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章 哪个姑娘送的定情信物
谢谢“洁雅塑料家居用品”和“雨树梅烟”的月票!
※※※※※※※※
天微明,秋煜带着官兵撤离,没抓着悍匪胡海蛟他有些失望,临走带去了那枚燕子镖,想调查究竟是谁想杀善宝。
其实,要杀善宝之人祖公略已经知道。
白凤山养伤的木屋外,日光如筛,透过树木的间隙投影在地支离破碎,白凤山坐在林子里凸起的伏牛石上,祖公略站在他面前,祖孙俩彼此都冷着脸。
“杀她,是为了保全你的名声,她是你继母,你们两个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了。”白凤山表情淡漠。
“那是有人编排。”祖公略眉头紧拧,从那枚燕子镖他知道了偷袭善宝之人是外祖父白凤山。
“正是有人故意编排想害你,我才怕,三人成虎,久而久之你坏了名声,那些想害你的人便有机可乘。”白凤山仰头看着孙子,随即叹口气:“你总归年轻,我怕你把持不住。”
善宝为救白凤山去挖枣树根子,才遇到胡海蛟,白凤山恩将仇报,对于外祖父,祖公略气归气,也没办法将他怎样,蹲下来检查了老人家的伤势,身上有功夫底子,不碍事,随口问起:“谁伤的您?”
白凤山浑浊的眼眸突然射出寒光:“还能有谁,不是白金禄就是陵王。”
祖公略合上他的衣服,敛眉问:“白金禄与您同宗,为何想杀您?而陵王与您没有过节。”他甚至感觉这二人风马牛不相及,一个是久居山林的老冬狗子,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
白凤山道:“白家祖上有块地,所有白家的子孙共同拥有,白金禄想霸占,当然得先除掉我,而陵王,还不是雷公镇那个传说闹的。”
雷公镇那个传说,也正是善宝初上长青山问胡子男雷公镇三宝是什么,当时胡子男便说其一之宝祖公略关乎一个传说,而这个传说是祖公略为当今皇上的亲儿子。
对此祖公略付之一笑,也明白陵王射伤白凤山不是为取他性命,而是威胁逼迫,希望从白凤山口中得知那个传说是否属实。
白凤山瞧他若有所思,道:“既是传说,便毫无根据,你是祖百寿的亲儿子,若你真是皇子,我可是你的祖父,巴不得能跟你沾光,没理由骗你,所以莫要轻信。”
祖公略眼睛望了望木屋,善宝四人想必还在沉睡,他道:“我心里有数。”
眼瞅着晌午,善宝才醒了过来,对于白凤山偷袭她浑然不知,还关心的去问白凤山伤势,没有止血药,偌大年纪,老头竟然还生龙活虎,让她啧啧称奇。
昨晚折腾一夜,现下饿得前胸贴后背,翻遍屋里,除了长了绿毛的碗盆,没任何嚼咕,出了屋子想找祖公略商量打些猎物充饥,却见祖公略两只手拎着几只野鸡的从那片林子里钻了出来。
善宝欢喜的迎上去,殷勤的接过一只来问:“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祖公略一行走一行道:“不烤也不煮。”
善宝以为他是在拿话呛自己,气道:“生吞。”
祖公略不得不住了脚步,回头见她鼓着腮帮子,笑道:“你不是经常看江湖小说么,可会做叫花鸡?”
善宝大眼瞪得溜圆,明白是自己误会人家,陪着笑脸道:“会吃。”
祖公略也笑,此时光线正好,烘托着他一张笑脸,善宝心里一暖,不知何时,自己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些依赖,忽而又有种罪恶感,若他不是胡子男,他就是自己的继子。
转而想,即便他是胡子男,他也是自己的继子。
这么难缠的问题索性不想,忍着馋,咽下无数次口水,终于等到叫花鸡熟透,善宝边吃边与祖公略说话,猜透了秋煜为何带官兵来捉拿胡海蛟,定是刘大棒子因为胡海蛟在众匪面前让他出丑,他便怀恨在心,拉着胡海蛟吃得酩酊大醉,然后使人去偷偷下山禀报给秋煜。
但她猜不透祖公略为何从天而降,问他:“你怎么来了?”
祖公略没有吃,守在火旁用一把短刀修着一根古藤,外祖父年纪大了,行走山路多有不便,他这是给白凤山做的拐杖,听善宝问,目不斜视飘过来淡淡的话:“你不是能掐会算么。”
善宝偏头看他,嵌着翠玉扣的眉勒闪着绿莹莹的光,额角掉落一缕头发恰到好处的遮住面颊,见他一柄短刀玩的娴熟,道:“我是半仙不是神仙,难免会失算一次两次。”
祖公略哦声表示明白,道:“阿玖说你上山了,我琢磨你这人又笨又倒霉,经常遇到不虞之事,所以过来帮你,果不其然。”
善宝狠狠的瞪着他,若不是饿,真想把手中的叫花鸡打在他脑袋上,忽然发现他铺展在草地上的衣袍下摆处掉下一物,好奇的过去看。
祖公略随着她的目光也转头去看,突然变了脸色,迅速拾起,急匆匆揣入怀里,太快,善宝即使在近前也只是看到白丝绢包着个什么,大致的形状应该是女子的饰物,没来由的就来了气,故意不屑的哼了声:“哪个姑娘送的定情信物。”
祖公略继续修理拐杖,漫不经心道:“嗯。”
善宝感觉心口被小猫爪子抓了下,气道:“别忘了你有老婆,且你那老婆心如蛇蝎,一旦被她知道哪个女子与你相好,还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连骨头带皮都不剩。”
祖公略住了手,故作惊恐的看着她,那眼底却殊无惧色,还带着几分促狭。
善宝觉着自己忍无可忍了,啪的把手中的叫花鸡丢在他面前,气鼓鼓的跑向林子里。
一直偷窥他们俩的李青昭赶过来,拾起叫花鸡用嘴巴吹了吹上面粘的茅草,嘀咕:“可惜了。”
祖公略淡若清风的一笑,呼呼呼!歪在那舞动修好的拐杖,一会子,目光凝重的飘去林子方向。
傍晚,猛子来了,给他们送来吃食,同来的还有琉璃,以给祖公略送换洗衣物为借口,实际是想跟在猛子身边罢了。
祖公略得了机会便把猛子喊到僻静处,将身上那件用白丝绢包裹的物事拿出来交给他:“替我保管好。”
猛子晓得是什么,道:“二少爷,大奶奶早晚认出这碧玉蝴蝶簪子是她的。”
祖公略沉吟半晌,方道:“她晚知道一天,便晚痛苦一天。”
132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山上的夜总是冷的,更何况春寒料峭,木屋的窗户已破,琉璃用带来的包袱皮做窗纸,门扇也掉了块板子,所幸山风不是直接吹到炕上。
而炕上挤着善宝、李青昭、锦瑟、含笑并琉璃五个姑娘,姑娘们把白凤山围在中间,听他讲述有关人参有关参帮的往昔故事,这,也是善宝此次上山之目的,作为参帮大当家,无论白凤山还是祖百寿,都是熟稔人参的一切,而善宝对人参的了解仅限于用药。
提及参帮,就带出来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白素心,白凤山说,当年还是女儿鼓励参帮帮伙多做人参栽植,放山靠技艺也靠天运,栽植人参虽然不及野生人参价格高,贵在多,否则一旦放山不开眼,何以养家糊口。
说这番话的时候,白凤山连声叹息,善宝明白他仅有白素心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
善宝耳朵听着眼睛偷着瞟去祖公略,他以木墩做椅,正悠闲的将那柄短刀在指间飕飕转动,猛子立在他身侧,眼睛忽而是锦瑟,忽而是琉璃。
白凤山说了很多,但凡善宝问的,他无一不细致回答,若想参帮壮大,他给善宝的建议是,继续鼓励帮伙栽植人参,冬闲时做些其他营生,不能像以往似的或是每天昏睡或是吃酒或是打牌或是赌钱。
善宝明白,参帮的名气不是来自帮伙的多么富有,而是来自祖家的富有,若想让参帮人人富有,白凤山的话可以借鉴。
白凤山说累了,便歪在一块木头上歇着,李青昭提议:“我们吃点夜宵罢。”
善宝看去祖公略,他便起了身道:“明儿让猛子下山背些米来,今晚依旧是吃肉。”
白凤山问:“你们打算在山上常住么?”
祖公略看去善宝,善宝道:“我想各处走走。”
白凤山笑了:“孩子,你的心我明白,但参帮的事你不明白,你不需要了解长青山,也不需要懂放山,你甚至不需要懂棒槌,你只需要懂怎么拿住那些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公略他爹,几乎没上过山,照样把参帮管好。”
对于这一点,猛子有异议,觉着把参帮管好的是二少爷,他甚至觉着方才白凤山教授善宝的并非都是有用,参帮有栽植人参的帮伙和放山的帮伙,栽植人参者是那些不能亦或是不愿冒险放山者,园子里林下都有人参,买卖多少年了,善宝是来此日短才不了解情况,白凤山的意图让猛子怀疑,但他嘴巴动动,却没说出口,毕竟白凤山是祖公略的外祖父。
善宝对白凤山这位老把头相当敬重,也就听了他的建议:“明儿下山。”
白凤山颔首而笑。
次日一早,众人便收拾妥当下了山,回到祖家大院时,听阿珂说文婉仪又吐血了,不知因为什么,人气得疯了般,把她房里的家什砸坏了七七八八,把她房里的婢女打哭了七七八八,闹够,血吐够,躺在炕上奄奄一息。
这毕竟是在祖家,作为大奶奶,善宝礼节性的去探望了下,见着文婉仪时,却与阿珂说的大相径庭,文大小姐非但没奄奄一息,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与芬芳对弈呢,善宝一到,她就起身恭恭敬敬的道了个万福,口尊婆婆,还说:“听说你们母子去山上了。”
你们母子,当然是指善宝和祖公略。
善宝按了按额头来掩饰自己的难堪,随便问候了文婉仪几句,便回了抱厦。
她前脚走,后脚文婉仪就倒在芬芳怀里,芬芳喊来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的将文婉仪抬到炕上躺好,又让个小丫头去蹲参汤,人参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神草。
文婉仪骂道:“你是让我立马咽气么,谁都知道虚不受补,人参我吃不得。”
芬芳瞧着她两眼无光,哭道:“小姐死了祖家还有我容身之处吗,文家又回不去了,所以奴婢希望小姐你好好的,长命百岁,奴婢方能跟您享受荣华富贵。”
这话说的在理,文婉仪气消了些,只让小丫头去厨房给自己蹲了些温补的汤水,然后屏退了其他丫头,与芬芳商量一件重要之事。
阿珂禀报给善宝的没错,文婉仪方才生龙活虎不过是勉强撑着,早放了眼线出去,听说善宝回了府,立即让芬芳给她梳洗打扮,她是不想让善宝看她笑话。
芬芳此时却想起宗别的事:“二少爷与大奶奶一同去了山上,那些媳妇子们偷着说他们两个是去踏青了,您病成这个样子,他们倒还有闲情逸致。”
文婉仪讥笑道:“我这个正室夫人没怎么着,你这个通房丫头倒气得不成样子。”
芬芳臊红了脸,垂头道:“奴婢是替小姐你鸣不平呢,您倒好,不识好人心。”
文婉仪啐了口:“别给我打这花胡哨,你从小便跟了我,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芬芳鼓气道:“好吧好吧,是我吃味他们两个成日的出双入对,可是府里传开去了,都说小姐你是条不咬人的狗,只会叫的欢,实际让人欺负得抬不起头。”
文婉仪心头如针刺,即便府里没人传扬,她又怎么能看得下去,每每见到善宝同祖公略一起,她甚至宁愿自己瞎了眼,当下使劲蹙起眉头,狠狠道:“等我做了木帮大当家再收拾那个善小娘不迟,眼下要紧的是,怎么让爹他把木帮传给我。”
这,也正是她砸家什打婢女的因由所在,费尽心机的撺掇那些个大柜、头棹、槽子头等等去找文重闹,好使得文重迫于大多数人的意见,不会把木帮留给文武,谁知,到了关键时刻俞有年打了退堂鼓,所以文婉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搭上青萍,什么都没做成。
芬芳是她唯一可以商量事情的人了,只是芬芳并无良策,叹气:“除非老爷没了,否则……”
没等说完,文婉仪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说什么?”
芬芳吓了一跳:“奴婢的意思,老爷不会把木帮留给小姐你的。”
文婉仪空荡荡的眼眸里,突然升起一股煞气。
133章 懦弱偏多情,霸道不滥情
响晴的午后,浮云几朵并不蔽日,气息暖的可以穿夹。
文婉仪将养了几天方能挣扎着起来梳洗,望铜镜中朱颜已改,这般病殃殃的,饶是天生丽质也被岁月磋磨得不成样子,她抬手摸了摸高耸的颧骨,一层皮包裹着,忽然想起了善宝吹弹可破的肌肤,明媚多情的眼眸,刁顽精灵的表情……
她叹口气,自己还是在豆蔻年华的时候,也是那样青春迫人,而如今年华随水,一腔子的情愫何尝不是也付之流水了。
铜镜里露出芬芳的脸,问她:“行么?”
她那仍旧浓黑的秀发被芬芳挽了两个简单的发髻,更简单的插支珠钗,再无其他繁复饰物,这样的打扮配上这样的身子这样的心情,很好,她点点头,忽然发现镜中两张脸的对比,她是那样的苍白,芬芳是那样的红润,她突然就来了气,推倒铜镜扯开发髻,怒道:“你的手仅会拿筷子吃饭么,我让你挽个坠马髻你却挽个平髻,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芬芳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突然发脾气,心里虽然也不舒服,也还是哄着:“重新梳就是,动不动就气,气坏的是你自己。”
芬芳低眉下气,她的心里微微舒坦了些,道:“你是大丫鬟,是管事,改天找那个善小娘要个梳头丫头来。”
芬芳自己不开心,也想找个人出出气,于是鼓动文婉仪:“就今个吧,听说客院已经开始重建,那善小娘里外的忙,风光的很。”
文婉仪静静坐了良久,权衡是先解决木帮的事重要还是先找找那个善小娘的晦气,最后决定还是先去看看善宝,毕竟解决木帮的事还需要一点点准备,于是让芬芳和新晋二等丫鬟水灵搀着她,出了门仰头看看大日头,躺了几天,仿佛从阴曹地府逡巡一趟才回来,阳光真好,人间真好,所以要好好活着,哪怕多活一天。
右腿才迈出门槛,小丫头来报:“二少奶奶,李姨娘来看您。”
文婉仪听芬芳那里叨咕着“她来作何”,心里琢磨这个李姨娘不会是闲着来串门,必然是有求于自己,示意小丫头把李姨娘引进来。
未几,李姨娘笑盈盈的走进了二门,见了她遥遥即高呼:“二少奶奶好个人品!”
溜须拍马,文婉仪心里不知啐了多少口,嘴上却道:“这是什么风能把二娘吹来。”
李姨娘到了她近前道:“二少奶奶如此称呼岂不是折煞我了。”
妾侍,毫无地位。
文婉仪无力的笑道:“夫唱妇随,公略怎么称呼我就怎么称呼。”
李姨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欢喜,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个檀木盒子,上面阳文图刻美人簪花,一看即晓得是妆奁,她也不打开,直接塞到文婉仪手中道:“这串珠子可不是清澜江的,而是来自南海,当年老爷去进购药材买给我的,因为名贵所以我一直舍不得戴,现如今我人老珠黄也不配戴这么好的珠子,所以送给二少奶奶,所谓宝剑赠英雄,二少奶奶这样的美貌方能配上这样的珠子。”
一贯自负的文婉仪很喜欢李姨娘的这番话,也不看珠子的好坏,直接谢了,然后往屋里请,李姨娘却指指天上道:“日头晒着恁舒坦,不如我们就这里坐吧,说几句我就走。”
文婉仪就让丫头搬来两把绣墩,挨着那丛含苞待放的小桃红坐了,对李姨娘道:“有什么事说罢,但凡我能帮到你的。”
李姨娘一拍腿:“二少奶奶果然冰雪聪明,那我也不兜兜绕绕了,为了这么一宗,客院重建了,需要采办大量的木材啊石料啊,还有招些泥水匠人木工匠人等等,这上面少不得有个人张罗,二少爷管着那么多商号无暇分身,必然会指派个人出来,而二少爷面前能说上话的当然是二少奶奶。”
文婉仪接过芬芳递来的茶小呷了口,道:“你想把这个差事给公望?”
李姨娘又一拍腿:“二少奶奶真是个伶俐人,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是个脂粉英雄,帮着老爷子管那么大个木帮,我才开了头你这里就明白了。”
文婉仪把手缩在袖子里,这几天茶饭不思瘦得不成人形,怕李姨娘看见她鸡爪般的手,对于祖公望她是满心瞧不起的,懦弱还偏偏多情,担不起任何一件事当然也担不起一段感情,而祖公略虽然霸道,她就喜欢那样霸道又不滥情的男人,不过既然李姨娘有求于自己,何妨送她个人情,在这祖家大院她也算是初来乍到,需要拉拢人,便答应下来:“晚上罢,晚上公略回来我就同他说说,就是公望太腼腆,怕管不了那么大宗的事。”
李姨娘忙替儿子周全:“圣贤书读多了,凡事都讲究个仁义,放不下面子撂不下脸子,所以我才想让他历练历练,好在客院我也去得,盯着他些,而二少爷二少奶奶若是肯教教他那就更好。”
天赐良机,文婉仪正想找善宝的晦气,偏李姨娘给她送来了机会,遂答应了,也不留,送走了客人她就往抱厦而来。
好天气,善宝也与祖公略在庭院里坐着说话,客院重建她亲自画了图样,放在面前的藤编小茶桌上铺开给祖公略看,那厮却问:“你画的这是《清明上河图》?”
善宝还以为人家夸她画得好,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谢谢夸奖。”
不料祖公略接着道:“你这又是水又是桥又是驿道又是客舍,客院不过祖家大院的一部分,不是汴梁城。“
善宝:“这……”微垂头揉着发烫的面颊。
祖公略一旁看了,稍加迟疑,便将那图嗖嗖卷起,随后揣入怀里,坏坏一笑:“我的意思,客院不过祖家大院一部分又不是汴梁城,你这又是水又是桥又是驿道又是客舍,当真敢想敢画,这么幅画放在我的书肆,不知能不能卖到三千两,若是能,我就分给你一千两罢。”
聪慧如善宝,安能不懂他的用意,心存感激,还不忘呵斥他:“痴心妄想,一文钱都不给你。”
她来夺,他便躲,她没夺到,他偏又躲的及时,她扑空,他长身去接,然后双双抱在一处,巧的是文婉仪迈步而入。
134章 我不做倒插门女婿
依着文婉仪过去的脾气,指不定说出怎么难听的话来,按照慧静师太教的修身养性之法默诵佛号克制自己,温婉的朝善宝屈膝施礼:“见过婆婆。”
这话,谁又能说不比骂善宝更让她难堪呢。
文婉仪续道:“瞧你们母子顽的热闹。”
这话,谁又能说不比打祖公略让他痛呢。
善宝须臾的愣神,随即淡淡一笑:“文小姐不要这样称呼我,没圆房的,都不算正式夫妻。”
一语双关,既是说她自己,更是说文婉仪。
但见文婉仪脸色倏忽变了,上下牙咬得错了位置,咯吱一声,听着让人浑身不舒服,她知道善宝惯于诡辩,一张嘴长着铁齿铜牙,轻易斗不过她,忽然想起自己这番来的目的,于是绕开这个话题道:“听说客院重建了,方才李姨娘去找我,托我在小娘这里说说,客院重建少不得个人张罗,她想让四少爷去领这个差事,举贤不避亲,更何况四少爷成日的闷头读书快读傻了,给他份差事做,换换脑子也好。”
锦瑟虽然瞧不上文婉仪,也顾及她是祖公略的夫人,于是让阿钿去搬了把椅子给她,坐下后,她话是对善宝说的,眼睛却望去祖公略。
祖公略没有表态,仍旧在看着善宝画的图,用手在上面描描抹抹,意思这地方可以去掉那地方可以添加。
让祖公望领客院重建的差事,善宝是真心不愿意的,祖公望阴柔有余而能力不足,但不答应,势必一连串得罪李姨娘和文婉仪两个,也就点了头。
文婉仪心下欢喜,暗暗骂着善宝,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祖公望早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祖公略先行去了,说去拜会陵王,随后文婉仪也去了,说是回去歇息。
庭院里一时间阒然无声,善宝呆呆的坐着,婢女们悄悄侍立着,唯听廊下几只做了窝的鸟儿叽叽喳喳。
好一会子,咚咚咚,谁都知道是李青昭来了,她进了二门便看见善宝盘腿在藤椅上正为自己把脉,李青昭哈哈大笑:“表妹,你这是干啥?”
善宝却一本正经的:“我看看我是不是病了。”
李青昭也严肃起来:“你哪不舒服?”
善宝:“心。”
李青昭:“……”
善宝忽而问:“表姐你说,一个人会同时喜欢上两个人么?”
李青昭点头:“我同时喜欢好几个呢,比如济南的那个书生,比如公略,比如秋大人。”
善宝没有再说什么,仰头看着那大大的日头,晃眼,隐隐听见咯咯的娇笑声,她望去含笑问:“谁?”
含笑道:“回大奶奶,上房里的姑娘们在踢毽子罢,也说不定是在荡秋千。”
善宝恍惚中回到了济南的家里,那个时候她与李青昭和锦瑟经常的踢毽子荡秋千,有次把毽子踢到了邻居孔老三家,善宝实在不舍阮琅费了几天工夫做给自己的毽子,所以拉着李青昭登门去索要,谁知孔老三的儿子不肯给,说但凡进了他家的门就是他家的,善宝无果而返,咽不下这口气,隔日便邀请孔老三的儿子来自己家看斗蛐蛐,孔老三的儿子不知是计,乐颠颠的进了善家的门,接着就被善宝指使家丁给抓了起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说他进了自己家的门就是自己家的人,孔老三的儿子一瞪眼:“我不做倒插门女婿。”
善宝让李青昭把一口唾沫径直吐到那厮脸上,然后令家丁拿着鞭子看着,让他把家里所有水缸都挑满了水,还捎带扫了庭院刷了李青昭的臭鞋倒了老院公的痰钵,晚上才把他放走。
孔老三的儿子回家嚎啕大哭,看着儿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孔老三登门质问,善宝又把他抓了起来……最后善喜出面做了调解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想起这些善宝笑了,那个时候年幼顽劣,接着又想起阮琅,他在祖家书肆做了这么久自己都没去看望,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他当初杀人是为了自己。
“阮琅来了。”善宝试着对李青昭道。
李青昭先愣了愣,随即高呼:“真的?”
唬了善宝一跳,抚着心口道:“在祖家书肆做了伙计。”
李青昭又一声喊:“我们去看看。”
善宝迟疑着,是想起祖公略说的那番话,见了阮琅自己就算知情不报,或许还摊个窝藏凶犯的罪名,只是让阮琅自己去面对那一切她又于心不忍,于是决定晚上偷偷去看看。
天擦黑李青昭就开始催促,善宝知道这个时辰各房的主子都在用晚饭,好时机,于是带着李青昭和锦瑟,套了辆车,直奔书肆而来。
于书肆门口下了车,让车夫候着,又让锦瑟去叩门。
门开,出来开门的不是福伯而是阮琅,彼此照面,彼此愣住,最后阮琅双膝一软跪在门里,含泪道:“小姐!”
善宝忙让锦瑟把阮琅扶起,然后进了书肆,此时书肆已经打烊,留在这里的除了阮琅唯有福伯,善宝了解福伯是个好人,也就不避讳他,进到里面,简单告诉福伯阮琅是自己走散的家仆,福伯晓得她们主仆见面必然有好多话说,于是去了后面的茶水间。
善宝与阮琅互诉离别之后的事,听说她如今是祖家大奶奶,阮琅一瞬间傻了似的,接着黯然道:“恭喜小姐了。”
善宝问他为何这么久才找到这里,阮琅说他先是病了,后来又被草寇劫了,九死一生方来到雷公镇,为了能够找到善宝,他不惜冒险用了真名,为的是引起善宝的注意,没想到果然好用。
主仆两个说了很多,也商量起阮琅此后该当如何,阮琅道:“我只想知道小姐你好好的,如今小姐不但好好的,还嫁了祖家大爷,我也就放心了,我准备明日去衙门投案。”
善宝立即道:“不可!”
阮琅登时满面欢喜,方想说话,却听屋顶有瓦片碎裂的声音,他噗的吹灭了面前的油灯。
善宝不明所以,黑咕隆咚的问他:“吹灯作何?”
阮琅嘘了声:“房顶有人偷听。”
善宝心里咯噔一下,因为她根本没听见房顶有人,而江湖小说里看过,阮琅方才的举动俨然就是个功夫高手,这,却是自己从来不知道的。
135章 我怕他用你来威胁我
感谢“洁雅塑料家居用品”的打赏!
※※※※※※※※
书肆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青昭首先憋不住想喊的时候,房顶上的人已经纷纷跳下,接着是嗨哈的打斗声。
阮琅熟练的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油灯,对惊魂未定的善宝几人道:“我出去看看。”
善宝一把拉住他:“会不会是衙门的人?”
阮琅摇头:“外面至少两伙人,即便是衙门的人,也还有人在帮咱们,不怕。”
说完他率先打起门帘子,来到外间推开房门,突然闪进一人,再次把善宝几个吓了一跳,等发现来者是祖公略,善宝才摸着心口直念阿弥陀佛。
而祖公略见她在此,悠然一叹,叹她终究还是没沉住气,然后轻描淡写道:“来了几个蟊贼,被我打发走了。”
贼人不光顾钱庄商铺却来书肆偷窃,就像嫖客不光顾妓院而去菜市场,善宝感觉这太不可思议,转念想想这或许是祖公略在敷衍,是以也就没追问。
而祖公略指指敞开的房门处那一片黑黢黢道:“这个时辰了,回家罢。”
善宝望望阮琅,既是偷偷探望也就不能由着性子,于是点头随着祖公略出了书肆,刚想上车,祖公略却道:“春风如醉,何妨走走。”
这话说的有点暧昧,善宝却没有自作多情,感觉他差不多是责怪自己偷着来看阮琅,便让李青昭和锦瑟上了车,又让车夫慢慢赶着车随在她与祖公略身后,两个人并行,走了一会子祖公略道:“你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善宝不屑的哼了声:“晓得你不同意我来见阮琅。”
祖公略无奈的晃晃脑袋:“明知故犯。”
善宝横过去堵住他的去路:“对,我是明知故犯,但我如果不见阮琅,何以查明当初他为何无缘无故揣把刀在怀里。”
祖公略默然望着她,须臾笑道:“原来不傻。”
善宝气呼呼的:“是你觉着我傻罢了。”
祖公略眉头浮上一丝赞许:“那么今晚你有何收获?”
善宝发现惊世之宝的神情:“阮琅他居然会功夫。”
祖公略点头:“我早知道。”
善宝很是费解:“你何时知道?”晚风微凉,她打了个冷战。
祖公略脱下鹤氅披在她身上,道:“他来的那日,走路如踩棉絮。”
善宝惊掉身上的鹤氅却浑然不觉:“这么说他是隐藏在我家的?”
祖公略俯身捞起鹤氅重新给披上:“必有其目的,可否告诉我他才去你家里的情形?”
善宝努力回忆着:“那时我还小,他说他父母双亡,自己无依无靠卖身到我家里做了家奴,别的,什么都没说。”
祖公略顿了顿:“这件事,恐要找师父他老人家问问了。”
善宝挠着脑袋的想:“你师父?”转念想起他师父就是父亲,永远记不住这一宗。
两个人正研究分析,街边斜里突然冲出几个黑衣人,且个个蒙着面。
善宝在江湖小说里看过这样的桥段,晓得是遇到了麻烦,看书时看的热闹,此时有些怕,本能的躲在祖公略身后,还耐不住好奇,把脑袋从祖公略的手臂处探出去看。
却听祖公略自言自语似的:“纠缠不清了,告诉陵王,我把话已经说的很清楚。”
善宝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陵王,难道这些人是陵王派来的?陵王不是与祖公略交好吗?
那些黑衣人也不回话,彼此看看,发出了动手的信号,于是纷纷杀了过来,手中或刀或剑,或取祖公略下盘或砍祖公略头部。
祖公略一拉善宝使得她贴近了自己,待其中一黑衣人的刀砍到,头一侧,掌势携风劈向那人的手腕,耳听咔嚓,那人的手腕活生生被他砍断,与此同时他右腿打了个旋,取他下盘的黑衣人就被硬生生绞断了手臂,伴着惨叫,祖公略却搂着善宝的腰肢纵身跃起,越出那些黑衣人的包围,冷厉道:“尔等若再逼我,便是死路一条。”
黑衣人面面相觑,受伤的先行逃之夭夭,剩下的见自己这一方少了人减弱了打斗力,也就抱头鼠窜了。
祖公略回头见善宝呆呆的,轻笑:“怕了?”
善宝木然的摇头道:“太可怕了。”
祖公略愣了,既然可怕还晃着脑袋否定,晓得她大概是被吓傻。
而车里的李青昭吓得直接瘫倒在锦瑟怀里。
善宝问:“你不是与陵王交好么,他为何想杀你?”
祖公略昂首阔步,善宝小跑着方能跟上,跑的气喘吁吁,祖公略猛然住了脚步,望她道:“若我不告诉你,你是不是会耿耿于怀?”
善宝点头:“会,还会茶饭不思彻夜难眠神思恍惚颠三倒四疯疯癫癫……”
祖公略故作吃惊状:“这么严重,看来我只好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坊间传说我是当今圣上的亲骨肉,陵王觉着这谣言是我散播的,所以杀我以正皇家威仪。“
善宝替他抱不平:“你与陵王那么好,他怎能说翻脸就翻脸,另外你可以跟他解释下,散播这个谣言对你没什么好处,毕竟皇上不会轻易信了这个。”
祖公略笑了:“解释没用,因为这是陵王费尽心机找出来的想杀我的理由。”
善宝难以理解:“他为何想杀你?”
祖公略无奈的:“还是因为那个谣言。”
善宝摆摆手制止他说话:“我想我是被你绕糊涂了。”
祖公略唯有细细道之:“陵王之所以能来雷公镇居住,非他自己所愿,当年皇上察觉他有谋反之意,把他远远的贬到这里,而陵王对皇上一直怀恨在心,偏偏雷公镇有这么个传说,说我是皇上的亲骨肉,所以陵王想杀我,一,泄恨,二,削弱皇上的力量,为他的将来做打算。”
善宝认真听着:“你的意思,陵王仍旧想谋反?”
祖公略眼睛望去浩渺的远方:“长青山仙人洞里有人私藏大量的兵器,被我无意发现,你想想,雷公镇都是挖参伐木打渔的平头百姓,谁私藏那么多兵器作何,除了陵王不会是旁人。”
善宝听得害怕:“我看你平时与陵王很好的。”
祖公略笑了:“假象,他知我知,彼此都在演戏。”
善宝虽然聪明,却涉世未深,听祖公略说他与陵王的交往如此,感叹改朝换代的总是男人而不是女人,是因为他们比女人更奸诈更隐忍,问:“你准备揭发陵王么?”
祖公略摇头。
善宝表示不懂:“他可是反贼。”
祖公略怅然而叹,看善宝笑笑,却道:”你只需记住,以后无论陵王怎么邀请你去做客,你千万拒绝。“
善宝表示不可能:“我与他没有仇。”
祖公略语重心长道:“我怕他用你来威胁我。”
善宝呆呆的看着他。
祖公略道:“我的意思,你是祖家大当家,而我,是祖家二少爷。”
善宝突然把鹤氅摔给他,气呼呼的跑去上了车。
136章 我们和离吧
春夜,总是让人缱绻而不想睡,懒在炕上闲聊的,话不投机独处的,自诩清高的乔姨娘宁愿对着月也不想对着人,此时她于新月下幽幽而立,低吟着——
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
结妾独守志,结君早归意。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
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
分明是一厢情愿的幽情,总像是两情相悦的相思,以此而打发大把大把的闲得就要发霉的时光。
吟咏完,新月无语,她低声一叹,微风起,吹凉了衣襟,亦吹凉了心事。
琐儿站在她身后,轻声劝着:“夫人还是回房罢。”
乔姨娘苦笑道:“房内房外,无有分别。”
房内她是一个,房外她亦是自己,青春未老,容颜依旧,却日复一日的荒废了,若祖百寿生龙活虎的,好歹那也是个男人,纵使她不喜欢,也还是像个家,而如今祖家成了那善小娘的,整个祖家人都似乎成了善小娘的,她或是借酒或是借药,浇不尽愁绪却平添了愁绪,寄情诗画又苦无知音,诗画乃为雅物,她觉着若不是对着祖公略那样的风雅之士,而是对着祖百寿那样的庸俗之人,无异于焚琴煮鹤,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孤芳自赏,自赏诗画。
新月躲进了浮云,乔姨娘面上暗了下来,轻声问琐儿:“听说今晚二少奶奶身边的那个芬芳被送到二少爷房里了?”
琐儿嗯了声:“是了,还是二少奶奶亲自送去的,趁着二少爷不在家,芬芳打扮的像新婚,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笑呢,她主子倒还没圆房,她算怎么档子事。”
新月钻出浮云,照见乔姨娘凉冰冰的一张脸,她疲惫道:“给我熬些养神汤来。”
琐儿有心劝她,这物事早晚害了她,可是晓得劝也是白劝,唯有听之任之了。
哄乔姨娘回了房,琐儿便端着个小银铫子去了厨房,刚好遇到给祖公略做夜宵的琉璃,姊妹俩亲亲热热的说起了话,琐儿问琉璃:“听说二少奶奶身边的芬芳今晚被送去你们那了。”
琉璃正把一撮素拌小菜往小碟子里盛,点头:“在房里呆坐呢,还不知二少爷回来会是怎么个情形,我这有些担心呢。”
琐儿笑道:“今晚的新娘子又不是你,你担心什么?着急嫁人了?你可是把猛子让给我了。”
琉璃啐了她一口:“是你着急嫁人才是,猛子又不是我儿子,他的事我做不得主。”
琐儿急了,一把拽过琉璃,三分认真三分玩笑道:“猛子与你可是一家人,都在二少爷房里,他一准听你的话,你不帮我,难不成我巴巴的去找他,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
琉璃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当初自己许了这个诺言给琐儿,无奈道:“等下我见了他就说,这下你满意了。”
琐儿抿嘴笑了。
琉璃心事重重的做好了夜宵,一层层的放在食盒里,然后提着往回走,一路遇到很多人,人家同她打招呼她都神情恍惚,回了家进了房,瞧见芬芳仍旧规规矩矩的端坐在炕上,她道:“芳姑娘,你坐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我这给二少爷做了夜宵,捡些给你吃罢。”
芬芳忙摆摆手:“我不饿,不吃。”她是怕弄花了妆。
于是继续枯坐的等,好歹等到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琉璃吩咐房里的丫头:“二少爷回来了。”
这是告诉大家准备伺候,于是洗手巾的洗手巾,拿鞋的拿鞋,房里一片忙。
芬芳的心快跳出嗓子眼了,双手紧紧抠在一起,听见琉璃打起帘子唤了声“二少爷”,她感觉自己都不能呼吸了,腿哆哆嗦嗦,仿佛冷的不行。
进来的祖公略猛然看见她在炕上坐着,愣了愣,回头去看琉璃。
琉璃忙道:“二少奶奶说,今个是黄道吉日,所以把芳姑娘送过来。”
文婉仪说过已经把芬芳指给他做了通房丫头,祖公略明确反对,然而文婉仪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就像在祖公略去了京城应试她把自己嫁过来一样,独断专行,专横跋扈,这,让祖公略不胜其烦,此时定定的看了看芬芳,然后缓缓走过去挨着芬芳坐了,偏头看着人家耐人寻味的笑,直把芬芳笑得毛愣愣的赶紧垂下头去。
琉璃忙喊房里的其他丫头退下,不料祖公略却道:“送芳姑娘回去。”
琉璃愣愣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芬芳下了炕跪在祖公略面前道:“小姐让奴婢来伺候二少爷,奴婢不能回去。”
祖公略顺手拿起炕几上的那本《三十六策》,边翻边道:“你回去,让你家小姐来。”
芬芳跪着不起,低垂着脑袋,羞涩道:“小姐她身子不济,躺了有几天呢,怕是,怕是不能伺候二少爷您。”
祖公略看到《美人计》这一页时,啪的将书扣在炕几上,看去琉璃。
琉璃领会,过去搀起芬芳道:“姑娘还是回去罢,二少爷从外面忙了一天回来甚是疲累,再说这事太突然。”
芬芳偷偷觑了眼祖公略,见他冷着脸,不敢再多言,唯有悻悻然的回了去,把祖公略说的禀报给了文婉仪,满嘴醋味的恭喜道:“今儿哪里是奴婢的大喜日子,分明是小姐你的大喜日子。”
文婉仪太了解祖公略的脾气,晓得他让自己去绝对不会是想圆房,怕只怕他责怪自己收了芬芳做通房,所以骂芬芳:“小蹄子,连我的醋都吃,我若不是真心为你好,何必背着公略把你收做通房,今晚又何必把你送过去。”
芬芳嘴上老实心里恨得不行,想文婉仪根本就是晓得祖公略不会接纳自己,方把自己收了什么通房,只不过混了个虚名,若真心想让自己成为祖家的女主子,不如指给其他几位少爷,好歹那些都是正常的男人,这个二少爷,古里古怪,与个继母出双入对,却对文婉仪束之高阁。
她胡乱猜测,文婉仪却心知肚明,一气,不免又咳嗽几声,喊了水灵陪着自己,往祖公略这里而来,进了大门入了二门,心里打鼓,不知他会怎样的大发雷霆,等门口的阿钿禀报进去,琉璃出来引着她进去,她想着该怎样应对,见了祖公略故作糊涂道:“公略,这么晚你找我。”
祖公略已经换了居家而穿的简便衣裳,盘腿坐在炕上自斟自饮,也不去看文婉仪,只道:“我几番劝你回去你都不肯,此事耽搁太久,我想了想,我们还是和离罢。”
他语气淡淡,声音轻轻,文婉仪却仿佛被兜头打了一棒,身子晃了晃,只是痛却没有惊,她曾想过祖公略最后会如此,甚至想过祖公略从京城回来得知她嫁进了祖家便要和离,她甚至觉得已经拖了太久,而今晚她似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她本能的反应是:“我绝不和离。”
祖公略拈着玲珑盏晃了晃,里面是来自西域的琥珀色美酒,他一饮而尽,然后兀自盯着酒盏道:“那我只好给你一封休书了。”
文婉仪见他一副决绝之色,当真怕了,奔过去跪在他面前的脚踏上,抓着他的衣裳哀泣道:“你不能这样对我。”
祖公略侧头来看她,看了良久,叹口气,为她擦掉眼角的泪,俯身捞了起来,拉到自己对面坐了,刚刚一贯凌厉的文婉仪变得柔弱无助,让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的文婉仪经常围着他转,虽然仍旧是大小姐脾气,也还是时有乖巧可爱,一旦遇到委屈之事,她就这样拉着自己求助。
他凝重道:“你我之事也不能完全怪你,若当初我的态度再强硬些,或许就不会有婚约,亦或许早就把婚退了,当初爹他背着我同文伯伯给我们定了婚,后来又背着我把你娶进了门,他之所以能这么做,就是觉得我会无可奈何的接受,我曾经太……”
想说“太纵容他了”,明白不妥,咽下半截话去,道:“可是我一直当你是妹妹。”
文婉仪晃着脑袋:“可我一直当你是最爱之人。”
祖公略清浅一笑,神色沉重道:“你的爱,我承受不起。”
文婉仪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承受得起,我愿为你付出一切,甚至性命。”
祖公略立即道:“既然你肯为我付出一切乃至性命,那就同我和离罢。”
文婉仪怔住,觉着自己像是落入了他的圈套,突然恼怒:“除了这个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和离。”
转眼她又变得暴虐,祖公略厌烦的掰开她的手,一壁自斟自饮,一壁道:“我一直觉着我们之间的事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所以想过不如就这样罢,可是你太让我失望。”
文婉仪见他有松口的意思,忙道:“我没有做对不住你的事。”
祖公略指间把玩着玲珑盏,目光飘去文婉仪,眼底是冰冻三尺的冷:“善宝呢,你收买朱老六去衙门告发她,你指使屠夫郑大杀过她,你通知胡海蛟在上元节来抢过她,你做了太多对不住善宝的事,你于心无愧么。”
他戳穿文婉仪诸般加害善宝之事,非但没让文婉仪羞惭惊骇,还让她暴怒:“你左一口善宝右一口善宝,善宝是你继母,我知道你心里根本没认这个继母,你甚至与你的继母勾勾搭搭不明不白。”
若面前的是个男人,祖公略必然一巴掌扇过去,他也不想同她争吵,厌烦的闭上眼睛,喊道:“琉璃,笔墨伺候。”
文婉仪明白笔墨伺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要写休书了,见琉璃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文婉仪赶紧道:“琉璃你出去,我与二少爷有话说。”
琉璃进退维谷,不知该听谁的吩咐。
祖公略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琉璃转头打起帘子走了。
文婉仪不得不妥协,仍旧哀求祖公略,并发誓此后对善宝恭恭敬敬,只想留在祖家做他祖公略的夫人,哪怕是个虚名。
祖公略饮净琥珀美酒,疲乏的推开玲珑盏道:“你这是何苦。”
文婉仪斩钉截铁:“我愿意。”
祖公略摇头:“可我不愿意,亲,是你与爹他定的,拜堂,是你与公望拜的,抱歉,我不能接受你这样莫名其妙而来的夫人。”
文婉仪见他铁了心般,晓得自己再哀求亦是无用,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于是道:“我爹病重,从春上熬到现在已经不易,若我们和离,他那样喜欢你,我怕他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若你执意不接受我,能不能等爹他病情稍微好转。”
其实,祖公略明明白白这是文婉仪的缓兵之计,可他更明白文婉仪的个性,她不肯走,给她一纸休书也无用,这一生被她缠上算自己的命劫,慢慢想个完全之策罢,点了头,只令她以后再不可为难善宝,否则给她的就不仅仅是休书,他说他不打女人,但他敢杀女人。
文婉仪晓得他说得出做得到,气得五脏六腑都痛,也不得不忍了下来。
祖公略再不看她一眼,随后挥手让她去了,屋里静了下来,琉璃忧心的躲在帘子处。
他突然觉着屋里闷的很,索性出了房随便的走,一走就走到了抱厦,仿佛这脚只认得这条路。
新月如钩,清辉弱弱,倒是各处悬着的那一盏盏的纱灯更亮些,抱厦连着上房,庭中有一水池,植着睡莲,眼下还没有萌发,花草匠人已经给水池蓄满了水,凉凉的气息扑过来,让人神之一震。
他于那架凌霄花后面站着,左边是上房,右边是抱厦,想往上房去,却听有人说话,循声看见是锦瑟送祖公望从抱厦出来,锦瑟匆匆道了句“四少爷你慢走”便转身回了房,而祖公望没有走,在门口徘徊,时而望望窗户。
祖公略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于这个弟弟他是非常了解的,府里太多的女人与他扯不清,有心开导几句,觉着时机不对,于是掉头往上房而来。
自从明珠把有孕之事说出来,基本就是在自己屋子养着身子,上房的事她交代蔷薇待管着,所以祖公略一到,蔷薇便迎了过来,屈膝道了万福。
祖公略直身而过,来到房里,来到祖百寿的炕前,然后屏退所有婢女,瞧着睡眠似的祖百寿道:“我一直都知道,你费尽心机的娶了善宝是为了我。”
灯花噼啪炸开,他忽然发现祖百寿的眼皮动了动。
137章 演了出双簧
祖百寿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阵子,偶尔睁眼看看,却口不能言,即便如此祖家人还是非常高兴,觉着这是个好预兆。
善宝却想,谁知道祖百寿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呢。
客院的重建也进行了一阵子,抱厦前那一树杏花绽放的时候,客院已经梁上墙瓦上房,诸多工匠夜以继日,负责此项差事的祖公望也撇下书本披星戴月的看管着,李姨娘正到处吹嘘儿子多么本事的时候,客院新建的用来堆放杂物的角房轰隆一声倒了,众人相继奔去看,然后矛头直指祖公望,说他监管不利的有,说他克扣客院重建的钱偷工减料者有,端坐在抱厦的善宝却不慌不忙。
李青昭忍不住道:“房子倒了,你怎么不着急。”
善宝正一笔一笔的记账,头也不抬道:“有无人员伤亡?”
李青昭摇头:“没听说。”
善宝复问:“倒的可是不起眼的角房?”
李青昭点头:“是了。”
善宝将笔置放在笔架上,眼睛看着账簿,上面是客院重建后的所有支出,不知她说的是账簿上的事还是房子倒塌的事,只道:“如此甚好。”
李青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房子倒了还好?”
善宝招手让锦瑟添茶,笑道:“倒的不是费时费力费银子的正房,难道不好么?没有工匠乃至家人伤亡,难道不好么?”
李青昭琢磨下:“是这么个理。”
善宝呷了口茶,心意满满:“此事值得庆祝,今晚在花厅摆酒。”
李青昭又不明白了:“倒了个房子摆酒庆祝,不用罢?”
善宝笑的诡秘:“一定用。”
对于这个古灵精怪的表妹,李青昭觉着她必然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善宝说到做到,当晚就在花厅设了席面,请来祖家各位男女主子还有管家老郝。
夜风撩人,花香袭人,美酒醉人,俏婢勾人,此事当事人祖公望被他老娘一顿臭骂之后,竟然破罐子破摔的关起门来与房内的丫头们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婢女捉到他就可以免费亲他,他捉到婢女就要听他朗诵十遍《长歌行》,听说善宝要他去花厅赴宴方害怕起来。
大丫鬟玫瑰却道:“横竖你是祖家四少爷,大奶奶难不成能把你吃了。”
祖公望素来耳根子软,玫瑰一说他底气就足了,带着一干婢女往花厅而来,半路被李姨娘截住,指着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四少爷这个时候还不想辙自救,难不成还期望大奶奶能放过你,倒了房子啊,其一这是不吉利,其二耗费那么多木石那么多工匠,建起来的房子倒了,你这是多大的责任。”
玫瑰袒护主子,道:“姨娘少说几句罢,四少爷这里正烦呢。”
李姨娘朝玫瑰啐了口:“二少爷都尊我为二娘,你个贱人称我为二夫人会死么。”
玫瑰无端被骂,气的扭过身子抹眼泪,祖公望递给她一块熏的喷香的帕子,又对他老娘气道:“当初是你要我领这个差事的,我根本没有兴趣,如今出了事你就知道骂。”
祖家五个少爷,最无用的就是自己儿子,李姨娘一口接一口的叹气,想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废物,可也只有这么个儿子,不得不替他周全一切,于是献计道:“骂你的人都是为你好,成日的哄你开心怕是对你有所图谋,此后多与二少爷那样的人接触,少与这些狐媚子疯疯闹闹。”
玫瑰晓得是骂她,丢下祖公望的帕子哭着跑了。
祖公望想去追,李姨娘一把拽住他:“你赶紧去求大奶奶网开一面,大奶奶毕竟年纪轻心肠好面子薄,你一求她,她一准能饶过你,说不定还能替你想个万全之策,毕竟现在祖家她是大当家,她开了口谁也不敢反对,不然就等着大家伙笑话你吧,特别是你那几个兄弟,恨你不死的心都有。”
祖公望垂头想想,觉着老娘说的在理,于是厚着脸皮来到抱厦,刚好善宝出来想去花厅,他见了善宝噗通跪倒在地,倒把善宝吓了跳。
“四少爷这是怎么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说跪就跪。”善宝让锦瑟过去搀扶起祖公望。
祖公望带着哭腔道:“房子倒了,非我存心故意,还请小娘饶我这一遭,咱们家,大哥的娘是爹的原配夫人,大哥他是长子,受人尊重,二哥的娘也是正室夫人,而二哥从祖家到整个雷公镇甚至京城都威名赫赫,三哥脾气大一般人不敢惹他,五弟生来有人缘个个喜欢他,独独我,庶出,还有那么个到处搬弄是非惹人生厌的娘,自己又手无缚鸡之力,读书又考不上功名,经商又不懂,好歹领了客院重建的差事,眼下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小娘若不救我,我此后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他说的至情至理,最后还抹起了眼泪。
善宝其实料到他会来找自己,或许他想不到这一桩,但他娘能想到,他来了最好,也就落入了自己谋划好的套子,最初答应让他领这么个差事,是不想得罪李姨娘和文婉仪,但清楚他不行,明面上是他管着事,暗地里都是善宝和祖公略照应着,所以善宝便想借此机会拿掉他,不怕别个,怕他听信李姨娘的话,继续克扣重建客院的款项,之前克扣的,权当是花钱为他买个教训,好歹这个四少爷心地不坏。
善宝道:“让我帮你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主动卸下这个差事,这也叫引咎责己。”
祖公望哪有不答应之理,两下说好,善宝又教授了他几句,然后分前后脚的往花厅而来。
花厅周遭遍植杏树,一树树开得正热闹,更热闹的是花厅,倒了房子摆酒庆贺,大家感觉善小娘太不可思议,心直口快的祖公道甚至嚷着:“倒了房子她摆酒庆贺,若是咱爹死了她会不会唱大戏放爆竹?”
祖公远耷拉着硕大的头颅懒懒的坐在椅子上,听三弟这样说忙呵责他:“爹大好了,不要胡说八道。”
祖百富悠闲的品着茶,瞅瞅躲在角落垂头丧气的祖公望,他心里暗自佩服夫人窦氏神机妙算,当初让他唆使李姨娘给祖公望谋了这个差事,就是晓得祖公望不堪重用,必然会惹出事端来,事越大越好,越大那善小娘越疲于应付,或许还有她应付不了的时候,然后自己坐收渔利,一点点的,把挡在前面的绊脚石都搬除,祖家就是他这二房的。
但眼下祖百富搞不清善宝为何要宴请众人,心里隐隐有些不祥,想从其他人处旁敲侧击打听下,却见善宝由李青昭和几个婢女陪着走进了花厅,祖百富学乖了,忙起身迎上口尊大嫂,善宝嗯了声过去首位坐了,然后吩咐:“开饭罢。”
婢女们鱼贯而入,一盘盘的珍馐美味上了桌,一坛坛的老酒陈酿倒进了杯,一个个的男女主子入了席,还是祖公道耐不住好奇,问善宝:“倒了房子不是天灾亦是人祸,摆酒庆贺,你是觉着咱祖家还不够倒霉么。”
祖公略不在,祖公卿见无人保护善宝,他一拉祖公道:“三哥,你怎么能这样对小娘说话。”
祖公道眼珠子一瞪:“你让大家说说,先是爹出了事,后来客院一把火烧了干净,现在重建无缘无故房子倒了,不去找法师找风水先生看看,却在这里大吃大喝的庆贺,你是觉着这房子倒的好呢,还是觉着咱祖家人都是傻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响应,祖公道这番话也实在是祖公卿心里疑惑的,所以看去善宝,希望她能给做个合理的解释。
祖百富口中默念一二三,希望善宝无言以对,然后大家对她口诛笔伐。
善宝镇定自若的给李青昭夹了只鸡腿,道:“你最近都瘦了,好好补补。”
李青昭摸摸自己肥嘟嘟的面颊,天天吃烧鸡,老冯家烧鸡店为此还送给她一副荣誉顾客的匾额,怎么就瘦了?忽然觉着不对,表妹很少这样讨好自己,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观眼下的情势,大概表妹是怕祖家人群起而攻之,要自己帮她打架,环顾一番,个个面目狰狞,单单那个祖公道自己都打不过,于是忙将鸡腿还给善宝,道:“我最近在减肥。”
善宝也很少见李青昭不肯吃肉,好奇的问:“你为何减肥?”
李青昭想啊想,想出个理由:“春游啊。”
提及春游,善宝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李青昭与书生相约春游见面,那厮见她掉头就跑,最后自卖自身到公子馆也不肯与李青昭相好,于是问:“你这次约谁?”
李青昭本就是借口,哪里有约了谁,可是谎话开了头必然要圆下去,想啊想,想出个人来:“公略啊。”
因为祖公略不在,她方敢用来撒谎。
善宝听说祖公略今晚被乔姨娘找去商量事了,猜不透他们商量什么,但明白李青昭是用祖公略打掩护,也不戳穿她,感觉吊足了那些人的胃口,见大家大眼小眼的都等着自己做解释,又呷了口酒,有些辣,复吃了口菜压了压,方道:“倒的房子不是天灾更不是人祸,而是我让人推倒的。”
众人具是呆若木鸡。
她视而不见,继续道:“前几日河间府容家捎来书信,容小姐要过来做客。”
大家一片哗然,并纷纷看去祖公卿,因为祖公卿与容小姐并未成亲,她来夫家做客实在难避男女授受不亲之嫌。
善宝不理众人的好奇,接着道:“因为容小姐是女眷,与五少爷还未成亲,来咱家里住多有不便,我想把她安置在客院,正因为她住在家里不方便,我想在角房那里建个花园,这样容小姐闷了可以去花园走走,不用来正院。”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祖百富闷头吃着茶,当然不信是善宝故意推倒的房子,他已经问过在客院打更的更夫,三更半夜,无缘无故,房子轰然而倒,当时把更夫吓得七魂飞出六魄,所以非常深刻,祖百富明白这是善宝撒谎,恐不是为了祖公望而是为了她自己,暗道这个善小娘非同一般,自己想用祖公望来打击她一下,却让她寻了这么个理由躲了过去,看了看祖公卿,淡淡道:“容小姐来了,索性给他们成亲罢。”
祖公卿豁然而起大声反对。
祖公道鼻子里哼了声:“容家女儿这是等不及了么,自己送上门来。”
他夫人方氏偷偷拽了下他的衣裳,示意他不要乱讲,然后偷着瞄了眼祖公卿。
对于容小姐要来做客的事,祖公卿已经听善宝提及,他甚至做好了离家出走的准备,孰料珊瑚却道:“五少爷你这个时候走了,别人必定觉着你是因为奴婢,奴婢成了众矢之的,以何颜面留在祖家。”
祖公卿之所以没走,是为了珊瑚,但他打定主意不会娶容小姐,听说善宝把容小姐安排在客院住,他是一百个赞成,这样就不至于与容小姐低头不见抬头见了,于是道:“小娘如此安排,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祖公道却仍有异议:“即便房子是小娘你故意推倒的,公望可是监管着客院重建,为何这事他不知道?难不成他就是个摆设。”
祖公望小声嘀咕:“我本儒生,读书求功名,盖房建院我哪里懂。”
祖百富狡诈一笑:“你不懂,那些木石谁采办回来的?那些匠人谁找回来的?”
祖公望按照善宝之前教授的,道:“小娘,是小娘她采办的木石找的匠人。”
祖公道哈哈大笑:“果然你就是个废物。”
李姨娘见儿子被逼到墙角旮旯去蹲着,舐犊情深,过去道:“趁着这个机会,四少爷就把这差事辞了罢,回去继续寒窗苦读,早晚出人头地。”
祖公望点头:“我正有此意。”
说着便转向善宝,言说自己不懂建房之事,想辞了差事。
计划之内的事,善宝也就轻松答应下来。
事情解决,各怀心事,信的不信的都继续吃酒,祖百富推说身上不舒坦,回了自己家里,见到夫人窦氏,把方才花厅发生的一切细细说给她听。
窦氏感慨道:“这个善小娘果然不一般,怕是同公望演了出双簧,她用了一箭双雕之计,成功夺回了客院重建这个美差,又让公望母子念她的好,这善小娘可真是修行千年的狐狸。”
她家里愤愤的骂着,而那千年修行的狐狸正与表姐啃着鸡腿,商量改天春游的事呢。
此时阿玖进来禀报:“大奶奶,有位禧安郡主要见您。”
禧安?还郡主?善宝愣愣的,自己没这么个亲戚或朋友。
138章 我睡觉不良习惯太多
一路分花拂叶,善宝刚到花厅门口,从里面急急的走出位绯色衣裙的姑娘,面对面而站,彼此端量。
“你就是善宝?”
“你就是禧安郡主?”
“是我。”
“是我。”
两个人几乎同时这样问这样答,然后请进花厅,分宾主落座,善宝刚挨到花梨木椅子,禧安郡主豁然而起,道:“我要找祖公略,但他不在家,我想你知道他去哪了。”
原来如此,善宝如梦方醒,见禧安郡主年纪与自己相仿,身量略矮,虽然穿戴就是普通闺秀,但眉眼间的那种贵气,行止间的那种骄气,彰显着她来自贵族门庭,模样倒有几分像乔姨娘,不算十分美貌,但五官恰到好处,看着舒服。
“抱歉,二少爷从来去哪都不会事先告诉我。”善宝不知祖公略可有从乔姨娘那里回来。
禧安郡主失落的嘟着嘴:“那好吧,我明日再来。”
说着想走,善宝起身相送,习惯的一番客气:“郡主一个人来的么?黑灯瞎火的,不如住下罢。”
禧安郡主回眸一笑:“好啊。”
善宝脸色一僵:“忽然想起客院还在重建中,实在没有多余的房间。”
禧安郡主满不在乎的:“我可以与你住一起,我们两个好像差不多大。”
善宝推道:“这,不好吧,我睡觉不良习惯太多,比如磨牙、踹被、梦游……”
没等胡诌完全,禧安郡主过来挽住她的胳膊:“真是同道中人。”
善宝:“啊!”
禧安郡主指着锦瑟道:“你去前面让我的人都回陵王府罢。”
等锦瑟去了前面,就见偌大的院子里黑压压的排着足有几十个佩刀的护卫,护卫中间置放着一顶四人抬的装饰华美的大轿,大轿两边规规矩矩的立着七八个侍女,侍女手中各提着写有陵王府字样的纱灯。
锦瑟传达了禧安郡主的令,那些护卫、轿夫、侍女便纷纷转身退了出去,却也没走,而是在祖家大门口守着。
善宝听说之后,对禧安郡主道:“你看,你住在陵王家里,你夜不归宿,王爷会着急的。”
禧安郡主大大方方的往炕上坐了,然后让阿玖给她倒茶,又让阿珂给她捶腿,还让含笑给她脱鞋,还让锦瑟给她拿些糕点来吃,房里的婢女逐个指使完,忽然想起脸没洗,于是让善宝给她拧条热手巾来。
善宝非但没去给她拧手巾,还去炕上坐了,道:“郡主倒是真随和,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禧安郡主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点头:“谢谢夸赞。”
善宝差点被自己呼吸噎住,重复道:“你夜不归宿,王爷千岁会着急的。”
禧安郡主接过阿玖端来的茶,抿了口,随即吐了出来,皱着眉:“这茶存放多久了,好难吃。”然后把茶杯放在身边的炕几上。
阿玖吓得垂下脑袋。
善宝实在忍无可忍了,冷冷道:“雷公镇是小地方,祖家是小门小户,实在不是郡主你这样的金枝玉叶该来的,还是请郡主回去罢。”
禧安郡主觉出善宝的不悦,忙道:“茶还是可以的,大概是泡茶的水不好。”说完重新拿起炕几上的茶大口的吃了起来。
没见过这么油滑的姑娘家,善宝不得不重复方才那句话:“王爷会着急的。”
禧安郡主总算接了她的话,摇头:“十七叔不会着急,他今晚有事出去了不在府里,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善宝无奈道:“可是你带来的那些护卫侍女,你不回去,王爷会为他们是问。”
禧安郡主撇着小嘴:“我陈王府的人,十七叔管不到。”
善宝这才明白,她带来的那些人不是陵王府的人,但关于她爹陈王知之甚少,忽然想起一事:“还没请教郡主府上何处?”
禧安郡主边吃着茶点边道:“我叫月照,禧安是封号,我有六个哥哥,我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很疼爱我的,我十九岁了,我爹要把我许给镇边将军的儿子,我不同意,所以先是从家偷着跑到京城太后那里告状,太后偏着我爹,所以我又跑了出来,到了十七叔这里他还是偏着我爹,在京城时我见过祖公略,没办法我只好来找他。”
自己问了一句,她说了一大段,真是个天真的姑娘,善宝听说她是来找祖公略收留她,暗想这事要是被文婉仪知道可就有热闹看了,见她吃着喝着,俨然在自己家里一般的自在,实在不好意思再赶她,唯有道:“二少爷要收留你,也得问问二少奶奶,总归他们是夫妻。”
禧安郡主刚把糕点放进嘴里,复又吐了出来,接着爬过去来在善宝身边,吃惊道:“祖公略成亲了?他怎么成亲了?”
善宝感觉这个郡主快哭了,叹口气道:“他再不成亲他都老了。”
一时间谁都不再说话,禧安郡主一点点的掰着手中的糕点,渣子哗哗的掉落炕上,最后祸害完了手中的糕点,便撕扯炕上的大坐褥,锦瑟亲手给善宝绣的这条大坐褥,上面花团锦簇,此时被禧安郡主那尖尖的指甲划来划去,善宝很是心疼,悄悄的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放到她手中,然后就听咯吱咯吱指甲划着鞋底的声音刺耳。
她的神情是自己曾经的神情,她的心情亦或是自己曾经的心情,善宝稍稍有些同情她,想好言劝她几句:“郡主啊……”
禧安郡主忙道:“你可以叫我月照。”
善宝小声嘀咕着:“咱俩没那么熟。”续道:“我想祖公略他不会收留你的,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传出去不好听。”
禧安郡主抬眼瞥了她一下:“传出去的是你与祖公略如何如何相好的话。”
善宝兀然而愣……夺过禧安郡主手中的鞋子穿上,下了炕,吩咐锦瑟等人:“谁都不许跟着。”然后独自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满庭清辉,信步而行,褶云纱的裙子窸窸窣窣擦着脚面,更有布谷催春回荡夜空,好个良宵美景,坏的是心情,一路胡思乱想一路走,不自觉的竟然走到了芍药圃,小圃外面围着一丛迎春花,此时花期已过,密密匝匝的都是叶子,而迎春更外,是几株高大的梧桐,枝叶疏疏,她见那月亮正钩挂在枝头,忽然想起一首词——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
捡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心里默诵方罢,黯然销魂,忽听有人却在吟咏,听仔细了正是自己想的这一首,循声去看,见是乔姨娘,而乔姨娘对面站着的是祖公略。
139章 一妻一妾是不是少了
感谢‘洁雅塑料家居用品’赠送香囊!
********
儿童不宜,善宝转身想走,却听乔姨娘极其哀怨道:“我也才比你长一岁而已。”
善宝忙跑去层层叠叠的迎春之后躲起来,不是想偷听,是怕对方看见尴尬,乔姨娘的话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善宝的心咚咚狂跳,屏息静气的等着祖公略的回复,这个,或许是她更为关心的。
等了半晌那里没动静,她把脑袋伸出迎春花丛去看,却不见了乔姨娘的踪影,嘀咕道:“一场好戏没看到。”
“那可真是可惜了。”祖公略的声音响起。
她猛然转头去看,那厮竟然负手昂头的站在她背后,她讪讪的笑着,忙不迭的转换话题:“那个,有个禧安郡主来拜访你,在我那里住下了,那姑娘不错,大眼睛双眼皮,樱桃小口柳叶眉,为人也大方得体,主要是她对你一往情深,从京城追到这里,糟糕的是你已经娶了文婉仪,按说一妻一妾也不多,主要是文婉仪是堂堂的木帮女少东,而这个禧安郡主还是皇亲国戚,听说她爹陈王很厉害的,皇上都礼让三分,所以她们两个谁做妻谁做妾,横竖你自己掂掇,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禧安郡主的事祖公略已经听猛子禀报给了他,善宝一段口是心非的话,他笑道:“男人需要三妻四妾,一妻一妾是不是少了。”
善宝才迈出一步,突然转回来咬牙切齿道:“一妻一妾委实少了点,不如我把我表姐也嫁给你罢,她可是对你情有独钟,还有朱英姿,她好像在暗恋你,昨儿来找我,赖着不走到天黑你也没出现,她非常失望,还有东街的张寡妇,就是被老鹞子玷污的那个,秋大人都说错不在她,不如你一并收了吧,还有芬芳,不是你的通房丫头吗,还有……”
祖公略突然哈哈大笑,丢下一句“我先去看看郡主”便大步而去。
善宝继续举头望月,忽然好冷,双臂抱住自己,竟不知该往何处去,抱厦被禧安郡主霸占了,等下见了祖公略还不得又搂又抱,儿童不宜,几个姨娘处不能去,几个少爷处不敢去,忽然想起李青昭来,于是往李青昭的住处而来。
本是在抱厦附近,但从这里走就远了些,倒也不急,边走边赏月,过了一段依着地势修建的高高低低的游廊,又穿过了通往紫竹苑的月亮门,从面前那一簇蔷薇架旁绕过去,再走几步就到了。
等她提着裙子往蔷薇架旁走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热辣辣的气息落在她的耳边,直觉告诉她这是个男人,她顿时大惊,回头去看,却被对方将脑袋扮过去,她想高喊,对方竟然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拖着她往蔷薇架下而去,入了蔷薇架,里面黑咕隆咚,那人就把她按在地上,她拼劲全力的挣扎,怎奈对方力气太大,万般无奈她反手一抓,抓住那人的脖子,使劲抠了下去,尖尖的指甲抠进对方肉里,那人沉闷的叫了下,松开她逃走了。
她随后追了出去,对方跑的太快,只看见一条黑影。
风拂来,吹得她瑟瑟发抖,或许不是冷,而是怕,她慢慢慢慢的坐了下去,坐在地上无声的哭,双手抱着膝头。
不知坐了多久,感觉凉气浸入心底,冷的直哆嗦,最后回了抱厦。
抱厦内,禧安郡主已经熟睡,她也不洗漱,也不宽衣,挨着躺下去,禧安郡主翻了下身,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猛地坐起,想反手打回去,却见对方睡得香甜,应是无意之举。
她索性下了炕,再次走出去,背靠着庭中一树杏花站着,忽然热辣辣的吐息又落在耳畔,她悚然一惊,杯弓蛇影的一巴掌打过去,那人没有躲,月色下是清冽干净的目光。
“怎么,是你?”
“那应该是谁?”
祖公略的嘴角有一丝丝的血,可见她方才是拼劲了全力。
“发生了什么?”祖公略关切的问。
善宝突然有些委屈,泪光点点,恍惚中祖公略又变成了胡子男,这是她身心共有的依靠,动情处,她方想扑在他怀里,猛然看见祖公略脖子上有几道血痕,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蔷薇架下自己抓伤的那个人,伤处应该就是脖子上。
她惊恐的瞪着祖公略,良久,慢慢后退,然后跑进抱厦,咚的将房门紧闭。
此后的日子里,她尽量躲着祖公略,无论参帮上的事还是商号上的事还是客院重建的事,若必须要与祖公略商量,她就让李青昭代为传达,而她明明白白的确定,祖公略不是胡子男,长青山两夜,胡子男对她都是以礼相待的。
石榴开花的时候,客院已经重建完工,老郝说需要燃放爆竹庆祝下,更需要她与祖公略去客院看看,那么多屋子,何处该做什么用途都需要她来定夺,并且还有些地方需要挂匾需要题字。
她蹙眉问:“二少爷去吗?”
老郝垂手道:“去啊,四少爷的字过于娟秀,题字,非二少爷莫属,一直都是这样呢。”
她犹豫不决:“我最近脚有些疼,这些事你与二少爷商量着办吧。”
老郝愣愣的嗯了声,看她指着脑袋说脚疼。
又躲过一次,她正暗自庆幸,阿玖进来禀报:“禧安郡主来了。”
禧安等于胡海蛟,都让她头疼,她推说身子不痛快,让阿玖替她挡驾。
绣着青竹的水纱门帘打起,禧安郡主自己跑了进来,仍旧是那句话:“我要见祖公略。”
善宝有些不耐烦了:“你要见祖公略便去找他,找我作何呢?”
禧安郡主道:“祖公略不肯见我。”
善宝很是无奈:“二少爷那么大个人了,他想不想见你那是他的事,我管不了。”
禧安郡主快哭的感觉:“你是她娘,你管得了。”
我才十八,他已经二十六,善宝愤愤然,气了一会子突然灵机一动,道:“你是郡主,你是皇亲国戚,你可以把祖公略宣去见你。”
禧安郡主认真想了想,是这么回事,欢喜的噔噔跑去炕上坐下,然后道:“善小娘,本郡主令你去把祖公略找来见我。”
善宝登时傻了眼,本想把祖公略支得远远的,却把他引到家里来了,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140章 齐王喜好美男
就在禧安郡主把善宝闹得烦不胜烦的时候,善宝把介绍给了文婉仪,后来听说文婉仪又吐了血,而禧安郡主无缘无故被猫抓伤,老老实实的呆在陵王府养伤,善宝得以安静下来。
五月节之后,天热了起来,参帮也热闹起来,等了一个冬天,有按耐不住的放山人拾掇拾掇便上了山,此时谓之放青草市,绿草浓密挖参相当困难,大多数帮伙还在等着,等到了六月,参籽鲜艳夺目容易发现,棒槌鸟时而鸣叫指引放山人,此时谓之放红榔头市,这是挖参的黄金季节,参帮各派几乎倾巢而出。
而这个时候善宝也最忙碌,山货栈等着鲜参下山,药房等着各种药材下山,还有南面来了新茶、绸缎、瓷器,而祖家皮货行的毛皮也源源不断的发往各地。
祖公略凡事必找善宝商量,善宝身为大当家没理由再躲,也就硬着头皮的与他继续出双入对。
这天善宝查了一晌午的帐方想歇着,上房的小丫头来报:“大奶奶,老爷咿咿呀呀似乎要说话的样子,您过去看看罢。”
祖百寿逐渐清醒,还能够用目光来表达他的想法,这又要说话了,善宝惴惴不安。
偏巧这个时候信使来了,已回到济南的善喜、赫氏写信给女儿,家中一切都好,当初他们连夜遣散家仆后奔逃,管家善梁不肯走,也就由前任宰相抓了去,受了些皮肉之苦,后来被个来路不明的贵人救出,那贵人还把已经被官府查封的善家宅邸弄了回来,现在善梁好好的,善家也好好的,善喜却左右打听不出贵人是谁。
一旁跟着看信的李青昭问善宝:“一般的,贵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善宝捏着信若有所思,听她问,答:“所谓贵人,就是很贵很贵的人。”
李青昭觉着这话很高深,大胆猜测:“是不是像皇上?”
善宝:“啊?”
李青昭言之凿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把他的土地给百姓耕种,然后让男百姓为他打仗卖命让女百姓为他养蚕织布,我觉着咱们家那个贵人早晚也会回来索取回报。”
善宝对于李青昭的这番理论很感兴趣:“可是咱们家没有人能打仗没有人会养蚕织布。”
李青昭目光沉沉的盯着善宝:“这正是我担心的,皇上还让某些女百姓陪他睡觉。”
善宝一副原来如此表情:“表姐你的因缘来了。”
李青昭惊讶:“为何是我,我觉着那贵人看上的是你。”
善宝狡黠一笑:“我成亲了。”说着想起上房的小丫头还在等着她的示下,于是道:“老爷咿咿呀呀想说话是好事,等下我还要去赴知县夫人的赏花会,所以改天去看老爷。”
小丫头躬身告退。
李青昭拉着她继续讨论贵人的事:“表妹,你说那个贵人是谁呢?他看上我哪里呢?我这么胖,文采不好,吃饭不少,睡觉打呼噜,穿衣服费布,他怎么就看上我了。”
善宝很想直言,方才自己只是个玩笑不可当真,但看着李青昭满满的幸福状,她又把话咽下去,做梦总是美好的,何必醒来。
因晚上是知县夫人,即秋煜老婆,即秋夫人举办的赏花会,善宝在邀请之列,所以她及早准备着,穿戴还在其次,准备着给秋夫人带个什么礼物,太贵重了有私相授受的嫌疑,太便宜了又怕显示不出自己的诚意,毕竟祖家再富有也是草民,而秋夫人的丈夫秋煜却是官,吃皇粮的,不可小觑。
集思广益,问了李青昭和锦瑟,李青昭觉着送一车烧鸡最实惠,锦瑟觉着送些针线最实际,善宝觉着自己问了等于没问。
斟酌再三没有决定下来,主要是不知秋夫人什么癖好,所谓宝剑赠英雄鲜花送美人,喜欢珠宝的你不能送布匹,喜欢书画的你不能送金银,善宝听闻当今皇上的十三弟齐王喜好美男,有人求他办事送去了美女,结果那几个美女沦为浣洗的擦地的倒夜壶的婢女,而那送礼之人被齐王拉进宾客的黑名单,从此不与往来。
所以善宝想了解清楚秋夫人的嗜好再送,问谁呢?阖府上下唯有祖公略神通广大,自己不想去,使李青昭去问,回来告诉她:“公略说送花。”
花?善宝愣住,须臾便大彻大悟似的,既然秋夫人开的是赏花会,那也就说明她最喜欢的是花,很是佩服祖公略的才智,只可惜……
既然决定送花,善宝就来到了后花园,一处接一处的看,不晓得送什么花好,满园子的花草在她感觉都不够新奇。
此时斜阳正烈,花草便被镀了层雾蒙蒙的金色,而园子里多水泽,金辉跳跃在水面上,粼粼的耀眼。
善宝同李青昭坐在水中的小桥上,锦瑟站在她身后,水生凉,善宝打了个冷战,锦瑟催促:“小姐还没想好么?”
李青昭快睡着的感觉,懒洋洋道:“表妹你太过认真了,我觉着那秋夫人开什么赏花会只是个幌子。”
善宝微一琢磨,猛然回头看她:“何以见得?”
李青昭指着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的西天道:“赏花为何不在白日,黑灯瞎火的能看见啥。”
善宝晃晃脑袋:“话也不能这么说,或许那秋夫人就喜欢灯下观花,若不是这样,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呢?”
李青昭不假思索道:“你喽,她想见你罢。”
言下之意,秋夫人差不多是翻版文婉仪,大概得知善宝与秋煜有交往,这位秋夫人打翻了醋坛子。
善宝不信,因为听说秋夫人宴请的不仅仅是她,大凡雷公镇的富贵人家的女人都被请到了,倘或秋夫人单单是想见她,不必如此兴师动众,这样做劳民伤财,不是秋煜那个清官的作风。
李青昭实在忍受不了她的磨磨唧唧,索性脱了鞋子,把脚伸到水里顽,水面植着睡莲,白色的花朵如凌波仙子伴着稀稀疏疏的菖蒲,李青昭蹬来蹬去,使得水波一漾一漾,睡莲便随着一摇一摆,善宝见了,醍醐灌顶般,指着睡莲道:“就送这个。”
141章 善小娘与开染坊的男人幽会
入夜,衙署后宅,灯火通明。
秋煜夫人,人称秋夫人是也,正于布置雅致清奇的庭院中陪着早来的宾客说话,宾客清一色女眷,且个个花枝招展,善宝到后,见满院的姹紫嫣红不是花而是花姑娘,看看自己的淡雅装束,很容易做到大隐隐于市,心满意足。
有秋家的管事嬷嬷过来引着一径到了秋夫人面前,为彼此做了介绍。
秋夫人目光迅疾的从善宝上下扫过,然后温婉一笑,赏花会还没正式开始,让管事嬷嬷带着善宝先坐着吃茶。
善宝见秋夫人二十五六岁光景,体态微丰,面容和善,行止端庄气度雍容,看一眼使人内心沉静,与儒雅的秋煜可真是般配。
李青昭却愤愤的:“祖公略成亲了,秋煜成亲了,好男人都成亲了。”
善宝嘘了声,示意她慎言,人多耳朵多,容易惹事端。
刚好旁边桌子的两位夫人在交谈,其中一个道:“听说这位秋夫人的爹是文英殿大学士,博学官又大。”
唬的李青昭忙佯低头装喝水,却不料把秋家婢女端来的漱口水当做茶水吞进肚里,惹来其他夫人小姐们的笑。
善宝拉着李青昭坐去角落,此处居于最后,光线又暗,且后面是座假山,夜里风凉,假山挡住了风,一切都刚刚好。
方坐罢,却听假山后面有两个秋家的婢女在闲聊,说来说去说到赏花会上:“听说夫人今晚是为了那个善小娘才办的赏花会。”
后个:“夫人真是抬举善小娘了。”
前个:“还不是因为老爷成日的夸善小娘好,听说老爷晚上梦呓喊出善小娘的名字,夫人气得三天没吃饭。”
后个:“今晚那个善小娘要倒霉了,谁不知道夫人厉害。”
前个:“嘘,当心隔墙有耳。”
隔着假山的善宝听得真真切切,按着额角,身心疲惫,不幸被李青昭言重,秋夫人果然是为了她才办的赏花会,善宝感慨女人的醋心如此强悍,为了她秋夫人不惜动用全雷公镇的女人作陪,真可谓大手笔,这作为怎么看都有点像文婉仪。
李青昭偷偷拉了下她:“表妹,鸿门宴啊,咱们逃罢。”
善宝倒起了好奇心,想看看那秋夫人如何对付自己。
这时前面桌子的一位夫人因为独处有些寂寞,回头问善宝:“敢问夫人名讳?”
善宝顿了顿,鉴于方才那两个秋家婢女说的话,自己的真名善宝诨名善小娘都不足为外人道也,于是道:“本人,李青昭。”
李青昭那里瞪大了眼睛。
那夫人自我介绍:“妾身,张钱氏,夫家开染坊的,平素来来往往的客人多,也就听到了很多,听说那善小娘与祖家二少爷眉来眼去,真是丢死人了。”
锦瑟方想发火,被善宝制止,然后道:“我也听说了,还听说那善小娘与个姓张的开染坊的男人偷着幽会。”
张钱氏面上一惊,底气不足的讪笑:“怎么可能。”
夜色加深,因花香而更显愔愔,善宝随手折了枚身边的花木叶子于手中把玩,一脸认真的看那张钱氏:“怎么不可能,善小娘年轻,又花容月貌,听说那姓张的开染坊的张什么氏长着一张鞋底子脸,眼小如豆,嘴大似盆,腰像水桶,手像蒲扇,啧啧,真真没见过那么难看的。”
张钱氏捂着心口,呼吸开始急促。
善宝索性推波助澜:“还听说张什么氏犯七出,七出你知道罢,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盗窃,女人口多言最让男人厌恶。”
张钱氏霍然而起,一甩帕子去了。
李青昭幸灾乐祸道:“活该!”
锦瑟也道:“痛快!”
善宝笑了笑,颇显无奈。
这时秋家的管事嬷嬷在前面高声道:“各位夫人小姐,赏花会马上开始了,请各位熄灭桌上的灯火。”
李青昭有些担心,一拉善宝袖子:“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好端端的吹灯作何,又如何赏花。”
善宝倒是既来之则安之,令锦瑟把自己这张桌子上的灯吹灭。
稍后,位于最前面的秋夫人击掌两声,她身边的管事嬷嬷便借着微弱的星光打开一个精雕细琢的木盒,顿时,满庭清灰,众人,一片惊呼。
善宝仰头望天,并无月轮,猜测那嬷嬷捧着的应该是传说中的夜明珠,秋煜誓做清官,家里却有这么名贵之物,到底是秋煜沽名钓誉还是他夫人背着他做了什么,不得而知。
李青昭噗嗤笑了,笑秋夫人挂羊头卖狗肉,分明是赏珠宝却说赏花。
众人正惊诧于那夜明珠,没有人说话甚至动一动,她这一笑很是突兀,秋夫人看过来,与善宝对上目光,清辉下她的脸色亦是清灰色,随后又啪啪击掌两声,另有两个婢女抬着一个木架子过来,架子上置着一个硕大的鬼脸青大花瓮,瓮里插着一束花,说是花也不完全对,毕竟只有葳蕤的叶子,倒是有几分月见草的风姿。
既是插在花瓮里,就是采摘下来的,善宝不明白秋夫人的用意,虽然那叶子煞是好看,但毕竟算不得花,赏什么呢?
正犹疑,啪嗒一声轻响,那葳蕤的叶子四下开散,从中间突地窜出一朵花来,夜明珠虽然亮,到底不是日光,所以善宝看不清那花究竟什么颜色,泛着白,只是须臾之间那花慢慢地缩回叶子中。
各位夫人小姐难免一片赞叹,欣赏不欣赏,也得溢美几句,这是礼貌。
秋夫人含笑谢过众人,却突然转身,右手用力一推,花瓮便从架子上滚了下去,咔嚓,碎为数片,而脚已经踩在那株花上,无形中碾了碾,瞬间那花不成了样子。
众人一片欷歔,不知是惋惜那花,还是惊诧于温婉的秋夫人如何有了这种粗鄙的举动。
善宝心下凛然,只觉夜明珠的清灰如冰霜拂来。
秋夫人的脸上仍旧含着柔柔的笑意,娓娓而言:“这种花开只一瞬,实在不值得怜惜,如男女之间的情义,开过了也就罢了,比不得夫妻之情,那是上辈子的注定,这辈子的相守。”
善宝再看秋夫人,只觉她像不吐芯子的毒蛇,偷偷的咬人。
142章 女人如花,何时开放
感谢“雨树梅烟”的慷慨解囊!
※※※※※※※※
所谓赏花会,会的却是自己,善宝感叹命途多舛,不知不觉的又得罪一位,真是莫可奈何之事,自己心里坦然,由着她,由着她们罢。
有脚步声不疾不徐的踏踏而来,庭内所有女眷齐刷刷的看了过去,廊下缓缓走来了秋煜和师爷司徒云英,而此时秋夫人早让人把所有灯笼重新点亮,夜明珠也适时地收进了盒子,见丈夫到了,秋夫人提起长过脚面的马面裙笑盈盈的迎了上去,与方才摔花瓮碾碎花的凌厉判若两人。
“老爷你来迟了。”秋夫人带着三分娇嗔,看上去他们夫妻感情不错。
“前面有事走不脱。”秋煜很是自然的执起夫人的手,相携往庭下而来。
众女眷纷纷而拜,口尊知县大人。
善宝不知是因为熟悉秋煜,还是没料到全是女眷的赏花会秋煜会来,直愣愣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秋煜挥手让各位女眷起身,目光撒出去,突然就看见了后面的善宝,微微一怔,似有些意外,迅速恢复常态,而他眼底,有一丝丝的惶惑,问妻子:“不是赏花么,若何在这里坐着?”
秋夫人指着满庭的宾客道:“在等老爷呢。”
秋煜淡淡一笑:“都是女眷,只我和司徒先生两个著冠之人,恐有不便,所以你们自去赏,我倒宁愿与司徒先生对酌。”
秋夫人一副夫唱妇随的温顺:“也是,就不难为老爷和司徒先生了。”
秋煜仍旧笑的温暖,很是随意的瞟了眼善宝这里,然后同司徒云英走了。
众位夫人小姐难免又来了新一轮夸赞,赞秋氏夫妇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秋夫人歉然道:“是我家老爷宠我。”言语间满满的得意。
善宝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晓得秋夫人每句话都含着深意,纵使不是针对她,也必然是针对某个人,想自己与秋煜认识至今从未做过逾礼之事,若牵强的说有,也只是那次在鸿儒客栈天字一号房相处了一夜,然而,彼时祖公略也在,三个人怎么就传出留言呢?
忽然想起当初鸿儒客栈店小二的话,或许流言蜚语就是从他那里散步开去的,流言可畏,人心亦可怖,善宝情绪有些低落,彼时还有祖公略照拂,而今自己最怕的却是他,其实那次被夜袭之后,善宝反反复复的思忖,怎么都觉得祖公略不像是那种下流胚子,说来说去都是他脖子上的伤闹的,此时想起这些,唯有悠悠叹息。
李青昭哼哼的冷笑道:“秋夫人比那文婉仪还可怕,文婉仪只会摆大小姐的架子,这位秋夫人却是一会子阴一会子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看她把秋大人轻轻松松的就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秋夫人那里在招呼大家随她去赏花,善宝起了身,叮嘱李青昭:“不要妄议别人,他们是夫妻,何来玩弄一说。”
随众人跟着秋夫人来到了后花园,这里灯火通明,照得百花竟艳,蔚为壮观。
善宝方明白自己既没有猜到开头,更没有猜到结尾,赏花是真,用赏花说事也是真,见秋夫人走在前头为各位女眷介绍着花卉的名字和寓意,谈笑风生,仿佛刚刚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善宝惊叹这个秋夫人若为男儿,必定是权倾朝野的奸佞。
渐渐的,秋夫人落了后,等到善宝到了她身边,关切的问:“听闻大奶奶统领着参帮,这可是亘古未有之事,大奶奶可算是女中豪杰,花木兰在世了。”
善宝晓得她说的口是心非,也就随着她道:“没办法,我家老爷病重,我也只能是现学现卖,好在有二少爷帮衬,没有出现太大的纰漏。”
秋夫人摇着牡丹团扇,夜晚没那么热,这团扇不过是个点缀,柔媚一笑道:”府上有个二少爷,可真是大奶奶的福气呢。“
善宝或许是听多了含沙射影,以为她现下说的话也在影射什么,还她一个更妩媚的笑:“府上有我这么个大奶奶,何尝不是他二少爷的福,不是祖家的福。”
秋夫人用心揣摩也猜不透善宝的意思,彼此间突然静默,为了遮掩尴尬,她突然举着团扇轻轻拍在善宝后背,道:“蚊子。”
善宝再一次误会,以为人家这是蓄意报复,于是装傻充愣的道:“谢谢。”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秋夫人脑后,打的秋夫人耳朵嗡嗡作响,她也道:“蚊子。”随后又道:“此处蚊虫多,偏我又是个极爱招惹蚊虫的人,所以我就先行回府了。”
秋夫人拦着她道:“大奶奶送我一缸睡莲,我真是喜欢极了。”
善宝哦了声:“我也喜欢睡莲,因为睡莲这物事有灵性,白日开花夜晚闭合,女人如花,也应该晓得何时该自己开放何时该自己隐匿。”
秋夫人似乎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笑问:“女人,究竟该何时开放何时隐匿呢?”
遥遥的传来一声闷雷,善宝抬头看看天,不知何时,星子具已藏了踪影,夜空黑得吓人,似有一场大雨要来,耳边已经起了丝丝的凉风,她见秋夫人细长的眼睛正盯着她等待回答,故意一个长长的停顿,方道:“女人,在自己所钟情的男人面前要大胆的绽放,在钟情于自己的男人面前要适当的隐匿所有的华彩,因为明知道不可能的,何必庸人自扰。”
说完,带着李青昭和锦瑟,告辞而去。
出了衙署大门,她长长的吁口气,希望秋夫人能明白自己的话,别做第二个文婉仪,自己心有所属,莫说秋煜,谁都不能打动。
刚想喊锦瑟去找自家马车,却见有人喊她:“祖大奶奶请留步!”
回眸去看,从衙署大门急匆匆赶来一人,却是那师爷司徒云英。
善宝与司徒云英甚至没有开口说话过,不知他找自己作何,老实的等在原地,司徒云英走上前先是拱手而礼,后道:“我家老爷有请。”
秋煜?
善宝哭笑不得了,曾经或许觉得秋煜可算朋友,而现在只是怕他,他有那样的夫人,只能让人敬而远之,于是道:“烦劳师爷转告秋大人,夜深,女人家不便在外久留。”
说完想走,司徒云英紧几步拦着她道:“大奶奶容在下说一句。”
善宝没有动。
司徒云英道:“今晚之事我家老爷尽已知悉,叨扰大奶奶了。”
看司徒云英神色凝重,秋煜遣他来应是替他夫人道歉,善宝冷笑声:“不妨事。”
司徒云英还有话说,善宝却见琉璃乘着马车而来,远远的便掀开车帘子喊她:“大奶奶,二少爷让我来接您回家。”
143章 祖百寿说:今晚我们圆房
一场大雨不宣而战。
因善宝来之前还星光璀璨,所以没有拿雨具,马车到了祖家大院西侧门,锦瑟掀开帘子想下车,却见车辕下哗哗的淌水,车夫已经浑身浇个响透,立在车下对锦瑟道:“姑娘稍等,我进去拿伞。”
锦瑟便缩回车厢,静候车夫回来。
雨大的吓人,密集的雨点砸落,车厢顶部轰轰隆隆,驾辕的马不安的嘚嘚乱转,突然一个炸雷,那马一声嘶鸣便窜了出去,车厢内的善宝、李青昭并锦瑟齐刷刷倒向一边,不知外面发生什么情况,只觉马车颠簸厉害,善宝费力的爬起掀开车帘子去看,天黑,更因雨幕遮蔽了视线,只觉天上地下到处都是水,剩下的什么都看不见,她学着车夫的口气喊那马停下,怎奈马越跑越快,癫狂一般,到最后跑掉了轱辘跑掉了辔头,马车自然就翻在一边,车厢内的三人横着竖着,大呼小叫,声音凄惨。
另个车里的琉璃见状忙追赶而来,却因为相距太远不辨善宝这辆车的方向,唯有回去喊人。
骤雨初歇,善宝挣扎了许久,方能摸索着从车厢里爬了出来,然后回头去拉李青昭和锦瑟,锦瑟还好,小巧玲珑,李青昭庞大的身躯横亘整个车厢,被撞得七荤八素,搞不清东南西北,善宝让她望这她往那,让她往那她往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拽出她一条粗腿,而另条腿还卡在车门处,主要是车门已经摔得走了形,变得狭窄,李青昭想出来,恐要破门。
马飞奔时三人在车厢内东撞西撞,侧翻之后撞得更重,而鼓捣半天又没出来,李青昭此时开始哭了,边哭边数落善宝:“你偏要赴秋夫人的约,瞅瞅,我快死了。”
“你死不了。”
善宝人就跪在泥水里,猛然抬头去看,依稀中见祖公略正单掌劈去,车门咔嚓裂开,他又使劲一掰,整个车厢裂为两半,他俯身捞起李青昭,连说“好重”,拉出破破烂烂的车厢外。
这样的时候锦瑟还不忘屈膝道了个万福,道:“二少爷您怎么来了?”
祖公略随意的把手伸给坐在地上的善宝,谁知善宝却自己爬了起来,也不同他说话。
祖公略靠近她些问:“可有摔坏?”
善宝仍旧不言语。
伶俐的锦瑟忙道:“回二少爷,奴婢一切都好。”
祖公略轻声笑出,然后让她们等在原地,他唿哨一声,一匹马哒哒跑来,就翻身上了马,慢慢而行,边走边唤另匹马,未几便将那受惊的马找到,嗅到一股血腥,俯身贴近了那马去看,见马的屁股处正汩汩的流血,他也就明白了马为何突然受惊,大概有人躲在暗处偷袭。
他牵着马带到善宝处,此时猛子已经驾车赶来,问候过善宝,便让善宝三人上了车,由他驾着返回了祖家大院。
多事之秋,善宝身心俱疲,问过李青昭和锦瑟有无受重伤,都安好,她就由含笑服侍沐浴更衣,刚想躺下歇歇,却听阿玖进来禀报:“大奶奶,上房的小菊过来说,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善宝遽然一惊:“老爷能说话了?”
阿玖道:“奴婢不知,小菊只说老爷让您过去一趟。”
善宝呆呆的坐在炕上,颇有些不知所措,仿佛祖百寿已经死了突然诈尸,这实在有点吓人,他能说话了,他是不是接着能动了,然后他要与自己如何如何呢。
一时间手脚绵软,父母不在身边,心里没了依靠。
阿玖那里道:“大奶奶,小菊等着奴婢回话呢。”
善宝转头来看阿玖,茫茫然不知该如何吩咐。
阿玖探寻的道:“要不,奴婢就说您已经睡下了。”
抱厦离上房一箭之地,若祖百寿真的痊愈,他就不能来抱厦么,所以躲是没用的,善宝迟疑不决最后还是道:“告诉老爷,我马上过去。”
阿玖应声便走了出去。
善宝又在炕上枯坐半晌,随后四下的找,找到一柄短刀,用条帕子裹好揣在怀里,然后整整衣裳,喊了阿珂阿玖还有含笑,陪她去了上房。
至上房门口,被尤嬷嬷挡住。
尤嬷嬷可是好久不出现了,从祖百寿病重卧床,老妖精遁地似的,善宝因着忙一直将她忽略,今儿突然冒出来,倒唬了善宝一跳,心里隐隐不安,但凡尤嬷嬷出现准没好事。
“大奶奶自己进去吧,老爷找您有话说。”
尤嬷嬷千年不改的死灰脸色,朝善宝囫囵的道了万福,便将三个婢女挡在门外。
善宝迈进门槛的时候感觉脚像灌了铅,而转瞬身子轻飘飘的欲飞起来,心一会子上一会子下,这种不安更确切的说是怕,是惊恐。
一步一步捱到里间,不敢看却又急切切的看去炕上,水绿的纱帐被银钩高高挂起,软被撇在一边,祖百寿欠着上身靠在高枕上,而炕前的六棱小几上竟然燃着大红的蜡烛。
听见她的脚步声,祖百寿突地睁开眼睛看来,那目光像利箭,善宝不自觉的抖了抖。
“你来了。”
祖百寿开口招呼,声音轻的如同从隔世飘来,善宝是医者,听出他中气不足,也就说明他身子并未大好,浑身一阵轻松,回道:“嗯。”
祖百寿费力的招招手:“过来我身边坐。”
善宝反倒后退一步:“这里就好。”
祖百寿执意叫她:“近了说话方便些。”
善宝很是想告诉他自己并不耳聋,勉强的往炕前走了几步,而祖百寿那厢已经伸出手来,笑的温柔:“咱们是夫妻,倒弄得如此生分,说来都怪我,新婚之日便一病不起。”
忽然发现善宝面颊有淤青,神色立即肃然,问:“脸是怎么回事?”
善宝下意识的摸摸,疼,胡乱答着:“方才沐浴,地滑摔了一跤。”
祖百寿眼光一凛,声音虽轻却透着狠辣:“今晚是谁服侍你的,打断她的双手,看看以后哪个还敢做事不用心。”
善宝忙道:“是锦瑟,我的陪嫁。”
既然是她娘家带来的人,祖百寿晓得必然感情深厚,也就不好责罚,见善宝局促不安的样子,轻声一笑:“今晚我们圆房,你该高兴才是。”
善宝傻了似的看他,人也像被钉在地上。
144章 我不能眼看着她被糟践
圆房,文学表述叫床帏,通俗说法叫睡觉。
善宝在十三四岁时,隔壁孔老三的儿子某天趴着墙头喊她:“喂,咱俩玩圆房。”
善宝轻松答应了:“好啊。”
孔老三的儿子偷笑到快要虚脱,他以为善宝不懂圆房是什么意思,然后噗通跳下墙来,更没想到善宝拉着他就跑,一直跑到那片木槿丛中,这么随便,孔老三的儿子亢奋得差点痉挛,率先宽衣解带,就在他忙忙活活的时候善宝乘机点了他的神庭穴,又喊来家丁把他拖入自家狗舍,丢在那条大黑狗旁,随之找来笔墨在狗舍上书写了两个大字——圆房。
彼时善宝果真不懂圆房是何意思,只不过觉着但凡从孔老三儿子口中说出的话都不是好话,此时善宝确确实实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所以她才怕。
祖百寿见她呆呆的不动,催她:“过来。”
善宝只觉后背冒出涔涔冷汗,借口:“老爷你身子还未大好。”
祖百寿笑道:“我不行,你来。”
这话对于善宝实在高深,竟傻乎乎道:“我不懂呢。”
祖百寿笑意加深:“我来教你。”
善宝兀自站着。
祖百寿突然敛尽笑容:“你不愿意?”
善宝不做解释。
祖百寿冷冷的哼了声:“听说最近雷公镇传遍了你与公略的事,这不怪你,也不该怪公略,谁让我病了,而你们两个,娘就太小儿子方少,瓜田李下难免惹出流言蜚语,不过我又听说你把参帮还有祖家打理的很好,说明你把祖家当成自己家了,但我要你明白一件事,我,是你的相公,而你,要为我生儿育女,像明珠,马上临盆了,无论生下的是少爷还是小姐,都是我祖百寿的骨肉,都必将荣华富贵。”
善宝觉着人家说的也没什么错处,拜了天地,成为夫妻,就要生儿育女,她勉强的勾起一抹笑,而脚像从泥土了拔出来似的,一步步沉重的朝炕边走了过去,到了祖百寿面前手摸去怀中,语笑嫣然:“你说了这么多,瞧都累出汗来,我给你擦擦。”
方想摸出帕子包裹的短刀,耳听门咚的被撞开,接着是丫头们的惊呼:“老爷与大奶奶在里面,你不能进去!”
噔噔噔,丫头们没有拦住猛子,他跑进来惊慌失措的朝善宝道:“不好了大奶奶,东街张寡妇私自放山,被扣在二道坡子,那女人寻死觅活没人能制住,朱把头让您过去看看。”
善宝把手从怀中抽出,东街张寡妇?这不是自己杜撰出来的人么,倏忽明白,猛子所言是虚,他闯入上房差不多是为了救自己,机会难得,掉头便走,丢下一句:“我去看看。”
祖百寿没有拦阻,仰头躺了下去,疲乏的闭上眼睛,淡淡道:“来人,猛子擅闯上房,他的左腿已经断过,那就打断他的右腿罢。”
这似乎在预料之内,猛子无意辩驳,稳如松的站在那里等着。
就在方才,锦瑟梳洗完不见了善宝,便问房里的丫头,含笑说大奶奶被老爷找去了,锦瑟预感到不妙,便跑去告诉了祖公略,听说此事祖公略便让琉璃往上房打听情况,琉璃回来禀报,尤嬷嬷把所有丫头都撵出房外,且不准任何人靠近,说老爷今晚要与大奶奶圆房。
祖公略乍听圆房,如遭雷殛,顾不得两脚泥水未洗,拔腿便往上房去,却被猛子挡住:“二少爷您想作何?”
祖公略心内如巨澜,容色惯常的淡淡:“你知道的。”
猛子死死抓着他:“您想救大奶奶?”
祖公略一字一句咬出来似的:“她不是大奶奶,她是宝儿。”
猛子道:“那又怎样,大奶奶与老爷拜了天地,虽然没有礼成,她却是自甘自愿的留在了祖家。”
外人皆以为这样,祖公略安能不知善宝留在祖家的真实用意,每每想起此事,他心头像压了块巨石,去掰猛子的手,目光像被烈火淬过,沉声道:“我不能眼看着她被糟践。”
猛子不敢松开,苦苦劝着:“我也不能眼看着您与老爷反目,请二少爷三思。”
主仆两个较劲,祖公略仿佛听见善宝呼救,垂眸看着猛子道:“你再拦着,我们主仆从此恩断义绝。”
猛子微有意外,随即道:“小的不是想拦着您,而是,小的去。”
祖公略愣住。
猛子终于松开他:“小的去最合适,您不能去,您与大奶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如果您去,您不怕,大奶奶是女人家,这对她不好。”
祖公略扣住猛子的肩膀:“可是……”
他担心祖百寿会责难猛子,然而猛子已经拔腿跑走,跑到上房及时制止了一幕惨剧,他也明知道祖百寿不会饶恕他,所以没有反抗,静静等着上房的丫头去把执行家法的小子们找来,将他扭住双手拖出上房,就在庭院里,几个小子举起棒子……
“住手!”
棒子没等落下,祖公略疾步而来,小子们见了他悉数慢躬身道:“二少爷。”
祖公略容色淡淡雨声淡淡:“放了。”
小子们个个为难:“老爷让打的。”
祖公略顺手夺过一小子的棒子抡起,划拉一圈,几个小子纷纷倒地,惨叫不已。
祖公略丢下棒子,大步进了上房,来到祖百寿炕前,见父亲闭眼睡着的样子,他定定的看了良久,然后慢慢退了出去。
他前脚走,后脚尤嬷嬷走了进来,到炕前道:“老爷,二少爷让人把猛子放了。”
祖百寿并不睁眼,只轻轻道:“嗯。”
尤嬷嬷毕恭毕敬的样子:“二少爷为了个小子公然违抗您,传出去不好听。”
祖百寿嗤的冷笑:“你想说他为了大奶奶公然违抗我罢。”
尤嬷嬷垂首不语,算是默认。
祖百寿悠然一声长叹:“我现在动不能动,由着他们罢,明天,你叫人把白金禄找来,他不是想求娶静好吗,这事我同意。”
尤嬷嬷不知祖百寿为何突然提及五小姐的婚事,但明白祖百寿答应白金禄把祖静好嫁给他,绝对不是为了女儿,也更不能是因为欣赏白金禄,个中因由,只能揣测,做为走卒,她应做的就是领命。
145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一夜,善宝歪在炕上毫无睡意,手中紧握短刀,随时奋起反击似的。
这一夜,祖公略对影独酌,空坛子滚满了地面。
这一夜,善宝瞪眼瞪到酸痛,闭眼却是祖百寿阴鸷的面容。
这一夜,祖公略写坏了几十张上好的熟宣,来来去去都是那一个字——宝。
这一夜,善宝思量要想保全自己,必然撕碎别人。
这一夜,祖公略叩问自己,若不能保护心爱的女人,妄为男人。
这一夜过后,晨起对镜理妆,善宝发现自己眼中多了几分沧桑,她如常的吃了早饭,如常的去上房探望祖百寿,走到抱厦与上房之间的廊下遇到也是来给祖百寿定省的祖公略,她轻飘飘扫了眼,微微一笑算是招呼,方想拔腿走,却被祖公略堵在拐角处的柱子后面,他的神色是从来没有过的冷厉,以命令的口吻道:“回济南去。”
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因为胡子男曾经说过,是以善宝被震得愣在当地,但祖公略不是胡子男,所以她稍加揣摩,便晓得大概是因昨晚之事,自己反反复复的想,猛子没有祖公略的命令决计不敢闯入上房为自己解围,祖公略救自己,那他就不应该是在蔷薇架下欲非礼自己的人,当下不以为然的笑了:“你凭什么管我。”
祖公略嘴唇动动,再动动,似乎当下欲说的话难以启齿。
善宝以为他无言以对,于是绕过他去,方想走,听他道:“因为我是……哥哥。”
善宝脚步一滞,元神出窍似的,闻不到花香听不到风声,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恍惚过了一百年似的漫长,她的魂灵慢慢归于原位,回头看祖公略一笑:“又是在我受伤神志不清时听来的梦呓罢。”
前车之鉴,当初因为祖公略说出杀了前任宰相之子的是阮琅,善宝曾怀疑他是胡子男,祖公略却说是在她受伤昏迷时胡言乱语自己得知了此事。
另者,她委实不敢相信祖公略是胡子男,基于什么,并不单单是他们之间横亘着祖百寿,不是还有个文婉仪么,自欺欺人也好,逃避问题也罢,总之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她不愿相信。
更重要的,她觉得若祖公略是胡子男,他没必要蒙骗自己这么久。
所以,她丢给祖公略一个曼丽的背影翩然而去。
祖百寿恢复神智的事传遍大院,众人纷纷来看,这之间有文婉仪,或许她最迫切希望祖百寿能好起来,祖百寿好了不仅仅可以把善宝从祖公略那里夺回去,她也可以获取祖百寿的支持,所以一早她先与旁人来到上房,善宝到时,她恭恭敬敬的道了万福,心中痛快,惠及别人,稍后善宝等人给祖百寿定省过后离开,她仍旧留下。
祖百寿晓得她有话说,懒懒道:“我也累了,想歇着,你自去罢。”
文婉仪道:“公公……”
祖百寿摆手制止她说话,后道:“你与公略的事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我能帮的都帮了,公略远去京城,我同意你嫁了过来,谁知这么久你们都没有圆房,人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公略是个英雄人物,怎么就能过了你这个美人的关呢。”
说到这里,祖百寿顿住,二人是翁媳,不适宜谈男女之事。
文婉仪心里恨恨的,还不是因为那个歪剌善小娘,但她嘴上不敢说,也不能说,到何时她都要维护祖公略的形象,然而不说又咽不下这口气,含糊其辞道:“媳妇不过担个秀外慧中,不是还有倾国倾城的绝色么。”
祖百寿稀疏的眉毛拧起,浑浊的双目射出寒光,手揪住被子使劲攥着,出口却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你为今之计不是争风吃醋,所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如今木帮是你哥哥的,家财都是你哥哥的,你只带来那么两所破烂不堪的院子,你已经不是从前的文大小姐,你没有资格同别人争。”
言语太过辛辣,文婉仪差点咬破嘴唇,但他说的这些文婉仪不是十分信,清楚祖公略之所以想悔婚,是自己被一身病纠缠磋磨十多年,朱颜易损,感情易逝。但又有一点点信,听闻知县秋煜的夫人娘家家世显赫,她能嫁给高中状元的秋煜完全是因为父亲和伯叔辈的声名地位。
心情复杂,无法爬梳剔抉,惟能黯然神伤。
祖百寿见她沉默不语,挥挥手道:“你自去罢,总之有我在,某些事我会替你掂掇,而有些事便是你自己定夺了,当初你可信誓旦旦要把木帮做陪嫁的,现如今……唉,算了,我累了,想歇着。”
得了他这句话,文婉仪略有安慰,告退出来,径直回了娘家。
文重的身子时好时坏,隔几天生龙活虎,隔几天又病恹恹,他自己就奇怪了,偷偷喊儿子文武给他找了个不熟识的郎中瞧了,那郎中直言:“有人给你下药。”
文重惊出一身冷汗,抓着郎中的手急切问:“谁?”
郎中笑了:“此事我如何知晓,但应是你身边之人,因为我查过你的饭食,在你用饭的盖碗上抹着至少五味吃不死活不长的药,停药之日,便是你觉着病愈之日,下药之日,便是你觉着病重之日。”
随后这郎中给他列出了五味药都为何物,其中竟有鹤顶红。
送走郎中,文重在房里来回的踱步,绞尽脑汁的琢磨会是谁想害自己,而女儿,是他最不愿怀疑的,可是他认真回忆,但凡女儿回家的时候,他便如郎中说的病重,而女儿回了祖家,就是他病愈的时候,这样的巧合让他不寒而栗,进而想到了有关木帮将来由儿子来继承之事,之前那些个大柜、把头、棹头来闹过,说文武不堪重用,倒是小姐文婉仪颇有能力,文重觉着,女儿会不会因为这个而恨自己。
然,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女,女儿真的会么?
他不信,所以今日文婉仪再次回来,他将郎中开出的五味药的单子拍在女儿面前,声色俱厉的问:“你说,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