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
“咳……”刘夏清了清嗓子。
那轻咳声透过耳麦传来,带了微微的异样:“你在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被一只狗给拦了?”
戚年的目光终于从书本上移开,看向电脑屏幕上的刘夏,顺便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哦……是啊,一只金毛,咬着我的包一直没松开。”
刘夏似乎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说金毛是最温柔的绅士吗?为什么……”
想起那一天下午,戚年顿时哭笑不得:“因为我的包里装着狗粮。”
“我勒个去。”刘夏大笑:“那金毛的主人呢?赔偿了没啊?”
金毛的主人……
戚年勾画着重点的手一顿,没回答。
戚年的视频坏了,只能听见声音没有影像,刘夏并没有发觉戚年的异样,兀自说着:“……你都不知道上次我家小区的楼下,那个德牧没栓,横冲直撞的。”
……
“所以后续你怎么处理的?”
“后续啊?”戚年微眯了眯眼,嘀咕了声:“我要了他的电话号码……”
刘夏沉默了一会,终于发觉戚年有些不对劲:“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啊?”戚年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抿了抿唇:“刘夏,我好像对那个男人一见钟情了。”
——那个眉眼似藏着北极冰雪的男人。
第一章
“横幅?”
“挂好了。”
“音响和视频调试过了没有?”
“都没问题。”
刘夏快速地在纸页上把已经完成的任务都打上勾,看着已经布置完成的会场,抬了抬酸痛的胳膊,坏心眼地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戚年的肩上:“总算是弄好了。”
戚年一早过来帮忙,这会累得都没力气推开她,只踢了踢她的腿,示意她自觉点。
李越还在讲台上调整讲师的座椅,见大家都忙好了在等他,挥挥手:“愣着干嘛?赶紧去洛城占个二楼靠窗的好位置,今晚我请客。”
刘夏前一刻还有些萎靡不振,听见“请客”两个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即满血复活。
戚年一直在状况外,等坐在了洛城二楼靠窗的餐桌前,这才有了不自在的感觉。她悄悄地拉了拉刘夏的袖子:“我觉得你们生化院的聚会,我一个……就先撤了?”
刘夏转头就横了她一眼:“你忙前忙后一整天,先走算什么?”
话落,又补充了一句:“你走了,这饭桌上就又是一堆不解风情的大老爷们了。”
刘夏的同学正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笑起来:“生化院僧多肉少,唯二两个,一个结婚了,一个内销了……你可不能走。”
戚年挠头,正要接话,原本切切嘈嘈的说话声顿时小了下去。
戚年立刻闭嘴,循着众人的视线往楼梯口看去。
安静下来,才听清木质楼梯上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纪言信正低头听李越说话,将就着对方的脚步,走得有些慢。
他的身侧是老板娘刚支起的老旧窗户,从窗口穿过时,眉眼被暮色晕染得像是打了一层彩蜡。那白衬衫映着天边最后那抹霞光,微微泛黄。像载入了陈旧的历史,从昏黄的暮色里走进了明亮。
好像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一出现,你的眼里就只能看到他。
沉寂的氛围里。
刘夏轻“诶”了一声,兴奋地在桌底下猛掐了戚年的大腿。
是纪言信啊!
纪言信!
——
纪言信。
b大生物化学研究所的副教授。美国加州理工大学博士学位,发表过几篇影响力巨大的论文,因为履历太过优秀,被b大直接聘请为生物化学研究所副教授。
他的人生经历就跟开了挂一样,非寻常人可比,更关键的是——颜值高。
这些话,是刘夏这几天里一直反复,反复,反复跟戚年提及的。
但等再次见到他,戚年第一个想起的,却是他倚在车门上,把自己的名字和号码抄给她时的样子。
和现在有些不同……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低着头漫不经心的人忽然转过脸来。那清冷得有些薄凉的眼神,仍像初次见面时,带着白雪,皑皑而立。
孤傲,高冷。
戚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突然的窒息。
所幸,纪言信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太久,只一对视,便移开了目光,信步走来。
那眼里,没有思索,没有犹豫,甚至连一点点熟悉都看不到……完全,不记得她。
这个结论让戚年像是不小心替白骨精挨了齐天大圣的一金箍棒,晕乎乎的,掩不住的失落。
纪言信一来,之前还无所顾忌的气氛顿时便收敛了不少。
显然本人也意识到了。
然后饭桌上的画风突然就变了……
话题被引到了学术,理论,实验上。
戚年努力地听了一会——嗯,实在听不懂。
为了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无知,戚年只能埋头苦吃。
最后上的菜是糖醋排骨,听说是洛城的招牌菜。戚年眼红了好久,奈何排骨在转盘上轮了一圈,好不容易转到她面前,等她刚伸出筷子去夹,还没挨着碟子,转盘一转——
肉飞了!
纪言信敛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收回压在转盘上的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
酒足饭饱后,纪言信去结账。
戚年和刘夏坐的位置最靠外,纪言信前脚刚走,戚年就落在后脚。下楼梯时,看着他精练清爽的短发下那一截露出的后颈,默默就红了耳朵。
刘夏看着戚年走着走着就熟了,顿时:“……”
趁没人注意,刘夏把戚年拉到屏风后。怕别人会听见,声音特意压低:“你来真的?”
戚年思考了一下,点头:“我喜欢他。”
刘夏默默扶额。
一见钟情这种事,放她面前,她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生化院难得聚得这么齐,眼看着时间还早,便商量着下一站去哪。
这时候的消遣不是压马路就是唱ktv,男生数量众多,几乎是一力碾压了在场唯二两个女生要去压马路的建议,一致拍板去唱k。
戚年这回是真的不好意思跟去了,正好她不住校,租的房子就离学校不远。
正想着告辞,一直没参与讨论的纪言信开口了:“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别过了门禁。”
大家都是一静。
戚年正想着要不要接着他的话尾顺便告辞,悄悄地用眼角余光瞄了眼纪言信,眼风刚瞥过去就被逮了个正着。
她立刻装作在看路灯,目不斜视地扫过去……
看到全过程的刘夏,简直有些不忍直视。
纪言信一走,戚年就蠢蠢欲动着也想回去了。
刘夏对去唱歌没太大的兴致,推说送戚年回去,便也跟着离开了。
回了家,刘夏压了一晚上的嗓门也大了起来:“戚年,你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我们的副教授,你都不知道天天往我们院送情书的姑娘有多少。”
戚年开了冰箱给她找饮料,闻言,嘀咕了一声:“可他单身啊。”
“单身?”刘夏冷笑一声,睨着她:“你是不知道他对那些姑娘都是怎么个冷漠无情。”
戚年关上冰箱,不甚在意地说道:“那是她们没有我这么强大的内心,他对我怎么冷漠无情我都能扛得住,而且越战越勇!”
自从刘夏告诉戚年,她说的那个纪言信很有可能就是她的教授后,戚年的**就没有停止过。
大半夜的还拉着她制定“年度计划”,力求达到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就让纪言信一见倾心的目的。
这可能吗?
但就在刘夏不间断的打击中,戚年依旧还是没有熄灭这把星星之火……
这是铁了心要追纪言信了!
刘夏“啧”了一声,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看了她一会,这才:“来来来。”
她勾着戚年的脖子往流理台上一靠,翻出手机:“给你个好东西。”
戚年凑过去,就看见刘夏那纤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了几下,翻出一张课表来:“我圈出来的都是纪教授的课,除了做实验要去实验室,别的课程都在教室里,你可以来蹭课。”
刘夏顺手把课表发到戚年的微信里,抬手捏了捏她粉润的脸颊:“别说我没帮你啊,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你要是能把纪教授追到手,我得叫你一声师母了。”
戚年被刘夏捏得“嗷嗷”直叫,等她松开手,把饮料往她手里一塞,恶狠狠地瞪着她:“等会跟李越告状!”
刘夏“噗”地一声笑出来:“你还别说,我最近一直帮你打听纪教授的事,李越暗地里没少收拾我……”
戚年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他怎么收拾你的?”
刘夏脸一红,“呸”了她一声:“你管呢!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看纪教授今晚连眼神都没分给你,压根是不认识你了。”
偏偏戚年少根筋,剃头担子一头热。
她实在是不看好戚年和纪教授这朵高岭之花啊。
第二章
第二章
戚年刚出了一个漫画小本,最近没有更新压力。
刘夏提议今晚不醉不归的时候,戚年只是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就痛快地拿着钱包去楼下的小卖部拎了一整袋罐头啤酒回来。
刘夏的酒量好,是戚年的朋友圈里最具代表性的千杯不醉。喝了几罐嫌没下酒菜,又拉着戚年去烧烤摊吃烧烤。
李越来的时候,刘夏已经捏着酒罐开始胡言乱语了。
戚年被折腾得满身是汗,这会看见救星差点喜极而泣:“你总算来了。”
刘夏胳膊一拐又靠回戚年的身上,捧着她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李越,你赶紧给戚年出出主意……”
李越“噗”地一声笑,扣住刘夏的肩膀把她拉回来,促狭地朝戚年眨了眨眼:“我听夏夏说,你看上我们纪教授了?”
戚年:“……”
李越见戚年满脸囧相,知道这话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实在有些不太合适,“咳”了一声,匆匆带过:“今晚夏夏给你添麻烦了,我先把她弄回去……”
话还没说完,刘夏转身就拧住李越的耳朵,大声嚷嚷着:“不回去,谁要跟你回去,今晚跟我家戚爷睡了。”
李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干脆地圈住刘夏的双手摁得她不能动弹了,这才匆忙说道:“本来还有事跟你说,夏夏醉成这样不太方便,明天下午我们实验课,你有空过来吧。”
戚年点点头,不忘抓重点:“实验课……那纪言信……?”
李越低笑了一声,眨眼:“当然。”
李越那一句“当然”,戚年一晚都没睡好。
隔日早上起了个大早,准备行装。
粉色的……是显肤色,但会不会太嫩?
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早知道今晚其实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嘛……
戚年挠挠头,又拎起一件紫色的——这个会不会太土了?
去年的款式。
而且颜色有点深了?
他要是偏爱小清新的……
戚年赶紧摇头,不行不行,换一件。
作为一个选择困难症重症患者,准备行装这种事实在是太让人精疲力竭了。
戚年挑了半天也没能下决定,干脆把心目中的前几名都铺在床上,用贴纸编号后,拍照传上微博。
差点忘了她有小天使们!
作为一个微博粉丝17万的大大,戚年的微博刚发表,就有不少在线的妹纸提供建议,当然,小天使们可不止是提供建议……
甜的忍不住笑出声:大大你老实交代,今天是不是有约会?
萌奇奇:大家还记得前阵子大大说见到她男神啦吗!记得的赞我赞我让我上热门!
培根肉包:求男神高清□□大图!
鱼香肉丝:求男神高清□□大图+身份证!
微博名到底可以取多长:隔着屏幕都能嗅到大大的少女粉红心……
戚年抱着鼠标差点拿头撞桌子。
她少女心的有那么明显吗?
——
刚结束周末,淅淅沥沥的小雨了,行走着不少刚返校,或者是正准备去上课的学生。
戚年搓着手,望着雨雾中格外清晰的绿叶,忽然就想起了s大。
戚年高考失利,去了第二志愿的s大,四年读满,用功了一阵,考进了z大继续读研。
s大在偏北方,夏天短暂,秋天漫长。往常这个时候,树叶就开始发黄,大风卷起,往往是哪一场秋雨过后,叶子就落了满地。
而z大,这个时候,似乎才刚刚迈入秋天。
戚年看了眼手机,离刚才和刘夏通话结束已经十分钟了。
她缩进楼道里躲风,站得有些累,索性挨着楼梯扶手坐下来。
为了见男神……条件艰苦点怕什么?
她嘀嘀咕咕地自我催眠着,放空的几分钟里,甚至已经拟定出了下一本漫画要连载什么……
正回想着和纪言信的初次见面,耳边忽然捕捉到一抹低低淡淡的声音。
有点熟悉。
戚年抬头看去。
年轻的男人撑着伞,信步迈上台阶。
渐大的雨势在伞面上砸出一朵朵清透的水花,他低敛着眉眼,一手握着手机,微偏着头在接电话。
走进楼道里,他这才不经意地一抬眼。
戚年就像被他按了暂停键,坐在台阶上,呆愣地看着他。
……
纪言信只看了一眼,就微松了伞柄。那湿漉漉的伞面从他面前倾下,他握住伞骨,一用力,就合上了伞。
伞面上滚动的水珠骨碌碌地落在了他的脚边,他轻“嗯”了一声,在安静的楼道里,他低哑的声音都带了几分清冷的质感:“先这样,我还有事,挂了。”
戚年这才匆忙站起来,舌头一打结,说话都有些不顺畅:“纪……纪教授。”
纪言信看了她一眼,微一颔首,算是回应。
戚年舔了舔唇角,目光落在他收伞时被雨水打湿的手指上,灵机一动,赶紧从包里翻出纸巾来:“纪老师,擦擦手。”
她把纸巾递过去,一脸的诚恳。
纪言信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拿着伞的手,手背一翻,就把停留在上面的水珠甩落下去。
他抬头,似乎这会才真的注意到她,认真地看了几秒,语气淡得如清汤寡水:“不用,谢谢。”
话落,长腿一迈,轻松地直接跨了两个台阶和戚年擦肩而过。
“诶……”戚年连忙转头看去。
只看见走道的窗口下,他修长的背影被日光晃散,碎成了一地光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她看着手里拿着的纸巾,沮丧地直挠头——这是不认识呢,还是装作不认识啊……
刘夏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时,戚年正盯着手里没有送出去的纸巾发呆。被刘夏从身后重重地拍了一记肩膀,这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呢?”刘夏揽住她,笑眯眯地弯了眼睛:“不好意思啊,刚才在记录一组比较重要的数据。”
戚年摇头,有气无力地:“没关系……”
“告诉你个好消息啊。”刘夏低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我刚出来接你的时候,正好看到纪老师进来……你们没遇上?”
戚年这才有反应:“遇上了,我给他递纸巾,被拒绝了。”
那悲愤的语气听得刘夏一愣,差点没笑出声来:“递纸巾被拒绝就觉得委屈了?多少姑娘给我们纪老师递过精心包装的巧克力……你要是现在打退堂鼓真的来得及,我亲自送你回去。”
戚年脚步一顿,摇头,坚决地:“不行。”
刘夏“啧”了一声,挑眉:“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按理说纪老师在航站楼的停车场都愿意给你联系方式,怎么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你啊?”
刘夏不提还好,一提……戚年就想撞墙。
刚才这么一发呆,还真的让她想起了一直以来被她忽视的一个细节。
那天,七宝咬着她的包不松开,后来直接咬烂叼走了狗粮后——纪言信道歉,提出要赔偿。
戚年……那时候怎么回答的?
哦,是说——“我不要赔偿,你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可以联系你的那种。”
如果记忆没有混乱,她当时应该是听到了一声……嘲讽的低笑?
所以……纪言信一早给她的定义,是不是就是“登徒浪子”?
第三章
第三章
刘夏是一路笑着回来的。
“登徒浪子”四个字不知道戳中了她哪里的笑点,一直到推门而入都收敛不了唇角边的笑意。
认识那么久,刘夏知道,戚年偶尔做事会不太靠谱惹出误会,麻烦等……都是家常便饭的事。
但这样的属性,碰到了纪教授这么严谨清冷的人。刘夏光是脑补了一下现场的画面就笑得停不下来,几级台阶,短短的路程,一直反复提起:“阿年,我觉得你新坑可以就以自己为原型画下来……”
这种毫不掩饰地嘲笑行为,戚年已经习惯到可以完全忽视了。
生化院的实验室,戚年是第一次来。
“这里是我们实验室的生活区。”刘夏握住椅背往后一拉,椅子的滚轮发出“骨碌碌”的声音,被移到戚年的面前:“实验室不比其他地方,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问问李越。这张就是我的桌子,你坐这。”
戚年不由分说地被按在椅子上,看着刘夏一把抓起白大褂穿上,一整套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戚年跟头一次见刘夏一样,眼都直了:“我第一次看你跟社会精英一样……”
刘夏一个没崩住,笑出声来:“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戚年点点头,收回目光看向她乱糟糟的桌面:“我知道……人面兽心嘛。”
刘夏:“……”
刘夏的桌面……还真的是最乱的一个。两个已经拆封的快递盒堆在角落里,电脑架在散热器上被推至书桌的最里侧,水杯,试卷,杂志……几乎没有一点空处。
戚年支着下巴,一脚撑着地滚着椅子上的滑轮,一手撑在扶手上,唉声叹气。
第一次来生化院的实验室,她的心情却很是沉重啊。
刘夏问了李越后,就把戚年带到了试验区。正絮絮叨叨地说着注意事项,什么“没戴手套就别碰任何东西”“人也不要靠在实验台上”,听得戚年直保证:“我一定站得远远的,跟木头一样。”
结果刚踏入实验区……
就看到了正在指导学生做实验的纪言信。
他穿着白大褂,纽扣扣得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双手俯撑在桌面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显示的数据。
“纪教授。”他身后,有个个子瘦高的男生正拿着文件朝他走来。
听见有人叫他,纪言信转头看去时,那清冷的目光掠过,不经意地扫到站在不远处的戚年时,蓦然停了一瞬。
戚年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紧张地看着他。
不会……被轰出去吧……
纪言信缓缓站直身体,脸色微沉,压低声音问道:“谁的家属?”
“这里,不可以进来。”
他的目光冷冷的,丝毫不带一点情绪,却犹如实质一般,落在戚年的脸上,那接触面一阵滚烫。
戚年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来看他的?
就算这是实话也不能说啊,说完就会被扔出去,完全不用质疑。
她正努力地找借口,还没想好,刘夏已经尴尬地举起手来:“老师,是我带来的。”
纪言信侧目看了她一眼。
眼风凛冽,暗压了几分谴责。
刘夏一个哆嗦,哪还敢再多说半句,低头装死。
“这里在做实验。”纪言信一手撑在桌沿,往后靠在桌前,一手接过那个定在他几步外的男生他手里的数据,漫不经心的,却又不近人情地:“如果等人请去生活区,再有下一次随意带不相关的人来实验区,我不介意让你们长点记性。”
这明显的不客气,让整个实验室像是瞬间冻结了一样,鸦雀无声。
戚年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欣赏他好听的声音。
清润,沉穆。
最后那句渐渐低下去,只余一个尾音时,淡淡瞥向她的那一眼,更是让她像是被猫爪挠了一下。
不觉得疼,反而麻酥酥的。
完了完了……
她竟然丝毫不介意他刚才对她下得逐客令,只想死皮赖脸地再待一会。
“老师。”李越赶紧解释:“戚同学就是我前两天跟你说的,对我们专业非常感兴趣的那个……”
纪言信的目光从数据上移开,看向身侧的李越:“嗯?”
李越指了指戚年:“就是她。”
戚年还没明白李越这含糊其辞里说的人是不是她,纪言信已经顺着李越手指的方向看了过来,面无波澜地打量了她一眼:“你们出去等我。”
——
等纪言信的这会功夫,李越简单地把今天让她过来的来意说了一遍。
前两天戚年顺口一提,想把生化院的日常画成萌萌的漫画连载。但实验室到底是“军事要地”,没有获得纪言信的首肯,并不方便。
正好大家一起在忙讲座的会场布置,李越就顺口和纪言信提了。
纪言信的反应在李越看来,还是挺感兴趣的。
纪言信过来时,白大褂已经脱了下来,挽在手弯处。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下雨的缘故,戚年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被雨水浸润的清凉感。
“纪老师。”李越站直身体。
“嗯。”纪言信摘下眼镜,看向他:“说吧。”
李越眨了眨眼,卖萌:“具体事项我已经报告过了,就看老师你准不准了。”
纪言信把金丝框的镜架折起,修长的手指从镜片上擦过,淡淡地说:“对生化院感兴趣?”
他的话题突然转到了戚年的身上,后者怔了一下,这才回答:“嗯,感兴趣!”
纪言信抬眼,微凉的眼神盯住她,继续问:“那你对生化院有多少的了解?”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可光是眼神给的余威就让戚年忍不住心虚起来,连带着回答问题的声音都弱了几分:“不多……就一点点。”
“一点点。”纪言信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有了几分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凉凉的,并不友善:“一点点是多少?”
李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总有种戚年被他当成不听课的学生,单独在课后拎出来抽问的错觉。
最糟糕的是,这个倒霉的学生,连表面功夫都没有做。
“既然这样……”纪言信缓缓开口。
“我研究过课表!”戚年打断他的话,见他微皱起眉,又缩了缩脖子,放低了声音:“我的专业课和生化院的不冲突,从明天开始我就来听课。纪老师,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来上课?”纪言信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戚年坚定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暗爽。
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听课,还愁不能近水楼台先得美人吗!
纪言信把眼镜收起来,挽在手弯处的白大褂被他挂在衣架上。做完这些,他用余光瞥了戚年一眼,一瞬的思量:“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的课向来爆满,甚至有不少和生物化学研究完全不沾边的学生,都会次次签到。她要来听课,的确是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戚年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生怕此刻会泄露内心的狂喜,忙低下头,咬着唇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谢谢老师。”
全程围观了戚年所有小动作的李越,在一旁无奈地抽了抽唇角。
他几乎可以预见不远的将来,生化院鸡飞狗跳的场景……
“李越。”
李越正走神,听纪言信叫他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回答:“嗯?纪老师。”
纪言信敛眉,说:“明天讲座,你和刘夏辛苦点,早点过来。”
李越点头应下,等目送纪言信走远了,这才睨着戚年道:“听见了?明天早点。”
戚年:“……”
第四章
第四章
戚年一大早就赶校车到了生化院。
让戚年意外的是,这次主讲的竟然不是纪言信,而是他的一位朋友。
刘夏也忍不住犯嘀咕:“其实我也更想听纪老师主持啊,但讲座设立之初我就知道他只是负责……”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提供情报:“纪老师最近课比较多,嗓子有些不太好。”
戚年正在买早点,往备忘录上摘完重点,边拿出钱包付钱:“那今天,纪老师会在会场吗?”
刘夏“嗯”了一声,吞下一口烧麦:“纪老师不止教学工作严谨,平日也是这样,他让我和李越早点来,他肯定也不会晚,你……”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刘夏瞪着手机,怒了:“居然敢挂我电话!”
戚年心虚地挂断电话,默默地从纪言信的手里接过掉落在地上的钱包,被他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僵硬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纪……纪老师。”
“嗯。”纪言信微眯了一下眼,视线从她有些慌张的脸上移到她手里小小的那本备忘录上。
字写得不大,一行字他只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戚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手忙脚乱地把备忘录塞进口袋里。
“写的什么?”他问。
戚年摇摇头:“没什么。”
话落,戚年又立刻“翻口供”:“记账!账目的明细。”
纪言信没有追问,只是转过身,跟老板要了两笼小笼包子。
戚年站在窗口等着自己还在蒸笼里的汤包,看老板麻利地把小笼包递给他:“七宝怎么没来啊。”
“下雨天不方便。”纪言信接过来,微压了一下唇角:“所以我来打包带回去。”
老板大声笑起来:“那你赶紧回去吧,不然七宝等急了。”
纪言信没回答,拿起伞要离开时,似乎才想起还有她的存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轻颔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戚年从刚才听到“七宝”的名字起就一肚子的话想和纪言信搭讪,偏偏他总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她连开口都需要鼓足十分勇气。
犹豫了几次,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你的汤包好了。”
戚年所有的勇气都被瞬间打得零散,她转身接过汤包,等匆匆地回头看去时,纪言信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戚年沮丧地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汤包出神。
——
戚年到会场时,李越和刘夏已经先来了。
刘夏正在准备表格,也顾不上先找戚年算挂电话的帐,把笔往她手里一塞:“等会帮忙统计一下人数啊,我去帮越哥。”
戚年猝不及防地被委于重任,还来不及小小地反抗下,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进场。
戚年一边转着笔记载人数,一边留意着纪言信有没有来。
可一直等到讲座都开始了,并不大的会场里人满为患,也没有看见纪言信的身影。
严谨……什么严谨啊!
她嘀嘀咕咕地碎碎念着,手下的笔一戳一戳地在表格上画点点。
刘夏过来给戚年送水,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轻撞了撞她的胳膊:“不就是我情报有误嘛,就这么垂头丧气的?”
戚年接过她递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含糊地说道:“我早上遇到纪老师了。”
刘夏这才想起被挂电话的事,剜了她一眼:“所以挂我电话?”
戚年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纪老师对我的印象并不太好。”
刘夏一下就想起了她之前形容自己用的那个词——登徒浪子。
正想笑,看她一脸烦闷的样子,到底忍住了,安慰着:“我们纪老师对女孩子从来不怜香惜玉,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戚年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周围惊喜又压抑的交谈声。
她抬头看去。
玻璃门外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个子高挑,背对着教室正跟门口的人低声交谈着,很礼貌地弯着腰,将就着对方的身高。
很快,会场里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到来。
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掩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整个安静的会场,又涌现着讲座开始时那杂乱的小骚动。到最后,连讲师都忍不住偏头看出去。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在讲台的角落坐下,并不明显的位置。一身沉敛的白衬衫,却比台上在座的任何人都要格外醒目。
更像是没有听见因为他的到来而突然涌动的惊呼声,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过来,安静地看着自己桌面上的手稿。
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甚至连动作也不多。
场内原本沉寂的氛围,在他到来之后,悄无声息的,热烈了起来。
刘夏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撞了撞戚年的胳膊:“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情敌三千的威胁?”
戚年咬着笔头点点脑袋,目光流连在讲台上舍不得挪开:“何止三千……”
刘夏摇了摇头,想了片刻,拉住她:“喏,水还没送呢。你帮越哥给讲师,主持人他们都送一瓶。”
戚年的眼睛倏然一亮,看着刘夏,脸上就差冒出“神助攻”三个字了……
纪言信察觉讲台上有人走动,偏头看了眼。
戚年怀里抱着几瓶水正在挨个地分发。
他目光落下,事不关已地低头继续看手稿。
戚年把矿泉水递给纪言信时,后者只是“嗯”了一声,微抬了下下巴示意她把水放在讲台上就好。
一靠近他……而且是在“三千情敌”面前靠近他,戚年莫名就觉得耳热。
耳边讲师的声音似乎都在这时远处,她低着头,握着水瓶放在他的左手边。倾身过去时,衣袖无法避免地挨着了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
纪言信收回手,把手稿翻到第二页。那手就一直拿着手稿,再未松开。
戚年走下来,才发觉整张脸都有些烫。
她悄悄地用有些凉的手背捂了捂脸,不用想都知道,一定红得跟猴屁股无二了。
刘夏看着她走回来,戏谑地挑了下眉:“不就递个水,你脸红什么?”
戚年瞪她:“我脸皮薄!”
“行,你薄。”刘夏转身,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来来,坐着听会。”
戚年跟着她坐下,但到底听什么……她压根没留意。
她唯一在乎的,就是他什么时候喝水——嗯,喝她递过去的水。
可直到她眼睛都盯酸了,那瓶放在他左手边的水,依旧在那,纹丝不动。
——
“小纪。”纪言信身旁的老教授靠过来:“这哪请来的讲师?”
“并不是专业的讲师。”纪言信侧目看了眼主讲的席位:“是我大学校友。”
“难怪。”老教授叹了一声,转而又问:“结束之后能不能设个饭局,引荐给我认识认识。”
生化院的这位老教授一遇到有才华的人就爱结交,这大半辈子,性子一直未改。
纪言信微一审思,便点头应下:“那有什么问题。”
老教授笑眯眯地坐回去。
纪言信也坐直了身体,随意地拿起桌上那瓶水,拧开瓶盖喝了口。
相比较有些甜意的矿泉水,纪言信更喜欢喝茶。闻着茶香,那或甘或苦的茶水入喉,最是提神。
只喝了一口,他便盖回盖子放回原处。
而远在十几步开外的戚年,撑在桌子上的手肘一滑,下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书桌上,疼得她呲牙咧嘴,眼里直冒泪花。
刘夏被她吓了一跳:“你干嘛……”
“喝了!”戚年揉着下巴,感动得就差痛哭流涕了。
刘夏一脸莫名:“什么喝了?”
“纪老师喝我递过去的水了!”
刘夏:“……”神经病!
第五章
第五章
讲座有互动环节,顾名思义就是——提问。预设二十分钟。
这么严谨肃然的讲座,虽然不至于有女生堂而皇之地问纪言信私人问题,但或多或少地会把矛头指向他,等他回答。
纪言信的回应一贯是:“今天不是我的主场,这个问题交给讲师回答吧。”
戚年听到这,忍不住好奇:“纪老师空降到生化院的第一天,有没有女生调/戏他啊?”
刘夏对“调/戏”一词表示惶恐:“哪敢!本来我也有这个心思的,但你不知道,纪老师上课的时候不动声色就把我们班的内务给整顿了……”
戚年听得似懂非懂,但潜意识里就是觉得纪言信很厉害。
毕竟,他不动声色料理七宝的时候她是见过的……一个眼神而已,原本叼走她包里那包狗粮,兴高采烈地回头找他邀功的七宝瞬间就耷拉了脑袋,乖乖地把狗粮交了出来。
一边委屈,一边用爪子把狗粮推到了她的面前。
呃……这个参照物选得似乎不太妥当。
——
讲座结束,人陆陆续续地走完。
正是午时饭点,饶是有些僻静的生化院,这个时候都格外喧闹。
纪言信把邵醉介绍给老教授,听着两个人互相客套,转头看向偏门。
李越,刘夏和戚年正在收拾会场,搬桌椅。
老教授一回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轻拍了拍纪言信的肩膀:“都中午了,叫上你学生一起来吃饭吧,真是辛苦了。”
“嗯。”
……
所以戚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和纪老师同一张饭桌吃饭了。
刘夏有意,拦了李越坐在邵醉的下首,把纪言信身旁的位置留给了戚年。
戚年憋了一上午,等上完厕所回包厢一看,有些傻眼。
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她行方便?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生化院的老教授突然问道:“小纪,这位是你的学生?”
纪言信端起高脚杯呷了一口椰汁,闻言,侧目看去。
目光在戚年的脸上微一停留,回答:“不是我的学生。”
老教授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难怪,我从来没见过。”
戚年混吃装死的心愿顿时破灭,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坐到这唯一空着的位置上。等在高脚杯里斟了椰汁,又重新站起来向老教授敬……椰汁:“沈教授,我是古代文学专业研一的,我叫戚年。”
沈教授“喔”了一声,有些意外地和戚年碰了碰杯:“古代文学专业的?”
戚年有些尴尬地点点头,一个古代文学专业的能混到生化院的饭桌上,也是神奇啊……
怕戚年尴尬,刘夏赶紧救场:“沈教授,戚年是我朋友。她对生化院挺感兴趣的,所以来参观参观。”
沈教授顿时乐呵了,目光在微微红着耳朵的戚年和冷淡疏离的纪言信身上转悠了一圈,问道:“参观出什么名堂了没有?”
这玩笑话大家都听了出来,偏戚年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生化院比我们院好太多了……”
“刚翻新不久。”沈教授笑了两声,留了句评语:“参观得不够仔细啊,得把我们院的台柱参观了这才算。”
话落,眼神若有所指地落在了纪言信的身上。只一瞬,又乐呵呵地移开,丝毫没有打趣小辈的罪恶感。
沈教授和纪言信的父亲很早以前是同事,即使后来纪教授因为各种原因下海经商,两个人的往来也从未断掉。
几十年下来,那交情更是深厚稳固。
纪言信从小到大没少被沈教授开玩笑,早就习惯了。闻言,只敛了敛眉,没作声。
戚年反应迟钝,压根没听出来沈教授的言下之意,实诚地答应了一声,这才坐下来。还想着等会得问问刘夏“生化院的台柱是什么鬼”。
从而,也没有看到,纪言信舀汤的手一顿,眼风轻扫了她一眼。
只有李越这知情人在一边差点内伤……
戚年坐回来,沈教授已经和邵醉谈起了今天讲座的事情。
别说她插不上话了,刘夏和李越都是埋头吃饭。
注意力一集中,身边坐的那个人,存在感就格外得强烈。
他捏着铁罐往杯子里加了小半杯的椰汁……
他夹起服务员刚端上来不久的牛肉沾了点餐盘旁的黑椒汁……
他给沈教授夹了一筷子青菜,提醒他不要吃太多肉。
戚年咬着玉米,香脆的玉米粒在她的齿间被分解,汁香浓郁,甜味四溢。
她悄悄偏头去看他,格外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可以和他聊几句的话题——
对!对了,七宝!
戚年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问:“纪老师,今天早上……”
纪言信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她。
只是目光而已,戚年就觉得有些紧张起来,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垂下眼,专注地研究杯子里的椰汁:“你经常去那家早餐店买早餐?”
“比较近。”纪言信放下筷子,用湿润的毛巾擦了擦手:“一般自己做早餐。”
他愿意回答,让戚年顿时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信心增加了不少,不再像刚才那么拘谨:“那七宝……很喜欢吃小笼包子吗?”
提到七宝,纪言信面无表情的脸色有些松动,他弯了弯唇:“它都喜欢。”
话落,他推开椅子站起来,颔首示意了下,转身出去了。
戚年内心刚膨胀起来的小风车,顿时呼啦啦一下,全部漏气了。
还、还没说上三句啊……
纪言信这一趟出去是结账。
等回来时,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
纪言信送沈教授回去,邵醉有人来接,李越和刘夏更不用说了,酒店离学校这么近,走一段路就到。
剩下戚年,下午要回家一趟,在酒店不远处的公交站台等公交车。
纪言信开车载着沈教授从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出来,刚汇入车流,就遇上了十字路口的红灯。
沈教授用镜布擦着眼镜,高度近视,让他一摘下眼镜就有些视物困难。
纪言信看了一会,替他把镜布收回眼镜盒里:“今年验光去过了吗?”
“还没有。”沈教授把眼镜戴回去:“验光不验光倒是没什么,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度数是稳定了。就是视力越来越差劲……”
话音刚落,他“诶”了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台:“那是不是戚年啊?”
纪言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挑眉:“你刚说你视力越来越差劲了?”
沈教授没压住笑,乐了半天:“等会过去问问,顺路的话带人家一程。”
刚好绿灯,纪言信一言不发地松开刹车,慢慢地跟随着前面的车辆。
纪言信从小寡言,无论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沈教授习以为常。到了公交车站台,沈教授降下车窗:“戚同学,你去哪里?”
戚年突然被点名,看着眼前这辆黑色的奥迪降下车窗,赶紧上前:“沈教授。”
沈教授应了声:“你去哪里,顺路的话让纪老师带你过去。”
戚年犹豫了一会,才回答:“我去沂蒙小区,有点远……”
“顺路顺路,赶紧上来吧。”
戚年迟疑地看着纪言信。
纪言信握着方向盘的手虚虚一转,言简意赅:“上来。”
……
继稀里糊涂地同桌吃饭后,戚年又稀里糊涂地搭上了纪言信的车……
第六章
第六章
车里开了空调换风,因为是秋天,温度并不是很低。
戚年坐在后座,斜对面就是纪言信的背影。
她悄悄地瞄了两眼,觉得自己的耳朵又热了起来。
纪言信开车的姿势很随意,一只手搭在车窗窗沿,只用右手握着方向盘。并不是正确的姿势,却意外的养眼。
戚年的目光落在他袖口扣得一丝不苟的纽扣上,再往下,是他骨节分明的手。
在以前,戚年还不知道纪言信的存在时,刘夏几乎每天一刷屏:“戚年,我们教授的手指好看得都能去当手模了,可是他却成了z大生化院的教授,暴殄天物啊……”
“戚年,你想象一下,就你家男主那修长有力,白皙分明的手,捏着试管专心致志观察的样子……血槽是不是瞬间空了?”
还真的是……
戚年摸了摸耳朵,低下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以后……以后她也能亲眼看到纪言信穿着白大褂,亲自示范做实验的样子了!
车内太过安静。
沈教授才保持沉默片刻,就有些忍不住。他转头看了看目不斜视的纪言信,又回头看了看后座安静的戚年,决定还是和戚年说话解解闷。
沈教授清了清嗓子:“小戚你是哪的人啊?”
戚年呆了呆,随即才反应过来沈教授嘴里的“小戚”叫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我是z市本地的,除了大学在外地读的,从小就没离开过z市。”
沈教授一眯眼,好奇:“刚才听你说是古代文学研一生?”
戚年点头:“是啊。研究生我考回z大上了。”
“之前在哪读大学?”
“j省的j大。”戚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原本的第一志愿是z大,我爸爸舍不得我去外地上大学。但高三的时候……”
戚年顿了顿。
车已经上了高架。
她突然的停止,让纪言信分神往后视镜里看了眼。
戚年揉了揉手臂,每次一回忆往昔总觉得心都凉凉的。
她遮掩住眼底的沮丧和低落,继续说道:“高三下学期大家都在努力备考的时候,我迷上了画画,有些荒废了学习,只能去j大了。”
纪言信收回目光,搭在窗沿的手握住方向盘,右手关上了空调。
“有出息。”沈教授“呵呵”笑了两声,安慰:“研究生在z大读的,也不遗憾。”
戚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重重地点了下头:“嗯,不遗憾!”
下了高架,往主街开了没多久,就是沈教授的家。
车开进小区里,停在单位楼前。
送走了沈教授,纪言信没急着掉头就走,双手虚握住方向盘,回头看她:“坐过来。”
戚年“诶”了一声,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纪言信顿了几秒,才重复:“坐前面来,我不认识路。”
戚年:“……哦。”
换了座位,戚年就更加拘谨了。
手摆在身前还要纠结摆在膝盖上好呢还是就随意地搭在腿上好……
就在她第五次不厌其烦地去抚平裙角,一直专注地凝视着前方注意路况的纪言信侧目看来,顺手拿起了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滑屏,解锁,然后递给她。
“打开蓝牙,连接。”
戚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手机的手都有些抖,她双手捧住,按照他说的在设置里打开蓝牙。
蓝牙连接蓝里只搜索到一个信号。
她点下连接,几秒后,清脆的提示音响起,和车载蓝牙连接成功。
前面红灯,纪言信慢慢停下来,第一次,认真地凝视她。
z市在湿润的南方,一入秋天气就有些莫测。
虽然不像夏天,一天闷热,隔日必定会下一场雷阵雨解暑。
更多的时候,晴天晴着晴着,就阴天了。
乌云遮天蔽日而来,那金色的阳光,就那么恰好地被云层重重地拢在了身后。
戚年就看着那光线的变化从纪言信的脸上缓缓经过,他那双眼睛渐渐透亮,深邃。好像有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闯进了她的心里。
她别开眼,无法和他对视。
心口像揣了砰砰乱跳的小鹿,一下一下地,让她有些发狂。
“无聊可以听歌。”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一敲,前面的红灯也进入倒计时。
戚年看着那数字逐渐减小,“哦”了一声。
握着他手机的手还僵硬着,心思却翻腾奔涌着,永无止境。
他怕自己无聊……
所以把手机拿给她,还让她用车载音响听歌。
戚年咬了咬下唇,甜得心都要化了。
——
刘夏正盯着培养皿。
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时,她因为太过专注还吓了一跳。
是戚年的短信,一连两条。
“刘夏,你现在肯定想不到我在谁的车上……”
“嘤嘤嘤,少女心爆棚了,怎么破怎么破怎么破。捂脸埋胸。”
联系前后文,根本不难猜出。能让戚年这么少女心这么不淡定的人,目前看来,只有一个——纪教授。
刘夏摘下手套,和李越说了声,径直去生活区给戚年回短信,顺便探查情况。
戚年早就到家,躺在母上大人的怀里吃曲奇饼干。
戚母瞄到手机屏幕上闪过的刘夏的名字,把戚年的碎发勾到耳后,问道:“刘夏好久没来家里了,你什么时候带她和李越一起回来趟,妈给他们做顿好的……老是吃食堂,人都吃成豆芽菜了。”
“豆芽菜有什么不好……”戚年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又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半的曲奇饼干,纠结良久,最后一口塞进嘴里。
眼不见为净!
摸回房,戚年这才打开刘夏的短信。
刘夏:“什么情况???”
戚年发了个掩嘴笑的表情:“是这样啦,我在等公交车,然后纪老师送沈教授回去,正好顺路,就让我蹭个车啦……然后,纪老师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回去了。”
刘夏:“……”
好吧,比起之前连话都说不上,这样的进展的确是一个不小的突破。
想了想,刘夏又提醒:“别在家乐不思蜀,把正事忘了。明天上午有课,纪老师不喜欢迟到。”
戚年一拍脑袋,坏了……差点忘记这回事了!
沂蒙小区离z大有些远,坐公交车最保险估计都要45分钟,这还不包括等车的时间。
所以,在家吃过晚饭,戚年都来不及再好好享受一下港湾的温暖,就踏上了回学校的末班车,回去睡。
顺便……今晚可以把她攒了一些的画稿放上微博,正式连载。
戚年是个取名废,这个光看她三思而后定的笔名“七崽”就能看出来。所以,名字想了半天,最后不得已还是上微博求助万能的小天使们。
碍于“七崽”这个笔名实在是高端不起来,书名历经《漫画大触的爱情茶具》,《男神追爱记》《一只七崽的爱情故事》,直到最后还是戚年自己拍板定下了《美人宜修》。
怎么取出来的?
戚年最近翻书的时候正好翻到了这么一句——“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嗯,美人是纪言信……她是乘桂舟追赶的那个汉子……
坑,是挖了。
接下来就是每天一填。
戚年每完结一本漫画都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只是画画小段子,休整自己,很少会火速开新。
毕竟,卖卖萌比挖坑轻松多了。
所以,小天使们被自己的大大来了这么一出突然袭击,不止读者群,后援团,整个微博都已经炸开了。
戚年去煮泡面的功夫,再回来时,企鹅号已经被后援团的七熊戳得疲软了。
她捧着泡面,咬着热乎乎的面条,觉得心口都是热的。
然后,戚年用文艺青年的口吻发了一条微博,炸得读者数十天还回不过神来……
“我没有受什么刺激,我只是遇到了男神。”
第七章
第七章
有了精神动力,戚年天刚亮就早早地爬了起来。
时间还早,她吃过早饭,哼着歌给家里的绿色植物都浇了一遍水,这才出门。
刘夏打着哈欠和戚年汇合时,天色还早。
她眯着眼,看着远处脚步轻快的戚年,嘀咕了一声:“这货不是凌晨才睡下的嘛,精神这么好?”
到教室时,有不少人已经来了。
也许是习惯了纪教授魅力下,每天都会有陌生的脸孔加入。他们的表现丝毫没有意外,只是抬头看了眼,便事不关已地低头继续啃书。
刘夏朝戚年招招手,坐在第三排的正中间。
原本挎在肩上的包取下来,往身旁的位置上一压,帮李越占座。
“纪老师授课之后,有关无关的人,但凡是来这里,基本上都是为了纪教授过来。心怀不轨像你这样的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一些是真正为了纪老师的课来的,比如后面那群废寝忘食的学霸。”
什么叫心怀不轨……像她这样的?
戚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心怀不轨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刘夏嗤笑一声,抬手支着下巴,笑得风情万种:“小戚年,你的意图都快刻在脸上了,你说呢?”
戚年摸了摸脸,一脸惊恐。
“别装了,太假了。”刘夏收了笑,从包里拿出书来。因为熬夜写论文,她今天的精神都有些不济:“院外那些姑娘们天天羡慕我们生化院的,但她们哪里知道,我们天天被纪教授锤炼,一个个都快恹成黄瓜了。”
话落,见戚年一脸向往的表情,顿时连倾诉的*都没了……
友军已被敌方同化,没有共同语言了。
纪言信受欢迎的程度,真的是亲眼见了才知道。
离上课时间还有段时间,整个教室就已经坐满了人。要是来晚了,恐怕连墙角都蹲不下。
上课铃声刚响,纪言信就信步走进了教室。他手里拎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握在书脊处,走到讲台上。
没有多余情绪的眼睛在教室里扫了一圈,似乎并不意外这次又是那么多人来上课。
也只有在常规教室上课时,他才能纵容那么多人的旁听。
没有点名,直接切入主题。
戚年支着脑袋看他写课题,好奇地问:“纪老师都不点名吗?”
刘夏趁纪言信转身写板书,悄悄咬了几口李越带来的面包。等辛苦地咽下去了,才小声地回答:“除了第一次上课,点名互相认识过以后,就再也没有点名。”
嘤嘤嘤,戚年羡慕地都要哭了……
哪像她的老师,每次课必点名,迟到了还要青蛙跳着去座位。
偏偏她的课永远都是上午的第一节,戚年这种昼伏夜出的夜猫子在她手上无一幸免过。
“不点名是因为纪老师记得住。”刘夏磨了磨牙:“你以为我们的出勤率是怎么来的?”
戚年还是觉得好羡慕……
能被记住啊!
——
戚年一直觉得纪言信这样冷清的人,也许上课也是那么不冷不淡,恪守规律。但意外的,他的课即使涉及很多专业的知识,戚年还是听懂了一小半。
课堂上安静得只有他清润的声音,低沉,匀速,起初还像是沉浮在沸水里的茶叶,越往后,反而像那化开的茶水,清浅温和。
在这样的教学姿态的影响下,纪言信的课堂总是很安静,女生看颜欣赏他磁性的声音,男生拼命记重点。还有一个例外,就是戚年这样的——
戚年从小左脑就不发达,尤其是理科,一旦涉及计算,她准歇菜。
毋庸置疑的,像生物化学专业这样需要掌握数学,物理,计算机等基本理论知识,还要掌握各类化学,微生物学,细胞生物学等等学科知识,强化交叉运用这样的,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参透多少……
所以,她通常都是装作非常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在笔记本上画画。
或是记下他画的原理图,或是自己瞎涂乱画。
此时,安静的教室里,除了他有些低哑的声音之外,便是“刷刷刷”笔尖和纸页摩擦的声音。
戚年正勾着笔填色,图画阴影。
丫丫电子书是一个站在讲台上的年轻男人,一手捧着书,微敛下眼帘,那双眼睛深邃又沉凉,深不见底。笔挺的鼻梁下,那唇被笔锋勾勒得有些坚毅,温凉又浅淡。
戚年盯着这个像了九成的画像,蹙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想着再观察观察,刚抬起眼来,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听了几次课,戚年基本上已经摸出他每个眼神的含义了。
这一眼,微凝的目光直看得戚年心肝“噗通”一声,似是沉进了水里,一直保持着下落的趋势……直到他错开目光,这才摸着心口深吐出一口气。
好像这样做,能让连日来的沉郁都跟着散掉一般。
但事实上,并没有。
除了那一天吃过饭,纪言信顺带着送她回家之后,戚年都再没有和纪言信有过任何交流。
刘夏说他最近有些忙,每次上完课就离开教室。
戚年说到底也不是他的学生,无法像刘夏一样,有那么充足的理由去找他问题目……她甚至连问题都提不出来。
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在他画的原理图的基础上,改成漫画形式。
也就是说,七崽大大在微博的漫画连载里,已经有好几天都是女主支着下巴一脸呆滞地望着男主了。
她低下头,轻抿着唇,握笔的指尖微微用力,有些郁闷地刻画着阴影,用力得那张纸都被笔墨浸透,柔软脆弱得随时都会碎掉。
而这时——
视线之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易就把她的笔记本从她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纪言信看着她错愕地抬起脸来,目光落在纸上,停留了大概三秒。
很显然,他已经发现了戚年刚才涂画的……就是他。
戚年眼看着他眸色渐深,周身寒意微沉,还来不及哆嗦。
纪言信已经把笔记本收起,修长的手指微曲,在她的桌面上轻敲了一下,以作警示。
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没收了她的笔记本?
戚年看着他转身走回讲台,那修长的背影,回想起他刚才微变的表情,顿时红了脸。
刘夏莫名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戚年还没回答,刚回到讲台上的纪言信恰好开口:“戚年,下课之后,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作为第一个被点名要求去纪言信办公室的外院人员,戚年在万众瞩目里,成功地把自己煮熟了。
——
周五的下午,已经放学。
z市的秋天,天时渐短。往往刚过五点,天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地沉没。
刚才在教室遇到有学生问问题,纪言信留下来指导,耽搁了一些时间。
这会刚过五点,虽然天还没有彻底阴沉下来,但也已经昏蒙蒙的,那暮色,在很遥远的天际,轰然而来。
沈教授刚准备关门回家,迈出走廊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从楼梯口上来的纪言信。
他身后还跟着个分外眼熟的姑娘,半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典型一副做错事被老师请喝茶的模样。
纪言信也看到了他,快走到面前时,停下脚步,颔首应礼:“沈教授。”
也跟着停下来的戚年蓦然抬起头,对上沈教授有那么几分戏谑的眼神,脸上消退没多久的热度又有重新漫上来的趋势。
“沈教授。”
底气不足的声音。
沈教授记性不太好,一时没想起来戚年是谁,只觉得有些眼熟,而且……眼熟得让他觉得必须要想起来:“是不是……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个戚年啊?”
想到了名字,所有的记忆也瞬间回笼。
沈教授习惯性地笑了两声,打趣:“这是怎么了?不是古代文学专业的,怎么跑你这来了?”
纪言信表情都没变一下,回答:“我应该不需要事事向你汇报吧?”
沈教授顿时瞪了眼睛:“嘿,你这小子……”
话还没说完,显然是发现对方根本不买他的帐。沈教授轻哼了一声,气呼呼地交代道:“现在天黑得早,别留学生留太久。”
纪言信“嗯”了一声,等着沈教授走了,回头看了戚年一眼:“今天要回家?”
那暮色倒映在他的眼底,那瑰丽的色彩仿佛柔化了他以往的清冷,温和了些许……但也只有些许而已。
戚年点点头:“嗯……今晚要回家吃饭。”
纪言信没说什么,走进办公室。
戚年紧跟着迈进去。
桌上的电脑没关,电脑屏幕上的白光倒映在桌面上,成了这暮色里唯一的明亮。
他竟然也没想着开灯,坐在桌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那声音,是上完课后的低哑。
“现在,对生化院有多少了解了?”
戚年刚坐下,他就抛出了问题,她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他:“基础,原理,理论明白了点。”
纪言信手肘撑在扶手上,用手指抵着眉心轻揉了两下,又问:“那你是知难而退了,还是觉得已经够用了?”
突然抛出来的话题,让戚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课上她在笔记本上画他的事。
“或者……”
“你对我本人的兴趣,更大一些。”
第八章
第八章
戚年吓了一跳。
几乎是一瞬间,把目光投掷在他的身上。
幽沉的暮色里,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更显得漆黑明亮,带了几分审视,几分探究,安静地看着她。
全是戚年无法招架的情绪,没有一丝善意。
纪言信和别人不同的一点,他的眼睛在黑暗的环境里反而比寻常时候更加明亮。
是那种森林中点了一捧篝火的那种亮光,只是一小捧,却能够点亮你心底那盏烛灯。
戚年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折着膝盖上的裙子:“我……”
我对你的兴趣……的确更大啊。
可是这种情况下,这句话说起来就显得很是轻浮。
戚年摇摇头,有些想哭。
即使低着头,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长久的沉默让纪言信渐渐失去耐心:“嗯?”
戚年又摇摇头:“我……我不知道老师是、是什么意思。”
纪言信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有些薄凉:“古代文学专业的理解能力只是这样而已?”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让她脖颈一阵阵冒着寒意。
她抬起头,看了他好久,才鼓足了勇气,理直气壮道:“我拒绝回答。”
这个话题本来就开始的有些莫名其妙……
她这样的回答,倒是没有让纪言信觉得太意外。
他多看了她两眼,顺手关上电脑。
那屏幕骤然变亮,又在转瞬之间暗了下去。
办公室里所有的光源,都凝结成了窗外最后的一抹暮色。
短暂的安静里,他起身去倒水。
大概是没找到茶杯,他索性蹲下来,从饮水机下方的柜子里抽了一个一次性的纸杯出来,想起什么,转头看了她一眼:“要不要喝水?”
戚年摇摇头。
喝不下,吓饱了。
饮水机“咕咚咕咚”的声音里,他说:“最好没有。”
戚年纠结的手指一顿,抬头看他。
他捏着纸杯喝了口水,看着她,被水湿润过的嗓音清亮了许多:“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会少很多困扰,懂吗?”
戚年装傻。
心里却是一阵发虚,明明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情,可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做贼心虚了……
好像也不能怪她?
毕竟谈话的地点不是别的地方,是纪言信的办公室……
是个人应该都有压力?何况本来就是心怀不轨的戚年。
尤其……他还那么不客气地说这是困扰。
拎着纸杯,纪言信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看面前的女孩低着头,一副被打击到了的模样,终于找回了一点良心……他话说得有些难听了?
略微沉吟片刻,纪言信收回目光,纸杯被他顺手扔进纸篓。
看了眼天色,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找出车钥匙,那黑色的钥匙在他的指尖一滑,就被收进了手心里:“顺路,我送你。”
诶……
——
上了车,戚年乖乖地系上安全带。
很安分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路出了校门,汇入主流车道。
接连的几个红灯,他停下来,目光还落在不远处的指示灯上,便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纪老师,你最近……有交女朋友的计划吗?”
问完,戚年又懊悔地差点咬舌头……这种问题现在问,合适吗!合适吗!合适吗!
纪言信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松开,侧目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我拒绝回答。”
戚年:“……”竟然学她说话!
她鼓起脸,鼻子微微皱起,往座椅里缩了缩,整个人,分明就是一个大写的不高兴。
意外的,纪言信有些想笑。
他倾身,在控制台打开音频的开关。
广播电台里,主播夸张的笑声传来,他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
碍于周五那一次打击来得突然又直接,戚年的星期六过得很是无精打采。
戚妈妈做的点心,没什么食欲吃。好朋友打来电话叫她出去逛街,戚年也没有什么兴致。
刘夏作为军师和卧底,对此表示了十分的重视和关心。
嘲笑了足足半个小时,这才正经起来:“那个戚年啊……打起精神来啊,这次又不是直接被拒绝,有什么好一蹶不振的。你恹得为时尚早啊。”
戚年揪着羊驼抱枕的耳朵,有气无力的:“那也是拒绝啊……我不颓废下怎么能体现我用情至深。”
刘夏:“……”
竟无言以对。
扯犊子扯了半天,刘夏这才“诶”了一声,抛出早已打探好的情报:“明天下午,在市中心的森夏美术馆有个画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啊?”
戚年摇头:“不去,在家疗伤。”
刘夏“呵”了一声:“我话还没说完呢……纪教授也去,你去不去?”
“我去!”
正经过戚年房间门口的戚妈妈敲了敲门,不太赞同地批评:“戚年,不要说脏话。”
手机那端幸灾乐祸的笑声里,戚年乖乖认错:“……哦,知道了。”
挂断电话,刘夏接过李越削好的苹果,看着李越已经越来越出神入化的削苹果皮技能,幽幽地叹了口气。
李越等会还要去盯着实验,边洗手边扭头看她:“怎么了?”
刘夏咬了口苹果,酥松的果肉被咬碎,她嚼了嚼,却有些食不知味:“我担心戚年,苹果你吃吧。”
李越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一眼刘夏,就着她递来的手咬了口,这才问道:“这不是有我们给她做内应,戚年还是第一个打进生化院内部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好不容易有个事操心,你说戚年要是被纪老师这么多打击几次……我这红娘可不是半路被拆桥了啊。”
而且,目前的局势,怎么看都是一副死局啊。
纪教授这朵高岭之花,可不轻易折腰。
李越笑了一声,丝毫不担心:“你忘了我怎么追到的你?”
刘夏语塞……
相比较刘夏这里的和风暖暖。
戚年的房间就有如战场一样激烈了。
衣柜的门大开着,衣服铺了整整一床。
戚年正皱着眉头一件件地往自己身上比划着。
不是觉得颜色不好看,就是觉得款式不够新。
不然怎么说女人的衣柜里总是少一件衣服,放平时穿的时候哪一件衣服都没什么,怎么现在看起来,都不合适呢?
戚年的衣服大多数都放在学校附近租的那个小公寓里,家里的存货反而不太多。
原本,戚年每个星期回家前,都会先回公寓一趟。无论是长假还是周末,总会装上一小袋子的衣服再回家。
但这一次……因为是纪言信顺路送她回来,她哪敢再要求先在公寓楼下停一停。就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地回家了……
噢,不……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戚年脑子一懵,僵在床边。
星期五那天上课,她除了带笔记本之外,还带了一个包。包里装着手机,钥匙,钱包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但是……包呢!
戚年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在去纪言信办公室的路上,她还带在身边的……
后来……
……
十分钟后。
戚年伸着脚尖在阳台的地砖上画着圈圈,耳边的手机正发出“嘟嘟嘟”的忙音,等待接通。
阳台的风有些大,却正好,能给戚年散散热。
从刚才发现自己的包应该落在纪言信那里开始,戚年就止不住的头昏脑热。
正出神,一直规律响着的忙音被切断,电话被接起。
戚年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凝神竖耳,等着那端响起低沉又润泽的男声。
“喂,你好。”清脆的女声,带着甜意:“请问你找哪位?”
戚年热乎乎的小心脏顿时凉了半截,被凉凉的秋风一吹,顿时碎成一地。就像是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冷得她发抖。
“喂?”那端放低声音,有些疑惑地确认了一遍:“请问你找哪位?”
戚年强打起精神,可开口,声音却连底气都没有:“你好,我找……纪教授。”
“哦,你稍等一下。”轻柔的女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便是拖鞋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
戚年的呼吸都随着那脚步声渐渐收紧。
直到那端,传来刚被吵醒一般的慵懒男声:“谁?”
“不知道。”
手机应该被转手,一阵短暂的安静后,纪言信的声音清晰起来:“我是纪言信。”
“那个……”戚年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纪老师,我是戚年……”
“七宝。”他微沉着声音喝止了一声,站起身,换了个地方接电话。
戚年握着手机,突然有些无措。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挂断当做根本没有打过这个电话的几秒,他似乎处理好了那边的情况:“戚年?”
这个时候,戚年只庆幸他刚才听见了,不然再让她说一遍,她只怕会忍不住挂电话。
“嗯,纪老师。”戚年闷闷地叫了他一声:“我的包好像落在你那里了。”
纪言信看了眼靠着墙罚站的七宝以及……七宝身旁被它咬了几口的戚年的包,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嗯,在我这里。”
戚年“哦”了一声,没说话。
“戚年……”他开口,有些无奈:“这次包里,又装了狗粮吗?”
第九章
第九章
戚年在地砖上划拉的脚尖一顿,“啊”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狗粮?”
纪言信拉开窗帘,看向落地窗外的繁华街景,眼底被霓虹灯的灯光渲染出无数个光点,他在这一明一灭的灯光里,背转过身:“恩,狗粮。”
清润低沉的声音里,是他略微有些歉意的语气。
戚年被风吹得有些迟钝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来,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七宝……又?”
“抱歉,我……”
“等等!”戚年打断他的话,揉了揉被风吹得凉凉的鼻尖:“那个,纪老师……你没揍七宝吧?”
……
挂断电话,戚年把手机抱在胸口。
机身微微有些发烫,她捂在手心里,暖得四肢百骸像是被打通了经脉。
良久,她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几下冲回房间,扑倒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
纪言信看着手机上那陌生的号码良久,等着屏幕暗下去,这才顺手把手机丢在书桌上。
不轻不重的声音,让渐渐往地上趴去的七宝立刻端正坐姿,垂着脑袋,做出认真反省的模样。
纪秋在门外偷听了半天,早忍不住了,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着站在窗边的纪言信,挤着眼睛暧昧地笑:“我听见了,是女人的声音。”
纪言信转头看了纪秋一眼:“进来。”
那声音毫无情绪起伏,隐约还有几分低沉。纪秋连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哦”了一声,乖乖地走进来。
七宝甩了甩尾巴,无声地表示欢迎。
纪言信坐回桌后,修长的手指在书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直敲得纪秋的脑袋越垂越低,这才停下。
“作业做好了?”他问。
纪秋老老实实地点头,把背在身后的作业递过去:“都写好了,请堂哥过目。”
纪言信接过来,看到她并不端正的字体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纪秋是纪言信伯父的女儿,也是纪家唯一的女孩。
因为家庭的原因,纪秋从小跟在纪老爷子身边,从小学到如今高二,至今还未踏出过z市。
纪言信回国之后,纪老爷子周五就把纪秋送来他这里,方便纪秋周六去辅导班上课。
按纪老爷子的原话是说:“这丫头在我身边已经养皮了,家里也只有你能压得住她。好好教教,起码大学是要考上的。”
纪秋见纪言信都不说话,只那眉心越皱越紧,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做错了很多吗?”
纪言信握着笔在她做错的地方划上标记,快速地扫完,把作业本递给她:“先自己修改,不会地等会再问我。”
纪秋“哦”了一声,转身看到七宝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又扭头问道:“七宝还要罚多久?”
纪言信顺着看了眼耷拉着耳朵看他的七宝,顺着书脊重新拿起他刚才看到一半倒扣在桌上的书,淡淡道:“还早。”
纪秋同情地看了眼七宝,又瞄了眼七宝旁边被啃了好几口已经不能用的包,软声求情:“七宝一直这么懂事,你念在它是初犯的份……”
“上”字还没说完,就被纪言信打断:“不是初犯。”
……
原来还有案底。
纪秋嘀咕了声,眼珠子转了转,一脸的狡黠:“刚才那个电话是不是就是受害者啊?”
纪言信的耐心已经告罄,徐徐地扫了她一眼:“你也想罚站?”
纪秋赶紧把头摇得更拨浪鼓一样:“那我先出去了。”
“等等。”纪言信顺手扣上笔帽,把钢笔插回笔筒里,看着她,提醒道:“明天早上有人要来,时间到了就自己去辅导班。”
纪秋乖巧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还有,”纪言信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交代:“接下来半个月不用来我这,我要出国一趟。”
纪秋指了指七宝:“那七宝怎么办,让爷爷带回去吗?”
纪老爷子生平最不喜欢这种长毛的,还特别喜欢撒娇黏人的生物。如果是纪言信自己在还好,真把七宝交给他……
“不用你操心。”纪言信回答。
戚年在床上滚完一个周圈,差点收势不及从床沿滚下去。最后紧紧地抓住了床单才重新爬了回去。
这么一滚,因为明早要去纪言信家里的惊喜终于冷却了一点。
戚年冷静下来,一个驴打滚坐起来——
等等!
刚才接电话的那个女孩是谁啊啊啊啊啊!
——
纪言信的家并不远,几站地铁就到了。
戚年起了个大早,过去的时候顺便带了足量的早餐。
纪言信的具体地址昨晚已经通过短信发了过来,戚年下了公交车,一路虽然磕磕绊绊的,但在手机导航的指引下,还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了。
站在纪言信的家门口,戚年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要……登堂入室了!
这隐隐的兴奋和小娇羞让戚年揉着耳朵,在楼道里散了好一会热,这才鼓足了勇气,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纪秋,她起得晚,还在卫生间里刷牙。听见门铃声,迫不及待地叼着牙刷就冲出来开门。
一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女孩,愣了愣,含着一嘴泡沫热情地打招呼:“你好。”
戚年迟疑着看了眼门牌号:“你好……请问,这里是纪老师家吗?”
纪秋还没点头,从她脚边挤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然后是身体……
伙食明显很好的七宝灵巧地从纪秋的脚边钻出来,咧着嘴吐气,欢快地绕着戚年转圈子。
戚年在航站楼的停车场被七宝突然扑过来的举动吓到过一次,这次便有些僵硬地举起手让七宝嗅味道。
确认戚年是熟人,七宝舔了舔戚年的脚踝,尾巴摇得像一把风扇。
那哈气声也大了些,热情地搭了个爪子上来拍了拍戚年的小腿。
纪秋一嘴泡沫都快要含不住了,把人迎进来,急匆匆地跑回了卫生间。
快速地刷完牙,纪秋迎出来:“堂哥好像在书房里,我去叫一声,你先坐一下。”
戚年点点头,刚坐下,差点又弹起来!
堂、堂哥?
这是纪言信的……堂妹?!
还没从这个消息里回神,便听见身后,纪言信堂妹天真无邪地声音响起:“堂哥,你女朋友来了。”
第十章
第十章
戚年彻底坐不住了,从沙发上弹起,转身看向身后。
几步外,纪言信穿着松垮随意的家居服站在房间门口。刚洗完澡,头发湿润,还滴着水。手里正拿着一条毛巾擦头发。
听见纪秋这句话,明显也是一怔,抬目看来。
他身后,是从房间里涌来的大片日光。背着光,额前的碎发下,他那双眼睛尤为显得深幽。
戚年被纪言信的目光烫到,不由自主地挪开视线,装作看向窗外的样子。
“不是女朋友。”纪言信一手落在纪秋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语气里略带几分警告:“不要乱说话,嗯?”
那上扬的尾音听的纪秋小心肝一抖,乖乖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
骗小孩呢!七宝都从他车里把人家的包叼回来了,还说不是女朋友……不是也快是了!
腹诽是腹诽,纪秋可没有胆子挑战纪言信的权威,她回头看了眼戚年,指指自己的房间:“那我先回房间了啊。”
纪言信点头,信步往客厅走来。
原本走进房间快关门的纪秋见状,又退出来,笑眯眯地朝戚年招招手示好。
毫无防备的戚年顿时被逗乐,笑出声来。
等纪言信转头看去,纪秋赶紧收敛起表情,一脸严肃地关上门。随着那一声轻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纪言信,戚年不敢看他,清了清嗓子,把她带来的早餐递给他:“纪老师,我顺路带了早餐。”
话音刚落,原本趴在戚年脚边的七宝忽然站起来,前爪往前伸,高高地翘起**扭了扭,伸了个懒腰。
然后吐着舌头,一脸垂涎地盯着戚年手里的早餐,摇尾巴。
那姿势萌得简直让戚年肝颤。
纪言信打量了她一眼,看她勾着唇角,悄悄去看七宝的样子,眼底的光一柔,接过来:“我吃过了。”
戚年“诶”了一声,看向他。
“不过纪秋还没吃。”他在沙发上坐下,擦干头发的毛巾被他随手放在桌几上。
“我把包里的东西收纳到了一起。”纪言信倾身,从桌几下拿出一个收纳盒还有被七宝咬得面目全非的——她的包。
“是我粗心大意……”戚年咬咬唇,“不然也不会把包落下,你别怪七宝。”
已经被罚站了一整晚,取消零食,取消玩具,取消爱抚的七宝呜咽了一声,整只狗都贴在了地板上,只抬起眼睛看着戚年。
……竟给戚年一种,它很委屈的感觉。
她压下到嘴边的笑意,把收纳盒里的散碎物品收好。
“你在这里坐一会,等会我们出去。”纪言信没有解释什么,只抬腕看了眼时间:“大概要四十多分钟。”
戚年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他一走,七宝也跟着过去。
整个客厅,就只剩下戚年一个人。
好在,纪秋没多久就出来吃早饭。
看到戚年带来的早餐,瞪圆了眼:“……这、这么多?”
戚年不知道纪言信的饭量多少,买的时候便各种都来了一些。加上给七宝的小笼包子,早餐丰盛得……格外可观。
难怪,刚才纪言信接过时,表情略微有那么些……
吃过早饭,纪秋要出门去辅导班上课。
她今天一整天都排满了,一直上到下午五点,纪老爷子把她接回家,然后下个星期五再被送过来。
临走之前,她要走了戚年的手机号码,说是方便联系,这才一蹦一跳地背着书包走了。
——
纪秋刚走没多久,纪言信便拎着车钥匙准备出门。
戚年看了眼时间……离他说的四十多分钟才过了半个小时而已。
戚年隐约猜到他想做什么,但当看到他给七宝带上项圈,又扣上牵引绳,有些疑惑:“七宝也去吗?”
纪言信“嗯”了一声,揉了揉七宝的脑袋,难得解释:“我要去美国半个月,下午的飞机,所以现在先把它带去寄养。”
“寄养?”戚年看了眼七宝。
它正叼着装着自己狗粮,玩具和日常用品的收纳包摇尾巴,迫不及待地想出门。
下了楼,纪言信先开了后座的车门让七宝上车。
寄养七宝的宠物店并不远,环境还不错,并没有一般宠物店扑面而来的浓重味道。清爽的,甚至还带了淡淡的橘柠香气。
纪言信去办手续,戚年牵着七宝适应环境。
这不是七宝第一次寄养在宠物店里,寄养师对七宝的情况很了解,牵过七宝的牵引绳带七宝去接下来半个月它要住的地方。
直到此刻,真的要离开主人。
七宝才低着嗓子呜咽着,细细小小的声音,却听得戚年有些不忍。
纪言信蹲下来,修长的手指在它的脑袋上揉了揉,又摸了摸它的下颚,安抚:“七宝乖,我回来了就来接你。”
那声音,是戚年从未听过的柔软温和。
七宝伸出前爪拍了拍纪言信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又恋恋不舍地低头去舔他的手指。舔够了,这才跟着寄养师离开。
戚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
安顿好七宝,纪言信带戚年去了商场。
戚年虽然已经料到,但和纪言信一起迈进商场专柜时,小心肝还是抖了抖。
“可以不买吗……”戚年盯着价格,气弱地问道。
“我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可以给你了。”纪言信回答。
戚年立刻沉默,对着手指转回身,继续挑……
她就知道,第一次见面一定留下了“登徒浪子”的坏印象,纪言信才对她那么没有好感!
戚年听导购的推荐听得头昏脑涨,一转头,就看到了镶嵌在货架上的落地镜……里的纪言信。
他坐在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上,右手的手肘撑在扶手上,正翻着杂志。
那闲适的姿态,看上去格外的慵懒惬意。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纪言信抬起头来,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戚年透过镜子看来的目光。
一对视,他站起身,向她走来。
那脚步声犹如落在戚年的心口上,一步步,越靠近越让她觉得沉闷窒息。
导购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被纪言信锁住目光,只能无措地看着他走到身前,慌乱地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没有合适的?”他问。
戚年点点头:“我总感觉价格都虚高……”
纪言信看了她一眼,抬手翻了一下价格:“还好。”
戚年绞着手指,纠结了好一会,才问:“能不能……换一种方式?虽然,我是真的真的……不需要纪老师赔偿。”
这么清楚的划清界限,戚年怎么会看不懂。
纪言信蹙眉,并不是很有耐心地看着她:“换一种方式?”
戚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小声地要求:“能不能……给你发信息……你还会回复的那种。”
话音一落,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戚年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她刚才想说的,明明不是这句啊……
安静,死寂一般的安静。
就连口若悬河,抓紧一切时机推销产品的导购员都识趣地噤了声。
戚年悄悄抬起头来。
纪言信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眼底似凝着一层寒冰,让人望而生畏。此刻,他这样幽深的目光就落在戚年身上,足足停留了几十秒。
戚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懊悔地都想捶胸碎大石。
要不要补救下……
说是开玩笑?会直接被丢出去吧……
他前两天才说……如果戚年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他会觉得很困扰。
才……多久啊,她又开始暴露她登徒浪子一样的本性了。
戚年正胡思乱想着,纪言信却渐渐没了耐心。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脑袋都要垂到胸口上的女孩,头一次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来。
“走吧。”他转身,抬步离开。
戚年一傻,愣在原地。
就……这么过了?那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
纪言信走到门口了也没见戚年跟上来,回头看了眼。
戚年还杵着当人形板,被他的眼风一扫,只觉得脖颈凉飕飕的,低头几步小跑,匆忙地追上去。
纪言信的不悦表示得很直接,从商场的专柜到地下停车场,他步子迈得又快又稳。戚年没走几步就要跑一段,然后走几步……再跑一段。
等到停车场时,累得直喘气。
商场离戚年的家不远,经过两个路口,左转就到了。
眼看着再过一个路口,就能看到家门口了。戚年揉了揉揪着袖口揉了半天,先冒出一句:“对不起。”
纪言信挑了挑眉,没出声。
戚年的底气顿时弱了几分:“对不起……”
正巧红灯,纪言信在停止线前刹住车,转头看她。到了嘴边的话,在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眶时,顿时又咽了回去,变成了一句:“算了。”
戚年眨了眨眼,眼睛被她揉得有些用力,这会有些微微的酸涩。
她听着纪言信明显带了几分妥协的“算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耻下问:“所以,你同意了?”
纪言信原本正要松开刹车,闻言,又狠狠地压下去,目光不善地瞥了戚年一眼:“别得寸进尺。”
戚年“哦”了一声,心里却跟放了烟花一样,灿烂无比。
好嘛,就算是默认了。
她揉了揉脸,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
——
刘夏接到戚年电话时,刚挤上学校门口的公交车。也不知道周末哪来的人,通向市中心的公交车塞得跟沙丁鱼罐头一样。
刚过了一站,又上来了几个人。
刘夏就势往后面站了站,震惊地反问:“你你你……去纪……呸,到你男神家里了?卧槽,没看出来啊戚年。”
才一个晚上而已,进展就这么突飞猛进?
刘夏还来不及再发表一下她作为军师,对戚年此战大捷的欣喜,就听戚年说道:“那我们下午就不去美术馆了,纪教授下午的飞机,不去看画展。”
刘夏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虚弱地差点提不上劲来:“你就……这么放我鸽子?”
戚年沉思了片刻:“不放鸽子啊,我们改行程。”
刘夏这才觉得心里安慰了些,如果戚年敢说不约,她保证,周一回学校一定要掐死她!
***
纪言信出差了。
刘夏检讨完情报来源不稳定这条客观因素后,又给戚年科普了一下:“纪老师是去参加交流会了,啧啧啧,这场交流会精英汇聚,让我们生化狗很是向往啊。”
戚年对这些不了解,也就没有太大的兴趣。
她唯一在意的,是纪言信出差多久,她就有多久看不着他。
这半个月内所有的课程都由沈教授代课。
戚年作为文科生,却和生化院的精英们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让沈教授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这个兴趣,就表现在时不时抛出个问题提问戚年。
每次看她咬着笔头,一脸“你还不如杀了我”的表情,沈教授就乐得胡子一抖一抖,活是个老顽童啊。
刘夏看在眼里,同情在心里——就说吧,纪教授哪是那么好追的?
刚过了一个星期,戚年对早上爬起来上课就表现出了十分的抗拒。
尤其霜降过后,z市的天气越来越冷。
戚年又重新回到了起床困难户的行列,每天早上都挣扎在起床抗战的第一线。
这天早上,她正在温暖的被窝里和意识做着斗争。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眯着眼摸出来,连来电显示都没看,直接滑屏接听。
“戚年?”
透过轻微的电流,是大洋彼岸传来的声音。
戚年的瞌睡虫瞬间烟消云散,她慌忙坐起,先是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是纪言信!
她足足盯着纪言信的名字看了好几秒,这才回过神来:“纪、纪老师?”
“嗯。”一整天的行程让纪言信有些疲倦,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听着那端活力十足的声音,闭了闭眼:“有件事,我想……要麻烦你了。”
——
戚年请了假,马不停蹄地赶去七宝所在的宠物店。
七宝的寄养师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带她去见七宝的路上,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七宝的状况。
这些,纪言信在电话里已经详细地跟她说过了。
这一次的七宝,表现得很不配合。寄养在宠物店的这个星期,情绪表现得不安,焦躁。寄养师尝试过几种方式,依旧不能改善七宝的这个状况。
直到前两天,七宝开始拒绝进食,寄养师只能和纪言信联系。
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戚年把七宝带回家喂养。
家里戚年不敢带它回去,只能带到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一进屋,一直神色恹恹的七宝就抖了抖满身的毛,东嗅嗅西嗅嗅地把并不大的公寓转悠了一圈。
戚年把七宝的便盆放到阳台上,引着七宝自己嗅了味道,再去给它倒狗粮。
怕它依旧不进食,戚年只是先倒了一半,再倒了一些牛奶泡软,又加了从寄养师那拿来的营养膏。
七宝闻着香味就摇着尾巴凑了过来,因为不吃饭而有些干燥的鼻子在她手心蹭了蹭,等戚年把狗盆往它面前推了推,它就低头开始吃狗粮。
那狼吞虎咽的架势,让戚年隐隐有个奇怪的猜测……她怎么觉得七宝是故意的?
伺候好了七宝,戚年才想起要给纪言信回个电话。
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怕自己忘记,又挑了中心词记在便签纸上。做完这些,她揉了揉趴在她脚边晒太阳的七宝,这才拿起手机拨出电话。
纪言信还没睡,开着电脑在处理邮箱里的邮件。
电流干扰的声音响起,随即便是放在一旁的手机,嗡鸣着震动起来。
他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那张随堂测试卷上移开,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戚年”二字,拿起手机接起。
“纪老师。”
虽然……很早之前,戚年就已经要了纪言信的手机号码,可一直没有勇气打给他。直到今天,因为七宝,才有这个第一次的勇气。
听到他在那端清浅的呼吸声,戚年突然就有些紧张。
她张了张嘴,照着便签纸上写的念:“我已经把七宝接回家了,寄养师给七宝做过检查,确定没有健康问题。然后,七宝的狗粮,玩具,日常用品我也带回来了。刚喂七宝吃了饭……进食一切正常,没有拒绝进食也没有呕吐,但是鲨鱼软骨钙寄养师说要等七宝恢复食欲了再喂,还有……”
戚年歪着头,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抬手去翻便签纸。
纪言信听着戚年跟做论文报告一样一板一眼地汇报七宝的情况,想着那个女孩这会如果不是在回想她还要说些什么,就应该在翻页……
夜晚的酒店,很安静。
安静地除了戚年的声音之外,便是笔记本电脑运行时的轻微声响。
那疲倦意外的一扫而空,纪言信往后靠在椅背上。
从窗口看出去,能看见一轮还缺着一角的圆月,月光清冷,不见星辉。
戚年说得口干舌燥,确定自己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这才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纪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七宝的!”
纪言信收回目光,看向刚从邮箱上下载的……沈教授发过来的随堂测试卷。
前两天,沈教授安排了一次考试。戚年不幸,也参与了考试。
也唯独她的试卷,被沈教授给扫描到了电脑上,嗯……顺便发给了纪言信。
说实话……惨不忍睹。
纪言信一目十行地扫下来,勾了勾唇:“我不担心。”
戚年还准备了一堆明志的话,他一句“不担心”打乱了她的计划,让戚年瞬间呆愣在原地。
不、不担心吗……
没等她品出什么味来,便听纪言信放低了声音,语气温和:“七宝,就麻烦你了。”
戚年的大脑跟打结了一样,连话都说不顺畅,她把舌头捋直了,这才娇羞地回答:“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挂断电话。
戚年裹着被子在床上来回滚了两圈,这还不够,她跳下床,抱着七宝的脑袋狠狠亲了两口:“大功臣!”
七宝被她按到在地,抬起爪子捂住眼,喉咙里还发出轻轻的呜咽声。
一分钟后。
沉寂了很久的七崽,更博了。
小天使们嗷嗷叫着刷开一看——
七崽:把男神的狗拐回家了。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戚年以前养过狗,但从没养过男神的狗。
微博上有小天使问她:“大大,大大,养男神家的狗是什么感觉啊?”
感觉?
戚年低头看了眼趴在她脚边,两只前爪捧着根大骨头咬得嘎嘣脆的七宝。
一时还答不上来……
每天早上她要定时带七宝去散步,去哪无所谓,但一定要经过它常去的早餐店买一笼小笼包子。
到店门口,七宝就会停下脚步,温柔地从戚年手里叼过自己的牵引绳,蹲坐在早餐店门口的大树下,摇着尾巴等小笼包子出笼。
戚年第一次牵着七宝来买小笼包子时,老板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功夫,把小笼包子递给她时,终于忍不住问:“你是纪教授的女朋友啊?”
戚年手一抖,零钱掉了一地,红着耳根子摇摇头。
老板手脚麻利地又下了一笼饺子,回头抬抬下巴,指了指蹲坐在大树下耐心等她的七宝:“你可别欺负我年纪大了,这纪教授家的狗方圆百里再挑不出第二条来,我熟着呢。是不是啊,七宝?”
七宝抖了抖耳朵,“汪”了一声。
老板顿时更得意了,睨了她一眼,好心情地哼着小曲给客人舀豆浆去了。
戚年远远地看了眼吐着舌头,像是在笑的七宝,摸了摸滚烫的耳朵。把零钱捡起来放在桌上,转身去牵七宝。
七宝嗅着包子味,兴奋地凑上来舔了舔戚年的手。湿漉漉的鼻子蹭到她手心,等着她牵回绳子,带它回家。
每天中午,都要在饭后给七宝喂酸奶,只能一杯,不能多喂。
晚上,七宝会吃得多一点,狗粮里要绊上鲨鱼软骨钙粉。
还有散步……
戚年一收拾好厨房,它就叼着牵引绳在门口等她。
拜七宝所赐,戚年还从未对她公寓周边这么深度地了解过。
刘夏还是在很早之前,戚年被七宝在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拦了,才知道纪教授这么高冷的人居然养了一只萌宠。
所以,当七宝入住的隔日,就迫不及待地带了鸡胸肉来围观。
起初听戚年一脸梦幻地夸七宝怎么聪明怎么有灵气怎么萌帅,刘夏都是嗤之以鼻的。
爱屋及乌嘛,她懂得!
但当她被七宝搭着手臂搂着腰抱住撒娇时,一个没hold住,春心融化成了一滩春水,当晚放了李越的鸽子,直接在戚年的公寓里睡下了。
这日。
戚年如往常一样,牵着七宝去散步。
她这几日频繁出入,又带着一只漂亮的金毛,一来二去的,在门卫大叔这混了个眼熟。值班时,看见戚年牵着七宝出去,都会热情地招呼一声:“遛狗去啊?”
深秋的夜晚凉意深重,不过五点多的光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戚年的公寓楼旁有个小型的体育馆,免费开放给市民锻炼身体。往常,戚年都带七宝去体育馆溜达,七宝可以沿着跑道跑几个来回。
去体育馆要经过一条小路,两旁都是居民楼,这条小路却只有中间路段竖着一盏昏暗的路灯。
今天出门晚,戚年牵着七宝在路口站了片刻,看着幽暗的小路,心里有些发憷。想了想,还是改走大路,宁愿多绕一圈。
等散完步回来,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
门卫大叔煮了泡面当晚餐,一回头看见戚年牵着七宝一路小跑进去。他原本还想提醒她有个男人在公寓楼下等她,等追出去时,人已经消失在转角处了。
离家近了,戚年依稀看到公寓楼前停了一辆奥迪。正觉得眼熟,七宝却突然兴奋起来,一个暴冲,戚年还来不及握紧牵引绳,七宝已经飞速地冲向了前方不远处站着的那个人。
纪言信听见动静,转头看去。
在夜风中,七宝一身金色的长毛如一菱水波,刚听见它的脚步声,眨眼之间,它已经跑到了跟前。
没有任何缓冲,跳起来,整个扑进他的怀里。
这冲击力逼得纪言信往后一退,抵在了车门上才稳住身体。
怀里的七宝已经高高地仰起脑袋,在他身上东嗅嗅西嗅嗅,拼命地摇尾巴。
应该是刚洗过澡,它身上还有香波的香味。
纪言信摸摸七宝的脑袋,手指握住它有些粗糙的前爪轻轻捏了一下:“这几天,有没有乖乖听话?”
七宝中气十足地“汪”了一声,脑袋就往纪言信的衣服上乱蹭撒娇。
纪言信捏住它的下颚一抬,固定住它乱拱的脑袋,抬眼看向几步外的戚年。
戚年束着高高的马尾,正站在路灯之下。跑了几步有些喘,这会站在车尾看着他,满眼得不敢置信:“纪……纪教授,你、你回来啦?”
不能怪她太惊讶。
纪言信远比他之前说的时间提前了两天。
“嗯。”纪言信松手让七宝下来,抬眸看着她。
意外的,他的眼里含了几分笑意,声音清润:“回来了。”
入耳的声音像是伴着钟楼的钟声,冗长又深醇。
戚年的耳边“嗡”一声轻鸣,沉迷在他难得展露的温和里。
——
戚年请纪言信上楼。
进了屋,要换鞋时,想起公寓里根本没有准备男士拖鞋,尴尬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只有一双大码的女式拖鞋,没关系吗?”
纪言信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那双红色拖鞋。
“没人穿过!”戚年急忙解释:“这双和我脚上这双是同一款,卖家寄错了尺码……41码的,你能穿吗?”
看出她的窘迫,纪言信没有异议地接过来,换上。
戚年跪坐在门口的地毯上,看着他弯腰换鞋,那修长的手指就在她眼前晃啊晃的,清晰地都能看到他手背上的骨节和脉络。
她红着脸移开眼睛:“我去给你倒水,我这里没有茶叶……温水可不可以?”
纪言信并不打算久留,话到了嘴边,一抬眼看到她通红的耳朵,迟疑了几秒,回答:“我随意。”
戚年松了口气,去厨房倒水。
七宝摇着尾巴跟在她的身后。
戚年的公寓并不大,开放式的格局,站在玄关和客厅的交接口,一眼就能把整个公寓尽收眼底。
纪言信走到沙发前坐下,桌几上堆着几张a4纸,纸上贴满了便利签。
每张便利签上都标注着时间和事项——
七点:七宝去嗯嗯。
狗粮喂一平碗,加上营养膏;一碗清水;两块鸡胸肉。
五点:狗粮一平碗,加上鲨鱼软骨钙粉;一碗清水;一根磨牙的大骨头……
戚年端着茶杯出来,见纪言信正在看她摘下的“七宝日常”,差点绊到沙发椅。
等把茶杯端到纪言信面前时,装作不经意地把这几张纸收起,用七宝的玩具小熊压在上面。
一抬眼,对上纪言信洞察一切的目光,心虚了一下,忙别开目光看向别处,转移焦点:“纪老师,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纪言信端起茶杯晃了晃,看着灯光下潋滟的茶水沿着杯壁起伏,就连那声调都淡如温水:“后面两天的行程不重要,就提前回来了。”
戚年没应话,只是转头看了眼趴在地毯上,把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之间的七宝。
他回来,那七宝肯定是要带走的。
可是都没提前告知她一声,让她连个准备都没有。
像是看出了她此刻的想法,纪言信端起茶杯抿了口水,说:“我给你打过电话了,你没接。”
戚年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去找手机。
等在床边看到已经没电了的手机,懊恼地咬了咬唇。
昨晚睡前,她还想着刷会微博再充电。充电器都插好了,却抵不住睡意,等早上起来,被七宝吵醒,压根忘记这回事了……
纪言信看着她的表情就猜到了原因,勾了勾手指,原本趴在地上的七宝瞬间爬起,蹭到他身旁。
他抬手摸了摸它的下颚,修长的手指沿着它的下颚落在它的脖颈处捏了捏。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纪言信抬腕看了看手表,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带七宝回去。”
“那我去收拾下东西。”
七宝的东西并不多,倒是她这两天看到好玩好吃的,都往家里搬。收拾起来,之前那个收纳袋都装不下,只好另外找了个纸盒把七宝的玩具塞进去。
大概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了,七宝就跟在戚年身后看她一件件整理东西,看着看着,喉咙里发出很低沉的呜咽声。
戚年一回头,它就抬起前爪,轻轻地搭在她的手上。
戚年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纪言信。
纪言信也有些意外,思忖了几秒,才说:“它在……安慰你。”
时间像是突然静止了一般。
戚年的耳边只有他低沉的声音,反复地回放着:“它在安慰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戚年还在睡梦里,天际已经熹微地泛起了白光。
梦里,她正牵着七宝在体育馆前的草坪上玩球。金毛奔跑时优美的身体在阳光下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闪闪发光。
抛着抛着,七宝却扭头跑了,跑进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浓雾里。
她怕把七宝弄丢了,没法跟纪言信交代,着急地也跟着跑了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霾里,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响过一下……
正在梦里累得半死,放在床头的手机铃声大作。
戚年猛然惊醒,一睁眼,半遮着窗帘的屋子里还有些暗暗的。她翻身,摸起手机凑到耳边接起:“喂?”
这几天接连降温,迅猛得都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戚妈妈昨晚打电话给戚年时,听电话里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怕她要感冒,一大早就不放心地打来电话叮嘱她衣服穿厚一点。
戚年闭着眼,嘟囔了一声:“那也太早了……我还没起呢。”
“早什么,我都出门买菜了。”
又被拉着说了几句话,戚年清醒不少,扯着被角往被子里缩了缩。
“那你今天回来吗?上星期说好了要陪我去逛街的。”戚妈妈问。
她这么一提,戚年才想起来。
戚妈妈的生日快到了,上星期拿到稿费,戚年还拍着胸口说戚妈妈今年的生日宴她承包了……结果,要不是戚妈妈提起,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挂断电话后,戚年拥着被子坐起,看着日光渐渐明朗的天空,起床洗漱。
——
戚妈妈的生日在下周的周二。
周日下午,戚年借口要回学校,先去蛋糕店订蛋糕。刘夏昨晚给她推荐了一家,风评不错,就是有点远。
戚年坐了七站地铁,才找到这家蛋糕店的具体位置。
深灰色的门牌,宽阔的四个门店。
橱窗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包和糖果,货架下方是一盏盏照明灯,灯光柔和,打亮了整个橱窗。
隔得老远,似乎就已经闻到了面包的香味。
戚年推门而入,门上的风铃被带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扑面而来的,就是混着甜味的浓浓香气。
戚年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货架上精致小巧的糕点和甜品,馋得默默吞了吞口水。
有导购上前指引,知道她想订蛋糕,引着她去看道具模板。
戚年周一周二都有课,蛋糕只能今天提前订好。看到最后,挑了个十寸的水果蛋糕,确认了时间,先预付定金。
风铃声又是一阵轻响,有人推门而入。
戚年正低头看玻璃柜里颜色纯正又漂亮的马卡龙,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瞬间凝住了目光。
下午四点,黄昏日落,天色暗淡。
烘培房里却亮如白昼,照明灯像钻石,像星辰。
他推门而入时,就像是从黑暗里走进了光明。
他修长的手指还握着门把,微微撑起。身旁个子娇小的纪秋几步一跳地挽住他的手,从他推开的门里走进来。
纪言信低着头,左手拎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大概是有些沉,他用力得骨节都有些泛白。
那张几乎完美的侧脸轮廓清晰明朗,高挺的鼻梁在身后的灯光下似镀上了一层柔光,微微发亮,嘴唇轻抿着,看不出喜怒。
高挑的个子,清俊的外表,让他一踏入这里,就备受瞩目。
他却没有这个自觉,眉目清冷,对周遭的目光视而不见,专注地听纪秋说话。身后的玻璃门渐渐合上,那清脆的风铃声,一阵阵,声息渐弱。
戚年惊讶地张了张嘴,这、这么巧?
几乎是同时,纪秋也发现了她,惊喜地晃了晃纪言信的手臂:“堂哥,戚年!”
那声音太过惊喜,有些破音,但并不妨碍纪言信听清楚。
他抬眼,那狭长幽深的双眸一眨,静静地看向她。
没有意外,没有惊喜,他的眼里,不过是一次很寻常的遇见,并没有半分不同。
戚年呆呆地看着他们俩,良久,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纪老师,纪秋。”
纪言信微点了下头,拍了拍纪秋的手:“去拿蛋糕。”
纪秋“哦”了声,松开挽着纪言信的手,经过戚年身边时还悄悄地挤了挤眼。
戚年:“……”
她有些不太懂,纪秋为什么每次见到她都要给出那么多暗示性很强却让她参透不了的小动作?
难道,她对纪言信的企图都已经写在脸上,就差纪言信看不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他走近,目光落在她拿在手里还没收起的发/票上:“你生日?”
戚年摇头:“不是我的,是我妈妈生日,我提前给她订蛋糕。”
一本正经地回答完,戚年回头看了眼趴在橱窗口和师傅说话的纪秋,问:“纪秋生日吗?”
她记得纪言信的生日在冬天。
“嗯。”纪言信从皮夹里拿出发/票凭据递给店长,转而随口问她:“等会回学校?”
戚年还没回答,右肩被重重地拍了一下,纪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挽住她的手臂,问纪言信:“我能不能邀请戚年来参加我的生日?”
纪言信似乎是怔了一下,视线在纪秋和戚年的脸上来回打量了一圈,思忖了几秒:“如果晚上没事的话,一起来吧。”
戚年呆住。
这这这、这是又要去……男神家了吗!
纪秋在一旁不轻不重地拉了戚年一下,清澈的眼里尽是明艳艳的水光。怕戚年拒绝,软了声音撒娇:“一起来吧,等会晚了就让哥哥送你回家。我每年生日都没有朋友参加,冷清死了,好不好啊?”
戚年心口已经酥软得就要化成水了,可这头就是点不下去。
她总觉得,纪言信刚才那个审视的眼神,完全是在试探……如果她把头一点,就像是在向他承认,她正在对他图谋不轨,所以一切可以靠近他的机会她都舍不得放弃。
“不用想太多。”纪言信的声音不急不缓,让戚年感觉不出他此刻的情绪:“晚点我要回学校一趟,可以顺路送你。”
浅淡的语调,低沉入耳。
戚年的耳朵一软,鼻尖热烘烘的。
她摸了摸鼻子,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纪老师了。”
——
纪秋和戚年挤在后座。
纪秋的手暖暖的,握着她,即使是在纪言信的面前,也毫不遮掩她对戚年的兴趣:“你叫我哥哥老师,你是他的学生吗?”
师生恋什么的,也太禁忌了!
戚年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前面专心开车的纪言信,尴尬地笑了两声:“严格来说,应该不是。我是古代文学专业的……”
纪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眼神往纪言信那瞟了瞟,又问:“那你怎么跟我哥哥认识的啊?”
戚年被问得一头冷汗。
怎么认识的?
就她有预谋的接近……然后认识的啊。
可当事人还在这里呢,加上面前这个女孩和纪言信的关系,这话打死也不能说出口啊。
想了想,戚年回答:“应该是因为七宝……”
纪秋眨了眨眼,好奇得整个人都要挂在戚年身上了:“七宝?”
十字路口的黄灯闪烁了两下,跳转成红灯。
纪言信缓缓停下车,从后视镜里看了无所适从的戚年一眼,终于出声制止:“纪秋,坐好。”
纪秋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声,乖乖地往后挪了挪,没敢再出声。
大约一分钟的等待时间,绿灯亮起。
纪秋也只安静了这一个红灯的时间,见纪言信没有关注这里,悄悄拉了拉戚年的袖口,压低了声音:“听说这次随堂考差劲极了,所以我哥心情也不太好。”
戚年一凛,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
随堂考!
显然,纪言信也听见了:“谁跟你说的?”
纪秋脱口而出:“沈爷爷啊。”
纪言信对这个回答倒并没有意外,挑了挑眉:“他跟你说起这个?”
“沈爷爷听说了我今天生日,特意打电话来祝福我。聊了一会就随口问起你在干嘛……”纪秋顿了顿,才说:“我说你在书房,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
……
沈教授想起自己考试当天就把戚年的随堂测试卷发给了纪言信,立刻表示理解:“这次随堂考的水平太差劲了,他心情不好你就别去招惹,别到时候迁怒你。”
纪秋回忆完,又补上一句:“堂哥你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出差了,你一走没人管着,平均分都被拉得没法看了。”
戚年在一旁听得耳朵都要竖起来了……
她可没忘记,沈教授收走她的试卷时,意味深长的那个眼神。
而且,考得怎么样,她光用手指头想想都知道。
拉平均分的那个人……不是她还有谁?
纪言信回头看了眼明显心虚的某个人:“听见了?”
戚年哭丧了脸,无力地点头:“听见了……”
纪秋:“……”
她看了看戚年,又看了看纪言信,当做没听懂的样子,低头玩手机。那张嘴更是严严实实地闭起来,再没吭声。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一路安静到纪言信公寓楼下的车库。
下了车,纪言信从纪秋的手里拎过蛋糕和书包,走在前面。
车库并不甚明亮的灯光里,他的背影反而被这些错落的光影柔和放大。
修剪整齐的头发下,是灰色毛呢大衣领口上露出的一小截白色衬衫领。这两种色调糅合在一起,倒更凸显了他清冷的气质。
戚年每次想形容一下纪言信时,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不是觉得俗了,就是觉得不够味。
难为她一个文学专业的,却词穷到这种地步。
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词,反而是和纪言信不太搭边的——美不自知。
这是形容林青霞年轻时的话,可此刻,光是他一个清隽的背影,都让戚年看得面红耳赤。
上了电梯,纪秋按下楼层,搂着戚年往后站了站:“经验所至,等会到一楼,会有一大波僵尸涌进来。”
她说着,还咧了咧嘴角做了个搞怪的表情,被纪言信一横,这才收敛:“就是下班回家的住户……但你不觉得像僵尸吗?一大波,一瞬间挤进来……”
她话还没说完,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又明亮。
纪秋顿时噤声,示意戚年往后再站站。
她推拉的动作幅度大,加上瞬间涌进来的住户,戚年没站稳,下意识地往后寻找可以支撑身体重量的支点。
手刚伸出去,却被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
戚年错愕地转头看去。
纪言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她一个转头,两人之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拉近。近到戚年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就落在她的额头上,带着傲雪寒梅的清冷,却烫得她一个哆嗦,忙不迭站稳。
他的手抬起,转而握住她的手腕。等她站稳后,无声地,拉着她往角落走了一步。
戚年能感觉到自己离他又近了些,手臂挨着他,好像都能嗅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淡香。那样清淡的香气,落在戚年的鼻尖,隐约就多了那么几丝魅惑。
她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藏起已经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悄悄地往外挪了挪——
好、好缺氧啊……
——
纪秋去开门,戚年落后一步跟在纪言信的身边。
她手里还拎着要送给纪秋当礼物的马卡龙,眼下手足无措,就把它拿来当挡箭牌抱在怀里。
等开门的时候,就装作很认真地在检查纸袋里的礼物,来掩盖此刻的紧张。
结果,还没等她发挥。
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条金黄色的影子一窜而过,毫无预兆地,直接扑向了戚年。
戚年对七宝心有余悸的就是它不打招呼直接奉上的拥抱。
成年的金毛站起来,都快到她的胸口了。微微施压时,那重量……戚年根本吃不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纪言信腾出手来,拎住七宝脖子上的项圈,利落地一转手,直接把七宝拎了回来。
戚年一口气还没吐出来,就听一道中气十足地训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看看你养的狗,动不动就扑人。纪秋还说是什么表达热情、友好,我哼……”
话音未落,纪老爷子看见站在纪言信身后,分外脸生的戚年,顿了顿:“这位是?”
纪秋前脚都已经迈进屋了,闻言,又缩回来,热情地拉过戚年给纪老爷子介绍:“爷爷,她叫戚年。是哥哥的……”
唔?
纪秋拖长了音,目光在戚年和纪言信身上来回打量了好几圈。到嘴边的“追求者”在舌尖打了几个转,还是败在了纪言信略带威压的眼神下,规矩地改成了:“学生。”
纪老爷子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正好,来来来,先进屋。”
纪老爷子今年78岁的高寿,看着还是精神矍铄,身体健朗。就是长得有些严肃,不苟言笑的时候看上去……还真和纪言信有那么几分爷孙相。
戚年原本只是想来参加纪秋的生日,可真没想着这么早就见家长啊……
这会陪纪秋和纪老爷子坐在客厅里,屁股底下像是放了尖利的针,坐不安稳。
纪老爷子打量够了,这才开口问道:“你是言信的学生啊?”
这个问题,是今天第二次被人问起了。
但这次不能像回答纪秋那样,戚年想了想,回答:“嗯,是的。我对生物化学专业比较有兴趣,所以就在纪老师这里学习。”
纪老爷子点点头:“那……你们纪老师上课的时候什么样啊?”
戚年一愣。
“很性感很有魅力”这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戚年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纪老师上课的时候比较严肃……”
站在讲台上,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却像是突降人世的神邸,高不可攀。偶尔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每次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就会漫开笑意,看着底下笑成一团的学生们。
但通常,戚年都是双眼一摸瞎,埋头减少存在感。
因为,听不懂啊……
纪秋实在听不下去两个人犹如审讯一般的一问一答,插嘴道:“爷爷,你这么严肃,搞得跟审讯犯人一样……来,笑一笑,嘴角这样子。”
纪秋边说边拉扯着嘴角做示范,那耍宝的样子逗得纪老爷子顿时笑出声来。
“这丫头。”纪老爷子摇摇头,嘴角总算是带了笑,温和地看着戚年:“言信以前在美国做实验做研究的时候,几乎都是整夜不合眼,拼命得很。现在不会也是这样对你们吧?”
戚年“啊”了一声,答不上来。
她压根还没被获许进实验室啊……
纪言信切菜的动作一顿,抬脚轻轻地踢了踢脚边一脸垂涎地看着他做菜的七宝:“把戚年拉过来。”
七宝抬了抬眼睛,慢吞吞地站起,一溜小跑就到了客厅。
戚年眼见着七宝过来,叼着她牛仔裤的裤腿就往外拉。正猜测着七宝的意思,厨房里便传来纪言信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过来帮忙。”
纪秋听得眉头直挑……让客人帮忙打下手?她哥真得是太创意了。
心里腹诽着,脸上却露出个笑容来,忙挥了挥手:“你快去吧,等会我再去找你玩。”
戚年顿时如蒙大赦,被七宝“叼”进厨房。
纪言信正在切西红柿,听见动静,仅用余光扫了眼,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丝毫没有要差使她的意思。
戚年东张西望地站了片刻,忍不住开口:“纪老师,要我帮忙吗?”
“你站着就好。”纪言信转身看了她一眼,把切好的材料装进碗里。
锅里不知道正在煮什么,已经有香气隐约地飘出来。
戚年好奇地凑近看了看:“纪老师,你在熬肉酱吗?”
“炖排骨。”
戚年的小腿顿时被七宝的尾巴扫了两下。
她低头看去,七宝正襟危坐地蹲坐在她脚边,吐着舌头,就差流口水了。
哦……七宝的排骨。
戚年悄悄地看了眼他在灯光下柔和不少的侧脸,对了对手指,轻声问道:“纪老师,我的随堂测试,考了多少?”
能让他心情不好,那肯定是很差很差很差了……
纪言信侧目看了她一眼,反问:“重要吗?”
戚年果断点头:“重要的……这间接展现了我这段时间的努力!”
纪言信眯了眯眼,有些想笑。
那张随堂测试卷的难度并不是戚年上几次课就会做的,她除了会画原理图之外,其余的,大多数都在瞎蒙。
“拉低平均分是沈教授随口开的玩笑。”他难得解释:“你不是我院里的,只能算一个人数。”
这个解释……一点也没有让戚年觉得好过啊……
她咬着唇,声音都有些哽咽:“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实验室啊?”
水煮沸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渐渐清晰。
纪言信的目光从冒着白雾的水面转向她,略微沉吟:“想进实验室?”
戚年点头,她手痒实验基础的原理图很久了。
七宝嗅到排骨香,原本还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嗅了嗅,咽了咽口水,抬着爪子拍了拍纪言信的拖鞋。
纪言信却误会了它的意思,沉默良久:“那就下个星期一吧,带你去实验室。”
话落,又不疾不徐地补充上一句:“但你只能跟着我,不能打扰他们做课题。”
他这么好说话,让戚年都有些不敢置信。
呆愣了半天,才睁圆了眼,惊喜得不行:“我、我……我可以了吗?”
纪言信“嗯”了一声。
得到确认,戚年全身的兴奋因子都被调动了起来,正想要宣泄下,便听他“喂”了一声,清冷的声音,低沉的语调,遮掩了话语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情绪:“收敛点,嗯?”
戚年:“……哦。”
小剧场一:
纪言信带着戚年出现在实验室里时,顿时鸦雀无声。
戚年被大家盯得有些紧张,见纪言信没有介绍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我就是来画画的。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男声问道:给我们教授画肖像吗?
哄堂大笑中,纪言信抬头扫了那个男声一眼,道:那桶离心管你来洗,一遍洗洁精十遍自来水十遍去离子水。
小剧场二:
戚年出现的频率几乎要赶上生化院出勤的学生了。
有一天,终于有人问她:戚年,你到底为谁来的?
戚年正在看纪言信做实验,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对你们生化院很好奇啊。
纪言信瞥了她一眼,出其不意地插话:说实话。
戚年哦了一声,小声地:对生化院的纪教授……很好奇……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纪秋饿得都想啃沙发腿了,去厨房查探进度。踮着脚刚挨着墙壁,听见里面在说话,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纪老爷子见她去了好一会也没回来,跟过来一看,好奇地问道:“听墙角呢?”
老爷子的声音洪亮,也不知道压低些。
纪秋被吓了一跳,捂着“噗通噗通”狂跳的小心脏,忙拉着纪老爷子回客厅。生怕走慢了一步,就会被纪言信揪着衣领子罚面壁思过。
纪言信收回目光,敛下狭长如墨的双眸,把煮沸的面捞进碗里:“出去等着,就快好了。”
戚年“哦”了一声,看了眼砧板上他切得细碎又均匀的葱花,馋得咽了咽口水。
但没想到……
咽口水的声音那么清晰。
戚年一燥,摸了摸渐渐滚烫的耳朵尖,忙不迭遁了。
丢脸!
太丢脸了!
身后,纪言信在热气腾腾的水雾里,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吃过长寿面,又分吃了寿星许过愿的生日蛋糕,纪秋的生日就这么结束了。
碍于明天周一,纪秋还要上学,纪老爷子没久留,等纪秋收拾好东西就先带着人回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纪言信:“都这么晚了,等会把人安全送到家才行。”
纪秋在一旁笑得诡异:“哥哥,戚姐姐就交给你了。”
一晚上,小姑娘对她的称呼已经变成了现在一口一个的“戚姐姐”。
纪言信也没有不耐,挑了挑眉,回应:“丢不了。”
丢不了。
丢不了……
戚年咬着那三个字念了好一会,摸了摸鼻尖,忍不住笑起来。
一抬眼,见他的目光落过来,笑容顿时敛起,很是严肃地看向别处。
这样的欲盖弥彰,也只有戚年自己以为掩饰得很好。
老爷子被司机接走,纪言信取了车,送她回学校。
正是华灯初上,街道两侧的路灯一路绵连,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灯河。
车内的空气有些滞闷,纪言信开了车窗。
微微的一点徐风从窗口涌进来,连带着卷进了街道上的喧嚣和繁华。两侧奔腾的车流里,车鸣声不绝于耳。
通过立交桥路口的红绿灯,车厢内的光影转亮。透过半开的车窗,能听见时下最流行的歌曲,和叫卖声。
戚年把脑袋贴近窗口,额前的刘海被风吹起,她抬手捂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从眼前经过的这片繁华。
纪言信松开握着方向盘的右手去拿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抬眼看她靠在窗口,微皱了一下眉:“坐好。”
戚年条件反射地靠回椅背,望向他。
纪言信没回头,眼睛在前方车辆尾灯的照耀下微微发亮。像是幽暗空间里的一簇火光,是唯一的光源。
戚年抿了抿唇,想和他说些什么,可找了大半圈都没找到适合他们的话题。到最后开口,仍是拙劣没有技巧的:“纪老师,这么晚回学校……改作业?”
越往z大开,路上的车辆也越来越少。
纪言信偏头看了她一眼,回答:“去看他们做实验。”
戚年虽然已经入了生物化学的大门,但也仅仅只是知道一些基础原理。深刻的她听不懂,不深刻的……又是和生物化学无关的内容。
所以这么多天下来,她也仅仅不再是,一谈及生化第一个想到的是研制生化武器那种……
戚年挠挠头,“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确认纪言信这会心情似乎还算不错,斟酌了下,问道:“纪老师,你经常下厨吗?”
纪言信坐直了一些,绕过前面的障碍物,这才“嗯”了一声:“以前在国外,一个人住。”
戚年差点摇起尾巴,一脸谄媚地问:“那你能不能教我做长寿面?”
纪言信盯着前方的路况,一句话也没说。直到能看到z大的校门口了,他才偏头往四周看了眼:“这条路过来,往哪走?”
上一次,纪言信是按照戚年之前发过的定位用导航找过来的,换了一条路,全然的陌生。
戚年往右侧指了指:“这条路进去,第三排的第七幢。”
纪言信的目光跃过她看向右侧的窗口,点了点头,方向一转,驶入小区内。
戚年还因为他刚才的不回答而忐忑不安,听他语气如常,一想到自己冒犯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像又放心了点。
正宽着心,车速慢下来,缓缓停稳。
公寓楼下的路灯坏了好几天,这一片的黑暗突兀又强烈。
他的呼吸静下来,侧过身,只有一只左手,虚握住方向盘。
戚年解开安全带,一手已经推开了车门,正要跟纪言信道谢。就听他不慌不忙地叫住她:“戚年。”
戚年的小心肝“噗通”一声乱了节奏,连带着大脑的反应速度都慢了半拍,只呆呆地看着他。
难道……是要答应吗?答应吗?答应吗?
戚年眼底的亮光刚酝酿起,便听他用低沉清冷的声音问她:“你知道有个成语叫得寸进尺吗?”
戚年张了张嘴,彻底呆住。
被、被拒绝了……
半个小时后。
七崽的微博更新了——
(ノへ ̄、)宝贝们,男神拒绝了我。
——
刘夏今天身体不适,在寝室里挺尸。
刷微博刷到这条,心里一咯噔,几秒之内,脑海中已经飞快地掠过了好几种戚年伤心欲绝的画面。
她吓得一哆嗦,赶紧亲切地致电问候。
“喂?”戚年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又缠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夏夏,嘤嘤嘤。”
“几天不见,你的鼠胆都突破天际了,跟纪老师告白了?”
“没有啊。”戚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瞪着天花板,果真伤心欲绝道:“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刘夏连苹果都不能好好啃了,拥着被子坐起:“怎么回事?”
她这军师才几天没给她支招创造条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灭了?
戚年叹了一口气,三言两语地把今晚的事情讲了一遍。想了想,还把自己原计划借着让纪言信教煮长寿面近水楼台的攻略都分享了。
说完之后,才问:“难道是我太冒进了?”
刘夏听得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了,冷静了一会,才抽着唇角回答:“大致方向还是正确的,不过你急什么。明天都能跟着纪教授进实验室了,你还怕不能近水楼台?”
戚年咬着被角,星星眼:“人家等不及了啊!”
刘夏:“……”
“纪老师说我得寸进尺。”
刘夏冷笑打击:“我导师真是一针见血。”
戚年:“……”
想了想,刘夏又补充上一句:“戚年你还真别说,纪老师对你绝对是手下留情了。”
戚年继续:“……”
良久的沉默后,戚年才问:“那他不留情会怎么样?”
刘夏思索了片刻,回答:“半路丢下车。”
戚年:“……”
会不会半路丢下车刘夏不知道,但她能肯定的是,纪教授对戚年的确是有些不一样的。
挂断电话,刘夏又摸回微博里看评论。
七崽微博下的小天使们比她还要伤心欲绝,刘夏挨个赞了一遍,给李越发了个微信:“嘿,助攻。纪教授今晚的心情看上去怎么样?”
李越回:“不该叫老公吗?”
刘夏:“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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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年是夜猫子,绘画灵感总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
从高三到如今,刚满五年开始第六年。
这几年,虽然慢,但几乎固定的,每年会出两本漫画本。
是以,戚年这一次刚完结一册漫画本,又立刻挖了新坑。突然那么勤勉,着实让小天使们惊喜又疯狂。
尤其这个故事,以戚年自己为原型。更是吸引了大票死忠和路人粉圈地围观进展。
画完了画,戚年把整个系列翻回来重新看了一遍。
算了算,从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遇到纪言信和七宝,到如今,好像也有两个月了。可总觉得,相遇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戚年托着下巴,鼠标在屏幕上渐渐下滑,看着越来越多出现在她生活里的这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忍不住弯起唇角。
她想,黑夜再怎么漫长,也一定会迎来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