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化神相
回过神，吴奇发现自己好端端站在原地。
此前经历的暗海游鱼，蜉蝣飞天，仿佛都不过是一场白日梦境。
他心中感叹又警惕。
这就是元婴神通，一旦施展，根本无法抵挡，除非能洞察对方神通的能力形态，否则都会被这股暗合天道之力玩弄控制，难以摆脱。
此前吴奇与侯莫陈魏交手能不相上下，有一部分是得益于“现世报”本身为特殊神通，杀伤仇人强悍无比，对付并无宿怨的普通修士，却是相对乏力。
再者也得益于两尊元婴级鬼神相护法，让侯莫陈魏不得不估算风险，最后与吴奇达成妥协共识。
若是生死斗，还很难说。
眼下两人神通。
孟长歌的海中化鱼，秦燕然的“寄蜉蝣”，吴奇自问单独碰见任何一个，都没有胜算，只有拼尽全力看能不能逃脱。
更不用提秦燕然持有天魔炼制的法宝“紫户青房”，本身还是元婴后期大修士……
吴奇心里琢磨。
得找黄天问清楚，渡第二劫到底需要什么准备。
若是能渡第二劫，就能以鬼神古法踏入元婴期，同时还能感触天道，从中领悟出神通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目前来看，没有特殊法宝的话，只有神通才能对抗神通。
种种念头在脑子里不断掠过。
吴奇双目却牢牢盯着分开的两人。
孟长歌的“白首那伽”回身入鞘，他依旧手执拂尘，对面前人拱手。
对面的秦燕然以一方白布将法宝“紫户青房”包裹起来，天魔那狰狞诡异的模样顿时隐没不见。
回到青城山修士中，孟长歌对为首的姚长盛拱手致歉：“师叔，弟子修为尚浅，给宗门丢了脸面，还请责罚。”
姚长盛看了他一眼。
孟长歌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姚长盛声音很轻。
“是，师叔。”
孟长歌脚下悄无声息退后，站在同行的师姐奉雨竟身旁。
奉雨竟对他笑了笑，似是安慰。
吴奇心里古怪。
之前他就觉得，姚长盛没选元婴后期的奉雨竟，而是派出孟长歌对付秦燕然，要么是孟长歌真有那个实力，要么就只是想让孟长歌出丑。
不过孟长歌实力很古怪，说弱显然有失公允，但说强他却也没能做到连越两重境界以下克上。
哪怕不敌，他也败得很体面。
吴奇不得不猜测，孟长歌实际上留有余力。
蜀县应对大幽时他就划水装糊涂，尚且可以说是青城山的要求，没想到挑战龙虎山他还在延续划水习惯。
只是如此一来，青城山与龙虎山的对决就恰好是二胜二负，不分上下。
真正的斗法即将开始。
或者说，此前不论筑基结丹元婴，对决依旧只算是助兴，接下来的才是正餐。
说是五战之约，但哪怕输了四场，最后一战赢了才是赢家。
姚长盛目光穿过接天之桥，刺破云中：“姚长盛，领教天师仙术。”
一字一顿，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里。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姚长盛斗法张天师，这一战才是今日重中之重。
是青城山趁势而起，还是龙虎山依旧稳坐龙头，就看两人胜负。
龙虎山这边，鹤发白须的掌印长老傅兆卿朗声道：“姚道友，天师正处闭关关键时，不可打扰。”
“既然姚道友有兴致，那就由宋师弟与道友互相印证一番。”
傅兆卿身旁，那一脸懒散的修士消失在桥上，站在姚长盛前方空地上。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姚长盛，双手作揖：“龙虎山，宋胤星，前来见识姚道友手段。”
宋胤星看似年轻，其实却是元神真人，修行上千年，更是手持雌雄龙虎剑的掌剑长老。
姚长盛只看了对方一眼，便转向更远处的傅兆卿，道：“他非我对手，你们一起上，或有一线机会。”
饶是四大道门都知晓青城山强势，也没想姚长盛竟要以一敌二，还说得这般自然狂气。
不少人都心里琢磨。
傅兆卿和宋胤星若是一起都拿不下姚长盛，龙虎山的威势将大大受挫。
这是一个狠招，逼龙虎山以势对势！
宋胤星也不生气：“姚道友术法通神，但我也未必会输，不妨一试。”
桥上的傅兆卿则是淡淡道：“哪怕天师出山，纯以斗法也与宋师弟最多在伯仲之间，宋师弟，就是我龙虎山最强修士。”
龙虎山最强！
这几个字从傅兆卿嘴里说出来，一改此前龙虎山被动，已变成了毫不退让的针尖对麦芒。
青城山最强，对，龙虎山最强。
必定有一方要折戟当场。
姚长盛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人。
“青城，姚长盛。”
报上宗门，已将对方看做正式敌手。
吴奇则是看得心里捏了把汗。
老姚啊老姚，希望你真如自信表现出的那么强……不然我这回就要输给黄道君了……一定要顶住，回去想怎么输就怎么输，这里一定得支棱起来。
忽然，吴奇发现腰间的神胜万里伏器灵消失了。
他一直手摁剑柄，此时却感应不到神伏的任何意识波动，仿佛离剑而去。
另外三件法宝，三爪奁、双首蛇卣、继嗣针都是同样，没有了灵气，犹如纯粹死物。
不止吴奇，其他武当修士也发现了异状，一个个面面相觑，惊惧不定。
此时，一个声音传入武当门人脑中。
“此为“封刀挂剑”，乃我化神相，置身其中，法宝术法不可施展，很安全。专心观摩，不可分心。”
杜慈心声音温和。
吴奇细细一番体会，才感觉到，四下灵力平和，但就是无法调用。体内灵力运转尚可，但一旦想要对外施展就会立即消弭，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规则束缚封印。
他心中骇然。
元神真人的化神相竟然能直接改变婆娑世界里的一方天地规则！
这已是技近乎道的层面，在化神相面前，元婴修士以灵气拟化的神通就完全不够看了。
吕青青怕他不知晓，低声道：“这是杜师祖化神相，元神真人能解放元神，以元神合道，从而聚天地伟力，定下一方区域规则，此即为化神相。”
“杜师祖施展“封刀挂剑”是避免我等被真人余威所伤，师弟不必担心。”
吴奇点点头。
他眼睛一眨不眨，牢牢盯着前方两人。
前方中央地带，宋胤星单手抬起，掌心朝上，一只蝴蝶从手中振翅飞起。
它身姿轻盈，挥了挥纤薄双翅，凭空消失。
整个世界突然发生了一点什么。
就仿佛蝴蝶挥动翅膀那一瞬，有什么东西随它一同不见了，又有什么凭空而生。
四下山仍旧是山，水依旧是水，吴奇却只觉自己被某种看不见的纤细绳索系住，那是一种下意识感知，稍纵即逝，难以具体描述。
此刻明明日上三竿，此时头顶却日月同天，彼此相对，满天星辰在白日里同样熠熠生光。
宋胤星单手前引，淡淡道：“请指教，“万物齐一”。”
姚长盛第一次露出笑容：“有趣。”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衍数禁」对「万物齐一」
吴奇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境界压制。
本来自己是结丹初期的灵力修为，但现在他发现金丹竟难以转动，浑身灵气运行缓慢无比，仿佛被看不见的符箓封印了一般。
毫无征兆的，吴奇的境界跌落到筑基期。
他询问旁边吕青青的情况。
“师弟你也是如此么？”
吕青青皱眉：“难道宋真人的化神相，能压低所有人一个大境界？”
吴奇左右看去。
李宓修为却不变，依旧是妖将，与此前一样。
重阳也从妖帅初期跌落到妖将。
道兵境界跌落，但无常图里却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只是在宋胤星的化神相影响下，显出某种短暂结果。
吴奇注意到，两个授箓师君，殷罗浮和文黎庶也都气息一变，竟也只有筑基期的程度。
他再度观察两名对峙的真人。
宋胤星与姚长盛此前都是无漏之身，完全看不出一点跟脚，现在却能隐隐感觉到，他们周围的灵气在以某种缓慢速度流动。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宋真人的化神相“万物齐一”，得自先圣庄子之道，借天道强制均衡道法，损有余而补不足。”
杜慈心给不明所以的武当弟子解析：“化神相为元神真人神通进一步的演化，与天道相合，因此你们所看感受到的，目前修为仅有筑基，并非虚假。”
“只要“万物齐一”没有消散，这一方天地里，所有人能达到的修行极限便是筑基期，无法突破这一上限。”
他声音温和，讲述清晰，倒是比殷罗浮这样的授箓师君更像是良师。
吴奇大胆以意念请教：“请问真人，如何才能化神相中逃脱？”
面对提问，杜慈心给出了答复：“化神相是一方掌中世界，比元婴阶段的咫尺天涯，大幽的方寸间更进一步，看近实远。通常应对这一方掌中世界，仙器可破，部分地阶法宝与先天灵宝也能做到。”
“此外最常用的，还是以化神相应对化神相。”
“之所以称其为掌中世界，因化神相中，真人可以神通暂时增补构建出一条天道，短时间里以此道重铸一方世界规则，犹如尽在掌中。”
“若是遇见真人施展化神相，切记远远避开，方为上策。”
杜慈心很有耐心。
吴奇开了一个头，第二个询问者也接踵而至。
吕青青也问说：“请问真人，“万物齐一”如此之强，能强行平衡敌我实力。如此一来，哪怕姚真人境界修为更强，在化神相里也难以压制宋真人，这一化神相听起来似乎没有破绽……化神相都是如此之强么？”
“但凡术法，皆有破绽。”
杜慈心先给出结论，这才详细阐述：“法术到高深处，化为神通，乃至合道为化神相，达到术近化道之境，此时哪怕有破绽，绝大多修士也无法发现。”
“一小部分修士能以神通为引，找到其中缺陷，却又因无法借用天道，明知破绽却破不了……”
“化神相在不同的环境规则下，发挥出的对外力量有差异，但并无本质上的强弱之别。就如世间三千大道，本不分高下。”
“强弱与否，是看对外影响的效果和元神理解，不可一言蔽之。”
吕青青继续追问：“真人，如此说来，化神相之争便是对道的利用之法？是这个意思么？”
“大抵如此。”
杜慈心轻声道：“但又并非仅仅如此。化神相是元神真人化神、炼神、分神化炁过程之中的法术问道，几句话是无法阐述一个修士毕生钻研与领悟的。今日机会难得，你们好好观摩，登高望远，对以后修行大有用处。”
此时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真人，这似乎与大幽的冥地很像。”
却是此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郭琎。
“说的不错，观察仔细。”
杜慈心赞了一句：“幽鬼炼造冥地，就是以幽冥之力腐蚀遮蔽一片地域的天道。若是大量冥地串联，便能彻底篡改一部分天道，对每一个求仙问道的修士都是巨大损失，因此拔除幽鬼对每一个修士都是责任。”
郭琎又问：“真人说术近乎道，若是一些简单的术法，譬如防御的金刚咒，用于赶路提速的神行咒，都能推演到极致，变成化神相么？”
“的确如此。”
“那么真人，倘若将剑丸速度与力量推演到一个极高程度，便是可能击破神通法宝的对么？”
杜慈心面对他重复的询问，依旧不急不缓：“若是速度够快，快若雷霆，哪怕是一枚石子也能是天下最锋利的法宝，击破神通理所当然。”
“注意了，姚真人要破阵了，你们且仔细看。”
杜慈心提醒了一声。
吴奇注意力回到了两名对峙的元神真人之间。
宋胤星的“万物齐一”展开后，姚长盛除去赞了一句，一直不动分毫，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索。
对面的宋胤星也没有任何动作，似乎也有些投鼠忌器。
此时姚长盛双目中，黑白二色缓缓转动。
青城山一行修士脸色如常，仿佛根本不担心副掌门，孟长歌和姬湛甚至在低声说着什么，脸色轻松。
此时宋胤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双目精光一现，率先出手。
他左手捏左斗决，右手做剑右决。
天穹银光乍现，众多银色法剑从天而降，与此同时，地上冒出一道道冲天火牙，彼此凝为一条条磅礴火龙，目标直指姚长盛！
对此，姚长盛只是脚下轻轻左右腾挪，天降法剑总是擦着他的身边轰中地面。轰鸣阵阵，却无碍于真人踱步。
地上火龙来去如风，灼烧一切触碰之物，可就是触不到他衣袂。风涨火势，却好似为元神翩翩起舞。
姚长盛行走于剑雨火龙间，甚至一片衣衫都未被弄脏。
宋胤星动了。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在空中穿梭，犹如一道不断折返的黑光。姚长盛依旧轻飘飘地前进后退，左挪右撤，每次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宋胤星的凌厉进攻。
法力境界被强行压到筑基期，但真人毕竟是真人，光是元神级体魄都足以撕碎大多修士。
宋胤星化神相中，姚长盛若是与他肉搏，就是正中其下怀，陷入宋胤星的节奏。
吴奇看得眼睛都不眨。
宋胤星的“万物齐一”是一项强行打平双方术法的神技，他本身显现出体魄层面的压制性，不论速度力量还是爆发力都超出了姚长盛一大截。
基本可以确定，宋胤星也是舍身搏命流。
可姚长盛就像是一只面对老虎的蜜蜂，轻盈灵巧，宋胤星快若雷闪的袭击触不到他，就变得毫无意义。
不对！
吴奇有一种强烈的感知。
更像是姚长盛预判了宋胤星每一次举动，提前避开了那一片将被袭击之地……
难道同为元神真人，宋胤星与姚长盛的差距都有这么大么？
思忖之间，姚长盛终于被宋胤星正面撞上！
然而他却借了着一股力量，轻飘飘往后飞去，后退站稳。
姚长盛没有一点受伤的迹象。
然而另一边，宋胤星此时已经有些气喘，他双目血红，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杀意。
光是注视宋胤星，都让吴奇脑袋一阵发僵，体内涌起一股本能般的原始恐惧，他不得不转过头，转向姚长盛方向。
姚长盛却只是抬起左手，食指轻轻在空中一点。
他轻声道：“万物皆有裂痕。”
仿佛应声而响。
空中顿时浮现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些符文呈金色、赤红、绛色、宝绿色、湛蓝色、粉色、淡白色、半透明状……符文大大小小各不相同，漂浮在这一片天地之中，犹如一个个活物，恍若拼图一样填充了这一片地域。
万千符文缓缓流动，彼此相连，形成某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符箓空间。
整个龙虎山山门都被这排列精密的符箓方阵包裹缠绕。
“简洁统一，富含韵律之美。”
姚长盛一脸赞赏。
他眼中黑白两色依旧旋转，左手轻轻横移，触碰到空中一枚不起眼的符文。
姚长盛两指一捏，将其摘下。
咔。
空中响起一个清脆的破裂声。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脆响。
那枚被取走符文的周围，相接壤的符箓一个接一个支离破碎，转瞬整个“万物齐一”化神相崩塌消散，化为乘风四起的磅礴灵气。
蝴蝶失而复返，绕着宋胤星飞舞，渐渐淡化消失。
吴奇耳边传来杜慈心的声音。
“这即是姚道友的“大衍数禁”，推演拆算一方天地运转，算筹之力近乎于占卜运命，施展开来，几乎战无不胜。”
第一百九十六章 胜者寂寞
姚长盛抽出了一个符文，精密如画的“万物齐一”就如秋风落叶，仿佛被抽了龙骨，种种神异刹那尽消，只留下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宋胤星。
吴奇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相比而言，姚长盛表现出一种克制冷静的镇定，甚至让人无法分辨他到底有没有使用化神相。
双方斗法节奏，比此前孟长歌与秦燕然更快。
化神相一出，便是元神真人其人之道的对弈与斗法。
从“万物齐一”成型到被破，前后不过一刻钟，快到不可思议。
姚长盛看着消散的“万物齐一”，若有所感：“道生万物，从道而生，向道而死。”
“齐是非，齐生死，齐贵贱，欲达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齐一于道的最高境界。既然万物都齐一于道，万物自然平等，没有贵贱之别。”
他赞道：“你能从庄子之道里悟出一片新天地，确实天纵之才。”
对面，宋胤星则是蹙眉深思。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头：“原来如此。”
““大衍数禁”已能算出一方天道运行轨迹，难怪“万物齐一”困不住道友。只是姚道友这逆天之法，未免过于迅烈，有伤人和，道友还是少用为善。”
宋胤星注视对方：““万物齐一”之道下，万物平等，快慢趋一，修行越往后越慢，难以接近圆满登仙，这便是我需付出的代价。道友化神相的代价比起我来，想来只强不弱。”
姚长盛淡然道：“朝闻道，夕死可矣。长生不过是问道之途顺带之物，何必介怀。”
“道友说的是，是我落了下乘。”
宋胤星低声：“只是道友……”
这一番话却只有在场两人得知，外界不可视，不可听。
吴奇在一旁有点抓耳挠腮。
关键时刻，怎么两个真人之间一片模糊。
得见五大道门顶级修士对决，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吴奇大抵能猜到，两人有一番深入密谈。
他只能壮胆问：“请问杜真人，“大衍数禁”如此之快便破了“万物齐一”，是否代表姚真人与宋真人之间斗法的差距也有如此之大？”
“并非如此。”
杜慈心温声：“此番并非生死斗法，否则宋真人作为掌剑长老，便会启出龙虎山镇山之宝的“雌雄龙虎剑”。”
“姚真人亦然，他一开始便是为破招而非杀伤，“大衍数禁”若是完全施展开来，这龙虎山山门都将被禁制覆盖，天道也不例外。彼时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乃至每一个人的所想所见，都无从遁形。”
吴奇听得毛骨悚然。
“大衍数禁”还真是极致的演算！
就是不知其内核算法是什么结构和原理，竟然能连天道轨迹都能计算。
原以为姚长盛是一个出手狠戾的元神杀手，没想到却是一个试图推演天道真理的疯狂数学家……
不过吴奇转念一想。
“大衍数禁”算不上完美，但它本身却具有无穷可能性，理论上只要算力足够，世间万法皆可破。
姚长盛以这一道化神相挑战天师，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因经历缘故，吴奇对算法和计算的理解迥异于这个世界其他修士。
此前他还以为，姚长盛剑指龙虎山天师，是要建立青城威势，甚至取代龙虎山的道门魁首之姿。
现在目击到姚长盛本人，吴奇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就如青城山的拜帖所说。
——请教道庭仙术，印证青城之法。
完全是字面意思。
姚长盛要用龙虎山天师的术法，来验证自己的“大衍数禁”。
若是没有化神相来检验，便无法确定“大衍数禁”的算力程度，是否还有明显缺陷，如何修补，乃至更一进步。
这是用其他元神真人来进一步完善算法。
吴奇心里半是佩服半是感叹。
姚长盛此举，要是败了，他的名声便会一落千丈，不止如此，一直势头正盛的青城山也会因此而威望受损。
青城山敢让他来，姚长盛不怕输，这一勇猛精进的决断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
吴奇忽然有了一个明悟。
在姚长盛眼里，张天师和宋胤星没有什么不同，只要够强便可。
或许，这对姚长盛来说，不过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斗法。
就如在深海之中，鲸鱼只是翻个身，对其他小鱼小虾就是一场避之不及的风暴。
坏了。
自己也被带得千层饼了。
此番斗法，让吴奇对修行有了新的理解。
许多事都是触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没有“大衍数禁”这样推演天道的能力，根本无法计算出未来会有多少变数。
想得越远越多，越是容易分散自我，反倒是缓慢了自己前行的脚步，变相导致踌躇不前。
修行还是需要更多地凝聚和凝练，聚焦于己身。
以己为器，再去观摩天下。
……
青城山一方。
两名元婴修士，孟长歌和奉雨竟见姚长盛破了宋胤星的化神相，一点不意外。
姚掌门的能力有多恐怖，青城门人最清楚。
见两名真人刻意屏蔽了外界探知，孟长歌不由对一旁女修道：“奉师姐，天师真是在闭关么？”
他筹措用词：“会不会是……不想来打这一场？”
奉雨竟身姿笔挺，嘴唇动了动：“这一代天师消息甚少，但此前有传言，说天师如今并不在龙虎山，或许去了天外查看天缺，只是这等隐秘却是不会对外泄露了。”
“可惜。”
孟长歌一脸遗憾：“此番来，本就是想看师叔与天师之战，没想关键时刻龙虎山让宋真人代替。”
奉雨竟笑道：“师弟不必担心，可看之处并不少。”
“哦？师姐还知道什么？”
孟长歌目光微动。
奉雨竟却不再提。
孟长歌只得看向身后：“姬湛，伤势好点了么？”
后面的姬湛脸色还是略显苍白，他不卑不亢道：“回孟师叔，已无大碍。”
“那便好，年轻人就是恢复快。”
孟长歌笑了笑：“忘了问一件要事。姜师叔有说“圣灯亭”多久重开么？”
“师尊并未说及。”
“可惜。”
孟长歌笑眯眯道：“除去掌教坐镇的“天师洞”，右相参与祈雨的“风云坛”也暂且关闭，“圣灯亭”不开，青城修士枕戈待旦……原来如此。”
他看向旁边的奉雨竟：“看来龙虎山此行，只是一个开始。”
奉雨竟叹了口气：“孟师弟，你的聪慧若不是用在偷懒上，那便好了。”
孟长歌混不在意：“偌大的青城山，若是人人都是一心苦修，未免也少了几分烟火气。”
姬湛默不作声。
吴奇的叮嘱他还记得。
“小心孟长歌”。
越是接触，他越是感觉孟长歌飘忽不定，与其说亦正亦邪，更像是对正邪都并不在意。他游走于某种危险的边界上。
……
龙虎山方。
掌印长老傅兆卿立于山门石桥上，手执拂尘。
目睹“万物齐一”被姚长盛点出破绽，化神相崩溃，他也只是目光闪烁，仿佛想到了什么。
龙虎山门人则没有这般坦然。
几个元婴修士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一众结丹弟子更是难以相信，被誉为龙虎山斗法最强的掌剑长老宋真人，如此之快便被对方化神相所败！
这一点没人会想到。
此时他们只觉，其他三大道门的目光似乎都略有改变。
一股莫大的危机感萦绕在每一个龙虎山门人身上。
败给青城山，这是他们噩梦中才出现之事。
……
山门外重新恢复清明，化神相消散一空。
姚长盛望向宋胤星，给予了极高评价：“宋道友如今已是一等一的真人，若能真正完善“万物齐一”，至人不出，天下将无敌手。”
宋胤星则是洒脱一笑：“败就是败，姚道友之强，实我生平所见。”
“天师出关我再来，告辞。”
姚长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扭头乘风而去，后面青城门人一个个御剑而起。
转瞬没了踪迹。
留下四大道门的人面面相觑。
此时许多人才反应过来。
姚长盛此行，难道真是就为了印证青城术法。
等天师出关还来斗法？
有点过分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继续观礼继续舞
“诸位，白虎坛开炉在即，请入山门。”
掌印长老傅兆卿一脸云淡风轻，就仿佛此前落败的并非龙虎山一般。
宋胤星也身影一闪，回到了傅兆卿身边。
作为掌剑长老，他实质负责宗门防卫阵法等诸多事宜。此时三大道门观礼，他也肩负职责。
各道门也装作此前无事发生，随龙虎山接引修士一同登上石桥，进入山门。
所有人都离去。
傅兆卿这才看向同门师弟：“姚长盛，到底如何？”
“深不可测。”
宋胤星毫不犹豫道：“化神相与天道借势上，我不如他。”
“若持‘雌雄龙虎剑’如何？”
“最多五五之数，但姚长盛必定也有高阶法宝。龙虎剑虽强，也未必能将其压制。”
傅兆卿第一次皱起眉头：“若三山法宝齐出又如何？”
“同样，最多五五之数。”
宋胤星脸色凝重，认真道：““大衍数禁”术近乎道，正如传言一般，连天道轨迹亦可计算，若是不能在化神相或是道的层面将其压制针对，就难以破解其推演。”
“只要推演还在继续，不论有多少化神相、神通、术法，都难破其算。”
“唯一增加的，不过是他计算消耗。”
“不过化神相都是借天道为媒，以先天一炁为薪柴，因此哪怕消耗增多，也无济于事。”
傅兆卿嘴唇绷紧，他鹤发冷面，原本就不苟言笑，此时整个人更加严肃。
“就无破解之法么？”
“有。”
宋胤星目光坦然：“就如世间所有化神相一般，“大衍数禁”也需要付出高昂代价，那便是姚道友的寿元。”
“要推演化神相与天道，光靠借相于道，取先天一炁不够，还需以神念推动“弦”不断勾动天道，以三千大道不断试错修正……”
“他破“万物齐一”，我无法阻止，却感知很清晰，姚长盛分化了万千神念，失败了数万次，最终才找到了那条唯一的路，锁定了破绽。”
“分化神念，这些神念大都在推演时被化神相与天道所毁，犹如万千蚂蚁过河，这些神念死一个就少一个。”
“这便是姚道友需要付出的代价。”
宋胤星叹了口气：“若是姚道友能够沉下心，不疾不徐地耐心完善，说不定千年内便能再出一名天仙。”
“可惜他所行之路是勇猛精进，只争朝夕。”
傅兆卿脸部肌肉缓和了几分，胡须随着嘴唇微动：“既如此，他如今元神后期，九千岁大限……姚长盛是汉时入的青城山，如今也就几百年，若是以寿元催动化神相，他这般使用怕也用不了多久。”
“甚是遗憾。”
宋胤星一脸嗟叹：“我劝他不必过于猛锐，极刚易折，他若有不测，对婆娑世界的修行界太可惜了。”
“师弟不必介怀，世间万物皆有其道。”
傅兆卿注视着这位天赋异禀的师弟：“你们还说了什么，想必不止如此。”
“不错。”
宋胤星顿了顿：“姚道友龙虎山之行，不过是一个开端。”
傅兆卿目光一凝：“他还要继续登门试法？”
“四大道门，一个都不会少。只不过，姚长盛这第二个目标，却是大唐剑圣裴旻。”
傅兆卿瞳孔一缩：“真是疯子……”
宋胤星笑道：“若无绝对的疯狂，可掌握不了“大衍数禁”。”
“师兄，天师多久回来？”
“不知。”
“师兄还没联络到天师么？”
说起这事，傅兆卿脸色就很不好看：“天师要下山游历，我也管不了，只是连续十二道符，都没有任何回应，天师未免太任性了一点。”
宋胤星却在一旁笑道：“天师年轻，本就是这性子，过于约束反而不美。”
傅兆卿挥动拂尘，哼了一声：“师弟你想的潇洒，可知道千年劫至，若此番幽王目标是我龙虎山，天师不在，虚幽王出手，你我能挡住么？”
宋胤星无言以对。
……
观礼修士一行里。
吴奇正打量着龙虎山的真容。
武当山洞天里是七十二峰，每一座峰都有其特殊用途。
龙虎山的山峦却是漂浮空中，一座座空中浮岛彼此以石桥勾连，铁索连横，形成一片空中楼阁的奇景，修士在上面飞行漫步，颇为潇洒。
吴奇仔细观察近处，便发现这些铁索上贴满符箓，以符索支撑起了这一方天上世界。
因此看似是浮岛，但它们一个个稳如泰山，没有丝毫摇晃，都因这符阵精妙庞大。
白虎坛位于三座悬浮山间。
三山拱卫，形成一个品字形，每一座山都朝中间延展出一条石桥，直抵中部一座四角攒尖顶的庙宇。
庙宇尖顶被拆开了一个四角口子，从上往下俯瞰，犹如一个粗壮的回字。
白虎坛周围长链横空，同样布满符箓，想要路过靠近都做不到。
带队的元婴修士窦魏摸出一张符箓，往铁链前一贴，一道长链朝着两侧收缩。
他这才侧身示意道：“诸位，请进。”
吴奇跟着前面人有序进入，御剑落在了白虎坛庙宇的一大片空地上。
抵达这里，他才发现，白虎坛竟还有佛门修士。
身着袈裟的佛修静静盘坐在地，他们人数不多，但一个个精气内敛，气息悠长，佛力傍身，最弱的也是武僧。
在一众僧人之中，吴奇看到了一个熟人。
此人哪怕在一群武僧里也算是身材高大，健硕的肩胛与背脊就连僧衣都遮掩不住，呼吸之间，雄浑的胸腔慢慢起伏，就如一头闭目养神的猛虎。
吴奇凑过去低声招呼：“释然法师。”
原本闭目打坐的僧人睁开眼，一看眼前人，顿时大喜：“道长也来了！真是巧了！”
他突然意识到不妥，又压低嗓音：“此番青城山登门挑战，不知何时回来。”
“已经打过了……”
释然大吼：“什么！！！”
一种僧人不满地看过来。
释然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脸吃惊：“怎么可能，完全没看到青城山修士的身影！！”
“他们来得很突然……”
吴奇讲了一下前后经过。
青城山的入场与想像不同，既没有来一个风光强势地露面，也没有任何无效举动。
上来便是派人出战。
从真传弟子第一战到姚长盛亲自出手的最终战，前后耗时不到半个时辰。
中途既无休息也没有任何中断。
青城山修士与龙虎山修士斗法一上来就强度拉满，打到一方认输或失去反抗为止。
双方头脑和术法的博弈都极其凶险，斗法节奏极快，看得人目不暇接。
这已非常接近实战生死斗。
“可惜，竟然没看到真人斗法！龙虎山修士竟都不提醒！可恶！可恶啊！”
释然气得一拳砸在地上，砰然作响。
吴奇心道，当时那剑拔弩张的气氛，龙虎山可不想佛门再掺和进来。
如果优势很大，说不定会让这里的佛修过去观看，局势一直偏劣，他们自然不会自找没趣了。
“法师只有一人么？”吴奇问。
释然和其他僧人间隔了一段距离，一个人盘坐在地，显得有几分孤单。
武僧没看到真人斗法，有点闷闷不乐：“此番福觉师叔派贫僧代表少林武僧院前来观礼，本是想看真人之斗，到了龙虎山又被里面修士引入，说是看九天神丹出炉。贫僧想着在哪儿都是等，客随主便，却没想斗法竟在山门外……”
“既然法师一人，不如和我们武当一道。”
“不行。”
释然断然拒绝：“此番贫僧代表少林武僧院，需要避嫌。”
吴奇见这武僧看似粗豪，心里却清明，不由笑道：“有一个办法，释然法师不如在我武当旁边坐下，我过来就不是问题了。”
释然一想，似乎不错，于是很爽快地答应。
两人在武当旁边盘坐。
吴奇鼻子里忽然嗅到一股异香，这香味不知何时，已笼罩了整个浮空的白虎坛。
天空阴暗下来，乌云之中狂风激涌，电光烁烁。
吴奇对此不陌生，天劫将至的标志。
换而言之。
九天神丹，即将出炉！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丹灵画虎
异香萦绕，天地晦暗，丹成之兆。
不论龙虎山修士，亦或是前来观礼的佛道两家，此时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光都凝聚在白虎坛屋顶上方。
一道烟尘飘飘袅袅朝上升起，孤烟如柱，在空中盘桓，散之不去。
更高处的乌云层里，雷吼声声，犹如巨鼓擂动，仿佛在进行最后的警告。
长烟不绝，仍在空中缠绕迂回，仿佛要凝出某种形态来。
此时它变得更加浓厚，不再是此前半透明，浓郁的白色仿佛羊奶，不断在空中彼此搅拌，形成一朵近乎于小小蘑菇云的模样。
吴奇盘坐在地，聚精会神看着。
耳边传来杜慈心的声音：“龙虎山上，四大长老之中，执掌龙虎山日常秩序的是掌印长老傅真人，涉及斗法争端事宜则由掌剑长老宋真人处理，高阶丹药一向由丹鼎长老晁幻海真人炼制。”
“尤其是九天神丹，需极其珍贵的天材地宝与繁琐秘法，根据天时地利人和，才可孕育出一炉九天神丹。”
“可惜每一炉丹药都会损耗不少，成丹较少。”
“此外，因九天神丹为地阶上品灵丹，生而有灵，与先天灵宝相差无几。丹灵被天道不容，一出生将会遭天劫亟杀。”
郭琎当即发问：“真人，就没法保留丹灵么？这可是接近先天灵宝之物啊，如此被天劫抹去灵智，实在是暴殄天物。”
“龙虎山做出了诸多尝试，可惜至今无法保住丹灵。”
杜慈心温声解释：“其实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孕育丹灵又需要大量天材地宝，以及漫长时间，反而得不偿失。因此龙虎山并不会干涉天劫，丹灵被天劫所杀，此事便会停歇。”
吴奇也好奇道：“真人，丹灵殒命，不会对九天神丹有影响么？”
“作为丹药服食，不会。”
杜慈心说：“原本修士能服食的本就是丹药丹魄与其中药力，而非丹灵。就如世间灵兽，食其血肉可得其血气灵力，但若是将其整个活吞，却容易阳魂与兽灵纠缠，反而影响自我。”
“九幽山曾试过孕育丹灵，付出了不少代价，但最后与丹灵融合之人却发了疯，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总是处于混乱之中。”
“说到底，你们不可忘记，人类在一干生灵修行者中，躯体是相对孱弱的那一群，不可自负自傲，也不可过于贪婪。”
“修行一道虽然需要不断攫取，但也需要适时放手反馈，这也暗合天道。”
吴奇此时满脑子都是丹灵。
要怎么获取这丹灵？
奈何黑白君说她不知道如何收纳丹灵，那位木道君从未具体讲起。
吴奇又请教过黄天。
这位元婴期的黄父却说，不死道君未曾收服过丹灵，也没有任何可以借鉴之处。
吴奇深呼吸了两口。
冷静，冷静，越是关键时刻越需要冷静。
平常心，平常心。
想想看，若是丹灵初生，需要躲避天劫，它会如何去做？
找一处可躲避的地方，这自然是本能，可龙虎山之大却没有它容身之处。
若有人相助，反而可能造成天劫变强，导致丹灵更加危险。
正当吴奇愁眉不展之时，重阳从无常图里传音：“尊者，我可以试一试。”
“当真？”
重阳这次十分谨慎：“丹灵与草木之灵接近，我曾失去妖魄，与丹灵倒是亲和，妖鬼天性会靠近同类。除非这里还有另一个丹灵，否则它多半会朝我这里躲避。”
“但我也就能做好这个程度，却没法帮它挡天劫，若是我出手，反而会让它更快殒命。”
吴奇皱起眉，才有了吸引丹灵过来的希望，却又卡在了最难的天劫一步。
“尊者，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李宓也以无常图说：“这个办法非常凶险，有一线机会，不过需要大哥承担很大风险。”
重阳当即表态：“你尽管说，只要我能派上用场。”
“大哥别怪我。”
李宓这才说：“天劫无法阻断，但却有办法暂时规避和推移。修行中，天劫出现是有序的，若是某一片狭小区域里存在高位天劫，低位天劫变回延后，当然，前一道高位天劫之后，低位天劫会再次出现。”
“这算是一个没什么用途的知识……不过在白虎坛这里，说不定能用。”
“大哥修为已有一千九百八十九年修为，尊者若是将香火渡出来一些，让大哥立即渡劫，就能以高位天劫暂时推移低位天劫，为收取丹灵创造机会。”
吴奇眼睛一亮。
没想还真有办法！
他心里又有几分迟疑，这是让重阳强行提前渡劫，其中危险可想而知。
但这也是唯一可能的办法，白虎坛周遭真人环绕，一步不慎就前功尽弃。
重阳主动请缨：“我愿意一试！请尊者给我香火！”
吴奇依旧在沉思。
“尊者，我有信心渡这一劫，有尸妖躯体，大不了丢了这躯壳，以后有机会再找一副便是。”重阳豪气干云，笑道：“此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尊者信我！我可是尊者手下道兵首席！”
吴奇心里一热，也坚定了信念：“我信你。”
这边制定计划之际，空中滚滚白烟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变化，显出一头云中之虎模样。空中狂风呼啸，却吹不散那云中虎相，反而让其越来越凝实逼真。
地上的一些修士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
吴奇有些不解。
难道九天神丹成丹失败了？可空中白烟并没有混乱与消散，反而灵气越来越强，四面八方的灵气都朝那聚集而去。
“丹气成氤，此为虎相之丹。”
杜慈心对武当一众门人意念传音：“九天神丹还有一个别名，叫‘龙虎丹’，一方面是源自龙虎山，另一方面却也暗合此神丹特性。”
“九天神丹有龙虎二相，龙行云，虎行风。龙相之丹，可强盛阳魂，增强神识，虎相之丹，可蜕变阴魄，强健血肉。”
“然而人类修行，重法力而轻体魄，这也是先天体魄孱弱不得不为之，因此虎相之丹本身价值要大打折扣。”
“成丹在即，气画虎相，因此不少修士惋惜。”
吴奇却是心里一松。
九天神丹与自己没有关系，虎相之丹价值较低，更不容易被人盯上，这也算一个小小利好。
“丹气凝聚之时，便是丹灵现世之刻。”
杜慈心继续道：“若是你们有兴趣收纳丹灵，不妨一试手段，龙虎山是允许的。此前也有人收服龙相丹灵，龙虎山也愿意以法宝或秘法换取。”
“不过天劫无法阻挡，必须以法宝去阻截才有一线契机。一件法宝，这是最基本的损耗。”
“而且哪怕以法宝收纳，以秘法封闭气息，丹灵不渡劫一直会是浑浑噩噩之态，没了丹药躯壳，它又非常脆弱，生长修行周期极长……唯有丹灵中的佼佼者才有培养价值。”
吴奇一愣。
敢情夺取丹灵，竟然是龙虎山允许的事……
空中丹云塌缩，渐渐化作一头浑身雪白的幼虎。
吴奇心里一横，试试再说。
仅剩的二百八十份香火全部倾注给重阳。
无常图里，地煞道兵祭坛前的石碑朱字为之一变。
——茱萸尸妖，妖帅中期，二千二百六十九年修为。
空中闷雷骤然加剧，电闪雷鸣！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以劫渡劫
丹灵化虎，本在天劫之下瑟瑟发抖，此时茱萸尸妖骤然渡劫，却是将高位天劫提前引下，让其得到了喘息空间。
只是这一变化下，其他修士见有机可乘，也有了动作。
一名是茅山修士先动，他祭出一个小铜炉，铜炉里冒出彩色轻烟，散发出阵阵馨香，试图引丹灵入炉。
又有一个僧人抬起手里铁钵，钵中佛光化为一只双头比翼鸟，飞入空中绕着丹灵盘桓，似在以佛理将其引渡。
龙虎山方修士则是毫无反应，任凭丹灵被其他修士追逐。
吴奇猜测，大概此前龙虎山尝试多次，至少要花费一件法宝才有机会，衡量利弊后放弃了收服丹灵。加之这是一头虎相丹灵，价值却不如龙相，更是无人动手。
此时他却只得耐心等待。
重阳创造了机会，至于能否获得丹灵，还得看机缘。
此时空中雷云虬结，雷声低沉，越来越多的灵气凝聚成团，在空中引而不发。
重阳显出茱萸尸妖之躯，漆黑身体里浮现出一道道泛光的蓝骨，冒着火焰的脑袋仰起头，凝望天穹，仿佛与九天之上那无处不在的天道对视。
“昭烈帝的尸傀果然被道友降服。”
释然同样凝望天上：“不过道友，这可是千年劫，不用法宝么？”
“不用。”
吴奇也看着空中。
真到了渡劫时，他发现自己却对重阳更加紧张，对丹灵那边反倒是关注很少。
自己经历过千年劫，知道其中凶险艰难。
原本他想要法宝齐出，给重阳护身，可重阳直接拒绝。
重阳能读出天劫之中的一缕契机，若是以法宝阻挡，天劫反而会更烈，不仅如此，还会失去一个淬炼魂魄的大好机会。
它调整精气神到巅峰，直面天劫，如迎暴风前进，逆浪行船，这才是它渡劫之道。
吴奇由此明白。
原来此前自己用法宝庇身，这才是天劫如此剧烈的原因。
人类不同于鬼神妖邪，躯体孱弱，面对天灾习惯性寻工具外力来应对，这既是本能，也是习性使然。
很难说谁对谁错。
若是从结果倒推，两种办法不相伯仲。
一代代修士都以法宝渡劫，也是前辈们总结出的经验，符合人类修士的具体情况。
吴奇琢磨着，自己从修行一道来说，核心却是古法鬼神之道，倒是要修改一下思路，需要如重阳一般渡劫。
第二劫时，得收起法宝，以躯体硬抗天劫。
心里打定主意，吴奇看着站在白虎坛半空的道兵。
重阳周围没有任何修士，大家都很默契地给他让出了一片地域，以迎天劫。
一道白影突然窜到了重阳身边，绕他盘旋。
吴奇大怒，哪个混账，竟敢干扰重阳渡劫！
他一拔腰间神胜万里伏。
旁边武僧释然赶紧拉住他：“道友，消消气，消消气。那是丹灵，丹灵以为是你那道童从天劫下救了它，因此过去示好。”
李宓也小心握住吴奇的手腕：“尊者，法师说得是事实，别生气……不会有事，重阳大哥能处理好。”
吴奇定睛一看。
围绕重阳的还真是那丹灵所化的白色幼虎，它脚下生风，围着重阳奔跑，尾巴甩来甩去，似乎对重阳很是喜欢。此前的佛宝比翼鸟，铜炉彩烟都没让它脚步停留。
只是要渡劫的重阳却没什么功夫搭理它。
重阳指了指吴奇那。
丹灵这才扭过脑袋，小心翼翼朝吴奇这里跑来。
它外貌形如一头浑身雪白的虎仔，目光清澈，带着初生不久时那股特有的纯真，它鼻子嗅了嗅吴奇的衣角，然后绕着他走了两圈。
“他在渡劫，你不要打扰。”
吴奇也不知道它听不听得懂。
李宓却急了，低声说：“尊者，你快摸摸它呀，在它体内留下气味，只要让摸就很有机会！”
吴奇这才反应了过来。
他伸手过去。
丹灵却灵巧地避开，扭头跑到了李宓身边，趴在她腿上。
李宓试探着摸了摸它的脑袋，丹灵任凭抚摸，尾巴扭动。
“尊者，它怕你。”
李宓以无常图传音：“丹灵此时还有些懵懵懂懂，它亲近我们，似乎是因为我们身上有龙的味道，九天神丹本就是龙虎二相，虽然它呈虎相，体内却也有龙的一部分。”
“只是它感觉到你体内的龙太强，不敢靠近，反倒是不怕我。”
吴奇顿时想到，自己修习“青龙呪”，以龙爪和蛟骨融入体内，已到第一重蛟妖，确实也算龙。
李宓抓起吴奇的手，慢慢朝丹灵的虎头摸去。
手指触碰到蓬松柔软的白毛，感觉到厚厚虎毛之下温暖活力的躯体，这股实感让吴奇惊奇于造物之奇，这竟然只是丹灵，它躯体还在白虎坛庙宇里的丹炉里。
丹灵有些紧张地扭头，看着吴奇，渐渐，它眼里的不安也消失了，随之打了个喷嚏。
吴奇犹豫了一下：“还是你来和它讲吧，看来它更喜欢你。”
李宓领命。
她手指轻轻在小虎崽身上梳理，低声呢喃着什么，从三爪奁里摸出一些补气丸喂它，最后甚至掏了一枚筑基丹，在它鼻子前晃了晃。
“尊者，搞定丹灵了。”
“这么快？”
吴奇将手往小虎崽脑袋上摸去，霎时间它消失不见。
三清像中，香火显现。
——得妖兵丹灵香火，香火积累十份。
七十二座祭坛里，又一座祭坛有主，一头年幼白虎仔蹲在上面。
灰白石碑从地下缓缓升起，上印朱字：丹灵，妖兵初期，一年修为。
还真是妖鬼婴儿。
……
收纳丹灵，吴奇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重阳身上。
此时重阳浑身灵气覆盖，精气神前所未有地凝练。
他看向天上，轻声道：“还不来么？未免太慢了一点。”
仿佛回应他这一狂妄的质疑。
黑云里一道雷亟迎头落下，雷光将周围照得一片煞白。
被击中的重阳身体微微一沉，浑身显出一道道赤红裂纹，他没有低下头，双臂肌肉鼓涨，额头青筋暴起。
雷消。
重阳身上显出一道道还未散去的青白色雷纹。
空中云堆里再次异变，云海化作一个巨大漩涡，漩涡中心变成了橙色。
旁边盘坐仰望的释然赞道：“赤、橙、黄、绿、青、蓝、紫，劫数七重，妖帅渡橙劫却是不多见，想来是因帝王尸傀的缘故。”
吴奇也看着头顶，嘴上不忘请教：“天劫也有品秩之分么？”
“自然有的。”
武僧道：“大多人类修士渡劫都是赤劫，不过修为到高深处，也会出现其他七重劫，视天道而定。”
“但对本身就是不应存在的先天灵宝、法宝器灵乃至一些较为特殊的妖鬼，哪怕渡第一劫时也会出现橙劫，甚至可能是黄劫、绿劫。”
“人类虽然躯体孱弱，但在渡劫上反而占据优势。”
言语之间，那空中橙劫所化的淡橘色闪电成型。
这一道电光极其纤细，轻轻从重阳身上掠过。
随即消失无踪。
重阳当头从空中坠落，被吴奇掷出的神胜万里伏驮起，返回地面。
此时的重阳只剩一口气，浑身皮肤皲裂皱褶，粘液鲜血直流，他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可闻。
释然肃然道：“道友，这道兵受损严重，需要长久休养。”
他从僧衣里取出一枚丹丸：“这是少林‘护心丸’，可维持他一口心气不散。”
吴奇接过丹药，给重阳服下。
果然，服用这丹药后，重阳原本有些紊乱逸散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
“恭喜道友，道童此番渡劫虽然艰难，但只需要时日休养，便无大碍。”释然双手合十。
“幸亏法师的丹药。”
吴奇让李宓照顾重阳，他正要再道谢。
此时白虎坛上风云骤起，天上巨量灵气被吸入坛中，遭坛中某物鲸吞，这气势比起此前重阳渡劫更加滂湃宏伟。
一个小小的铜鼎从庙顶缺口飞上了半空。
铜鼎剧烈摇晃，哐哐作响，仿佛里面有金石不停撞击。
只听有人道：“八两日月精，半斤云雾屑。轻似一鸿毛，重如亿万铁。”
“德就大丹，道齐七政，九天入神，得见龙虎。”
忽然，铜鼎里飞出三枚丹丸，它们彼此环绕，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规律运动，犹如彼此环绕的星辰。
第二百章 道门会晤
空中三枚丹丸互相环绕，飞行速度渐慢，形态也变得清晰起来。
此时吴奇才看明白，其实空中并非只有三枚丹丸，而是四枚。
最中间还有一粒更小的丹丸，它仿佛充当着某种力量的支撑与均衡，让三枚丹丸彼此吸引又保持距离，只是丹丸运动轨迹依旧在缓慢改变，如同某种星辰运转的推演。
武当门人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我去一趟，你们在此不要走动。”
杜慈心轻飘飘飞起。
与此同时，阁皂山的吕季书，茅山真人孙望陆，都如杜慈心一般，脚踏虚空，消失在原地。
白虎坛的庙宇中，一盏三足大铜鼎正散发着袅袅轻烟，这里仅有一张桃木案几，四周则是摆放了一盏盏蜡烛，烛火霍霍，照得里面一派通红。
一名连鬓胡须的老年修士盘坐于铜鼎之中，他双目闭合，浑身冒着白气，这些白气升入空中，融入核心的假丹，支撑三枚丹丸持续运转。
此人正是龙虎山丹鼎长老，晁幻海。
在他前方不远，四名道士席地而坐。
掌印长老傅兆卿手执拂尘，淡淡道：“此番晁师弟窥得一缕机缘，耗时十三载，借天魔之骨炼九天神丹，丹呈虎相。”
“只是可惜在山门外丢了妖仙龙骨，武当剑修果然剑之所向，无往不利……却是让师弟九枚丹药就成丹三枚，实在可惜。”
他看向武当山的杜慈心：“杜道友可有兴趣？”
杜慈心只是笑道：“兴趣自然是有，不知此次龙虎山价码如何。我武当剑修，还是以剑为主，剑圣裴先生也与袁师兄交流说过，剑为根本，剑修切记不可荒废……”
吕季书则是开口：“若能以法钱交易，阁皂山也想购下一枚。”
孙望陆最后说：“茅山对丹药向来宁多勿少，愿花费一艘“星梭”买下这三枚虎相神丹。”
“孙道友真是豪气。”
吕季书感叹：“朝廷不断收紧政策……阁皂山年年法钱收入在降，却是没有这个财力了。”
杜慈心则是揉了揉额头，也附和道：“五大道门中，武当大约是最为贫瘠，这个价格，我武当只能作壁上观了。”
傅兆卿则是不悲不喜：“诸位道友，此事慢慢谈。”
他心里很清楚，这三大道门自然都想拿下九天神丹。
刚才一番简单谈话，却是暗藏机锋。
傅兆卿说缺了龙骨，就是在对杜慈心发难，武当门人与九幽山修士一同阻挠，让沈驹手里龙爪流落了出去。
杜慈心可不接这茬，他直接搬出剑圣裴旻，暗示剑圣出手，你得找他去。
阁皂山隐隐已同龙虎山结成同盟，但涉及具体利益，吕季书还是不肯放口。
他甚至第一个开口压价。
孙望陆看似慷慨大气，却想一口气吃下这一炉丹药。“星梭”虽是茅山独家法宝，可摊算下来，这价格却也平平。
九天神丹，哪怕是里面价值较低的虎相丹，在婆娑世界中也唯龙虎山能炼制。
因此傅兆卿一点不急。
谈得拢，可以卖。
谈不拢，留下宗门自用。
南海秘境只要仍会开启，妖仙龙骨便还有机会，到时炼出龙相之丹，那才是价值连城。
真人寿命悠久，这点时间还是等得起的。
四大真人不急不缓，各怀心事，就九天神丹继续洽谈。
……
白虎坛外，吴奇在紧密关切重阳的伤势。
尸妖躯体颇为强悍，但在橙劫之下浑身骨骼断了大半，皮肤上布满一道道裂纹，血肉里灵力乱窜，持续造成伤口撕裂。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妖丹并未碎裂，只是运转极其缓慢。
吴奇不由想，若是黑白君这个医者在，或许就能对重阳进行妥当救治了。
“道友不用担忧。”
武僧释然见他愁眉不展，说道：“重阳这伤虽重，但只要没伤及根本，金丹不碎，妖魄没被天劫直接毁去，就不碍事，慢慢休养即可。”
“妖类体魄远超人类，愈合起来也很快。”
吴奇点点头。
他也知道这是关心则乱，只是头一遭遇到麾下道兵如此凄惨，让他有些不适应。
稍微镇定下来，吴奇盘坐在地，开始梳理心绪。
释然见状，也双手合十，闭目念佛。
吴奇意念进入无常图的抟土祠。
他正思考该怎么打招呼，手却不自主摸了摸黑白君泥塑的脚踝。
条件反射了属于是。
那边传来女性温柔的声音：“黄道君有事么？”
吴奇有些不确定：“是黑白君？”
“是我，不是小离。道友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可是为了能与道友结成同道而在努力。”
吴奇心里说了声可惜。
如果是“断舍离”，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的有用情报。
面对黑白君，“结为同道”就是越不过去的一个词。
慢着。
“断舍离”的器灵，会不会就是黑白君她自己……这只是她的一种伪装试探？
想到这一可能，吴奇顿时人有点不好了。
自己竟然可能被这么一个小花招给骗了……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有的没的暂时放下。
眼下有重要的正事。
“黑白君，此次是有要事相求，刚才我的道童渡劫……”
听完吴奇前后详细描述，黑白君对重阳的体貌特征又是一番询问。
她对重阳的阳魂源头，妖魄表面伤痕，骨骼断裂程度，乃至体内灵力流向，出血量多少，伤口形状……种种细微之处进行了不分巨细地确认。
“尸傀之身，面对天劫时受损会格外严重，因本身阴魄阴气极盛，雷煞对阴鬼具有特殊杀伤性。”
“阳魂源自草木之精，倒是无碍。长期来看，这种阳魂阴魄分离、接驳融合方式本身并无问题，但短时间里，依旧存在一定程度的排异反应，面对天劫时这一缺陷会被放大……”
吴奇听得心里一凛。
排异反应。
这个词可不是婆娑世界存在的，而是现代医学名词。
黑白君难道和自己一样，也来自某个类似于地球的世界？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试探问：“排异反应？”
对方说：“是异体进入另一个机能健全宿主的不可避免的结果，幽鬼寄居人体或妖鬼也是同样，这是一个常见过程。”
吴奇忍不住问：“黑白君，也是来自地球么？”
“某种程度上，也算，原来黄道君和我一样啊。”
黑白君那边轻笑了一句：“只不过，我来自万千地球中的寻常一个，那个地球已经结束了。想来黄道君所在的地球，一切还在生长和流动吧。”
吴奇心里一紧：“结束了？是文明毁灭了？”
“这么想知道吗？”
黑白君声音带着几分诱惑：“那就与我结为同道吧，见面的话，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喔。”
话题又回到了聊天黑洞“结为同道”上。
吴奇稍微冷静下来，将话题回到当前：“此事以后再谈，现在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到道童？”
“什么也不用做。”
黑白君说话直接：“医治这种重症需要非常精准的掌控，否则还不如让他休息自愈。大多生命都是很顽强的，没有那么脆弱。”
“明白了。”
吴奇开启了第二个话题：“今日还有一件事，青城山与龙虎山斗法刚刚结束。”
“哦？结果如何？”
“姚长盛赢了，不过天师不出，来的是如今龙虎山最强修士宋胤星。”
黑白君那边略有浮夸地装作惊讶：“竟然赢了么？没想到，龙虎山也不如以前了，真是让人失望呢。”
吴奇可不管那么多：“我们的约定还算数么？”
“算。”
吴奇深吸一口气：“那现在，请告诉我，你是如何收集香火的。”
第二百零一章 黑白君小课堂
吴奇说赢，黑白君没有任何质疑。
更奇怪的是，吴奇隐隐感觉，黑白君似乎有办法确认自己所说。他已见过各式光怪陆离的神通与化神相，毫不怀疑这种手段的存在。
坦诚就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面对提问，黑白君那边一阵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从何说起。
过了一会儿。
“香火，本质是供奉愿力，而愿力是世间生灵以自我意念勾动天道形成的“弦”，每一份“弦”单独都很微弱，但若能将成千上万的弦聚集于一处，便能拨动天道。”
“三教修行各有依仗，儒士用文光、佛修看功德、道士凭先天一炁，这三者都是天道在不同层面展现出的多重形式。就如月在水中、镜中、眼中、诗中一般，不同角度与方式观摩，所得所知特征各有差异。”
“文光、功德、先天一炁都是“弦”的另一种名称，只是各行其道，各有修行体系。”
“修为较弱时，“弦”很少，更多是积累和寻找机缘。”
“修为日渐高深，踏入元婴时渡劫，不论三教还是妖鬼都会触碰到一缕天道，从而渐渐认知到修行本质，修行与天道的关系。”
黑白君将香火的源头与原理娓娓道来。
吴奇仔细聆听，尽数记在心中。
黑白君突然话锋一转：“那么问题来了，“弦”到底要怎么波动天道呢？微弱的意念又是怎样去推动那种高高在上的力量？”
她一阵子没说话。
吴奇这才反应过来，黑白君是在问自己，而不是如以前老师一样自我提问自我回答。
他沉思片刻：“这似乎与神道很像，人们通过祷祀将意念祈愿传入某一位神祇那里，从而祈求得到庇护……难道说，是神枢？”
““弦”触碰的地方是神枢？”
吴奇有几分吃惊。
“猜对了，可惜没有奖励。”
黑白君不紧不慢地说：“所谓天道，本就是由道枢构成的婆娑世界之网，既能庇护万千生灵，也能阻隔外来天魔。”
“道枢周围，环绕着众多神枢。若将婆娑世界看做一个人，那么道枢就是这个生命的脊椎骨，承上启下，内外协一。”
“众多支脉从道枢上诞生，延展到婆娑世界的每一个地方，覆盖山河湖海，峰峦丘陵，每一条支脉都是一条大道，被笼统称作三千大道。”
“每一条大道上又有许多细小分支，这些分支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神枢，神祇来来去去，神枢永不停歇。”
“只要天道不毁，则大道不灭，神枢不止。”
“普通生灵虽然弱小，但仍然可以制造出“弦”，以此向万千神枢祈愿，但真正触动的却是天道。”
“神祇即是天道之下的执行者。”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再谈道君香火，本质亦是“弦”，只是得三清机缘的补天图，因此可以聚弦为火，用补天图推动天道，将“弦”转换为修为、各种术法神通。”
吴奇脑子里一下就清晰了起来。
修行一途，本质是借用天道，然后再设法超脱天道。
“弦”在其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杠杆角色。
黑白君补充道：“不得已，说了这么多复杂又无趣的东西，但是不说这些基础的话，道君香火的收集始终很难讲。”
吴奇却是心里有数：“多谢！”
这明显是黑白君在给自己这个半路道君做的基础班补习。
“道君收集香火差异极大，因不同道君持有的无常图的分卷不一样，内里术法神通不同，每一根道君柱都各有其道。”
“至于我本人，收集香火靠的是医治。”
黑白君笑了一声：“很好理解吧，就是医治各种生灵，不论修士还是妖魔鬼怪，只要能够将它们救活，就能得到香火。因为存在本身是最强烈的欲望，这种欲望也许会被理性压抑，但从来不会消失。”
“只要能延续下去，极端条件下，大多数生灵都愿意付出一切。”
“我收获香火，就是基于这一欲望与生存之道。”
吴奇听得还是有几分抽象：“那个，但若是被救之人并不心存感激呢？反而恩将仇呢？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担心那个么，其实不是这样的。”
黑白君又说：“人有三神，即元神、识神、欲神。”
“元神为狭义上的元神，专指修行者达到元神期，所产生的对世界的一种独特感官。其实这种感官是出生以来就有的，只是一直被识神与欲神压抑困锁，唯有解开二神牢笼，才可掌握真我。因此元神修士，又叫做真人。”
“识神是人认识、操控身体行动的意识，它属后天的主观认知，也是每个诞生智慧的生灵最大优势所在。”
“欲神则是先天本能，无意识之下的本我。”
她说道：“三神代表了一个生灵不同的部分和层面，但它们本为一体，生存是欲神核心之一，因此哪怕识神不认可，欲神也会产生“弦”。”
吴奇恍然大悟。
原来香火成因的内部，还有这么复杂的三神区分。
他脑子里突然想到，若是白玉箫也是道君，他那一手小黄书只要卖遍整个婆娑世界，香火必定鼎盛。
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行，却没法彻底熄灭内心欲火。
“呼，一口气讲了这么多，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
黑白君道：“既然如此，那么下次见。”
“等等。”
“还有事么？”
吴奇厚着脸皮道：“还有一个小小请求。”
“哦……”
“能不能教我一下，如何利用丹灵？”
虽然此前黑白君说她不知道，但吴奇总觉得她是在待价而沽。
“我怎么知道嘛，我又不是修的丹道。”
黑白君揶揄道：“这事或许只有木道君前辈才清楚了，我只是一个医者，对器灵和先天灵宝之类的并不了解。”
“不过嘛。”
她拉长了声调：“如果你帮我做一件事，我或许能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木道君留下来的叮嘱之类。”
“我真没有“勾陈书”……”
“不是这件事。”
“同道让我好好考虑一下……”
“也不是这个。”
吴奇小心问：“不知道友让我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都好商量。”
“放心啦，很简单。就一件小事。”
“帮我跑一趟青城山，去找到姚长盛，让他找一找“勾陈书”。”
吴奇脸上僵住。
让姚长盛去找“勾陈书”？
他猛地回过神。
黑白君果然认识姚长盛！
吴奇也沉稳下来：“我要怎么说？”
“简单。”
黑白君轻声道：“就讲，是姚莬（mian）说的即可。”
第二百零二章 丹灵不易
姚莬。
吴奇心中默念。这原来才是黑白君的真名？还是说曾经的化名？
黑白君总是藏在一片迷雾之中，就与无常图一般，要看清她真容，或许需要付出不菲代价。
吴奇不确定自己是否有那个承受能力。
过于强烈的好奇心，有时候会带来过于沉重的负担。
这次吴奇决定点到即止。
“好。我会将话带到，不过结果如何我没法控制。”
“这个不必担心。”
黑白君笑了一声：“辛苦道友跑这一趟了。我这就去翻找一下，看看木道君前辈有没有留下相关的叮咛……”
片刻后，她装模做样呀了一声：“咦，木道君原来真的写过一个小条子，让我看看哦。”
吴奇：“……”
好歹装得像回事好吗？
“丹灵……丹灵……”
她嘴里念着：“有了。这里，写了一点丹灵的事。”
“木道君说，丹灵最难的是新生那一刻，若能设法将其瞒过天劫，以道君神通，就可以将香火度让给丹灵，助其成长到数百年修为。若是想要加快这一步骤，可选择一些灵异之物供给丹灵，供给炼丹药吸纳丹气，这般成长就会很快。”
“接着再则一躯壳，譬如普通的草木精怪妖魄，或是寻一法宝为其躯体，让丹灵吞噬器灵，如此一来，丹灵就补上了本身缺陷的阴魄。再渡初生之劫，就会容易许多。”
木道君给的解决方案条理清晰。
不过要达到上述条件，非得是道君不可，唯有道君才能使用香火和修为转换。
“注意事项是，初生丹灵不可直面天道，因此难以与丹灵在天道见证下以符咒术法达成劾召契约，因此其忠诚度是一个很大的隐患。”
“培养一个丹灵消耗不小，若是不能让其忠诚，第一次释放丹灵出去渡劫，丹灵开启灵智，就可能趁此机会逃之夭夭，逃脱道君而去。即使不逃走，却也可能一直想为了自由而离开，言行不一。”
“这也是丹灵最大的风险所在，没法确保它一定忠心，丹灵出工不出力也是很常见的事。”
“木道君培养了上百丹灵，可最终能用也就不到十个。”
黑白君认真叮嘱道：“对道君尚且如此，其他普通修士就更是难以驾驭丹灵。望道友有此觉悟，做好可能失败的准备。”
吴奇心说难怪。
黑白君此前引诱他说，将丹灵搞到手，就意味着不再缺丹药。
当时却没说有这么多限制条件。
不过吴奇也不意外就是，修行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黑白君的阳谋，他没法拒绝这种机会。
真正让吴奇在意的是，强如木道君竟也没法驾驭丹灵……丹灵培育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他脑子里猛地闪出一个念头。
难道说，敕封天君与道兵，是黄道这一脉，或者说是“万法无咎”道君柱这一系的特有神通？
吴奇当即小心问道：“木道君的神通也没法直接控制丹灵么？”
“没办法。”
黑白君理所当然地说：“木道君是日御一脉，源头是太阳，道君柱蕴含天赋神通“旸（yang）谷虞渊”，修行到高深之处能执掌日落日出，炼造太阳，掌控世间草木之生。”
“即使如此，他也没法掌控器灵的意识与欲望，但凡生灵，人心思变，想要彻底掌控何其之难。”
吴奇眼睛一亮。
自己的猜测没错。
不同道君柱蕴含不同神通。
木道君的道君柱“旸谷虞渊”，掌太阳起落。
自己的道君柱“万法无咎”，此前吴奇一直不太懂，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得知不死道君对黄道术法的利用，他才隐隐摸到了一点门道，就是选择不同术法精进，直至到某一个方向的极值。
道君柱本身自带天赋神通，黄道一脉就是三十六天罡天君，七十二地煞道兵的掌控。
这种能力其他道君并不具备。
同理。
木道君和黑白君也有各自特有天赋神通，没有本质上的高下之分，都有开发利用的巨大潜力。
吴奇此时才体会到，一百零八谪仙的珍贵。
这可是一百零八个忠心耿耿的属下，不必担心阴奉阳违，也不用随时提防他们叛变。
“……大体就是如此。”
黑白君问道：“道友对此有疑问的话，尽可以问。”
吴奇不客气地开门见山：“道友，道君到底代表了什么？”
“何出此言？”
这问题让黑白君有几分诧异。
“迄今为止，我一直觉得很疑惑。”
吴奇坦言：“最初我以为，道君最大的敌人就是幽鬼，斩杀幽鬼可得香火。但渐渐我发现，其他办法也能获取香火……甚至是涂炭人间，也能得到大量香火。”
世间万物都有灵异，但凡灵物都有欲望。
这些欲望便是香火的重要来源。
除去对生存的渴望、对更好生活的期待、对强大的向往，还有许多更加激进极端的欲望，杀戮，嫉妒，仇恨，掠夺，报复，挑拨，怨恨……这些欲望同样是香火的薪柴。
即是说，道君既可以是救济世人的救苦救难者，也可以是制造杀业混乱的灾难之源。
从这一角度来看，道君似乎又并不是拔除幽鬼的秩序捍卫者。
“道友有这个疑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边黑白君轻声说：“道君并非是‘正义’卫道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更多的我们尚在摸索之中，一代代道君，都有各自领悟与观点。”
她顿了顿：“从个人观察理解而言，我将道君看做是一种特殊力量，这种力量与幽鬼、神祇一样，没有善恶定义，但具有专属特征与性质。”
“怎么说呢……”
黑白君打了个比方：“譬如一个人的躯体，在肉眼可见的程度上，是由皮肉、骨、血组成，这个区分很粗劣，但暂且就这么约定。”
“假设幽鬼是皮肉，皮肉给这个人带来痛楚、发痒、战栗等各种不适感。”
“那么附庸于天道的神祇，就是骨骼，支撑起整个婆娑世界的运转和万千变化。”
“道君是血液，有时血液会从皮肉之中渗出，有时又会充当骨骼力量的补充和传输……”
“这三者彼此独立区分，互相之间形成一种微妙平衡，彼此贡献的力量，都让婆娑世界得以在天道残缺状态下稳定运转。”
“不论哪一方，都不可能独大和垄断天道力量。”
“当然，这只是一个很不成熟的猜想，不必当做圭臬。”
吴奇却觉得，这个观点很有参考价值。
“下一趟手术要开始了，那么，回见。”
抟土祠恢复了寂静。
……
吴奇睁开眼。
丹灵培养已有方案。
他怀揣表姐吕青青送的法宝“凤栖盉”，这件法宝与丹药天生亲和，用作充当丹灵的躯体最合适不过。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喂养丹灵至少几百年的香火，如此才能让它更加稳定。
对九天神丹丹灵的未来，吴奇谨慎看好。
现在又回到了一个基本的问题：香火缺乏。
他正琢磨着种种细节事宜，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既然悬空寺武僧有切磋兴致，吴奇。”
殷罗浮已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就与悬空寺法师互相印证术法。”
吴奇一脸茫然地看向前方。
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又要打？
旁边的释然脸色兴奋了起来：“道友，贫僧之前就对同门说了，你是武当道传弟子中的佼佼者，悬空寺武僧果然忍不住要挑战，这是道友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吴奇脸上一僵。
内鬼竟在我身边，我真是谢谢您嘞。
第二百零三章 太士罔象
悬空寺武僧静立于白虎坛庙外的空地，凝望吴奇。
他身高六尺，比姬湛略矮，但在常人之中也是鹤立鸡群。
武僧留了一点连鬓胡须，宽袖绑腿，露出壮硕脖颈，赤色袈裟遮蔽了一部分强壮躯体。
佛修之衣名为支伐罗，颇有讲究。北传僧效仿西方第三祖末阐提，着赤衣，南部僧团则沿尊铜鍱部经藏，着黄衣，这也是南北僧人间的一个区别。
“悬空寺，罗汉僧，广正。”
广正一手持铁钵，一手探入僧衣，拔出一把六指长弧形戒刀，戒刀通体黝黑，唯刀刃一抹雪白。
吴奇也缓缓拔出神胜万里伏：“武当，客居修士，吴奇。”
他一眼认出，眼前武僧广正就是此前手持铁钵，想要收纳丹灵的僧人。
这一挑战斗法，说不准还有自己横刀夺灵的缘故在里头。
“听闻少林释然师弟说及，道友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贫僧想要试试。”
武僧说话一如既往直接。
“此地为炼丹之地，法师与我还是速战速决。”吴奇也不搞虚头巴脑。
“善。”
广正祭出铁钵，口念佛偈：“因果相系属，一切悉能知，于彼诸缘法，被甲如理住！”
霎时他浑身金光熠熠，佛光环绕之间，武僧体表镀上了一层浑厚佛力。
佛光转瞬即消。
广正此时躯体已被一层薄薄金片包裹，这铠甲完美贴合躯体的每一个部分，就仿佛在皮肤上镀上一层古铜色，裸露出的躯体外，还有一副形如袈裟的外附甲。
他每一根手指都被套上了甲，关节肘部则是银色球铠，头颅也被一副形如菩萨像的全覆式头盔完全罩住，金色双目散发出淡淡幽光，犹如菩萨显灵。
这一幕让吴奇愣了一下。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罗汉僧的金身附体全貌。
可问题是……
这副犹如机械外骨骼的罗汉金身，显现出与儒道两门截然不同的诡异形态，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惊讶，显然金身显化大抵都是这模样。
吴奇不由开始怀疑，到底佛门圣地的灵山，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难道说是机械文明所营造的某个理想之地？
思忖之间，广正朝空中抛出戒刀，刀在半空扭动化作一轮黑色弯月。
他手里铁钵飞出那双头比翼鸟，只是此时它双翅张开，化作千百金羽，从四面八方朝吴奇飘来。
吴奇掷出神胜万里伏。
神伏银甲姿态显化，朝那佛宝铁钵一指：“可敢与我一战！”
那漫天飞羽顿时转向，齐刷刷冲向神伏。
吴奇这边，却与广正第一次正面拳对拳。
双方小臂相抵，嘭地一声，各自退后了一步。
好强的体魄！
吴奇还是头一遭遇到结丹同阶能和自己打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对面广正心里却无比惊骇。
他可是有罗汉金身加持，又有佛宝“少光天月”连入灵山，短时间获取灵山罗汉本尊的佛力支持，如今堪称罗汉境界圆满。
结丹之内，体魄对抗应该没有敌手才对。
难道对方是有神祇加持的圆满之境？
场下。
释然看得津津有味，他甚至摸出了竹筒，用竹签插起武僧饭，就着这一场打斗下饭。
果然吴道友与广正师兄对上，很有看头！
打！打个痛快！就是那样！
今天这一趟是来对了！
……
吴奇无比专注谨慎地打量对方，没有再贸然进攻。
这武僧身上气息强盛，而且有一股佛力阻遏，让他看不清深浅。
广正心里却是一沉。
不好，被他看出来自己这状态不能持久。
不行！
必须速战速决。
他双手合十，大喝一声：“佛此夜灭度，如薪尽火灭，分布诸舍利，而起无量塔。”
空中那一轮黑月忽然化作一座黑色圆佛塔，在地上投影出一座白色七重塔身，身影倒置，伫立在广正身后，高逾十丈。
宝塔塔顶上是一支熊熊火焰环绕的大剑，那大剑猛地吐出火焰，化出一道火蛇锁向吴奇。
吴奇左支右拙，那火蛇却阴魂不散，而且在空中腾挪蜿蜒，躯体越来越庞大，散发出的佛力也越渐强盛。原本只是一尾形态模糊的火蛇，此时它已成长蜕变为头生尖角，面目狰狞的火龙。
他心里一沉。
这像是某种能不断蓄势与增幅的佛门秘法。
看来不用道君符不行了。
吴奇忽然注意到，广正身上气息微微紊乱，但只是一瞬，立即又恢复如常。
他不由猜测，广正召出罗汉金身和秘法，对他自身也是极大消耗，难以长久。
既然如此。
不妨先看看这一招火蛇化龙到底如何。
吴奇召出双首蛇卣，紫色毒蛟化雾，与空中火龙较上劲。
两者一碰，毒蛟便躯体受损严重，这既有火焰克制毒雾的原因，也可见这一手佛门秘法本身之强。
广正双目金光一凝：“是诸八王子，妙光所开化，坚固无上道，当见无数佛。”
空中那火龙陡然吐出一粒明珠，明珠中萦绕着一股恐怖之力。
吴奇第一次感觉到了危险。
若被那珠子击中，自己怕是要被重伤。
火龙吐珠之后自身仿佛被燃尽，霎时间化为泡影。
那龙珠越渐清晰明亮，倏然，明珠崩碎。
其中显出一道黯淡佛影，随着佛力加持还在不断清晰，威压越来越强。
佛影模糊，但佛力如海，四周灵气都仿佛被其慑服，纷纷安静迟滞下来，这已经明显超出此前罗汉金身的程度！
按照佛陀、菩萨、金刚、罗汉的位阶高下顺序，这一道佛影极可能是金刚法身。
吴奇不再犹豫，捏起道君符。
眼下重阳受了重伤，李宓化作孽龙太过于招摇，那便只有以小张和笔千言劾召方相。
鬼气森然中，拥有黄金四目，手持血色长戈的方相再次现身。
面对佛影，方相挥舞手里长戈，抬手投足如模仿鱼游水中。
方相脸上的朱红面具在佛光下有几分妖异，四只黄金眼瞳孔显出某种魔性。
他颂咏着悠久古老的祝词，手里长戈变成一道直冲天际的血色虹光。
方相轻声道：“太士罔象，听吾之令。”
原本死寂沉沉的灵气疯狂朝长戈处汇聚，凝出一道道漆黑如墨的影子。
灵气里浮出幢幢鬼影，这些鬼影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变成方良身后的万千鬼兵。
鬼兵也彼此重叠，渐渐融为一个不断扭曲的躯体，进一步收缩凝结，化作一头生鹿角的诡异骷髅。
它脑袋上长着犹如珊瑚般的繁多鹿角，全身仅剩白骨，颈部长如蛇，身着一件僧侣白衣，衣衫上却布满窟窿，窟窿里却看不见它的骨头，取而代之是一种黑色的蠕动之物。
鹿角骷髅手拎一个铁圈，铁圈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钥匙，随着它轻轻摇晃，叮当作响。
对面佛影已清晰可见其莲花法座，身上庄严法衣，手持宝剑与法螺。
那佛影抬起手里法剑，吴奇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勾中，一时间不敢动弹分毫。
太士罔象则是慢吞吞从铁圈上取下一枚钥匙，它将那钥匙插入自己左目里，转动了一圈，瞳孔中流出一缕黑血。
然后它张嘴，发出一阵古怪的调子：“治狱，治狱。”
那持剑佛影身上霎时被缠上了一道黑锁，浑身佛力顿时紊乱起来。
太士罔象与持剑佛影一僵持，广正浑身金身甲胄破裂，他喷出一口血来，身影踉跄，空中那佛影顿时消失破碎。
脸色煞白的广正勉强站直。
他双手合十，声音有几分苦涩：“道友术法神妙，贫僧不及，释然师弟所说果然非虚。”
第二百零四章 龙众佛塔
吴奇也拱手回礼：“广正法师修为强横，贫道极为佩服，若有机会一定要再与法师好好交流一番。”
“贫僧虚位以待。”
广正很朴实地客套了一句，退步回到此前位置。
他盘坐在地，当即开始调理身体。
吴奇也折返到释然旁边，低声道：“法师，以后就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贫道的事了……”
“咦？道友不愿与五道七寺的同门切磋么？”
释然大大咧咧道：“道友斗法强悍，道心稳固，若要结丹九转，斗法可是最好的契机。结丹修行者不知道友这么一号人物，才是可惜！”
“对了，道友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少林武僧院？”
他又开始游说：“少林是五道七寺里与大唐朝廷最紧密的合作宗门，这一点道友想必也知道，因此丹药法器之类不怎么缺。而且道友爱看书，我少林藏书藏书不菲，一定能让道友满意。”
“还有少林武僧其实各有其佛门戒持，可以有诸多戒律，也可不戒荤腥……”
吴奇再次声明：“贫道还是要婚娶的……”
“可惜。”
释然一脸惋惜：“道友糊涂啊，男女之欲哪有锤炼体魄有趣！体魄交手会友，才是其乐无穷！彼此躯体碰撞，血气相斗，意志锤炼与搏击，不断突破极限，实在是妙不可言……”
“……”
万没想到，释然竟然还没有放弃让自己当武僧。
吴奇赶紧切换话题：“法师，那广正法师的宝塔秘法相当厉害，不知道是什么类别？”
“那个啊，是广正师兄的独门佛兵，两件一套，戒刀“少光天月”，僧钵“藏日多罗”，这一套名为“天月藏日”，能借日月之力，举钵持刀，为天地问佛。”
谈及斗法与佛兵，释然顿时来了兴致，将游说吴奇当武僧一事抛之脑后。
““天月藏日”本是举钵罗汉转世所铸佛宝，一直被供奉在大同悬空寺，唯有得举钵罗汉金身者，才可完全施展出其佛力佛法。”
吴奇立即反应过来：“即是说，广正法师原来是得了灵山举钵罗汉金身加持。”
“当然。”
释然翻出水囊，仰头灌了一口清水：“广正师兄为悬空寺数一数二的罗汉僧，与罗汉金身契合极高，此次来观礼，既是为了一看九天神丹神威，亦是看有无切磋机会。武僧最重视实战，以不断斗法，验证佛兵与佛法！”
吴奇心说难怪。
哪怕使出了道君符，广正所展露的实力也相当不俗，让吴奇赢得颇为不易。
“还是说佛宝罢。”
释然挠了挠头：““天月藏日”这一件佛宝，在法宝品秩里属玄阶中品，与举钵罗汉金身相融，威力更是巨大。同阶修士大多不是一合之敌。”
“不愧是吴道友，面对广正师兄都能压制取胜。”
武僧脸上笑道：“如此一来，道友在佛门声望必定水涨船高……”
吴奇皮笑肉不笑，我真是谢谢你了。
“有了这份名望，若是与佛门打交道，也会方便许多。”
释然正色：“贫僧的确有些孟浪了，还请道友见谅。”
吴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释然的确也有其好意。
婆娑世界之中，名声非常重要，若无名气，很难与大唐朝廷、三教打交道。
吴奇对此深有体会，要不是自己在蜀县一点点经营积累，才得到了戢水龙女认可，从而逐渐小有名气，后面还有了到武当进修的机会。
“主要没想到，道友的道童会恰逢天劫。”
释然无奈：“这让道友实力受损，却是承担了一些风险，是贫僧考虑不周了。”
吴奇犹豫了一下：“法师好意，贫道心领，不过道门修士，还是低调为好。天下修行者，能人异士层出不穷，怎敢言强？”
“也是……”
释然也意识到了，吴奇到底是道门修士，与佛门武僧修行传统和习惯都截然不同。
三教内部也差异极大。
吴奇转而又问：“法师，那罗汉金身加持下僧人近乎刀枪不入，还有“天月藏日”化作的佛塔，是罗汉僧都有的手段么？”
刚才一战，让吴奇大开眼界之余又觉得奇妙。
罗汉僧得灵山金身加持，身上化出佛甲，又以佛兵施展秘法化作炮塔般的佛塔，火龙喷射，其战力之强简直叹为观止。
“金身加持，会在罗汉僧体表镀上一层佛甲，这一点是都有的。不过不同灵山罗汉，所修功德所化的佛力差异极大。”
释然解释说：“广正师兄以“天月藏日”化作天龙八部之一的龙众，凝为“龙众佛塔”，喷涌出的忿相怒火，其实来自“藏日多罗”，这也是举钵罗汉的独门秘法。若更进一步，借助天道，便能化作神通，威力强出十倍不止。”
看来不是人均都有。
吴奇心里稍微一松。
他转念一想，若罗汉僧都是广正这种水准……儒门先不谈，道门怕是很难与其平起平坐了。
接着吴奇又说起另一件让他在意的事：“法师，悬空寺是否有一名叫做广丈的僧人？或者以前有此法号？”
“这就不知了。道友何不直接问广正师兄？”释然道：“广正师兄很好说话，与道友一战想必也很是畅快，道友去问便是。”
吴奇当即起身，走向广正。
此时，阁皂山与茅山两方修士又开始斗法比试，阁皂山方的修士曾与葛阳一起与吴奇斗法，他有点印象。
不同于吴奇和广正拳拳到肉，这两人的路子要正许多，术法符箓层出不穷。
吴奇在闭目的广正旁边坐下，传音道：“广正法师，贫道有一事请教，不知可否？”
广正睁开眼，他气息依旧有几分紊乱，但眼神倒是非常友善：“道友且说。”
“阴骱山有一名鬼帅，名为广丈，不知法师可认识？”
这个名字让广正目光闪烁了一下。
“认识。”
僧人缓缓道：“广丈曾是悬空寺文僧，与贫僧同辈，不过沉溺于鬼道与远古不可知的邪异诸佛，最终叛出悬空寺。”
吴奇心说果然。
僧人法号都有严格规范，都是以各寺庙留下的宗派世谱来定名。
“实不相瞒，贫僧与广丈交手过……”
““黑幢天子即身佛”？”
广正脸色严肃了起来：“这是一尊背叛灵山的远古菩萨，灵山抹去了其法身名讳，唯菩萨才知其法名。黑幢天子曾经数次转世，或为妖，或为鬼，试图以有悖于灵山佛理的左道证得佛陀果位……”
“但据我所知，阴骱山三大护法却非黑幢天子的传承。”
广正又是皱眉：“归宿山人之下，三护法分别是“乱笔天书”儒世子，“千眼鬼佛”佛太子，“阴阳女难”玄妙君，对应管辖阴骱山儒释道三门鬼修。”
“佛太子虽然狂妄自负，却是修的正统佛法，有灵山金身加持，与“黑幢天子即身佛”要义相悖，不可能兼修，这一点贫僧前辈曾亲自证实过。”
吴奇本以为能厘清黑幢天子一事，没想到线索反而断了。
广丈那一身“黑幢天子即身佛”法相之术，看似与阴骱山没有关系，或许是他从其他机缘所获。
吴奇一阵失望。
孽龙吞噬“黑幢天子即身佛”法相，能助李宓迅速提升境界，若能再遇到几个广丈，李宓说不定就能踏入妖帅之境，到时候鬼神相必定会大大增强。
现在这算盘却是落空了。
广正突然传音道：“道友，不知那丹灵能否割爱？贫僧愿用道门法宝交换。”
吴奇微微一笑。
广正果然是冲着丹灵来的。
第二百零五章 降龙罗汉
九天神丹有龙虎二相性，龙相极受三教修士追捧，虎相则是局限性很大，体现在丹灵上就是明显高下品秩之分。
虎相丹灵不如龙相受众广泛，但对锤炼体魄的武僧、修搏命舍身流的道士而言，却是极有吸引力。
“抱歉，这丹灵不换。”吴奇拒绝。
广正得到答复，也不继续纠缠：“既然如此，那打扰了。”
吴奇返回释然身边，阁皂山与茅山修士之争已决出胜负，茅山笑到了最后。
这也符合大多人对五大道门的认知。
阁皂山虽炼丹无双，但在斗法上却不擅长，劾召之术不如龙虎山，剑修比不了武当山，符箓法器又难抵茅山，更不用说才展现出比龙虎山更强实战斗法的青城山了。
前面四大道门都有依仗，阁皂山排在最后一位实属正常。
不过目前看来，阁皂山显然对末尾地位并不满意，不论是找武当观礼修士商洽，还是主动斗法，都隐隐表达出了想要改变的信号。
“茅山，道传弟子卞硫之，请教吴道友术法。”
获胜的修士直接将目光看向吴奇。
吴奇有点不爽。
怎么谁都点名自己斗法？
懂不懂规矩？
要打可以，但也得有点表示。
吴奇淡淡道：“贫道其实不喜切磋，只会生死斗。若要打，可以，各出一件法宝作赌，赢家拿走。”
他从三爪奁里翻出继嗣针，抬手丢给释然：“这继嗣针，由释然法师代持。”
“这下，还有兴趣么？”
吴奇看向那卞硫之。
对方不废话，直接从腰间掏出一支竹节鞭：““笞鬼鞭”，茅山炼制的法宝，专用于训鬼。不过希望道友以丹灵作为筹码，如何？”
他手一扬，“笞鬼鞭”飞到了释然面前，被武僧一把抓住。
吴奇点点头：“可以。”
他也将“凤栖盉”递给释然，虽然里面并无丹灵。
卞硫之看起来二十几岁，面容有几分阴柔，身着青灰道袍，头戴庄子巾，巾状如屋顶，帽前正面镶有白玉。
他手捏剑指，背上两柄飞剑出鞘腾空，化作两道白光缠向吴奇。
吴奇祭出神胜万里伏与双首蛇卣。
神伏缠住其中一柄剑。
毒蛟迎上了另一柄剑。
卞硫之双手结印飞快：“金阙玄穹主，高上玉皇尊。妙相冠诸天，慈光烛三界。”
地上突然长出七根白玉石柱，七柱之上，显出一座碧瓦金墙的天上宫阙，宫阙之中站着一头神异孔雀，浑身翎毛金光熠熠。
吴奇却是双目一红，浑身肌肉泛黑，模糊可见犹如鳞甲的纹路。
“青龙呪”，第一重，蛟妖。
他速度暴涨，直接一把抓住满脸愕然的卞硫之，将其脖子扼住。
顿时卞硫之的施咒就卡在喉咙里。
那天宫孔雀不论有多么强悍，也无法展现出来。
吴奇冷冷看他：“还继续么？”
卞硫之脸色难堪，但形势比人强，他只得艰难地说：“在下认输。”
吴奇微微一笑，松开手，拱手道：“讨了个巧，承让了。”
卞硫之看了一眼释然手里的“笞鬼鞭”，一脸肉痛，但他还是扭头就走，眼不看为净。
空中法宝各自回转。
吴奇踱步到释然身边，从他手里接过“凤栖盉”与“笞鬼鞭”，再次盘腿坐下。
释然一脸嗟叹：“道友那一瞬间好强的气势与速度，卞硫之却是失算了。”
“运气好罢了。”吴奇随口道。
他也不太懂，为什么卞硫之会有信心挑战自己。
怎么说目睹了自己与广正一战，都大抵心里有数了才对。
或许他那术法施展开来，的确有一下定乾坤的能力。
吴奇突然想到，是不是自己此前的斗法手段，有点让围观修士有所误解，以为自己擅长持久战，缺乏短时间爆发力，没法一击致命……
只能说，丹灵的诱惑的确还是有的。
吴奇掂量着手里“笞鬼鞭”，这样赚法宝简直是一条致富之路。
他满怀期待地扫过一众道士修士和僧人。
大多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接下来又有修士之间互相斗法切磋，但再也没有人挑战吴奇。
广正与卞硫之惨败之状在前，大伙儿都清醒了起来。
让吴奇没想到的是，释然也发起了挑战。
“少林寺，罗汉僧释然，请武当吕青青道友一战。”
释然缓缓站起，虎目凝望武当方向。
吕青青欣然接招。
吴奇来了兴趣。
释然的实力他大体有数，此前还是半步罗汉时释然就展现出丰富的斗法经验，体魄更是锤炼得相当杰出。如今释然突破成为了罗汉僧，有了罗汉金身加持全身，可施展佛门秘法，实力在结丹这一阶层也算非常出色。
佛门与道门不同。
道门有所谓五境十五重的说法，每一境界分初、中、后三个阶段，佛修一旦得金身加持就是另一个独立的体系。
罗汉僧实力强弱，看与灵山金身契合与否，以及对佛法佛兵的利用程度。
吕青青这个便宜表姐，作为吐雾山诸多道传弟子的律首，实力也不会差。
两人对上，都有一战之力。
……
释然龙行虎步，浑身肌肉让他躯体显得更加庞阔，呼吸之间胸腔缓缓起伏，他压了压腿，扭了扭双臂，活动完毕。
吕青青不矮，但在释然面前却显得纤瘦而娇小，仿佛只要释然轻轻一拧，她的肢体就会被拗断碎裂。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释然口念佛偈，佛光缠绕全身，编织出一副贴合躯体的淡金佛甲。
甲上金线编织经纬，在手臂盔面上雕出五指手骨脉络。
金纹进一步延展缠裹双臂，在双肩前的胸部锁骨中间汇拢，呈现出一道夔龙纹，另一边的后背则是纹出了一条蜿蜒盘龙，显得释然更加狂野。
他变成一尊铜铸金人，目光冷厉肃然，光是被其凝视，就有一种刺痛感。
释然伸手一揽，空中显出一件佛宝，却是一支粗壮古铜禅杖。
他手握禅杖，将杖头对准吕青青。
“无量寿，吾誓得佛，普行此愿，一切恐惧，为作大安。”
释然大喝。
手中禅杖杖头开始飞速转动，铜环嗡嗡作响，一道道佛光从杖头直射吕青青面门！
吴奇惊了。
佛门光枪？
灵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气势汹汹的佛兵袭击下，吕青青丝毫未损。
她随风而去，随风而来，飘若惊鸿，以柔克刚，竟然让释然手里禅杖佛光扫射也奈何不得。
吴奇仔细观察之下，明白了过来。
关键是吕青青的法宝“九霄”，平日形如流风，斗法时能聚风为剑。
她借这件法宝，施展来去飘忽的风云之术。
释然虽强，却不能毁掉世间之风，也没法停止风的流动，简直被吕青青的法宝和术法天生克制。
这就与吴奇面对崔佛海的“双鲤牍剑”一样，一方遭克制，双方只要修为实力接近，就很难奈何对方。
释然无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双臂将禅杖抗在肩上，左手托杖，右手在上，杖头对准空中吕青青，双目泛红。
“无量寿，光明悉照，遍此诸国，如是精进，威神难量！”
释然念出最后一句，全身佛力熊熊燃烧，化为一团金色火焰。
禅杖嗡嗡作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将空气都撕裂得嘶嘶作响。
释然大喝：“拙！”
禅杖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空气中。
空中金光乍现，从天穹之上落下无数金箭，疯狂轰炸这一片空地！
吕青青顿时狼狈起来，哪怕她不断随风流转，也还是被密集金箭擦破了衣衫，头发也微微发乱。
她辗转间抬手，轻声道：“北斗度厄，高仙上灵。流辉徧照，内外肃清。”
那看不见的法宝“九霄”青光大盛。
半空霎时浮现出一道道青色菱形镜，这些菱镜完全以风旋所塑，气流涌动如水，形成一面面青色镜片。
还在不断倾斜的金箭击中风镜后立即被折射开来，射向空中远处。
不多时，那磅礴暴雨般的空中袭击尽数被扫开化解。
释然则是双手合十，果断认输：“吕道友果然如传闻一般，强悍奇妙，贫僧输了。”
吕青青手轻轻一荡，悬于空中的众多风镜重新化为一道道清风。
“法师能得降龙罗汉金身加持，未来前途无量。”
她脸色郑重，也双手合十回礼。
第二百零六章 「无生烦恼」
释然败后回到吴奇处，盘膝而坐。
吴奇对其称赞：“数月不见，法师佛法又有精进，真是可喜可贺。”
拥有完整罗汉金身加持的释然展现出的威慑力，远超以往。
从吴奇个人角度来看，若是那茅山卞硫之对上释然，也只有败下阵来。
同阶修行者斗法，既要有拿得出手的法宝，也要有与之配套术法，战术上也要有层次感，否则很容易被破或是克制。
释然调理呼吸很快，剧烈起伏的胸腔已平复了下来。
他这才缓缓道：“五大道门中，武当修士人数最少，却如传言一般各有本事，斗法经验丰富，贫僧还需勤练不缀，争取能迎头赶上。”
吴奇应对广正时，释然就意识到，哪怕自己换成广正，结果也不会有改变。
后来吴奇瞬间击溃卞硫之，证明了释然猜测。
没想除去道君符之外，他还有保留……
释然打消了再次挑战吴奇的想法。
他转而将目标锁定为吕青青。
武当道传吕青青名声在外，不仅因为她为一众道传弟子中的律首，还因她原本是阁皂山吕家嫡孙。
吕家规矩，嫡女嫡子留守阁皂山，但自从吕懋冰外嫁后，这一点就有了改变。
一众吕家子弟里，吕青青也是盛名在外。
原因也简单。
她是被阁皂山护法一路追着上的武当。
吕青青在武当山门剑败十二名武当道传，得三大护法之一“剑鬼”贺七邡认可，贺七邡出面驱逐阁皂山追兵，将吕青青定为弟子，她一旦结元婴便可随贺七邡修行。
此事五道七寺弟子大都知晓。
吕家嫡孙走投无路，剑试山门，浑身浴血，打到最后武当山不得不将其收为弟子。
她温和娴静面容之下，却是坚韧决绝的剑修之心。
“还有这事？”
吴奇却是才入武当，还不曾知道吕青青的过往。
武当修士大多热衷于修行斗法，闲言碎语不多，这一点就不如浮云观。
“道友才入山修行尚段，加之道友一向是沉心于修行，还未听闻也属正常。”
释然低声道：“我少林武僧院对五道七寺看各弟子重要实战斗法资料都有收集，纳百家之长才能更有精进机会。”
这一点吴奇是同意的。
少林武僧能成为七大寺庙武僧模范，可不仅因胆气豪勇。
“只是可惜。”释然有几分遗憾：“吕道友自从入山之后，数十年都未曾下山斗法，实是遗憾。今日一战，却让贫僧见识到，吕道友果然名不虚传。”
吴奇暂时压住想要询问吕青青的欲望。
眼下还有另一件重要事。
“没想法师竟然是得了灵山降龙罗汉的金身加持，法师藏得未免太好了一点。”
吴奇笑道：“难不成法师是想要再与我交手时，打个出其不意么？”
“道友玩笑了！”
释然哈哈大笑，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吴奇对佛门灵山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灵山有五百罗汉，各有法名。
佛陀临涅槃时，叮嘱其中十八尊罗汉，自延寿量，常住世间，游化说法，作众生福田，因此十八罗汉在婆娑世界人世间变成了罗汉的代名词。
降龙罗汉，法名“迦叶尊者”，属十八罗汉之一，因常游走于人世间，应对红尘种种劫数也极有经验。
“虽说十八罗汉名气较大，但五百罗汉之间并无高下之分。”
释然正色：“只是每一尊罗汉、金刚、菩萨各有佛理认知，所显化金身形态各不相似，从而凝聚佛兵也彼此不同。”
吴奇好奇问道：“法师那一柄禅杖，是降龙罗汉金身一体的佛兵么？”
“不错。”
武僧微微颔首：“金身其实是一整件佛宝，通常由佛甲佛兵组成，佛甲必备，佛兵数量则是有多有少，降龙罗汉金身的佛兵就是这一柄“无生烦恼”，为斩断无明烦恼之佛宝。”
确实。
只要将对方彻底轰炸成渣，烦恼就没有了。
吴奇心里腹诽了一句，面上说着：“我对佛门了解较少，只知道僧人修行看功德、佛理、佛力。却不知金身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与大多法宝又有什么区别？或者说……更像是先天灵宝？”
释然挠了挠头。
“这个要一下子讲清楚不太容易，或许换一个文僧来讲会更加清楚准确……”
武僧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主意：“可以这么讲，僧人修行，犹如赤脚行路。灵山金身加持，则是让僧人有了一驾马车，可乘车而行。”
“车上有灯火，可见更远的前路，车有甲胄，可抵挡外来风雨，车上也有弓弩，可消除各种邪魔威胁。”
“同时，这一驾马车上还会传来灵山诸多菩萨、金刚、罗汉的叮咛，以防止走入歧途。”
“修行到高深之处，僧人便会与这一架马车融为一体，变为金身之一，渡己渡人，跨入灵山，位列佛位。”
这比喻通俗直观，让吴奇对金身加持有了较为整体的概念。
“那么，所谓菩萨与罗汉转世，又是怎么一回事？”
吴奇一直觉得奇怪：“既然有金身加持，意念加身，灵山的菩萨们为何还要转世入红尘？”
“果位进阶，须入世修行。”
释然严肃道：“历经种种劫数，一些罗汉乃至菩萨与佛也会跌落果位，因此需转世重修，再续法身。”
“转世最高形态为“一生补处”，谓经过此生，来生定可在世间成佛。一生补处之菩萨又叫等觉菩萨，是未来即将成佛之菩萨。”
吴奇恍然：“灵山果位要更进一步，也需要到婆娑世界红尘之中去寻找机缘，是这个意思么？”
“道友直击关键。”
释然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不善佛理，只是佛门灵山本就是一个庞大概念，难以短时间讲得让佛门之外的修士明白。
“法师，我先回宗门那边，回见。”
“道友且去。”
……
吴奇折返，盘坐于吕青青身旁。
吕青青目不斜视，注视着白虎坛空地上，那里一名武僧与一名道门修士斗法正酣。
倒是两名授箓师君，殷罗浮与文黎庶此时都在闭目养神，结丹弟子的斗法对他们而言太过于无趣，根本提不起兴致。
“师姐。”
吴奇传音道：“还好么？”
“我没事。”
吕青青微微一笑。
吴奇犹豫了一下，问道：“能告诉我一些吕家的事么？我想多了解师姐一点。”
对方的话让吕青青有几分意外。
她原以为，这表弟会详细询问小姑吕懋冰的事。
吕青青轻声道：“我不过是吕家众多嫡孙之一，经历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很平凡，没什么值得说道的机缘。”
如果没有小姑做出表率，自己或许会还留在阁皂山，与一个葛家子弟成亲，然后作为彼此家族的缓冲，就这么度过衣食无忧又毫无自我的一生吧。
第二百零七章 风王九霄
吕青青记忆中，小姑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她漂亮，倔强，充满力量，遇到不公义的事总会站出来。
这在吕家嫡女之中是异数。
吕家家训是“和气生财”，每一个子弟从孩童时都会从小被训导，渐渐变成属于吕家人的模样。
可吕懋冰哪怕被众多先生与长辈不断训斥惩戒，性格也从未变过。
吕青青还记得，有次小姑因与一龙虎山弟子斗法将其重伤，爷爷吕羡南大怒之下将她吊起来，以禁制封锁，在太阳下暴晒。
那时吕青青才筑基不久。
她看着头顶烈日哼着歌儿的小姑，心里完全无法理解。
小姑难道不害怕的么？
爷爷都气得要将她逐出吕家了……爷爷那脾气，是真做得出来的。
为什么她一点不想反省，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
吕青青偷偷给小姑喂水。
小姑遭禁制困锁，被绑在高高木架上，烈日灼身之下依旧很美，她笑着教吕青青哼唱外界的曲子。
“小姑，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服个软，爷爷就不会惩罚了……”
吕青青不明白。
“没办法，小姑一直骨头比较硬，软不下来呀。”
吕懋冰笑着说：“晒晒太阳也好，每天不是在打理灵草就是炼制丹药，也太无趣了一些。”
她的表现与吕家格格不入。
“青青，你有想做的事么？”
吕青青下意识说：“将家族繁荣壮大，成就千年世家。”
“不不不，不是身为吕家的吕青青，而是作为你自己的吕青青。”吕懋冰摇头：“你有什么想做的么？”
吕青青想了很久：“没有。”
“这不行哦。”
被绑在架子上的小姑眼里都是认真，她的影子投下来，恰好遮住了吕青青的脑袋。
“修士一生寿命远强于普通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修行，为什么能修行？因为机缘。”
“说到底，修士能否修行，需要运气。若是没有这一份运气，还未出生便已夭折，光是活着，就已经是有机缘了。”
小姑声音里有几分惆怅：“我们是所有人里最幸运的一群，我们能超脱于人体短暂的寿限，我们能到常人所不能到的地方，我们只要愿意，能改变万千凡人的一生。”
“我们承载了许许多多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不应该浪费天赋与寿命。”
她笑了笑：“对我来说，我认为我们修士一生求仙问道，本就用于与天地斗的本领，遇到不对的事情，就要站出来纠正。”
吕青青知道。
这次小姑正是为救下一名吕家庶子，与龙虎山弟子动起手，生死斗法里将龙虎山修士重创。龙虎山执法长老过来登门问责，让吕家十分被动。
“小姑，这样值得么？只是一名庶子而已……而且他是龙虎山的入室弟子，被真传弟子欺负也很正常啊。”
“正常，但不对。”
吕懋冰毫不犹豫地说：“如果连我们自己人都不能做到互相帮助，吕家只会越来越被人看不起，我们自己互相都看不起，别人还会怎么看我们？”
“吕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只是炼气期的入室弟子，他没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沦为龙虎山修士出气筒。我问过他和其他弟子，说吕粟因为性格孤僻和不讨喜，经常被无辜殴打和私刑。”
她眼里闪烁着一股怒火：“你能想象么？那孩子浑身都是伤口，道袍之下，全是青肿与烧伤，都是那群畜生做的！”
吕青青怯生生道：“可吕粟本身是罪人啊……”
“罪人？”
吕懋冰嗤笑一声：“就因为他父亲吕迁与九幽山做生意么？真是可笑……青青，还记得么？吕家是怎么来的？”
吕青青脱口而出：“奇货可居。”
“对。吕家本就是商贾世家，在阁皂山就是负责做丹药买卖，只要价格合适，很多东西都可以卖。但突然葛掌教就说不能卖了，他说，这样卖不对，那样卖不可以，吕迁堂哥好端端的被打作叛徒……”
吕青青沉默了。
她知道家族有很多问题，却不敢想太深，因为一旦继续追究下去，昔日种种和睦都将支离破碎。
“青青，你一直很聪明，但你也一直在掩盖自己的聪明。”
小姑叹了口气：“若是在相安无事的年代，这样做毫无问题。可如今暗流涌动，葛家与我吕家之间分歧越来越严重，你要看清家族与宗门的本质。”
“虽说残酷，但至少能让你不必沦为野心者的牺牲品。”
“竖立一个属于自我的远大目标，朝那里走吧，这样就不会迷失了方向。”
吕青青很多事都明白，但装作不明白。
但她的确有一件不懂的事：“小姑，你这样一意孤行……不害怕么？”
“怕什么？”
吕懋冰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莫愁前路无知己。这个世界很大的，只要往前走，总能遇见志同道合的人。”
那时候，吕青青还以为这是一句安慰的话。
不久后，吕懋冰告知家族，她要嫁给一个叫做吴正言的男人，和他一起去蜀地浮云观修行。
这事引起了轩然大波，可以说变成了葛家对吕家动手的导火索。
当然，哪怕没有这件事也有别的问题，葛家随时可以发难。
让吕青青惊讶的是，爷爷吕羡南竟然力排众议，支持女儿外嫁。
她见过吴正言。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男子，他是那种修行界少见的爽快坦诚的人，你若需要帮助，他便来帮你，若要打，他也奉陪，不计得失，只凭道义与本心。
这样的人在修行界不长寿。
但这样的人，却让吕青青很羡慕。
小姑的坚持变得有了意义。
婆娑世界很大，总能遇见志同道合的人。
这句话成真过。
……
小姑的离去，让吕青青认真细致地审视自己的处境，个人与家族、宗门的关系。
风王离世，促使吕青青下定了决心。
阁皂山有九大护法，其中一名强力妖王叫风行云，被人尊称“风王”。
风王是一头大鹰化灵，是吕家邀请来的护法。他性格古怪孤僻，沉默寡言，日常要么站在崖壁上观看日出日落，要么就是在修行吐纳。
但每次需要的时候，风王总是身先士卒，斗法凶狠，哪怕面对众多强敌也不曾退缩，对得起阁皂山给的报酬与尊重。
吕青青喜欢去风王洞府外散心。
她和风王一起看日落日出，风王也不说话，一妖一人只是静静看着云起云落。
有时吕青青也会带些小点心和酒，风王不怎么吃东西，但喝酒。
两人之间很少对话。
吕青青有很多话想说。她想问风王到底从哪儿来，他为什么会留在阁皂山，他喝酒时为什么容易叹气，他有几个朋友，又有多少敌人……
但坐在风王身旁的石头上，看着他注视天际远方的模样，吕青青觉得好像也什么都不用讲。
哪怕问得再多，一个人永远无法彻底理解另一个人。
那不如静静享受彼此同在一片悬崖的时候。
有一天看日落时，风王突然开口。
“我要渡劫，这个送你。”
他将自己的法宝“九霄”随意送给了吕青青。
“它很适合你。”
风王是妖王后期，再渡劫，那下一步就将是妖仙！
吕青青十分兴奋，背负“九霄”在一旁静静观摩。
这一日，众多护法与长老都来了，大家都远远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天上落雷是黛青色。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天劫之中都属于极凶险的之一。
青色的雷霆仿佛永不停歇，不断坠击在风王身体上，直到他身体裂成几截，没有全尸。
天劫一过，众多护法都飞速赶了过来，争先恐后将风王尸骸收走。
他们毫不掩饰地将这些残魄送入“接仙桥”，那里是阁皂山以各种灵材炼制丹药的地方。
风王就这样，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炼成了丹药。
吕青青当时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哪怕经历无数血战，为宗门立下赫赫战功的风王，也不过是沦为宗门炼药的材料，不得善终，普通宗门弟子更是不值一提。
一切都是为了让名为“阁皂山”的巨大炼丹炉持续不断产出丹药，每一个人都是原料和柴薪，在熊熊炉火中渐渐沦为药渣和灰烬。
那一刻，吕青青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像风一样，飞出这个绝望丹炉。
第二百零八章 万剑破一法
吕青青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将这些零零碎碎过往告诉吴奇。
或许因为他是小姑唯一的血脉，又或许只是有感而发。
被绑起来的小姑，太阳下那笑容爽朗的女性面庞，风王沉默的凝望，看不见的远方，压在头顶的无边炉火，还有那把来去如风的法宝“九霄”……
过往片段在眼前转瞬即逝，让吕青青有几分迷茫。
现在自己达到他们的期许了么？
还是变得更差？
她不知道。
可就如小姑所说，她现在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虽然遥不可及，丝毫不比求仙问道容易。
唯一的慰藉是，这条路很直，不会失去方向。
吕青青略显歉意：“师弟，我在吕家已经没任何支持与资源，阁皂山一直想要将风王前辈赠我的“九霄”收回……我实在帮不上你什么了。”
“不需要吕家帮忙。”
吴奇凝望着这位陌生的表姐：“我看中的是师姐你。”
吕青青目光一滞。
“抱歉，这样也许不太准确。”
吴奇意识到这话有点古怪，当即纠正：“师姐的目标与个人原则，与我和契合。因此，我想多和师姐走动走动。”
“这无关吕家，只是你我。”
吕青青展颜一笑：“师弟不必解释，我明白。”
“还是师兄弟相互称呼更舒服一些。”吴奇也轻松道：“强行将吕家拉入进来，反而将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师弟说的是。”
吕青青又有几分奇怪：“听起来，似乎师弟有什么打算？能否透露些许？”
“我有一个小小计划。”
吴奇看了一眼旁边。
郭琎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他翻出一个粗纸本子放在膝盖上，用细毛笔在上面绘制符箓和阵法，专注忘我。
“师姐了解郭师兄么？”
吕青青踌躇了一下：“郭琎师弟其实极有天分，我结丹初期加入武当时，郭师弟才筑基，但很快他就到了结丹，后劲很足。要说心性人品，郭师弟都极有口碑，尤重承诺。”
“不过他比较钻牛角尖，容易陷入其中走不出来。”
“郭师弟本是武当结丹剑修中翘楚，否则这次也不会被殷师叔选中……可惜，他此前遇到了一件事。”
郭琎金丹八转后，遇到了一场突发灾祸。
那是二十年前河南道亳州发生的一次蝗灾，郭琎奉命下山查清详细。
蝗灾是周期性灾难，大抵五到七年产生一次，每一次蝗灾爆发，蝗虫都会更加难以杀死。它们对术法符咒有抗性，因背后牵连天道劫数，修士不能直接对其动手。蝗群背后时常有妖鬼与幽的影子，应对蝗灾更是斗智斗力的考验。
郭琎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他一连斩了几头放牧蝗群的径幽，然而蝗灾却没有受到任何遏制，反而越演越烈。
大唐朝廷派出了大儒携舍人修士前来，将虫群背后几头大幽斩杀。蝗虫没了约束，反而化整为零，进一步在夜间大开杀戒，攻击啃食百姓，就此演变成一场更加持久的灾难。
人们越是恐惧，被幽冥之气侵染的蝗虫越是疯狂兴奋。
要击杀这些蝗虫，又必须避免伤及百姓，修士们还不能出手，这变成了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
最终，蝗灾还是被消除了。
大唐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数以千计的百姓死于飞蝗，还有许多百姓被幽冥之气感染，变得精神失常，癫狂混乱。
此役给了郭琎当头一棒。
他想象中，蝗群应该是群龙无首后四散而逃，事实上却变成一场波及更广的天灾。
郭琎不明白，为什么修士们可以击杀大幽，却无法阻止更弱的蝗虫肆虐食人。
天道真是完美无错的么？
他回来后闭关半年，对天道揣摩有限，却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剑修擅长斩首，却没法时时刻刻庇护大地上分散的每一个百姓，最重要的是要让士兵们能对抗这样的天灾，甚至让普通百姓能保护自己。
郭琎就此开始琢磨，将丹药与法剑融合起来，变成比景震剑更加容易上手的特殊法器，用符箓就能启用，威力要足够大。
这样普通人第一时间便能将其催动，用以庇护百姓。
只要法器威力够强，就能减少己方死亡人数，给朝廷和高阶修士争取时间。
然后他慢慢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郭琎沉迷丹药法剑的融合，要让普通人用法器杀敌，在外人眼中，这异想天开得近乎魔障。
武当剑修不练剑，去搞古怪法器，更是不符合认知。
从此郭琎之名，变成了不学无术、堕落左道的代名词。
……
吴奇不紧不慢开口：“师姐，郭师兄所研究的‘葫芦剑丸’术法是制作众多细小剑丸，再一瞬间将其全部吐出。”
“这些剑丸造价会尽量便宜，甚至可以丹药炼制之法效仿，将价格尽可能压低。不需要多好的剑丸，只需一息，上千枚剑丸瞬间突破对方防御，将敌人击杀。”
“此为‘万剑破一法’。”
吕青青听得一脸愕然：“万剑破一法……这……”
她下意识想说荒谬。
一剑破万法才是剑修所追求的极致剑道，这也是每一个剑修最荣誉之时。
可稍微冷静下来，细细回想这一系列术法和法器配合……
吕青青出生于阁皂山，对炼丹从不陌生，因此一听葫芦剑丸的构想便知，这并非不可能。
如果这些剑丸只考虑是一次性使用，那就有许多法子能做到。
思路本身没有硬性问题。
若真能实现，那将会开辟出剑修之中的一个全新分支……
不止如此，万剑破一法对修士修为要求很低，只要能调动灵气，甚至不用，以特殊法器和符箓催动，都能完成剑丸发射！
这“葫芦剑丸”对婆娑世界修行界的撼动，无法估量。
当然，前提是能做出来实物。
“师弟告诉我这个，是要我做什么？”吕青青隐隐猜到一点，但不确定。
“师姐要不要一起？”
吴奇提议道：“老实说，“葫芦剑丸”绝不是朝夕之间能做出成果的，因此除去郭师兄孜孜不倦地尝试之外，还需要其他人的支持、大量法钱和资源。”
“师姐懂丹药和剑道，也不排斥这种异想天开的新式剑修之道研究，有师姐加入，郭师兄会方便许多。当然，这也看郭师兄意愿。”
吕青青回答十分果决：“我是看好这条路子的，若能开辟出一个新的剑修流派，可以说是造福后世，功德无量。”
确认她的意向，吴奇这才传音给郭琎。
“啊？吕师姐也想要一起做么？”
郭琎有些吃惊。
他转瞬高兴了起来：“好，好！多一个人，整个术法推演就会快很多，师姐不论剑道还是丹道都造诣颇深，有师姐太好了！”
吴奇还怕他不高兴自己又拉人入伙，见他极为欢迎，这时候也放下心来。
郭琎拉着两人，他热忱地说起了自己最新的想法和推演符箓。
吕青青纠正了他对丹药的一些错误理解，并且表示，回到山门后她会尝试炼制一些具有不同特性的丹丸，用作葫芦剑丸备选。
郭琎大喜之余又有点遗憾：“可惜缺少一个专精于绘制符箓的修士，我自己绘制符箓成功率还是太低。”
吴奇道：“郭师兄但凡有想要绘制的新式符箓，不嫌弃可以交我，我对绘符略有心得。”
“师弟竟然还擅画符！太好了！”
郭琎喜上眉梢。只是他眼眶发黑，眼窝深陷，整个人一副疲劳过度的模样，此时显得更像是回光返照，看得人担心。
吴奇当然不是擅长绘制符箓。
但他麾下道兵之中，笔千言可是笔怪，他天生能描摹和理解各种文字符号的意义，并进行重塑与提炼。
它写就行。
这对笔怪是一种修行。
笔怪画符，这也算是专业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