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白虎坛观礼
三日后，武当，七十二峰吐雾山上。
持戒师君殷罗浮冷冷看着面前的两个弟子。
“即是说，你们在龙虎山外找到了沈驹，与九幽山修士一同，对龙虎山两个元婴出手？”
吴奇沉声道：“是，师叔。”
崔佛海在一旁有些惴惴不安。
“很好。”
殷罗浮点点头：“有些剑修的模样。”
他转而看向表情呆滞的崔佛海：“欺软怕硬，为剑修大忌。剑心惟一，剑即是心，剑修不必有那么多顾虑，修行一道本就恩怨不断，下山伊始便是走入红尘纠葛。”
“战而不胜，逃而不战，战而不败，不过是三种结果罢了。”
“若是无法守念如命，便难以触碰“剑道”，剑为极致之道，出剑为凶，却因有杀敌、救人、守信、发忿怨、斩仇妒，因此一剑万生。”
殷罗浮罕有地露出一缕笑容。
“以从绝处读剑气，亦是大多剑修之路。”
破天荒多说了几句，殷罗浮正色：“至于后续，不必在意，龙虎山有任何意见，我武当接着便是。”
他看向吴奇：“好好修行，你，不错。”
“青青，此番观礼，带上他。”
“是，师叔。”
说罢殷罗浮化作黑烟消散。
吴奇对旁边的律首吕青青拱手：“谢师姐提醒。”
此前吕青青就说过，殷罗浮行事一向果敢直接，因此吴奇回来也没有隐瞒，将此番出行前后都讲了一遍。
他只将龙爪事宜稍微润色了一番，说试图炼化龙爪，却发现龙爪已被幽冥之气侵蚀，变成了一头大幽，被自己斩了。
这事九分真一分假，严格来讲，吴奇所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没有讲完整罢了。
殷罗浮对此仿佛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另一点，对吴奇敢对元婴修士亮剑的风格颇为欣赏。
吕青青也客气道：“与我无关，都是师弟剑心通彻，还有崔师弟胆量过人。”
崔佛海那张本就苦相的脸，此时更加愁眉不展。
他总觉得，好像就自己做什么都不对。相比吴师弟，自己就显得怯懦而优柔寡断。
道心不稳。
难怪金丹九转如此艰难。
他开口道：“吕师姐，师弟，我需要一段时日的闭关修行，最近几年怕是不会出关了。”
吴奇道：“祝师兄早日丹成九转。”
吕青青也说：“师弟已悟得天机，静等师弟好消息。”
崔佛海拱手，驾起“双鲤牍剑”飞往住见峰。
于是又只留下吴奇和吕青青两人。
吴奇问道：“师姐，殷师叔刚才说的观礼是？”
“便是龙虎山与青城山之争。”
吕青青解释道：“几日前，龙虎山掌印长老傅兆卿代天师下帖，说白虎坛开坛在即，九天神丹即将出炉，邀武当山、阁皂山、茅山三大道门十二月初一于龙虎山观礼。”
“帖中还诚邀三大道门门人弟子到时切磋比试，以术证道，繁荣道门。”
吴奇听得皱眉。
十二月初一，恰好是青城山登门斗法之日。
同天，龙虎山请其他三大道门来观礼。
关键在于，九天神丹出炉，这可是能让元婴大修士蜕变为真人的丹中至宝，其他三宗难以拒绝。
若是能借此交换到一枚，就有机会让宗门里再诞一名元神真人。
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吴奇缓缓说：“龙虎山是以这种方式，告诫诸道门，他们仍旧是天下道庭……同时以三大道门对青城山施压。”
“师弟聪慧。”
吕青青轻声道：“便是如此。因此我武当也要派出门人观礼，掌教已定，观礼门人以朝金顶护法杜真人为首，派出两名授箓师君，三名道传弟子，五名真传弟子。”
“两名师君里，其一便是殷师叔，另一位是文师叔。”
“道传弟子则由殷师叔选定，现在定下你我二人，还剩一名待定。”
吴奇有些讶异：“另一位文师叔没有意见么？”
“文师叔炼丹制药，食长峰的种种丹药，其中一部分就是文师叔所炼制。因炼丹不易，且需要耐心与心性，一向是从真传弟子便开始培养。”
吕青青解释说：“文师叔更看重真传弟子，因为他们具有更多可塑性。此番文师叔选定的是真传弟子，殷师叔定下道传弟子，他们早已商量过。”
吴奇却觉得不太妙。
道传弟子就自己和吕青青两人，过去不知道顶不顶得住。
还有一个问题。
虽然殷罗浮这种骑脸嘲讽的风格让他很欣赏，但问题是龙虎山治不了殷罗浮，还治不了自己这个结丹么……
换位思考，若自己是龙虎山修士，看到此前才坏事后跑路的修士再度大摇大摆过来观礼，必定要给他好看。
吴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一趟，有可能是龙潭虎穴。
“师姐，可不可以不去？”
“师弟玩笑了。”
吕青青随意道：“如此机会，不去不是太可惜了。”
吴奇强颜欢笑：“其实师弟我啊，修为尚浅，还是在吐雾山上多多修行，过去万一遇到其他宗门弟子挑战，若是输了就丢脸了。”
“无妨。”
吕青青不以为意：“输了便输了，有输有赢很正常。”
她展颜一笑：“师弟是怕到了那边，被龙虎山修士穿小鞋罢？”
吴奇笑容腼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
“不必担心。”
吕青青安慰说：“此次是由杜真人牵头，我武当山真人只有四位，但不论哪一位，都不可小觑。若有元婴修士插手，自然有殷师叔处理。师弟只管对付结丹修士，想来问题不太大。”
“再者，殷师叔已定，师弟想不去都不行，哪怕只剩半条命，也须去观礼。”
她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
既然无法反抗，吴奇就只有转换思路。
从好的方面看，武当虽然不怎么热衷于名气，但风格刚烈悍勇，被蹬鼻子上脸好像还没听过。
剑修死亡率为什么居高不下？
大多情况是因为头太铁……
坐镇七十二峰的护法“剑魄”杜慈心带队，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只要不落单，想来问题不大。
毕竟，这次青城登门挑战龙虎山，相比而言，沈驹和龙爪根本不算事儿。
……
吕青青临走前，问了一个较为私人的问题。
“沈驹已有死志，为何你还要强行劝告？”
“师姐，若一个人有死志，是难以被劝的。”
吴奇道：“我只是告诉他，他其实可以别的路走，死并不是一种解脱手段，只是自我放逐罢了。”
吕青青似乎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完全听懂。
“师弟好好准备，十日后出发。”
吴奇点点头，目送吕青青御剑而去。
沈驹决绝之时，让吴奇想起了炰烋。
他只是不想又有一个人陷入同一个绝境。
孟长歌说，一条路走不通，换一条路。
不论他为人如何，这话吴奇是赞同的。
第一百八十章 主人不在家
回到吐雾山，吴奇一天之内被王旸、谢白象接连拜访。
王旸消息灵通，听闻吴奇是此番观礼弟子之一，特来道喜。
他也告知了吴奇另一件正事。
“此去可观摩九天神丹出炉，是一个极好的机缘。”
王旸神神秘秘道：“阁皂山的师兄师姐曾说，虽然天下丹药大多出自百草园，但唯有寥寥几种神丹，阁皂山依旧不曾复刻炼制出来。其中九天神丹最有名气。”
“白虎坛为龙虎山宝地之一，本不对外公开，但此番允许观礼出丹，师弟一定不要分神。”
他解释说：“天、地、玄、黄四阶灵物，九天神丹为极其稀有的地阶，可媲美先天灵宝。再往上的天阶，已是服食登仙的传说之物，唯仙人可炼。”
“九天神丹为不容于世之物，丹成时会历经天劫，天劫虽是劫数，却与天道相连。”
“在侧观摩，便可以天劫一窥天道，或者说，天道之中的三千大道，对每个修行之士都是一场机缘。”
“正所谓‘先天灵宝分天地，后天法灵定玄黄’，每一炉九天神丹都有不同，渡劫时，丹魄还会吸先天一炁入腹。哪怕是观礼，也会得窥天道一隅，非常难得。”
王旸眼里都是羡慕：“师弟一定要把握机会，不要浪费了。”
“谢王师兄提醒。”
吴奇这才明白。
难怪龙虎山敢这么仓促下帖，因为他们知道，其他三大道门无法拒绝九天神丹的诱惑，不得不来捧场。
携裹三大道门，以对抗青城兵锋，这的确能带给青城山压力。
不过吴奇倒是觉得，这种做法显出了几分弱势，不如青城山表现出的谁与争锋的气魄。
谢白象过来，又是另一个理由。
他是找吴奇来切磋的。
吴奇对谢白象很欣赏，此前他被自己法宝与体魄克制，看来似乎找到了反制手段。
两人上了剑台。
谢白象祭起“白龙鱼服”，吴奇掷出“神胜万里伏”。
老样子，神伏叫阵斗将，单对单缠住了对方器灵。
谢白象则是早有准备，双手比出一个古怪剑诀凑在鼻子上，顿时整个人双目泛黑，浑身散发出隐隐白光，气势也变得冷冽而锋锐。
空中与神伏斗法的，又变成了另一个谢白象。
这是他苦思冥想之后找到的一个法子。
移形换位，以本尊以术法对抗神伏，只需将其拖住即可，另一边，法宝面前吴奇的体魄也不再有任何优势。
“白龙鱼服”拟化为谢白象之貌，此时猛地裂开，变成条条银鱼，呈万千利刃冲向吴奇。
吴奇心说好家伙。
这招倒是巧妙。
他以双首蛇卣护住胸前。
银鱼带出银刃狂风，撞得双首蛇卣哐哐作响。
“师弟，撑不住就认输吧。”
那边谢白象应对神伏也有些吃力，手中术法不断白变化，但他自信吴奇必定在自己崩溃前撑不住。
神伏凶悍，是擅长持久战的猛士，但白龙鱼服却是专精于刺杀的刺客，短时威胁而言，白龙鱼服具有压倒性优势。
“不劳费心，我还能撑一撑。”吴奇略显吃力道。
双首蛇卣能挡住一部分刀刃，但还有一部分银鱼刀落在吴奇身体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吴奇能感觉到清晰的切肤痛楚，但并非不可忍耐。
这就是“青龙呪”第一重蛟妖的能力，将躯体锤炼得如同一件法宝。
他躲避和硬抗刀刃，心里无比兴奋。
“白龙鱼服”为黄阶中品法宝，只要自己灵力充足，“青龙呪”加持下，许多法宝都对自己没有了致命威胁。
如今实战正面，肉体的确能正面抗住法宝，不论斗法还是渡劫，都是一个大增强。
除去消耗灵力速度远超之前，也没别的缺陷。
这让吴奇再次感慨，龙族真是得天独厚，不愧是鬼神时期就强势的古老群族。
“师弟，不要再强撑了！”
谢白象术法符箓造诣不俗，以巧导拙，但仍旧被气势汹汹的神伏逼得越来越狼狈，金丹运转已跟不上灵力的飞速消耗。
“我还想撑一撑……”
地上的吴奇咬牙硬撑，看起来几乎站不起来，表情极为痛苦。
谢白象有点急了。
你这是做什么！认输就那么难么？
比身受重伤还要不能接受么？
“师弟，你别这样……”谢白象喘着气劝道，他以幻术再次避开神伏挥来的拳头。
“师兄，我还想坚持……”
“……”
最终，谢白象被小莲峰阵法抛出，因判断他陷入极端危险。
吴奇半跪在地，艰难地咳出一口血来：“侥幸，师兄，承让。”
谢白象看向吴奇的眼神已经变得麻木。
这家伙……是个怪物。
谢白象决定，以后还是不要找这个人切磋了。他有问题。
他御起“白龙鱼服”，头也不回离去。
……
吴奇表演完毕，擦了擦嘴角血。
这也是场面需要，他不得不咬破嘴，吐点血，不然不太给谢白象面子。
毕竟如今是同门师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客观来讲，谢白象这一斗法战术调整很漂亮，一招巧妙的田忌赛马，让吴奇原本巨大优势变得极小。
最后还是神伏的持久战能力一锤定音。
否则吴奇想要迅速拿下谢白象，就只有以道君符这一招。
只是可惜，如今吴奇有“青龙呪”加持体魄，却是对方不可能预料的状况。
吴奇盘腿坐下，稍微休整。
看着前方歪歪斜斜的神像，他心里一阵惋惜。
明明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
黄天坐镇其中，不能说服他，就没法得到这一尊三清像。
吴奇突然灵机一动，再度进入无常图的抟土祠，和黑白君打招呼。
“黑白君，在么？”
“不在哦。”
“……道友真会开玩笑。”
“主人真的不在。”
那边认真地说：“我是主人的仙器“断舍离”，主人正在救治伤者，还请黄道君稍等哦。”
明明是黑白君的声音，却硬要说自己是仙器之灵。
吴奇总觉得这是黑白君的某种扮演癖。
于是他试探道：“断舍离……我可以叫你小离么？”
“可以。”
“既然黑白君道友在救人，你是道友仙器，那找你想来也是一样。”
吴奇问道：“小离，你知道不死道君么？”
“知道的，鼎鼎大名的道君之一。”
“那为什么还有不死道君的气息残留，他不是被幽王所杀么？”
断舍离那边回答很自然：“不死道君的确被幽王伏杀，但也不算彻底陨落，他的躯魄残骸还留在婆娑世界。”
吴奇心里一喜。
黄天的第一个条件，很接近了。
“不死道君神魂已灭，尸骸被幽王们群起争夺，最终有一名幽王将之夺取融入己身，也就是后来的太岁幽王。”
吴奇呼吸为之一滞。
太岁幽王居然还有这般来历……原来是他占据了不死道君肉身，难怪黄天能感应到不死道君的气息，却又无法触碰到其神念。
吴奇隐隐觉得，或许活跃婆娑世界的幽王们并不简单。
第一百八十一章 强者恒危
吴奇突然意识到。
不对，这不是黑白君。
要从黑白君嘴里获得这些重点情报，绝不会这么容易，得有来有回才行。她也必然会提及那个绕不过去的目的，结为同道。
还真可能是仙器器灵……
听起来，似乎还是一个老实姑娘。
吴奇抓住机会：“小离，你知道么，黑白君所在的“无间幽冥”是哪一位幽王造成的？”
那边几乎不假思索：“是三相幽王的冥府。”
吴奇心脏砰砰直跳。
以一己之力毁掉夜郎古国，夺走夜郎古竹的三相幽王，被黑白君阻击了？
看起来是黑白君陷入了对方冥府，双方进行僵持。
“小离，三相幽王的冥府里，黑白君如今危险么？”
“不危险。”
器灵愣愣回答：“主人只是陷入“无间幽冥”不能出去，正在给三相幽王医治。”
“医治？”
吴奇一头问号。
这又是什么展开……道君不是和幽王是死敌吗？怎么救上了？
那边说：“三相幽王将夜郎古竹融入体内，以缓解伤势。夜郎古竹为先天灵宝，正在不断硬化三相幽王躯壳，将它变成生长所需的补给养分。”
吴奇听得头皮发麻。
先天灵宝和三教记载的，怎么不太一样啊。
这危险性一点不比幽王差。
“先天灵宝这么危险么？”
“是的，每一件先天灵宝都非常危险，能够躲避在婆娑世界，不被天道诛灭，都不是善善之辈。”
那边突然说：“主人救治即将完毕，请黄道君稍做等候。”
吴奇突然有点慌。
他赶紧说道：“小离，我们聊天的事，就不必告诉黑白君了。这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谈，好么？”
“为什么？不能说么？”
吴奇额头上有点冒汗：“这个……正因为没什么不能说的，就不用这些闲聊打扰黑白君了，她要专注于医道，时间宝贵。”
“明白了。”
那边沉默了下来。
吴奇心中一阵忐忑，怎么感觉像是欺骗别人家的小姑娘？
这算什么事儿……
过了一会儿，再次有了声音传来。
“道友久等了。”
“还好。”
黑白君轻笑：“道友来的正好，正想要请教道友一些事。”
吴奇有几分心虚：“只要我知道的，道友尽管问。”
那边问说：“现在婆娑世界还有出世的仙人、圣人或佛陀么？”
吴奇整理脑里思绪：“最后一位有记载的仙人是春秋时的偓佺。他斩杀了侵占神枢后化为幽神的五郎神，此后不知所踪。迄今为止并未有仙人现世。”
“不论第一代张天师，还是其他五道七寺的大修士，有说羽化登仙，但却未见其人，因此难以判断。”
“儒门如今倒还有一位圣人，茶圣陆羽，另有一位亚圣，画圣吴道子。”
“只是这两位似乎都进入天外，不知所踪。”
“至于佛陀……却是很多年没听闻过佛陀转世了。”
与儒道不同，佛门修行的目标在于列位灵山，转世重修很常见。
也有灵山菩萨转生到婆娑世界，重塑果位，或是寻找更进一步的契机。
只是哪怕有菩萨、罗汉转世，外界通常也难以知晓，大多是多年后佛门才说起。
“都没有消息么？”
黑白君若有所思：“倒也正常……算算时间，这一劫最后的大限快到了，幽王不可能再无动于衷。”
吴奇听出了些许言外之意。
难道仙人、圣人与佛陀出没于否，与幽王状况有关？
“道友稍等一下，病人病情有点反复，我需要进行紧急处理。”
等了一会儿，才再度传来黑白君的声音。
“修行界到了元神真人层面，就有一个说法，叫做强者恒危。”
处理病人似乎令她有几分疲惫，语速也慢了下来。
“到了元婴，就已触碰到了天道的边沿，元神期则需领悟自身之道，将其完善。越强的修士，对幽王吸引力越大。”
黑白君咳嗽了两声：“幽王要进入婆娑世界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找到寄存之身，得找到一具寄居阴魄。不论是妖鬼还是修士，只要是婆娑世界诞生的生灵都可以。”
“唯有这般，才不会被天道立即锁定，遭到驱逐。”
“但是呢，如此一来就必须考虑一个优质躯壳，越是强悍的修行者，越是能融入天道，加强己身，便于幽鬼在婆娑世界里构建冥地。”
“幽王寄居不易，千年劫内是否能有建树，和他能获取的躯壳有很大关系……它们对元婴修士没有兴趣，目标只会放在元神真人身上。”
她顿了顿，打了个比方：“这么说吧。一具元神修士的躯体，对天外幽王来说可以说犹如先天灵宝，哪怕进入婆娑世界的幽王，也会用尽一切办法获取。如能获取真人躯体，光是交易给天外幽王都能得到不菲的利益。”
吴奇心里直呼好家伙。
敢情元神真人的身体就是幽王偷渡的必备材料。
“如今五道七寺，哪些修行者可称宗门最强？”
黑白君的这个问题让吴奇着实思索了一会儿。
“强弱与否各有各的说法……不过倒是有几个人物，修行者对他们评价极高。”
“龙虎山一脉张天师，执掌真灵符、雌雄龙虎剑、番天印三大镇山之宝，最擅长劾召神鬼。”
“武当山归剑真人，被称剑仙，未有败绩。”
“青城山的姚长盛也算一个。”
“茅山孙望陆，以天地为符箓，被称为符真人。”
“阁皂山的掌教葛先，葛真人，持有“婆娑丹库”，据说里面藏有世间一切丹药。”
“大唐剑圣裴旻，曾与归剑真人一战，不分胜负。”
他最后说：“佛门与儒门却是不知道。”
黑白君哦了一声，一一记下，这才叮嘱说：“道友最好离这些人远一点，千年劫将近，幽王随时可能对这些人出手。”
吴奇不免心里奇怪，询问道：“我有一个疑惑，看起来幽王很难彻底掌控婆娑世界，那每一个千年劫幽王入世的意义何在？”
“此言差矣。”
黑白君展现出了良好的耐心：“对幽王而言，最好是能将婆娑世界转化为幽冥所属，但这难度极大，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婆娑世界里有仙人、圣人、神祇以及佛陀，实力一点不弱。”
“只是因为天道残缺，幽王会源源不断从外界进来，目前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于是双方都不得不考虑得失，投鼠忌器，维持一个相对的稳定局势。”
“在幽王的角度来看，婆娑世界就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巨型秘境，里面有婆娑世界特有的天道和三千大道，还有元神修士这样的至宝，这些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换成你，你不动心么？”
吴奇立即领悟了其中的点。
若以这种视角来看，婆娑世界就是一个亿万倍南海秘境的洞天。
过去的至人们对幽王视若无睹，倒是有了一个解释。
幽王是另一种异于婆娑世界生灵形态的生命体，他们作为外来入侵者，与原住民的高阶修士会有冲突和妥协……甚至可能也有一部分合作。
像是蜀县大幽“暗”就尝试让自己将它交给青城山，吴奇隐隐感觉，五道七寺与幽王们似乎有某些默契。
“阴曹地府如何？”
黑白君突然问。
吴奇如实告知：“……此前情况就不太好，如今这一劫又被太岁幽王撞击神枢，目前看起来有些江河日下。”
黑白君道：“有机会的话，你帮我打听一下地府，“勾陈书”本是地府孕育的至宝，既然不在你手，或许已经回归了地府。”
“没问题。只是最近却要去龙虎山观礼九天神丹，得往后稍一稍了……”
“九天神丹？就是雌雄龙虎丹吧？”
黑白君突然一笑：“那么道友不妨记住一个机缘，丹成会有丹灵，不出意外，丹灵将遭天劫追杀，难以幸免，留下的丹药不过是丹的残缺分。”
“若是道友有办法保全丹灵为道童，将会妙不可言。”
“曾带我的木道君，就擅长培养丹灵，丹灵炼丹容易，成功率极高，木道君丹药就从未缺过……”
吴奇听得呼吸都粗重起来。
丹药从未缺过，还能快速自己炼丹……这简直是一劳永逸地解决“财侣法地”的财问题！
如此一来不仅能提供自己修行，还能卖给各路修士，丹药一直都是抢手货。
丹灵这块必须拿下！
第一百八十二章 黄天出山
小莲峰剑台里，道传弟子们法宝纷飞，术法齐出，依旧斗得不可开交。
有一个人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座倾斜的石像前，凝望像身，仿佛在思索什么，又可能只是发呆。
就如他第一次来时一样。
不一样的是。
上回过来，他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客居修士。
这次再来，他已是小有名气的吴奇师弟。
哪怕武当剑修，敢以结丹修为正面硬抗元婴大修士的，也并不多。
更何况是龙虎山下，面对的是龙虎山的两名执法长老。
一名道传弟子手握剑柄，有些紧张地看着背对他的吴奇。
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目光勇敢起来，迈步要往前走。
“想要挑战吴师弟么？”
这弟子回头看去，见到身后人，赶紧拱手道：“谢师兄。”
谢白象淡淡道：“吴师弟几日后就要前去龙虎山观礼，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调整，到时或许还会有龙虎山和其他道门的比试。你若有心，与我切磋一番。”
他抬起手，法宝“白龙鱼服”漂浮空中。
“来。”
对方脸色微变，申辩道：“谢师兄的实力师弟是知道的，师弟与师兄斗法，那是毫无胜算。就不叨扰师兄了！”
谢白象心里不屑。
连与我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那你哪来的自信挑战吴奇？
武当剑修，这年轻一代是真不行！
未战先怯，胆气锐气皆无。
不论如何讲礼貌和辈分，修行斗法都无任何优势。
这一批的武当剑修，已没有授箓师君那一辈死中求生的狂气与战意，与幽鬼作战也习惯群体而上，受挫甚少，这或许会是未来的隐患。
谢白象看向石像下的吴奇。
吴师弟虽然是客居修士，倒是有武当剑修昔日风骨。
难怪三大护法之一的顾师叔，亲自接他入山门。
就是这师弟着实邪门……斗起法来总感觉深不可测，摸不清他的路数。
回去还要琢磨一番，摸索应对吴奇的法子。
年底大比若是遇上，也好有一个思路。
谢白象摇摇头，看向身后一众师弟，一阵莫名烦躁：“你们一起上，我赶时间。”
三名道传弟子哪受过这等气，一个个手持法宝，和谢白象厮杀起来。
……
另一边，吴奇面对神像，安静等待。
李宓还在继续她的游说。
“……按照您此前要求，尊者已找出不死道君气息尚存的原因，是因道君尸骸已被太岁幽王占据。之所以感知不到其神念，是由于其的确早已陨落。”
“至于第二点的魑敛鬼王信物，需到蜀县鬼市，才能近距离相见，否则是不可能从大唐官府带出来的。黄天前辈您肯定是明白的。”
龙裔少女不卑不亢地意念传音：“现今距不死道君遇袭之时已非常久远，短时间里想取证和查清完整脉络几乎不可能做到。”
“尊者本着诚意合作的态度，不惜放下修行脚步，也在替前辈四处打探，追查真相。”
“只请前辈能理解，尊者的坦荡与诚信。”
黄天盘坐三清像体内，保持沉默。
李宓也不着急，说完话就闭口不言。
好一阵子后，黄天终于发声：“如此短时间里，便能查出这么多，你的确有些能耐。”
“既然你坦坦荡荡，我黄天也绝不是畏首畏尾之徒。”
“此番就暂且随你一同，你走你的修行路，我查道君的生死因果，但暂且说好，我不过是不得已为之，并非你道兵，因此不必听你劾召。若我有朝一日查清原委，离去时不得阻挠推诿。”
“你需以天道发誓！”
吴奇郑重道：“我吴奇，对婆娑世界天道发誓……”
听完后，黄天这才微微颔首，面色肃然：“这尊三清像从此归你。你是不死道君后继者，如今才渡一劫，实在是太慢了，荒废修为不可取。”
吴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妈的。
这些几百年前的元婴修士，怎么都喜欢没事训人不努力……上一个是戢水龙女，现在又是黄天。
半年里从炼气到结丹再到渡了第一劫，这速度已经窜入天际了，修行也得讲究循序渐进的基本原则吧。
他心里郁闷着。
无常图里却有了变化。
迷雾之中，又一座道兵祭坛点亮。
坛上漂浮着盘膝而坐的黄父一族修士，黄天。
他赤裸豪壮结实的上身，口生犬齿，一头乱发，只着兽皮裙，肩胛、胸肌上长有共计四张漆黑的“啖鬼口”，野性十足。
一面灰色石碑拔地而起，碑上朱笔书曰：黄父，妖王后期，两千九百八十年修为。
真将黄天敕封进无常图里，吴奇只觉有几分不真实。
老实讲，他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做这事。
黄天开出了两个条件，吴奇完全依靠黑白君那边，才得到了重要的幽王情报，获悉太岁幽王就是脱胎自不死道君的残骸。
至于魑敛妖王信物，也得到蜀县才有机会。
他也是有一说一，加上李宓得体又细致地阐述利害，竟真说动了黄天。
妖王后期的元婴大妖，被说动出山了……
是不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
慢着。
吴奇发现一件怪事。
无常图里的黄天有几分虚弱，虽然他具有妖王后期境界，近三千年修为，但此时地煞道兵祭坛能清晰感知到，黄天浑身透出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仿佛不久于人世。
被询问时，黄天也爽快地承认了：“黄父一族，若不能进入元神期，本身寿命大限是三千年，我还剩最后二十年寿元。”
吴奇心里松了口气。
难怪这么好说话，原来是大限将至。
这就可以理解了。
短时间里想再找到一个道君传人，做事如吴奇这么靠谱利索的，几乎不可能。
黄天因此准备赌一把。
“二十年时间，能做许多事。”吴奇笑道：“前辈未尝不能在二十年里登入元神期。”
“机会渺茫，合道化神何其之难。”
黄天摇头：“如今我只想查明道君陨落的真相，至少明明白白。道君有通天彻底之能，却殒命幽王之手，其中必有蹊跷。”
吴奇没答话。
他此时汲取了三清像中的大量香火。
——得八百六十七人香火，香火积累一千二百八十份。
三清像中竟然囤积了八百多人份的香火。
这让吴奇惊喜又好奇。
“前辈，这些普通人的香火，是怎么囤积在石像之内的？”
黄天道：“五百年前，三清像尚在一处寺庙，我受道君敕令，以谪仙身庇护当地一方百姓。”
“当地本是一处古战场，多厉鬼作祟，斩之不决。我便助百姓抓鬼啖食，因此得了些香火，只是当时已断了道君神念，却只能积攒到三清像内，无法用于提升修为。”
其实在当时，黄天便隐隐察觉，不死道君或是出事了。
香火对道君而言是极其重要的资源，八百多份香火不算很多，但也能做一些事了。
“原来如此。”
吴奇稍作犹豫，决定暂时先空置这一处三清像。
几日后就要随武当山修士赶赴龙虎山，到时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情况。
多个道兵随行，也多份助力。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君隐秘
既然赚了黄父入伙，吴奇就厚起脸皮缠问他各种问题
道君之路上，自己还是一介新人。
虽然黑白君此前也讲过不少，但她毕竟敌友难辨，很难全信。相比而言，黄父这位不死道君追随者的话可信度要高许多。
与黑白君不同，黄父对道君起源一无所知，对宏观情报所知不多，但他却很清楚不死道君修行、获取香火、收纳天君道兵的种种细节。
“修行么？”
黄天略略停顿，这位外表雄壮凶煞的道兵梳理了一下记忆思绪：“昔日道君修行，走的是极致武道，布武天下，猎杀所见一切幽鬼，以收获香火。”
“只要杀得够多、够快，香火数量不会少。”
吴奇心说这可没法复刻。
别看他如今斗法能力勉强堪比元婴修士，但若是遇到几个特殊大幽，就生死难料了。
斗法也存在彼此克制。
譬如自己对上崔佛海，就是被对方“双鲤牍剑”以柔克刚，若是双方修为、术法、体魄同一水准，自己就凶多吉少。
九幽山的侯莫陈魏，面对龙虎山执法长老邱长明非常艰难，也是因为侯莫陈魏的神通“现世报”被对方“北帝辇车”克制。最后是靠法宝“阎罗镜”和吴奇这外援，才转败为胜，报了前仇。
从结果论来讲，哪怕巅峰时的不死道君，最终也逃不过遭幽王袭杀的命运。
这说明，即使强如不死道君，也不是真正不死无敌。
做不到举世无敌，一己之力解决幽鬼群体，布武天下这一手必然会惹来幽王群体的包围网和疯狂反扑。
此路不通。
吴奇直接划掉。
“至于获取香火。”
黄天目光沉敛：“即是用道君像，敕封谪仙分别驻守道君像，以庇佑当地生灵。谪仙代道君行事，所获香火也会源源不断汇聚无常图内，如此一来，即使没有幽鬼，香火也不会缺乏。”
吴奇请教：“三清像是可以再生的么？”
“自然可以。”
黄天回答十分干脆：“塑像需用到息壤神土，以抟土祠化身为模，便可以塑形成胎，再以一千香火赋予其灵，如此便可让神像有灵，与无常图化身彼此呼应。”
“一千香火倒是不难，息壤如今怕是不易获取，这本是用于补天的先天灵宝，要从仙人手里得到……代价不会太小。”
吴奇果断放弃。
以自己目前积累，要塑道君像可以说是异想天开，而且哪怕有条件促成，这代价也多半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吴奇心里早有一个想法：“前辈，不死道君不止武当与蜀县这两座道君像吧？”
黄天冷哼：“你倒是好打算，想要直接用道君遗留下的神像么？”
吴奇当即表态：“在下身为不死道君继承者，重铸黄道之威，打击肆虐幽鬼，义不容辞！”
“有志气是好的。”
黄天这才有了几分满意：“道君铸九座神像，分别放置婆娑世界不同地方，不过因年岁太久，一些神像可能已不在原地。”
就如小莲峰这座神像，最初并不在武当山，也是被武当真人移了过来。
吴奇则是听得心中振奋。
果然还有道君像。
总计九座，除去已知这两座，即还有七座流落在外。
吴奇想起一件事：“记得前辈说过，魑敛鬼王与太阳神鸟均为不死道君的天罡天君？既然魑敛鬼王有镇守一座神像，那么太阳神鸟是不是也……”
黄父缓缓点头：“你猜得不错，九座道君像均有镇守的谪仙。蜀地为道君崛起之地，因此也是重中之重。”
“成都县外东面那座庙宇，神像谪仙为魑敛天君。”
“雒县西面原本也有一座道观，那里由太阳天君镇守，不过因太阳天君职责是‘观天’，这三清像听说是在天上某个隐秘之地，现在也不知还在不在。”
吴奇心中记下。
反正不久后也要带黄父一同返回蜀县，看过鬼王旌节后，如有时间，得去汉州雒县一趟。藏匿天上的三清像，倒是可以去碰碰运气。
太阳神鸟是比魑敛鬼王更加悠久的称谓，鬼王尚且还有部曲八部鬼帅和相关故事流传，神鸟却仅剩零零碎碎的乡野传言了。
不难推断，太阳神鸟或比魑敛鬼王更早消失，三清像很可能尚在。
“至于天君和道兵，虽然同属谪仙，但也有不同。”
黄天谈及不死道君之事，就显得熟稔而细致：“地煞道兵要求低，不论妖鬼灵物，都可被纳为无常图中道兵。需要时召出即可，十分简单。”
“天君则不然。”
“首先，唯先天灵宝才能被敕封为天君。”
黄天严肃道：“其中原因在于，先天灵宝本就是不该存在的天地异物，是一些诡异力量与天道混乱之下的产物，大多一诞生、出现即遭天劫焚毁。唯有很少一部分能逃脱天道之威，慢慢孕灵，变成可以瞒过天道的灵宝。”
“可以这么说，先天灵宝是一种介于妖鬼与法宝之间的灵怪。”
“它们若是能够不断成长，就会显现出极其恐怖的潜力与威胁性，千万不可将它们看做是随手可得的‘宝物’。道君曾一再强调说过，不少先天灵宝，光是其存在就是一种灾难，比起幽王更加难以处理。这才是敕封天君的原因所在……”
这位经过不死道君时代的黄父，以沉重语气警告说：“切记，初生时的先天灵宝具有巨大价值，但成熟期的先天灵宝，其秉性与性情早就固定，不可轻易招惹。极度危险！”
见吴奇不语，黄天再次强调：“龙族的源头，青龙，就本是一不该存于世上的先天灵宝，异于蛇而强于蛇。
“它有蛇身、猪首、鹿角、牛耳、羊须、鹰爪、鱼鳞……种种特征融合，就是天道错乱而生之物。”
“历经劫数，青龙不断蜕变，最终以“龙道”问道，是超脱于天道最古老的存在之一。”
吴奇听得心里一动。
“青龙呪”吞噬龙爪的青龙记忆里，的确有青龙以一当百对抗至人之战，可惜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分尸而殒。不过龙族却并未凋敝，反而从青龙尸骸里得到了更多的传承和可能性。
“此外，还有玄鸟。”
黄天见吴奇脸色变了，进一步敲打这个年轻人：“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这个传说，想必你也听过。”
玄鸟生商的故事，说的是有一个女人，吞服玄鸟下的蛋，生下了商之始祖，寓意受命于天。
“此事真相却并非如此。”
黄天冷然道：“玄鸟同样为先天灵宝，它将蛋产在了女人体内，诞下了子嗣阏（e）伯，以避天道天劫。”
“后来阏伯融入天道，与祝融同为火神正神，庇佑商朝五百多年。”
“这两个算是正面例子。先天灵宝若是能自我约束，克制本能，对婆娑世界诸多生灵是大功一件。”
“可也有许多先天灵宝无法约束欲望，甚至疯狂破坏和制造杀戮，就如共工。”
“共工人面蛇身朱发，脾气暴躁怪虐，生而有呼雨唤水之能。他喜好等农田、城池建好，再肆意施法炮制洪涝，冲垮百姓耗费数年才建成的一切，以此取乐。”
“后与颛顼争夺帝位败，被天道敕封水神，后又试图袭杀祝融，夺取火神神位。他再败后怒撞神枢不周山，三千大道之一的“水道”受损严重，婆娑世界水患不断，导致天道缺口进一步扩大。”
“也正是由于天缺扩大，让一众幽王更加容易进入婆娑世界，当时引起了一场灾祸……”
吴奇郑重道：“前辈叮嘱，我明白了。”
原来敕封天君，类似于招安……是避免再有共工这样的事情发生，将先天灵宝们提前控制安抚。
按照这种逻辑的话，三清还真可能是天道意志的化身。
第一百八十四章 「清源妙道宝诰」与「如意玄坛真诰」
几天里，吴奇大多数时间都在对黄天取经。
情报的重要性在婆娑世界无比重要。
闷头修行当然也是一条路子。
但在很多时候，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因此吴奇拼命榨取黄天所知的一切信息，以帮助之后做决断。
让他意外的是，这吃鬼人貌似凶神恶煞，其实却既有耐心又不厌其烦，可以说是一个非常称职合格的老师。
吴奇问到的地方他一一详细作答，此外黄天还会补充提醒一些重要地方，叮嘱他不可忘记。
比起甩手掌柜的严长老，只知道要求刻苦修行的戢水龙女，黄天要更加具有教习师长风范。也不知道是不是大限将至的缘故。
以貌取人，的确有失偏颇。
最令吴奇意外的地方是，不死道君修的神煞竟然和自己不同。
不死道君修的不是“青龙”，却是“金匮”。
金匮煞：阍者祭礼，魅力超凡。
正因这一道奇妙的神煞，不死道君拥有一种奇妙的让人折服追随魅力，这才能轻易收纳一批忠心耿耿的天君与道兵。
哪怕他不幸殒命，魑敛鬼王与黄天依旧对旧主万分缅怀，无不盼望有朝一日他能死而复生，重现世间。
吴奇听得一头雾水。
既然不死道君不是修习体魄极致的“青龙”，那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肉身不灭的？
“是化形术。”
话说出口，黄天又纠正了一下：“不，是化形术的更进一步，名为“清源妙道宝诰”，耗费一千香火，便能学会。”
“这门法术颇为神异，能短时间里能变得无常图内天君或道兵，从里到外一模一样，天道都无法甄别，说是神术都不为过。”
吴奇心里一凛：“前辈是说，连同体质、术法都……”
“不错。”
黄天感叹道：“所以才说，这是一门神术。”
吴奇只觉得有点口干：“也就是说，如果无常图里有一名道兵或天君，拥有非常强悍的躯体……那么这一道术法也能将其在不死道君身上模仿出来？”
“当然。”
黄天咧嘴，露出细密如野兽般的牙齿：“这就是“清源妙道宝诰”的力量。掌握之后，就相当于有了一百零八个化身和法术，因此道君千变万化，金刚不坏，不死不灭。哪怕应对天劫，也能针对性地变化，稳稳抗住。”
吴奇心说坏了。
自己摸错了路子。
不过他转念一想，掌握了“青龙呪”，躯体本身强度更足，就没有那“清源妙道宝诰”的时限，更加稳定。
通过询问黄天，吴奇大体搞懂了不死道君的术法搭配。
“金匮”神煞让他能够迅速敕封道兵，乃至收服天君，再以“清源妙道宝诰”完全变化为强力天君道兵的模样，选择针对性的形态，以应对不同局势。
如此一来，术法搭配就变得极其丰富，想要从术法或法宝上克制不死道君，就变成一件几乎不可能达到的任务。
不死道君思路清晰，术法威力巨大，层次性强，可以说是一套完成度极高的斗法策略组合。
但以吴奇的实际状况而言，这种路子却是不适合自己。
首先，他的道兵里并无那种一己之力改变战局的威慑式力量。
重阳、小张都是妖帅初期，李宓妖将中期，笔千言妖将初期，留在蜀县驻守道君像的黄四郎更是只有妖兵中期。
才加入的黄天强归强，但却是听调不听宣，双方有约定，更像合作伙伴，而非手下，难以依仗充当打手。纵使撕毁契约强迫为之，只会惹出更多麻烦，带来隐患。
吴奇的斗法核心是道君符。
同样消耗一千香火，他还可以观摩《黄道锻体玄蕴地煞真解（道君符注）》。
吴奇询问了一番黄天。
“《地煞真解》的道君符么？”黄天皱眉：“若是要修“清源妙道宝诰”便不能进一步修《地煞真解（道君符注）》，道君柱中的术法有许多分支，但要修行到高深处的神通，乃至更高层面的化神相，仅能专精一门入道。”
“最初道君也颇为不解，后来道君曾说，这是因事关问道，问道时一身术法都需融入其人之道。不同术法会衍生出不同神通，但高深处仅能选择一门，因此前面耗费大量香火与时间，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与消耗。这或许才是三清刻意封闭部分术法的原因。”
“道君认为，道君符这术法不适合他，而且无法有效驱驰和激发天君，因此便放弃了……”
《黄道锻体玄蕴地煞真解（道君符注）》与“清源妙道宝诰”怎么选，吴奇心里已经有数。
别人的神通再好，那也不属于自己。
再者还有一个极现实的问题：幽王们袭杀不死道君，已有破解他神通的办法。自己再走这条路，以后遇到幽王，那就是先天劣势。
宝不如旧，术不如新。
他更愿意相信自己判断，坚持自我路线。
既然做了决定，吴奇当机立断，对道君柱献祭了一千香火。
霎时间，吴奇脑里钻入一道神念。
原本柱上的《地煞真解》后面浮现出一门新法术之名：“如意玄坛真诰”。
吴奇慢慢消化着这新获得的术法。
越是梳理，他越是心中欣喜。
先说结论。
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
“如意玄坛真诰”是对道君符进一步的阐述与补充，最重要的是第一次讲了道兵组合鬼神相的相关规则。
鬼神相可合二为一、化三为一。
合二为一要求不高，相性契合劾召出的鬼神相方能发挥出其完整实力。
化三为一却是极难，首先需要一名道兵为枢，另外两名道兵为辅，以“如意玄坛真诰”密文献祭一件法宝，从而引入天道之下众多神枢，勾连鬼神本尊，显化其分身。是合二为一更高层面的形式。
吴奇这才明白。
难怪此前尝试三名道兵劾召鬼神，怎么都无法成功。
“如意玄坛真诰”密文与献祭法宝缺一不可。
他心里又有几分好奇。
不知这劾召出的鬼神分身，又是如何模样？
合二为一劾召出的是鬼神相，化三为一引出的却是鬼神分身，两者差别肯定会有，就是不知有多大。
吴奇剩下的时间，完全用在了绘制新道君符上。
要显化鬼神分身，得用两张符，第一张是化三为一的道君符，第二张则是密文。
密文难以临摹记忆，只能根据“如意玄坛真诰”中种种意象进行描摹和绘制，每一张都各不相同，想要模仿也是不可能的。因密文就如不断变化的密钥，万千模样不断切换。
这加密符咒倒是让吴奇免去了一些隐患。
手中朱砂笔挥洒，在笔怪助力下，符纸一张张被绘制成道君符与密文。
他全身心沉入“如意玄坛真诰”，不断临摹绘画，进一步学习、领悟其中真意。
……
禁制突然被触动，让吴奇恍惚间回过神。
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吴师弟，今日观礼，正要出发赶赴龙虎山，还请速速出来。”
是吕青青的声音。
吴奇迅速鞠水洗了脸，将道君符与密文收纳起来。
重阳和李宓则早已打好包裹，表示随时可以出发。
吴奇将十几粒补气丸、辟谷丹和一枚筑基丹倒在一个小陶盘里，放在玄猫有道面前。
他摸了摸猫头：“你在这里乖乖看家，我们去去就回，不久后就带你回蜀县玩儿……不，是回去游历。”
玄猫懂事地点点头。
第一百八十五章 携山而来（为“野生读者”万赏加更，感谢打赏！）
走出宅门，吴奇就看到御剑空中的吕青青。她一身麻灰道袍，衣衫简朴，更衬得她明秀出尘。
“吴师弟，就等你了。随我来。”
吴奇也驾起神胜万里伏，带着重阳和李宓，一同跟吕青青斜朝上飞去。
七十二峰的浓厚白雾遮天蔽日，但随高度拉伸，顶部气雾也逐渐稀薄起来。
雾海上，有一座浮岛般的宏伟山峦。
这云中山高约五十丈，外形如一枚巨大栗子，山上郁郁葱葱，依稀可见小桥流水，竹庐楼阁。它静静漂浮在云流之中，稳稳当当，安谧悠然，仿佛亘古如此。
吕青青介绍道：“师弟，这是杜师祖的地阶法宝“飞来峰”，此行就乘坐这法宝前往龙虎山。”
地阶法宝飞来峰。
吴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愧是元神真人，这巨型法宝在宗门时是洞府，出门还是代步辇驾，既实用又磅礴大气。
普通修士光是看到这法宝，怕都没有了对抗的信心。
他随吕青青一同落在“飞来峰”上的一处院落。
院子里，武当山观礼的修士早已齐聚一堂。
站在上首的两名修士，气若沉渊，哪怕只是随意屹立，也显出与其他人的不同。
殷罗浮今日着灰道袍，但仍旧掩不住他身上那股肃杀冷冽。
另一位在他身边的修士，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同样披灰袍，束冠，看起来倒像是常年日晒雨淋的农夫，皮肤黝黑，皱纹较深。
“殷师叔，文师叔。”
吕青青恭恭敬敬拱手：“吴师弟到了。”
吴奇也跟着问好。
殷罗浮看向吴奇，皱眉道：“为何不着武当道袍？”
吴奇这才想起忘了这事。
“弟子马上穿上。”
他从三爪奁里翻出武当道袍，迅速披在身上，顿时与其他修士风格统一了。
殷罗浮见他及时更正，也没继续追究，而是对所有弟子叮嘱道：“本次观礼，以杜师叔为首，不过杜师叔事务繁忙，平日有任何疑问先找律首吕青青。”
“若是吕青青无法处理，再来找我与文师弟。”
文师叔也说：“斗法前后缺乏丹药，可来找我。”
吴奇看向这位文师叔。
他全名文黎庶，是少有选择武当山的炼丹修士，专注于钻研炼制丹药，在七十二峰深居简出，其实已是一个老资格的授箓师君。
殷罗浮继续道：“此去龙虎山观礼，观摩白虎坛九天神丹出炉，但亦会面临其他道门的斗法切磋，切记量力而为。”
“能胜自然是好，不敌对方也不必硬撑，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不是你们搏命之时，切记。”
众弟子齐声道：“谨听教诲。”
“散。”
殷罗浮一声令下，弟子们这才放松了下来。
他和文黎庶两人在一起商量什么。
这次负责具体事务的是他们两人，倒是有不少事需要沟通和达成共识。
吴奇注意到，山下的云海正在缓慢朝后面飞速退去。
“飞来峰”已悄无声息在前进。
置身山上，却感觉不到任何气流的紊乱，四下还是一片平静。
吴奇集中精神后，这才体会到，“飞来峰”似乎具有某种覆盖山体的禁制和阵法，让山上保持静止，然而周围流云却在疯狂朝后面奔涌，灵力波动却几乎感觉不到。
五名真传弟子都围绕着吕青青，他们修为仅有筑基，能参与观礼更多是意外和惊喜，还有太多想要知道的事。
吕青青自然变成了他们询问请教的师傅。
“吴师弟，要不要看看我改良过的“白兔”？”
一个身影出现在吴奇身边。
此人腰间系了一个葫芦，眼眶发黑，看起来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吴奇没想到，这第三个观礼的道传弟子竟然是郭琎。
“师兄进展真快，师弟翘首以待。”
郭琎见吴奇有兴趣，顿时高兴了起来。
他张开手，掌心上剑丸浮出。
这次飞出了总计九枚剑丸，它们比最初的“白兔”要小许多，每一枚大约黄豆大小，通体银白，在空中环绕郭琎做不规则旋转。
“这是我根据“白兔”仿制，其实都是补气丸，只是询问过文师叔后做了一些小小的修缮。”
郭琎摘下腰间葫芦，拔出木塞，顿时九枚剑丸钻入葫芦中。
“以前我一直在钻研丹药与法剑如何结合，以减少剑修伤亡，现在倒是有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师弟且看。”
郭琎抬起葫芦，对准前方一块石壁，口中喝道：“注意来！”
经典的《抱剑术》警谒。
葫芦里猛地喷出一串剑丸，这些剑丸飞速击中石壁，伴随簌簌撞击声，在石上贯出一个深邃洞口。
郭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新捣鼓的一个小把戏，用法宝“藏剑葫芦”将丹药制作而成的剑丸在一瞬间全部射出，达到以点破面的法术杀伤。”
“看起来威力不俗，但其实只能伤到筑基期修士，对有法宝的结丹修士却没什么用，若是反应过来，一下便能破解。”
吴奇则是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回过神，一把抓住郭琎的肩膀：“郭师兄，这法术具有无穷潜力！请务必继续钻研下去！”
“啊？”
郭琎被他搞得有点懵：“师弟莫不是在开玩笑，这种小法术对你我根本无用……形如鸡肋。”
“不对！”
吴奇一口打断，拉着郭琎走到石壁破口前，低声说：“师兄，这只有九枚剑丸，就是如此效果。九枚剑丸，原料不过是补气丸，如果能更进一步，研制出强度更高的丹药剑体，其穿透性必定大大增强！”
“再者，这九枚剑丸，也许结丹修士扛得住。那么十九枚，九十枚，九百枚呢？”
“试想一下，在一瞬喷吐出九百枚剑丸！”
“若是来不及展开法宝防御，这九百枚剑丸一刹那就足以重创乃至击杀一名结丹修士！”
郭琎听傻了：“这……一瞬九百枚？对，对啊！可以改进“藏剑葫芦”上的阵法和禁制，可以加速！”
“不止如此。”
吴奇开始引导他发散思考：“师兄，若这射出的剑丸还会爆炸开来，里面是毒雾，是飞针，是风火雷电的术法效果呢？甚至是藏入了符箓神通的剑丸呢？”
“只要剑丸、阵法、速度够强，师兄一抬葫芦，一个照面就能击杀一个敌人！”
“师兄，这可不是鸡肋戏法。”
吴奇深吸一口气，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是剑修从未踏足的一片海洋！是一个崭新的剑道领域！”
此时，吴奇终于想起这法术像是什么了。
剑丸加特林！
如果能真正稳抓实干深度搞下去，未来真的是不可限量……
郭琎本就聪敏，经过最初的恍惚后，立即在吴奇提醒下反应了过来。
想到其背后的种种可能性，郭琎激动得脸色泛红，声音也微微发抖：“师弟一言点醒我这愚笨之人！我险些自己错失了一条大道！”
他稍微冷静下来，又叹了口气：“钻研剑丸，改进阵法禁制，都需要大量的丹药与法钱……我实在囊中羞涩……”
“师兄不必担心。”
吴奇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师弟我薄有积蓄，愿意资助师兄。若不够，此外回到武当之后，我还可以找王旸师兄一同筹集法钱和丹药，他是琅琊王氏子弟，想来能募到一些钱。若是还不够，我们再去想办法。”
“师弟！”
郭琎听得热泪盈眶，一把抓住吴奇的手：“能认识师弟，实在是我生平大幸！这葫芦剑丸属于师弟与我两人！”
吴奇笑道：“师兄，现在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继续钻研，眼下有多缺钱，以后这葫芦剑丸就会多赚钱……师兄想想，若是有这葫芦剑丸，筑基乃至炼气弟子，就能持有对抗结丹，堪比法宝。”
“一个能短时间里炼制而成的法宝，背后价值，不用多说了吧？”
郭琎眼睛发光：“我先去继续弄剑丸！”
吴奇从三爪奁里抓了一串法钱，塞给郭琎：“这是五十法钱，师兄先拿着应急，不够再说。”
“大恩不言谢，师弟等我好消息！”
郭琎接过法钱，也不废话，匆匆回自己竹庐里搞研究。
吴奇看向他离去的方向。
若干年后，说不定能见证婆娑世界的剑丸加特林出现……
他满怀期待。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他不怕我法宝的吗？
“飞来峰”在云层之中乘风破浪，一路稳稳高速前行。
空中不时有飞鸟掠过，但它们都很知趣，远远就避开了这座威势无匹的浮空山。
太阳直晒下，“飞来峰”上能见度极高，大阵笼罩下，阳光并不刺眼，落在山上时变得和煦轻柔。
山上武当弟子都是第一次外出观礼，一个个都颇为兴奋，尤其是真传弟子，几人围在一起，几乎有着说不完的话。
道传弟子就要矜持许多。
吕青青在殷罗浮身边，聆听师君叮嘱安排。
郭琎得吴奇启发，不肯放过一点时间，在竹庐中专注于葫芦剑丸的钻研完善。
吴奇则是找了一个阴凉处，盘膝坐下，炼气凝神。
以“飞来峰”目前速度，从武当山赶赴龙虎山，最多半天功夫就能抵达。
他目前需要调整平复一下心绪，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况。
大约一个时辰后，“飞来峰”突然慢了下来。
吴奇睁眼，发现前方隐约出现了一艘长船。
临近他才看清，那是一艘通体漆红的桥舡（），长约七丈，挂帆长艏，船舷两侧又有小船，船身上用白漆提有“阁皂山”三字。
与武当“飞来峰”相比，阁皂山的桥舡法宝就显得小如玩具，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李宓见吴奇好奇，当即充当起导游：“尊者，这桥舡法宝是茅山炼制的一个法宝系列，此外还有楼船、突冒、艅艎（yuhuang），共有四船，名“浩海四覃（tan）”。想来是被阁皂山买了下来。”
““浩海四覃”可入云涉水，同类法宝中，它对灵气消耗不大，远航游历十分适合。”
吴奇听得点头。
他心里却有几分奇怪。
阁皂山与龙虎山相距不远，同在江南道，他们观礼的人为何会往武当所在内陆方向飞来？
此时“飞来峰”与桥舡几乎保持着同样速度，并排航行。
对面传来一个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杜道友，不如你我结伴而行？”
“飞来峰”上也响起一个回应：“如此甚好，吕道友请入山。”
于是桥舡缓缓驶入山上，停靠在了山体一片较为空旷的地带，阁皂山人也从船上下来。他们沿阶梯朝着吴奇等人这边靠拢，只是一路东张西望，对“飞来峰”这地阶法宝分外好奇。
吕青青走到吴奇身旁：“师弟，这是阁皂山观礼的同道，领队的是阁皂山副掌门吕季书吕真人。稍后还请师弟替我帮衬一下。”
帮衬一下？
他心想也是，这时郭琎在捣鼓葫芦剑丸，可派不上用场。
吴奇问：“师姐，阁皂山明明距龙虎山很近，为何要迂回与我武当同行？”
吕青青低声道：“想来是要与我们共进退，避免陷入青城山与龙虎山的争端。”
吴奇总觉得不止如此。
地理条件上，阁皂山距龙虎山太近，很难不受其影响。
远交近攻？这对阁皂山来说是不可能的事，五大道门里阁皂山是一个标准中立派。
吴奇总感觉，吕季书或许还有什么重要事要与杜慈心商议。
几句话间，阁皂山一行人已抵达了这片院落。
殷罗浮与文黎庶与对方两名元婴修士互相客气招呼。
吕青青作为律首，也和对方带队的弟子见面。
“原来是吕师姐。”
招呼者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身着白色道袍，头戴白巾，看起来倒像是书生，而非修士。这从头到脚一身白的行头，也是阁皂山宗门道袍，每一个门人都是如此。
“葛师弟。”吕青青也回应了一声。
“师姐离开阁皂山，转而投入武当，实在让一干师叔很是遗憾。”葛师弟叹息：“若师姐想通了，随时可以回来，阁皂山山门一直为师姐大开。”
“多谢师弟好意，武当一切都很好，我在此修行最适合不过。”吕青青不咸不淡地婉拒。
吴奇听出了些许内情。
吕青青本是阁皂山修士……
慢着，姓吕，阁皂山，眼前这修士姓葛……
不会是那个吕家吧？
葛师弟又将目光投向旁边吴奇，他拱手道：“这位师弟，在下阁皂山道传弟子葛阳，不知师弟怎么称呼？”
吴奇也回礼：“武当客居修士，吴奇。”
葛阳皱眉：“吴师弟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吕青青出声打断：“葛师弟，不知阁皂山此行观礼，有哪些人物？”
葛阳突然一笑：“想起来了，吴师弟是否蜀县人士，是御剑阁‘剑子’吴正言先生之子？”
吴奇心里确认。
葛阳和吕青青不对付，这背后想来是阁皂山两大家族，葛家与吕家的一个缩影。
吕青青多半是阁皂山的吕家之女。
难怪她对自己总是有一种莫名照顾，虽然她努力掩饰，当事人的吴奇还是能感觉出来。
“不错。”
想归想，吴奇嘴上还是承认。
“难怪了。”葛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吕师姐的父亲，与吴师弟的母亲，本是兄妹，因此吴师弟算是吕师姐的表弟……吕家已与吴家和好了么？”
他目光在吴奇和吕青青之间来回，眼角笑容颇为玩味。
吕青青冷声道：“葛师弟，家族事是内务，宗门事才是公事，师弟如此不知轻重，此次观礼若是如此，怕是要吃大亏。”
葛阳皮笑肉不笑，也不再掩饰：“师弟我修为平平，但所幸也有几件法宝傍身，阁皂山一向与世无争，师姐多虑了。”
“打一场。”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吴奇手摁剑柄，一步踏出。
吕青青和葛阳都是一愣。
葛阳不由笑道：“师弟急了？修行一事，急了可是没用的哦。”
吴奇只是平静道：“若你无把握，可以叫上所有师兄弟，一起来，这样比较快。”
葛阳笑容渐渐消失：“师弟未免太自傲了一点。”
吴奇朗声道：“武当山吴奇，在此挑战所有阁皂山道传弟子，请一同赐教！”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让所有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葛阳脸色难看，却被对方蛮横气势所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另外两名阁皂山道传弟子走了过来。
“阁皂山，方陆远。”
“蔡蜓。”
两人看向吴奇：“不知道友与葛师弟有什么误会？”
吴奇平静道：“没有误会，只是想要教训一下葛阳师兄。”
方陆远两人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直截了当的人。他们也知道，葛阳本是宗主葛家一脉，自小在外都是被恭维的对象，想来不知说了什么话，惹恼了对方。
武当剑修可不是其他修士，真上头了……是真的要出剑斩人的。
吴奇看向另外两人：“两位道友若是担心葛师弟，一起上。”
这么一讲，方陆远两人是不上也不行了。
如今已不止是葛阳一个人的脸面，还有阁皂山修士的尊严问题。
“既然如此，得罪了！”
方陆远口中吐出一粒珠子，这珠子化作一头白狐，环绕吴奇轻巧踱步。
蔡蜓则祭出一方药杵，药杵上光华流转，流出一道道细小绿光。
葛阳则是丢出两件法宝，一把不断旋转的小剑，一方环绕自己的小方盾。
吴奇手捏道君符，赤目童子现身。
妖王气势显现，顿时让三名修士都脸色骤变。
吴奇祭出神伏，银甲兜鍪的器灵指向葛阳：“可敢与我一战！”
那小盾仿佛被其吸引，立即从葛阳身边飞走。
“不！”葛阳失语。
下一秒，他的小剑也被赤目童子扛着方陆远两人的攻势，直接以术法“草木皆兵”缠住片刻。
吴奇一把抓住葛阳的领口，右拳正中面门，打得葛阳满脸开花。
见葛阳遇险，后面方陆远的白狐，蔡蜓的药杵绿光都冲了过来，直奔吴奇后背！赤目童子却只来得及拦住葛阳的小剑。
满脸鼻血的葛阳脑子里一片茫然。
他……他不怕我法宝的吗？
他怎么敢的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屡败屡战杜慈心
殷罗浮循声，望向身后不远处。
吴奇正以一敌三，毫无惧色。
“殷师兄，这……”旁边秀气女修脸上颇有担忧。
“花师妹不必担心，在杜师叔阵法下，死不了人。”殷罗浮随意道。
阁皂山的花见秋却有点无奈：“殷师兄，武当弟子还是这么刚猛暴躁……一不小心就打起来么？不是说此前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善……”
“性情准则，只可看人，不可一概而论。”
殷罗浮淡淡道：“外界传言不可信。”
花见秋身旁另一修士道：“葛阳毕竟是葛家嫡孙，如此是不是不太好？”
他生得鹰目尖鼻，看起来就很有凶相，但说话却是十分温和。
“都是一群年轻人，练练手也好，只要不死人有什么不好的。应护法多虑了。”
文黎庶笑呵呵道：“以前我们那会儿，可都是直接被师长丢到幽鬼中间去，活着回来才算是通过考验。”
应护法脸色不变，对方说的也是实情。剑修就是一柄双刃剑，杀人杀己。
他忽然感应到一股莫名气息，猛地转过头，眼前一幕让他皱眉：“那弟子可劾召妖王。”
“术法罢了，并非真正有天道神通的妖王。”
话虽如此，殷罗浮脸上却不由少见露出笑意。
“他以一敌三，面对数件法宝也很难维持。”花见秋揉了揉额头，有点头疼：“怕是待会儿又得给他们治一治伤势了。”
文黎庶摆摆手：“咱们还是继续正事，青城山这次才是最需要注意的……”
青城山三个字，顿时让原本分神的众元婴修士聚集精神。
结丹弟子斗法不过是小打小闹。
青城山才是此行最需要慎重对待的大事。
然而他们虽为元婴修士，却也做不了任何决断，只能彼此尽量达成共识，避免到时候意见不一，内耗矛盾。
……
“飞来峰”上，一间普普通通的竹庐外。
竹制方桌上，摆放了一方陶瓷茶壶，壶口正朝外冒着热气。
两盏茶杯分列左右。
一只手臂抬起茶壶，给茶杯淋入茶汁。
“请，吕道友。”
手臂的主人轻声道。
他一头长发，眉眼秀美，温润如玉，更像是一隐居山间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正是武当山三大护法之一，坐镇七十二峰的“剑魄”杜慈心。
客人抬杯，饮了一口：“这茶不错。”
来者一中年修士，唇边两撇髭须，只是这髭须连同头发却是赤红色。
来客即是阁皂山两位副掌门之一的吕季书。
“虽非灵茶，却是“飞来峰”上长出的茶树，自己种的茶，总觉得更可口几分。”杜慈心笑道。
吕季书点点头：“世间万般法，贵在入己心。”
“杜道友，此次来想必你也知道，事关千年劫将至，幽王必定又要发疯作祟。”
谈及幽王，吕季书脸上显出一抹愁色：“上一劫是解幽王为首，最终导致“南海龙宫”、“阴曹地府”与“大华严寺”元气大损……这一劫却是虚幽王为尊，他至今未曾出手，引而不发，让副手太岁幽王试探，更是让人担忧。”
他叹了口气：“在此关头，姚长盛携青城之势登门挑战龙虎山，实在不是一个好时刻。”
杜慈心只是饮茶。
吕季书不得不继续道：“佛门虽有分歧，但依旧背靠灵山，佛陀犹在，菩萨出世便能凝聚七寺。然而我道门因彼此差异极大，若是龙虎山此役威望受挫……面对幽王时道门便可能群龙无首。”
杜慈心给自己续了一杯茶。
“因此，吕某斗胆，请杜道友能襄助龙虎山，避免到时伤了道门和气。”
杜慈心笑而不语。
吕季书脸上陪着笑：“不知杜道友意向如何？”
杜慈心放下茶杯：“吕道友是代表个人，还是阁皂山呢？”
“自然是……代表个人。”
“原来如此。”
杜慈心一笑：“在下其实比较喜欢看热闹，就不帮忙了，打起来我道门才有生机嘛。”
吕季书心里破口大骂。
都说武当山几个元神真人一个赛一个邪门，这杜慈心也是一个生怕天下不乱的主。
杜慈心话锋一转：“不过，如果是阁皂山的意思，那在下就不得不从宗门方向考虑了。”
“……”
吕季书调整情绪，腆着脸道：“不瞒道友，此事其实是掌教葛先师兄的意思。”
“明白了。”
杜慈心认真道：“不过很抱歉，杜某实力不足，却是力有不逮。”
吕季书恨得牙痒痒。
你杜慈心为三大护法之首！堂堂元神后期真人，竟毫无负担地说这种说，简直脸都不要了！
“吕道友不要误会。”
杜慈心摊手：“杜某的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做不到。杜某曾不自量力与姚道友私下交过手，杜某大败，完全难以还手……此次龙虎山之行，也只能作壁上观。”
他补充道：“若是换了归剑真人，或是掌教师兄来，或许还有一点机会……不是不愿意帮忙，确实爱莫能助。”
吕季书强颜欢笑，心里却在嘀咕。
根据可靠消息，杜慈心自入武当山，就与许多修士交手斗法，胜少输多，就没怎么赢过。
然而他偏偏就能修行无阻，越败越强，一路从筑基败到了如今元神后期，当初他的对手一个个早被抛得远远的，根本难以与之相提并论。
这杜慈心邪门就邪门在这。
如今已少有真人想和他斗法，都传他身怀诡异神术，能通过斗法汲取夺走对手的气运与天赋……他输了？他是一路赢麻了！
“败军之将，实在不敢再言战。”
杜慈心笑眯眯道：“杜某光是要护住武当门人，就已倾尽全力了，吕道友却是错爱了。喝茶喝茶，不谈那些伤心事。”
吕季书只能放弃，转而与他谈及阁皂山与武当山的其他合作事项。
买卖不成仁义在，五道七寺之间一直都是合作与纷争共存，这本就是常态。
杜慈心突然眉毛一动。
“怎么了？”吕季书敏锐洞察。
“一点小事，弟子们在切磋，不碍事。”
杜慈心饮了一口茶，神色如常。
这个道传弟子还不错。
倒是可以问问殷罗浮，他是什么来历。
……
不问来历，各凭本事。
吴奇在斗法时向来心无旁骛，一切以击溃对手为己任。
今日也不例外。
赤目童子一人挡住方陆远和蔡蜓两人连带葛阳的小剑。
吴奇这边拽着葛阳的领口，两拳下去，葛阳已经被打得目光涣散，短时间里失去反抗能力。
斗法时切忌分摊力量，尤其敌众我寡时务必要抓住一个目标迎头狂捶，既能迅速杀伤敌人，也能震慑同群。
街头斗殴的思路，在修士斗法时依旧有借鉴意义。
只是吴奇也付出了代价。
他在极短时间将葛阳缴械重创，但后背却暴露出来，无暇防守，哪怕有双首蛇卣也挡不住两件法宝的攻击。
道袍后背被撕成碎片，后背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血红伤口，只是这些伤口都很浅，仅仅是擦破表皮都无法进一步伤及血肉了。
看着渗血严重，却只是皮外伤，有痛感，却不严重。
吴奇半跪在地，口吐鲜血，一手抓住葛阳领口，一手指着他鼻子狠狠道：“吕师姐是我武当吐雾山律首，再敢出言不逊，我照样收拾你！”
葛阳此时脑袋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只是双手无力地抓住吴奇的手臂。
后面方陆远和蔡蜓吓了一大跳。
刚才两件法宝可是结结实实全力轰中了吴奇的后背！那青铜壶状法宝完全没挡住！
这人竟然没死，身体都没有被砸裂，简直离谱！
吕青青则是飞到吴奇身边，一把搀扶住吴奇，焦急道：“师弟，师弟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找文师叔医治，撑住！”
吴奇低声说：“不用，带我去一处安静地休息即可。”
吕青青一愣，轻轻点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表姐赠礼
“飞来峰”，一间竹庐外，重阳和李宓分列左右，守在门口。
里头。
吴奇坐在床榻上，身上道袍被吕青青解了下来，露出肌肉匀称的年轻男性上身，唯独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仿佛被烙铁烫过。
“真的不需要找文师叔么？”
吕青青看着这伤势，心里忐忑焦急。
“无妨。”
吴奇笑道：“师姐信我，剑修一道本就是险中求极，没有这些磨砺，怎能从生死之间找到那一剑的契机。”
吕青青目光渐渐清明：“师弟说的是，却是我关心则乱了。”
“我帮师弟处理一下伤势，师弟不要动。”
吕青青很自然地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壶水，轻轻倒在吴奇背上伤口上。
这水冰凉，但触碰到伤口后迅速将周围洗涤干净，让吴奇感觉到一股凉丝丝的发痒感。
“这是调制的“退毒汁”，可将伤口里的毒性析出，避免渗入体内。”
她嘴上一边解释，一边用一方白布轻轻擦拭伤口附近：“有一点点痛，师弟还请忍住。”
吴奇听得心里好笑。
好歹自己也是结丹修士，皮肉伤怕什么？
他心里正想着，脸上笑容却渐渐消失。
被洗过的伤口处，仿佛有一把把小刀在皮肤上划来划去，在背上玩针线活儿，让吴奇脚趾扣紧，咬住牙攥死了拳头，用尽力气才没叫出来。
这他妈也太他妈疼了！！
比之前法宝打中痛多了！和天劫时都差不了多少！
到底是什么人搞出的这种反人类伤药……
他浑身肌肉不自主颤抖，这异状还是出卖了现在的真实感受。
吕青青小心翼翼道：“师弟，我已经涂了“止痛散”，只要撒上一点，短时间里就不会感觉到特别疼痛了。被法宝击中你一定痛不欲生，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吴奇：“……”
他突然发现，自己后背彻底麻木了。
懂了。
这玩意就是痛出极限后让身体短时间里失去痛觉能力。
吕青青又在伤口上抹上药膏，用绷带将吴奇大半个背包裹了起来。
她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稍微放心了一点。
“师弟，你怎么了？难道神识意识也受损了么？”
吕青青发现吴奇眼神呆滞，仿佛失去了思考。
吴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痛。”
“痛是当然的了。”
吕青青笑道：“那可是两件法宝，哪怕师弟有应对手段，可是两个结丹后期修士全力施展，血肉之躯没有崩溃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吴奇叹了口气。
那点痛算啥啊。
倒是你给我上的药，真是要了老命。
“师弟此番，真是涨了我武当气势，把阁皂山一行道传弟子彻底给比了下去！”
吴奇强笑：“只是该出手时得出手罢了。总不能眼看着师姐被一个外人欺负。”
吕青青脸上微微一红：“师弟，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叫……表姐，我是吕家人。”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不愿意这么称呼也没关系，我明白……”
“表姐。”
吴奇回答很干脆。
称谓罢了。
而且吕家与吴家的恩怨是上一代乃至上上一代的矛盾，又不是杀父之仇，只是利益和立场选择问题。这年轻一代倒是不必有太多过去包袱，否则那就没完没了了。
这声表姐让吕青青脸上一喜。
“表弟喊我一声表姐，那我这表姐也是要有见面礼的。”
吕青青取下腰间香囊，从这法宝里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三脚陶罐，她递给吴奇道：“这是黄阶中品法宝“凤栖盉（he）”，据说曾经有凤凰神鸟落在上面，孕育神光。”
“不过它的作用却没那么神奇，只是能将丹药封存，并且通过灵气提纯，若是供给足够灵气，甚至可以将普通丹药变成上品。但最多能提纯三宝丹，再往上就不行了。”
“请表弟不要嫌弃。”
吴奇大大方方接过：“怎会嫌弃？表姐所赠法宝，对我大有用处，感激不尽。”
吕青青见他一脸高兴，也露出笑容：“碍于吕家和葛家渊源，我拿那葛阳无可奈何，却是表弟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小事。那人说话就阴阳怪气，长相也惹人讨厌。”
吴奇口中说着，端详手里的“凤栖盉”，颇为喜欢。
低阶丹药提纯，这作用对元婴修士自然不值一提，但低阶丹药可是市面上买卖最多的，这一方大众市场不可小觑。
修士群体有一个习惯，老是眼高于顶，喜欢比格调。
炼气总是看筑基，筑基期盯着结丹，结丹又容易比元婴，许多人都忘记，大多修士依旧是结丹之下，这才是最广大的修行者群体所在。
若是带回蜀县，让九千王用“凤栖盉”提纯那些劣质补气丸和筑基丹，就能以接近原价的价码卖出，利润不会差了。
吕青青耐心地在一旁讲解：“表弟，这法宝很容易操控，只需要注入灵气，放入丹药，就能进行提纯，不过若是有其他灵物在内，效果会更好，器灵也是非常温和的。”
吴奇与器灵意识接触，顿时知道，吕青青说的一点没错。
在他获得的法宝之中，“凤栖盉”器灵可以说是最听话和配合的，就像是一个乖巧小妹。
他将“凤栖盉”收入三爪奁，突然有点尴尬。
有来有往才算是交情。
虽说自己此前替吕青青出头……不过好歹也该送点东西给这位表姐，不然面子上不太好看。
吴奇找来找去，最后从三爪奁里翻出一本书，递给对方：“表姐，这本《鉴妖谈》出自表弟的千机书坊，虽说里面内容有些不合世俗礼数，但颇有可读之处，留个纪念。”
吕青青高高兴兴接过，一翻页，就看到里面赤裸裸的春宫图，不由脸上浮起红晕，慌慌张张合上塞进香囊。
她有点费解。
表弟怎么送自己这种淫靡之书，还说有可取之处……只有回去一个人偷偷看看了。
吴奇原本想要也送一件法宝，目前能送人的也就“继嗣针”。
不过他手伸入三爪奁里又一阵肉疼，鬼使神差就将小黄书送了出去，回头想想又有点不妥当。但既然错事已经铸成，也只能当做无事发生了。
两人都是结丹修士，稍微尴尬之后又恢复如常。
吴奇换上一件崭新的灰道袍，系上腰带，问道：“表姐，你来武当修行，是要避开阁皂山葛家的缘故么？”
“这算是原因之一。”
吕青青将染血的布帛用火尽数焚毁，又用清水洗了洗手，缓缓道：“阁皂山有两大家族，葛玄真人后裔一脉的葛家，以及我吕家，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两家其实配合不错。葛家修道炼丹，吕家贩丹卖药，为宗门换取各种利益。”
“不过到了百年前，其实两大家族分歧已经难以调和。”
“宗主一脉的葛家，对阁皂山现状不满，想要与龙虎山达成事实上的联盟，以扩张阁皂山，提高地位。”
“我吕家却因此前本是出自俗世世家，深知一旦接入权力立场之争，必然后患无穷，再难有平静之日，因此一直抵制和反对。”
“两家僵持不下，掌教葛先葛真人一直对各种神丹入迷，却也想要借龙虎山得九天神丹丹方……吕家本就处在下风。”
吕青青叹了口气：“几十年前，小姑以嫡女之身外嫁小姑父，到了蜀地御剑阁。此番更是引发了葛家不满，因原本小姑是要和葛家联姻，以缓和矛盾的。”
“这事爷爷力排众议，同意了小姑外嫁，却也承受了莫大压力，被葛家非议攻击，处境艰难。”
“后来小姑出事身亡，加上姑父也战死，此事被葛家抓住不放，连同此前丹药与账目问题，逼迫爷爷让出了“接仙桥”掌管权。”
“爷爷不得不辞去族长一职，对族内做交代。然后才是由爷爷族弟，也就是叔公吕季书担任族长，同时任阁皂山两位副掌门之一。”
“但此番之后，吕家不论声望还是实力都大大受损，一部分族老将原因归结于小姑外嫁……爷爷失势，如今已经一点家族资源都无法调用，只能在洞府修行和炼丹，甚至都不能离开阁皂山。”
吕青青苦笑：“其实爷爷这一脉，包括我这一代在内，在阁皂山已没有机会。哪怕同样是两口一个吕字，却不是叔公吕季书那一个吕，很多事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我本就厌烦明争暗斗，后来找到一个机会，就到武当进修后正式加入了武当山，在此修行。”
“这些年，表弟你却是受苦了。”
吴奇对吕家没有什么偏见，也没什么好感。如果有亲戚愿意雪中送炭，那自然是天大好事，可对方不愿或做不到，也无法强求。
总而言之，不对他人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和依赖，就不会失望。
“吕家事不谈。”
吴奇看向吕青青，认真道：“但表姐给的照顾，我铭记在心。”
吕青青笑容中显出一丝无可奈何：“表姐自身难保，却是没法给你很多支持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青城拜山（月初求个票~）
吕青青突然眼神一动，低声道：“殷师叔传音，说到龙虎山了，让我招呼弟子，准备去观礼。”
“师姐你先去忙正事，我随后就来。”
吕青青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头发，确认得体无碍，这才推门而出。
看了一眼有些心神不定的吕青青，李宓一下子钻了进来：“尊者，你们刚才在干嘛？”
吴奇斜眼：“商量正事。”
“没有别的事吗？”
李宓脸上都是求知欲，眼睛闪闪发光：“刚才我看到吕青青衣服都乱了，难道说这么短时间就……”
吴奇一把捏住她的脸，捏得她嘴唇嘟起来：“我说是正事，就是正事。”
“明白，明白。”少女老实了。
“重阳。”
“是，尊者。”
吴奇说：“吕青青送我的法宝“凤栖盉”，可以提纯三宝丹、筑基丹与补气丸。你对草木灵药与灵气最为敏锐，有空熟练一下，以后丹药提纯的事，交给你。”
“是。”
重阳现在是越来越可靠。
一方面是因为他作为道兵之首，必须做出表率，另一方面是吴奇修为不断增长，各种危险也变得更加诡异，他要充当贴身侍卫，必须随时提防一切可疑之处。
吴奇现在上梳理了一个框架，要将道兵们的长处发挥出来。
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那样效率低不说，道兵们也得不到锻炼与迅速成长。
既然决定了以道君符为核心术法，那道兵以后数量只会越来越多，如何安排协调好他们，变成了吴奇必须学会处理的重要事。
若是能将道兵职能、成长、协同合作等梳理清楚，吴奇一个人就是一个小宗门。
现在道兵还少，可以不断尝试，哪怕出了差错，也能很快扭转更改过来。
……
吴奇走出竹庐，与其他人在院子里集结。
阁皂山修士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飞来峰”，回到了桥舡上，刻意与这边保持距离，隔着云海相望。
殷罗浮、文黎庶静静站立，仿佛在等待什么。
此前独自一人捣鼓剑丸的郭琎也出来了，他手里把玩着剑丸“白兔”，一个人嘴里念着什么，还沉浸在葫芦剑丸的世界里。
吕青青则是聚拢了五名真传弟子，正叮嘱他们什么。
吴奇这才第一次看向这几个真传，他发现里面有一个自己认识。
那是五人中唯一的一个姑娘，就是此前在食长峰给自己打饭和蒸肉的那少女，本身实为一名兔妖。
少女仿佛感应到什么，朝这边看来。
吴奇对她微笑颔首。
兔妖少女慌张行礼，有些忐忑不安，看起来胆子不大。
此时，一道身影从“飞来峰”飞来，他轻轻落地。
“准备好了么？”
殷罗浮与文黎庶都拱手说：“准备好了！”
吴奇终于看到了此行带队的真人杜慈心。
他一头柔顺长发，俊眉秀目，身披武当山的灰色长袍，看起来更像是一名纵情山水之间富贵公子，但偏偏他身上又没有咄咄逼人的贵气，反而平易近人，看着很舒服。
这就是武当四大真人之一，“剑魄”杜慈心。
三大护法，以他为首。
“那就走吧。”
杜慈心轻飘飘浮起，朝着云下坠去。
殷罗浮和文黎庶两个授箓师君这才御剑而起，追随杜慈心身后。
接着是吕青青、吴奇、郭琎一干道传弟子，最后的才是五名真传弟子。
杜慈心身影一闪，就消失在群山上空。
殷罗浮两人倒是毫不意外，他们带了武当门人落在了龙虎山山门外。
这里有一座耸立山间的宏伟石桥，一端石阶接入地面，另一端斜向上直指天际，消失在空中云端。
吴奇上次为沈驹而来时距离这里不远，但还没有到山门门口，不由多看了两眼。
除去这座接天之桥外，龙虎山山门还屹立了一座高逾五丈的猛虎石像，猛虎蹲坐，目光凶狠，咧嘴露齿，让人不敢靠近。
与猛虎像面对面的，是一株参天古树，树干形如蟠龙，龙首从树冠之中伸出，龙目死死盯着石虎。
虎踞龙盘之间，才是接天石桥。
光以山门气势而论，龙虎山的确是吴奇所见最强。
几名龙虎山弟子早已等候在侧。
他们身着天青道袍，旁边木架上立有一面大鼓，两名道士敲打大鼓，鼓声雷雷，犹如万马奔腾。
“迎龙虎山道友——”
龙虎山接引道士齐声道。
然后有一名修士过来，与殷罗浮互相拱手。
“殷道友，文道友，一路辛苦，请随我来。”
殷罗浮与文黎庶也回礼。
“还请窦道友引路。”
武当一行跟随师长身后，穿过虎踞龙盘之地，踏足石桥。
吴奇总觉得，这一龙一虎似乎并非纯粹死物，它们周围灵气流动异常迅速，说不定是某种阵法或是道兵。
还没走两步，忽然身后刮起一阵大风。
吴奇回头看去，只见空中浮现出数人。
领头一人头戴莲花冠，身披漆黑道袍，袖口与衣角绣有白色重环纹，脖子上却有一圈缝了黑线的细细伤口。
他双目颇为古怪，眼白眼瞳的黑白二色仿佛在缓缓旋转，犹如两尾小鱼首尾追逐。凝望其中会让人短暂失神，醒过来后又发现这一切似乎只是错觉。
这人一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四周万籁俱寂。
龙虎山的人一个个如临大敌，死死盯着来者。
能造成如此架势的，毋庸置疑，青城山修士。
这修士目光穿过在场所有人，投向远处，与突兀出现在石桥上的一人四目相对。
吴奇顺着他目光看去，发现此人对视的人正是杜慈心。
杜慈心拱手：“姚道友，许久不见。”
吴奇心里一凛。
这个男人，就是青城山姚长盛！
姚长盛面对杜慈心的招呼无动于衷，只是道：“你要挡我之路么？”
杜慈心说：“姚道友误会，武当山门人来此，只为九天神丹观礼。”
姚长盛依旧面无表情：“若想阻我，不妨一试。”
吴奇心道，这才叫不可一世。
比起姚长盛这有我无敌的气势，此前自己与葛阳的斗法就显得像是过家家。
杜慈心笑笑，只是对自己人道：“武当门人，入山观礼，随我来。”
他脚下轻轻一点，朝云中而去。
吴奇也跟在后面，他回头看去，终于在杜慈心身后看到了熟人。
姬湛站在姚长盛身后不远处，手持“松云虎篪”，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看到吴奇，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然而另一个站在姬湛前面的人同样眼熟，他嘴角挂着笑，望向吴奇所在的方向。
这道士背负剑匣，手持拂尘，他嘴唇翕动。
那口型是——
“不要找死哦。”
吴奇心里一沉。
孟长歌也来了。
如今他散发出的气势更加深不可测。
孟长歌已是元婴修士……
第一百九十章 来此求败
不知为何，吴奇总是觉得，孟长歌此人极度危险。
那种危险不是如戢水龙女一般，烈如火燎，更加飘忽不定，就像变幻莫测的天气。
或许今日还是万里晴空，明日也是小雨如酥，但忽然有一天，猝不及防的狂风骤雨就会顷刻而至。
最关键的是，晴空细雨，暴雨冰雹，都是源自一体。
孟长歌给吴奇的感觉就是这般。
飘忽而难以预测，隐秘而凶吉难断。
吴奇费解和纠结的地方也在此。
若以言行而论，孟长歌对自己从无损害，甚至他还不着痕迹地提点了吴奇。
过去御剑阁的事，吴正言与孟长歌的相似，不可一条路走到黑的准则……
吴奇一直怀疑，当初鬼市之中，自己以孽龙女击杀大幽“暗”，孟长歌就在暗中观察。
考虑到如今孟长歌已跨入元婴之境，那时“暗”想要彻底锁住道传弟子孟长歌，不太可能。
可孟长歌装傻充愣，偏偏和自己演完了一出龙女斩幽的戏码。
他到底要做什么？目标为何？
孟长歌此人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吴奇暂时压下心中种种迷惑，将注意力集中在青城山一众修士身上。
姚长盛一行仅有七人。
除他本人外，有孟长歌和另一名女修站姚长盛左右两侧，再后面有两名结丹期的道传弟子，两名筑基期的真传弟子。
人很少，甚至不如前来观礼的武当和阁皂山的修士人数。
每一个青城修士都是面色沉静，面对龙虎山与武当并不在意，他们只是站在姚长盛身后，仿佛只要这个男人在，一切便不是问题。
此时，孟长歌上前半步，朗声道：“青城山，请龙虎山一战！”
吴奇看得一愣。
就在这里？
在山门处？
打人不打脸……青城山却完全没想过这些，就要在山门处和龙虎山决一雌雄。
杜慈心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从桥上折返，轻飘飘落地。武当修士跟在他身后，也按兵不动，旁观青城修士。
难堪的是龙虎山。
原本在山门摆出了击鼓接引，就是以三大道门之势压制青城，没想青城根本没想那些，就在门口要动手。
此前迎接武当一行的窦道友走出来：“青城山诸位道友，不妨先入山。”
孟长歌答道：“此来不为观礼，亦非合作，只为斗法，请赐教！”
姚长盛静静站立，目光穿过山门，仿佛看向了龙虎山内的某处。
窦道友脸色微变。
片刻后，他迅速神色如常：“既然道友们等不及，便在此处也是一样。”
接天之桥里走出几道身着苍青道袍的人影，他们衣袍上均绣有日月星辰。
为首两名修士，一个高冠白眉，年入耄耋，手持一柄拂尘，颇有仙风道骨风范；另一个束发无冠，眼神懒散，看样貌大概三十岁左右。
白眉修士声音洪亮：“姚道友既然要在此斗法，也无妨。那便如此前约定，五战而定。”
吴奇问旁边吕青青：“这位是？”
“龙虎山掌印长老，傅兆卿傅真人。”
吕青青压低声音道：“傅真人旁，是掌剑长老宋胤星，宋真人。”
吴奇来之前也专门了解过龙虎山，知长老其名不知其人。
龙虎山天师之下，有四大长老，不设副掌门一职，因此平日里，四大长老就是实际上龙虎山的掌控者。
四长老分别是：
掌“天师印”的掌印长老，傅兆卿。
执“雌雄龙虎剑”的掌剑长老，宋胤星。
符箓长老，许广岑。
丹鼎长老，晁幻海。
四长老皆为元神真人，以掌印长老为首。
在此之下有九名执法长老，元婴修士若干。
作为龙虎山唯一掌教的张天师，则常年宅居天师府中，很少现身，这一点与其他五道七寺掌门人一样。
这一代天师，单名一个恒字，据说是年幼便能通神，生而知之，亲和自然，抬手投足皆术法。
很小时，张恒便被认定为下一代天师。
不过这些都是传言之中的张天师，也不知道是不是龙虎山故意放出的消息。
能确凿的情报只有一条。
张恒十四岁继任天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娶了大他三岁的青梅竹马师姐当老婆……这件事倒是更被人津津乐道。
此后张天师就消失了一样。
不少百姓都很羡慕这位年轻天师，生而贵不可言，还有两小无猜的妻子，家大业大还可以甩手不管，只需要每天在天师府修行。
吴奇见傅兆卿和宋胤星两大真人现身，又想到了同为龙虎山张姓子弟的张琛。
张琛自嘲天赋平平，却只能在南海秘境里拼命，为宗门夺取龙爪以炼丹。
张恒却拥有了天师之名，以及大多人渴望的一切。
同姓不同命。
吴奇心中倒是期待。
姚长盛对上这位年轻天师，将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他正思忖着，青城山的人这边已经动了。
一名青城弟子迈步而出，拱手道：“青城山，真传弟子寇关山，请龙虎山道友指教。”
龙虎山也有一弟子走出：“龙虎山，真传弟子庄履。”
寇关山从腰间拔出一柄奇形骨刀，这骨刀上有一道道细小骨齿，刀身血槽里嵌有一个缓缓转动的小骷髅头。
庄履则是祭出一方形如石崖的砚台，目光警惕。
双方法宝毫无花俏地硬碰硬，一个照面庄履就被寇关山的骨刀化作骨蛇裹住砚台，那骷髅头咧嘴大笑，庄履本人面如金纸，口鼻渗血。
“承让。”
寇关山得胜，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喜色。
吴奇却是看出来，这寇关山是一名鬼修，他手里法宝的骷髅头能影响对方心智，刚才那一瞬间分散庄履心神。两者实力相近，又是毫不留情的斗法，一有破绽就遭重创。
想来阴骱山之前，青城已经收了鬼修作为弟子。
双方真人都不以为意。
龙虎山又出来一人主动挑战：“龙虎山，真传弟子隗（wei）业。”
青城迎战的是真传弟子边毗（pi）。
双方这次斗法谨慎了许多，不断试探与拆招，很快演变成了一场拉锯战，两刻钟后，边毗灵力耗尽，隗业获胜。
筑基弟子的对抗，对吴奇来说只是看看热闹，意义不大。
但龙虎山一干真传弟子则是看得聚精会神。
吴奇打了个哈欠。
吕青青皱眉：“师弟，不可如此失礼。”
“知道了……”
吴奇心中叹气。
自从认了表姐，吕青青倒是堂而皇之端起姐姐的架子了。
此时，空中出现一群白色符纸，这些符纸每一张都如地毯，上面站了一个个修士。
御符而行，这是茅山道士的特色之一。
为首一人国字脸，两撇山羊胡，颇为威严。吴奇猜，这应该就是茅山元符宫的副掌门，有符真人之称的孙望陆。
他们落地后不声不响，站在了另一侧，安静旁观。
加上此前进去后又出来阁皂山一行，五大道门都已齐聚龙虎山山门之外。
孟长歌似乎担当了姚长盛的传令官，他目光投向身后。
后面一男一女中，男子缓缓走出。
他目不斜视，面色平静：“青城山，道传弟子姬湛，来此求败。”
吴奇心说。
不愧是你。
总是嘲讽拉满。
第一百九十一章 聻役拿魂
姬湛面无表情地放下狠话。
三大观礼道门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若是龙虎山不能派出一人压制姬湛，气势上就输了一筹。
此前真传弟子的交手，充其量算是活动筋骨，真正的斗法现在才开始。
龙虎山这边，一名身材高大的修士站了出来，声若洪钟：“龙虎山，道传弟子罗绶，来赠道友一败。”
罗绶一身天青道袍，手拿一盏通体黝黑的帝钟铃，与姬湛四目相对。
“但愿如此。”
姬湛说了一声，一捏剑指，顿时身上法宝齐出。
“暮鼓朝钟”中的黄钟笼罩头顶，防御万般术法，红鼓轻轻摇晃，轻盈鼓音摄人心魄。
“松云虎篪”化作虎灵妖帅，缓缓踱步，虎目凶煞。
“雷火锏”悬于身前，雷光粼粼，似以雷电连四方。
姬湛手捏反天印，语速极快地念道：“纣绝标帝晨，谅事遘重阿。炎如霄中烟，勃若景耀华……”
“雷火锏”渐渐融化开来，变成一条条黑索，纵横交错，延展四周。
吴奇看得暗自点头。
与自己斗法遇挫，姬湛果然改变了自己斗法方式与思路。
他不再如此前一样一板一眼施术对敌，而是一上来就招数齐出，语速极快将术法施展。
相比起来，姬湛的对手，那位罗绶依旧遵循刻板规范。不过姬湛只是结丹初期，罗绶却是结丹后期，罗绶强在境界，姬湛强于法宝。
罗绶摇动手里帝钟铃状法宝，脚踏奇妙步伐，抑扬顿挫地念道：“吨畔吟，三植那乾夷摄。兑将起雄兵，良宫对鬼门，离宫驾火轮，北海波浪发，人门撼地轴，震雷霹雾声……”
他脚下所踏是另一种施术手段，名为步罡。
五大道门中，对步罡钻研最深的便是擅长劾召神鬼的龙虎山。
但同时踏步罡，捏手决，摇帝钟铃，口诵咒语，对修士精气神要求极高，不仅不能有一点差错瑕疵，还需引气缠念，从而完成祷祀，召出神鬼。
“七非通奇盖，连宛亦敷魔。六天横北道，此是鬼神家！”
姬湛双手结象鼻印，双目湛然，斥道：“制！”
“雷火锏”彻底铺开，变成一方以黑索编织的牢笼，笼中黑索迂回，罗绶仅剩一小片落脚地，踏步都变得极为艰难。众多黑索将罗绶双脚层层束缚，令他再也不能迈步。
唯独他手里那一盏帝钟铃法宝，似有神异，让周围黑索无法靠近，留他双手和上半身自由。
罗绶却并不着急，只是口中仍旧念诵：“狂风动山岳，诸将助吾身，众将助吾行……”
他身体受制，影子却还在脚踩步罡。
黑索不断刺入影中，罗绶影子却仿佛水流一样总能溜出来，脚下丝毫不停。
看到这里，吴奇心里微微失望。
姬湛还是有包袱了。
既然已控制此人双腿，那么斩他腿即可，结丹修士当场致残，也会让他术法受到重创，难以确保三宝平衡。
再对伤口涂毒，以法宝攻击其受损之处，这罗绶根本就施展不出术法来，不可能有任何反抗之力。
如此一来，罗绶哪怕术法通神，发挥不出来也毫无用处。
姬湛仿佛也想明白了，手捏双斗印：“镇！”
黑索将罗绶双腿一拉，咔嚓一声，折断两腿。
虎妖也是冲向对方，直扑敌人头颅！
罗绶双目渗血，念完最后一段咒文：“人我身中，随气而出，随气而行，变化亿干，元享利真。”
他双腿已断，踉踉跄跄跪坐在地，张口喷出血雾，雾中凝出一个血气符咒。
这符咒一出，直接将虎妖震开，周围黑索也被一股巨力冲散。
符咒融入空中，转瞬空中电闪雷鸣，黑云压顶，四下刮起阵阵妖风。
罗绶胸口猛地伸出两只漆黑的手臂，里面之物撑开他的胸腔，从罗绶体内走了出来，却是一个通体漆黑如墨的人形怪物。
它有着人类一般的四肢，只是并无眼耳口鼻般的五官，扁平的脸部塌下去一个洞，洞的周围有类似于息肉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器官。
塌面人扭了扭脖子，把那个洞算作它的眼睛，它正看向前方的姬湛若。
罗绶此时则闭上眼，双目泣血，整个人也陷入一种极端虚弱的状态，他手里帝钟铃法宝声音不绝，周围黑索开始一条条崩裂，裂作碎片。
作壁上观的吴奇心说厉害。
龙虎山不愧是多年道门魁首，这一手劾召神鬼之法在吴奇眼里堪称惊艳。
他自得《地煞真解》后一直在钻研绘制道君符，以符箓劾召鬼神相斗法，实战上也算半个行家。
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
罗绶劾召出的这一尊鬼帅距鬼王仅一步之遥，这不是吴奇那般的鬼神借相之法，而是真的鬼帅本尊亲至。
他以秘法将鬼帅与自己躯体连为一体，从而以己身为门，唤出鬼帅助战。
此时罗绶与这鬼帅不分彼此。
从符咒施术角度来看，罗绶连同他手里的帝钟铃法宝，更像是一座桥，一端连入鬼帅，另一端连入姬湛以“雷火锏”布下的阵法。
如此一来，始作俑者的姬湛反而成为困兽，被罗绶破解了术法，还轻巧地转守为攻。
为此，罗绶也付出了双腿折断的代价。
他此时一手摇动帝钟铃法宝，一手手决飞速变换，原本在地上奔跑的影子也回到了躯体里，变成沉静下来。
李宓低声道：“尊者，刚才那步罡有点像是‘召役神虎啸命灵罡’，但又有几个节点不同，似是经过改良后的新术，劾召出的鬼帅非常诡异。”
“那是来自鬼庭的‘聻役’。”
吕青青则是面色凝重：“本是接引捕获将亡之鬼的鬼庭役者，不知他如何施术，竟将聻役招了过来，聻役的斩鬼之术来自鬼庭，一旦用于斩人，会让人顷刻变为聻客，被其带走。”
吴奇心里一凛。
罗绶这是下了死手，试图直接斩草除根，连鬼魂都不愿留下。
这下却是麻烦了。
不知道姬湛扛不扛得住。
他看向场地中央。
姬湛也意识到其中凶险，不敢随意动弹。
聻役依旧以面部大洞对准姬湛，口器一样的脸洞里突然钻出了一只肥硕的甲虫，这甲虫身体颇为宽大，背生白色斑点花纹，恰好卡在了洞上。如此一来，聻役就有了脸。
那甲虫背上的斑纹开始活动了起来，犹如许多蝌蚪在聻役面部游曳。
他脑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聻役脸上的斑纹旋转之后，形成一张仿佛笑脸的诡异图腾。
他双手抓住脸颊，将自己脑袋扯了下来，断开的脖颈仿佛是解开绳子的布口袋，猛地舒张开来，朝向姬湛。
姬湛阳魂离体，一下子被吸了过去，留下躯体呆愣在地。
就在即将被纳入聻役体内时，姬湛浑浑噩噩的阴魄猛地双目睁开。
阳魂化作一道金光，将聻役直接切碎，化作无数黑色碎片，又蒸发为漫天灵气。
罗绶遭反噬，七窍流血中，倒地不省人事。
姬湛缓缓睁眼，看向昏迷不醒的罗绶，脸上有了不少尊重：“你很强。”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回到孟长歌身后。
这时有龙虎山修士赶紧过去，将双腿断裂的罗绶扶起，带回山门进行紧急救治。
吴奇看得清楚。
姬湛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只是犹自强撑，不肯丢了面子。
不过姬湛那一手藏魂术法，着实让吴奇眼前一亮，也开阔了思维。以自身为符箓，绘制特定术法，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逆转局势。
姬湛这家伙果然底牌不少。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闻香识宝孟长歌
三战二败，龙虎山失去先机，气势上输了半筹。
前两战还可以说无足轻重，但姬湛对罗绶这一场斗法，在场修士都看得出，交手双方都是一顶一的同阶翘楚，不论心性、经验、临场反应都相当优秀。
姬湛技高一筹，但也仅仅是险胜。
可，胜就是胜。
龙虎山此时已没有任何借口可言。
罗绶被抬走后，龙虎山修士里走出了一个人来。
来者却是一名女修，她容貌平平，鼻近内眼角处还有一些雀斑，中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条麻花辫，简朴素雅。
“龙虎山，秦燕然，请青城道友赐教。”
秦燕然背负一柄用白布缠绕的奇形重兵器，她站在那里，浑身没有一点灵气波动，仿佛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女子。
吴奇却是精神一振。
元婴大修士，终于下场了。
他看向青城山的方向。
姚长盛身后左侧的青城女修正要迈腿。
“孟长歌。”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姚长盛开口点兵。
孟长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笑容有几分苦涩：“师叔，并非弟子不愿，实在弟子才入元婴，修为低微，与元婴后期的秦道友交手难有胜算。怕丢了青城的脸面。”
“还是让奉师姐去，有把握些。”
姚长盛缓缓闭目。
孟长歌见状，只好老老实实站了出来，对前方拱手：“青城山，孟长歌，请秦道友手下留情。”
秦燕然毫无任何戏谑，面色肃然：“请。”
不知为何，看到孟长歌吃瘪的模样，吴奇心中莫名愉悦。
如果秦燕然能把他打个半死，或者直接打死，那就更好了。
元婴修士斗法，让旁边的吕青青都隐隐兴奋了起来。
“师弟，那秦燕然可不是一般角色，是龙虎山九大执法长老之一。虽说她最为年轻，但修为却已元婴后期，修为境界反而属于最强的几个之一。”
“孟长歌在青城山一直都被誉为天纵之才，不过进入结丹后反而境界增长缓慢了下来，如今厚积薄发一举踏足元婴之境，前后不到百年光景。”
话虽如此，吕青青还是认为孟长歌赢不了秦燕然。
“越是修行高深处，每一重境界差距影响的实力鸿沟就越大。”
“元婴修士的三个阶段，初期叫做“灵身”，需以金丹凝结灵身，破丹而出，迎来新生与天劫。第一次触碰天道之秘，成功渡过才可称元婴。”
“中期是“赤子”，以三宝茁壮灵身，从而变作赤子之身，可脱离凡胎游曳天地，得窥诸多大道痕迹。”
“后期为“守一”，守一存真，乃能通神，这个神并非神祇，而是修士自身的元神。”
“再者，元婴修士都有领悟自天道的神通，“灵身”、“赤子”、“守一”、三大阶段对神通的理解与施展都不可同日而语。到了元婴期，哪怕不善斗法，神通也不会差，性命双修才可凝结灵身，否则渡不了天劫。”
“加之龙虎山修士，同阶之中也是佼佼者，术法神通层出不穷，青城山或许在某些方面更强，但在涉猎广泛上是不如龙虎山的，这是宗门底蕴差异。”
“想要如此前姬湛一样出奇制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吕青青道：“因此，孟长歌怕是很难挡住秦燕然。”
吴奇对她的分析倒是认同。
姬湛与罗绶一战，堪称势均力敌，稍有不慎一方就得生死当场。
考虑到姬湛师傅是青城副掌门姜真人……法宝上占了不少优势，术法却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纯从术法实战领域来看，吴奇认为罗绶更强一些。
龙虎山九大执法长老之一出手，怎么想，孟长歌都难有胜算。
吴奇琢磨着，要么孟长歌有某种高阶法宝，能够起到一锤定音决定战局的作用。
要么孟长歌修为不止元婴初期，与秦燕然有的一打。
吴奇问旁边表姐：“青城山还有一名元婴修士，不知是什么来历？”
他看向远处，姚长盛身后站着另一个女修。
比起长相平平的秦燕然，这青城女修却是姿容清雅，恬静秀美，梳了一个十字髻，插有金钗金簪，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她光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吸引了众多男修士的目光。
李宓一直盯着她看，目光迷离：“那位姐姐的嘴唇颜色好好看，头发也好好看，真美……”
青城女修天下秀，不是开玩笑的。
女修仪态打扮方面，五道七寺里，青城山独一档。
这一点被爷爷吴道继和严长老总是说起，两个人都对此念念不忘。
吕青青轻声道：“那位前辈是青城山另一位副掌门，姜虞姜真人的弟子，名叫奉雨竟，还在结丹时就颇有名气。只是结元婴后她不怎么出没红尘，大多时间不是穿梭于各处秘境，就是斩杀作祟妖鬼。”
“名字也好听！”李宓眼睛发光：“能不能介绍她给我认识？”
吕青青脸色古怪：“这……”
吴奇瞪了李宓一眼，这才说：“师姐，不要在意小孩子的话。”
李宓眼里都是失落。
言语之间，场上两人却一动未动。
孟长歌与秦燕然互相对峙，彼此都气息平和，仿佛只是远远凝望。
忽然，孟长歌开口道：“甜腻血肉味，还有淡淡腐败气息，秦师姐的法宝为腐**怪么？”
“孟师弟的鼻子如传闻一般灵敏。”
秦燕然解开背上法宝上的布，将其取下，双手握持。
这法宝是一根长杖，通体呈现出一种幽暗的绛紫色，杖头长有三只角，两只弯曲长角，一只短角。每一只角下都有一张大张的嘴，带着暗红牙槽的口中布满雪白牙齿，三张嘴各朝向一个方向。
三张血口周围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碧绿眼球，眼球里有一点黑色瞳仁，随着秦燕然挥动，眼球缓缓转动，瞳孔朝向孟长歌。
孟长歌面对这形如活物的法宝，目光也变得谨慎起来：“以天外魔物炼法宝，秦师姐小心不要被其反噬。”
他一挥拂尘，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一道罡风直卷秦燕然手中法宝。
秦燕然手中法宝扬起，只听咔地一声碎裂声，四散开的罡风将周围树木地面划出一道道裂口。
“孟师弟，再不出手，你就没机会了。”
秦燕然的声音毫无波动，她身后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吴奇边看边问：“师姐，天外魔物又是什么？”
“婆娑世界天外也有精怪，由于大多形态古怪，力量诡异，难以理解其行为，几乎无法沟通，统称为天外魔物。幽鬼都拿这些天魔毫无办法，有强悍的天魔甚至以幽鬼为食。”
吕青青密切关乎战局，随口说：“幽王尚有意识，能够交流，天外魔物却是纯粹难以理解的凶险之物……九幽山曾试图驯化天外魔物，一直没有成功，后来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其与法器炼制为一体，制成特殊法宝。”
“魔器与魔兵，最早就是指天魔融合的法宝，后来才被泛称魔修所用法器法宝。”
“到元婴期后，修士已能触动天道，以天道神通驾驭约束进入婆娑世界的普通天魔……倒是没有太多忌讳。”
吴奇默默记下。
天外魔物，这一群体和幽鬼关系倒是值得调查和深挖。
稍后得问问黄天，他应该多少知道点。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白首那伽
秦燕然手里长杖法宝指向前方，声音清亮：“既如此，生死有命。”
她手捏三山印：““紫户青房”，上登九门。”
那紫色法宝顿时身体抽动拉伸，变成一条扁平游鱼。它在空中悬浮，体表长满绿色眼睛与大大小小的口器，有一条长尾，只是身体极其纤薄，就如纸一样摊开，几乎遮天蔽日，笼罩整个山门。
这鱼形法宝浑身密密麻麻的眼睛，尽数凝望下面的敌人孟长歌，嘴巴更是缓缓张合，口中却是深邃昏暗的黑色，仿佛通往另一片晦涩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带有甜腻感的腐烂味，修士们开始还觉得恶臭难忍，可一旦习惯却会不由自主深呼吸，脑子也变得迟钝下来。
吴奇拍了一下李宓后背，她眼睛里才恢复了光彩。
虽是龙裔，但她目前本体境界仍停留在妖将层面，面对元婴级天魔释放出的威压与术法，还是太过勉强。
被天魔居高俯瞰的孟长歌则是闭上双眼。
仿佛以此避开那诡异目光的神秘力量。
他嘴唇翕动，手捏剑诀。
锃！
背上剑匣中的剑飞入空中，悬于孟长歌头顶，其佩剑真容第一次显露在吴奇面前。
这剑浑身雪白，犹如玉器，剑柄由五个扁头蛇头团簇而成，这些蛇都朝上空仰望，仿佛在对剑身顶礼膜拜。剑身上却是浮现出一个个彼此相连的黑色咒文，更像是在用某种秘法镇压剑中之物。
孟长歌的白玉剑射向空中天魔，半途中剑身膨胀，化作一头白身碧眼大蛇，乘风而起，血盆大口将天魔一片躯体撕咬下来。
天魔受损处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紫气，但它仿佛根本意识不到痛楚一般，身体开始扭动，收缩，很快就变成了与白蛇一模一样，只是浑身紫色，依旧长着眼睛与布满牙齿的嘴。
它模仿着白蛇的一举一动，双方动作犹如镜像，然而纠缠撕咬之间，白蛇却明显陷入了下风。
“师姐知道这两件法宝是怎么回事么？”吴奇不懂就问。
吕青青犹豫了一下：“那条白蛇是孟长歌的法宝“白首那伽”，很少动用，何人炼制却是不知。看其形态，倒是有几分佛门特征，但佛兵里也没听过有这么一件。”
“秦燕然的法宝却是很有名，名为“紫户青房”，本为内炼之器，入她体内长期祭炼。”
“两眉间下交一寸，却入骨三分，左为绛台青房，右为黄阙紫户。”
“加之融入天魔，眼下化形后只强不弱。”
吕青青道：““紫户青房”原本的能力是“碎骨”，但凡有支撑之骨，一旦被其击中都会碎裂开来。配合秦前辈所修的‘搏命舍身流’，杀伤巨大。”
“毕竟，搏命舍身流最初是在龙虎山发扬光大的。”
吴奇双眼紧紧盯着场内。
秦燕然脸上浮现出一层血色花卉纹般的咒文，显得她面色更加冷酷。
她的动作快到吴奇根本无法捕捉，仿佛到处都是秦燕然的影子，她只是很随意地走来走去，孟长歌就在空中东倒西歪，身不由己，被看不见的力量摆弄。
不过吴奇仔细一看，就发现孟长歌没有看起来那么差。
他手里有一柄拂尘，总是能抵消不少外来冲击，虽然步伐踉跄，身影狼狈，但所受的都是轻伤。
不论空中法宝厮杀，还是地上两大元婴修士斗法，孟长歌方都显出了极其明显劣势。
吕青青感叹：“元婴初期对上元婴后期，还是太勉强了，这都还没有动用神通。”
吴奇却是觉得不太对。
按理说，秦燕然在境界上压制孟长歌，应该能速战速决才是，不过看起来她非常谨慎，并没有急着动手，一直在耐心试探。
难道她眼里，孟长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种策略眼下倒是不错。
不浪，稳扎稳打，光是靠法力消耗的优势都能赢。
龙虎山已经输了一阵，不能再败。
不过孟长歌似乎也意识到不妥，手里拂尘一挥，身形稳住。
他脸上微微一笑：“秦师姐还真是谨慎到无懈可击，在下想要偷袭都没有办法，看来只得硬碰硬了。”
秦燕然也稍微停手。
她却是将手伸到脑后，从脖子上拔出了一根细到目不可视的白线，线头上有一个小小的弯钩，上面还带着血迹。
“孟师弟倒是耐心，钩子也伸得够长。”
她手指一捏，那白线连同弯钩碎为齑粉，随风飘散。
“被发现了，可惜。”
孟长歌笑容依旧。
吴奇完全没有发现，孟长歌是什么时候将一根线刺入秦燕然的后颈——那线另一头却是他手里的拂尘。
看似一面倒挨打，孟长歌依旧在悄然找机会。
孟长歌一扬拂尘，脸色肃穆。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众行皆愚，诸生无常。”
他轻声一念，天地骤变。
四下再也没有了龙盘虎踞，没有了接天之桥，龙虎山山门，树木山石尽数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苍茫汪洋。
目所能及，都是沉波如海，昏暗晦涩的水下不可视物，空中依旧悬挂着太阳，只是光芒黯淡，呈暗红色，仿佛即将熄灭。
乌云团聚，黑风飒飒，吹得水面不断起皱，叠浪层层。
在一方恍若即将毁灭的世界中，吴奇只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尾游鱼，随着水面波浪浮沉，惶惶不安。
空中突然垂下一道光。
这光柱触到水中，就凝固成了一根柱状固体。
吴奇不由自主拼命朝那游了过去。
光柱周围都游鱼，有大有小，它们围绕着光柱，疯狂抢夺那来之不易的明媚之光。
吴奇努力稳住心神，远远旁观。
顺着光柱朝上看去，光柱的另一端在天穹之上，那里坐着一个伟岸人影。吴奇看不清容貌，只是依稀能辨认出，他以黑云为袍，冷漠地俯瞰天之下的水面，仿佛打量着一群为食忙碌的蚁群。
一个冷冽声音钻入耳里。
“这是孟长歌神通，诸位弟子守住三宝，不要被其余威所慑。切身体会，对你们日后渡劫寻找神通将有裨益。”
是殷罗浮的声音。
与此同时，水下浮出一条庞大生灵，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吴奇往后退了一段，这才小心观察。
那巨大水中之物一到，周围游鱼顿时如鸟兽散。
水下之兽张开大口，将光柱全部吞入腹中。
与此同时，它躯体被一股巨力拉出水面，哪怕身体剧烈扭动也无法阻止这一过程，只是带得周边水域一片片漩涡。
水兽形如大鲵，皮肤湿滑，有足，它奋力挣扎，却还是被光柱从拖入空中。
在半空时，水兽忽然身体裂开来，从其躯体里飞出一只只生有透明薄翅的虫子。
这些虫子飞入水世界的四面八方。
吴奇只觉得眼前一晃。
他发现自己变成了那虫子，细小而孱弱，在水天之间翱翔。
原来是蜉蝣。
此时吴奇心情又有不同。
蜉蝣一生短暂，但依旧可寄情于天地，不再如鱼一样沉溺于水下不可知，而是坦然接受自己的渺小与无劳而功。
殷罗浮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这是秦燕然神通“寄蜉蝣”，与孟长歌是截然不同之道，可细细领会。”
两道神通彼此斗法，就演变成了水世界中的奇景。
众多鱼儿化作蜉蝣飞入空中，朝着黯淡的太阳，对着高高在上、如造物主般的庞大人影挺进。
站在高空，俯瞰下面，此前的波涛海浪都变得很小，仿佛一切不过如此。
蜉蝣孱弱，大多数在空中就已耗去一生，再次坠入海中。
吴奇在坠落时听到了一个声音。
“秦师姐神通无敌，我不是对手。”
孟长歌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