊源,所以临走前特来和我们说了一声。”
夏广问:“那渡能师兄去了哪里?”
老僧道:“被接引去了极乐之地了吧。”
夏广又问了不少问题,但这老僧显然知道的也并不多,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
道人毁了玉像。
渡能苦行僧说禅那放弃此方土地,他则是被接引往了上界。
略作沉吟,夏广一掀帘子,大踏步迈出了玉像已成废墟的大殿,殿外,已是暮色深时,黑云包裹着瑰色云霞,很快要将光明湮没。
熹微的光华下,可以看到下山的石阶上,皆是奔走的僧人。
春寒,刺骨。
165.白莲刺杀
大周四百八十寺,包括绿萝禅院,竟是在短短的数日内,禅那玉像尽毁,禅院更是解散,僧人们还了俗,要么加入了其余门派,要么则是定居在某处继续小范围宣传着向善的经文,要么则是蓄了头发与寻常居民或是江湖中人没有区别。
“八百八十一,八百八十二,八百八十三!!”
暮色的山崖之上,眉目藏着威势的男孩正拿着把长刀,一遍又一遍的斩下。
汗水冲刷,早已湿透了鬓发,只是却没有抽干他的力气,反倒是让他的眸子更加明亮,和令人产生寒意,像是一只专注的猛虎。
他的手臂早已僵硬无比,此刻全靠着一股毅力在支撑。
若是有长安城的人在此,必然会认出这男孩便是当今天子,夏政。
他冷冽的目光看着悬崖边缘站着的男子,后者正眺望着初夏里的山谷,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夏政想着,若是他无声无息的走上前,推一把,这神武王会否坠崖而死?
这念头才刚生出,就是湮灭了,反倒是化作更加狠烈的斩击,呼啸在横吹而来的山风里。
“九百九十一,九百九十二...”
他的声音似是伤兽的低鸣。
“皇叔,一千刀,完成了!”
夏政喘着气,看向山崖尽头的男人,太后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一定要皇帝在退朝后学武,然后又央求了神武王大半天,后者便是同意教导小皇帝武学,如此才有了这一幕。
只是,神武王不给功法,不教运气法门,只是每周两次,带着小皇帝来到长安已被的山上挥刀。
“嗯,下一次,便是五日之后。”
夏广点点头,小皇帝握了握拳头,然后转身离去,被山腰处一众等候已久的护卫、太监立刻迎了过去,然后返回皇宫。
夏政直到钻入马车,拉上帘子,两个车内的小宫女才是凑过来,给他捏肩捶背,皇帝舒展身体,感受着肌肉的酸痛,实话说,他真的无法喜欢上这位神武王。
不知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
虽然这种心情并不会让他去犯傻,做一些无法弥补的错事。
“神武王为何如此之强?”
夏政问了没有答案的问题,“朕还未出生之时,便听说他五岁就能提起一对三千斤重的金狮子,六岁就能杀灭白莲教,于一众逆贼手中救下父皇,少年时期更是奔赴大沙漠,开始了传奇无比的经历...封禅台上灭杀三千,江南道上杀穿江湖,京城西门独自挡住西来大军,最终又是除夕之夜一战如神。
为何?”
天子想变强,越是如此想着,越是每日都超越自己极限,就越是想不明白,即便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已疯狂的姿态活着,却也是连那个男人的背影都没有望见的可能。
便在这时,马车似乎是碾压到了一块尖石。
咔的一声停了下来。
夏政整个人往前扑出,恰好扑在了一个揉腿的宫女怀里,原本是大怒,但是温香软玉以及丝绸的磨蹭令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以至于这怒火暂时被压下,掀开帘子,正欲问话。
却见到气氛诡异异常。
侍卫首领正抬手示意停止前进,抬头愿望,只见飞鸟飞起,在林子上空徘徊而不得落下。
“戒备!圆形阵,保护天子。”
侍卫首领声音很严肃,同时点了两人道,“原路返回,通知神武王大人。”
此时距离那山崖顶端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路径甚远。
“有刺客吗?”
夏政冷哼一声,他并不慌张,反倒是如同幼小狮子般愤怒的咆哮着。
“皇上放心,属下...”
话音未落,远处便是一支箭忽然射来,那侍卫也是高手,运气之间,右手之上便是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真气,爆喝一声便是拍出,同时左手从马侧拉着大盾,猛然翻起。
嗖...
那箭在这侍卫的掌心刮过,不仅穿透了气劲,更是在掌纹上留下一道血痕。
“喝!”
侍卫左手的盾牌已经被左手带动,挡在了身前,同时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双足在马镫上一踏,便是往后而去。
刺客袭击,目标必然是天子,既然是弓箭射击,那么如此便要靠近了守护才是。
只是...这刺客的力量好大。
幸好自己带了盾。
当!!
箭射在了盾牌上。
巨力传来,随后竟然直接破开了钢铁,灌入了那侍卫首领的胸口。
“这...”
侍卫首领瞪大眼,不敢置信这一箭的力道。
只是已经迟了。
最后一幕,是看到穿着雪白绣着白莲纹理长袍的身影,从林子侧边缓缓走出,此时正从箭筒中抽出第二根箭。
那身影的身形并不魁梧,只是手臂却是待在全封闭的手套里,显得异常的粗壮,像是一个三米横练大汉的肌肉手臂被安装在了少女身上,充满了违和感。
“保护皇上!!”
侍卫首领发出最后的一声大吼,但是身形已经往后仰倒,抬起头,看到了暮色的天空满是阴影。
是箭雨淋漓。
数千穿着白莲袍子的身影或是持着弓箭,或是持着连射弩,从两边走出。
“速战速决!我们时间不多!”
那粗壮手臂的白影旁,一名裹着黑莲袍子的声音出声喊道。
连射弩,一次十二发。
那群白莲们像是交差一般,急速射完,完后便是抽出腰间兵器,向着那马车冲去。
马早已被射成了刺猬,而只是勉强有几名残存护卫挡在了马车前。
车内,夏政身子忽然抖了起来。
心也是狂跳。
他已经认出了来人,所以牙缝里死死憋出几个字:“白莲教!”
夏政毕竟还是个孩子,手在抖,他却是冷哼一声,一拳直接砸在了自己那颤抖的手上,然后身子一弯,居然从车厢里拿出了刚刚练习用的长刀。
心狂跳,面色却是不动,只是铁青的吓人。
再看看两个小宫女,早已面色如土,忽然又是一道利箭直接穿破了马车的车壁,嗖的一声从一名宫女的后脑勺贯穿,又从额前穿出,带着鲜血脑浆,从夏政耳侧堪堪掠过,直接钉死在了马车另一边的木板上,才停下。
夏政颤抖起来了,面色通红,双眼也红了,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逼近。
166.深坑鬼影(第三更-求订阅)
“啊啊啊啊!”
长刀拔出,他便是要冲出马车,恰好此时帘子掀开,一名持盾的国字脸侍卫正看着他,“皇上,危急时刻,恕属下无礼了。”
说罢,便是猛然将盾牌往着天子身后投掷而去,然后手如疾风一把抓住年幼的天子,足尖点地,身形向着来时方向极快奔跑。
盾牌与身后之箭撞击,隐约风雷之声,随后竟是插在了一起,哐当一声落了地。
远处那裹着圣洁白莲袍子的身影深深看了远方一眼,又看了看那国字脸侍卫极快的速度,声音冰冷,“撤!”
黑莲袍子里的少女不太理解,“教主,我们快成功了,又能杀一个狗皇帝了。”
她刚刚成为黑莲圣女没多久,今天跟着教主来,本想着看一个狗皇帝狗带,却没想到这关键时刻教主却是说撤退,怎么回事嘛。
然后,她口中的教主没有丝毫解释,转身就跑,速度比来时快多了,暮色夜色交接的风里,纯白的莲花帽兜被掀起了些微,露出了一张冰冷而痛苦的瓜子脸儿。
教主一跑,数千的白莲信徒也是如潮水般,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了。
黑莲圣女跺了跺脚,向着远处那已经跑远了的狗皇帝吐了吐舌头,“略略略”,然后握了握腰间的一双弯刀,也跟着教主跑了。
她知道教主为什么跑。
都是因为...那一位啊。
那一位便是身在数十里之外,那只是给了自家白莲教一两分钟的刺杀勇气而已。
不知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听说还是教主带大的。
我也是教主带大的。
想了想,黑莲圣女有些自豪。
白莲教来如风去如风的一场刺杀,只是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但是那国字脸侍卫依然在拉着天子狂奔。
夏政只觉自己的嘴巴里面被狂灌入冷风,才一开口就是“啊啊啊啊”的声音。
两人毫不停歇,一直奔到了原本练刀的悬崖,才停下了脚步。
再看神武王,却在悬崖突向天空的翘出之处,背影黑暗,面对着刚刚生出的圆月。
无论是夏政还是那国字脸侍卫都是忽然呆住了,双腿不受控制,便是要跪倒下来,远处,触手可及之处,似乎变成了私人领域。
神武王抬手,月光如水照耀在他掌心,而他翻覆之间,那如水的月光真的变成了流水,在空间里幻化成各种模样,最终却是缓缓停了下来。
彷如万千次的雕刻,成了一个极美的女人的模样,夏政知道,那应该是皇莆香。
天子不禁好奇起来,这么强大一个男人居然还会喜欢女人?
他就不喜欢,不会被女色所惑,只是这念头刚生,便是想起刚刚扑到宫女怀中那怪异的感觉,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舒爽,和期待再来一次的感觉。
女人嘛,宫里那么多,天下那么多,一个没了,再换一个就是了。
夏政一时间都有些忘记了恐惧,垫着脚,看着神武王怔怔看着手里月光凝结成的人儿发呆。
他却不知道,就在刚刚的时间里,夏广早已完成了一个测试。
他释放了自己越界的力量,只是却没有感觉到半点飞升上界的征兆,而之前在除夕前夜与三佛一魔交手后,那种破碎虚空、世界排斥的感觉却是强烈的很。
这种感觉,现在消失全无。
这意味着上界与此处的联系已经被断掉了。
前因后果,连接起来,夏广也是想明白了。
天道假借道人之手,屠戮阳魔阴鬼,再毁了禅院里那可以与白鹭神州的禅那们联系的玉像,随后又令道宗里突破了屏障的真人全部离去。
那道人受了好处,所以才感谢自己。
如今,极目远眺,这个世界想来已经再无突破屏障之人了吧?
但愿只是封锁了,而不是...
夏广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想了想又掐灭了。
“王爷,刚刚天子遇刺,是白莲教的人。”
国字脸大汉待到那凝固的区域稍稍减弱,才上前单膝跪地,以一种汇报的语气说着。
年轻天子眯起了眼,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在危急时刻救了自己的国字脸大汉,竟然是小皇叔的人,难怪...难怪武功和那群酒囊饭袋不一样。
可是,自己身边竟然被小皇叔安插了人!
“明白了,我会处理的,你带天子回去吧,他们不敢再来了。”
神武王头也不回,静静道。
“是,大人!”
国字脸大汉没有丝毫犹豫。
年轻天子却是不答应了,扬声道:“神武王,若是半路还有人阻截,怎么办?”
“不会的。”
夏广声音很平静。
年轻天子实在不知道他的确定从何而来,但他也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显出害怕的模样,于是便咬了咬牙,转身,随着那大汉走了。
一炷香时间后,两名身穿黑色绣着风纹袍子,头戴黑色冠帽的带刀男人跪在了悬崖入口,这是风厂之人,如今是隶属于牛头属下。
牛头上位后本着全心全意为神武王服务的原则,提出了几个第一,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神武王有召唤,务必第一时间赶到,去聆听教诲。
感受到身后的来人,神武王淡淡道:“去查一查白莲教如今的总坛在哪里,七天之后回报给我。”
话音落下,身后那两名裹着黑色风纹袍子的带刀男人便是即刻离去了。
夏广坐在悬崖边缘,极目远眺,心头忽的有所感,不自禁看向那被废弃了的京城方向,这奇怪的预感越来越浓,他身形骤然拔起,一步踏出,已是随风在数百米外。
次日黎明,他踏入了原本京城,这里并非是无人居住,不少无法搬移的居民依然住在此处,皇宫之中也是留着一支军队驻防,以免有人进去扰乱宫廷。
神武王以区区人类之身突破屏障,除却能够感染天地,制造“区域”之外,预感能力也是极其强大。
此次,他的预感却是充满了灰色,充满了不详。
随着感觉,神武王站在了那城东的巨坑边缘,那是他与三佛一魔交手所产生的。
天才蒙蒙亮,城中居住的居民们面带倦容,在街道上沉沉地拖着步子行走,却都是尽量避免绕过这个坑洞。
见到有人站在坑洞旁,便是一些小声的议论,隐约传来。
“那洞穴里有魔鬼,不能靠近。”
“我深夜还听到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像是人在说话...”
...
夏广眯了眯眼,而下一刻,却似是感受到了一种爆发的征兆。
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坑里发出稀稀疏疏的诡异声响,随后便见到一道诡异的扁平影子从坑底喷射出来,不是人形。
而这只是开了个头。
紧接着,犹若黑色的雨水倒流,一道道诡异的平面剪影,悚然地从坑里飞出,爬出,化作激冲的漆黑瀑布,充斥在神武王的瞳孔里。
像是地狱的大门,刚刚开启。
167.截取样本
废弃京城,深坑,鬼影如剪,如道道漆黑绸布,飞快爆发着,射向此时才刚微明的天空。
原本的晨曦忽的被什么吞没了,而变得暗淡起来。
天色近乎一瞬间就变得灰沉起来,这些鬼影仿佛是变成了铁青的彤云,那云厚实的吓人,便是连整个天空都变低了。
狂风也随之卷来,将地面的尘土,一切并不太重的物件,诸如小孩儿玩的拨浪鼓、娃娃、风筝,诸如随手丢的包炊饼的油纸,挂在门前的灯笼,以及伞,竹篮,衣物等等,刮得满城飞。
才刚刚缩头的人们,便是赶紧又返回了屋舍里。
任谁都看出这是即将暴雨的征兆,夏季也算正常,来得快去的也快。
于是,整个废弃京城的户外,只剩下了那头发凌乱狂舞的胡渣少年现在黑色光墙之前,夏广伸出手指,略为顿了顿,便点在了那如飞天布匹的鬼影中。
那鬼影被中指挡住,而断了些,可是依然去势不变。
夏广神色不变,抬手招来一根巨大的门梁,平推之间,已经压在了那爆发的口子上。
哧...
门梁瞬间化成了灰烬。
又看到路边的一只疯狗正在发足狂奔,夏广抬着的手又是一招,疯狗不知所措,整只身子凌空而起,逆风而行,但随着那只手的再一拨弄,便也是直接落入深坑黑影爆发的口子上。
一阵极其细微的腐烂的声音传来。
夏广微微动容,那条狗就在触碰到黑光的一刻,眼珠弹出,全身腐烂,很快又是一团诡异的黑火爬上了狗毛,让这只狗子成了团燃烧着火焰的黑炭。
它身上每一个零件都在以“弹射”的方式肢解,眼珠子,四肢,牙齿,然后是身体咧开后的器官。
便像是祭祖的大片纸钱,在飞上天空后,被风吹的散成了好多碎片。
一团一团黑火,已经无法辨认其中间包裹的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单单是我没有事?”
夏广此番不再运气,只是小心的将小指再次探出,试着放入黑影之中,他只觉这黑影诡异无比,不知所谓,而爆发也不可能持续很久,所以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手指已经放入了逆冲扁平的黑影之中,夏广细细体会在手指上的感觉。
“果然,有很复杂的痛觉,并不是针对皮肤,而是顺着毛孔直接钻入了我的体内。
只不过我体内似乎也存在些什么,所以这些黑色游丝以某种难以明白的方式,被我消化了。”
这位大周的神武王,无语至极,关键时刻总还是自己的消化能力更可靠些。
无论是之前那号称不灭的燃尽五识的佛火,还是绵羊岛夹层空间,甚至是天道分身假手于道人的万千风枪的攻击,若是靠着自己来硬抗,怕是需要多花费许多力气。
但是,只要消化掉它们,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想来还是麻雀徒儿那盘用料奇特的“蛋炒饭”的功效吧,果然那个时停世界的玩意都骇人的很,幸好自己有黄金棺材,虽然不明白封闭物为何可以隔离它们的感应,但显然这么做是卓有成效的。
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吧。
思绪很快被拉回,发现自己似乎并不畏惧这黑影后,夏广很快将整个手掌放了上去,无数黑色的游丝开始往他皮肤里狂钻,酥酥麻麻的。
神武王想了想,决定动口试试。
这想法一浮现,便是立刻被执行了,他凑头了过去,双唇贴在了那黑光之上,先是舔了舔尝尝味道。
唔...有些粘稠,像是果子冻,既然味道不错,他便是开始了猛吸。
却见那逆流冲天的黑色布匹,很快从中被阻截,像是遇到了完全无法绕开的巨大岛屿,被一分成二。
然而这品尝的时间并未太久,那黑影却似是已经到达了临界,而忽然断了,或者说是彻底的结束了此次的爆发,天空之中,若是大地颠覆,显出浑浊泥土的黄色。
哒...哒哒...
豆大的雨水先是试探着落了几滴,然后便是疯狂落下,若是世界末日一般,满地都是白色的纸花在绽开着。
只是这一瞬间,神武王的发丝便是湿透了,全身也湿透了,粗布麻衣贴着衣服,狂风暴雨,令人睁不开眼,试着抬头看看,却见这雨云波及方向极大,似乎还在向着远处若疾风般而去。
只是这流动的方式异常古怪,并非是整朵雨云的扩散,而是分裂,不停地分裂。
暴雨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只是废弃的京城如是被洪水淹过一般,积水甚多,而那原本的深坑也变成了深潭。
夏广略一沉吟,便是直接跃入了这深潭,身形如箭,几乎是一瞬间就已经落到了最低端,然后他发现,这水床之底,什么都没有,只是稀烂的泥土。
提拳,轰下。
水潭之上,水柱数米高。
而随着力量,水床也下陷了许多,积蓄水流往着刚刚被轰开的新的土坑里涌去,然后被并未湿透的泥土而吸收。
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天空,天光再显,毒辣无比,在屋中避雨的行人们也重新上了街头,开始了一天的日常。
然后便是有人发现了,那在深坑方向传来的古怪声音,有些大胆的人凑在一起,跑过去,却见到原本已是颇深的坑洞里,还有一个裹着泥浆的人影正在继续往下挖掘着,此情此景令人悚然。
夏广又掘地数百米,这才确认了这坑洞便是正正常常,毫无异样,并未通往某个夹层空间,或是奇异地带,那么...这些鬼影又是从何而来?
手臂上忽然传来微弱的酥麻之感,神武王低头,却见刚刚吸收入体内的大量黑光全部汇聚于此,正化作墨色游丝快速在皮肤之下游窜着、撞击着,每一次窜动都携带着诡异的能量,如同诸多小鱼儿想要挣脱钢铁鱼缸蛾束缚。
幸好截取了样品。
夏广舒了口气,总算没有白来。
于是,他也不顾这废弃京城中居民们异样的目光,御风而起,向着长安古都的方向又飞去了。
行到长安时,已是夜禁前夕,东门的城门守卫们正在查阅着最后一批商人的通关文牒,那些商人显然是匆忙赶到,算是正好卡着点了,一个劲的陪着不是。
夏季白天时分本就漫长,守卫们教训着“若是在秋冬时候,你们这时候必然是要在城外过夜了,以后注意些”。
为首的商人是个穿着刺绣金钱薄衫的笑脸胖子,正连连称是。
忽的两批人都是有所感觉,愕然抬头看向了天空一名裹着泥土,正飞行的身影。
城门守卫顿时觉得无语,你这么进城,还要不要通关文牒了?
只不过想到很可能是那位大人,而且这等入城的手段简直是神仙中人,虑及治安,很快便是两匹快马,禀报上司去了。
踏踏踏...
马蹄声急促想着,奔行在已经暗淡的古街。
急促,惊惶。
168.两件事
夏季炎热,蝉鸣蛙叫惹人心烦。
太后自然早早的弄到了秘制冰镇酸梅汤,一份给了昨日里受惊的皇儿,一份送了去那阴影皇庭,然后一边自己享受着,又派遣人时时去看那御书房的王爷回来了没有。
入口酸酸甜甜,太后眼睛亮了亮,若不是顾忌形象,她一定早把这一身隆重的衣服全都脱下,扔开,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竹席上,然后鸭子坐,捧着这精致小坛的酸梅汤品尝。
但是,她不能这样,人前她便是太后,还是那种没有坐稳的太后。
此时,若是换做夏洁洁,怕是立刻遣散众人,人皮面具一撕,袜子一脱,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获得解放状态。
可能,这就是太后之所以是太后,而不是黑天子的原因吧。
或许是受了自家叔叔的影响,太后也养了一池子鱼,没事就爱去看看,品种也不少,但大多是观赏性为主,红白相间,撒下些鱼粮,便是争先恐后全部涌来,宛如白云红霞全都聚集来了。
此时,天已入暮,太后便是坐在小鱼池边,两边的宫女扇着风,她边喝着酸梅汤,便是看着鱼儿游来游去,看了会便是有些疲倦了。
忽的身后帘子掀开。
穿着翠绿衣衫的小宫女道:“太后,王爷回来了。”
“哦?”
太后眼睛一亮,便是把才吃了一半的酸梅汤丢给身侧的宫女,然后道:“把冰窖里还存着的那一坛今早才放进去的酸梅汤拿来。”
然后,她便是起身,让宫女都去门外等着,自己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描了描眉。
唔...这日子,也过得有趣,宫里就叔叔一个男人,好歹也要过得有些仪式感吧?
太后想着。
没多久,她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想来是派去取酸梅汤的宫女回来了,于是便跨出了门槛,“摆驾,哀家要去御书房。”
轿子穿过了些幽静的回廊,抬轿的侍卫知晓分寸,在太后示意下远远吧轿子停在了距离御书房入口的拱门尚有数百米之处。
娇小的太后便是捧着那酸梅汤,挪着步子走了过去。
眼珠子拐了拐,院子里没人。
太后看着御书房里却是亮堂堂的,便是上前敲门,细声道:“叔叔,天热,妾身送了些酸梅汤来解解暑。”
屋里没声音。
太后又喊了声:“叔叔?”
然后眨了眨眼,便是凑耳贴上门倾听里面的声音。
便在这时,门忽然开了,太后身子不稳,惊叫一声,便是一个踉跄便是扑向了门里,然后她的只觉脑袋被一只手推住了,而怀里的酸梅汤坛子幸好是密封的,未曾因为这幅度而泼洒出来。
神武王刚刚脱下了泥浆的衣衫,并沐浴好,换了身轻松的睡袍,此时左手五指撑开,托着面前娇小女人的脑袋。
“嫂嫂真是有心了。”夏广也是无语,自从住进了御书房,每晚夜宵必然不会少,想来嫂嫂们也是无聊没事做,否则也不至于白天玩宫斗,晚上做夜宵。
太后轻轻咳嗽一声,眼珠子拐了拐,越过夏广似乎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人,叔叔这时候年轻,血气方刚,估计刚刚通晓了男女之事,便是带个女人回来也是无可厚非。
结果被自己不识相的撞破了,所以才冷冷的站在门口。
“嫂嫂在看什么?”
“没什么...”
太后笑着摆摆手,然后想起今天来的事情,便是正色道:“叔叔,我有两件事要和你说。”
夏广接过了酸梅汤,然后让开身子,指了指屋内的一张空椅道:“嫂嫂坐吧。”
太后正准备坐下,想了想,还是跑过去先把那酸梅汤的密封盖给揭开了,推到夏广面前,“叔叔辛苦了,妾身本不想来打扰,但是想到明天叔叔可能又不知道去哪,所以才过来。”
她缓步坐回位置上,简明扼要道:“妾身来,两件事,第一件,天子昨日遇刺的事,不知叔叔怎么看?”
说罢,她有些紧张的看着面前的神武王,太后自然有她自己的渠道,也知晓白莲教教主乃是当年曾经照顾过神武王的王九影。
她生怕叔叔还顾着感情,宁可自家侄儿被宰了,再换个,也不想与这曾经的亲人拔刀相向。
那她说不得要施展自己小小的三寸不烂之舌,来改变叔叔的想法。
夏广顿了顿,自然明白太后用意,于是道:“十多年前,我放她走,便是恩情两清了,这一次事情,我会处理。”
太后舒了口气,胸口也起伏了下,“叔叔深明大义,妾身佩服。”
神武王只觉得有趣,这些皇家的人说起来话都是这么个模样,左手舒展开,掌心握住酸梅汤的瓷坛,便是直接凑上去喝了。
此时他确是有些口渴,这酸甜冰镇的梅子汤入了喉中,顿时将体内的火气消除了不少,在胃里转了转,冰凉舒爽,他抬头,定睛看着面前粉嫩娇小的太后,问道:“还有一件事呢?”
太后有些扭捏。
她的气场上可以震慑住王公大臣,下可以震慑住江湖草莽,但是却唯独镇不住自家叔叔,在神武王面前,她虽然年龄虚长了几岁,但是在夏广面前,她反倒觉得自己才像个小孩。
夏广也不催她,烛油滴落,发出哔哩哔哩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夜里,着实有些过于安静了。
两人的剪影,被火光映照在墙上,一东一西,互不交叠。
门缝的热风伴着蝉鸣,涌入,却是带动着烛火微微摇曳,两人的身影也是摇曳了起来,各在一方,显得都有些孤独。
太后很快粲然一笑道:“叔叔该找个王妃了。”
也不等回答,她忙开始了推销,一张小嘴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哪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哪家的女儿沉鱼落雁,哪家的女儿刚刚长成,整个皇都的才子都为之疯狂...
夏广听了良久,一言不发,却是一口一口啜着酸梅汤。
汤喝完了,他将依然冰冷的瓷坛放下,“谢谢你的好意了。”
太后一听,知道没戏,杏眼一瞪,声调高了几分:“叔叔,我先找几个来给你看看,不满意再说。世上喜欢你、仰慕你的女人多的是,我知道皇莆小姐对你用情极深,你对她也是这般,但是人有多少年轻的时光呢?
若是她地下有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也会伤心难过吧?”
夏广看了看面前的女人,她一副比自己还着急的模样,想了想自己这年岁,也确实是该成家立业了,其余自己这般大的男人,或许都已是三妻四妾,也难怪嫂子担心。
于是,他沉默了下来。
太后像是看到了希望,小声谨慎地问:“不知叔叔喜欢什么样的?”
夏广想了想皇姐,于是道:“得会做菜。”
169.死灰复燃(第三更-求订阅)
送走了太后,夏广静坐在书房之中,此刻若是不刻意去压制,右臂皮肤之下,那诡异的墨色游丝却是在流窜不止。
每一次窜动,都会带动墙壁上浮现出巨大的鬼影。
神武王伸出自己的右手,正对着烛火,然后再细细定睛看去,那明明映贴在墙壁上的该当是手影。
但结果却完全不同,照着自己的手臂,但是墙壁上却是一个诡异女人的身影。
如何诡异?
五个头,算不算?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的五根手指,只是那披头散发,如在眼前的被遮蔽的面容,又是怎么回事?
心念一动,那之前储藏着的燃烧五识的不灭佛火,也是从皮肤之下流窜过去,包裹住了那黑色的游丝。
哧哧...
皮肤之下传来莫名的哀嚎,刺耳,沙哑,混杂着杂音,如同万千悲鸣同时响起。
很快,黑色游丝便是全都被那佛火湮灭了。
夏广一愣,“居然这般不堪一击?”
既然能被轻易消除,他也是暂时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翻阅开面前的一份奏折,这是求拨钱兴修水利的。
夏广想了想,洪水泛滥虽然还没到,但是此时新修水利,也是未雨绸缪,便是做了个批复,说先做好预算,拟好方案,递呈上后,再等回复。
再翻开一本,又是说盗寇在远离皇城的南方流窜作案,甚至公然霸占了一些城镇,当地官府组织了几次围剿,却完全不是对手,上奏之人说可能是当时从蔷薇关外逃走的六大寇主,希望朝廷能够派遣高手。
派遣高手的事儿简单,夏广决定再从护院家丁里挑选两人,带上一批暗卫,赏了钦差宝剑去处理。
一份一份的批复,修改,很快门外便是连蝉鸣都小了,显然是深夜了。
待到全部改完,天色大明,一股夏季独有的暑气翻涌上来。
摄政王打了个哈欠,舒展了下身子,又调息片刻,便是准备去享受日常的生活了,至于一些秘密的任务,自能通过风厂安排下去。
牛十一倒是自封了有趣的名字,叫牛头,他也不以为意,属下们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他管得没那么严。
新的鱼池,便设在临时作为御书房外的一处名为“避尘”湖边,这湖与城中相通,为防止各种稀罕的鱼跑了,所以最近更是由太后提议设置了一道大闸,用来断流。
至于鱼竿,嫂嫂们早已给自己花样准备了许多,看模样都非凡品。
夏广抄起一根,换上轻便的短衫,便是向着湖畔走去,两排如车盖的榕树制造出了面积不小的阴凉影子,末端是一座大书着“如絮”的凉亭。
亭中,宫女正在摆放着新鲜的瓜果,酒水,以及一些珍馐蜜饯,见到那有些胡渣的男人走来,宫女们急忙盈盈拜下,恭声道:“王爷。”
凉亭外,则是两条皆可通往湖边的小鹅卵石路径,呈半圆,中间包裹着刚弄好的小花圃,夏广驻足,看了看远方的湖,却见湖畔只有一颗可谓是参云的巨树。
一枝独秀,想来是太后设好的,专给自己一人用的钓鱼地点,如此的设置也摆明了,此处乃是禁地,旁人若是无事,不可前来。
神武王走过去,靠着大树,舒服的坐下,来了新都之后,一直在忙,先是那道人斩杀阳魔阴鬼,又毁了所有禅那玉佛像的事,然后又是昨日那黑影爆发的事件,之后还需要处理白莲教,还有一揽子奏折上写着“亟需解决”的各色大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至今没回来的小侄女夏雨雪,若不是风厂又来了消息,说是在南蛮的大河边见到过这位公主的身影,夏广还真以为她死在外面了。
只是所传来的消息...有些古怪。
无他,就是一句话,说是公主身旁带着的“侍卫”越来越不像人。
这皇宫都发生了许多变故,连都城都迁了,这公主还在外面待着,上一次见她,是前年的深冬了吧?
那时皇兄才刚刚驾崩,自己扛着大戟斩了风月,下了放晴山,夏亨才刚准备封禅台上继位一事,正道三千才来兴师问罪,魔门仙子还站在自己这一边。
时间过得是快。
如今,这天地封锁,鬼影爆发,神武王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只能扩建风厂,将其余三部暗卫的精英,都想着办法的充入这风字开头的营地里去。
若是这片疆土有丝毫的风吹草动,他希望第一时间知道。
当然,这些风吹草动,并不是些毛贼,或是江湖的小打小闹,而是...异常事件。
昨日那一场如匹的鬼影倒冲,以及随后的大雨,他觉得很不对劲。
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那股力量,很阴冷,很邪异,起初他截取了些作为样本,想好好研究,只是却被禅那的涅槃佛火给扼杀了。
想来也正常,毕竟这佛火算是越界的力量,用来消除这种脏东西,也正是用对了地方。
眯着眼,舒服的伸长了钓竿,这湖水里再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鱼了。
“舒坦,这才是正常人间的生活。”
神武王打了个哈欠,向身后如絮亭方向喊了声,“冰镇的梅子酒,配上妙炒瓜子仁,再抓一把绿葡萄干。”
很快便是有俏丽宫女端着紫檀木的小托盘,盘上放着两壶冰酒,两碟菜。
夏广舒展懒腰,皇姐知道自己在钓鱼,怕是很快又要跑过来蹭吃蹭喝了,夏汤接手了不少事务后,她更是闲的厉害,看来即便以后真成了闲人,那号称自己老夏家发迹之地的龙脉,她也是不想去的。
何况那群龙脉的“老怪物”们,孜孜以求的不过是再进一步,可是这天都封了,想来他们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都飞不上去了吧。
想到这里,夏广又哈哈笑了笑,不晓得那些祖宗辈分的老不死们知道了这事情的真相,会是个什么心情。
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神色有些凝固。
因为他握着钓竿的右臂上,忽的再次浮现出墨色游丝。
那原本早就被佛火湮灭的诡影竟是死灰复燃!
并且更甚于前。
此番更浓,更暗。
同时,不远处,那湖底,一只巨大的黑影猛然窜出,张开血盆大嘴,咬死了鱼钩!
猩红的眸子,恰好与夏广的对上。
170.被囚禁的黑莲圣女(第四更-求订阅)
涅槃佛火,再次淹没了那墨黑的邪异游丝。
但是待到次日,游丝便是又浮现出来,更浓,更暗,甚至粗了一点点。
夜深人静之时,夏广将右手映照在晃荡的烛火上,却见墙壁上的五个鬼影竟然又是清晰了些。
如此一过,便是大半个月。
白莲教的事情,他直接吩咐牛头去解决了。
当牛头腆着脸,一副憨厚老实人的模样询问着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时,神武王直接回复没有,该怎么怎么,给他们一个教训。
于是,三日之后,长安之北的一座城镇便是半夜起火,厮杀持续到黎明才结束。
牛头两把牛角刀都杀的起了卷儿,人头更是斩了一千余人,活捉的白莲信徒也有五六百人,此番乃是风厂配合着军方势力的一次大规模剿杀行动。
五六百信徒全在牢狱之中,一声不吭,纷纷低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一日,神武王清闲的靠在树上休息,皇姐坐在树下啃着冰镇过的苹果,黄布铺展开,上面摆满了各色的美食,大蛇、屠龙两把妖刀镇着两边的被风吹起的布边。
远处,憨厚、一副庄稼汉子打扮的牛头,出现在了避尘湖入口的小径处,远远喊着:“参见王爷,卑职来问问那六百白莲囚徒,如何处理。”
夏广问:“你觉得能怎么处理?”
牛头憨笑:“属下不知。”
神武王想了想,“带我去看看吧。”
狱卒双手各拎着一个桶,一边盛放米饭,另一边装满瓷碗。
他从监狱入口处的高台上,下了约莫七八个石阶,两旁每一间牢房高处,都有着几块砖瓦大小的通风口,此时依稀投下光柱。
微光里,照出各种蓬头垢面的囚徒,入鼻的是恶臭味,血腥味等等。
每一间牢房里本是关押两到三人,但因为这白莲信徒的原因,却是改为了五六人一间房。
而这些白莲信徒,有不少都是受了重伤的,这些伤病未曾及时处理,便是化脓了,甚至引来了蝇虫叮咬,嗡嗡嗡的飞舞着,惹人烦躁。
尤其是夏日里,气温颇高,这么微微一熏,更是令人如在猪圈里,痛苦的很。
狱卒骂骂咧咧着,一边嚷嚷着“你们这群逆贼,别吵了”,一边很不开心的盛着米饭,配上些咸萝卜放在地上,凑在一块,然后用脚拨到各个牢狱前。
这样的狱卒足有三个,在几排牢房的走廊之间来回分配着食物。
每当食物被放置在牢房的栅栏时,便是两三个精力还好的汉子扑将过来,夺过一份开始了大口大口的咀嚼,而留给那些伤残之人的往往只剩下不多的量。
除了一间牢狱。
因为那牢狱里有个裹着破烂黑莲袍子的少女,相貌算不上美,算不上丑,左脸有些小雀斑,薄唇抿成一条缝,眼神痛苦,而胸腔起伏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姑娘,用餐吧。”身形高大的一个板寸头男人探手拿过铁杆外的饭碗,端着碗底,放在了少女面前,然后才去拿自己的。
等都做完了,同牢房的其余三人才敢起身,以“远比其他牢房素质高上许多”的方式,随手拿着最近的一碗,不挑多捡少,随后缩到远离那少女的墙角,各自吃饭果腹。
少女怔怔看着面前那一碗只是耷拉了几条咸罗卜的米饭,腹内翻涌的血气,以及天窗外射入的熏人光柱令她提不起半点胃口。
但是,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接过那碗饭,抓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一个信念。
教主,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的!
米饭入了喉,有些地方还夹杂了些酸味,少女只觉胃部一缩,便是要吐出来,急忙将碗放在地上,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那板寸头的男子一看,便是扑到栅栏前,面容皱起一团焦急大喊着:“水,水,水啊!!”
哒...
哒哒...
并不慌忙的步伐声近了,挂在腰间的牢房钥匙也是随之叮叮当当响着。
那黑影走至,弯腰,半葫芦瓢盛着井水,冲入了另一只手握着的瓷碗里,随后递了出去,“给。”
声音安静,而沉稳。
板寸头男子身子一震,而他身后那三人也是忽然安静下来。
这狱卒是个新人?
不知道过度靠近这铁栏杆是会出事的吗?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板寸头男子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接水碗,其余三人则像是挪动位置一般,缓缓起了身,却都是暗暗藏气向着牢门的方向而去,目光若看着猎物的狼,盯紧了那来人手上拿着的钥匙。
“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板寸头男子连声说着,他的左手已经触碰到了水碗,右手却是猛然带出一道恶风,截住了这“新来狱卒”的手臂,抓紧之后,便是果断至极的将水碗往后一丢,后方一人迅速接住。
而这板寸头男子右手运上强大内劲往里拉扯,左手更是快速伸出,去捂那狱卒的嘴。
另外缓缓靠近的剩余两人,各自施展身法,一个地堂翻滚,一个踏地无声,若敏捷猿猴般,便要来取这“狱卒”腰间的钥匙。
此处牢房关押的正是白莲教的黑莲圣女,关押在牢房中的这四人又都是白莲教中的佼佼者,尤其这板寸头男子实力更是达到了小宗师的地步,甚至距离那大宗师境界也是半步之遥,若不是隐藏身份,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一号人物。
三名江湖精英,有心算无心,对一个小小的,不太走心的新狱卒,真是绰绰有余。
那狱卒也像是傻了一般,什么动作也未作出,什么连惊慌的大喊都未有。
板寸头男子眼中闪过喜色,但下一刻,这喜色却凝固了。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拉一座山。
如此运力的结果,不是把山拉到了身边,而是自己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铁栏杆上,头晕眼花。
那“新来狱卒”却是岿然不动,俯瞰着他,神色无惊无喜。
另外那两名高手才刚刚探手出来,触碰到这“新来狱卒”腰间的钥匙,便是一声惨叫,然后往后飞出。
而手,却已经炸成了血雾。
匍匐在地上,剧痛袭来,哀嚎着。
“你...使了什么妖术?”
板寸头男子难以想象,他抬起头,看向这“新来狱卒”,依稀可以辨认是个披散着黑发,裹着一身金色袍子,有些胡渣的年轻男人,这男人的面容好生熟悉。
瞬间,某个记忆使得他身子颤抖起来,因为这面容他曾在教中看到过多次,每一次都伴随着警告、提醒、远离、不可与之为敌这样的说辞。
双腿一软,这男子跪倒在地,自喃般低低吼了声:“神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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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去江南吧(第五更)
哐当。
铁锁落在一旁,牢房被打开了,然后便是空门对着囚徒,但白莲教的这群精英也不敢离开。
两三步就可以迈出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因为那个裹着金色短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钥匙也不把,门也不关。
可是,没有人敢跑。
远处角落,两人手已炸成血雾,板寸头的壮汉匍匐跪倒,不敢起身,心里只是想着做人做至此,真是活着的神话。
神武王蹲在了那盘腿坐着的黑莲袍子的少女面前,忽的安静了下来。
气氛,肃杀。
“大人,大人,请绕了小姐,小姐她还小,没有杀过人,她还小啊!!”
板寸头的壮汉忽然跪着爬了过来,一边爬,一边凄厉的喊着,他这一喊整个监狱都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出声的人是谁。
白莲十二坛的霜犬坛坛主简真树,剑掌双绝,身先士卒,深得人心,平时更是硬汉风格,
便是曾经被敌人倒吊在树上三日三夜,也未曾求饶一声,又曾带着二十名白莲信徒横穿沙漠,在火与沙的世界里存活了真正二十九日。
这般的人物,白莲教的人从来不知道他还会哀求。
所以,顿时没有人出声了。
听着拥挤、偌大的监狱里,那简真树的声音嘶哑喊着,低声求着:“大人,求您,求您饶了小姐吧!简某人向您磕头了。”
说罢,便是跪下,嘭的一声巨响,他竟是丝毫不顾及自己头颅,只是一下,便是破了口子,鲜血直流。
但下一刻,却被柔和的力量托起。
简真树看到那男人只是举了举手掌,自己便是无法控制身躯。
这...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还未曾细想,便见那男人手掌不耐烦的一挥,他的身子便是无法抑制的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冰冷墙壁上,胸口沉闷,吐出口血,低下了头。
简真树支撑着抬起头,目光里那男人温和的抚摸着自家黑莲圣女杂乱的头发。
他五指插入头发之中,温柔的梳理,梳到绊结之处,便是轻轻的将那叠在一起的头发理顺了,在划下去。
像是一位哥哥在为即将外出的调皮小妹梳理头发,这小妹不顾形象,而哥哥却是怕她被人嘲笑了,所以才如此温顺,如此温柔。
一时间,牢房里的其余四人都傻住了。
“舒服些了吗?”
梳理之时,夏广早已将几缕真气度入了这少女体内,他的真气何等精纯,几乎刹那就弥合了少女所受的内伤,使其精神好了许多,刚刚那倒胃呕吐之感也好了不少。
见少女不回答,只是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狠狠看着自己,那张瓜子脸儿,令他有些恍惚。
“叫什么名字?”
夏广又问。
黑莲圣女先谢了一声,然后回道:“王灭周。”
夏广愣了愣,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少女,黑发蓬乱,眼珠乌黑,原本似是娃娃般的面容却是徒增了不少恨意,容貌虽不算美,甚至左颊有些雀斑,但却给人亲和之感,这种亲和却比她此时满腔的恨意,而打散全无。
王灭周受不了这种安静,“你...你就是夏广?”
“小姐,叫王爷啊!!”
远处那霜犬坛坛主只觉心中咯噔一跳,急忙提醒,生怕这位满手血腥的暴君忽然就拧断了黑莲圣女的脑袋。
王灭周也是露出害怕的神色,按理说,她作为黑莲圣女,此时功力也算恢复了些,如此近距离,她有着许多的小手段可以制敌。
她本就用一双弯弯的短刀,贴身攻击非常强悍。
此时,在她面前蹲着的男人,虽然有着胡渣,但若是细看,样貌却绝不算老成,也只是个少年而已。
可这样一个少年,却让她连动手的念头都没有,只能改了口,改口道:“神...神武王大人。”
夏广摸了摸她的头发,“若是还能活着,改个名字吧...”
他抬头看了看压抑、逼仄的囚牢屋顶,又看着天窗斜落下的金色光柱,温和道:“别叫灭周了,叫江南吧。
江南的风光美得很,可是我去年去的太仓促,仓促到只顾着杀人,却忘了扛一根钓竿,在烟花三月的天空下坐着,垂钓整天。
又或是躺在一叶扁舟上,散发饮酒,湖水带我去哪,我便去哪。
如果活着,就去那儿吧。”
王灭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就眨着乌黑的眼珠子,看着这位同样由教主带大的、自己其实心底仰慕已久的少年,看着他温柔的抚摸过自己的头发。
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起了身。
哐当一声,门复锁上。
门外传来神武王淡然的关照着监狱长的声音,“七日后全部问斩,伙食方面照顾照顾吧。”
然后是监狱长恭敬而有些卑微的声音,“小人明白,小人定当照做!”
“神武王大人,大人,请留步!”
牢狱里忽然传来那霜犬坛坛主的声音,“小人,小人想和您做一个交易。”
夏广轻哼一声,并不停步。
那霜犬坛坛主眼见着神武王的身影要消失,急忙道:“是关于异常事件,小人亲眼所见,也知道您在调查这些事!”
异常事件...
四个字,让夏广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踏出一步,一步便是百米,直接出现在了牢笼前。
霜犬坛坛主一惊,随后强压下心中恐惧,捂着胸口咳嗽着道:“小人绝无虚言。”
夏广再次打开牢笼,心念微动,便是彻底控制了一小块区域,这块区域对外绝对静音,所有的话都不会被外人听见。
“说吧。”
“小人愿将此事告知王爷,还请王爷饶过小姐,小姐也定会遵从王爷的意思,改名江南,去往江南。”
霜犬坛坛主说着话,却看到其余三人包括王灭周,都是对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先是一愣,随即骇然。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神武王做不到的吗?
“说说吧,别玩弄花样。”
夏广俯瞰着这受伤靠墙而坐的板寸头壮汉,后者正仰着头,似乎是在整理思绪,然后便是缓缓开了口,“那是我经过城外的峡谷时所见的,至今还不过五日,今天便全部如何告诉您。”
172.诡异的山村1(第六更☆求订阅)
监狱之中。
板寸头男子抹了抹唇边的血,娓娓而谈。
“那时,我刚从西方办完些事情回来,去往总坛需要经过不少山路,其中有一处峡谷原是走惯了的,但却是因为山洪而被巨石拦截。
如果绕路,需要足足多花费一周时间才能赶回,当时我想着先是利用身法,看看有无过山的小路,如是有,便也可以省却了绕路的时间。
我黎明开始搜找,走了不少岔路弯路,终于在午后顺着一根粗蔓藤攀援到了高处,借着高处的优势,这才看到了东北方向有一个小峡谷,峡谷远处还有炊烟,想来是深山里的小山庄。
于是,我便是顺着这条路走了过去。
但是当我走到那小山庄时,山庄里正在遭遇劫匪洗劫。
这很罕见...因为,有您的威名,劫匪也是收敛了,顶多便是抢劫,很少有血洗这样的事情。
而我虽然是白莲教教徒,但是见到这种事情,却还是上前去救人。
结果...”
霜犬坛坛主苦笑一声,“说来好笑,我居然没能打过那些山匪,只是那些人看我是白莲教教徒,便是暂时没杀,只是点了我穴道,然后关押在了一间小杂货屋里。
很快,山匪们杀光了人,便要来这里带我走,就在这时,我感到身后有一只小小的手在拉我,那只手的主人转到我身前,我才看清楚是个有些白皙的小男孩,他瑟瑟发抖,问我‘叔叔,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我没有被点哑穴,回答说‘是的,可惜打不过那些山匪’。
那白皙的小男孩就咬了咬牙,用整个身子的力气拖着我,好不容易进了地窖,然后他跑到窖口去盖地板时,却是恰好被入内来寻我的山匪看到了。
当时我看到了那小男孩恐惧决然的眼神,他朝我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但是盖子却已经替我盖起来了。
我永远忘不了他的模样,当时就在想‘狗日的,老子出去了一定拉帮兄弟来铲平你们这些山匪’。
然后我就听到了头顶上,那些山匪的质问,又听到了小男孩的哀嚎、哭泣、惨叫,最终则是寂静无声,山匪们在屋里寻找了一会,没见到我,便是离开屋舍。
半夜,我身上穴道解开,便是提了根地窖里的铁棍,摸索了出去,抱着‘能干死一个是一个’的想法。
但是...”
霜犬坛坛主面容露出恐惧。
夏广眯了眯眼,“继续。”
霜犬坛坛主长吸一口气:“我看到那些山匪的人头全部割了下来,像是灯笼一般,被挂在屋檐前。
那副景象,骇人至极。
我以为是哪位嫉恶如仇的大侠,见到如此景象,打抱不平,只是手段极端了些,于是就抱拳喊着,但是没有人回应。
然后,我感到有人点了点我背后。
我急忙转身,身后没有人,当时我立刻就提高了警惕,身子缩着,靠到一面墙壁前,如此,就不需要顾忌身后,只需要眼看三路就可以了。
虽然没有能够战败那些山匪,但不过是对方人多势众,我想着如果一对一,我还是可以的。
这一次,没有人点我背后了,而不知为何,我却是觉得这小山庄有些诡异森然,便是也不想多留,顺势离开,忽然我身后的屋子里有些可怖压抑,便是转过头,看向了那面刚刚打开的铜门。”
他眼睛瞪大了,拳头静静捏起,声音颤抖着:“那一天,月色很明,反光照着铜门,恰好能照到些屋子里的光景,我...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看到屋里那躲在墙壁后的男孩。
那个男孩,就是刚刚推我入地窖的那位,也是被杀死了的那一位。
似乎也察觉了我在看他,那男孩笑着就跑了出来。
我哪里还敢留,拼尽全力,运转内力,发足狂奔,本来想着这也是徒劳,但没想到还真让我跑出去了。
第二天,我爬到了另一边的山巅上,再往东就可以并回官道了,我这才舒了口气,再回头看那小山庄,却见到又是炊烟袅袅,而村中居然还有小孩在奔跑玩耍!!”
这位板寸头的壮汉苦笑着摇头,面容惊悚:“你能想象原本被屠戮一空的山庄,居然完好如初的模样吗?
我没敢多留,便是急忙回了官道,过了两日回到了总坛,但却是被你们朝廷一网打尽。
这事儿我本来没想讲出来,但是却也知道王爷您最近在关注这些事情...所以特地说出来,只希望您能够饶小姐一命,我简真树做什么都可以。”
听完这霜犬坛坛主所言,夏广又问了一些细节的问题,正反复查了下,完全无误,那壮汉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神武王想了想,还是直接动用了摄心术,很快他的双眼变得如同旋涡一般,而那壮汉的双眼则变得呆滞起来。
夏广又将这些问题重新问了一遍,那壮汉依然一一作答,并无什么太大不同。
只是在末了,夏广问道:“那个小男孩为什么放过你?”
霜犬坛坛主的神色变得惊恐、可怖、扭曲,然后像是在噩梦里压抑着,忽然暴喝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满头大汗。
直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监狱里,这才喘着气,缓缓平复下来,自嘲的笑了笑,“王爷现在相信我了吧?”
夏广神色明灭不定,然后起身。
身后传来那大汉的声音“王爷,您身份高贵,切莫反悔,饶了小姐一命!”
此时,屏障已经撤去了,王灭周道:“树叔,别求他了...他无情的很!”
夏广也不回头,“你们设伏欲要杀我大周皇帝,又是五次三番要毁我大周基业,如此,我怎么算无情?”
“就是无情!亏我还一直把你当兄长!”
王灭周喊着。
神武王只觉莫名其妙。
王灭周又道:“我和你都是教主带大的,我比你小,而你又厉害,我自然憧憬你...你不要以为我是想求你放过我才这么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小姑娘说完了这一番奇怪的逻辑后,便是一声不吭。
“喂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想到自己快死了,这位黑莲圣女也是胆儿有些肥了。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
神武王站定,背影落在囚房的铁栏杆上,“你们两人,随我去山里,其余人...按时处斩。”
173.诡异的山村2
从天牢里带走两人,对于别人来说是天大的事,需要重重手续。
但是对于神武王而言,就是一句话。
哪怕他此刻说“开门放人”,监狱长也不会有半点违背。
夏广的话,就是天。
出了监狱,黑莲圣女王灭周,以及霜犬坛坛主简直树,还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容易就出来了,以至于火辣辣的阳光从空而落时,他们还充满了恍惚。
可是想到还有数百同僚,仍然在狱中受罪,黑莲圣女央求道:“神武王,我求求你,也放了其他人吧,他们其实...都是被逼无奈的可怜人,都是有自己故事的人。”
话音刚落,这宛若邻家女孩的少女,只觉腹部一疼,整个人便是倒飞出去,柔软的躯体撞在一棵树上,然后扑倒在地面,剧痛让她如同全身散架,双手撑地便是重重咳嗽了起来。
霜犬坛坛主简直树急忙去扶她。
夏广淡淡道:“我对你特别一些,确实是看在一切过去的事情上,但希望你记住,你之所以能出来,不是因为这些事情。
而是因为你身边的下属讲的故事,让我有了兴趣,所以你才能现在出狱。”
“咳咳咳...”
黑莲圣女只觉全身剧痛,却偏偏还能站起来。
“没有下次了,待我确认了所说属实,你就自由了。”
神武王淡然道,“自由之后,去找你的教主,告诉她,你的名字从今晚后不叫王灭周,而叫王江南。”
“是...”
黑莲圣女不敢不回答。
夏广并未返回宫中,只是吩咐了风厂暗探,让带信回宫中说是自己有事还需要出行几天,然后又是给两名白莲教的教徒换了身干净衣衫。
坐在风厂分部内设的大厅里,神武王想着,若是带两人出狱的消息被太后知道了,那个女人估计是要跑到自己这边来“暗暗流泪”了,太后是个非常擅长利用身为女人武器的高手。
便是坐着的这会儿功夫,风厂很快有精英暗探跑来,呈上一份显然是刚收到的密文,密文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则事故。
说是西方山洪暴发,官道堵塞,官府派遣人前去疏通路径,但是却是失踪了几人。
原本失踪案件根本不会被递呈到风厂,也不会被专门交到神武王手上。
可是这失踪事件着实诡异。
自从第一天失踪三人后,第二日疏路之人便是长了个心眼,不再分散,而是五人一小队,彼此之间也绝不远离,都需要落在视线里,若是要去稍远一点儿的地方,都需要和长官汇报一下。
即便如此,第二天,还是失踪了三个人,而如何失踪的,却是没有人知道。
只说一切正常。
尸体,自然也没有。
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夏广合起了那密文,如此一来,这事件和那白莲教的信徒所说的便是对上了,看来根子都通在那山村。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前段时间的魔影爆发,大雨倾盆之后,才出现。
静静看着周围的黑暗,直到一名黑冠风纹斗篷的身影走进屋子,才打破了这平静。
“王爷,三匹马已经备好了。”
“知道了。”
烈日,天空没有半朵浮云。
一条蜿蜒的道,如白练,贯彻东西。
只是这白练,却是被灰黑的泥土山石淹没,从中斩断了几截。
高空俯瞰或许距离并不长,但若是真去行走,两边却是大半日的脚程,如此截断,几乎就是断了东西的往来,可谓很是严重。
赤膊的汉子们,肩上搭着冷水里跑过的毛巾,扛着铲子锄头,推着小车,正在疏通这些路。
钱陵是新近替补上来的汉子,虽说是苦活计,但是拿钱不少,所以这位不远处镇上的农民便是来了。
来了之后,便是听着同僚们说了些渗人的失踪的事儿,只是这些事才刚开口,就会被监督的官头儿给打断,然后吼着“别扯些没用的,早点挖完今天的量,太阳下山前我们一起回去,都打起点精神来,别走散了”。
钱陵扛着铲子,看着挖了许久才推进了两三米的道路,左手一捏耷在肩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汗,眼前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这天气,热死了。”
“官家的钱可不好赚。”
“都别废话了,这活儿可比平时多了两倍的赏钱,还贪啥?好好干活儿吧!”
“老铁说的是,干吧。”
短暂的交谈之后,又是响起了“嘿哟嘿哟”有节奏的打拍子声。
因为这山道被堵截的极长,而为了最快的恢复畅通,官家的想法是先开辟一道哪怕狭窄、但是可以行走的道路,然后再扩展宽度。
所以,这些疏路的农民们便是基本分了两路,往着前方挖着,便如在堆积的黑色山石泥土间,先是划出两条白线。
钱陵又擦了擦汗水,便是他这常做农活的身体,在这暴晒之下,做着这连续高强度的活计,也是有些吃不消,心里只想着“夜里做,那该是凉快多了,只是不晓得那些官老爷怎么想的”。
想着想着,手中的铲子也是未曾停止,只是机械的挖着,遇到坚硬处,便是敲敲打打,实在过于坚硬,则是拿来锤子和粗钉,先松一松,再挖。
嘿哟,嘿哟...
钱陵不停的挖着,只觉得身后搭档的伙计效率也不低,自己挖的泥石都能很快的押运走,这效率,今儿个能超额完成任务啊。
挖着挖着,他却是不觉得周围有些冷了下来。
天气像是有些阴沉。
猛然一抬头,却见到泥土顶上站着个皮肤雪白的女娃,那女娃水灵着呢,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开始往着里面跑去。
钱陵一愣,喊道:“别跑,里面危险!”
他心里想着是哪家调皮的姑娘,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了,回头看看身后的伙计,正埋着头,推着车,于是就道:“老铁,刚有个女娃跑上面去了,我去拉她回来。”
那伙计低着头,瓮声道:“你去吧,官头儿这里,我和他说。”
钱陵听了,便再不犹豫,舒展身躯,三下五除二爬到了泥土顶上,看着眼前高低起伏的泥石堆,还有那雪白的女娃正在跑,他便是追了过去。
两人一人跑,一人追,很快便是过去了一炷香时间,钱陵擦了擦汗,喊着:“女娃,别跑了,这大热天,你不热啊,早点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但那女娃显然不听他的话,双手一揪蟒粗的蔓藤,一跳一跃地便是攀上了更高处。
钱陵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此时一心只想着追回这个女孩。
他匆忙的赶着,到了那蔓藤处,便也是攀援上去,然后站在了一处刚好可以落脚的小平台上,又顺着“不能称之为台阶”的山道,追着那女孩的背影,到了很高的一座山巅。
俯瞰远方,却见到炊烟袅袅,其中有着小孩追逐打闹的声音。
钱陵眼前掠过一些迷雾,然后便是顺着另一条小道,向着那山村方向走去。
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那里。
174.诡异的山村3
远处,响起细密马蹄声。
飞鸟惊散。
监管着疏路的小官员正坐在一块巨石上,皱眉看着远处,这不是个好差事,但是总需要人来做。
听见远处来的声音,他愣了愣。
这路都封了些时日了,而且消息早已通过各个官府传递给出去了,甚至遥远的入口处也是安放了告示牌,怎么还有不知趣的人来此?
想着,他便是面色沉了下来,疏通这路本就心里烦,加上那时不时的失踪,更是使得人心惶惶,那刺往堵塞泥石里的小路,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崎岖,光线暗淡,像是通往幽冥一般。
有去无回。
加上还要和这不知好歹的路人解释,官头儿觉得更烦了,他起了身,准备去呵斥两句。
马蹄声越来越近。
近到可以看到为首之人裹着黄金长袍,背后负着小号的黄金棺材,黑发披散,虽不言不笑不语,但是却是只觉自带一种难明的威势,这威势将他面庞的棱角削的充满了线条,而那双眼睛却似是永远明亮、安静、悠闲。
此来。
不过三匹马。
只那一人,便如君临天下,带着千军万马出行。
官头儿哪里不知道来人是谁,远远跑了起来,然后跪倒在路边,大声道:“恭迎神武王!”
他身旁有一些稍有些木的乡下汉子,也是急忙跟着跪了下来,这位王爷可不得了,注定了位列仙班的,跪他就像跪神仙,不亏。
夏广勒了勒缰绳,随手丢给身后的黑莲圣女,然后便是上来询问情况。
王灭周嘀咕一声,也不说什么,就牵着马,把绳子套在了一棵树上,狠狠打了个结,靴子踩着树身,双手扯着缰绳往后仰,一副“勒死你”的架势。
神武王转身好奇看着那有些小雀斑的圣女,疑惑道:“你在干嘛?”
王灭周低声道:“系紧了绳子,马才不会跑掉。”
夏广轻笑一声,像是洞察了她的想法:“你们白莲教就这样儿的也能做圣女?”
王灭周气的双腮都鼓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是又害怕,害怕着看起来不过大自己几岁的男子,再来那么一击。
太可恶了,派人突袭总坛,杀了几千兄弟,又捕获了那么多,关押着,本以为流放就行了,但他却说要全部砍头。
另一边,夏广已经问清楚情况了。
他略微理了理思绪,抬头看着那堵塞的泥石山,近处还好,不过像个土堆儿,但越是往前,则越是严重,在视线可及之处,算得上起伏如一条土龙,再远处,有些地方竟是能够媲美小山。
只是这山,却没有任何可供落脚之处,加上滑坡,若是贸然上去,便是很可能整个人被泥石裹着,埋葬了。
脑海里将此处的情况,和那霜犬坛坛主的话对照了下,没有问题。
于是,他倒是也信守承诺,向正憋着气的王灭周招了招手,“小圣女,你自由了,回去了,记得两件事,第一是改了名字去江南吧,第二,告诉她,如果这法场她去劫了,这白莲教以后就不需要存在了。”
王灭周身子凝了凝,双腮一会红一会白,终于似咬紧牙问:“能不能...放了他们?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他们。”
夏广也不发怒,温和道:“这世间,每个人做了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历史,可从来都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孩的撒娇而改变。
你还小,让她多管教管教你,呵,算了,她也不算太懂事。
把我的话如实告诉她,不要逼我,不要试探我。”
说罢,他也不管这小圣女,便是左手一提那板寸头的壮汉,身形翩然飞起,金色袍子犹如羽翼般撑开了,足尖在数米高的山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又是在数十米之外,几番起落,就去的远了。
霜犬坛坛主简直树以往觉得自己身法还可以,此时被拎着,只觉得自己在倒飞,嘴巴里不时灌输忽快忽缓的风,嘴巴也是吧嗒吧嗒地响个不停。
夏广根据刚刚疏通路径官员所指的路,小心辨认着方向,很快就是抵达了一处约莫数米高的高地前,高处垂落下根粗蔓藤条。
此时,他也不再飞或是运用身法,而是收敛了气息,看了看身侧的板寸头壮汉,“爬!”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一处小平台,顺着平台过道往里走了些,却是破碎的如盘蛇的路径,绕了些时候,终于到了山巅。
俯瞰远方,见到午中的小村庄里传来些欢声笑语,侧头看了看这白莲的霜犬坛坛主,“是那里吗?”
简直树眼中透着恐惧:“不...不错。”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这山巅另一方的下山阶梯上,忽的探出一个雪白的小女孩的脑袋,那女孩没扎辫子,头发柔顺地像是贴在头上,又薄又细。
黑发,白脸庞,看了眼这两人,便像是害怕一般,转身就跑。
“危险,小姑娘,这里危险,你别跑啊。”
那板寸头壮汉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忽然追了出去,他的眼里只有那可能是和家人走散的白色小女孩,还有远处炊烟袅袅、传来欢声笑语的山村。
夏广只觉得自己意识上忽然笼上了一层薄纱,那薄纱覆盖了自己的理智,吸引着自己也追随上去,可是这薄纱就如纸糊的枷锁,神武王心念稍动,便是崩断无踪了。
再一抬头,远处哪还有什么小山村,不过是一片废墟,零零散散十多间屋子破败的很,村子口也没有孩童打闹声,更没有炊烟,相反倒是求饶声、呼喝声、哀鸣声。
两三个农民打扮的人,正扛着铲子在疯狂地破坏着,砸着烧着,甚至还有正在对着村里女子坐着那恶事的,就在村口的断树桩上,女子惨叫着,那汉子却是恍若不问,只是一个劲卖力的做着。
神武王神色不动,他觉得刚刚自己鲁莽了,怎么就崩断了那层纸做的枷锁呢?
要么...再来一次?
他视线极好,而那山村距离此处虽然还有些距离,但是若是他真要前去,十数秒钟足以,甚至那正在迷迷糊糊追随着白色小女孩而去的白莲教的坛主,夏广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天至暮色。
远处,白色小女孩消失了,板寸头的壮汉依然状若疯狂地向着山村跑去。
又等了片刻,夏广终于再次看到白色小女孩探出了头,一双木然、冰冷的眸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发觉夏广看到了她,白色小女孩转身就跑。
神武王感受到那层诱惑性的薄纱,再次笼罩在了自己的意识上,他不禁咧嘴露出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追着那小女孩去了。
175.死了就升级(第三更)
夏广背着小号的黄金棺材,不缓不急的跟随着那白色小女孩。
路径崎岖,有些地方甚至是直上直下有着两三米高度的断层,还有些需要凡人需要涉水而过的小山泉,步过其中,水显得有些难明的阴冷。
也许是天色快暗了。
路径逐渐变小,而覆盖在自己意识上的薄纱却是微微动了起来,夏广感受着,这些纷乱似乎...是在让自己的情绪变得暴躁,若是不加克制,心底的各种恶的情绪都会被勾引出来。
随着前进。
这种暴躁的情绪,则是变本加厉了,在看到山村的那一刻,甚至是爆炸开了。
夏广感受着脑海里诸多情绪,暴虐的、贪婪的、好色的,种种情绪让心都变得无法正常。
他抬起头,观察着已经到了面前的山村。
简单石碑写着“井村”两个字,红漆如血,在暮色最后一缕光芒里,有些模糊。
过了地界标记,则是一棵四人环抱的古树,夏季绿叶正繁茂,此时树下却是有一个村姑,带着三个小孩在嬉戏。
村姑穿着粗短麻衣,手腕,脚踝都是露在外面,白嫩光滑,长发过了肩,正在胸前的凸起了布衣的双峰前绕了半个弧,双腿并着靠着树下,此刻她正和三个小童不知说着什么,嘻嘻哈哈的笑着。
小童然后便开始绕着这大树,开始了追逐,两个小女童,一个男童,皮肤都白的很,而其中一位女童就是刚刚探头的那一位。
村口除了自己外,还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那白莲教的板寸头男子简真树,还有一位似乎是疏路的农民扮相。
这两人正盯着远处树下的村姑,咽着口水。
夏广放任自己的心绪,却发现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无非是“杀杀杀”,以及将那村姑剥光了如何如何。
就在想着的时候,那白莲教的男子,以及疏路的农民已经无法克制自己,便冲了进去,远处的美貌村姑惊慌失措,可是她才刚刚爬起,就被按倒了。
夏广将黄金棺材随手解开,放置在一旁,跟随着心意,然后走进了这山村里,那村姑的尖叫求饶,如同最催情的药在刺激着自己。
难怪,这简真树曾经看到盗贼屠戮山村,原来那群人也未必是盗贼,而是受了这种情绪蛊惑的路人。
夏广边走,边是思索着。
其一,这山村每日都在不停的吸引着人过来,方式是通过小女孩或者小男孩。
其二,被吸引来的人心绪会变得无法烦躁,心底黑暗的一面会被全部引爆,然后对这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其三,简真树没有说谎,数日之前,他看到的山村确实是被屠戮一空了,如此就可以推断,这山村在毁灭后,可以被某种神奇的力量重建...或者说是恢复原样,周而复始。
这样的特质...
夏广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右手,皮肤之下还藏着诸多墨色游丝,也是这般,被佛火燃烧殆尽了,却会死灰复燃,然后更加浓郁、黑暗。
这么一想,突然对这诡异的地儿还有了些亲切感。
“不要,不要,求求你,别,别碰这里...”
村姑的喊叫声,令男人血脉膨胀,心中燥热之感越来越强,而远处孩子的惊呼有令人烦躁无比,似乎一刀宰了才舒坦。
夏广再侧头,看着那简真树,以及疏路的农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两人一个拿着村头树下摆放的收割镰刀,去追那些小孩了,还有一个却是撕烂了美貌村姑的衣衫,按住了她的腿。
“烦躁!”
虽然可能是幻境,但这样的场景还是令夏广心里有些隔阂,抬手便是两道真气射出,撞击在白莲信徒和疏路农民的背后的穴位上,两人身形一定,便是无法动弹了。
这突然的场面,让那还在叫着的村姑,还有远处惊惶跑着的孩子们愣住了。
四人同时看了过来,夏广也不虚,与她们一一对视,然后灿然一笑:“姑娘,孩子们,没事儿了。”
村姑:...
两个女童一个男童:...
四对幽怨的眸子盯了过来,似乎在责怪他破坏了自己的好事。
夏广冷笑一声,直接挣脱了那覆盖意识上的薄纱,但入眼的却并非废墟,而依然是村庄,那村姑,小童依然如同原本模样,只是少了些心头的烦躁而已。
就在他挣脱的这一刻,四对眸子变得阴冷起来,直勾勾盯着他,然后转身就跑,很快藏进了屋舍后,墙壁后。
整个山村一片静寂,除了被点了穴,晕眩在地的那两人,再无其他活物。
夏广闭目感受,确是空无一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存活的迹象,那村姑和小童们像是彻底消失了似的。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淡下来了,山间横风掠过孔穴,鬼哭狼嚎,时而切切,时而哀怨。
月光明,心慌慌,铺设出一条白花花的泥土道,这算是村子里的主道了。
夏广顺着道,走向了村子中央密集的建筑里,两侧除了阴森的树影,还有砖瓦房茅草房甚至空旷的猪圈,拐角处则是有一口黑砖井。
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
又或许空无一人,就是明显到完全可以忽略的异常。
只不过当夏广回到原地时,眼皮却是微微一跳,因为那被点了穴道的两人却是不知何时消失了。
要知道,此刻这一处山村可以完全笼盖在夏广的意识之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两个人消失,这就等同于是人间蒸发了。
“有趣,真是有趣,一次鬼影,一次爆发,就让这土地上多出了这样的玩意...唔,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
夏广抬头看了看天,月色很明,流云经天,时而投下斑驳影子。
这本是个很好的晚上,只是不知为何,身处此地,远处那山间虫豸的叫声却是淡的很,轻的很,如同隔了一层薄膜。
初步搜索并没有任何发现,也没有那简真树描述的人头灯笼。
夏广决定进行深入的调查。
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在农舍里仔细搜索,然而除了些农具农资发酸的稻谷,以及简单自制的木桌木椅,垫着老土被褥的床,一些锅碗瓢盆的厨具,却是什么也没了,便是连装饰的画,也是大红牡丹,庸俗的很。
这位裹着金袍的大周神武王,细细搜索着,连床下都没放过,起初还有些戒备,后来几乎就是期待着开门杀之类的事情发生,然而都没有。
门中皆是空空荡荡,值得一提的是都很干净,像是有人每日打扫,维持着屋内基本的干净清洁。
走了一圈又一圈。
第四次经过村字拐角的黑砖井了。
夏广忽然略有察觉,停下了脚步,猛然回头,却见到一只苍白的手从井底伸出,搭在了这井的边缘,五指惨白。
随着他目光的转动,那五指猛然缩了回去。
“佛火灯。”
神武王心中一动,远处树叶便是纷纷飞起,涅槃佛火也是瞬间度在了碧绿的叶子上,浮在夏广身周,也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往前走到了井边,探头看了看井底,水面幽深,极多佛火的绿叶飞入其中探路,顿时照射出水底的一张人脸。
再细看却是自己的脸,再细细看自己那张倒影的脸下面,还有一张脸,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那张脸诡异的笑了起来。
夏广伸手,五指张开就是一套。
强大的吸力带动着井水激射而起,那张诡异的脸也随之被揪到了眼前,正是刚刚那个村姑,只不过此时,她的模样却是换了。
皮肤枯皱惨白,双瞳极大,五指指甲似五把割草的锋利镰刀,背部隆起,脊骨近乎破体而出,显出一道道骨结,令人想起某些远古动物的残骸。
抱着进行攻击一下试试的想法。
夏广把手掌捏了下去。
啵!
一声轻响,手中的那张脸爆裂开了。
然后那无头的尸身便是落回了井水里。
“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弱小。”
夏广语气淡然,手却是往后一探,手指夹住了刚刚斩来的似是锋利的金属。
他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三个小童,每个人手上都是抓着一把极大的斧子,斧口红艳,像是刚见过血。
其中距离他最近的白色小女孩,正握着斧柄在挣扎,只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这男人那双指如山。
如果换做其他人,怕是早被这小童无声无息的砍了头。
夏广随意道:“力气不小啊。”
但三个小童并没有任何开口的打算,又或者说,他们根本不会说话,彼此对视一眼,发出尖锐的怪叫,便是扑了过来。
轰轰轰!
三声瓜裂的声音,三名小童便是和那村姑去井底汇合去了。
夏广静站片刻,目光自然地扫过井口,黑石砖砌成的,有些年岁了,显得很古老,而有着特有的阴冷,只是...他关注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那砖瓦里云絮状的图案。
从里到外,像是环状一般,一环一环,而如今第七层环刚刚与靠里的一层融合在了一起,而变成了六层环。
夏广并不是惊讶这图形,而是感觉如此情形似曾相识。
是在哪里见过呢?
略作回忆,便是恍然。
那时候自己还年幼,骑着麻雀途径大沙漠,那诡异绿洲的古墓里,爬行的蜘蛛老妪死后也是层显示出如此图案,只不过当时图案是在地面,是从九环变成了八环。
再一比较。
这七环的村姑显然比那九环的老妪厉害些,难道这是它们的等级?
死了,就升级?
哎?
176.画像,妖刀,麻雀
山间。
邪异的村子,一名村姑,三名小童,还有一口森然的井。
引诱着经过的路人,引爆着他们的黑暗,让他们肆虐,最后再消化了他们。
只是,无论那井中爬出的村姑,还是三名小童,却是从未想过这片土地上还有这么样的人。
这么样一个无耻的人。
蹲尸。
夏广开始了蹲尸。
对象显然不是人,所以也不存在任何愧疚心理。
除了午夜时分跑到黄金棺材里去躲了躲,其余时间,他都是在兢兢业业的蹲尸。
每一次,都是送这村姑,与三名小童整整齐齐的去井底团聚。
只是,它们的复活的间隔却似乎是越来越长。
起初只是等了两炷香时间,待杀了五次之后,时间就成了四炷香。
神武王显然是一个有大毅力的人,他就盘腿坐在井边,一边低头看着那井上的环,一边感受着村姑是否复活了。
但凡看到一只惨白的手爪探出,搭在黑砖井边,他反手就是一拳轰出。
他权势滔天,他拳力亦是滔天,至少这村姑便是次次被轰杀。
如此,一过就是七日七夜。
夏广仔细观察着。
天道封锁,魔影爆发,而产生这样的玩意儿,必然不是凭空而现,现在应当才是初期,他不可以拖到后期,他从来不是那样的人。
在杀了数十次之后,那井边的环终于从六环变成了五环。
当那村姑再次从井底爬出来时,她的模样也有了些改变,皮肤似乎变好了一些,不再如枯皱的老树皮,而只是一般的树皮,眼珠中涣散的瞳仁也变得稍稍凝聚了些,背脊那拱出的血色断结脊柱也是微微往皮肤里去了些。
如果罩上一层灰色袍子,只露出脸,很像是个驼背老妪,而不是弓背的怪物。
而那三个小童却是没有那么苍白了,皮肤微微有了些血色,力气也更大,走路的声音也更轻。
没什么好多说的。
夏广再一次送它们去井底团聚了。
只是收回拳头时,却是已经明白了一点。
这些怪物变强了!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了,这个村庄就是这四位用来勾引附近行人,激发行人体内的黑暗面,然后让这些行人虐杀自己,从而达到“升级”的目的。
鬼知道世界上为什么有这种“升级方式”,它们是明白如此可以变强,所以才刻意如此做?
只是在这一次次的交集中,夏广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智慧。
那村姑翻来复起的就只会那几句话。
“那么是本能?还是重复?”
每一次都试图着获得更多,但却无法获得更多,夏广只有继续轰杀它们,帮助它们“升级”,至少可以掌握规律,可以试试底限在哪里。
“唔...每一级的晋升,都是越来越困难。
若是这些存在与之前沙漠的那个老妪一般,都是从第九层次开始起算,而我杀了它们一次,却使得它们直接达到了第七层次,这之前看来也是死了不少次了。
而每一次显然都是依靠着引诱而来的路人。”
神武王静静坐在井边,喃喃自语,说话给自己听,同时也在思考着,分析着。
山风忽起,云也暗沉,豆粒大的雨点说来就来,散发的少年坐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周身五米之内,雨水皆停,很快成了一道水罩,笼住了他和这口古井。
似整个世界,都在下着雨,唯有此处,天地随他心意,而变。
此时的长安皇宫也是在下着雨。
太后站在雨幕前的屋檐下,静静看着远方,小宫女举着大桃花油纸伞匆匆从垂花拱门跑来,“回禀太后,王爷还没回来。”
“知道了。”
太后点了点头,话题一转又问道:“再去看看哀家选的那几名王妃的画像,送来几份了?”
小宫女盈盈一拜,“是,太后。”
说着又是匆匆转身离去。
神武王选妃子可是大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
只是,叔叔,你整天这么在外面晃荡,时间是越来越久,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后微微蹙眉。
每一个屋檐下,都有一个躲着雨的人。
夏洁洁抱着两把刀,她已经不小了,如她这般年龄的人早已成了婚,甚至是生了子。
只是她却不愿,不想,一是黑天子之位不会允许她如寻常女人活着,二是她不想成婚,婚后需要洗衣做饭的恐惧使得她完全不敢想。
太后在为小弟挑选妃子的事情,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堂堂神武王如果没有妃子,实在是令她也担心不已。
只是今后,就不会如以往一般,坐在树下钓鱼,一钓就是一整天了吧?
有些时光再也不会重来了吧?
小弟现在越来越频繁的外出,甚至连她的黑麻雀也无法弄清楚小弟在做些什么。
只是每一次的停留,都带来难以解释的,灾难性的事件。
就如前些日子,那飞起京都的鬼影爆发。
“我还真是个懒散的姐姐呀。”
夏洁洁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阴影皇庭里似乎还有一把被告诫了“绝对不可以触碰”的妖刀,明日就去取了出来吧。
斜眼嫌弃的看了看怀里的那两把,轻吐一口气,“希望不会像你们这么没用,两把废物!”
大蛇:...
屠龙:...
它们是刀,不会说话,但是妖刀都是藏着恶灵的,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忽然,毫无预兆的两股凶煞气息升腾起来。
一股邪异,一股霸气。
覆盖了这无人的小院。
两道气息,恍若两条无法压抑、暴躁的凶兽,在雨水之间狂乱地游走着。
雨水被击打的四处飞散。
空气发出刺耳、压抑的咆哮。
两道轨迹,随之而生,在漫天落雨里勾出一蛇,一龙的虚影。
那是刀气,也是刀的怒气!
夏洁洁笑了起来,未曾梳妆打扮的面容,美的很。
若是打扮一番,必然是倾国倾城的绝色,可是她偏偏不喜欢。
就这么抱着两把妖刀,站在大雨倾盆之前,一个人。
低声呢喃着:“我似乎又变强了呢。”
大蛇:...
屠龙:...
刀气忽止,屋院里的雨水,淋漓了一整夜,到了天明时,夏洁洁早已抱着刀沉沉睡去。
她把自己慵懒地挤进了躺椅里,点了盘香。
香,早就灭了,燃烧到了尽头,而她却还在睡着。
突然大蛇与屠龙开始了某种期待,它们开始期待那第三把刀的加入。
说不定新加入的伙伴会陪着它们俩一起期待第四把,第五把...
然后,恨不得全天下的妖刀,尽入这个女人的怀中。
再然后,陪着它们一起去杀骆驼。
...
...
无人可知的虚空里。
一双眸子,正静静盯着此处的世界。
能够在梦境维度游走,就意味着她能用任何人的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
和阴鬼只能占用普通人的身躯不同,她能够占用所有生物的身躯。
所以,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弄清楚了许多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饮食文化的差异。
人类吃东西之前,居然喜欢先煮熟了,有时候也喜欢烤熟了,真是神奇的物种,他们只知道吃熟食,却不明白这世间许多东西是煮不熟的。
比如...嗯...那些可以当做豆子一样咀嚼的星辰,带火的会比较辣,灰色的会比较清凉,黑色旋涡状的会吸嘴唇。
比如虽然造型恶劣,可是味感却是多层次,甚至能产生一些味蕾刺激的古魔。
还有那种怎么都不会死的存在,会在嘴里一直跳啊跳啊,挺有趣。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呢?
麻雀瞪着秀丽的鸟眼,花了很久去思考这个问题。
极大幅度降低实力,变得能被这个世界接纳,并且落在了那低维度的时间线上,麻雀还有些不适应。
所以,她通常一站就是很久很久。
这么久的时间里,她又看到了第二个问题,老师居然要挑选王妃,然后结婚。
结婚?
王妃?
麻雀无法理解,所以她决定去吞食一些人的记忆,来了解这个世界。
片刻后,她就明白了。
然后新的问题又浮现了出来。
老师那么那么厉害的存在,怎么会变成了一个宇宙下界的下界的...下界的凡人之国的神武王?
想不明白,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唔...既然想不明白,那就霸占了他新婚王妃的身体,去观察。
麻雀鸟眼一亮,然后开始默默盯着太后的选妃进展。
充满了某种恶趣味的期待。
只为为何不直接使用这具小阴鬼的躯体,那是因为老师熟悉,它可不想被拆穿。
所以,一个陌生的女人,才最好。
麻雀秀丽的鸟眼中,寒芒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