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胎藏洞天」
吴奇认为，浮提世界的原住民诞生了天魔。
“胎藏”观点相反，天魔诞生了浮提世界的原住民。
不过两人虽然意见相左，但都有一个共识：幽王这一幽族高级形态，只有天魔才能孕育出来。
天魔是幽王自然意义上的母亲，这毋庸置疑。
吴奇搁置争议，保留双方意见，等待更进一步的发现来进行验证。
他转换了另一个话题：“冥府开辟好了么？”
“经过这三个月，基本雏形完成，剩下就是后续持续炼造，以完善种种。”
“胎藏”提议：“要不要进去看看？”
“去看看。”
吴奇心念一动，人身蛇尾的天魔女显现在身边。
“胎藏”脸色一滞。
他跟随吴奇这一阵，根据过往幽鬼记忆，已经搞懂了大概。
此人是道君一脉，与幽鬼、神仙呈三足鼎立。
吴奇竟然将母亲控制敕封为道兵……
他恨得牙痒痒。
“来都来了，她肯定也想进去看看。”
吴奇根本不慌。
这里是神枢，要不是有熬夜首肯，“胎藏”甚至无法开辟冥府，这就是天道之威。
熬夜如今获取了迷幽王、解幽王、上邪幽王残留的记忆和神念，虽然并非幽神，但对幽冥的认知一点不差。所以祂的存在，就足以和“胎藏”进行交叉验证，这也是吴奇的依仗所在。
冥府虽为“须弥天”，但本质上是一方洞天，就与武当山七十二峰一样。
不过由于其为幽王所劈，其中一半在婆娑世界，一半在幽冥之中，形成一方奇妙的边缘交融之地。
幽王尚存，里面秩序井然。幽王被天道逐出，或崩溃意志回归幽冥，冥府也会随之湮灭坍塌。说到底，这一方洞天就是天道约束下，幽王能一己之力在婆娑世界开辟出的最大容纳之地。
“开门。”
吴奇淡淡道。
旁边的“胎藏摩休勒”温顺地站着。
她犹如神话之中的伏羲一般，人首蛇身，女性躯体上穿着一件吴奇的道袍，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看向“胎藏”的眼里都是温柔。
“胎藏”却心里很不舒服。
不舒服的来源，是一脸胜券在握的那个男人。
他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
“胎藏”叹了口气，只能尽快变强，将母亲从这个男人手里解救赎出来，以这个男人胆大包天、百无禁忌的路子，否则不知道他会对母亲做出什么事来，简直不敢想。
目前，还是要获得其信任，不能得罪……
“胎藏”抬起手，“笞幽鞭”轻轻在空中一挥，空中裂开一道湛蓝缝隙，空间上下拉扯之后变成一个像是嘴唇的形状。
“请进。”
吴奇昂首阔步而入，“胎藏摩休勒”也随着他走。
里面是一个天圆地方的世界。
天穹就像是一个半球体，罩在方块状的平面地上。
空中是幽暗深邃的虚无，仿佛是没有星星闪耀的宇宙星空，地面则是堆满了还在不断升腾灵气的灵土，灵土铺就了许多灵草，各种植被形成一片广阔又富有生机的平原。
天与地呈现出一种奇诞的割裂。
地上生机勃勃，空中虚幻迷离。
“胎藏”抬手指天：“天上连入幽冥。”
他又指向地面：“地上是婆娑世界。”
“这便是我的冥府“胎藏洞天”，可上溯包裹幽冥之幽族，可下辖婆娑万千生灵。”
年轻幽王脸上带着淡淡自傲。
“就这？”
吴奇却看得皱眉：“你耗费了三个月，领取了大量灵土，就造出这么一片平原？”
“意义何在？”
“能创造什么实际价值？”
“有什么功能性？”
“不要告诉我，只是为了气派和好看。”
吴奇声音冷了下来。
“胎藏”一时语塞。
他有些心虚：““胎藏洞天”本身是可以培养灵草……据我所知，此前冥府从未这么做过。当然，这样其他洞天也能做到，不过冥府之中，能以幽冥之气灌注，培养出更多奇特的物种，就像是“逆鳞叶”那般……可能。”
吴奇神色稍缓：“实验园地？那还算有点用处。”
“胎藏”默默擦了把汗。
他有种感觉，自己刚才那段话如果不提，估计就要被吴奇喊出黄天老哥暴揍一顿了。
“太浪费了。”
吴奇心里还是很不满：“这么大的区域，哪怕用来培育灵草，也太奢侈。”
“这样，你去领一些浆糊虫，培养多一点，然后用它们来辅助。”
“胎藏”不解：“可这里已种满了……总不能种到天上去吧？”
“为什么不行？”
吴奇稍微解释：“用浆糊虫，在地上搭建出一层一层的浮空农田，犹如一张张重叠起来的桌子，在上面继续种植，就如蜂巢一样，最大程度利用空间，懂么？”
“……懂了。”
吴奇忽然灵光一闪：“浆糊虫有没有搞头？”
“胎藏”小心请教道：“我不太懂……”
“就是用幽冥之气喂养浆糊虫，看看能不能出什么新品种。”
“这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浆糊虫能不能作为径幽的躯魄？”
吴奇解释说：“你看，幽王实则是数以万计幽鬼有机结合后的整体，形成一个独立至高的意志，凝聚意识和神念，统合记忆，聚集幽冥之气。浆糊虫不就是天然的外部媒介么？”
“它们可以彼此联合成各种形态，数量越多，覆盖范围越大，而且能形成一个协同统一的整体。”
“我是觉得，幽鬼能否以这个作为基础，每一个幽鬼融入浆糊虫，变成事实上的浆糊虫单位，然后彼此组合成一个整体，这样拥有浆糊虫本能的秩序与吸纳游离灵气的能力……放大的欲望是汲取能力和分裂能力，这也是可控的。”
“不好管辖幽鬼的问题，这不就解决了么？”
“众多浆糊虫整合为一个整体，它们可以是一座高塔，一座桥梁，一艘船，甚至是一座村庄……如此幽王就不用靠玄幽管辖下属，直接权力归回，”
“某种程度来说，浆糊虫说不定是幽鬼未来的一个方向。”
群体意识的有机结合，物质与意识层面的双重协调。
史莱姆一样的浆糊虫功能简单，但有了幽鬼这一灵魂，那就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胎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惊骇：“你是要我用它们……造出全新的大幽？建立另一套幽鬼体系？”
“幽王，也未尝不可能。”
吴奇咧嘴一笑：“忘了吗？幽王诞生的基础，也是幽鬼的数量，数量够多，那就有量变到质变的机会。”
“有兴趣成为新的幽鬼之父么？”
“我立马去找浆糊虫……”
“胎藏”声音都有些发抖。
作为幽王，他最清楚，找到另一条幽鬼体制之路，将会带来怎样的幽冥巨变！只要浪潮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所有幽祖、幽王都必须跟随潮流而走，就如许多年以前的幽祖印记一样。
吴奇这家伙虽然有让人不爽，但站在他这边时，的确是让人踏实，而且惊喜不断。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专业团队
黑白君直起身体，缓缓从棺椁里站起来。
她看向道君柱“一见命悬”后面的角落，那里，三相幽王抱着膝盖，蜷缩身体，显得孤独又无助。
到底是病人。
三相幽王身体里连着很多线，有赤橙黄绿青蓝紫气色，这一条条色泽不一的线条，有的连入幽王头颅，有的连入脖颈，更多的是钻入他的胸腹背脊。
线的另一端，则是与布墙工具库一般的仙器“断舍离”上。
黑白君走到“断舍离”前，端详了一番形如白布的墙面。
墙上勾勒出一副巨大的三相幽王身体透视图，透视图采用七色图层，分别代表了周围幽王不同层面的结构，幽冥之气的运转、能量的循环、躯魄血肉、内里的神念波动，记忆浮动状况，乃至最核心的幽王意志……
每一种颜色都在微微变化，显得三相幽王的透视图在缓缓变化。
黑白君辨认了一番，露出笑容：“今天恢复得不错，或许再过一百年，你就能彻底康复了。”
三相幽王木木道：“你让我走吧，你放了我吧。”
“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黑白君耐心地劝告：“唯有在我“诛邪卷”里，才能厘清每一种力量的运转方式，最便于观察。手术重创后的你，也需要多多休息，前有“十二黄巾力士”重创，后有夜郎古竹侵蚀，是一个极度困难、足以载入我所经手最难手术之一的案例。”
“让我走吧，让我走吧。”
三相幽王仿佛进入了一种神志不清的状况，三张脸上的嘴里都只是反复叨念着，目光呆滞。
黑白君挑眉，细长手指在“断舍离”上的几根小臂长的长针上来回摩挲：“看来精神不太好，应该是神念受到了一定影响，看来得打个针，注入一些神念刺激。”
三相幽王一个激灵：“我觉得我好了，不用打针。”
他强调：“我真的好了。真的。”
作势，他还站了起来，左右走了两步，浑身的线条都被拖曳得轻轻摆动，但仿佛被某种力量约束，一点不见散乱。
“哦。”
黑白君看向这位特殊的病人：“为了针对性测试，现在请回答一些问题，以确认你神念清晰。”
三相幽王赶紧说：“请问。”
他现在只想减少一些折磨。
这地方简直是不是幽王能呆的！
如果可以，他宁可自爆而亡，回归幽冥。
可身处对方这一方奇特“诛邪卷”中，他浑身幽冥之力都被封锁，根本无法动用，只能沦为鱼肉。
经历了最初的剧烈对抗，到拉扯和谈判，再到不抵抗不配合，再到现在的屈服……三相幽王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不是自己意志不坚定，是百世幽王，不，是这黑白君实在太怪物。
她这个人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看起来温和正常的一个幽王姑娘，但干的就不是人事，让三相幽王深深怀疑，她是不是某种变异的天魔，但他不敢问。
她摇了摇“断舍离”上的一个小铃铛：“下面是患者神念验证环节，请第一时间迅速回答。”
“幽王的监护者叫什么？”
“幽祖。”
“监护者会履行承诺吗？”
“基本不会。”
“这一代幽劫的幽祖是？”
“虚幽王。”
“虚幽王与虚空藏菩萨有什么关系？”
“后者皈依前者，是前者在婆娑世界的躯魄。”
“你从哪里诞生的？”
“幽冥……幽冥的一个天魔体内。”
“那位天魔是？”
“没见过，诞生时它已变成碎片，散落周围。虚幽王说，它是一个巨大头颅般的怪物，脸上五官混乱。”
“你看到它碎片时，心情如何？”
“……有点说不上来。”
三相幽王犹豫了一下，见黑白君正要去取长针，中间那张脸赶紧答道：“想要见见它。”
“见过其他幽王的诞生吗？”
“偶然情况，远远见过妄周的诞生仪式。”
“妄周是从什么天魔体内诞生的？”
“一头奇怪稀有的天魔，像是一个有很多洞的肉球，会说话，而且说个不停，但言语混乱。”
“说过什么？”
“它说，它很害怕，求求不要杀它，它很害怕，又说不要这样，问我们不会痛苦吗？诸如此类，不知道什么意思。”
“解幽王将妄周从天魔体内剥离，就将天魔炸成碎片。”
“你当时心情如何？”
“……有点不舒服。”
“姬宫湦，不，妄周知道吗？”
“不知道。”
“妄周以狡猾和见风使舵闻名，他真不知道？”
三相幽王左边那张脸说：“幽冥时，我与妄周有来往。他的确在查幽祖和天魔的事，不过还没多久，解幽王就招他进入婆娑世界。”
“妄周以姬宫湦之身，先跟随幽祖解幽王，后从南海龙宫逃脱，又被秦始皇的“大秦军势”镇压……倒是避过了幽劫。”
“如果能出来，他应该会投奔这一劫的太岁或是幽祖虚幽王。”
黑白君又道：“你有想过，天魔才是幽王之母与监护者吗？”
三相幽王中间那张脸嘴唇动了动：“想过。”
“你有想过，幽祖不过是用一整套仪式与印记，从神念、意识、记忆到外在力量威慑控制幽王，让幽王为其所用吗？”
“想过。”
黑白君摇了摇铃铛，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恭喜，三相幽王，你还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幽冥幽王哦。”
她笑眯眯道。
三相幽王的三张脸都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
“鉴于三相幽王已恢复了正常，那么接下来的步骤也可以继续进行了。”
黑白君又摇了摇铃铛：“下面是第二阶段康复性训练：头脑风暴环节。”
三相幽王脸色一变。
还来？！
“下面是正常探讨，可以发表自己的任何见解，但是需要给出理由。”
“请听题。”
黑白君抬起食指：“我有一个朋友，真的是一个朋友，也是一名道君。他最近通过一系列的尝试，得到了两个可能的推论。”
“推论一，浮提世界最初的生灵，因世界毁灭，后来变成了天魔，幽王与天魔原本是一体的元神和躯魄。”
“推论二，古老多样的天魔诞生了浮提世界的最初生灵，所以作为幽冥中诞生的幽鬼，幽王也能通过天魔的独特孕育能力，完成自我的完整和进化。”
“三相幽王认可哪一个呢？”
三相幽王这才思索了很久。
然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右边那张脸，代表理智的一面终于开口：“我两个都不赞同。”
“因我自己诞生时的遗憾，后来我见证过两位幽王的诞生，夜宫和妄周，都是同样的情况，初生之后，天魔就被幽祖毁去……当然，不杀掉，它们也活不了，已经失去了生机，变成一堆只能蠕动的碎肉。”
“所以我也一直在思索，其他幽王，也有这样的困惑吧。”
三相幽王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大胆一点？所谓幽冥中的幽族，最普遍而数目众多的径幽，本就是天魔所生，然后投入到幽冥之中。”
“天魔能进入幽冥，但幽族无法离开幽冥，这一点很重要。”
“所以，幽冥世界就是天魔们培育幽族的一方天地，我们真的是浮提国的残存者吗？为何关于浮提世界更多、更细致一些的记忆，从未有幽王获取过？所知都是一些模糊的概念，浮提国拆除天道，毁灭，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没人知道。”
“在我看来，我们完全可能是天魔所孕育出的一种外来之物，在幽冥之中获得了许多残存的光影，经年累月，就误以为自身来自遥远时代的浮提国。”
“营造这一切虚像的，就是幽祖们。”
“我们本该和外界天魔融为一体，重新完成新生，但这一过程被幽祖们截断改造，于是一个物种变成了两个，浑浑噩噩难以理解的天魔，拥有强烈意志与神念的幽王。”
“这样不更可信么？”
三相幽王说得兴起：“但想要验证这些猜测，就只有一个办法，找到幽祖们的源头。让幽祖说实话，但他们宁可自爆回归幽冥，都不可能放弃解释权的……目前依旧无解。”
黑白君轻轻鼓掌：“精彩的猜想。”
她心里默默道。
黄道君道友，我这里也有了很有趣的成果……果然，每一尊幽王都有对幽冥截然不同的理解。
就是不知“奎师那”那边情况如何，但愿一切稳定。
那可是遍在者毗纽笯化身之一。
若是它能苏醒，便能献祭“百世签”，借毗纽笯之道摆脱这已失控的“无间幽冥”。
黑白君推开门，朝下方望去。
冰山炎狱之中已长出一根根古怪的枝条，这些枝条彼此扭合缠绕，仿佛变成了一层密麻麻的网兜，罩住了“无间幽冥”。
黑白君双眸中显出无数星点，“天诛眼”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对三相幽王手术很成功，但应对夜郎古竹的捕获却算是失败。
因这古竹的真正扎根目标，是这一方冥府。
它要借这穿过婆娑世界与幽冥的冥府，规避天道，进一步成长蜕变为几乎不可复刻的先天鬼神。
整个冥府，都变成了它的领地和养分。
一旦彻底榨干此地，夜郎古竹也不会放过“诛邪卷”中的黑白君和三相幽王……
黑白君自言自语道：“这下可是麻烦了，也不知道黄道君或姚长盛那边来不来得及。”
““勾陈书”或是“奎师那”……不知道哪边会快一点。”
“变成竹子就麻烦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南海龙宫现世
南海龙宫开启之日，就在今天。
半年时间比想象来得更快。
这一天到了，众人反而出奇平静。
三位佛门灵山转世，释嗔、净枼、宗朴，都是双手合十，默默等待。广正与清湖等僧人也是如此。
道门幸存的诸多弟子，以姬湛、金子函、吕青青为首，虽然神色激动，但也都是较为沉稳。
空中显出一道天门，天门之中，一道道碧玉金梯直通西岭。
螯龙神万岁山漂浮在空中。
如今他为偏神，获得天道灌注，根据熬夜所说，实力已是地仙之境。
这就是真正意义的一步登天。
封神是大多人梦寐以求的天道机缘。
万岁山姿态庄肃，声若洪雷：“龙王令，诸位就此离去，十日后，请诸位宗门有意者来南海，彼时“南海神市”将会开启。”
“此外，今日南海风大浪急，风暴盘踞，请诸位回归路上小心。”
众人都拱手、作揖、双手合十，道谢之后，一个个从金梯走入那天门，消失在龙宫之中。
……
外面海风呼啸，天色阴沉，南海上果如万岁山所说一样天气恶劣。
吴奇对吕青青和谢白象道：“师姐师兄，你们先回武当，我先回一趟浮云观处理一点事，稍后就来。”
吕青青道：“那师弟一切小心，我们会竭力说服师叔和师祖，想来问题不大。”
谢白象也笑：“我这南海总教头也得禀报师门，龙王令我两日内返回，倒是没法和师弟走一趟，师弟路上小心。”
双方分开。
吴奇御剑而起，一路飞往剑南道。
沿途路过一些州府与村落，他发现一桩怪事，监幽卫开始沿途设立官哨，不仅查路过的百姓，空中飞行的修士和妖鬼也不放过，极其严格。
一名监幽卫舍人带队拦在自己前方。
“道友，监幽卫例行公务，还请出示度牒、宗门证明，以及请画个押。”
对方对吴奇这结丹修士很客气，但流程一个不能少。
吴奇出示了法宝“神胜万里伏”与武当符。
对方脸色微变：“得罪，原来是武当山的吴道长。听闻道长此前进入南海秘境，秘境重开了么？”
“不错。”
吴奇点头，反问：“南方一带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到处查人，沿途我已被两队监幽卫询问。”
“此事……”
监幽卫舍人低声道：“说来话长。道长回宗门便知，在下只能说，这是朝廷命令，十道都在肃清幽鬼奸细，此事已持续了两年。”
他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怎么都不肯再说。
吴奇也无奈，只能画了个押，就御剑而去。
离开之后。
有一名幽卫小心问：“舍人大人，那真是浮云道人么？”
“法宝和符箓符合。”
舍人正色道：“符合程序。”
他却没有正面回答。
“大人，那个方向似乎是剑南道……”幽卫小心翼翼道：“若吴道长回到浮云观，看到现在那模样，怕是……”
舍人不惊不喜：“此事是朝廷命令，不得多嘴。”
“是，是！小的嘴瓢了。”
……
吴奇心里隐隐感觉不妙。
直到他飞回成都府，来到分栋山处，这里竟然被设下了阵法，才一靠近，阵法就散发出一道金光，雷鸣阵阵。
“道长？”
地上有人驭其一道文光飞了起来。
此人一身圆领袍衫，银銙革带，熟悉的面容有几分憔悴。
许叔静有些难以相信，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大喜：“道长终于回来了，太好了！道长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吴奇问道：“为何浮云观被封了起来？”
“此事是司都尉大人的命令。”许叔静叹了口气，神色复杂。
“龙女又发什么脾气？”
吴奇有些郁闷。
“不是……是新的司都尉大人，曾是中书舍人的薛稷薛大人。”
吴奇这才想起。
也对。
戢水龙女是大唐朝廷从珉水龙宫借调过来，任期两年，自己陷入南海秘境已有五年，任期已满，当然是换人了。
“薛大人又是为何封锁？”
许叔静有些尴尬，吐出一句：“薛大人说，防微杜渐。”
“防微杜渐？怎么说。”
吴奇敏锐意识到，出事了。
“此前，太岁幽王来过浮云观，曾招揽过道长和戴奕道长，因此薛大人认为，必须要做出限制措施，暂停浮云观鬼市巡监，限制浮云观修士下山，查清之后才解除封锁。”
吴奇觉得奇怪：“五年前，我离去之前，浮云观才被天子亲口表扬，还赐予“大唐护国”牌坊，表彰于天下，新任司都尉这样做，符合规矩么？”
“此事薛大人请示了朝廷，右相同意批准。”
杜如晦？
前后风格有点不对劲，此前右相杜如晦一向是稳稳当当，监幽卫也进退得度，很少这般激进，以及到处查岗。
吴奇问道：“右相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
“如今右相是昔日吏部侍郎、光禄大夫梁载言，梁大人。杜大人因身体欠佳，加之年事已高，一直卧病，三年前便已辞去尚书省右仆射一职，后梁大人由吏部侍郎迁尚书，又因调度应对蝗祸时出色，东都变故时梁大人又妥善处理了东都官吏事宜……后被天子提拔为右相，接替杜大人。”
许叔静又压低了声音：“此外还有两桩大事。”
“一是四年前，魏征魏大人不治而亡，对朝廷上下造成了极大震荡。”
吴奇心里一凛。
魏征就这么死了？
儒士不到亚圣，寿命就与普通人相差无几，按照这个世界线的大唐算来，魏征已有一百零几岁高龄，的确是行将就木。
“另一桩是三年前，蝗祸几乎彻底消弭时，御使大夫程芝程大人当朝以死谏诤，道太子殿下私通妄周幽王，绥靖幽冥，并提出以若干小宗门所有修士换取一州一地之安稳。按律当重罚！”
吴奇脸色凝重了起来。
太子通幽。
大唐朝廷出大事了。
“此事程大人拿出了切实可行的证据，包括东都河南府少尹王尧策、司录参军事饶靖、方蟠等人当朝作证，并有捕获之十二天象大幽“雨”被太史局李淳风以国运推演，事实确凿。”
“最后太子殿下也亲口承认了这一事实，他承认与妄周幽王有过接洽商谈，是因蝗灾局势危机，为减少百姓伤亡不得已为之，但宗门换取百姓一事只是话术权宜之计，并非真意，目的是用时间换空间。”
可惜，光是私通幽王一事，就已让太子陷入万劫不复。
这样的事暗地里不少官员也许都做过，但摆上台面摊开，还是未来大唐天命的太子，这就是对大唐王朝威严与公信力的一次巨大损伤。
事实上，程芝死谏的同时，相关留言已在东都与河南一带流传，显然是妄周幽王的计量。
天子大怒，将太子押解回到京都长安，着令三司会审。
前后耗费了两年时间，最终结果是太子被废黜，留在地宫守陵，无天子令，永世不得离开。
连带着，太子以前一力主张的包容妖鬼、争取魔修的休养生息政策，也遭到朝廷百官频繁质疑。
也有许多人求皇帝开恩，以黔王李沐、山南西道的梁王李澈、工部侍郎陈宪、户部右侍郎方徊之为首，都遭到天子训斥，太子党和其提倡的稳发展政局彻底失势。
与之相应的，原本大力提倡与幽鬼直接对抗，主动出击的少壮派一下子占据了朝野。
岭南道肃王李隽发出“诛幽陈情表”，请求朝廷能剿灭大唐境内幽鬼，以及借幽鬼之名的邪魔外道，剔除这些害群之马，以正本清源，还百姓一个朗朗青天。
地方上，河东郡王李钊、陇西恭王李守义、密州刺史元希古、广州都督府别驾李玄奇、雍州刺史弓嗣初等纷纷响应上书，河南、河北、江南诸多都督府也陆续请求朝廷允许剿幽。
京城朝廷内，右相梁载言、大儒孔颖达、礼部侍郎赵义、中书舍人薛稷、兵部员外郎裴皓等也在竭力促成此事。
天子最终许可，令监幽卫与各地都督府，肃清各地幽鬼与幽鬼有染者。
此后，监幽卫与各地驻军与幽鬼展开了一系列激战，最终太岁幽王都现身，被画圣吴道子重伤逃走，更是振奋士气。
少壮派更是气势如虹，连同佛道两教都受到波及。
轰轰烈烈的诛灭幽鬼，仍旧在继续进行。
目前更进一步的，是查出幽鬼在修行者和百姓中安插的奸细，因此查得更加频繁。
由于手段严苛，又是都督府总领此事，军伍做事，强硬有余，细腻不足，连带导致了许多冤假案件，各地一时间都风声鹤唳……
吴奇听完，久久不语。
他稍微梳理了一下前后脉络。
大体是，魏征死，杜如晦又重病，导致原本三位宰相共治的局面失衡，作为左相，房玄龄只能尽可能稳住局势。
太子被内部政敌与外部妄周拿捏，导致被打入冷宫，失去了太子之位，连带着，太子曾经主张的发展协同政策彻底报废。
少壮派上位，大唐朝廷政策一下变得激进起来。
又由于连番大捷，太岁幽王都被正面重创，新的大唐朝廷对外方针进一步强势张扬，应对妖鬼与魔修更加森厉严苛，动辄拘役惩罚，再无此前克制包容。
吴奇俯瞰着被封锁的分栋山。
仅仅五年。
谁能想到，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大唐方针的转变是好是坏？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各方摩擦和冲突将会越来越多。
持续多年的和平时代，暂告一段落。
大唐王朝，内有太子之争，外有幽鬼之患，内忧外患下，冲突必定不会少。
接下来的日子，绝不会风平浪静。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大唐方术范律
被限制出行的浮云观里。
吴奇的安全返回，让众人都非常振奋。
南海秘境向来是难易交替，若上一次秘境开启较为平静，下一次必定会凶险，这也是神枢内神力潮汐对外形成的一种规律。
五年不见，严长老依旧一点没变，他挺着肚子，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面容和煦。
“人没事就好，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就是最大的机缘。”
他笑呵呵道：“只是婆娑世界发生了不少变故，你还需要适应。”
吴奇点头：“沿路的确了解了一些。看起来，朝廷风向也有了一个明显的转向。”
此前宽松包容政策，已改为了严格清查。
这改革是自上而下、由内而外。
内因起点是太子被曝出与妄周幽王的私下接触妥协，御史大夫程芝在朝堂以死相谏，又有东都一干官员出面作证，太子出事，动摇了皇权之本。
此事要拆成两部分来看。
一是储君之争又将开始，太子所主张的政治方针也将连带受到批判和清理，激进的少壮派抬头。
二是朝廷背后有力量在推动，只可能是亲王站队，这才给予了程芝他们发难的契机，这是内部出了问题。
天子收紧权力，即要重整秩序，也是要敲打这股不安分的力量。
钦定的太子他们都敢染指，这已经是对皇权的僭越。
对外表现出来，就是连带相对独立的三教和妖鬼，都变成了被整饬的对象。
“《大唐方术范律》，这是半年前朝廷颁布的一条新律。”
严长老从书架上取了一个小册子，递了过来。
吴奇大体翻阅了一下。
这范律用来约束大唐行走的所有修行者，有三条最重要规范：
禁止没有朝廷授权下对百姓使用术法；禁止在州府等聚居地非法斗法；禁止私自招募弟子（收纳弟子需要对朝廷监幽卫申报名单，让朝廷登记在册）。
吴奇脑子里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这是要禁武？”
“大抵如此。”
严长老饮了一口茶，坐在椅子上：“朝廷进一步扩大科举名额，继进士科、明经科增加了术数科，各种术士、方士等修行者都能参考。”
佛门僧人开始大规模行走人世间，其中武僧降妖除魔，文僧宣扬以和为贵。
五大道门则是被朝廷要求自我审查，以肃清道门之内的不法之徒、与幽鬼邪道有染害群之马，甚至派出了监幽卫到各宗门去“配合行动”。
原本道门修士入世极多，现在则是更倾向于出世，要么居于宗门潜修，要么在深山老林悟道。
连带着，本是武风盛行的民间百姓们，在一系列宵禁、禁刀令等补充措施下，也变得越来越趋于保守。
吴奇联系许叔静此前讲过的朝廷变故，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长老，我猜，此举是天子为了稳定外部环境，因此以高压策略一刀切，他要清理朝廷内部的一些派系了？”
“谁知道呢？”
严长老放下茶盏：“倒是有一件事很明显。范律颁布后，佛门兴起，二三流宗门想要获得民间资源，会困难许多，更加仰仗朝廷鼻息……若局面不改，道门将会日益衰弱。”
此番《范律》颁布，强势宣告了大唐朝廷的宰制力。
五大道门都毫无议价能力，一方面是因朝廷的确足够强力，二是千年幽劫在即，作为幽王最重要猎物的道门已无暇他顾。
陈皋也补充道：“据我所知，许多道门修士都朝着朝廷流入，变成了朝廷的舍人。”
过去修士们不愿当舍人，但如今动荡复杂的环境下，一家独大的大唐朝廷反而是最有力的靠山。
于是一部分修士偷偷答应了朝廷招募，脱离了原本宗门。
人往高处走，实属正常。
“师弟，你离开这几年，前后剧变简直像梦一样。”陈皋摊手：“现在就连浮云观都要被封锁，也不是完全不能离山，只是需要报备，许参军这方面已经算是大开方便之门了。倒是白玉箫和红绫，取材很是困难……这几年里光是找素材都到处被关卡阻拦，一本书都没能成书。”
“他们如今想要做一个大部头的妖鬼图鉴，却是难上加难了。”
吴奇看向陈皋身边的白玉箫和红绫。
这两人都笑容苦涩。
此时，戴奕说：“不过朝廷承诺的灭蝗奖励，也到了。总计加起来有五万法钱，这笔钱倒是足够支持观里很多年了。”
吴奇笑了笑：“都是戴师兄的功劳。”
戴奕此时头发依旧很短，在一干长发挽髻的道士里有些鹤立鸡群。
他温和笑笑：“离不开每一个人的努力，后续的药却一直没做出来，实在惭愧。”
“这种事急不得。”
吴奇也不在意。
众浮云观修士里，蔡蜓和方陆远很快融入了这一个宗门，每日炼丹制药，不理凡俗，赵晟依旧每天在山上悟道，曹吉利、郑仁、郑义这三个师兄则是肩负起去鬼市和附近出售丹药的职责。
鬼市巡监被取消后，浮云观反而更加自如。
吴奇换了个话题：“此番在南海秘境倒也发生了许多事……”
他从秘境三圈层局势说起，一路从太阳神鸟对决弥天青龙，说到最后三方各显神通，先天鬼神二足金乌现，“黑幢天子三昧法身”大战五首烛龙，“朱甍碧血”偷家神枢……再到最后熬夜笑到最后，问鼎南海龙宫。
浮云观众人听得屏气凝神，异色连连。
鬼神、神祇、幽王、龙族、修士之间的混战，又兼具前代幽祖恩怨，复杂迂回，可以说要素齐全。
“也就是说，师弟你和那南海龙王搭上线了？”
陈皋最为敏锐，脸上一喜：“是不是有机会？”
吴奇淡淡一笑：“急匆匆回来，甚至没有去武当，就是为了告知观里一件事。”
“南海海域上，将会开启“南海神市”……”
听罢后，众人一脸震惊。
神祇公然经商？
这事还证没听过。
或许暗地神祇间会有交易，但从没这么摆在台面上过，在很多人心目中，神祇是距离天道最近的大能，经商就有点降格调……如此高高在上的存在，搞商业交易算怎么回事？
“神祇坐镇！”
陈皋却是呼吸粗重，他立即读出了其中重点：“南海那可是龙王的地盘，龙王要做这件事，那必定是能做起来！咱们可不能错失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师叔，咱们一定要去神市做生意才行！”
严长老微微点头：“此事倒是不错。”
“卖书可以吗？”白玉箫问。
“当然，买卖不限种类。”吴奇点头：“除虫药也会很受欢迎，因南海上会种植灵草，戴师兄，这才是“虫见愁”大展拳脚的时候。”
戴奕腼腆地笑笑。
众人一番讨论，很快确定了浮云观的方案。
陈皋、戴奕、白玉箫、红绫过去，在神市驻扎，生意由陈皋打理。
大伙儿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大堂外出现了一道少女的影子。
她身着绿衣，有些拘谨地问：“请问，吴奇吴道长，在么？”
吴奇一看，原来是阿锦。
“你就是吴道长么？”阿锦却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一样，她忽然皱起眉：“诶？我到底有什么事……”
她撩开袖子，胳膊有许多血痂。
阿锦看了一眼，恍然：“吴道长，请你随我去一趟京都长安，阿姐想要见你。”
三百四十八章 「布膳天下」
吴奇记起来了。
青羌说过，阿锦修行一门特殊功法，每隔九年都会忘记上个九年发生的事。
她随戢水龙女敖姝来到蜀县时，就已过了八个年头，如今又过了五年，想来此前的事都已忘记。
难怪阿锦满脸茫然，仿佛从未见过自己一样。
“龙女要见我？”
吴奇再次从她口中证实：“听说龙女被关在地宫天牢里，是么？”
“是的，阿姐身陷天牢“紫微囹圄”。”
阿锦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以前我们认识的对么？我手上写的有，但我的“九载蜉蝣”会让每隔九年忘记过去，就连家姐，也必须通过身上刻下的字，才能从神念里知晓。”
她雪白的手臂上布满血痕，被利器刻下一个个奇怪的符号，这些符号想来就是某种记载，只是小姑娘手上布满血痂，还是看得人有几分心疼。
“阿姐说，她有宝物要送你。”
吴奇道：“稍等片刻，我渡个劫先。”
“对了，离我稍微远一点，避免天劫波及。”
“哦，好的。”
吴奇选了浮云观对面山头。
五年来，依靠婆娑世界的香火陆陆续续进账，他也已积累了一千九百四十份香火，这数量虽然比不上以前，而且至今已基本停滞，但也足够填补渡劫所需的二十三年修为了。
为了安全起见，吴奇决定，尝试冲击一下青龙呪下一阶段。
蛟妖之后是虬邪，下一阶是蟠鬼。
此前两头咒龙，一头黑蛟，一头麟龙，都被他拆除恢复成了龙骸。
加之从南海龙宫库存里取了两头妖仙级龙骸，目前吴奇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龙骸这东西。
他直接运起“青龙呪”，将三具妖仙龙骸，一头黑蛟龙骸，全部融入己身。
随着琉璃一般的龙骨融入手掌，吴奇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灼烧感，浑身血液仿佛都燃了起来，骨骼也在进行某种奇妙变化，身体每一块肌肉仿佛都被某种力量刺激着，痉挛抖动。
恍惚间。
吴奇再次踏足于青龙骨所留下“龙道”上，长长的脊椎骨一路通往远处不可知之地。
以骨为路，以魂为火，其灵为启，其魄为薪。
只是与虬邪不同，此次前方有一个绰绰鬼影。
它与吴奇相对而立。
吴奇抬起手，它也抬起手。
吴奇踢腿，它也踢腿。
仿佛是某种镜子里另一个自己。
吴奇朝前，它亦朝前，一人一鬼互相触碰，融为了一体。
一股奇妙的神念钻入脑子里。
他睁开眼，手掌张开。
一道黑影在手心盘桓，如万千丝线，轻轻浮沉舒展。
蟠鬼已成。
吴奇手中之物名“龙魅”，能融入许多龙族体内，将龙族神念连为一体，听命于“龙魅”执掌者。这是青龙所塑“龙道”之中的本能所化，所有龙族都会不由自主朝着龙道靠拢。
忽然吴奇有了一种明悟。
“青龙呪”更像是一整套完整的神通仪式。
蛟妖让修行者拥有蛟龙之躯，虬邪能再造咒龙以诅咒引导龙族，蟠鬼则是更加精密地控制和命令……那么下一阶段的应神呢？最后的青龙现呢？
若是神通全部完成，是否就能真的重现青龙威势？
不论如何，躯魄的增强，却是非常明显的。
吴奇隐隐感觉，元婴修士已完全不够看，或许堪比真人？只是缺少比较对象，他也不确定。
果然还是稳一点好。
远远旁观的阿锦突然一阵精神恍惚，他总觉得，好像吴奇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她不由自主想要靠近，那是一种香香甜甜的东西。
吴奇这边却已开始渡劫了。
天穹上显出一道道光路，它们彼此连接，就如天顶之上龟裂，将后面那无法探知之物放了进来。
雷暴缓缓变成一个巨大的风眼，金黄色的雷霆在空中酝酿。
吴奇浑身灵力冲涌，小心应对。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阶天劫，这已经是第三阶，不可小觑。
三叉状的金色神雷从天坠下！
直劈中吴奇本人。
吴奇身体微微一沉。
浑身皮肉都有些微微发麻，仿佛被小姑娘按摩一样……
咦？
就这？
吴奇一脸狐疑，抬起头，看向天空。
金雷此时化作一个螺旋箭头般的形态，疯狂朝下轰炸，周围云层都镀上一层金色。
这才对嘛。
吴奇深吸一口气，双臂张开。
耀眼夺目的金光将他周围照得一片泛白。
接着，空中雷消云散，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晴空。
周围注意到的监幽卫这才匆匆赶来。
主管的许叔静尤其紧张。
当看到下面的吴奇毫发无损，他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吴道长渡劫，这架势至少是元婴修士……不过眼下却是不好去打扰。
吴奇浑身还浮现出一些金色弧光，体内已破丹成婴，犹如一个小吴奇，静静悬浮在他丹田之内。
他沉浸在刚才那奇妙感官里。
天劫加身之时，空中忽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一条条紫色光条笼罩在婆娑世界上，它们彼此连接，望不到边界，光是注视都让人感觉到自己无比渺小，注视稍久就会迷失自我。
毫无疑问，这就是天道所化外在力量形态。
原本不可视不可感的天道之中，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缝隙，里面显出万千光晕，每一道光都有不同脉络与形态。
吴奇顿时明白，那是三千大道。
当然，三千大道不止三千。
现在要找到自己的道，演化神通。
这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那一条道与自己心意相通，彼此呼应，一眼就能看见。
那条大道与吴奇形成了某种共鸣，只是一瞬，吴奇就明白了它的意义。
“食道”。
果然是它。
吴奇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天劫契机下，吴奇神念进入“食道”……这曾经是一条古时大道，但如今已几乎无人问津，因此里面天道之力格外充裕！尽数被吴奇汲取融合进入神念，浑身灵力也彻底蜕变为更加高效而凝练的法力，不论灵气容纳量还是爆发力都有了一个质变。
那模糊的神通缓缓成型。
他再次睁开眼。
“再等我一下，两刻钟。”
对茫然的阿锦说了一句，吴奇匆匆飞回浮云观。
不到两刻钟后。
吴奇再次回来。
阿锦嗅了嗅：“你身上好香哦，涂了香粉么？阿姐不喜欢涂脂抹粉的男人哦……”
吴奇脸皮抽了抽：“带路。”
……
长安天牢，“紫微囹圄”一间密闭牢狱之中。
敖姝坐在墙角，她手指沾了伤口的血，在粗粝的墙上又画下一笔。
整个墙壁上已画满了一道道紫色血痕。
这些紫色痕迹，绘出了一副略显惊悚的珉水图。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刻钟。”
狱卒道。
脑袋大的洞再次开启，强光照进来，让敖姝忍不住用手遮住眼。
“阿姐。”阿锦终于看到了龙女身上的伤，一脸悲伤。
“好久不见，你还是很好看嘛。”
这次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洞口显出那张许久不见的道士的面庞。
他将一个碗递进来，温声道：“我给你做了碗面，趁热吃。”
敖姝理了理头发，这才接过那一碗面。
她用筷子夹了一点面，只吃了一口，她忽然感觉到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心情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个道士……
“这是什么面？”
“葱油面。”
吴奇笑道：“准确说，是我的神通“布膳天下”，葱油面所蕴含的神通之力，就是简简单单的放松。你是第一个尝，希望喜欢。”
三百四十九章 「俎龙孙」
吴奇渡过天劫后，想到龙女身陷囹圄，于是索性准备做一道菜去。
如今做菜已变成了神通“布膳天下”，他也可以试试到底效果如何。
因此耗费了近两刻钟回浮云观厨房忙碌。
炸了葱油，又做了面，吴奇这才用三爪奁装好一路赶来。
老实说，吴奇看到敖姝的第一眼是非常吃惊的。
她肩上、手臂、手指都多了许多伤口，似乎遭利器割伤过，一个根正苗红的元婴大修士，拯救了剑南道并对消除蝗祸起到至关重要之人，竟然遭到了这般刑罚？
吴奇心情变得阴沉起来。
看来在大唐天子眼里，这些似乎都不算什么。
帝王心术，不可以常理置之。
不过，哪怕被施以刑罚，敖姝脸上显出深深疲倦，但她那股气还在，依旧是面容沉静，不怒不悲。仿佛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唯有吃葱油面时，她脸上稍微舒缓下来，显出女子的柔和弧度，仿佛放下了心防片刻。
一墙之隔。
吴奇只能通过那个不大的洞，看到敖姝慢条斯理吃面的模样。
她细长的手指上有一道道血痕，手腕和手掌也有不少血痂，仿佛一直没有彻底好。
吴奇低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多伤口？”
敖姝用手帕擦了擦唇角：“小事。”
“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吴奇给她依旧端着的态度气笑了：“你再这样说，我扭头就走。”
“……”
戢水龙女停顿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御史大夫程芝，上奏道我乃天魔，而非婆娑世界修行者，多年隐瞒，不知图谋，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说，请天子将我下天牢。”
“天子准了。”
她放下筷子：“很好吃，谢谢。”
“你不是珉水龙王之女么？怎么又和天魔扯上关系了？”吴奇不解：“这都有人信？”
“我的确是天魔之身。”
“哈？”
敖姝缓缓解下腰带，撩开裙衫，背对吴奇露出里面雪白的女性躯体。
吴奇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得清楚，敖姝原本细腻的背脊皮肤上却布满了一条条伤口，那些伤口犹如蜈蚣一般，毁掉了光滑如玉的女性酮体之美。
“我并非被大唐施刑，而是本身如此，我大半个躯体已是天魔“俎龙孙”，它是一种特殊的天魔，会不断割下自己的肉吃掉，它也只对自己的肉感兴趣。”
“从与它融合以来，我身上的肉都在不断失去又长出来，这是事实。”
敖姝缓缓拉拢衣衫，重新系住腰带，又变回了端庄的模样。
吴奇恍然。
难怪敖姝身材明明婀娜有致，纤秾合度，但总是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连锁骨和手臂都不怎么露出过，十分保守。大唐民风开放，女子穿着也多样而奔放，敖姝这一身总显得老气沉沉，让人忽略了她原本身线。
吴奇猛地又想到：“你有一部分躯体是天魔……难道珉水龙王的妻子是一名天魔？”
珉水龙王可是个真汉子，连天魔也能成亲的么？
也不知道那天魔有多美……
“胡说八道什么！”
敖姝原本心里的一点好感又化作生气：“我本龙族，只是后来发生了变故……”
经她说起，吴奇才知道。
事情要从太岁幽王袭击珉水龙宫那时说起，当时敖姝之弟虬须妖王被幽王策反，想要夺取龙宫神枢，然后遭珉水龙王的埋伏，导致太岁幽王不得不撤退。
期间，虬须妖王却与敖姝激烈交战，敖姝虽然将叛徒的弟弟斩杀，但也被虬须妖王以幽冥之气侵染重伤，身体溃烂了大半，在这种腐蚀不可逆转。
龙王为救女儿，取出了龙宫里存放的天魔“俎龙孙”。
“俎龙孙”这一天魔具有吞噬自我的毁灭欲望，它最初本是一粒指头大小的干涸种子，一旦与其他生灵共生就会复苏，以其他生灵的血肉为食，连入共生者五脏六腑乃至骨血之中，直到彻底将其吸干吮透为止。然后陷入下一段沉睡，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在其凶残的本性之下，却有着一种奇妙能力：为了确保共生者能源源不断榨干生命力，提供最多的肉，它会帮助其迅速修复躯魄损伤。
“俎龙孙”是一种双刃剑，但这种能力的珍贵毋庸置疑。
于是从那以后，敖姝便成了“俎龙孙”共生之躯，用天魔之力吞噬了幽冥之气，她也付出的以自身为对方血肉口粮的代价。
天魔被认为是等同幽鬼的危险物，一直被大唐禁止，并且拘捕收容，三教虽然偷偷储备，但很少直接张扬过市。
珉水龙宫里，也只有龙王和龙女两人知晓这一点。
“……只是此事一向保密，不对外人言。”
敖姝脸色平静，外面的光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拉长了身后影子，显得有无比孤独。
吴奇立即领悟：“也就是说，那程芝，也是被人特意提醒了这一点。”
太子与妄周私下协定，敖姝天魔之躯……这两桩辛秘，偏偏都被这位御史大夫洞悉。
“幽王在背后透露情报？”
吴奇皱眉。
“只有这个可能，珉水之战，太岁亲历，她想必看出了端倪。”
敖姝颔首：“以布局内外、有序发难的手法来看，应该是太岁幽王所主导。”
吴奇也有点头疼。
简单的离间，极致的杀伤。
自古以来，坚固堡垒都最容易内部破裂。
偏偏太岁这么两手，都是货真价实，大唐朝廷不得不做出反应，天子处理太子，关押龙女，既是必要，也要做给天下人看。
时机也恰到好处。
压制御使大夫程芝的魏征去世，执掌监幽卫的杜如晦重病，天子一下失去了两个重要支撑，朝廷文官格局已变，下面是否还和天子一条心，很难说。
怀疑是最可怕的毒药，一旦开了头，信任就很难继续。
心生怀疑的君王，手握大唐国运，如今就是这天下间最危险的人物。
敖姝言简意赅：“帮我一个忙，我送你一枚龙相九天神丹。”
“怎么帮？”
“你去找画圣吴道子先生，阿锦，将那个给他。”
阿锦哦了一声，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小茶盏：“这个么？”
“对。”
敖姝看向吴奇：“你拿着这个茶盏，去找吴道子先生，其他不用管，他什么都会明白。不过这件事只能你去做，其他人都不可信。”
“懂了。”
吴奇接过茶盏。陶制茶盏，上无花纹，完全是集市里到处都有的大路货。
“包在我身上。”
与此同时，狱卒冷冷说：“时间到。”
吴奇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长安的外墙边，旁边就是三门之一的安化门。
“紫微囹圄”与这座王城连成一体，只要得到器灵允许，任何地方都能进入天牢。来时阿锦一路带路，吴奇马不停蹄就进来了。
他还从未来过这座大唐首都，说是找画圣吴道子，倒是毫无头绪。
好在阿锦显然来过多次。
“吴道子先生，在国子监。”少女说：“道长，我们去国子监就能找到。”
“带路。”
吴奇示意。
三百五十章 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长安一百零八坊，国子监坐北朝南，位于太极宫外不远的修德坊。从安化门进去，要一路往北，绕过皇城，然后往西走到头，就是修德坊。
安化门前，吴奇这位修士被监幽卫照例盘问了一遍，出示身份证明的武当符又签押之后才允许进入。
都城里人来人往，大多数都衣着言谈讲究，过半之数都是锦衣绸缎，有三成都有仆从侍女跟随，由此可见长安之富庶。
此前许叔静就感叹过，天子脚下那是权贵扎堆之地，此外就是大唐各路商贾大亨之居所，像他那样的小官，根本买不起京城的房子，租赁也极其昂贵。
也有一些平头百姓，但大都是祖辈居住长安的本地人，或是祖上荣光家道中落，沿途却没看到什么乞者，也没看到流浪汉或难民。
这方面成都府就远远不如了。
虽然同为九府之一，但两都和其他七府的差距，比九府和其他州府的差距还要大。
吴奇一边感叹，一边留意打探。
“店家，这馒头怎么卖？”
“四枚铜钱一个，十枚铜钱三个。来几个？”馒头小贩道。
“来三个。”
吴奇将馒头放入三爪奁，又问：“店家，现在馒头这么贵了么？”
他记得，成都府的馒头价格是五枚铜钱两个，没想京城还要更贵。
“五钱两个？那是好几年前的价格啰。”小贩摇摇头：“没出虫灾那会儿，长安五钱能买三个呢，馒头和炊饼，长安和洛阳是大唐最便宜的了。人多啊，人多，买的多，粮食多，利润薄，也能做。”
“现在不行，几年前蝗灾毁了河南和河北的粮仓，价格一下子就高了。”
“但就算是高了，咱这长安的馒头，还是比其他地儿都便宜……并州太原馒头五钱一个，岐州凤翔那边六钱一个，也就江陵好一点。”
他也不满道：“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吴奇哑然。
却是忘了蝗灾这一茬。
蝗祸虽然被遏制，但光是河南河北一带的损失，会一直延续数年。河南河北又是产粮区，对整个大唐的粮食价格都产生了冲击，自然物价居高不下。
“咱这都算好的……你一看就是外地富贵人家少爷，带着这位小姐出门，没怎么自己买过东西对吧？我不会看错的。”
小贩来了话头：“现在有的地方，粮食被米商囤积，价格高得要命，朝廷正到处处理这事。都怪幽鬼和蝗灾，太平日子还没过多少年，又让大伙儿都不好过……”
吴奇点点头：“多谢。”
“这位少爷。”小贩看他英俊，又很客气，不由也提醒道：“你是外地人，请小心些……”
他压低嗓门：“咱这皇城底下贵人多，纨绔子弟也多，小心不要惹到那些监幽卫，不然被关到牢里去，就麻烦了。”
“在下知道了，多谢提点。”
吴奇抱拳。
对方咧嘴一笑：“我也是看你知书达理，看起来正派，不想你吃了亏。”
忽然，旁边响起一阵马蹄声。
小贩一下将吴奇拉到旁边，脸色不好看。
几名军官打扮的人纵马过街，挥舞马鞭，引得周围人一阵左右躲避，十分狼狈，有几个摊子甚至都被弄翻在地。
小贩这才说：“看到了吧？那就是监幽卫，肯定又有谁倒霉了……唉……”
吴奇正要继续赶路，忽然听到后面一阵哭声。
“别打我爹，别打我爹。”
吴奇靠过去。
但见此前那几名监幽卫军官，手持皮鞭，正在鞭笞一个身材枯瘦的中年人。
他们口中骂道：“竟敢当街乞讨！谁允许你乞讨的！”
中年人颤颤巍巍，在地上蜷成一团，口中闷哼着，额头和手臂上都是血痕。
有个半大少年带着哭腔，想要过去保护自己父亲，结果一鞭子打来。
鞭子即将落在他脸上时，忽然一下子断裂开来。
军官一愣：“谁！哪个妖人，竟敢在皇城下作祟！”
“监幽卫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吴奇一步迈出：“你们司都尉是谁？”
那领头的军官一愣，也小心起来：“阁下是？”
“你们司都尉是哪位？还是说，鞭笞殴打乞者是中郎将梁大人的命令？”
军官看对方这口气，顿时知趣怂了，凑过来抱拳道：“此事想来是误会……公子此话如醍醐灌顶，在下方式方法的确有改进。但不打不行，不打他们根本不走，不怕的……”
他看了看地上挨打的两人：“你们，出城，皇城不允许乞讨，此事此前有贴榜，再有下次，定不饶恕。”
吴奇将才买的三个馒头递给他们，目送这瘦弱父子一瘸一拐离开。
“公子，此事的确是公务，而非恩怨。”
军官很谨慎：“在下还有公务，就先告辞。”
“慢着。”
吴奇一句话，军官顿时头皮发麻。
周围围观百姓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权贵子弟当街斗监幽卫，这戏码可带劲。
“军爷高姓大名？”
“在下……”军官咬牙道：“监幽卫京畿司录事参军扬全，受司都尉李尚贞大人之令，正巡察长安，看是否有不法之徒，避免邪魔外道渗入。”
他这一番说辞经过深思熟虑。
点出自己听李尚贞的命令，也是正经执行公务，哪怕执行过程中有些匆忙，也是小事……希望对方能看在李尚贞面子上不要搞事。
吴奇则是摸了摸下巴：“在下借扬大人一用，带我走一趟。”
“走一趟？”
“去国子监。”
“国子监……”
“画圣在国子监么？”
扬全蒙了。
这人怎么上来就提画圣吴道子？
吴奇压低声音：“我受人所托，找吴道子前辈，送个东西给他。”
扬全虎躯一震。
送礼送到画圣这里……该说这个年轻人无知者无畏呢，还是真的大有来头？
他不确定。
不过皇城底下怪事多，他也不敢多问。
“这……画圣的确这几日在国子监授课，但在下职位低微，进不去这国子监。”扬全小心解释。
“没事，能进去。”
吴奇说：“有你这个认识路的，就方便多了。”
他心里琢磨，还是得有一个当地土著，很多情况才会了解清楚。如今局势变化很快，情报至关重要。眼前这个监幽卫录事参军就正适合。
扬全：“……”
……
皇城外的国子监里，此时广场上显出一名胡须浓密的中年男子。
他头缠靛蓝幞头，身着青衣，手持一根毛笔，正在一张被挂在木架上的宣纸上挥毫弄墨。
很快，画上就浮现出一名手持小鼓的胡人女子。
她生得高鼻深目，眼睛以下蒙了一张薄薄纱巾，颇有塞外风情，短衣赤脚，露出有力柔韧的腰肢。
这女子直接从画中走了出来，对着众人跳起胡旋舞，手中小鼓轻轻敲打，惹得下面一种国子监学子阵阵惊呼。
外面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画圣前辈，在下有事求见。”
吴奇走入大门，不卑不亢道。
旁边的扬全脸色苍白。
什么他妈的叫能进去？
直接用那剑型法宝砸开大门的禁制……这可是天子脚下，公然用法宝毁坏朝廷部门大门……
完了完了，自己这回一个渎职少不了，还有一个纵容犯罪，哪怕算是携裹也免不了挨重罚。
肯定要被发配到岭南去种地了。
扬全面如死灰。
三百五十一章 圣人之威
国子监内，刹那的鸦雀无声后，一名学子起身道：“何方来人，竟如此不知规矩！不告而入，破门拆墙，天子脚下，你要造反么！”
他身上显出文光，一方纸张模样的文宝悬于头顶。
其他学子纷纷起身，霎时间众多文光交相辉映，气势汹汹。
吴奇笑道：“若是诸位治国理政之策，也如这扣罪擅辨之能一样，大唐想来能迅速从蝗祸幽患中恢复过来。”
“乡野之人，也敢妄谈国事！”
“笑话，治大国如烹小鲜，只能徐徐善进……”
“看你想要借狂生之名，来此一博名声，真是可笑之至，胸中毫无文墨……”
众人一阵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后又调转话头。
“何必和他废话，让监幽卫抓人，擅闯国子监本就违反律令！”
“旁边那位，不就是监幽卫么？还不将他拿下，你想要知法犯法么！”
扬全进退两难，浑身颤抖，忽然一下子倒下，没了声响。
怎么做都是错，那癫痫发作，总不能说我有问题了吧？
急中生智用出病遁，扬全趴在地上，还是在偷瞄。
吴奇却根本没在意。
他只是看着前方，那站在画前的男子。
吴道子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进来说话，站在门口作甚？”
他手中毛笔在空中画了几笔。
笔墨挥洒间，原本破开的大门复原本位，残缺处尽数恢复，被撕开的禁制也再次愈合运转，依稀可见，那些残**上有了墨痕。
画圣发话，顿时国子监鸦雀无声。
“是，前辈。”
吴奇不急不慢越过众多脸色各异的学子，来到吴道子面前。
“来找我，想来有事，武当让你来的么？”画圣声音非常和蔼。
“并非师门，而是一位好友，有一件东西托我给画圣带来。”
吴奇从袖子里取出那个茶盏，双手呈上。
吴道子目光一凝，单手接过。
一触到那茶盏，他脸色微变。
茶盏里传来一个洒脱的男人声音：“不羡黄金罍（lei），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
一道人影随音而生。
他头戴幞头，宽袖长衫，右手捧一杯盏，左手握一把竹篾扇，眯眼微醺。
吴道子反而脸色舒缓：“好久不见，陆鸿渐。”
那宽袖男子也洒然一笑：“往来无恙，吴道玄。”
两人都以对方名字称呼。
国子监学子们一个个激动了起来，来者模样，谁也不会记错！这可是大唐诞生的圣人！
茶圣陆羽，字鸿渐。
画圣吴道子，字道玄。
“却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这种时候。”吴道子嗟叹。
“不可知而可知，这才是天道之因。”陆羽微微一笑：“他日你我再煮茶论道。”
倏然间，茶圣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天地。
吴道子却仿佛早有预料，他只是端详了一番手里茶盏：“原来如此。”
“敖姝的事，我知道了。”
他笑了笑：“等我片刻。”
画圣手中笔画了一扇门，他迈步而入。
一门之内，吴道子已资深大明宫大殿，面前只有翻阅奏章的大唐天子。
“敖姝曾随陆鸿渐煮茶问道。”
他轻飘飘一句。
天子眼神一凝，抬起头，看向画圣：“既如此，就辛苦你去“紫微囹圄”带她出来。”
“是，陛下。”
吴道子拱手。
他手中笔在空中一挥，又踏入另一片天地。
……
国子监里，气氛有点怪异。
此前气势汹汹的众多学子，见吴道子对他显出特别光照，此人还带着茶圣陆羽的信物，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趴在地上的扬全也完全没料到有这样一出，悔得肠子都青了。
但做戏做全套，他眼下也只得继续趴着扮抽晕。
吴奇却是盯着那吴道子画出的胡人舞姬。
胡女拎了小鼓，绕吴奇旋舞，眼神含情，目光炽烈热忱。
吴奇一把拉住她的手：“你不累么？休息一下。”
触手手感细腻温热，的确是女人的手腕。
吴奇更加惊讶，这画圣简直了，竟能将画中人变得如此栩栩如生。
胡女对他笑笑，乖巧地站在他面前，只是嘴角忍不住笑。
“简直就如真人一样。”
吴奇感叹：“你真漂亮。”
胡女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开心地轻轻敲鼓，拉着他的手，让他一起来敲鼓。
一众学子敢怒不敢言。
可恶！竟敢光天化日之下亵渎画圣所绘的胡姬，动手动脚，简直有伤风化！
吴奇正待再问点什么。
空中被水墨画出一道门扉。
门中走出了画圣吴道子，以及一名女子。
女子身上披着一件黑色斗篷，将她整个人蒙了起来，看不清容貌。但吴奇还是一眼认出，这便是戢水龙女。
“走吧。”
吴道长的声音传入吴奇耳里：“不要让她出现在大唐，二十年后，再回来。”
吴奇颔首。
按律，敖姝是要坐牢二十年，若她在外公然出没，那就是打天子脸。放人自然是看在茶圣陆羽的面子上，但面子这种事，本就是互相给的情分，也要知道见好就收。
吴奇带了龙女，迅速走出了国子监，与在外面等候的阿锦碰面。
“阿姐没事就好。”阿锦压抑着自己的开心。
“回去再说。”吴奇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迟则生变。”
阿锦突然指着后面：“他还跟着。”
吴奇扭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扬全跟了上来，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哪有此前抽搐晕乎的模样。
“吴道长，在下对京城熟悉，道长来一趟，不逛一逛实在可惜了。”
扬全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
吴奇也就顺着说：“……那就劳烦扬参军送我们出城吧。”
“好咧。”
扬全带着路，口中说着街道两旁的各种典故轶事。
忽然话锋一转：“道长，说来在下其实祖籍是简州，与道长也算是同乡。”
“哦？原是同乡。”
扬全笑容有几分拘谨：“少时本想修道，但天赋不计，后来辗转去了军伍，先去了江南道都督府水军任宣节校尉，立了一点功劳，又运作了一番，这才进入了监幽卫，来到京城。至今已有六年。”
吴奇当然听得出，这是扬全在自我介绍，想要在自己这留下名字，说不定以后想要抱自己这大腿。
他也乐见其成：“扬参军今年是何年纪？”
“在下如今已有三十。”
“可有婚娶？”
扬全脸上有几分尴尬：“并未。以在下这点薪水，根本买不起京城的宅屋，京城女子少有看得上的。加之公务繁忙，实在无暇去认识更多的良配……唉，说到底还是在下俸少位低，如今像在下这样的，囊中羞涩又窘迫的普通文武官员不少。”
“无妨，好男儿志在四方，不缺好女子。”
吴奇笑了笑：“看得出，扬参军虽然不富裕，还是非常正直，否则到处挤一挤油水，监幽卫可是好差事。”
扬全吓得赶紧摆手：“不敢不敢，可不敢说。”
他也不是没想过捞好处，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风险太大。反正现在也饿不死，买宅子娶老婆暂时也不想了。
能到京城来，就是因为此前那被选中的校尉贪污被查，自己补上。
老老实实当差，说不定还更有机会。
从长安北面出城，是景耀门，这里因靠近皇宫，周围士兵更多。既有监幽卫，也有城防兵与其他卫所，军服制式各不相同，各查各的。
吴奇正要出门。
忽然，他看到两个幽卫正拖着一个老人，那老人身着脏兮兮的道袍，头发一缕缕披散，好些天没洗过澡似的，口中絮絮叨叨说着：“我这不是法术，不是法术，差爷你们看错了……”
其中一幽卫道：“少废话，先去牢里待两天，我们盯你好久了！”
吴奇脚下定住。
他死死盯着那老人。
老人仿佛也发现了他，当即振臂高呼：“好孙儿，快来救我，我冤枉啊！”
此人正是浮云观在逃观主，吴道继。
三百五十二章 回观是不可能回观的
吴奇记忆里，祖父吴道继总有那么一股精神，不论和严长老一起水潭泡澡、谈及各家女修、贫困到抓头，他都是笑居多数。
“不笑，我要哭吗？”
吴道继对幼年吴奇说：“多笑一笑，笑有出头天。”
印象中，吴道继就是这么一个人。
眼下吴道继却身陷麻烦，笑也不管用了。
扬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顿时提前一步行动。
他走过去，询问两名幽卫：“你们在做什么？还不放开这位老丈？这是皇城，注意影响，他犯了什么事？”
幽卫一眼认出是上官，赶紧松手。
其中一人规规矩矩道：“参军大人，这老道老惯犯了。不是我们苛刻，而是他实在不听劝。”
“此前他一直在两市乞讨，我们将他赶出去，他就换一个坊市继续，后来京畿明令禁止乞讨，整饬风化，他的确也不乞讨了，开始用幻术卖艺。”
“卖艺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州府之内禁止对人使用法术，我们警告了这老道多次，他就是不听。”
“抓他入狱，关几天惩戒，也是不得已为之。”
扬全皱眉：“老丈年岁已高，还是说服教导为主。”
两幽卫只得说是。
吴道继却申辩道：“这位军爷，老道没有用法术。其实是一场误会，还请军爷给老道一个机会，澄清青白。”
吴奇也走了过来，却不说话。
扬全心里寻思。
不说话，也就是默许了。
他当即道：“那老道你就再演一次，不过话说在前头，若真有违法之行为，监幽卫定不饶恕！”
“晓得，晓得。”
老人笑呵呵道。
吴道继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臂长的小人，这小人完全由一节节竹子拼凑而成，他又从墙角找了两块破木头，将它们拼在一起，再将小竹人放在木头之间。
随着老人手指在木头下不断拉扯，上面的小竹人做出种种干净利落的动作，抬脚出拳，犹如一名打拳的武师。
这把戏惹来了周围许多人的关注。
忽然吴道继手指一松，缓缓小心后退。
小竹人依旧在木板上练武打拳，仿佛活了过来。
“这就是法术！”幽卫忍不住道。
吴奇却是看出了门道：“牛筋？”
“还是孙儿聪明。”
吴道继呵呵一笑，他将小竹人抓住，拆开胸膛，于是露出里头一个个用竹片组成的心脏、雪白瓷器所铸造的肾脏、脾脏、肝脏……小人骨骼上还有丝丝缕缕的细线，牛筋变成了人偶的筋，通过复杂的扭合，形成一种无比精巧内部结构。
老人拉扯下面的线，是将小竹人体内的牛筋绷紧，松手后，小竹人就在牛筋动力下继续练武。
“原来如此。”
扬全笑道：“却是墨家机关术。散了散了，无事。”
两名幽卫有些尴尬，只得对老人道歉后灰溜溜离开。
“大父，借一步说话。”
吴奇和吴道继走到墙角边。
“大父刚才那一手，不止是机关术吧？”吴奇一针见血：“竹人体内，竹为骨，内脏为瓷，丝为血，瓷中似乎是……灵米？降魔六宝之中，有四宝都在。”
“此外虽然没有灵气波动，却有另一股晦涩的力量……是大道么？”
吴道继笑呵呵道：“几年不见，你越渐聪明了，难怪能闯出如今的名头。”
他也不藏私：“此物为我寻道之物，参悟墨家机关术残卷，以龙虎山劾召符箓为引，以茅山之器为导，参考佛门灵山金身之神异，以六宝道祀为基，造就这“竹取小人”。”
“它非法术所化，亦非神通。”
“非道非佛非儒，而是天下工匠之奇巧术，借前代至人之力而生。”
“此亦是我所寻之道，源自三千大道之“人道”，这一分支，我叫它“似人道”。”
“似人非人，似竹非竹，是瓷非瓷，为奇妙玄异之人。”
吴道继滔滔不绝地解释了一番。
这“竹取小人”无须灵物，只需新竹制作，用瓷烧体内脏器，装入米粒，将丝拧成一条条细线，然后浸泡茶汤，待竹人颜色变深取出，再以粗盐磨砺表面。接着小人便有了一定灵性，但还不够，需要吴道继以“似人道”赋予其似人之职。
于是小人便活了过来，或者说具有了化灵，被人指挥，便能动弹起来。
但若无人在侧命令，它又会很快停下，变得死气沉沉。
“也就是说，大父已是元婴？”吴奇一脸惊喜。
“元婴又如何？”
吴道继摇了摇头：“也不过是天道制约之下的一员罢了。”
他看向手里的竹人：“当你父亲还小的时候，他很喜欢茅山的“搬山小鬼”，就是这般大小，能够帮茅山道士到处跑腿，很灵巧。”
“但当时我不肯给他买，说他大了之后再送他……结果到他死的时候，也没有给他。”
这位老人眼里没有悲伤和伤怀，只有一种淡淡的遗憾。
他握着手里的小人，仿佛通过它，与早已死去的儿子达成了再一次的关联。
“吴奇，记住一点，器灵是靠不住的。”
“山门峡时，子母大幽与冶龙幽王接连现身，正言生死一线之间，青白双截剑剑灵却因恐惧弃了法宝而逃……当然，它哪怕不逃结果也是一样。”
吴道继笑了笑：“趋吉避害，人之常情，一旦有了灵，就难免会怕死，不是么？”
“既然如此，那器灵本身就是一种隐患，不如不用。”
老道看着自己手里的小人：“所以我就想，若是人与法宝可以融为一体，那才是如古之剑修所言，人剑合一，人即剑，剑即人，生死同命，祸福与共。”
“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
吴奇听得一愣。
他没想到当年山门峡一战，竟还有这样的内幕。
剑灵还有逃跑的？
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大父，回观吧。”
老道摇头：“回观是不可能回观的，“似人道”需行走红尘，观摩芸芸众生，才能描摹出似人之人。还是外面好，人越多的地方，如集市府城风景最好。”
“我知晓你做出了不少成绩，诛杀妖鬼，处理蝗祸，似乎还去了南海秘境……年纪轻轻就已结婴，不过各有其道，却不用担心。”
吴奇心中腹诽。
那你老人别叫救命啊……
吴奇却是对“似人道”很有兴趣，若是能够持续投入资源，或许能作为灵山金身的某种复刻品。
他计上心头：“大父，有一处地方，那地方目前还从未有人涉足，你想来会很有兴趣，观摩红尘也是极好……”
“南海上最近要开辟出一方小岛……”
老道听得一愣一愣的：“南海龙宫……神市……造岛浆糊虫……”
““竹取小人”未尝不能变成真正的“竹取仙人”，以我看，浆糊虫就是极好的材料。”吴奇轻声道。
老道顿时肃然道：“南海神市，将会是我浮云观未来复兴之契机，不可不去，现在我就随你回观！”
三百五十三章 招募与反招募
吴奇这次机缘巧合找到了吴道继，又救出了龙女，正要离开，身后却纵马而来一人。
“道长留步。”
总觉得这句话有点似曾相识。
吴奇突然想到，霉逼申公豹就是这句口头禅来着，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来人却动作极快，一下子从马上跳了下来，差点一个踉跄翻滚在地。
吴奇见他这么拼命，也不好直接走人：“你是？”
来者是一青衣男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脸颊长有髯须，看起来颇为儒雅。
男子抖了抖身上灰尘，这才作揖道：“学生崔志道，听闻吴道长到国子监，这才匆匆赶来，差点错过了。”
后面的扬全却喃喃道：“崔博士？”
吴奇略微讶异。
国子监博士，最高可达五品，通常德行学识足以为师，在大唐最高学府里担任师表，做出过诸多贡献才能得此头衔。要求极高，颇为清贵。
说起来，他们已算是大唐王朝的智库成员。
崔志道自我介绍：“学生去年入国子监，为算学博士。”
国子监下设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这五学均教授的是不同品秩的官员子弟，唯有最后的算学教授庶人子弟。
“一直对吴道长颇为神往，今日总算得见，不知道长能否给些时间，让学生能够请教一番？”
崔志道眼里都是渴求：“学生对驱蝗之道、幽鬼妖魔之说、幽冥传言都颇有兴趣，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研究和策算。”
吴奇却是不想拖延时间。
“若崔博士有兴趣，不妨随我一同去剑南道。”
对方爽快点头：“好的。”
“不过学生为朝廷官员，国子监博士，离京需报备，还请道长稍等片刻，学生去国子监找司业大人请个假。”
吴奇这才有点搞不懂了。
这人难道真是学术痴迷，还是有别的什么道道？
哪怕自己如今名声在外，也远远没到人一出场，就有人纳头便拜的程度……
“崔博士，你对我所知只是传言，不论驱蝗还是各种妖魔鬼怪，都非我一人之力，若是都看做我的功劳，却是错了。”
吴奇解释道。
“学生知晓。”
崔志道眼神清明：“道长坦荡正直，有情谊，有大义。这一点叔父足以证明。”
“叔父？你叔父是谁？”
崔志道拱手：“学生叔父，为武当山修士，崔佛海。”
吴奇整个人呆了一下。
崔佛海的侄儿，难怪他执以学生之礼。
“家父崔佛宁，与叔父是一对兄弟，他们两人本都是道士。不过家父资质平平，至今也仅仅是结丹初期，家父很早就加入朝廷，成了舍人，叔父却去了武当，在修道长生之路上走得更远……”
当初，崔佛海下山后，见过当时身处洞庭湖的崔佛宁一面，并且详细提及了吴奇，认为他是天下奇人，将来必定一飞冲天。
此后他才身陷梯仙国，殒命其中。
崔志道是翰林儒士，等同结丹，从小饱读诗书，又对妖魔鬼怪、气运方术有着浓厚兴趣，因此专攻算学，以此来测量天地。
今日崔志道到国子监时，吴奇已前脚离开，他这才匆匆赶来。
“且慢。”
吴奇总觉得，这崔志道似乎目的不止是研讨妖魔幽鬼。
“崔博士来找我，想来不是只谈学论道吧？”
崔志道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学生是来邀请道长，希望道长能加入国子监讲学。”
“学生专门找过道长的种种事迹和记录，发现道长一身所学涉猎繁多，而且是少有对妖鬼非常亲和，在妖魔中都有人望的修士，道长对妖魔鬼怪的理解，已远超许多具有偏见的修士，还请道长讲学，传授天下学子。”
“如此一来，才能消除妖鬼恐惧，减少流言蜚语与敌意，避免下一代人继续敌视……”
大唐朝廷此前二十年做出了种种努力，不断在消弭妖鬼带来的刻板凶恶印象，让他们逐渐和人类接触，甚至是居住同一座城镇，彼此协同。
但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在蝗祸降临，幽鬼作祟时，又破裂开来。
不止民间，这回连朝廷都收紧了对妖鬼护法的管辖，限制他们的行动。
说到底，内因还是在于，妖鬼与人类始终没有做到文化同流，这本就需要一个长时间的适应过程。
偏偏朝廷并未做这方面的细致工作，只是简单地颁发法令，进行宣告等等。
更多依靠各地州府的具体措施，而这一行为又不能成为政绩，各节度使、观察使和州刺史都没有动力去认真做这事。
所以偏见任然存在。
崔志道的想法，便是从儒士内部着手，以国子监来开设专门的妖魔鬼怪课授，先让这些未来朝廷栋梁，能够自己先消除部分偏见，此后才能更进一步落实政策。
吴奇对他的志愿很赞赏，但对他的做法不看好。
“崔博士，请问，即使贫道加入国子监，就能公开授课，专门讲妖魔鬼怪乃至幽鬼之事么？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乃至如今右相梁载言，梁大人能同意么？”
崔志道一阵语塞。
“退万步，克服种种困难开课。那好，我授课，有多少人会听？”
“这门课程既不能助他们平步青云、加官进爵，也无法让他们能扬名于世、成就大儒，儒门学子愿学的又有几位？”
“除非贫道是吴道子那样的亚圣，那说什么，都有一堆人听，哪怕蹭一蹭亚圣学生的名头，也会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吴奇点出了现实问题：“你的要求，对如今国子监而言，并不合适。”
“那么问题来了，崔博士你是真的想要告知天下人，妖魔鬼怪并非生来即恶么？”
“你能忍受长期的孤独与辛苦么？”
“这条路很难走，或许会给你带来许多从未有过的压力，仕途上更是可能给你设下重重障碍。”
“因为迄今为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依旧是主流。”
崔志道朗声道：“道长，崔志道早已做好准备，进入国子监，也是为了要做好此事！”
“很好。”
吴奇点点头：“既然你有决心，那么我给你指一条路，未必能走出一道大道，但至少看起来是可行的，而且能出成果。”
“你可以加入浮云观‘千机书坊’，白玉箫和红绫，也就是阴阳学士，也正在筹备编撰一本专门讲述妖鬼的图鉴，你不妨和他们一起，将这本图鉴完善，并且加以扩展……”
吴奇顿了顿：“就叫《婆娑妖魔鬼怪大辞典》，收集婆娑世界天下间的妖鬼、幽族、神怪等轶事，将每一种妖、鬼、神、幽、怪都定义描述，如此做成一个可供翻阅查找的辞典。”
“如此一来，将辞典卖到世界各地，有了认知，对妖鬼的恐惧和偏见就能得到一些解释了。”
崔志道被震得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大辞典……的确，书籍可以不断流转下去！”
他仔细思索之后，做出了决定：“学生这就去辞了博士，随道长一同去编撰词典，请道长稍等。”
说走就走，崔志道一路骑马又跑回城里。
吴奇失笑。
崔志道看起来的确胸有大志，不在乎名利，这种投身于学术的人才，的确应该好好保护和珍惜。
朝廷对这种偏科儒士，包容度是肯定不如自己这边的。
崔师兄，谢谢。
我不会亏待崔志道这孩子的。
旁边的扬全则是陷入了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眼睁睁看着，吴奇三言两语，就将崔志道说的要弃官而走，投奔浮云观。
那自己呢？
这该怎么选……选对了，说不定一飞冲天。
错过了，那就是后悔莫及。
他必须考虑，这会不会是自己此生仅有的机会。
扬全一咬牙，纳头便拜：“道长，请捎带上我，扬全也愿意跟随道长去！”
吴奇这次是完全出乎预料。
他有点哭笑不得：“扬参军，你来掺和什么，别开玩笑了。”
“不开玩笑。”
扬全做了决定，此时无比果决：“老实说，我没有背景，在京城再混下去，也不可能晋升，最多运气好一点，十多年后被丢到州府上，升个司马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想跟着道长……此前我偷听到，道长说，浮云观正缺人，要在南海大干一场。”
他呼出一口气：“我对海上熟悉，更是长期担任水师将领，海上种种，不论风向、海图、水手、船只都有了解，而且海上作战也剿灭了不少海贼。”
“想来能帮得上道长。”
吴奇皱眉：“扬参军，你这是在赌，知道么？”
“是，我赌跟着道长，远比当个司马有前途！”
开玩笑。
眼前这位可是连画圣都称赞有佳，手里那茶盏还能召唤出茶圣！
想起关于吴奇的种种传闻，扬全越想越是觉得，自己这决定毫无问题，无比睿智！
搏一搏，参军变将军！
“也行。”
吴奇想着的确人手有点缺，浮云观人还是太少，南海那边什么都不缺，就缺人手。
扬全看起来至少足够老练，能趋吉避害，看懂形势，胆大心细，这都是加分项。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违反浮云观规矩，那也是要逐你出门的，到时你便人财两空，可要想好了。”
“小的绝不违反规矩！”
扬全大喜。
他得了允许，脱了军服，解了腰刀和军牌，交给旁边幽卫，就算是辞职。
吴奇驭起“神胜万里伏”和“元真君”，带了一行人飞回剑南道。
此行算是赚得盆满钵满。
救了龙女，有一枚九天神丹可得。
找到了吴道继，还招募了崔志道、扬全两人。
这让吴奇感叹。
不愧是京城长安，随便走走就能遇到人才。
下次还来。
三百五十四章 不如跟我走
吴道继的回归，让整个宗门上下都非常振奋。
如今浮云观总算是有了观主坐镇，而且元婴修士也足以镇得住许多宵小。
“观主历练修行有成，可喜可贺。”严长老笑道。
“马马虎虎。”吴道继则是说：“倒是苍老了不少，师弟辛苦了。”
两人对视一笑，显然早有默契。
接着严长老才开始说起这几年的变化。
吴道继换上了一身崭新道袍，沐浴更衣，系发束冠，此时也摇身一变，慈眉善目，颇有几分道门高人的神态。
陈皋等门人齐聚一堂，都在聆听观主教诲。
唯有吴奇，此时却在外面。
他沿途已安排好了崔道成和扬全的事情。
崔道成的加入，在与白玉箫简单聊天之后，就引起了白玉箫极大兴趣，胸中有无文墨，只需谈得稍微深入一点便知，他们本就遇到新书瓶颈。有了崔道成这学院派学者的加入，三人各有角度，思绪碰撞，顿时活络了起来。
扬全则是由李宓调教，此时正在龙鲤的水缸处，李宓在给他做初步的讲述。由于扬全是第一个入伙凡人，因此也需要耗费多一些时间，让他避免一些风险。
吴奇本人与龙女在树荫下。
“这是承诺你的九天神丹。”
敖姝张开手，掌心有一枚橙色丹丸，其外面包裹了一层蜂蜡，蜂蜡上贴了一张符箓，以锁住丹药灵性。
吴奇却没有接着丹药：“为什么是我？”
“其他人不会去，也不愿意冒险。”
敖姝声音平缓：“不是所有人都敢闯长安国子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画圣。他若不想，没有人能走入他的周围。”
吴奇点点头。
“放心，这是货真价实的龙相九天神丹，哪怕珉水龙宫，如今也仅有一枚。原本想要用这枚丹去救顾湘的……”
敖姝淡淡道。
吴奇反问：“我拿了，你不就没法突破到真人了么？”
“哪怕是龙相丹，也仅能锦上添花，无法雪中送炭。”
她脸上有几分惆怅：““俎龙孙”所铸天魔之身，让我斗法强于大多元婴修士，同阶之间，几乎无往不利。但有得必有失，因其存在，感悟天道总是混乱不堪，难以分离元神，真人之路早已断绝。”
吴奇这才明白，原来龙女一直冰块脸，也不仅仅脾气不好，也有天魔的影响。
为了不混乱，她必须收敛自我，克制自己的一切欲望，变得克制，避免进一步变得纵欲疯狂。
前进不得，后退无路。
敖姝生活在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之中。
吴奇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如跟我走。”
“我有办法助你成就元神真人，但你得相信我。”
“你愿意相信我么？”
敖姝看向吴奇。
她眼里有几分好奇，更多的，是一种迷惑。
“你真的有办法？”
“有，但不能说。我需要你无条件，彻底相信我……否则就没办法。”
敖姝忽然一笑：“你是不是，想要我和李宓那般，成为你的道童？然后用你所掌握的秘法，助我修行？”
“……”
“不是不信你。”
龙女轻声说：“但人各有道，虽然眼下我无路可走，但也不愿意变成你的依附。”
“说来奇妙，你我强弱之势翻转，也就短短几年功夫罢了……世间一切，果然难以一言而论。”
吴奇好胜心也上来了。
龙女越是不想，他倒越是想要试试。
“如果说，我不仅让你能突破元神，成就真人呢？”
“仙人五景，有兴趣么？”
敖姝脸色微变。
“天道之下的神位，也觉得毫无吸引力么？”
龙女咬着唇：“哪怕你这样说，我也不……”
“我可以帮你找路子，让你从神枢偏神做起，一年试用期，若做得好，偏神就是你的。正常来说，天道灌注，那便是地仙之境。”
“地仙……”
饶是龙女也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口轻轻起伏。
她手指微微捏紧。
强硬无比的自尊心，以及多年疲惫不堪的强自硬撑，也被这无比优厚的条件压得即将崩裂。
珉水龙王却无法敕封偏神，神位较弱。
“你说话算话？”
“我吴奇，说话算话。”
龙女嘴唇翕动，眼睛盯着地上：“如果你真能做到，我听你的，但你不要胡来……”
“那不要动，全身心信我。”
吴奇温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双方触碰的一瞬间，龙女身体微微发抖。
无常图里。
一座道兵祭坛升起，敖姝站在祭坛上。
灰色石碑上，朱字曰：天魔龙族，妖王后期，五百九十四年修为。
吴奇看向龙女：“明白了么？”
敖姝此时已经有些懵。
她在无常图里，看到了其他道兵的祭坛和石碑，里面有她见过的李宓、黄天，还有好几个她没见过的。
最让她震惊的还是熬夜，南海龙王，正神神祇青品！
敖姝很清楚，要拿到这个层面的神位有多难。
珉水龙王如今也就是黄阶神祇，熬夜这种品级是可以敕封偏神的，还差一步，就能到阴曹地府那一层面的敕封多个正神了。
吴奇所说，能敕封偏神的确不是吹嘘。
“神祇品级到底有什么区别？”吴奇问道。
这一点他都没来得及问熬夜，南海龙宫那几个月彼此都太忙了。
“赤橙黄绿青蓝紫，神祇分七阶。”敖姝调整了一下，稍微镇定下来：“赤橙黄三阶又称下位神，只有一名正神或偏神，由天道敕封，正神仅能敕封神将神兵，所管辖之区域或风物也仅不大的一地。”
“如家父珉水龙王，为黄阶，但依旧只能管辖珉水水系，附近陆地却是无法涉足。”
“绿青两阶，为中位神，所辖之地广袤，神力充沛，绿品可敕封一名偏神，青品可敕封两名偏神，到这一层面，已经是名镇一方的强力神祇。”
“再往上，则是上位神。”
“蓝阶神祇非常稀有，目前已知，只有阴曹地府一处，其他蓝阶的古老神枢，如风伯、雨师、雷神都因各种缘由，已跌落品阶。”
“紫阶神祇，唯有天道成型之初有设立五处，即五方天帝，即东方天帝帝俊（伏羲），南方天帝炎帝（神农），中央天帝黄帝，西方天帝少昊，北方天帝颛顼。五方天帝统领众神，其中又以中央天帝为首。”
“只是后来五方天帝先后成为至人，超脱于天道，从此五方天帝神枢封闭，不再有天帝诞生。”
“因此目前，阴曹地府就是婆娑世界最高位阶的神枢所在。”
“神祇位阶也有升降，根据其管辖之地的神力品秩反馈就能判断，大体是要依照天道行事，并且确保一方安稳繁荣……只是要在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保持平稳，很不容易。实际上都是降多升少。”
吴奇这么一听才明白。
难怪之前幽王们总是盯着阴曹地府，那地方是天道之下最强神枢，作为幽神也是最好的地方。
不过攻略的难度也是最大。
吴奇深有体会。
获取神位非常艰难凶险，竞争之激烈远超常人想想，但一旦成功回报也丰厚得离谱。
三百五十五章 落后就挨打
放了话，就得履行承诺。
吴奇让龙女先去一趟南海，必须进入神枢，才能被敕封为偏神。龙族从水下行动，大唐朝廷在水下却是没什么办法，以龙女的本事，最多一个白天功夫就能跑个来回。
另一边，吴奇还需要完成一些筹备。
他先去了东庙。
五年不见，东庙香客变得多了许多，里头供奉的道君像依旧好端端伫立。只是看到这么多求神拜佛，忧心愁愁的百姓，吴奇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求神保佑今年全家平平安安，犬子当兵在外不要碰到幽鬼……”
“但愿今年田里年谷不要再歉收，都不够交税的粟米……”
“希望老天让我再找到一个采药向导，现在妖类都不敢做了……”
……
以前也有人来祈福。
但种类大抵是求子求财，那是普世价值。
如今却是能明显感到，香客们焦虑担忧，对生活充满焦虑和惶恐，朝廷与幽鬼的对抗升级，已波及大唐境内每一片土地。
夜叉黄四郎一见吴奇到了，顿时兴奋地过来。
“尊者，您终于回来了！”
夜叉笑得露出獠牙。
“辛苦你了。”
吴奇看了看黄四郎。
夜叉如今已是妖兵后期，一百六十二年修为。
三清像的吸纳香火能力变得更强，除去每日摄取的游历香火外，像上还储备了一百二十份香火。
黄四郎道：“这香火一部分是百姓们愿力而生，一部分是小妖斩了两个为非作歹的妖将，这还是九千王帮了大忙，否则未必能拿下……”
“很好。”
吴奇左右看去：“九千王呢？”
“小妖在这。”
一只老鼠顿时变化出尖嘴猴腮的少年模样来。
鼠妖眼尖，当即拱手：“恭喜道爷，已是元婴大修士！”
它心里也高兴。
吴奇越强，这浮云道场越是稳如泰山，世道越是混乱，越是需要强力修士坐镇。
然而吴奇的话却让九千王脸色一变。
“道爷还要走？”
“不错。”
吴奇看向九千王。刚才他就从黄四郎那得知，九千王的确是兢兢业业，低调行走，扮演了昔日炰烋的角色，替人与妖鬼之间搭建了一个中介桥梁。局势紧张的如今，它变得非常繁忙。
“你帮了黄四郎，又一直在维护道场，这两个拿着。”
吴奇从三爪奁里取出一枚戒指，一副筷子。
九千王双手接过，一看，嘶地倒吸一口冷气：“这……都是法宝，道爷这太贵重了，小妖不敢拿。”
盛世法钱，乱世法宝。
和平年代，法钱是最好的硬通货，随着国运增长，价值越来越高。
到了动荡时期，国运受影响，法钱便会贬值，就如民间铜钱一样，然而法宝此时却是更有普世价值，不论妖魔鬼怪，都认。此外还具有极强的自保作用。
法宝总是没人嫌多的。
他一咬牙：“小妖想要跟随道爷，如黄大哥一样，为道爷鞍前马后！小妖不要这法宝！”
这想法九千王早有，只是他也晓得，自己修行身份都很低微，实在没有底气。
吴奇道：“入我门下，需按我规矩，你可想好了？”
“小妖一切都听道爷安排。”
吴奇点点头，当即也将九千王收为地煞道兵。
九千王，妖将中期，一百二十年修为。
吴奇心说来的正好：“那你便接替黄四郎，先驻守此处三清像，注意收集成都府的情报。”
“遵命！”九千王点头如捣蒜。
“法宝你也拿着，两个黄阶下品法宝罢了。”
吴奇随意道：“这戒指名为“幻光”，能营造幻境，可用于隐匿和掩护；筷子叫做“梜枝”，可化作两棵大树，彼此交缠，形成一方树屋，做一方洞府。很简单。”
从南海秘境获得了里面众多修行者收集多年的近百件法宝，虽然品秩大多是黄阶下品，但用来送人是最好不过。
九千王看着手里两桩法宝，心情却是激动不已。
果然跟着道爷是跟对了！
这才叫阔气！
而且这两个法宝很适合自己。
吴奇叮嘱道：“如今多事之秋，机灵点，看到风向不对，就先躲起来，安全重要。”
“是，属下晓得，尊者费心了。”
鼠妖少年点头如啄米。
吴奇笑了笑：“这方面我倒是不操心，好好修行，这里的香火全供你修行，以后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又稍微叮咛了一番，吴奇带了黄四郎一路返回浮云观。
“四郎，如今下一步有两个方向，看你选哪一个。”
“一，继续镇守三清像，去武当山小莲峰。”
“二，去南海，到南海龙宫当个神将，修为大概是元婴，有神力灌注。但当神将，就得维护龙宫、南海秩序。”
黄四郎毫不犹豫：“尊者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吴奇道：“那你去龙宫，正神熬夜，偏神李宓，你当神将，也算互相照应，免得将不知兵。”
“是。”
如此一来，大半个龙宫都是自己人了。
万岁山如果再不安稳，想要玩什么花招，也有制衡的手段。
……
傍晚时，敖姝终于回到了成都府。
无常图里，祭坛石碑上的字迹也陡然一变：天魔龙族，偏神神祇青品，五百九十四年修为。
在南海领域尤其是龙宫之中，敖姝有天道加持，战力已等同于地仙——神祇一道都是如此。
不过出了南海，她实力就大幅度下滑，仅真人初期。
与她同行的还有妹妹阿锦，如今敖姝已为道兵，以吴奇为主，因此事前也对吴奇做了解释，希望得到支持。
阿锦为珉水龙宫成员，这次去南海一看，也是方便后续南海与珉水之间的联动合作。
道兵首席参谋李宓对此非常赞同。
她也表示：“尊者，我们海外有神祇，但内陆却还是需要可靠的盟友扩大影响，珉水同样是龙族龙王，又同属水神，有对抗幽鬼、经营治理的丰富经验。是一个天然合适的盟友。”
“不急，先开个小会。”
吴奇挥手，召出了道兵核心决策成员。
重阳、小张。
加上本在的李宓、敖姝、黄四郎，人就已经齐整了。
“大家都知道，过去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在保持原则的基础上最大程度摄取香火，以稳固自身实力。通过三清像的驻守，完成香客祈愿，斩杀幽鬼等多种办法，一直在摸索尝试，以找到最合适我们的路线。”
吴奇缓缓道：“我们也经历了许多坎坷磨难，有过错误决策，有过激进动作，但整体还是坚持了一直以来的风格，低调、稳健、果决。”
“现在，我们到了另一个阶段，方针部署也需要随之变化。”
“首先，还是说最核心的香火问题。”
“香火当然要继续加大力度，此前驱逐蝗灾达到了一个香火获取量的峰值，因此接下来我们也将重点放在应对这些危急百姓的天灾上，普通人是香火最大、最值得信任的基础。”
“请诸位牢记，我们接下来的核心行动，将是围绕着最多的普通人进行，为他们谋取福利，解决切身灾难，换取我们应得的香火。”
吴奇强调：“我们的方式，难度大，周期长，但回报丰厚，而且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事实上的直接竞争者。”
“这是一个长期过程，是一条腿。”
“在此基础上，过去零敲碎打的方式，已不适用于如今越来越复杂的婆娑世界。”
吴奇顿了顿，沉声道：“我们的另一个目标是南海神市，这是第二条腿。”
“稳住南海局势，南海神市能成为一个新的利益共同体，一个崭新的平台，在此基础上，尝试拉拢一部分神祇、宗门，威慑幽王。”
太岁幽王主导的幽王攻势，有一个明显的风格：不断试探，专找弱者下死手，再不断蚕食婆娑世界的势力。
阁皂山之灾，就是一个前例。
落后就要挨打，现在也不例外。
三百五十六章 这个龙王明明超强却过于谨慎
星夜。
龙女以腰带法宝“黑浣绦”，带着吴奇着府河一路赶赴珉水主脉，拜访珉水龙宫。李宓与阿锦则是钻进避水兽肚子里，从水下前进。
如今朝廷政策收紧，各地都在严查来往妖鬼，但半夜倒是无法封锁水路，一路上虽然可见岸边驻扎的官兵，但悄然通过也还是轻而易举。
“尊……尊者。”
敖姝虽然开头对这个称呼很是生涩，但说了几次后，慢慢也熟练起来，变得轻车熟路。
“此前那茶盏，却是茶圣送我，作为替他煮茶三年的谢礼。”
吴奇倒是猜到了几分。
最早的时候，敖姝还是蜀县监幽卫司都尉，她当时建六道庙，就对里头的陆羽像特别关注。
“能随茶圣煮茶，也是你的机缘。”
龙女有些尴尬：“其实不是……是家父去说清，找的茶圣，大约是两百多年前，那时我还是结丹境界。”
吴奇语塞。
好家伙，走后门都走到茶圣那去了？珉水龙王路子有点野啊……
“当时茶圣尚未离开这一方世界，也在游历大江南北，家父找了人情，让我能随茶圣煮茶三年，作为茶侍。”
龙女回忆道：“许多人都认为，是大唐鼎盛期，即一百年前，茶圣才登临至人，超脱天道而去，其实我还跟随茶圣时，他就已找到了那一缕契机……”
“婆娑世界天道多年补缀，神枢交错，比起最初的飞升超然，如今难度已远超当初。哪怕茶圣即将突破天仙之境界，也依旧并无十全把握。”
“因此他选了另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
“找一方神枢借道。”
“幽王觊觎天道之下的神枢，也是为了找这一缕机缘。”
“昔日，最早以神枢之力突破天道的，便是五方天帝，这五位是神祇顶点，无人超越，祂们便是以此法，重现天道之前先天鬼神摆脱婆娑世界之能。”
“不过因天道修补完善了太多，加之五方天帝这样的紫品神枢不再重开，就必须以另一种方式，突破天道对神枢的限制。”
她顿了顿，对吴奇轻声道：“那便是幽冥。”
江上夜风徐徐，龙女撩了撩耳发。
此时的敖姝放下了过去，坦然接受天魔之身的自己，又突破了压制自己修行之路的桎梏，眉眼间显得轻松而惬意，脸上带着浅浅笑容，看得吴奇都有几分出神。
高冷上司冰美人，稍微改变，又变作一温柔小姐姐。
可见只要人漂亮，适应性很强，怎样都是美的。
吴奇忍不住道：“你真好看。”
龙女脸上微微一红，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吴奇则是摸了摸下巴，上下左右端详了一番龙女。
他脑子里浮现出另李宓的形象来。
两人底子都是极好，只是李宓喜欢画妆，经常有百变模样，热衷于变美和寻找美的兴趣，性别倒是不重要……当然，这和她孽龙好色本性也有一定关系。
龙女却一直克制压抑自己，哪怕略施粉黛，也都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庄重严肃，反而是在淡化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
她大多以朱领黑衣姿态面相众人，内里将胸部和臀部线条收紧，外在更是一脸淡漠，不苟言笑，让人不敢靠近。
只是眼前，敖姝卸下心防，就显出本来的几许温柔。
“以后不用刻意装作凶巴巴的。”
吴奇笑道：“回到你本来的样子吧。”
“……”
敖姝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小：“我从小就是这样子……父亲让我一定要端庄威严，这就是我本来的模样。”
吴奇脸皮抽了抽。
原生家庭教育太严，也是个问题。
“也行，怎么舒服怎么来。”
吴奇只能说：“不过只有我们自己人在的时候，多笑一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敖姝不敢和他对视，有些局促：“尊者请自重。”
吴奇见她这副反差于此前的可爱模样，不由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他低声在敖姝耳边道：“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心跳得厉害，心说，哪来的美人姐姐，可真好看。就是太凶了，估计给我一拳我要哭很久……”
敖姝耳根都有些发红，脑袋埋得更低了。
她声若蚊蚋：“尊者不是喜欢李宓那样的么……”
“怎么会。”
吴奇随意道：“李宓我一直当一个小妹妹，根本没有别的任何感觉。”
诚然，李宓是一个才貌俱佳的美少女大小姐。
但看过她在床上没个人型打呼噜的模样，干饭时越来越狂野的姿态，还有对漂亮小姐姐、小妹妹的搂搂抱抱贴贴……看多了，就毫无感觉了，只觉得是半个女儿，半个妹妹。
相比起来，禁欲系的敖姝却是有着一种属于大人的吸引力，哪怕她不断弱化自己的女性美，刻意与所有人保持距离，但反而有一种矛盾之美。
另一个参考物是。
身体不会说谎。
看到李宓，吴奇只想掐她脸。
面对敖姝时，吴奇总会想，给她换上一身稍微艳丽一点的襦裙，想来应该更迷人。
不过吴奇见敖姝反应这么大，也不敢再开玩笑。
“还是说正事吧。”吴奇收敛心绪。
敖姝这才长出一口气。
她掩饰般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这才说：“幽王有一条最快的捷径，那便是占据一方神枢，继承神位而成幽神。”
“如此一来，神枢既能通天道，又可入幽冥，作为婆娑世界的修行者，就能以幽冥作为中转，而跳出天道制约。”
“原来操作是这样的……”
吴奇顿悟。
敢情就是偷渡，先去幽冥，再辗转出去。
龙女道：“茶圣就找到了一个最适合作为跳板之地。”
“阴曹地府。”
吴奇一愣：“泰山地府？慢着，泰山府君，是幽神？”
惊了。
内鬼竟然是地府！
难怪对鬼的管辖是如此拉胯。
“是上一代的泰山府君。”敖姝肃然道：“上一代府君，来历也不简单。”
“祂身份少有人知晓，但茶圣说，祂来自幽冥，名为“折狱幽王”，本是幽冥中擅长管辖幽鬼，赏善罚恶，极有法度。”
““折狱幽王”是上一千年幽劫的幽王之一，只是祂的经历有些特殊，进入婆娑世界不久，就被天道敕封为新的泰山府君。”
吴奇惊了。
这钦定神祇就离谱，婆娑世界就找不到一个能当泰山府君的吗？一个幽王，直接被天道封神，这像话吗……
“……这件事的确有点匪夷所思，茶圣说起来也都啧啧称奇。”
敖姝也都说笑了：“想来“折狱幽王”的确有着无语能比的能耐，几百年前，阴曹地府的确是统摄天下之鬼，一切都井井有条，鬼钱也是由折狱幽王发行的，做出了一系列的制度改革和完善。”
“茶圣也时常去与折狱幽王饮茶论道，祂是幽王之中少有的秩序捍卫者，成为正神后脱离了虚幽王的影响，其实已与其他神祇没什么不同，堪称神祇模范。”
“总之，茶圣就是借的阴曹地府之路，从幽冥出婆娑世界。”
“家父恰好，又和“折狱幽王”有一点交情……”
吴奇看向敖姝：“珉水龙王……是幽王？”
“不是。”
龙女沉默了一会儿：“家父其实是在“折狱幽王”之前，更早一代的泰山府君。家父主动辞去泰山府君一职，找到了折狱幽王，退位让贤，这才让“折狱幽王”能够入主地府。”
三百五十七章 老牌神祇
吴奇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
好好的泰山府君，珉水龙王不当，竟然主动让贤，给“折狱幽王”来重振地府，偏偏到了珉水当一个连偏神都敕封不了的小神。
该说格局太大，还是志向太小？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正是因为和折狱幽王这份交情，作为上一代前辈，给折狱幽王铺平了路。折狱幽王投桃报李，让茶圣带敖姝几年，于是人情传导就完成了闭环。
吴奇不由想起很早时候，鬼市一战中，大幽“暗”说过的一句话。
——修行修的不就是一个人情世故么……
它说的有一定现实依据。
三教宗门中，能如姬湛一样行事无忌，一切随心的才是极少数。
大多数人都是如陈皋那般，小心经营着不大的人际圈，寻找机会，减少树敌。
幽王彼此间，大幽与修士间，也有这般默契。
就连高高在上的神祇，也是互相利益交换，形成一张不到层次根本看不见的网，彼此之间各有关联。
幽王可以是神祇，变作天道捍卫者。
仙人也会皈依幽冥，化作婆娑世界最危险的敌人。
道君亦正亦邪，香火之道全看个人原则和意志。
难怪修行界前辈们都说，越是修为上涨，越是步履艰难，危险总是在侧。
说起来，自己也算既得利益者。
吴奇个人对此很不爽，但也不得不接受客观存在的现实。
他梳理了一下思绪，又好奇道：“龙王为何不愿意当泰山府君？”
“压力太大。”
龙女的回答十分直接：“父亲曾说，距离天道越近，越是谨小慎微，因天道变化难以捉摸。而天道更易，受到波及最大最快的，就是品阶最高的那一群神祇。”
“过去是五方天帝，后来就是阴曹地府。”
“阴曹地府有十殿阎罗与七十五司，十殿阎罗至少都是偏神，七十五司各有神将坐镇，由于地府品阶为神枢七阶之中蓝阶，能敕封三名正神，因此神祇、属神、神将神兵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派系冲突严重……哪怕是泰山府君，管辖调度难度也极高。”
“稍有不慎，就是泰山府君的失职。”
“这也是为何作为最高神位之一，阴曹地府更换泰山府君却最为频繁，最多五百年就要一换，很难连任，昔日曾有不到三十日就换了的府君。”
敖姝叹了口气：“家父因此早有弃了神位的打算，准备另觅一处地方。”
“最后家父选中了这珉水水系，一来龙族天生亲昵江湖河海，二来此地处于腹地丘陵，兵戈之乱较少，接壤的神祇也不多。”
““折狱幽王”进入婆娑世界后，就被家父看好，其统御幽鬼得度，并且法度森严，一向严禁麾下幽鬼作祟，他听命于上一幽劫的“解幽王”，一直在训练整顿数量最多的径幽。当时的幽鬼行进犹如军队，与修士的对战凶狠有序，非常难缠。”
“家父通过种种办法，不断劝说下，“折狱幽王”这才同意成了泰山府君。”
““折狱幽王”也的确展现出其才能，连任了两届泰山府君，祂又被天道敕封去了鬼庭任鬼庭之主，管辖鬼庭的旧日神祇和一些鬼神，那里环境更加凶险。”
“不过家父说，“折狱幽王”天生就热衷于整顿秩序，对此倒是非常喜爱……”
吴奇听得心中佩服。
这一石二鸟之计，偏偏又是阳谋。
既选了一个合格的泰山府君，又大削弱了幽王阵营。
珉水龙王是个狠角色。
“春秋时，家父就已获得了珉水龙宫的神位，此后才与亡去的家母生下了我、虬须、湔堋、阿锦……从此之后很少露面，直到二十五年前，太岁蛊惑虬须袭击珉水龙宫，父亲才再次出手。”
敖姝脸色微微一黯。
吴奇知道，她肯定是想起和弟弟虬须妖王自相残杀的事。
虬须妖王身死梦破，敖姝失去了弟弟，也变成了天魔之身。
这场对决没有赢家。
吴奇问起一个关键问题：“龙王大概是什么实力？”
敖姝道：“珉水龙宫是黄阶神枢，正常来讲，家父在珉水之上的实力应是地仙。”
吴奇忽然想起：“在成为泰山府君之前，龙王又在何处高就？”
敖姝略略回想了一下，开口说：“更早时，家父在东海龙宫曾接连任神将、偏神，后来才得到机会，进入雷部，又在雷部一府二院三司中，任二院之一五雷院院长，为正神。”
“此后才被天道选中，敕封为泰山府君。”
吴奇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神祇升迁路线简直一步一个台阶，堪称天道培养的核心神祇干部……一个经验丰富的长者。
吴奇这时候突然有点虚。
“那个，我是不是该准备点什么见面礼，空手过去，感觉不太好。到底龙王喜欢什么？好歹带点东西去，才符合礼数。”
敖姝脸上有几分茫然。
她忽然啊了一声，眼睛一亮：“如果可以，尊者就做一道菜吧。”
“送菜上门？这样好吗……”
“很好的。”
敖姝解释：“尊者上次带到天牢里的那碗葱油面，开始只觉得美味，但后来才体会到，其中连同天道之力。”
“吃过之后，感觉整个人浑身轻松，昔日种种沉重都霎时烟消云散，从未有过的体验，就仿佛是才到结婴时那般，能触碰到天道玄妙，堪称美妙。天魔都被这股力量沉睡了，此前不间断的痛苦终于得到了暂时消失。”
龙女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她似乎正在习惯多多微笑。
吴奇则是略显自得道：“这是我的神通“布膳天下”，本身与大道“食道”相合，但每种菜只能做一次，越是不曾出现的菜式，越是能引起天道之力。”
敖姝一愣：“也就是说，尊者再也不能做葱油面了么？好可惜……”
“无妨，食物总是不断在推陈出新。”
吴奇笑眯眯道：“只有你能吃我做的葱油面哦，那是专属你的食物。”
敖姝有些慌张，盯着水面：“那尊者做鱼吧？这里是河，有很多鱼，我去抓。”
“不，这次咱们做个新东西，帮我打个下手。”
吴奇从三爪奁里取出一物。
敖姝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奇怪的器具，它看起来像是一个釜，但盖子上有一个凸起的小帽子，通体银白，看起来是某种极品陨铁所铸。
“这东西，叫高压锅，虽然在其他地方算不了什么，在这里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宝贝了。”
吴奇笑笑：“今日我们做的菜，名叫萝卜炖牛腩。”
“我需要牛腩，也是牛的胸口肉，记得要肥瘦相间，新鲜最好，然后是白萝卜，其他佐料如花椒八角，我这里有……”
敖姝一一记下，化作一道黑光，去找食材去了。
三百五十八章 礼物
珉水之下，不可探之处有一座宫苑。
这宫苑核心处是一个巨大四合院，四合院独立于水中，唯有院子所在地一片干燥，周围则是湍急河流，不少鱼虾都在里面游曳，但就是无法进入院子所在的区域。
院落中央有一座珊瑚所铸的小亭子，亭内，男人坐在一张竹椅上品茗。
阿锦站在他面前，身体站得笔直，手指捏紧，有些微微紧张。
“父亲大人，这位就是李宓，是湔堋姐姐之女。”
珉水龙王看似三十岁出头，竹簪白布束发，着右衽束腰长袍，黑领边饰缀红点，衣角垂至膝盖，脚踏方头履，看起来十分清爽。
他面目温善，双目有神，唇上有两撇八字髭，下颌有一缕短须，抬手投足间，丰神俊朗。
唯一有些古怪的是，龙王头顶浮现出一道白色光圈。
“湔堋的女儿啊……”
珉水龙王脸上露出缅怀：“她是个好孩子，可惜，被那个男人骗跑了，为了一时欢愉，却是可惜了。”
“虽然你血脉并未复苏，不过也不妨，反正我珉水也非敖氏正统。”
他看向李宓，温声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应该很苦。”
“从此以后，就住在外公这儿，外面哪怕打个翻天覆地，这里也平平稳稳。”
李宓小声道：“我还要跟尊者去南海呢。”
外公两个字，她就是说不出口。
“吴奇么？”
珉水龙王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会让他同意你留下的。”
“外公会和他好好谈谈。”
李宓看了看阿锦。
阿锦也一脸无奈。
她们两本以为，吴奇和敖姝本会在此之前抵达，没想到了珉水龙宫，结果到现在都没看见人影。
“你姐姐在哪？”
龙王看向小女儿阿锦。
阿锦吞吞吐吐道：“大概是水上有点堵……最近朝廷监幽卫查得厉害。”
“只要不是又拐走我一个女儿就好。”
龙王忽然看向前方：“来了么？你们两个孩子回避一下。”
他一挥袖子，阿锦和李宓就消失无踪。
一男一女，破开水流，落在院子里。
珉水龙王看到大女儿时目光微动，他能敏锐感觉出，女儿和之前有了不一样的地方。她身上有一股天道的气息，而且天魔之身也被某种力量压制了。
他只是有些奇怪：“南海龙宫偏神……为何是南海？”
神祇之间能互相识别。
敖姝面对父亲，恭敬得体：“父亲大人，女儿是得吴奇先生的帮忙，目前忝为南海龙王陛下属神，特来告知父亲大人这一喜讯。”
珉水龙王眼里更多是忧色。
他有很多话，但却说不出口。
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制止女儿踏足神枢呢？
几个孩子，各有志向。
虬须恭敬，但他野心最重；湔堋温良，最珍感情；阿锦乖巧，却是最容易遗忘。
作为一众孩子之首的敖姝，本是最不让珉水龙王担心的。她独立、自主、自制力强、对修行有着一种偏执疯狂的坚持，可一直对自己的欲望压抑太厉害。
可现在，这性格也让她必定会朝着更高处攀爬。
龙王只能将目光投向另一个人：“吴道长真是年轻。”
吴奇不敢多接招，这位可是多年神祇经验，什么人没见过，走常规套路自己必输。
他直接简单粗暴地出招：“龙王陛下，在下这次是受南海龙王陛下所托，来此邀请，南海神市十日内就将开启。珉水若有兴趣，不妨派人加入……”
“南海神市？”
珉水龙王眼里闪过一道弧光：“神祇经商？想要获得人望与各种灵物聚集？”
到底是老神祇，一语点出关键。
“不过，这样做的风险很大，极可能引来幽鬼，也会破坏既有秩序，哪怕是最荒凉的岛屿上，也有生灵存在。神祇的职责之一就是不干涉辖域之内的生灵生存，这样做，会遭天道惩戒。”
“你们的措施是？”
吴奇心里警惕，对方这话里有话，布了一个暗勾。你们两个字，就是在试探自己和熬夜的关系。
他不接茬：“南海龙王陛下有一种宝物浆糊虫，能在海上凭空成市，不会影响南海之中本来既有生灵，也不必去占据任何既有岛屿。”
“哦？有点像是息壤。”珉水龙王思忖：“不过息壤可不敢这么浪费……倒是有趣。”
敖姝也开口说：“父亲，女儿也与南海龙王陛下谈过，陛下认为，如今是中土风起云涌之时，也是危险与机遇并存。”
“一来朝廷加大约束与限制，妖鬼在大唐很不好过，必然会想要另觅他处，有神祇坐镇的南海，若是经营得当，将会是一个很好的接收地。”
“二是南海神市本身是一个平台，以免税招揽各方势力入场，扩大规模，如此有了共同利益，本就是一个天然纽带。稍有见识的二三流宗门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南海，他们会比宗门所在地更加安全，用以避祸最好不过。”
珉水龙王没应答。
他端起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吞吞饮了一口。
龙王看向吴奇：“你喜欢我女儿？”
吴奇心里一紧。
这龙王不按套路出牌啊……
敖姝则是又羞又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正色道：“父亲，还请不要在正事时开玩笑。”
“没开玩笑，我认真的。”
珉水龙王瞥向吴奇：“我很认真地问，你，喜欢我女儿么？”
吴奇只迟疑了一秒：“晚辈的确喜欢敖姝。”
旁边龙女有些手足无措，呆呆站着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龙王又道：“为什么？”
“因为她很美。”
“坦诚。”
龙王赞了一句，又道：“你想和她结为道侣么？”
吴奇此时也没什么负担了：“如果她同意的话，我自然想的。”
敖姝低下头，脸颊泛红，她偷偷看了一眼吴奇，眼神温柔如水，但转瞬即逝，她装作在看脚下。
“那没事了。”
龙王突然露出笑容：“既然是这个关系，那这件事，可以谈。”
吴奇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不愧老江湖，龙王根本不接自己招，而是从敖姝入手，反客为主，先设立场，再考虑做不做。
敖姝则是脸色微恼，非常严肃地提醒：“父亲，这是南海与珉水两处神枢的神祇事宜商谈，还请父亲不要再掺杂个人问题。”
“家事即国事即天下事，世上哪有彻底泾渭分明的公私？”
龙王毫不在意：“至少吴道长敢做敢说，这一点已比许多人强得多了。若是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胆色说，那很难相信，他能做出什么破局之举来。”
吴奇暗地擦了把汗。
这套路实在是防不胜防，处处是考验。
吴奇这才将高压锅从三爪奁里取出：“冒昧拜访，晚辈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做了一道菜，还请前辈不要嫌弃。”
“哦？这银釜有点意思，里面便是食物么？”珉水龙王见着新事物，顿时来了兴趣。
“是的。”
吴奇将高压锅打开，顿时热气弥漫，里头牛腩浓郁的香味顿时充斥着一片空间。
他用铁勺盛了一小碗牛腩萝卜，将筷子和碗一起递给龙王。
龙王也不客气，筷子一动，咬了口牛腩，顿时眼睛泛光：“好味！软糯香浓，这般醇香如老酒的肉味，此前从未尝到过。有米饭就更好了。”
“有的。”吴奇又提了一竹钵的热腾腾米饭，给祂盛上：“牛腩就米饭，是最搭的。”
龙王就了米饭吃了半碗牛腩，忽然祂脸色古怪地看向吴奇：“这道菜，竟然蕴含大道……”
敖姝这才解释：“这是吴奇道长的神通“布膳天下”，源自“食道”，每一道菜只能做一次，赋予不同的心境，尝之，能借大道以触窥天道奥秘。”
吴奇也说：“做这一道萝卜牛腩，晚辈的心境是‘以和为贵’。”
“好个以和为贵。”
龙王脸上带着几分赞赏：“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哪怕真人与仙人，也能由此安抚心境，内外兼修，最难的就是内。实乃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
“作为长辈，我也送你个见面礼。”
祂手从空中一摘，将头顶光圈摘下，轻轻放在了吴奇头顶:“这件“溟涬海气”送你，多少能帮你挡一挡灾。”
敖姝脸色骤变。
一向抠门的父亲，竟然将这么重要的法宝直接送给了才见第一面的吴奇。
到底是怎么回事……祂转性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