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九章 我们的敌人是谁
吴奇来时就注意到，珉水龙王头顶光圈，让他想到传说中的天使。
这下光圈却落在自己头顶。
有点怪怪的。
他试着碰了碰头顶光圈，发现触手冰冷，就像是某种冷气凝光，但其中蕴含着某种难以解释的微妙力量。
““溟涬海气”的用法，敖姝你教吴道长一下，我再吃点。”
龙王拿了碗筷，就着米饭继续吃牛腩，乐在美食中：“冷了味道就大打折扣了。”
龙女这才对吴奇讲述：“此为“溟涬海气”，地阶中品法宝，是家父两大法宝之一。”
“这法宝原本是取自东海一道先天之炁，经家父祭炼，变成了专门应对幽冥的宝物，能敏锐探知幽鬼，让幽冥之气难以入体。外界不知，家父不惧幽鬼，就是靠这一件法宝。它可以融入体内，或者彰显在外，都不影响，带在身上，能提防幽鬼。”
吴奇心里暗暗吃惊。
地阶中品法宝，还是对幽宝具！
这种宝贝可以说是价值连城，比之当初杜慈心的飞来峰也不遑多让。
见面礼送这么大……
“敖姝，阿锦和李宓在里面，你去和她们说一说，我和吴奇道长单独说说话。”
敖姝看了吴奇一眼，传念道：“尊者请放心，家父是讲道理的，不会为难你。”
等敖姝不见。
珉水龙王放下碗筷，用一方手帕擦了擦嘴唇和胡须。
他看向吴奇：“你有很多道兵，一个尸妖，一个竹妖，一个夜叉，还有我的外孙女……现在，我的女儿，也变成你的道兵了么？”
吴奇脸上却不动声色：“前辈，道兵是劾召之术，但凡术法，并无正邪之分，只看如何使用。晚辈虽然有这一道法术，却都是十分谨慎，于我而言，名为道兵，实为伙伴，若非志同道合，只是徒劳费心罢了。”
“会说话，讲道理，这很好。”
龙王缓缓站起来：“可婆娑世界里，要讲道理，也是需要本钱的。”
“我的大女儿从未如此信任过一个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很难确定你为人如何，不过我可以确定一件事，到底你是什么能耐。”
龙王淡淡道：“用你最强的能耐，对我攻击。”
吴奇犹豫了一下：“那得罪了。”
他心念一动，妖仙黄天、摩休勒、重阳、小张、小马这几个实力最强的战力尽数现身。
半空中，“神胜万里伏”和“元真君”领衔，几十件法宝悬浮空中。
“哦？家底的确相当不错。”
龙王笑了下。
吴奇一声令下，众道兵神通术法尽出，法宝们各显神威，一道道光柱轰向对面神祇！
珉水龙王却是一动不动。
祂身前忽然竖起一道冲天式牌坊，这牌坊完全以灰色浮石（火山石）所筑，表面出现许多细小孔隙，这石牌坊高逾十丈，上雕龙首，威仪非常，牌上刻“八极”二字。
黄天的“十王拔度命礼”化作骷髅相，吹起一个个招魂锁魄之泡，“炎炙业城”悬浮空中！
重阳手持灵桃树根，神术施展，树根化作与他一模一样的“伥偶”现身，两人一同双手结印，劾召先天鬼神“伥始君”一缕神念现身，化为草木三景·月圜骞林！
……
一道道术法神通撞击在牌坊上，都如泥沉大海，被牌坊吞没。
牌坊后传来龙王的声音：“威力不错，大约是真人的水准。”
“不过要破“八极龙门”还不够，用力。”
这八极牌坊的出现，让后面龙王的模样都变得缥缈虚化，只看到一条条若隐若现的龙影。
吴奇不敢留手，这是对珉水龙王展现实力的时候，打得越狠，越能得到支持。
他摸出一张道君符。
这道君符，却是吴奇在南海秘境半年时间里，耗费了不少心血的成品。
它不同于此前的那些道君符，而是吴奇从未尝试过的化三为一。
《矫灵篇》可施展秘仪改生换代，将道兵祭炼为后天鬼神，然而不论境界还是修为，还需要不断锤炼精进，即战力却是不如现成鬼神。
道君符化三为一，以一名道兵为枢，两名道兵为辅，用“如意玄坛真诰”密文献祭一件法宝，入天道下众多神枢，勾连鬼神本尊，显化分身。
由于使用条件过于奢侈，吴奇至今舍不得实验。
今日，就以龙王一试。
吴奇口念灰色密文，祭出一件爪型法宝，以重阳为枢，蚕马小马和竹妖小张为辅。
一道晦暗浩大的神念萦绕在神枢上空。
三名道兵消弭。
空中裂出一道道黑纹，那黑纹被什么东西撕开，显出一只细长手臂。
隔空一拳轰向“八极龙门”！
黑光闪烁。
“八极龙门”轰然作响，整个神枢都在微微颤抖。
龙门龙首处吐出一道金芒，化作一道金光符箓，直接将空间裂纹给重新封上！
接着“八极龙门”消散开来。
珉水龙王微微点头：“先天鬼神之力，还是够强的。”
吴奇却是更加吃惊，光是依靠这法宝，珉水龙王就有着近乎绝对防御的本事。更不用说祂还有未曾展现的其他手段。
神祇之力恐怖如斯。
要不是天道压制，婆娑世界才是神祇的天下。
他忽然想到，神祇本就是天道强行敕封了一些鬼神、仙人乃至强大生灵，用以招安，避免祂们进一步毁掉这方世界。
这些才是婆娑世界真正的金字塔，连天道都不得不尽力安抚。
龙王用手扭了扭脖子：“好久没动了，稍微动了一下，就浑身酸痛。”
祂又问：“你和不死道君是什么关系？”
吴奇后颈发凉。
不好，身份暴露了！
不过他来就考虑到了这个风险，因为龙女的关系，珉水龙王是神祇之中最重要最有机会的敲门砖，必须尝试争取！
“这一手，是当年不死道君的手段，劾召众多道兵。不过你却没有他的变化之术，似乎是另一个路线？你们道君内部也划分得这么细致么？”龙王饶有兴趣地说。
吴奇准备赌一把：“晚辈机缘巧合罢了，说到底，不过是天道之下的跑腿。”
“谁又不是呢？”
龙王笑了下：“神祇、仙人、幽鬼还有你们道君，大家都是被天道摆弄的人偶，无法摆脱这个怪圈。”
“依靠将这几个群体不断冲突厮杀，内耗以达到持续化消耗的目的，减少对婆娑世界的影响，这就是天道应对我们这些‘逆天者’的规则。”
“最可悲的是，明明很多人都知道，但彼此却不可能联合起来，因为谁都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是准备给自己背后一击。”
吴奇一听就知道，龙王是个明白人。
他不由说出自己内心疑惑：“前辈，晚辈一直修行，尽可能减少冲突，但还是发现无法置身事外……现在越来越迷惘，到底我们的敌人是谁？”
“这个我没法回答。”
龙王淡淡道：“若目标是至人，那敌人就是天道；若目标是统治婆娑世界，敌人就是一切反抗者；若为幽鬼，敌人就是阻碍自己进入婆娑世界的所有人……”
“据我所知，你们道君的存在，就是为了遏制越来越强势的幽王群体。这是天道意志。”
“从职能来说，你们的敌人应该是幽鬼。”
“但从个人意愿而言，乃至从更大方向来说，却未必如此。”
“关键在于，你想做什么呢？吴奇道长？”
“找到这个答案，再一点点往回推导，你也许能有一个答案。”
吴奇如醍醐灌顶。
变强，这是毋庸置疑想要的目标。
变强的手段却是收集最广大百姓的可持续化香火，纯粹一路打打杀杀，吴奇个人十分厌恶。
所以从利益和个人喜好角度而言，自己站在百姓这一边，任何会对百姓造成巨大灾难的群体，就是自己的敌人，也是自己香火的原料。
对于超脱乃至破坏天道，吴奇倒是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
有序规则下，反而会生活得更加省心。
“前辈，如果能掌控神祇体系……天道不就无法运转了么？”
“天道意志，或许我们无法理解，但祂要对婆娑世界进行影响，就必须通过生灵能理解认知的方式，否则完全可以将所有生灵抹除，没必要这么麻烦。”
“简单来说，天道是要保持某种程度的有序均衡，消除一部分生灵中对天道秩序有损害的，再补助一部分过于孱弱的……”
“所以，神祇是如今天道体系的核心关键。”吴奇发散道：“换一个角度，神祇如果消极推诿，天道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采取最简单粗暴的毁灭。这个世界属于天道，但根本上还是属于神祇。”
龙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仿佛重新认识眼前人：“好小子，好胆子。”
三百六十章 掌控世界的神祇
吴奇最初从黑白君那了解，神祇、仙人、道君三足鼎立局面，就一直在思考，怎样破局。
这其实是一个囚徒困境，大家都只会做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非对群体最优的选择。
合则两利，但要保持合作也非常困难。
天道威名赫赫，然而具体掌控这个婆娑世界兴旺的，却是下面的神祇，是山神、河神、树神、风神、雨神……
举个例子，若一年不降雨，就能让这个世界大量不靠江河的生灵灭绝。
若是狂风不止，庄稼无法种植，牲畜难以养殖，人们的食物体系也会迅速崩溃。
神枢之力拥有天道赋予的自然伟力，足以毁灭世间大多生灵。
珉水龙王的丰富神祇经验，更是验证了吴奇的猜想。
西方有一句经典民谚：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这就是天道和神祇的关系。
神权天授，但神权向下，却不是天道能干涉的，天道并非个人意志，一切只看整个婆娑世界的宏观运转。
或者说，对天道来讲，不论人、狗、蚂蚁、鱼都无所谓，都只是一群符号和数量罢了。
只要保存数量，维持在某个波动范围内，天道就不会理睬。
死了多少，活了多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按照天道意志的方式延续。
从这一个角度来说，天道豢养一方世界生灵，视万物为刍狗，祂才是这一方世界所有人的梦魇。
不怪乎至人想要挣脱，昔日浮提国更是将其拆毁，彻底将其掌控。
“其实此事我一直琢磨，但没有办法，直到听到敖姝说起，前辈钦定了下一届泰山府君为“折狱幽王”，晚辈就想，看来上一届神祇，是能某种程度上左右下一届神祇的人选的。”
吴奇眼光灼灼：“不知晚辈这么说，对不对？”
珉水龙王示意：“坐下聊。”
祂脸上也没了之前的笑容，更加沉稳：“此事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天道敕封神祇，会优先从神枢偏神、神将、神兵中逐级挑选。但不同神枢，对神祇的要求不同。”
“譬如说，阴曹地府，要求的就是刚正不阿，不可徇私。东海龙宫，最重要却是仁慈，因东海温暖，适宜众多生灵生存，需要更多的宽容。”
“北海寒冷，生灵稀少，沉寂冷酷的海域上，要的是冷漠。”
“至于南海，岛屿众多，又毗邻最大一片的婆娑世界大陆，要求是谨慎。”
“西海却是狭窄而汹涌，生人难至，妖族鬼魅斗殴额外凶狠，要求的是严苛。”
“再说这珉水，为长江上游支流，水患多，接壤地界也多，重在稳定。”
“当然，这些只是一个概括，具体细微之处，其实正神在神枢任职一阵，都会有一个理解。”
龙王谈道：“但哪怕知道这些特征要求，也未必能找到合适人选，因为还是你说的那一点，个人利益永远是放在第一位。”
“绝大多数的修行者，都是被利益与理想共同驱动。”
“换句话来说，神祇也有利益诉求，目前看来是神位的连任。”
龙王平静地说：“诚如你所说，若是能整合神祇，那祂们会是颠覆天道，甚至重铸天道的力量。然而很可惜，这短时间里是不能做到的。”
神祇体系对修行者的最大影响便是神位至上，为了维系这天道之力，祂们可以毁掉众多生灵生存的根基，也可以对幽鬼肆虐不闻不问。
吴奇也不气馁：“我听闻，鬼庭是专门容纳旧日神祇和鬼神之地，也就是说，只要成为神祇，卸任后就会被送入那里，对么？”
“不错。”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神位，能让神祇一直连任下去？”
“对，神祇只能连任两届，此后除非担任其他神枢神祇，都会被派往鬼庭。”
龙王似乎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打算：“你是想……”
“春秋鼎盛的神祇，自然不会以身犯险。”吴奇笑道：“但连任无望，晋升通道锁死，甚至到其他神枢任职都无望的呢？祂们会愿意被发配鬼庭么？”
吴奇双目炯炯有神：“假设这样一个情况。有一位山神，即将卸任，此时我告诉祂，会帮他到其他神枢任偏神，他要做的，就是帮助我们这边某个神将或是偏神，夺取当地下一任神祇职位。祂会不会考虑呢？”
“……”
龙王沉默。
“或者是，让祂的子嗣后裔，来作为另一处神枢的偏神、神将，祂会不会愿意，付出一点代价？完成我方的一些小小心愿？”
“……”
“这样的交换，我想，作为前途无路、即将变成旧日神祇的这一群体，想来多少会考虑一下，对么？”
龙王眼神锐利了起来：“真是后生可畏！这一套办法，你从何得来？”
吴奇笑道：“既然都是利益驱动，那么，就用官僚主义对抗天道体系。”
“天道公平，但神力自然有不均衡，也有差异化，满足不了众多神祇维持权力的需求。那么，祂们就需要另一套方法，来更好地延续权力和力量。”
这就叫以毒攻毒，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人道毒瘤对上天道无情。
生来人就欲望一体，欲望不止，这毒瘤就会源源不断长出来。
或许有一部分顶层修行者，能脱离低级欲望，只求长生与超脱，但大多数滞留在婆娑世界的，根本不具备这一能力和自我约束。
所以他们所有人，包括神祇，都是吴奇的目标群体。
“好，好。”
龙王大笑：“真是好本事，好胆子。比你聪明的有，比你有能耐的有，比你敢想的有，但兼具胆、智、力，又洞察生之欲的，能被选为道君的，果然没有泛泛之辈。”
祂叹了口气：“昔日不死道君就是锋芒毕露，试图以一己之力镇压万千神仙，最后却落得被自己人反水……”
“自己人反水？”
吴奇敏锐发现：“寇先与虚空藏菩萨，原本是跟随的道君？”
“当然。”
珉水龙王捋了捋胡须：“不死道君，魅力非凡，总是不乏仰慕者与跟随者，这两位本是他最好的伙伴，真正的左膀右臂。奈何他一意孤行，试图以霸者之道重整婆娑世界。”
“事关切身利益，哪怕再被欣赏，他也是这一方世界，既有的所有鬼神、神祇、旧日神祇的敌人。”
龙王目光森冷：“所以他的死，是必然的。”
“跟随他的两人，寇先、虚空藏菩萨也变成了神灵眼中钉，很可惜，他们没有不死道君那通天之能。而不死道君尝试整合众多神仙，也基本宣告失败。所以寇先和虚空藏菩萨最后只有一个办法，投靠幽冥。”
“否则他们在婆娑世界，已无容身之处，处处杀机。”
“从一开始，路线错了，不死道君就注定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反水……”
吴奇听得心情沉重。
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死道君就是一个失败的改革者。他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现状，却没有发现自己并不具有这种力量，外部环境也不允许改天换颜，反而让自己逐渐走入死路，众叛亲离。
“不过你的思路很好。”
龙王又脸色舒缓下来：“千年幽劫，这一节点也是天道刻意设置，千年之期，也是绝大多数神祇神位更易之时，这也是天道刺激神祇，以对抗幽王与幽鬼，获得连任契机的措施。”
吴奇忽然想到：“天道用这种方式鼓励厮杀……是在减少神祇和幽王的数量？”
“不然呢？”
三百六十一章 七十二神位
“条件符合，路线正确，时机恰当。”
龙王微微一笑：“下面，可以谈具体如何进展了。”
吴奇大喜：“前辈答应加入了么？”
“我也是这一幽劫后，就将被送入鬼庭，像我这样的遗老，趁着还能在人间做点什么，就试一试看。”龙王饮了一口茶：“你做的那道菜，名为以和为贵，实际却是图穷匕见啊……”
吴奇讪讪笑笑。
其实能得到这个结果，是他完全没想过的。
本来计划能得到珉水龙王支持，至少在南海神市立个牌子，也是双赢局面。
只是见到本尊之后，吴奇才发现，龙王的认知、思路、胆魄都比自己想得还要出色。
以前以为，是祂疲了累了，才到珉水这样的地方当一个清闲正神。
现在才知道，这是龙王对抗天道的策略，放弃高风险的阴曹地府，找到更为平稳的珉水龙宫，以最大限度推移进入鬼庭的时间。
可惜天道限制依旧是有的。
祂也面临“强制退休”。
如此一来，就有了合作的利益基础。
吴奇对天道的想法是有的，但没想到进展比预想快这么多。
先是夺取了南海神位，现在又与珉水龙王达成联盟，有龙王这位老神祇在，针对神祇的官僚主义输出，已经具备了条件。
“那我先说一说婆娑世界神祇的情况。”
龙王正色道：“天道之下，最初设五大神位，即五方天帝，所有神祇都属五方天庭，为五方天帝属神。但五方天帝时期，天道尚不健全，天道之力反而助力于五位天帝超脱为至人。”
“从此之后，五方天庭被拆分，变成了众多神枢，总计七十二个。”
“神枢里可能有一名正神，极少数也可能有两三名，具体数量难以统计，但不会超过一百零八，这是天道约束所在。”
“七十二神枢，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阶，目前蓝阶唯两处，一是阴曹地府，二是鬼庭。”
“前者不必说，鬼庭的情况较为特殊，如今鬼庭之主为“折狱幽王”，那地方其实就是一处神狱，任期却是相当悠长。”
“青阶神枢中，有风伯、雨师、雷神、地祇、四海龙王、日夜游神、太阳太阴星君。蓝阶与青阶，通常称之为上位神祇。”
“剩下的赤橙黄绿，四阶其实都差别不大，是对前三阶的进一步细化，包括山、水、风、雨、病、疫等的种种掌控……”
经过这个神祇体制内的人讲述，吴奇终于搞懂了。
婆娑世界的神祇，就是这一方世界的自然之力执行者，大多数时候都按照天道推演而走，偶尔也会有一点点权力的小小任性。
但只要不影响到大量生灵的秩序，倒也没有影响。
一名风神只要愿意，可以在没有生命的大漠上疯狂掀起万里狂沙……
吴奇想了想：“神祇击杀幽王，会有天道奖励么？”
“有。”
龙王道：“击杀幽王、仙人五景的修士，都有天道奖励，也是连任的关键。”
他轻描淡写道：“我就曾经击杀了三名仙人，才有了后面的机会。”
“可惜，后面仙人已经越来越谨慎聪明，很少独自进入神枢，或是落单，他们隐世不出，但天道却不允许，将他们都召集天缺处，以修补天道为由软禁了起来。和鬼庭的坐牢，也没什么区别。”
龙王看向吴奇：“所以明白了么？为什么不论神祇，仙人，都几乎不怎么露面。”
“现在基本上就是人间朝廷，三教修士，与幽冥之间的对抗。”
“神祇都是作壁上观。”
吴奇问：“附近有没有神祇，是可以争取的？”
“有一个。”
“巂州白灵山山神，祂这是连任第二次，即将被天道派入鬼庭。我倒是可以去找祂谈谈，不过没有实际利益的话，很难说动。祂是岩石之灵，也有一个子嗣，叫奎山，只是智力残缺，修为仅有妖将……”
“祂一旦离去，奎山必定被踢出神枢。”
吴奇沉声道：“让奎山去南海当神将。”
“这就容易许多了。”
龙王一笑：“我去找祂。”
大约半个时辰后。
龙王带了一个魁梧的汉子回来，此人头发犹如钢针，面目凶悍，身高一丈，犹如一方野人。
“这便是白灵山山神，斛山。”
龙王介绍：“我与斛山也是多年朋友，此事一讲，他便懂了。”
山神斛山双目牢牢盯着吴奇：“你虽然是敖夙女婿，但，真有安排南海龙宫的能耐？”
吴奇面不改色：“当然。”
他看向龙王：“请岳父让敖姝……娘子出来一下。”
“敖姝，来。”
两人都很默契。
龙女出来后，斛山一看，果然是偏神，珉水这小地方却不能敕封偏神，祂顿时信了几分。
“既然如此，我也不废话，先让奎山去当神将，有敖姝在，我也放心几分。你的要求，可以提。”
龙女却不认得山神，经过龙王介绍后微微吃惊。
她传音给吴奇道：“此前我在长安，杜如晦曾给我神枢咒词，可劾召其襄助对抗幽王，不过后来却没什么机会。”
吴奇点点头。
要不是大唐朝廷出现变故，自己也用不着这么激进。
奈何外部条件不允许，短短五年里，原本强盛无比的大唐王朝，在魏征逝世，杜如晦病入膏肓，太子丑闻暴露被废后，已开始飘摇动荡。和平时期的红利已经结束，得主动出击找路子了。
龙王眼神示意。
吴奇于是说道：“山神前辈，目前按兵不动即可，只需要关键时刻动一次手。对手大概率是幽王。”
“好，尽管叫我。我挡住一名幽王问题不大，若他们敢来巂州，斩杀也并不是不可能。”
山神斛山很爽快。
斛山看了看龙女，又看了看吴奇，最后看向龙王：“敖夙，你有一个不得了的女婿，这计划，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龙王笑笑：“那是女儿眼光好。”
龙女则是听得一脸茫然。
女婿？怎么变成女婿了……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啊？
她对龙王怒目而视。
吴奇传音道：“这是为了方便对外联盟，有这层关系，龙王也更有说服力，利益结合更加紧密。”
“原来如此，倒也是。”
龙女恍然，继而又有一点点隐隐失落。
“此事，敖夙你不去找东海龙王试试么？”山神斛山好奇道：“这一代龙王也该让位退贤了，足足两千年任期，你又与祂关系匪浅，不如试试？”
龙王摇头：“你不了解东海龙王，祂生性仁慈保守，环境又优渥，不到有充足把握，不会违反天道。祂是那种最求稳的神祇。”
“恰恰相反，西海倒是一个机会，西海龙王敖厉向来风格激进，一直在求变，只要有一个契机，我就能去找祂游说。”
祂看向吴奇。
吴奇明白，当即承诺：“南海神市一定会在最短时间里拉起人气，打出名头。”
西海龙王派熬夜去南海当内鬼，足见其不是安分的主。
祂只是肯定没想到，派出去的内鬼一眨眼都变成了龙王了……
三百六十二章 风云骤起
吴奇原本想着，到珉水龙宫拜访商洽后，就返回武当，毕竟武当山才是如今真正的师门，此番还有南海许多事务，需要对师长汇报一番。
可现实情况却容不得他离开。
虽然白灵山山神斛山已同意入伙，可祂需要更多的情报支持，而且龙王敖夙也需要和吴奇进一步探讨接下来的布局规划，以及对各路神祇的不同方针。
七十二个神位，一百零八名正神各有来历，彼此关系交错复杂，派系众多。
光是梳理种种神祇关系都耗费了好几天，然后是对南海神市的进一步地互相推演。
期间龙王不断扮演各种角色，其他四海龙王、风伯、雨师、雷神、朝廷、三教以及幽王，做出种种针对性破坏。
吴奇作为防守方，绞尽脑汁来应对。
对弈期间，很多时候他都被搞得非常狼狈，还是龙王提点后他才找到了破局之法。
这几天吴奇也得到了大量知识恶补，对神祇之间的恩怨和手段也有了一个新了解。
譬如说，神祇出手一般有两个方式：指使和威慑。
指使，是通过对以三教为首的修行者进行神启，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寻找、收集、斩杀等等。总有些神祇看不顺眼的人，有些神祇忍受不了的事，这时候，修行者就是最好的执行者。
替天行道。
这是最好的包装。
就像吴奇此前用三清像对香客的叮嘱一样。
威慑，是通过针对性力量来震慑。譬如某个宗门，所行之事让一位山神厌恶，山神就会给予相关者警告，不止他们，还有这些人的亲朋好友，告诉他们，再继续下去，取死之道。
宗门无法搬迁，最后几乎都会妥协服软。
这两个手段都是规避了天道风险，但得罪神祇的修行者不敢赌，若是有真好需要神祇之力的疯子杀来，那就是生死一线。
概而言之，神祇亲自下场的情况少之又少。但神祇一旦盯上，那就是源源不断的压力。
不同于幽冥来客，幽鬼们虽然是强龙，但还有三教修士和朝廷制衡，可神祇却根本不必搭理朝廷和三教，祂们只对天道负责。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还是地头神！
……
龙宫第三日。
吴奇正和龙王在继续推演攻防，阿锦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
“出事了。”
少女急促道：“长安最新情报，东都洛阳幽鬼作祟，此前告发太子的河南府少尹王尧策、司录参军事饶靖、方蟠都被大幽所杀，割去了舌头，挖去了眼睛，双耳也被焚烧为焦炭。”
“相关证人，唯有在长安的御使大夫程芝、太史局李淳风无恙，不在长安的相关者都被虐杀。”
“死者身边都用血写了一句话，“背叛贤君，佞臣当杀”。”
“如今到处传言，太子被废，是背后许多权臣的谋划。”
“太岁幽王正统领幽王，对长安虎视眈眈，随时要进行救援。”
吴奇和龙王对视一眼。
一少一老，眼里都是凝重。
废太子和幽王串通的可能性很小，但太岁幽王的确是真的出动了。她这次下手狠辣果决，既是对大唐朝廷的挑衅，也是对一众朝臣的死亡威胁。
敢动和幽冥有关的人，那就是这样的下场。
除去京城长安，没有安全的地方。
太岁主动将对抗骤然升级。
“朝廷也颁发了“诛幽令”。”阿锦接着说：“鼓励所有修行者击杀幽鬼，凭借相应证据，譬如符箓、含象镜记录可到各州府监幽卫衙门领赏。”
“五大道门都响应号召，青城山、龙虎山、武当山派出弟子到附近诛幽，但除此之外，二三流宗门很少行动。”
“佛门武僧倒是大多下山，配合朝廷进行杀幽。”
吴奇也不意外。
此前天子手段明显是抑道尊佛，用佛门来制衡此前声势过大的道门，到了这个关头，道门也会考虑到明哲保身。
阿锦犹豫了一下：“根据青羌所收集了解的情报，这两日，剑南道周围已有许多妖鬼被幽鬼袭击。”
吴奇皱眉：“没有攻击百姓？”
“没有。”阿锦摇头：“幽鬼似乎特意避开了百姓……专门找修行者下手。但目前还是人人自危。”
“除去京畿之外，其他九道都遭到了幽鬼的大规模袭击。百姓还是非常恐慌，许多商人和权贵都在纷纷迁徙，目标都是京都……”
吴奇揉了揉眉心：“麻烦了，太岁是要把人逼入长安，制造混乱，给朝廷秩序施压。”
“不止如此。”龙王沉声：“太岁是要让妖鬼一干修行者站队，要么跟着朝廷一条路走到黑，要么归顺幽鬼。朝廷此前的举措，完全被太岁牵着鼻子走。”
“大唐这次遇到了大麻烦。”
久经风霜的龙王眼里显出一抹忧色：“太岁抓机会能力很强，朝廷运转相比而言太慢，太吃亏了。”
“前辈，太岁幽王曾经袭击珉水龙宫，她到底实力如何？”吴奇好奇。
目前幽王事实上的领导者还是太岁幽王，虚幽王依旧隐匿幕后。
“实力是地仙，比起其他幽王没有更强。”龙王回忆：“但她是一个少有的，很会利用大势的幽王，而且她有许多探子，太岁幽种让她在修行者中有许多狂热崇拜者。”
“太岁非常擅长蛊惑煽动，她向来宣扬要重铸天道，让众多被压制的修行者，都能有继续上升的机会，彻底终结各方混战的局面……”
“针对大唐也是因朝廷不想违反天道，只顾维系国运，她将朝廷描述为众多权贵维系权力的泥潭，对许多不得志、激进、极端修行者很有吸引力。”
这一方面吴奇也有体会。
太岁幽王还亲自来过浮云观，对自己抛出橄榄枝，毫无架子，若是没有机会的修士，怕是真有可能上她的船。
讽刺的是，一直在做教化的儒家，却在舆论上被太岁幽王撕开了一条口子。
说到底还是儒家背靠强盛国运太久，高高在上已久，忘了怎样去对抗和作战。
……
同一日，又有两条重磅消息传来。
龙虎山合并了附近的黄山五岳宗、景德镇偶戏门、武夷山九窠庄，一下子吸纳了数百位修士，实力再次攀升，在这三地都布下阵法，以确保安全，均有龙虎山修士驻扎。
五岳宗擅长搬运术与穿梭山林，擅长查探。
偶戏门擅长制作陶、瓷人偶，操控人偶的术法，陶瓷人偶既能斗法还能如真人一样跳舞种田。
九窠庄在九龙窠处，种武夷山茶树和一种灵梨，擅长培育的农家修士。
茅山则是与南方佛门大报恩寺来往密切，以法宝和佛宝维修和交流为由，达成了事实上的联合。
青城山也不遑多让，吞并了广生宫、神行门；与峨眉普贤寺结成西南诛幽同盟，峨眉收编了信相寺，戢水龙女的努力因为自己入狱而付诸东流。吕家发力。
各地佛道都在抱团，以应对越来越严峻的外部环境，和迎幽劫。
……
婆娑世界风云突变，海上却在酝酿一场浪潮。
吴奇也星夜回到了武当。
三百六十三章 梭哈是一种智慧
武当山七十二峰藏匿在护山大阵中，有的隐隐绰绰，有的完全不可目视。
吐雾山依旧云雾缭绕。
吴奇随着大阵牵引进入吐雾山。
他肩上坐着玄猫有道，这猫儿此前被吴奇寄养在浮云观，由师兄陈皋负责照顾。按照陈皋所说，有道倒是比很多小孩子都要更讲道理，它每天入夜依旧会出去找各种财物，还在践行其救助世人之道。
哪怕收获并不多，它这五年来都勤勤恳恳，刮风下雨都去。
唯有有人说起吴奇的名字，它会立即来了精神，竖起耳朵靠过去。
如今有道已不再是昔日的小猫，长大了一点，按照猫儿的年纪来说，它也是一个青年了，气质变得更加沉稳，眼神里总有些神秘莫测。
吴奇摸了摸猫头：“等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有道喵了一声，舔了舔爪子。
吴奇悄然落地，正要回自己许久未归的宅子。
“吴师弟，你回来了！”
身后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
吴奇扭头一看。
但见王旸满脸喜色，一路小跑过来。他本就体型偏胖，跑动起来有几分吃力和滑稽。
“师弟！”王旸一把抓住吴奇的手，眼里几乎闪烁着热泪：“你可想死我了，你没事就太好了。”
你死了，我的投资可不都得打水漂了。
哥们可是下了重注！
吴奇哑然：“王师兄，没事的，怎么了么？”
“听吕师姐说，南海龙宫中的神位斗法极其惨烈，能一路安然无恙除了佛门的药师佛转世，普贤菩萨、地藏菩萨，就只有师弟你们五道其他寥寥几人，这神仙斗法，听得我都直冒冷汗……”
稍微铺垫了一下，王旸这才说：“其实这几年，武当过得也很不容易。”
朝廷对三教收紧，五大道门里受影响最小的是龙虎山和青城山，这两个经营与资源储备都不差。
武当却是受影响最大，因武当是五大道门里继阁皂山后，最极端的一个。
剑修虽然同阶斗法，向来有一剑压万法的说法，可武当都是一群沉溺剑道的修士，本土资源不足，弟子各项供应都在缩水。
其中最为受益的是茅山，朝廷授令下监幽卫向茅山购买了大量法器，以及不少昂贵的法宝，用以应对幽鬼。其他小宗门力量不足，也斥资购买符箓、阵法、法宝来用以自保，茅山就是最可靠的卖家。
“其实茅山一直想要和咱们武当示好，组成一个彼此互助的临时联合体。茅山有法宝和阵法，擅守，咱们有最强最能打的剑修，擅攻，两者结合简直天作之合。”
王旸叹了口气：“可惜此事受到了龙虎山的阻挠，茅山距离龙虎山太近，必须考虑到龙虎山的态度，毕竟出事后远水救不了近火。”
吴奇点点头。
阁皂山惨遭破门还历历在目，茅山肯定非常警惕。
可惜龙虎山对武当也非常忌惮，一群放飞自我的剑修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了强力后援支撑，有了完善防备力量的、有组织有纪律的剑修。
任何时候，内斗都是群体内部的传统艺能。
或许没法帮到你什么，但说起扯后腿，那可是容易得很。
另一方面，青城与峨眉的佛道联合，吸纳周围本地宗门，由于本就是剑南道双星，龙虎山就毫无办法。
“师弟，郭琎师兄的“剑丸葫芦”并不顺利，你离去不久，他就找到我，请求我给予各方面的支援。”
“我能怎么办？咱们是什么关系？那肯定得帮，而且要帮到位！”
王旸慷慨激昂一番后，又苦笑一声：“可当时我完全没想到，那简直是一个无底洞，超过八千法钱砸进去，还有许多丹药，符箓，法器，到现在都没有水花……实不相瞒，师兄我现在已经一穷二白。”
“我自己储备的法钱不多，因此其中有超过一半是问家族借的，说是借，但其实王家对每个子嗣，哪怕我这般的旁系，也会给予一些支持……但这支持若是看不到成效，那后面就几乎不会有后续支援了。”
“师弟，你知道师兄我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么？”
“我这五年，到处借钱举债。”
王旸叫苦连连：“能借钱的朋友，我都找了，郭琎师兄每年消耗都在一千五百法钱左右，他也的确没乱用，只是这“剑丸葫芦”实在太烧钱。”
正说着，一道人影乘坐葫芦而来。
“王师弟，还有钱没有？”
王旸听得身体一抖，都成条件反射了。
胡子拉渣的郭琎从葫芦上跳下，这才看到旁边的吴奇。
他顿时大喜：“师弟你回来了！太好了，能先给我一千法钱么？”
吴奇从三爪奁里取出两件法宝：“先用，不够再说。”
如今法宝增值，法钱贬值，在蜀县鬼市，一件法宝一千法钱已是行价，只高不低。
“好，好好，还是师弟有钱。”
郭琎笑呵呵道。
旁边王旸脸都绿了：“师兄，你不能这样啊师兄！这几年师弟我砸锅卖铁，之前为了钱还抵押过“金蝉”……师兄你不能忘了我这五年啊……”
郭琎恍然：“对，王师弟资助了很多，九千法钱左右，我都没想过，他有那么多。”
王旸脸皮抽了抽：自己身上现在所有财产，也就五枚法钱，都拜眼前人所赐。
没钱就出不了门。
他再也不敢动弹，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山上修行。
吴奇听郭琎说了一通，大体明白。
王旸的确是拼了命，堵上了王旸开销巨大的缺口，其果决和拼命，简直让听着都觉得荡气回肠。
“可惜，师弟，“剑丸葫芦”还是进展缓慢，合适的结构和阵法有了，相应的剑丸材料，以及如何让法器不被这股力量毁掉，都是一个问题。”
谈及技术问题，郭琎一脸郁闷。
“别急，师兄。既然有了一个可行的大框架，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果。”
吴奇安慰他说：“这种从未有过的开创性壮举，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师兄请耐心，继续慢慢来，其他不用管，师弟来解决。”
“好！”郭琎认真点头。
“此外，师兄你随我们一同去南海吧。”吴奇建议：“那里还有一个志同道合者，想来你们会谈得来。”
“是谁？”
吴奇将吴道继的“竹取小人”说了一遍，又说了小虎的丹魄情况。
“好精巧的技艺，“拟人”之道？”郭琎振奋：“还有丹魄，对啊，丹魄只要够硬够稳定，就是剑丸的最好替代品！我去，我去。”
三人行，必有我师。
搞研究的还是要有多样的思维碰撞。
吴奇就想着，郭琎闭门造车也很久了，去和吴道继、小虎碰一碰，说不定会有其他火花，促进“剑丸葫芦”进一步的进展。
郭琎拿了法宝，风风火火返回继续去钻研。
吴奇朝王旸伸出手：“欢迎加入，王师兄。”
王旸心里兴奋狂喜：成了！兄弟！
他和吴奇握了握手。
这个“加入”就是吴奇对王旸真正的肯定，至此，王旸才是真正踏入吴奇、吕青青、郭琎、谢白象的核心小圈子。
“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吴奇认真道：“大家从此就是自己人，不要客气。”
论迹不论心，王旸这诚意已拉满，有资格更进一步。
王旸低声道：“师弟，请借一步说话，随我来。”
三百六十四章 良禽择木而栖
王旸带吴奇进入他的宅子。
宅邸里一点奢华气息都没有，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比很多普通人的居所都还要简陋，唯独墙上挂了一张画。
画上只有一座山，看着颇为孤寂。
王旸指着这画：“师弟，这是一件特殊法器，名叫“画青山”，它只有一个能力，通过一种神秘力量，连入其他“画青山”，让各自持有者能彼此走入画中，传递情报。”
“那股神秘力量，就是阴骱山的“敕召万神”大阵，这阵法是阴骱山主归宿山人所布，能连入鬼庭，用秘仪献祭，以祈求劾召鬼庭鬼神。“画青山”只是其中一个用途。”
吴奇目光一凝：“王师兄是青城山的驻外弟子？”
“不错。”
王旸一笑：“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在下王旸，琅琊王氏庶出，忝为青城山驻外弟子，也是王家与青城山保持关系的联络者。”
“此前放弃书坊，也是青城指示，为避免泄密和暴露，我就去了阁皂山，也是为了打探情报，然后辗转又到了武当。”
吴奇心中一凛。
青城山这情报渗透体系，有点对其他道门降维打击的意思。
“不过驻外弟子彼此之间是不知身份的，因此炰烋直到死，我才知晓，他也是同行。”
王旸平静道：“说到底，做这一行的都是没得选。不做，就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是王家庶出，当初家族内部清洗，因我这一支发展不错，被主家认为具有威胁，因此以各种手段挤压，导致家父生意彻底被毁，还面临牢狱之灾。”
“对我而言，只有青城山这一条路走，才能保住我家这一支。”
“倒是没那么伟光正，就是想要借青城山的背景和威势，青城山呢，也需要我这样的世家子弟，去当眼线，给他们提供不方便自己出手的情报。”
王旸看着墙上那孤单的画：“这是交易。”
吴奇沉默了一会儿：“你对我透底，风险很大吧？”
“有什么生意是没有风险的？有，那就是不赚钱或赔钱生意。”
王旸扭头，对吴奇洒脱一笑：“要绝地翻盘，就得冒险，青城山是第一次冒险，现在是第二次，师弟不会让我亏到脑袋都没了，是吧？”
吴奇也笑道：“当然，不过师兄再来一次，就说不好了。”
“再来一次？我可没那个胆量和运道。”
王旸摇头：“做这个决定可不容易，师弟，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为什么师兄觉得，对我透底会比跟着青城山收益更大？”吴奇好奇。
“我对师弟你做了很详细的调查，去了蜀县，对你从小到大生平，都进行了考察。”
王旸坦然：“师弟能隐忍，起家于平凡，但对机会和大势的把握，堪称绝妙。大局观这种事，很多人一辈子都学不会。”
“加之师弟你的实力已足以抗衡元婴……甚至是真人了吧？”
他低声道：“虽然吕师姐一句带过，但要菩萨和佛之间，还有那弥天青龙与太阳神鸟间活下来，并且震慑妖仙……没有真人的威慑力，是做不到的。”
“兼具脑力、战力、大局观，对自己人一向慷慨照顾，我有什么理由不早早投靠师弟你呢？”
这位王氏不得志弟子露出一个笑容：“这一注，我下在未来。”
吴奇也果断：“既然王师兄信我，那我也信师兄。不错，哪怕是真人，也未必能伤我。”
对方给出投名状，吴奇也不藏私。
他手一招，妖仙黄天现身。
王旸脸色微变，继而大喜：“果然，师弟竟然有一尊妖仙傍身！这次我可赌对了！”
吴奇道：“给我说说，青城山驻外弟子的事。”
“这事其实我们这样的驻外弟子所知有限。”王旸边想边讲：“因所有事都是以“画青山”交流，但驻外弟子负责的联络者，我却知道一个大概。”
“因他说话的方式很特别，而且似乎并不掩饰自己身份，对师弟你特别关注……加之蜀县鬼市出事前，曾经详细询问过很多情况。”
“出事后，也是他让我离开蜀县，去阁皂山。”
“经过筛选和排除，我基本确定，那个人，应该是青城山孟长歌。”
吴奇有点头疼。
又是孟长歌，这家伙有点阴魂不散的意思。
他是黑幢天子转世，还是沉入时轮之海的宝生如来报身，来头甚大。
净枼着重提醒自己，要和这人保持距离，因他“极度危险”。
不过现在敌明我暗，总算是局势稍微有利了一些。
吴奇沉思片刻：“此前一切照旧。不过师兄，南海神市开启，你去神市吧，我会去找宗门要人。”
王旸本就是世家子弟，又擅钱财，作为武当山弟子去神市外驻扎，适合。
“好。”
末了，王旸忍不住问：“师弟，那郭琎师兄的“剑丸葫芦”真的行么？”
“听起来的确美妙无比，但这东西，真的能做出来么？简直像是另一种方式的仙器一般……郭师兄一直做得很艰难……砸了那么多资源，真的能有回报么？还是师弟你只是投资在郭琎师兄人身上？”
吴奇只是说：“耐点心。让剑丸再飞一会儿。”
才五年而已，好事需磨。
急功近利可是很难出成果的。
……
殷罗浮看到吴奇时，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之快结婴，心性稳定，你在武当山门人历史上也能排上号了。”
“都是师叔教诲得好。”
“不必，我所做很少。”殷罗浮淡淡道：“随我来，杜师叔要见你。”
吴奇跟随殷罗浮一同飞入空中大阵，很快就被洞天之力引入一片低矮的小山。
七十二峰朝金顶，朝金顶就是这七十二峰拱卫的核心所在。
然而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比周围都要低矮，与外界随处可见的平顶山没什么不同。
平顶上有一间竹庐。
竹庐外，仙气飘飘的杜慈心正手执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师叔，吴奇到。”殷罗浮对杜慈心极其恭敬。
“到了？”
杜慈心扭过头，对吴奇笑了笑：“辛苦了，如此艰难的一次秘境之行，三名弟子都安然无恙，这才是最好的消息。听吕青青说，多亏了你辨识局势和风向，这才避开了许多必死之局。”
吴奇谦虚道：“都是大家一同的商议，离不开每一个人的出力。”
“做得很好，进退得度。”杜慈心放下手里书。
吴奇偷瞄到。
书封上写着《鉴妖谈》。
他心里大受震撼，原来元神真人也看小黄书……不，也看通俗文学。
白玉箫，红绫，你们这次是真的走出了剑南道，走向修行界，文化输出了属于是。
“你已结元婴？”
杜慈心温声：“进展真是一日千里，武当很多年没有出这般一鸣惊人的天才了，大多都是年复一年打磨出的能耐。”
他顿了顿：“既已是元婴，那从此便是我武当山的“授箓师君”，稍后我会将你之名刻在五龙宫。”
“是，师叔。”
吴奇也转变了称呼。
杜慈心道：“南海神市一事，我已听殷罗浮讲过，此事的确大有可为，我也请示过掌教师兄，掌教业已同意。既然本来就是由你促成，那武当山在神市事宜，就由你全权负责吧。要带什么人，你只管通报便行。”
“是。”
吴奇心里一松。
别的不说，武当山内部权力争夺，倒是没有其他地方那么重。
毕竟是剑修大本营，一切剑说了算。
剑仙袁不二一心清修，掌教张维仁也不怎么管事，杜慈心倒是管，但也并不苛刻，倒是元婴阶段的授箓师君，才是最严厉的群体。
“只是宗门却给不了你太多帮助。”
杜慈心忽然正色：“幽王灭口朝廷命官，对大唐正式宣战，但朝廷势强，幽冥目标反倒可能是我等宗门。因此道门都是缩紧状，宗门目前需要保证袁师兄能安然出关，对外尽量克制，你明白即可。”
吴奇了然，拱手：“弟子明白了。”
三百六十五章 安排上
杜慈心言简意赅，说完就让吴奇去筹备。
吴奇又问：“杜师叔，不知顾师叔现在状况如何？”
“顾师妹……状况不太好。”
杜慈心也并不隐瞒，他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夜宫幽王的冥府“夜镛宫”本身就具有蛊惑心神，让人沉沦欲望之能，加之幽冥之气入体，目前还未醒来。”
吴奇按照计划的那般，从三爪奁里取出一枚被蜂蜡和符箓包裹的药丸：“师叔，这是戢水龙女敖姝托弟子，带给顾师叔的九天神丹，这枚是龙相丹，说是能救顾师叔。”
杜慈心身体微微一颤。
他一眼就看出，那蜂蜡包裹之物是真的九天神丹，真人有特殊的甄别能力。
九天神丹每出一枚，几乎都会很快被用掉，龙虎山近几年也还未炼出最新的一炉。
杜慈心脸上显出一抹喜色：“顾师妹看来有救了……有救了……”
吴奇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敏锐察觉到，杜慈心和顾湘难道有什么超出同门的情谊？
这位真人师叔，一直都很淡定，哪怕面对姚长盛强势邀战，也都是一笑而过，堪称情绪不倒翁，稳如七十二峰。
可听到顾湘有救，他脸上那欣喜完全掩饰不了。
杜慈心仿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这才收敛表情：“难怪此前顾师妹也说，若是她死了，将她葬在珉水……果然是生死之交。”
“随我来。”
他长袖一挥，竹庐的门嘎吱一声打开，里面却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虹光。
杜慈心在前，吴奇在后，一同走入里面。
吴奇走入里头，却发现置身于一座奇妙的宫阁内，这里十分空旷，唯有中间有一架以白玉所造的床榻，身着道袍的顾湘躺在上面，脸色泛白，眉头紧锁。
这一方宫阁四面墙上绘了密密麻麻符箓，笔走龙蛇，形成连绵不断犹如浪潮一样的血色，它们散发出某种光亮，首尾相连，然后蔓向穹顶与地板，构成一副血色牢笼，笼罩在顾湘身上。
“顾师妹重伤后，掌教师兄就布下“真武九卮梵炁灯仪”，以灯仪稳住师妹体内，避免幽冥之气进一步侵蚀，毁坏神念。”
“但也仅仅能维持不坏，却无法让师妹苏醒，师妹如今还陷入了夜镛宫幻境，无法挣脱。”
杜慈心眼睛凝视顾湘：“九天神丹的龙相丹，的确是最好的解药，然而龙虎山如今并未有龙相丹储备，我去拜访了佛道同门，都没有，朝廷倒是有，可只有虎相丹，却是无用。”
“你这一枚龙相丹，可以说是目前绝无仅有了。”
他接过丹药，走到顾湘身边坐下：“但愿能以此助师妹复原。”
杜慈心私下符箓，将蜂蜡连同丹药一起小心靠近顾湘嘴唇。
一股奇妙的法力将丹药融化，变成一道淡黄色光流，钻入顾湘闭合的唇中。
然后他起身，后退了一步。
吴奇看见，很快，顾湘眼皮就开始跳动，原本她身上迟滞虚弱的法力也变得活跃强力起来。
她手指动了动，然后是腿，然后是胸口剧烈起伏。
顾湘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来。
她脸上一喜：“我没事了？”
杜慈心道：“多亏了敖姝道友，让吴奇带来了九天神丹，这才助你破开了迷障。”
他此时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脸，仿佛此前种种欣喜，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还是敖姝最关心我。”
顾湘揉了揉额头，缓缓起身，脸上露出爽朗笑容：“吴奇，帮我谢谢她，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咦，你都元婴了吗？”
“该不会已经过去几百年了吧……”
吴奇赶紧解释了一番。
杜慈心这时却说：“没事就好，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他飘然离去。
顾湘不由皱眉。
吴奇嗅出了一丝味道，当即装起胆子说：“顾师叔，之前杜师叔其实非常关心你……”
他详细描述了杜慈心此前那复杂又缱绻多情的模样，也是想要撮合一下。
道门修士，大多个性高傲自我，彼此间很可能谁也不想顺着谁，还正需要外人搭个台阶。
龙女敖姝此前就是一个鲜明例子，孤身多年，脾气越来越差……也是经历种种，她才略微有了改变。
“关心我？”
顾湘嗤了一声：“关心我他就该去找夜宫和妄周斗法啊，剑修本就该快意恩仇，杜慈心就不像剑修，一直温温吞吞，憋屈不爽……他若真的有点胆魄，现在你就该叫我师娘，而不是师叔了。”
吴奇心说果然有旧情。
他也替杜慈心解释说：“如今外界形势复杂，师叔坐镇武当，必须保证宗门安危，而且袁师叔还在闭关。”
有一说一，大局观上杜慈心没问题。
姚长盛只有一个。
“你那么替他说话干嘛？”
顾湘皱眉：“你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他那边的？”
吴奇：“……”
我真傻。
就不该和生气的女人讲道理。
……
武当山进入南海神市一事，正式宣告了整个宗门所有门人，上至真人，下至真传弟子，都明白了宗门态度。
只是宗门派往神市的人员，却并未公布。
吐雾山上，吴奇聚拢了所有人，最后一次确定大家意向。
吕青青道：“律首交接一事已完毕，有新的律首，我这边已无问题。”
谢白象则是早就返回了南海神枢，他是南海龙宫总教头，必须尽快回到岗位训练神将神兵。
魏天成咧嘴一笑：“没想到这次我也有机会出海，我没问题。”
吴奇选中魏天成，也是看中他实力强，行事风格是不动则已，一动雷霆。
魏天成如今也突破到了元婴修士，实力大涨，也算镇得住。
“我也准备好了。”王旸笑道。
他这回知道，自己真的上了船，头啖汤总是利润最丰厚的。
“我也好了。”
郭琎打了个哈欠，他坐在葫芦上，依旧是没睡醒的模样。
吴奇最后看向旁边。
“顾师叔，你真要去南海神市？”
“不要婆婆妈妈。”顾湘不满道：“神市一开，就有收集神剑的机会，我的“封剑录事书”还需要更多的法宝填充，过去也能和敖姝好好道谢。她都是偏神了，走得可真快。”
吴奇叹了口气。
其实他是不想带着顾湘的。
顾湘身份很高，作为宗门三大护法之一，而且此前才和夜宫幽王有仇，她说起这幽王就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梁子是结大了。
不过从好的地方讲，她也是一个诱饵。
如果夜宫幽王敢来南海……那准没他好果子吃。
管他哪路幽王，来南海都得被安排。
这就是上位神祇之力。
吴奇反而无比期待，在南海上遇上幽王，看看这群过江龙在海里还能不能翻出浪花来。
三百六十六章 神市一出天下惊
四海之中，西海最狭长，东海气候最适宜，北海寒冷荒凉，南海却是拥有最深邃庞大的领土，最变幻莫测的海域。
此时，南海远洋汹涌的海面上，却浮出了一座绿色的岛屿。
这岛通体仿佛是活物，有着光滑黏着的外表，具有弹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扩张。
很快它就从很小的一点，变成了一处具有近五万亩面积的独立海岛。
附近海面顿时变得平静下来。
岛上此时又起了变化，光滑黏着的土地迅速在朝上空生长，长出了一座座飞檐斗拱的楼宇，铺就出两条纵横交错的长街，在边沿一带塑造出了两座港口，长长的舢板与海岸线……
目睹一切的修士们脸色各异，惊讶里甚至有几分好奇，但他们来自五道七寺，见过不少世面，倒也并不害怕。
螯龙神万岁山脸上带着淡淡笑容：“诸位来客，我乃龙宫属神螯龙神，南海海域的秩序，日常由我带领兵将维护，请诸位对安全放心。”
“诸位脚下便是我南海龙宫，以龙王陛下神威所造“南海神市”，只要愿意，勾住神市的浆糊虫可以一直不断蔓延扩张。不过在此之前，这一块岛屿已足够。”
“浆糊虫彼此相连，每一只的生死龙宫都一清二楚，还请诸位不要尝试将其拆下毁坏。即使带走，浆糊虫也难以听令，因浆糊虫的本源之虫在龙宫，唯有以此才可命令。”
“当然，神市欢迎来此贸易开铺的朋友，也会对任何心怀不轨的敌人给予坚决打击消灭。”
“此外，龙王陛下特地派出了另一位属神，昔日戢水龙女的敖姝小姐，来专门处理神市种种事宜。”
他示意下，旁边的龙女敖姝也上前了一步。
由敖姝来分担压力，螯龙神倒是乐见其成。
南海神市事关贸易，其中复杂琐碎众多，又牵涉众多势力，经营过白海的万岁山很清楚，这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做过什么好事未必会被记得，但凡有点失误，那就会被各种群体放大。
至于维持南海海域秩序，权力更大，自由度更高，这才是肥差事。
敖姝今日依旧是玄衣朱领，束发高髻，眉心一枚火红涡纹宝钿，她依旧是保持着庄重素雅，气度威严。
“诸位，神市今日对婆娑世界公开，我南海不搞繁文缛节，大开方便之门，但也请大家遵守龙宫规矩，违者严惩不贷。”
众人中，不少人都听过戢水龙女的名号。
修士们都面面相觑。
她不是被关入天牢了么？
这么快就出来了？
大家转念一想，龙女之父是珉水龙王，毕竟是神祇血脉，真正的婆娑世界顶层权贵。
看看这背景，明明是到天牢坐牢，结果坐了几年，出来后反而一路高升，直接到了南海成为一方偏神。
说是坐牢服役，更像是去历练镀金……
这事羡慕不来。
吴奇侧目旁观，他发现一旦涉及正事，敖姝就会进入昔日那雷厉风行的模式，就像是触发了身体某个开关一般。此前那很少露出的羞涩放松一面，更多时候被她深深压在强硬的意志之下。
“诸位所用的商铺楼阁，在最中心区域，门上有印记，挂有符箓手牌，此后以手牌就能开关禁制，很方便。”
“那么下面，我再念一遍首批入驻的宗门组织与其负责之人。”
龙女一字一顿道：“龙虎山，金子函。”
坐在轮椅上的金子函微笑答应。他旁边站着师兄罗绶，显然两人都是被龙虎山派来的。
金子函此时已无失去双腿时的颓丧与灰心，整个人无比平和。
他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长老们对神市并不怎么在意，认为龙虎山重点依旧在内部，只是给新晋南海龙王一个面子，所以派他们师兄弟连同几名筑基弟子过来，在南海设一个点，就连买卖内容都让金子函自己决定，完全是敷衍。
护法之中，窦魏长老因丧子窦钊对金子函态度冰冷，持反对。
一干反对与沉默中，唯有父亲金鉴齐和另一位长老邱明成立场鲜明地支持，提议宗门应该加大力度，可惜被掌印长老傅兆卿否决。
金子函这回才真切体会到。
龙虎山成立太久，习惯了一切以龙虎山的方式对待，过于傲慢保守……难怪受到了姚长盛领衔的青城山的巨大冲击。
金子函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下定决心，宗门没意识到，但自己必须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远离宗门的南海上，自己这几人只要抓住机会，也能做出一番大事来。
……
龙女又看向下一个：“青城山，孟长歌。”
“到。”
孟长歌扬了一下手里拂尘，笑眯眯道。
吴奇则是脸皮抖了抖。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竟然南海上还能和这家伙再次碰头。
此前吴奇就和姬湛聊过，他一直认为，青城山肯定会让姬湛来主导，姬湛的身份和能力都毋庸置疑，而一切伊始的南海神市，正是年轻人展现能耐的地方。
姬湛本来也觉得如此。
他回到宗门一讲，姚长盛对此给予了很高评价，认为这是有着很大潜力的一处地方，但也谨慎表示，初期可能比较艰难，需要耐得住寂寞。
姬湛当即表态，主动请缨过来。
然而一向懒懒散散的孟长歌，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竟然也站出来说。
“姬师侄年轻，协调各方或许需要一些助力，我修为恰好遇到瓶颈几年未曾寸进，愿意过去帮师侄。”
他如此说道。
姚长盛仿佛一点也不惊讶，只是点头：“既然想去，你就好好经营宗门在南海的商铺，此番以你为主，奉雨竟辅助于你，姬湛、季九珍，再点一些弟子去。”
“啊这……”
孟长歌试图解释自己不适合当领头人，但姚长盛直接让他闭嘴。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青城山以孟长歌为首，奉雨竟为副，姬湛、季九珍带领一众师弟师妹，总人数达到十二人，队伍算是最为庞大的。
其中纸面最强的是元婴后期的奉雨竟。
……
龙女又点名：“茅山，卞硫之。”
卞硫之应了一声。
茅山来人在五大道门里最少，唯有三人，除去卞硫之，还有另外两个结丹修士。
倒不是不重视。
卞硫之返回宗门，就对副掌门孙望陆进行了非常慎重细致的讲述。
他力劝宗门，希望能将一部分畅销的法宝、法器、符箓等拿到神市售卖，这是一个重要机会。
孙望陆也大体同意他的观点，只是茅山如今人手紧缺，实在抽不出人，也只能派两个师弟跟随他一同。
不过人不多，他们却带了不少商品过来交易。
……
“武当山，吴奇。”
她和吴奇对视一眼，匆匆移开视线，仿佛刻意避嫌一般，又看向下一个：“浮云观，陈皋。”
陈皋引来了最多的目光关注。
他倒是落落大方，脸上带笑，毫不露怯。
作为南海神市第一个入驻的小宗门，浮云观人数不少，除去陈皋外，还有戴奕、白玉箫、红绫（这两人以浮云观名义减少麻烦）以及并未对外声张的观主吴道继。
……
一口气念完道门，龙女又看向佛门。
“少林寺，释然。”
释然咧嘴一笑。
整个佛门就他一个代表。
盖因教派缘故，佛门不做商事，因此也无从谈及在南海神市经营。
释然过来，也不做什么生意，只是他个人强烈要求过来，武僧院也就同意了。
原因嘛。
释然对吴奇说过。
“南海神市会有不少高手出没，想来以后不会寂寞。”
武僧将手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一副跃跃欲试之态：“如果是正常切磋比试的话，不算违反龙宫要求吧？”
吴奇哭笑不得，只能说：“不愧是你。”
……
龙女顿了顿：“此外，龙王陛下特令，对第一批进入神市的客人，供应一种特殊的灵草。”
她一抬手，掌心多了一簇仿佛牧草般的绿草，只是碧绿欲滴，上面萦绕着一层灵气，还长出一种草果。
“这是脱胎自“龙草”的稀有灵物，名为“龙刍”。”
龙女淡淡道：“普通马服食五株，就能变成日行千里的龙马，一株龙刍，化为龙驹。”
在场修士顿时一个个呆愣当场，然后一个个都脸色狂喜。
“龙女大人，请问能卖给我们多少？有多少我们要多少？请开个价。”
“我们也要，还请龙女大人按照份额分配……”
就连武僧释然也抬手：“人可以吃么？可以强壮体魄么？”
吴奇嘴角含笑。
这就是垄断性资源的威力。
发育周期长，但一旦有了成果，所有人都得为此买单！
“龙刍”这东西，可以说是“龙草”之中变异出的新品种，产量还不高，类似于茶圃里的灵茶。
只要普通马服食五株，的确就能变成日行千里的龙驹，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
但是，要维持龙驹气血与灵气，就需要每月提供一株，否则就会渐渐退化，重新变回普通马儿。
这是持续性消耗。
可即使如此，购买“龙刍”的持续性成本，也远比寻找龙族与马杂交诞生的龙驹要便宜和容易得多！
对此最需要的，是朝廷。
离开蜀县之前，吴奇已送给了许叔静“龙刍”作为礼物，让他献给朝廷，也作为他的一份功劳。
想来大唐朝廷的订单，要不了多久就该到了。
三百六十七章 幽浮岛
黎明。
码头上，一艘远航而来的渔船缓缓靠岸。
岸上人接过丢来的浸了桐油的厚麻绳，将绳子系在岸边的石柱上，船也终于稳稳停住，伸出踏板。
一群渔民从上面鱼贯而出。
海上生活枯燥而疲乏，好不容易回到陆地，他们总算是有了机会，能够喝上一壶小酒，找女人睡上一觉。
守在旁边的商人匆匆过来：“怎么没有鱼虾？一点也没有？”
他是专程为了最新鲜的鱼虾过来，要送到城里各个酒肆去，赚这一笔差价。
船老大嚼着一块橘子：“进了风暴，好不容易逃了一条命。”
但他看起来情绪并不低落。
商人机灵，立即问：“那这一次是另有收获……”
“有一点。”船老大咧嘴一笑，将橘子果核吐出来，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知道这什么不？”
商人一看那盒，盒上刻有“元符”两字，桃木所制，雕篆精湛。
他接过盒子掂量了一下，略沉，有漆味，边沿打磨得光滑。
这盒子是茅山元符宫所制。
商人有些不确定：“船老大，你去了南海神市？”
船老大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打到鱼，倒是误打误撞去了神市！那地方别说有多奇妙了，整个岛建造得比任何集市和城市都要干净撑头，到底是龙王爷弄出来的海上市集，是给仙人们交易宝贝的，能差么？”
“我到了那儿，开头还怕被龙王爷直接给沉入海里了，没想有人帮我停靠船只，让我不用害怕”
他得意道：“咱南海的龙王爷就是仁慈，听说北海如果遇见了龙王爷的天兵天将，那就只有被冻成冰块，西海呢，就是丢进漩涡里。”
商人急了：“你倒是说在里头拿到了什么？”
“打开盖子，自己看。”船老大随意道。
商人开盖，发现里面是一簇青草，大约十株。
这青草散发出一股仿佛龙涎香的浓郁味道。
“这叫“龙刍”，一匹马只要吃了五株，就能变成龙马！”船老大得意道：“我亲眼看到，有修士当场尝试，那马儿就浑身脱胎换骨，浑身油亮，吼起来像是龙，速度就像是箭一样！”
商人半信半疑：“真有这种宝贝？”
船老大一把抓回盒子，小心合上：“爱信不信。”
商人知道船老大一向藏不住秘密，平日虽然也吹牛，但大事上不敢胡说。
“不是不信，只是……不如就用我这匹拉车驽马试一试？”商人一咬牙：“如果真能成龙马，我送你。不成，你下两船鱼全以整个岭南道最低价给我。”
“你说的。”
船老大顿时拉了个从船上下来的渔民过来当证人，他当即喂了五株草给拖车驽马。
马儿吃了草，顿时开始打摆子，响鼻打个不停，就像是得了重病一样。
商人一脸得意。
当证人的渔民低声道：“王老爷，你这回亏大了，咱们是真去了那南海神市……神市里有高僧，有海神，有能飞的道长，到处都是人，可热闹了。”
商人叫做王成志，也是琅琊王氏的分家后代，在岭南道做鱼、米、猪的生意已有两代。
“青城山，龙虎山，武当山，茅山都在那边有人呢。”
王成志心里觉得不太妙。
忽然，那打摆子的马一下子站了起来，脚站得稳，脖子也直了，它仰头咴了一声，声音洪亮，还带着龙吟！
船老大骑上马：“这马是我的！好马，咱们走！”
龙马脚下一发力，顿时就没了影子。
王成志脑子发蒙，坏了，赌输了一匹马。
渔民又说：“那试马的，就是朝廷监幽卫的舍人呢。朝廷肯定也要买“龙刍”的，王老爷你这回可吃亏了。”
朝廷也要买？
王成志猛地想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能囤积一波这尚属稀有品的“龙刍”，那大唐各路权贵巨贾，必定会趋之若鹜！
“蒲老大，蒲老大，等等我。”
他跨上一匹马，也朝前方追去。
……
吴奇看着远去的朝廷船只，打了个哈欠。
朝廷来的比想得更快。
许叔静献上“龙刍”，那边就反应了过来，左相房玄龄亲自觐见天子，由天子下令，梁王李澈乘船而来，谈与神市合作事宜。
梁王李澈，本是太子党，所推崇的国策也是休养生息、对幽鬼徐徐图之，属于发展党。
不过太子被废，他就变成了这一主张的旗帜，与少壮派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少壮派目前的扛旗人是岭南道肃王李隽，其应对蝗祸时表现积极，立下了不少功劳，他提倡是主动出击，提前歼灭一切对大唐有隐患的敌对者，其中最大敌人自然是幽王。
目前朝廷上，少壮派已占据了绝对话语权。
谈南海神市，天子没有派肃王李隽，而是梁王李澈来，说明他也在制衡前者，给后者立功的机会。
吴奇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
敖姝与梁王谈了谈，最终确定了第一批次的交易方式与价码。
龙宫提供一千株“龙刍”，大唐朝廷支付总价值两万法钱的补气丸、筑基丹与灵草种子。算下来，差不多一匹龙马一百法钱。
但考虑到变异的龙马需要每月服食“龙刍”，还会有下一笔的交易。
事实上就算龙宫抬价，大唐也必须捏着鼻子买。
原因很简单，如今朝廷需要加大对整个疆域的掌控力，修士舍人是不够，龙马却能让普通军官具备超强机动性和覆盖能力，对于传递情报，调度查探，都有着战略级的意义。
“吴道长看起来心情不错？”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奇余光撇去，是孟长歌。
孟长歌手持拂尘，和他并肩而立：“不过最近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在南海海域上，出现了一座浮岛，那浮岛通体被涂得漆黑，上面散发出一种奇怪味道，引来很多大幽，被称之为幽浮岛……”
“吴道长可知道这事？”
吴奇摇头：“子虚乌有，谣言止于智者。”
“原来是谣言啊……”
孟长歌一笑：“贫道还以为，原来神市还有一个分市，专门也对幽鬼开放生意，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啊。”
吴奇道：“绝无此事。”
孟长歌嗟叹：“不过，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做生意，本就是不论来历，大幽乃至幽王，只要愿意付出相应代价……也不是不可以买卖。儒家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也确有道理。”
吴奇不接茬，装作看远方风景。
等孟长歌走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幽浮岛当然是吴奇的措施。
正所谓，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神仙修士这边的买卖要做，幽鬼那头的交易也不能放过。
幽浮岛同样以浆糊虫凝造，飘荡在南海远海，执掌者为幽王“胎藏”，其母道兵摩休勒在一旁监督，黄天坐镇，又有道兵兼龙宫神将黄四郎在，倒不怕胎藏乱来。
与这边不同，幽浮岛的商品只有一个。
“逆鳞叶”所加工而成的“逆鳞香”。
这东西是幽冥之中的幽族最爱，就像是抽大烟似的，会迅速上瘾沉迷，无法自拔。
很多大幽拿了“逆鳞香”，又拿出去售卖给同类，更多的大幽和幽鬼被吸引到了这座浮岛上来。
根据最新情报，幽浮岛如今已有十二名大幽，完全变成了“逆鳞香”的瘾君子，只要“胎藏”想，这些大幽就能融入己身。
接下来就是不断扩张，让他们进一步将“逆鳞香”释放出去。
这才是吴奇的另一条战略。
通过利用瘾君子的方式，来短时间里掌控大量幽鬼，让“胎藏”具有影响力。关键时刻，这批幽鬼可以派上大用场。
虽然邪派，但有效。
三百六十八章 战力不够，脑子来凑
经过与龙宫的繁复磋商，一个月后，大唐朝廷正式入驻南海神市，挂牌“大唐奇货专卖局”。
里面贩卖的东西包括丹药、法器、功法、材料、珠宝玉器、古董字画乃至奇珍异兽。
只是不是所有东西都有现货，一旦订购，专卖局就能派出舍人返回中原去取来。
专卖局的长官名奇货丞，正七品，由许叔静担任。
看起来算是平调，许叔静在监幽卫益州司参军事也是七品，但考虑到专卖局的政治意义和大唐代表性，其实这是一个权力极大的位置，实则是升迁。
这也让吴奇感慨。
朝中无人，作为官员要进步可太难了。
许叔静近十年基层，才升入监幽卫，兢兢业业五年，立下不少功劳，但往上走一步都很难。
还是自己搭了把手，他才有了一个机会。
对此，许叔静本人倒是平和。
“如今年事稍长，倒也并不介怀了。”他与吴奇饮茶聊谈时说：“少年时，以为成为进士，便能一展抱负，为百姓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后来才发现，光是要让百姓吃饱，都不是一朝一夕可做到的事。”
“承认自己并非天降之才，是有一个过程的。”
许叔静笑了笑。
他如今胡须渐多，反倒是更渐平和。
“能做的，就是完成职责，在此基础上写写文章，有一点力就出一点，希望能让世道平稳，让百姓们能吃上饭，不用再被天灾人祸弄得家破人亡。”
吴奇肃然：“若是官员人人都如许大人，大唐何愁不盛。”
许叔静摇头：“可惜，追名逐利，欲望不止。”
“此番来之前，左相大人曾专门找我一谈。”
许叔静缓缓道：“左相话很少，但他让我告诉龙宫乃至三教。‘朝堂动荡，未必坏事，天子初衷依旧不改’。”
吴奇眼睛一亮。
看来，房玄龄是故意放松了对朝廷百官的约束。
这背后显然有天子的影子。
是要清理朝廷里的一些成员？
天子初衷不改……
要说天子初衷，就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大唐妖鬼与人一同生活有不短历史，但正式被朝廷认可与提倡，也是三十年前。天子下令，认为大唐境内，不论人妖鬼魔，只要认可遵守大唐之律法，都被视作大唐子民。
这政策大气磅礴，但也伴随着种种争端，人与妖鬼毕竟有差异，而且也存在尺度不一的问题，加之护法、度牒制度的出台，公平和公正没法同时做到。
所谓初衷，其实还是那句老话。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是对种族的界限进一步模糊，而大唐子民来进一步消除人与妖鬼的藩篱。
吴奇产生一个奇怪的猜想：少壮派难道就是天子要处理的对象？
先让他们跳出来，再进行逐个清理？
不过付出了太子被废的代价，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天子如今年过六十，据说保养得当，依旧如壮年一般，但到底是凡胎肉体，哪怕有国运加持，也最多七八十岁就精力不济。
即是说，这次幽劫……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
时间点也是奇妙。
千年幽劫、神祇换届、皇帝年老、太子被废……都将在剩下不到十五年里走向一个互相纠缠的终点。
“……所以，吴道长不必过于担忧，一切都在陛下和左相掌握中。”许叔静说道。
吴奇点点头。
他心里却不以为然。
就连天道都算不尽一切，还得不断自我修补优化，才能适应不断改变的新状况。
更不用说天子和左相了。
但作为局外人，吴奇目前重点是经营好南海，这里兴衰与否，将决定之后大时代变革下，他到底能不能获得话语权。
……
与许叔静聊过，吴奇正要去看小虎和阿补的丹房，没想无常图抟土祠的锁链却簌簌响了起来。
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他将神念探入抟土祠。
那边传来黑白君轻灵的声音：“道友，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需要告诉你。先听哪个？”
“坏消息……不，先听好消息吧。”
吴奇估计，反正好消息总是没法冲淡换消息，倒不如开头先爽一爽。
那位远在天边的道君同仁说：“好消息就是，三相幽王与夜郎古竹的拆分手术，非常成功。这在此之前，是从未有过的案例，意义重大。”
“这说明，夜郎古竹这样的先天灵宝，本身具有融合和猎食特性，种种神异不是与生俱来。哪怕是真人和仙人之躯，要是被先天灵宝占据核心，也会沦为其附属，渐渐被其控制。”
吴奇笑着说：“可喜可贺。”
他心道，原来是这么个好消息。
可惜对自己却没什么帮助。
“坏消息是，三相幽王逃出去了。”
“哈？”
黑白君自顾自说着：“情况有变，总而言之，三相幽王宁可放弃完整的自主权，也要重新融入夜郎古竹，这“无间幽冥”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夜郎古竹遭拆除，其却早早扎根于“无间幽冥”，将这一方冥府变成了自己的生长养分。
三相幽王只需要放弃这一方冥府，重塑冥府，就能彻底摆脱夜郎古竹的纠缠。
他却将整个冥府彻底献祭给夜郎古竹，与其形成了新的结合，躯体彻底沦为古竹的养料。从肉体到神念，都会被古竹不断活活吞噬撕裂，其中痛苦，难以形容万一。
黑白君对此再也无计可施。
不止如此，她还被三相幽王放逐进入了幽冥，回来的路变得更远了。
吴奇不解：“为什么？他不知道这样就是让自己被不断蚕食么？你已经放了他，他为何还要……”
“医者只能医治想要康复的病人，若是病人并不需要健康，而是拥抱疾病，那医生也无计可施。”
黑白君声音很平静：“对三相幽王来说，异端比异类更要不可忍受，他宁可将自己献祭给夜郎古竹这样的怪物，获得压制我的力量，也不肯忍受我这样背叛幽冥的异端。”
吴奇无言以对。
三相幽王无法理解黑白君这种毫无立场，一切只为证道医学长生，无法理解的存在，就是恐惧和厌恶。
“你没事吧？”
“没事啊。”黑白君那边声音倒是轻松：“诛邪卷里很安全，虽然外部我造就的冥府被三相破坏了，但诛邪卷的力量却是来自天道，他进不来。就是少了一个实验目标，有点可惜。”
“人没事就好。”
吴奇松了口气：“搞研究难免有风险。”
“不过你可能会有一点麻烦。”
“我？”
黑白君嗯了一声：“三相幽王已经挣脱了束缚，他已进入婆娑世界，目标是你。”
“因为此前，关于你的事，我也和他探讨过。他得知你在孕育幽王，似乎很愤怒，看样子是要去找你麻烦了，说是要解救被奴役的幽王。”
“不过具体你的身份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你在南海，是此前进入南海龙宫的一群人之一。”
吴奇：“……”
“不过也不用担心啦。”黑白君笑：“他也不是很强，只要不是幽祖，都还好啦。三相也不是那种一力破十会的类型，他是专精偷袭的，用脑子对抗，这方面可是你的强项。”
吴奇额头青筋暴起：“你！”
“抱歉抱歉。”
黑白君小声道：“不如结为同道，我当面鞠躬道歉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你妈的！
这时候还想着套路！
吴奇有一种拉黑对方的冲动。
他不断深呼吸，以调整自己情绪，否则一不小心就要出口成章优美的通用语言了。
好一阵子。
那边传来黑白君的声音：“喂喂喂？在吗？”
“……在。”
吴奇只能忍了。
还能咋办？又不能拉黑，黑白君也是自己所能联系到的唯一道君……除去有些时候脑子不正常，正常起来还是有可取之处。
“其实三相也不是那么难处理。”
黑白君开始积极补救：“他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实力平平，大约相当于二十个妄周这样子。”
二十个妄周……也够吊打“胎藏”这个年轻幽王了。
“毕竟，战力不够，脑子来凑嘛。”
黑白君自顾自说着：“只要应对得当，应该没问题，相信你。”
吴奇听得咬牙切齿，只想用鞭子抽这个女人一顿。
慢着！
冷静。冷静。
他忽然想到。
这里可是南海。
南海可是主场作战。自己还有珉水龙王敖夙送的“溟涬海气”，堪称对幽宝具。
毒草幽王计划，正需要幽王这样的中坚人手。南海也需要测试一下战力如何。
吴奇眼神发狠。
三相幽王，正愁没个练手的！
我等你。
不来是孙子！
三百六十九章 补气丸战略
京都长安。
长安大明宫宣政殿。
“陛下，“龙刍”的确是世间罕有的灵草，能点化腐朽为神奇，不论驽马骏马，喂食五株之后，就能脱胎换骨。”
尚辇局丞脸上带着喜色：“若我大唐骑兵能以此马为坐骑，便能驰骋四方，不论这方大地何处，都能迅速赶到！大吉！此乃大吉！”
中书舍人薛稷冷冷道：“阁下不要报喜不报忧，这“龙刍”服食之后，每月需要喂养一株，而且粮食消耗加剧，否则血统就会逐渐稀薄，失去神异。消耗并不小。”
“但此物的确是神物。”尚辇局丞坚持道：“在下官职低微，但多年管养马匹，马与马之间差异极大。但凡好马都需要精粮，而且洗刷、活动一个不能少，如今能得到点化龙马，是利国利民之大吉！”
薛稷一时语塞。
兵部员外郎裴皓也开口道：“禀告陛下，“龙刍”的确是用处颇大，不止能作用于马匹，还能点化各种禽兽，只是不如马匹稳定。”
“兵部所养信鸽一个时辰能飞二百八十余里，但经过“龙刍”点化出的信鸽一个时辰能飞六百里，并且体能极好，能一日一夜不停歇，即是说一口气能飞七千二百里。”
“此外，猎犬同样有着明显作用，“龙刍”作用下，其会变得更加凶悍敏捷，嗅觉与追踪力大大提升，甚至敢攻击妖类。”
“因此，兵部建议，大量采购“龙刍”，再设法掌控其种子，再用以大量种植。此后未尝不能培养出各种妖兽军！”
户部右侍郎方徊之上前一步：“裴大人这想法，却是不可能的。”
“户部已找经验丰富的农人与博物之士，种植了七十二株，采取了河南、河北、山东、成都、江南、淮南等地的土壤，以草果、根茎、整株等方式培养，新草一生，却再无神异。只是普通茁壮的草罢了。”
““龙刍”无法适应本土。”
天子看向他：“朕需要知道怎么才能培养。”
方徊之缓缓道：“唯有一个办法，就是以大量灵气灌注，“龙刍”是诞生自灵气极度丰腴之地，因此必须是这般环境才能让其生长。”
“朝廷也能做到，只是代价太大，实在入不敷出。”
天子皱眉：“即是说，目前为止，只能找南海神市持续买入？”
“暂时如此。”方徊之拱手道。
群臣没有人再发话。
朝廷目前需要即战力，以稳住局势，震慑宵小的同时要逐渐收紧对幽鬼的封锁。大家都知道，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先安内后攘外，南海神市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处海外飞地的集市罢了。
“那便如此，先大量购入“龙刍”，满足当下需要。”
天子又将目光看向右边百官第一人：“右相，神市开市，没有邀阁皂山入驻，为何会有大量丹药出售？”
“医药局外部事务目前由监幽卫协助，你且说说。”
新晋右相梁载言面色不变，从椅子上起身：“陛下，自大唐医药局代管阁皂山，十道境内，超过八成的丹药售卖流通，掌握在朝廷手中。”
“神市丹药储备巨大，不过是龙宫对外界刻意扩大传言，以壮声势，不足信。”
“虚张声势？”
天子笑了一声，看向另一边一个浓眉年轻人：“梁王，你去的南海神市，你说。”
梁王李澈拱手：“是，陛下。”
年轻的亲王声音沉稳而清晰：“臣在南海神市实地观摩了一番，入驻宗门出售的丹药数量倒是正常，实则出售丹药的是龙宫自营店，这是当地称呼，也就是龙宫神将神兵按照龙王命令设立的商铺。”
“龙宫出售的主要是三宝丹，明码标价，八千三宝丹在售，以法宝、灵兽、灵草、丹药换取，暂不用法钱交易。”
群臣脸色微变。
八千三宝丹！
这可是能将筑基修士变成结丹修士的战略级丹药！
此前户部根据三教告知、监幽卫调查，给出了一个较为可信估算：整个婆娑世界，现存结丹修士不会超过三万。
朝廷和五道七寺的结丹及以上修士，约莫五千人，占据总数六分之一。
八千三宝丹，也就是说足以造就数以千计的结丹修士！这将对婆娑世界的力量秩序形成巨大冲击！
梁载言此时也脸色难看。
他万万没想到，梁王竟然一直忍到现在才说出这一数字，跟随梁王的六部官员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八千……”
天子只是微微沉吟：“想来是以前南海龙宫为秘境时，数千年积累，这个数字也正常。”
梁王又道：“陛下，神市在出售三宝丹，但却在大量收购补气丸，此事却是让人疑惑。”
“补气丸？”
天子皱眉：“他们要多少？”
“出多少，他们要多少。”
梁王说：“据臣观察，龙宫大量收购补气丸，引来了众多商贩，不止修行者，还有普通商贾也加入其中，才开市一个多月，如今当地人口已有两千人。”
“这些人都是商人、水手、跑腿的，以及在神市租赁商铺做酒肆，旅店，丝绸布帛店，修船厂……如今人还在增多。”
天子目光一凝：“龙宫到底要做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
……
“龙宫到底要做什么？”
同样的问题，来自于姬湛。
他一脸不解：“神市如今以“龙刍”为主，已远销四海，各路商人络绎不绝，但龙宫为什么允许这些普通人上岸长租商铺？不是要做一个修行者的交易集市么？”
“没错，主要服务于修行者。”
吴奇抓起一个桃子，咬得满嘴汁水：“就像这水蜜桃一样，如果不是普通人，哪个修士会想要去从陆地千里迢迢送到这里呢？”
“……”
“还不明白么？”
吴奇叹了口气，姬湛到底是天才之名太久，在青城山都是高高在上，更不用说对外界百姓的认知了。
“普通人就是修士的活水，没有普通人，下一代修士就靠修士自己生孩子么？修士的生育率，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们青城山女修最为著名，所谓青城女修天下秀，但是呢，又有多少结了道侣？结了道侣之中，又有多少剩余了后代？”
姬湛无言以对。
他也只得承认：“的确很少。”
“当然。”吴奇一笑：“这就是修士，修士为求逍遥天地间，连天道都觉得掣肘，更不用说各种礼教风俗了。大家一个个眼光都很高，而且寿命悠长，生孩子不是给自己留下破绽么？”
“先修行几百年一千年再说，很多都这么想吧。”
姬湛想了想：“你是说，龙王此举，是用普通人来提供一些衣食住行的补充，他们也能丰富神市的贸易类型，而且进一步给修行者们挑选普通人的机会。”
“对了。”
吴奇心说，姬湛这家伙，脑子还是聪明的。
神市人气可不是靠修行者就能凝聚的，还得是普通老百姓来。商人们带来各种商品，又将神市的特产和名声带往各地，他们也在这一处神祇坐镇的桃源有了一个居所，在这外部风起云涌的时代，是很好的一个港湾。
正是这些勇敢而勤劳的人，带来了各种动物，沙漠里的猫，山林间的狗，还有鸡、鸭……好在神市够大，容得下他们。
如今神市分成了市集区和居住区，后者在另一片海岸，也变成了人们的乐土。
姬湛离去。
又来了一个熟人。
侯莫陈魏穿着他数十年不变的老马甲，往椅子上一躺，翘起二郎腿：“吴老弟，咱们这关系，能不能透露一下。龙宫购入那么多补气丸，是为了什么？”
吴奇顾左右而言他：“白姐姐在店里么？”
九幽山也入驻了神市，负责人是执事侯莫陈魏，店铺日常却是白婕和蝗妖马翔两个在打理。都是熟人了。
侯莫陈魏点的兵，他本来想叫沈驹也来，不过沈驹目前修行关键时刻，却不能走动。
“在啊，白婕在，九幽山生意可不比对面差。”侯莫陈魏咧嘴一笑。
白婕加入九幽山后颇有些放飞自我，每天换着花样打扮，时而妖艳迷人，时而温婉贤淑，时而充满欲望。
对面则是青城山，由女修季九珍坐镇，也在悄然改变自己衣着，出尘高雅，飘然若仙。
两个门派本就是正邪有别，两个女人更是暗地卯上了。
倒是让路过的卖家们过饱眼瘾。
“至于补气丸嘛。”
吴奇说：““龙刍”种植需要大量灵气，补气丸就是重要的土壤啊。”
“就是这样？”
“不然呢？那么多补气丸，谁吃得下啊？”
吴奇一笑。
当然不止如此。
必须要够多的补气丸，小虎化神相的玉兔才能培养出补气丸丹灵。
如今吴奇手下，已有四个补气丸丹灵，名字都很简单，除去最初的阿补，然后是阿气、阿丸、阿丹。
四名丹灵在，能让补气丸形成一个不停歇的丹灵流水线，炼制出大量优质补气丸。
吴奇现在有了一种强烈体会：补气丸才是所有丹药里最有价值的！
简单实用，兼容性极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元神真人，都能服食，都能起到作用。
而且能广泛用于各种场所。
吴奇以龙宫名义收购海量补气丸，一方面是因为“葫芦剑丸”需要的剑丸就需要补气丸作为原料，这样成本能压到最低，未雨绸缪。
另一方面是他还有一个备用计划。
大量消耗婆娑世界各方投入市场的补气丸，然后到合适时机，将丹灵们练出来的高品秩补气丸以同样价格入世。这就会直接变成降维打击，进一步压低普通补气丸的价格，又低价收购，两头割韭菜……
不过这一手会招来巨大仇恨，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三百七十章 三相幽王之怒
南海神市开市已有半年。
这半年里，造就了不少的海上富翁，他们先依靠购买神市以“龙刍”为首的种种特产，在内陆腹地以高昂价格出售。后来的商人则是在神市开店，修船、开旅社、办酒肆、开布点……来赚来去的人的钱。
南海神市，如今已变成了最炙手可热之处，是所有普通人向往之地。
尤其是在幽鬼出没内陆的现在。
不过却少有人知晓，苍茫南部海域上，还漂浮着一座幽浮岛。
这里最初一片荒凉，渐渐幽鬼们聚集于此，为了岛上的一种奇特的线香“逆鳞香”，渐渐，这里变成了各路大幽团聚之地。
因为此地有一尊幽王坐镇，他允许来者免费享用一部分“逆鳞香”，如果还要，那就得劳动。
劳动的方式，就是去找更多的幽鬼来，每拉来一名幽鬼，径幽奖励一月份的“逆鳞香”，大幽奖励两年份的“逆鳞香”。
最初幽鬼们是为了缓解香瘾，用各种方式坑蒙拐骗，找同类来此，后来它们尝到甜头，也开始用“逆鳞香”控制其他的幽鬼，整个队伍如同瘟疫一样疯狂扩大着。
数以万计的幽鬼就这么聚集在这座小岛上，吞云吐雾，飘飘欲仙，沉溺在虚幻真实之间。
唯一没变的，就是幽鬼们的头领，那位幽王，名“胎藏”。
岛屿并不大，每一位幽都有居所，那是一个个陶罐，被安置在一个洞穴里，幽鬼享受“逆鳞香”兴奋爽过，就会回到陶罐里休息。
大幽的居住要豪华一些，都是一个个瓷罐制作的法器，这些法器足以容纳他们。
幽王则是住在岛屿之下，他偶尔才会出没，日常由几位大幽打理岛上事务。
岛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没人在意的角落，长出了一根小小的竹子，它枯黄干瘪，半个躯体在水里。没人在意。
树枝缓缓转动。
千里之外。
三相幽王在云中静静观察。
这是他彻底拥抱夜郎古竹之后的能力，竹已变成了自己躯体的延展，只要拥有灵力就能不断生长。
三相幽王很欣赏兵圣孙武所撰的《孙子兵法》。
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绝不要以为输了还有下次，要将每一次对决都看成是生死之战。
因此每次真刀真枪之前，三相幽王都要耗费大量心力进行推演演武，他有三相，拆分成两方进行攻守演戏，第三方则是观摩仲裁，反复推演，直到胜算占多数才出手。
他很沉得住气，哪怕被黑白君锁在自己冥地几百年，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找到那黑白君唯一放松的机会，也就是她手术彻底结束、认为自己已彻底恢复的那一刻。
三相幽王暴起发难，以冥府中的夜郎古竹完成了翻盘！
耐心是一种优秀品质。
三相幽王不着急。
他观察了半年，就是为了确定这一处幽浮岛的虚实。
目前他已掌握了基本情况：岛上有幽王“胎藏”，其有三个助手，一个古怪女人，一个妖仙，一个妖王夜叉。
此外，截至今日，岛上有大幽二十八个，径幽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一个。
这数字统计出来时，他心里都暗暗吃惊。
作为一个重视旁观者，三相亲眼目睹，“胎藏”是如何从光杆司令，发展到现在的恐怖规模，最可怕的是，幽鬼朝这里汇聚的速度还在增大……
那种“逆鳞香”完全是一种可以控制幽族的毒物！
可幽鬼很难抗拒它的诱惑，这是一种本能。
三相幽王是痛心疾首。
原本，这些都该是幽冥战士，将为了幽冥的未来而战，开辟出这一方世界里属于幽冥的领地，可现在一个个却变成了软脚蟹……完全沦为了“逆鳞香”的奴隶！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太岁到底在干嘛！她不是最擅长整顿纪律和规矩么？怎么还会让这些混账陷入对方的陷阱。
他最恨的还是“胎藏”。
恨这年轻幽王忘了自己的使命，是为幽冥出战，在婆娑世界找到一方未来，猎杀这里的修行者，而不是争权夺利，奴役争夺部曲。
倒是这一劫的幽祖“虚幽王”，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
三相幽王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攻打下来婆娑世界？
他从黑白君那里得知，有新生幽王被一名道君控制，无疑就是这“胎藏幽王”。
变成了对方的走狗，这种幽王此前还从未有过！
此前，有妥协讲和的幽王，有夺取神枢的幽王，有不敌被杀的幽王，但一个个都是顶天立地，拼杀一世，有头有脸。
到了“胎藏”这里，怎么就这么拉了？
三相幽王决定，必须教训一顿这个走错路的后辈，将他骂醒，重新回归幽冥。
不过最重要的是，要顺着他，找到其幕后的那个道君。
黑白君只说此人叫黄道君，身份不详。
三相幽王就在等伏击这黄道君的机会。
思忖之间，他忽然看到，岸边来了一艘小船。
来人了！
船上下来一个少年僧人。
他默不作声，只是双手合十，手捻佛珠，盘坐在地，渐渐，头顶显现出一尊佛影，其左右各显出一名胁侍。一个胁侍身后是日耀，一个则是沐浴月光。
众多幽鬼出现，在佛光下仿佛极为舒服，就连此前的香瘾症状都得到了缓解。
“胎藏幽王”也现身，他只是对来者双手合十，显得很是客气礼貌，也不管他，说了两句就消失了。
三相幽王却是脸色难看。
这种程度的灵山金身……
药师佛！
原来如此。
背后操纵者竟然是佛门的药师佛，藏得深啊这家伙，既是药师佛，又还是黄道君。
黄道君？金色佛光！
三相幽王冷笑。
灵山这群不死人，一个个嘴上仁慈正义，背地里花招可真不少。
……
释嗔离开幽浮岛，乘船海上。船只无风自动，缓缓驶向北面远方的陆地。
忽然，船只一下子定住，周围蔓延了众多竹枝，将整个船包裹锁住，更多的竹枝缠向释嗔。
少年僧人双目佛光湛然。
顿时周围竹枝无法靠拢。
“进来吧你！”
一声冷哼。
释嗔四下一片漆黑，置身于一处诡异的世界，入眼之处都是冰山火狱，到处长满了干枯的竹枝，它们仿佛被释然吸引，一下子全部钻了过来，朝他刺来。
此时，释嗔身上金光流转，迅速化身为一尊巨佛金身。
其高逾三十丈，这尊金佛左手执持无价珠，右手结三界印，身着宝光袈裟，气势巍峨。
它屹立在这一方冥府中，产生宏壮佛音，形成一圈圈声浪，撞击在整个世界的壁界上。
但听一个声音颂佛偈：
“无上甚深微妙法
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药师佛金身左手无价珠浮起，化为头顶一轮金色莲花，祂扬起手里三界印，顿时这一方大印缓缓转动，无数细小的金色片状物和长杆伸出，将它变成一个冉冉升起的金属小太阳，潜入悬浮药师佛头顶的金莲中。
药师佛双手捏印。
轰！
三界印与无价珠构成的金莲烈阳喷出一道浩大佛光！
佛光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焚为灰烬，不论火焰还是冰块，土壤还是竹枝，都彻底融为尘埃。
药师佛目光所至，没有任何活口留下。
幽冥之物，尽数超度！
三百七十一章 卑鄙的灵山菩萨
三相幽王擦了擦嘴角的血。
点子扎手。
灵山诸佛，果然都不好惹……哪怕将药师佛暂时锁在了冥府，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自己有办法毁灭他这一世，但没必要。
一来代价太大，或许需要虚弱好几年，还得借用夜郎古竹之力将祂肉身吞噬。
二来，也是最大的原因，药师佛虽然惹人厌恶，却不是那幕后黄道君。
因为交手时三相幽王就发现，这一世的药师佛转世，修的是闭口禅，换而言之，他是个哑巴。
不仅不能说话，还要尽量减少与外界交流，这就是闭口禅，一旦破功威力极强，但又要重头再来。
闭口禅就是这种蓄势类的修行。
按照此前在黑白君那里旁观，三相幽王得知，那黄道君话很多，经常找黑白君交流……不可能是这药师佛转世。
换而言之，这一架白打了。
但也不算全白。
至少试探出了药师佛的实力，强归强，但依旧是有破绽。
祂的金身是一尊威力强悍的灵山炮台，威力恐怖，但机动能力不行，若是落了单，是有机会处理的。
海上，释嗔回头看了一眼远处。
他脚踏一片船只残存的破木板，一路向北飘去。
……
三日后。
幽浮岛上来了一个新客人。
此人也是一个僧人，体态清癯，眉眼慈和，名叫宗朴，他自称来自法门寺，在幽浮岛上讲经开课。
“胎藏”又一次客气接待。
宗朴讲经，也有幽鬼过去听讲，倒不是他们多热衷于信佛，只是缺“逆鳞香”时实在太难熬，上了瘾让人简直浑身蚂蚁在爬，听佛门念经会缓解一些症状，让他们昏昏欲睡。
这宗朴也不简单，其金身显化，佛光普照。
金身着宝冠璎珞，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立于千叶青莲花上，神态慈悲庄严。
竟然是地藏菩萨！
僧人在岛上讲了一天一夜，直到彻底嗓音嘶哑后，这才告辞离去。
最初，三相幽王觉得，地藏菩萨多半不是道君。
后来有一个不易发现的细节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就是宗朴对“胎藏”的叮嘱，希望它减少杀业。
“胎藏”对此也表示，一定一定。
一介幽王，唯有对上位者的幽祖才会如此顺从，正经幽王，谁会听一个菩萨的？
此人极可能是那道君。
宁杀错，无放过。
地藏菩萨虽然是四大菩萨之一，但不是擅长斗法的战斗菩萨，幽冥之中的幽王曾与这位菩萨的作战过。以如今被夜郎古竹改造的“无间幽冥”，足以将其锁死，祂没有药师佛那种恐怖的攻击杀伤性，基本稳了。
于是宗朴离开幽浮岛不远，就遭到了三相幽王的突袭！
这次的确如三相幽王预料那般，将其锁入了“无间幽冥”。
众多古竹的支脉将其锁死，在不断撕裂和渗透其金身。
然而。
三相幽王看着眼前的地藏菩萨金身。
祂高逾二十丈，金身法相被古竹缠绕锁死，表面出现一道道裂纹，里面渗出粘稠的血来。
诡异的是，地藏菩萨的脸却目光含笑，仿佛这并非是一种折磨，而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按摩。
众多竹枝将祂身体刺穿，让其遭穿刺之刑！
祂浑身浴血，手中锡杖和宝珠都岿然不动。
一道佛偈回荡在冥府之中。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涂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浑身之血在地藏菩萨脚下形成一朵巨大的血莲花，上面白骨累累，骷髅无数，邪气氤氲。
三相幽王猛地惊醒。
不好，差点着了道！
地藏菩萨许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越是磨难加身，越是让祂接近成佛……如今这饮了菩萨血的夜郎古竹，却是根本不受控制，在野性本能下疯狂吸血和吞噬。
再这样下去，反而是帮地藏积累功德，扩大其灵山佛力……
祂是想要超度整个自己的冥府！
一旦地藏殒命，“无间幽冥”也将被祂一同带入地狱，那据说是鬼庭之中最阴暗绝望之处。
夜郎古竹逃不过，自己也逃不过。
三相幽王拼了命才拉住夜郎古竹，将地藏菩萨吐了出去。
真是卑鄙的灵山菩萨！
恶心！
唯一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是。
这种变态应该也不是黄道君。
黄道君没有受虐嗜好，否则应该和黑白君是天生一对，一个变态，一个疯子，很配。
黑白君热衷于各种酷刑般的虐待手术……回想起来，三相幽王还是有点不寒而栗。
还好我技高一筹，骗过了那个疯子。
只是如此一来那个问题又出现了。
到底黄道君是谁？
三相幽王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办法：直接对“胎藏”出手，将他拿下，就能打听出来了。
这个办法虽然算不上多么高明，但是目前最适合的路子。
事不宜迟。
三相幽王开始着手准备。
……
砰！
一声巨响。
一尊十丈的罗汉金身在海面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
降龙罗汉手持禅杖“无生烦恼”，一手上有佛光化龙，腾挪环绕四周。
此前祂以佛力催动佛兵，将眼前一片海域炸得波涛汹涌，天色晦暗。
然而即使如此，祂依旧被对方牢牢压制。
吴奇漂浮空中，裸露出的皮肤上，显出犹如龙鳞般的纹路。
“青龙呪”加持下，他面对灵山金身很轻松。
要给他压力，必须是菩萨才行。
降龙罗汉金身缓缓消失天地间。
释然扭了扭脖子，然后将脱臼的手臂拧了回去，他活动了一下双臂，又变得生龙活虎。
与吴奇的交手变得越来越困难，但面对这种近乎无法击败的对手，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将自己的脑力和身体压榨到极限。
“痛快！”
他吐出一口血，笑道：“还是和吴道友交手痛快，释嗔师弟总是不肯与我切磋，福觉师叔却下手太重，一下就倒，根本没法切磋。”
吴奇对这个武痴僧人已经习惯，更多的是佩服。
屡败屡战毫不气馁，一直保持着积极勇猛的心态，光是这一点就少有人做到。
这就是强者之心，不欺凌弱者，而是永远挑战更强者。
“对了。”吴奇落在他身旁：“释嗔法师此前遇袭，恢复如何了？”
“基本好了，师弟毕竟是药师佛转世，擅长医治。”释然摇头：“只是那幽王也忒奇怪，打又不下死手，偏偏惹上师弟这药师佛转世……东方琉璃世界之主，日月普照之力，在佛中都是最恐怖的威能之一。”
吴奇也是好笑。
三相幽王的一举一动都在南海龙王眼皮下。
这里是南海。
三相先去挑战药师佛，大概感觉不妙就撤退，接着又去狙击地藏菩萨……可惜净枼没来，不然就齐活了。
幽浮岛想要瞒过这些知情者是不可能的，吴奇口中是不肯承认的。
但灵山来客，却最热衷于劝人向佛，尤其是对幽鬼，这似乎有着巨大的功德机缘。
吴奇也就随他们去。
眼下种种情报显示，三相幽王要对“胎藏”动手。
他也知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拖延下去就没有机会了。
“看来幽王里，也有奇葩。”释然感叹：“不是所有幽王都像是太岁幽王那么正常。”
吴奇笑道：“有一说一，确实。”
太岁幽王才是那个一心为幽冥的，其他幽王，夜宫划水，妄周捣乱，冶龙捞私活抓龙……
吴奇不由想。
也不知道这一劫的首领“虚幽王”到底在做什么？完全采取放养不管的策略。
真的再次佛系了，放弃了这一幽劫？
总不会要学前辈“迷幽王”，也将幽王卖个干净，自己去当幽神吧……
人心散了，那就索性全部不带？
三百七十二章 策反与反策反
大多人的耐心是有限制的。
三相幽王的耐心却是无限的。
他花了三个月，只是潜伏在南海水下，远远以竹枝窥视幽浮岛。
这座由黏糊糊虫子组成的岛屿漂泊在南海上，靠近这一方世界的尽头，仿佛是故意要游离在边沿，减少被注意一样。
期间，再也没有外来修行者登岛。
只有源源不断的幽族，不论是径幽还是大幽，都被“逆鳞香”攻势强制引诱到了这里，吞云吐雾，陷入香瘾，彻底无法自拔。
三相幽王也进行了一些尝试。
“逆鳞香”对自己这般具有完整自我的幽王无效，倒不是没有吸引力，而是可以凭借与生俱来的幽王意志抗衡，哪怕有依赖性，也能将自己神念上这一部分切除剥离，戒断不难。
若是长期陷入那般环境，不断吸食，进一步麻痹和被控制神念，结果也会很不妙。
这是一座害人不浅的毒岛。
三相幽王越是观察越是心情沉重。
一直以来，幽族在婆娑世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克制，此间修士既无法识别被幽寄生躯体者，也没有能够针对性的武器。
然而这“逆鳞香”却有了这样的苗头。
若是它药效强度还能提升，就很不妙了，幽王也未必能抵制这瘾头……
捣鼓这东西的人，将是幽冥大敌！
三相幽王最初想的是，将“胎藏幽王”制服后进行拷打，然后找出背后黑手的黄道君。
现在他决定，计划改变。
必须首先毁掉这座荼毒幽冥的小岛。
大多数大幽朝着四面八方离开，化作一道道魅影，再次去蛊惑其他幽族，很快就消失在天地中。
就现在！
三相幽王三张脸六只眼睛都发狠。
幽浮岛周围水域忽然伸出无数根参天巨竹，这些竹子瞬间朝中合拢，幽冥之气汹涌澎湃，夜郎古竹化作万千触手，无处不在，锁住了整个岛屿。
夜郎古竹在岛屿上构建出一方由密密麻麻竹枝组成的鸟巢巨门。
大门朝里打开，显出里面深邃荒凉的“无间幽冥”，作势要将整座岛吞入其中。
幽冥三相·虚厌无间。
三相幽王抬起手。
这就是专属于幽王的能力，冥府就是幽王的法宝与施术媒介。
“胎藏幽王”终于被惊动。
他匆匆现身，鼓起身上幽冥之气，也在地上显出一方冥府之门，以对抗“无间幽冥”。
可惜，幽王之间亦有差距。
年轻的幽王根本抵不过三相幽王这样的幽冥前辈。
眼看着，“无间幽冥”以碾压之势往下一路吞入！后者的冥府之门被压得龟裂震颤，完全挡不住。
三相幽王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这“胎藏幽王”也就与妄周相仿，根本不是自己对手。
大局已定。
咦？
忍不住了么。
三相幽王看到，“胎藏幽王”那黄父妖仙终于动了，他凝聚化神相，化作一尊怪诞骷髅相，又有一座钢铁火城，拼命想要抗住“无间幽冥”的吞噬。
另外两个，一个古怪女人，一个妖王夜叉，则是在试图撕开咬开夜郎竹所筑的牢笼。
别费劲了。
没有仙器，是没法轻易切开夜郎古竹的，那和挡住“无间幽冥”的难度相差无几。
速战速决，加大力度！
三相幽王直接全力出手，势必要一举成功！将整座岛连同“胎藏幽王”党羽全部吞并，再徐徐图之。
忽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一股莫大危机涌上心头！
到底是——
他扭头看去。
身后显出一个老者的影子，老者脸生褐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然而他实力惊人，竟是地仙！
怎么可能这里有地仙……南海龙王的属神，竟然在这时候来找麻烦。
三相幽王又猛地看向前方。
一名玄衣朱领的女子面目冷冽，她同样浮空海上，目光淡漠。
又一尊属神。
三相幽王现在正在关键时刻，只得嘴上稳住：“在下虚幽王麾下三相幽王，只是在清理门户，并未有冒犯龙王之意，还请给虚幽王一个面子。”
回应他的，是海上冲天而起的浪卷。
这些浪卷将三相幽王包裹其中。
万岁山、龙女以神力将这一方海牢维系。
三相幽王却是冷笑。
戚，给你们脸了是，又不是没有与神祇交手过。
只要拿了幽浮岛，自己扭头就走，谁能拦我？
可他蓦然发现，那股危机感却一点没有消失。
海牢里，忽然显出一道道青芒，这些青芒横跨海域，仿佛将整个南海划分成了无数小块，就像是某种地图上的划线。
一股巨力锁住了三相幽王。
他此时神念都在发抖。
这种层面的压迫感，难以抗衡的威能，具有天道意志的神力……在这里只有一人能有。
此间正神，南海龙王。
三相幽王恐惧之下大吼：“龙王，你不能这样！你忘了幽祖与众神祇的约定了么！你们不能随便对我们动手！你们不能这样！”
他消失在了海上。
南海龙宫，主殿。
三相幽王坐在地上，他此时是动弹不得，因弥天青龙将他彻底锁住，又有南海龙王的神力压顶，他光是坐着都十分吃力。
他看着眼前人，心里又怕又怒。
“龙王，你不能这样，幽祖与众神约定过，你们不能随便对我们出手……我们也会提前通知你们……”
熬夜瞥了地上幽王一眼：“抱歉，我是这一代南海龙王，却不知道这事了。”
三相幽王傻了。
一时情急，却忘了这一茬。
失策。
哪怕缜密如自己，遇到突发情况，还是会慌乱。这就是受迫性失误。
三相幽王解释说：“此事还请龙王去求证，从蚩幽王起，到迷幽王、解幽王乃至如今虚幽王，四代幽祖，进入婆娑世界时，均与历代上位神祇，泰山府君、风伯、雨师、雷神、地祇、四海龙王协定……”
另外两尊上位神祇，日夜游神、太阳太阴星君因牵涉太广则是被天道直管，一举一动都在天道之内，某种程度来说，已名存实亡。
四代幽祖，都和九大上位神祇进行过暗地秘密协商，双方达成妥协，幽王若要动神祇成就幽神，需要九大神祇同意。
“倒是没听过这事。”
熬夜淡淡道：“据我所知，不到十年前太岁幽王才攻入阴曹地府，就连我南海前任龙王，也是遭解幽王攻入，导致不得不尸解化阵。”
“阴曹地府是因无主，上一代泰山府君被天道调入鬼庭，长期正神空缺，无主之地，皆可争取，这一点也是协议中的。”
三相幽王求生欲很强，语速很快：“至于前任南海龙王“迷幽王”，实则是其他三位四海龙王、风伯、雨师默许，九占其五，迷幽王叛出幽冥、残杀幽王，也被你们神祇认为是极度危险，上一代的解幽王才能出手。”
一条条隐秘由他嘴里说出。
“还有这事，涨见识了。”
吴奇从后面慢悠悠走出来。
三相幽王对眼前人有点印象，他也是南海秘境幸存者之一，但被自己放在了很后的位置。
他瞳孔猛地一缩：“黄道君是你？”
吴奇笑笑：“正是区区在下。幽王不是在找我么？我来了。”
三百七十三章 很有用的三相幽王
眼前人目测二十来岁，男子之中算是五官相当俊秀的，他有着一张略显冷峭的面容，笑起来时总给人几分讥诮或是冰冷。
武当山元婴修士，吴奇。
同时还是那个疯子黑白君的同党，黄道君。
三相幽王心里一沉。
大意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头就掉入了对方陷阱。
从吴奇与南海龙王的态度来看，两人早就结成了某种坚固联盟，让龙王不惜在南海设局，伏击自己。
“幽浮岛，是你抛出的诱饵。”
三相幽王声音有几分沙哑。
他有三副相貌，每一张代表了一个自我。
一个是幽冥凶性与野性，用于斗法厮杀。
一个是理智，代表了思考和决策。
一个是感性，让他能够对其他物种生命感同身受。
此时说话的，是理智。
“不错。”吴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幽王。
这可是活生生的老牌幽王，曾经刺杀过千古一帝秦始皇，更是另辟蹊径以夜郎古竹这先天灵宝融入己身，转弱为强，还是这一劫幽祖虚幽王的左膀右臂。
就连黑白君，也在他手上吃了一个闷亏。
实现吴奇就对其做了一个侧写。
三相幽王隐忍谨慎，精于偷袭，一击不中即刻远遁，很少正面拉开了硬打，在幽王中也属智力派。
玩战术的人有一个特点，目标明确。
三相幽王的目标就是黄道君。
比起多年打交道的神祇们，道君这一群体更加难以揣摩，格外危险。
不死道君就是被寇先、虚空藏菩萨出卖后，遭一众幽王伏杀。
对道君，幽王比面对神祇下手狠多了。
“你到底是怎么控制“胎藏幽王”的？”三相幽王迅速调整了心态，不忘打听：“能告诉我么？”
他倒也不惧。
大不了一死。
对幽王而言，死亡并非终点，而是踏上归途，开始幽冥的又一场旅途罢了。
幽王意志不朽，若干年后总会以另一种方式新生。
不会为生死恐惧，这就是幽王迥异于婆娑世界生灵之处，也让他们和这一方世界始终无法相理解。
恐惧却是婆娑世界生命的最大软肋，他们对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和抗拒，优先于其他一切欲望。
这一点经常被幽王善加利用。
“我是“胎藏幽王”的监护者。”
吴奇轻声道：“如果说我这都算是控制，那么幽祖对你们的，才叫做奴役。”
三相幽王嗤笑：“不必和我玩文字游戏，幽祖是对新生幽王的捍卫者和庇护者，没有幽祖提供的血肉融具，就无法诞生幽王。阁下却是对“胎藏幽王”进行了近乎洗脑，让其荼毒同类。”
“哦？这样么？”
吴奇在李宓端来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看着眼前依旧毫无惊慌的幽王。
“幽王诞生的条件，原来是幽祖的印记和誓言？”
“不是吧。幽王能诞生，不是依靠天魔母体含辛茹苦地孕育，将本来破碎而驳杂的众多幽鬼意志、神念、记忆重新以一种古老而伟大的方式融合，变成一个崭新的意识个体么？”
对方一阵语塞。
“不肯承认对吧？不肯承认那么怪诞、丑陋又无法理解的怪物，才是诞生自己这般完美形态的幽冥主人的母亲。”
吴奇冷冷道：“傲慢和自我阉割，在幽祖的印记和塑造下，让你们觉得这一切才是秩序，才是正常，才是幽冥的真理。”
“我的朋友，黑白君对你称赞有佳，说你是幽王之中难得的智者。并不盲从于幽祖，所以才会自己独立行动。”
吴奇摇头：“可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沉溺于幽祖虚构的可怜者。难怪黑白君会被你骗了，她高看了你，历来都有愚人克高手的说法。”
三相幽王大怒：“你！”
“你不是想知晓，为何“胎藏幽王”听我的话么？现在，睁大眼，好好看。”
吴奇打了个响指。
摩休勒走入龙宫，她如今情绪变得越来越稳定，眼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野性与混乱，虽然还是无法说话，但李宓与她进行一些简单交流，她竟然也能大体明白。
与几年前那边模样，已经是天壤之别。
“这是摩休勒，也是胎藏的母亲，小孩子听母亲的话，不是理所当然么。你不会看不出她的身份吧？”
三相幽王脸上渐渐露出惊恐，他身体都在微微发抖，这是哪怕被龙王抓住也没有过的事。
这种恐惧更像是触动了神念之中某个脆弱致命之处，让他不由自主，一种陌生的惊恐和惶恐扰乱了幽王钢铁般的意志。
“她、她……是天魔？”
几乎是发着颤说出的话。
三相幽王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可能性：“你将血肉融具救了下来……不，不可能，天魔都是混乱疯狂的怪物，怎么可能毫无攻击性，不会，你在骗我！”
吴奇也不废话：“那就让你再死心。”
一声令下，摩休勒渐渐变出本体的黑色锁链的血肉之躯，异于常理的形态依旧充满了天外妖魔的乖戾怪诞。
但很快，她又变回了人形态。
摩休勒已经习惯了人的模样，这让她更接近某种秩序。
三相幽王三张脸都在抽搐，整个人陷入一种自我怀疑。
“不对不对，不对。”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天魔只是血肉……”
“幽冥不是这个样子，一定是婆娑世界有问题，这里有问题……”
他三张嘴都在自言自语，彼此质问，彼此怀疑，彼此否定，变得疯疯癫癫。
吴奇只是静静等待，冷眼旁观。
“胎藏幽王”也来到了南海龙宫，他处理完毕幽浮岛的种种事，才得以抽身赶来。
胎藏看着这位老前辈，一副痴痴傻傻又无比痛苦的模样，他最能理解。
最初，他也是完全不能接受。
那是生理、心理和神念层面上的多重否定。
因为不否定的话，过往漫长千万年留下的记忆碎片，关于幽冥的认知，所形成的世界观，都将支离破碎，那自己将变成一个无处可归，生活在虚妄与谎言里的可笑亡魂。
“世界是不断变化的。”
胎藏看着三相，缓缓说：“然而幽冥之中，什么都近乎是停滞的。依旧依靠幽祖作为一切的源头，昔日的记忆没有拼凑出来，是幽王做不到么？不是，只是幽祖并不愿意。”
“因为一旦真相被得知，幽祖们依靠多年编织出的事实，他们愚弄、奴役、掌控幽王的规则，就将不再有效。”
“三相，你想想看。听从幽祖的幽王，依靠印记和近乎于家族大家长制度，而不是他们做过什么，相反，却需要用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幽族部曲，去交易躯魄，才有机会进入婆娑世界。”
“不仅没有任何酬劳地为他们做事，还需要支付高昂代价，才能得到一点点机会去获取利益。”
“哪怕奴隶，也不过如此。”
吴奇听得暗暗点头。
胎藏这小子，经过自己的专项教育，方法论和认知世界方面，有了一个长足进步。
幽王不笨，非但不笨，还极其聪明，理解能力超群，他们本质上是囊聚了众多个体的群体生命，还具有不断依靠数量完成质变更迭的进化路线。
要不是幽祖这群毒瘤，为了巩固保留权力垄断了认知解释权，幽冥说不定早就找到机会了。
三相幽王的两张脸，都渐渐变得麻木。
只有理智那一面，眼里渐渐恢复了光。
“哪怕如此，我也不可能替你们做事，死了心吧。至于你们所说的事，我会自己去查证！”
三相幽王一脸从容就义的模样：“杀了我吧。”
吴奇一笑：“为什么要杀你？你可是龙宫重要的战利品……夜郎古竹之身，幽王意志和庞大记忆……多好的素材。”
熬夜手一挥，一簇灵草扎入了三相幽王的身体里，这些灵草得到夜郎古竹的一部分补给，顿时蓬勃生长。
三相脸色煞白，他发现自己动不了！
这才逃出疯子窝，又到了变态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