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章 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
挟天子以令诸侯?
庶出的祖静好应该没那么重的分量,善宝这样想,就这样问祖公略。
“看她在谁心里。”
祖公略的话善宝清楚,祖静好在这个二哥哥心里还是相当有分量,但是如今参帮并不是他祖公略一手遮天的,我可是现在的大当家,所以……善宝这样想就这样毫不留情的直言了。
“看我在谁心里。”
祖公略近乎同样的话,善宝心头没来由的悠然一颤,目光飘忽,半真半假的问:“在谁心里呢?”
祖公略:“在……”好长好长的一个停顿方道:“在我爹心里。”
善宝垂下头来,哗啦哗啦哗啦,心不在焉的翻着炕几上的那本《江湖儿女传奇》,淡漠道:“是啊,我这个大当家不过暂代,你爹还活着,改天身子好了,参帮还是他的,你在你爹心里重要,静好在你心里重要,所以白金禄才想挟制静好用来威胁你们父子,然后参帮就是他的了,真是个不错的计划,不过你要我拒绝他求娶静好,我看郝姨娘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我不答应,她会不会恨我?”
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书上的一行字,那是一个女侠在对一个大侠朗诵一首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突然就有了主意,喜滋滋告诉祖公略:“不如就对白金禄这样说,静好已经许了婆家。”
锦瑟一旁道:“若是白公子问五小姐许的是谁家呢?”
善宝不屑的哼了声:“这个他可管不着。”
祖公略也道:“这个他也不会问,白金禄那人我了解,骨子里有些傲世。”
锦瑟仍旧担心:“郝姨娘那里该怎么说呢,小姐之前可是答应了的呢。”
善宝将书扣在脸上,闭眼想了半晌,道:“真相是不方便告诉她的,索性让我做一回恶人。”
锦瑟急道:“小姐你遇到的麻烦可不少了。”
善宝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坊间有言,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话糙理不糙,年轻时我一直向往行走江湖,如今何妨把祖家大院当做江湖。”
她继续翻着书,神态看似悠然,实则落寞,一副老气横秋,也不理那厢黯然而立的祖公略。
……
用了晚膳,善宝去了郝姨娘的住处,郝姨娘正望着面前几个小丫头做着针黹活计,听说大奶奶来了,忙下了炕迎出去,亲自举着灯笼为善宝引路,进了屋子拥着善宝上了炕,茶水端到唇边果子推到面前,亲手剥了个橙子给善宝,北四街老黄家的油炸糕还热着,泰得楼的豆面卷子也不凉,松籽盛满一竹笸箩,核桃已经让环儿用锤子在石臼里凿……好一番忙活。
茶,善宝就吃了,橙子,善宝也吃了,油炸糕、豆面卷子、松籽、核桃善宝都吃了,吃得差不多方说明来意:“静好的婚事,我给推了。”
郝姨娘正给她续茶,手一哆嗦,茶水溅出烫在手背,她忙放下茶壶去搓烫处,心里扑扑的跳,面上的表情还是相当柔和,问:“大奶奶因何不同意呢?”
善宝迟疑再三,不能说真相,只有道:“静婠是姐姐,姐姐没有出嫁妹妹怎么能订婚,这与礼法不符,外面人怎么看祖家,怎么看静好,还不得以为咱家女儿做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急着出嫁来掩盖呢。”
说的在情在理,郝姨娘无言以对,只有道:“大奶奶做主便是。”
虽然她说的非常轻松,善宝看得出来她非常失望,别无计议,也只能稍微安慰她道:“静婠的婚事我会留心,那白金禄若是真的在乎静好,不妨等一等。”
郝姨娘垂首恭敬道:“是。”
该说的都说了,善宝起身就回了抱厦,她前脚走,郝姨娘后脚进了卧房,从炕柜里拿出那个人偶,照着胸口处的善宝二字,咬牙切齿的用针扎着,一壁扎一壁骂:“看你还不死!”
扎了半天也没把气消了,转头喊进来环儿,把人偶摔在她脚下道:“根本不中用。”
环儿俯身拾起,嘀咕着:“没道理呢,张大师信誓旦旦,说一百个灵验,我可是给了他足足二十两银子。”
郝姨娘气鼓鼓的抓起炕几上的茶吃了口,准备润润嗓子,不料茶是凉的,气得将茶杯又摔在环儿脚下,骂道:“小蹄子,不知私吞了我多少银子,然后就说给了什么大师,不然为何不好用,定是那大师觉着我给的银子少,懒得理我这个差事。”
茶杯咔嚓碎了,瓷片飞射在环儿脚面上,雪白的袜子割破个洞,脚面微微有些痛,她也气了,抹着眼泪道:“夫人有气只管朝奴婢使,但奴婢又不是大师,不懂这些个术法,若说私吞您的银子,您有多少银子给奴婢呢,每次不过十两八两,我何必做这等小蟊贼,我若想做贼就做个大的,索性去库房偷那些珠宝玉器,倒手一卖,我都能把自己赎出祖家,何故让夫人您这里三番五次的骂。”
主仆两个针锋相对,郝姨娘骂了够忽然想起环儿的话,后面的库房里放着很多珠宝玉器,是公中之物,有的是来了客人摆出来好看的,有的是逢年过节用于祭祀的,还有的是哪个房里的家什坏了用来顶替的,当然得自己掏腰包负责赔偿损坏的,总之库房里的物事无一不是值钱的,她倒不想发这个横财,她想的是,如果这些珠宝玉器丢了,偏巧是善宝身边的人偷的,善宝在祖家的地位必定一落千丈,滚出祖家也就指日可待。
为自己的妙计高兴,提起茶壶嘴对嘴的咕嘟灌下一口冷茶,冷气从胃里往外面冒,冷到五脏六腑冷到手脚冷到脑子,她渐渐清醒了似的,心也平静下来,喊过环儿,用袖子擦了下环儿脸上的泪,柔声道:“我是受了窝囊气,不在你身上撒又去找谁撒,你可是我最亲近的人,比我那两个女儿都亲近。”
她一哄,环儿心就软了,抽噎道:“我知道夫人是气大奶奶黄了五小姐的婚事,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你找谁去,犯不着在我这里闹,我可是为您上刀山下火海的。”
郝姨娘媚眼如丝,泠泠一笑:“今晚,咱们俩睡那床鹅毛被子,暖和。”
117章 用日子熬我都能熬死你
交了夜,竟下起雪来,上房,明珠将一盆温水直接泼到庭院里,然后赶紧缩回门内,冷飕飕的风一吹,脑门子生疼。
她没等将门关上,丫头小菊急匆匆跑来道:“姑娘,大事不好!”
明珠差点没将手中的铜盆掉在地上,骇然问:“不会是哪里又走水了?”
小菊摇头:“是你哥哥找来了,说您家老太太瞧着不对劲,怕是要……”
明珠就是雷公镇本地人,老娘一直病歪歪,去年春上犯的病,冬天时几次差点就交代了,好歹捱到现在,所以明珠心里有这个准备,哥哥找来就是要她回家看望,可是老爷卧床不起一直都是她贴身伺候,自己离开谁来照顾,这些个小丫头是不顶事的,二等丫头倒是有那么几个妥帖的,这样一想就想到了蔷薇,回头进了门,蔷薇和芙蓉正给祖百寿撂帐子,见明珠进来,蔷薇道:“姑娘真是的,竟亲自去倒水,省了我们这些个作何呢。”
明珠最近大肆拉拢房里的人,时不时的打赏,还抢些她分外的活来做,收买人心不过是为了自己日后行事便宜,她倒不是想像琴儿似的升为姨娘,她是在悄悄的变卖上房里的家什,先从小物事起,博古架上的那些个差不多已经空了,都因为博古架在内室,而自从祖百寿卧床那些姨娘、少爷、小姐的都很少来,所以一时间还没人发现。
她变卖的钱全部贴给了娘家,不仅仅家穷,还摊上个好赌的哥哥,才兄妹俩,总不能看他流落街头,所以起了这么个心思,而收买房里的人不过是为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时机一到,就推说夜里闹了贼,自己也就推个干净。
所以对蔷薇的话,她笑了笑:“自家姊妹,我能做的就做,又累不坏,眼下倒是有桩事要麻烦你们两个。”
蔷薇和芙蓉齐声道:“姑娘说便是。”
明珠未曾开口先滴下泪,回头指着小菊道:“她方才说我哥哥来找我,我家里的老娘恐是不中了,要我回去瞧瞧。”
没等她开口求,蔷薇和芙蓉推她:“那还不快回家去。”
明珠看了看帐子内:“老爷这里,我不放心。”
蔷薇压低声音道:“不过就是睡着,饭也吃了水也喝了尿也接了身子也擦了,若是有事我们也能应付,倒是姑娘的事急,就是和尚、尼姑也还有老子娘,谁又不是石头蹦出来的,快走吧,再啰嗦老太太一旦……”
明珠握住蔷薇和芙蓉的手先谢了,然后让小菊取了自己的狐皮褂子,胡乱穿了就跑了出去,迎面差点撞在祖公略身上,她忙后退一步屈膝道了万福:“二少爷。”
祖公略见她神色慌张,问:“瞧你急三火四的,莫不是老爷他?”
明珠双手乱摆:“不是不是,老爷好好的正在睡觉,是我娘家出了点事,我哥哥找来要我回去。”
祖公略本不是多事的人,点下头示意她走。
明珠又屈膝谢过,咚咚的跑了。
祖公略进了上房,丫头们纷纷给他见礼,他手一挥:“你们都退下,我想单独与老爷说几句话。”
丫头们心里觉着好笑,老爷与死人没什么区别,与他说话岂不是对牛弹琴,当下都告退出了房。
祖公略先撩开帐子看了看祖百寿,见他神态安详,如熟睡一般无二,想起外祖父白风山和郭骡子、雁书的话,心思纷乱,他是自己父亲,他的女人是自己至爱,这,岂不是乱了纲常。
目光一转,忽然看见被子一角处有个东西,俯身拿过,见是串沉香木手珠,因沉香木有醒神智、补五脏、益精阳、暖腰膝、纳气平喘等药效,所以祖百寿之前经常佩戴,但自从他卧床之后,带着这个多有不便,所以便搁置在里面的博古架上,此事祖公略知道,今儿这物事丢在角落让他不免猜疑,遂拿起手珠进了里面,博古架已经空空如也,他眉头一皱,各处看了看,没有放在别处,难道,是失窃?
他方想转身出来喊个丫头问问,突然听见外面是善宝在说话:“你们都出去罢,我想与老爷单独说说话。”
几个小丫头有些愣神,因为之前是见着祖公略进来了,突然不见了踪影。
善宝以为自己的话不好用,怫然不悦道:“怎么,我的话你们没听清?”
小丫头们赶紧屈膝应了,旋即退了出去。
里面的祖公略不知善宝要怎样,想出来,怕打扰她,不出来,有偷听的嫌疑,正踟蹰,听善宝道:“直至今日,我还是觉着我们是陌生人,虽然我们拜了天地,我爹说此后我就是你的妻子,因为天地不可欺,可是我想,天地公正,难不成会纵容你以威逼的手段强娶我。”
善宝站在炕前,看祖百寿脸色死灰般身子硬挺挺,分明就是个死人,她之前曾问过父亲,祖百寿的病能不能治,善喜肯定道:“能。”
善宝心里一震:“爹,我虽然恨他,但你是大夫,见死不救会不会背离祖师训诫。”
善喜哀声一叹:“你觉着,祖家人能让我撬开祖百寿的脑袋,然后把他满脑子的淤血放出来?”
这个,祖家人断然不同意,特别自己嫁给祖百寿的内情也有些人知道,虽是至亲,焉知不是仇敌,善宝遂明白了父亲为何不出手施救。
而今,她望着面前的祖百寿,恨是恨不起,觉着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只是充满了厌恶,轻易的,她不肯踏足上房,今个来是因为祖静好的婚事,明知道白金禄不适合祖静好,之所以轻松答应,一方面是因为郝姨娘热心,另一方面,是自己根本没当祖家是家,也就不会当祖家人是亲人,祖公略的的训斥让她想了很多,所以才主动来上房看望祖百寿。
她站在炕前,且与祖百寿保持一定的说话距离,表情复杂道:“但无论怎样,我既然心甘情愿做了大当家,就应该像个大当家的样子,反正我这辈子与哥哥并无在一起的希望,我何不安下心来好好管着参帮管着祖家大院,莫说你如此状况,即便你活蹦乱跳你又能活多久,用日子熬我都能熬死你,假如到那个时候哥哥也成了孤身一人,我再去找他,从此比翼齐飞,再不……分开。”
再不分开,她像是拼劲了力气,随后便是悄无声息,隐隐传来轻微的啜泣。
里面的祖公略心内波澜壮阔到差点不能自持,手下不自觉的用力,硬生生捻碎了沉香木的手珠。
118章 抓了几对野鸳鸯
雪落了一夜,早起看祖家大院便是银装素裹了,先前略有回暖的气息突然又降了下来,这时节就是这样,冷几日暖几日,一点点的,春天便真正来了。
晌午过,明珠方从家里回来,老娘好好的活着,虽然仍旧卧床,也还能说话还能吃下整块馒头,哥哥叫她回去无非是想从她手里抠出几块银子,这次明珠是真的气极,把身上的几吊钱悉数扔在哥哥身上,哭着跑回了祖家大院,有这么个穷家,这么个混账哥哥,她想自己安能有好日子过。
进了上房问过蔷薇和芙蓉,祖百寿好好的,能怎么不好呢,反正就是吃喝拉撒睡。
明珠先谢了蔷薇和芙蓉,然后让她们下去歇着,等蔷薇和芙蓉一走,她记起昨晚自己离开时把一串沉香木手珠掉落在炕上忘记捡起,于是赶紧围着祖百寿翻找,好一会子没找到,心里突然慌慌的,喊来小菊问:“可见到老爷的那串沉香木手珠?”
小菊摇头:“并无看过。”突然想起昨晚祖公略和善宝先后来过,于是道:“会不会是二少爷或是大奶奶捡去了呢?”
明珠脑袋嗡的一声,惊问:“二少爷与大奶奶来过?”
小菊嗯了声:“昨晚先是二少爷来了,后来大奶奶也来了。”
明珠傻了似的愣在当地,好一阵子见小菊呆呆的盯着她,气得骂道:“魔怔了怎么,还不出去把那些茶具擦一擦,我不在的时候就知道偷懒,我在的时候还敢磨磨蹭蹭。”
小菊低头出去,心里道,是你魔怔了才对,无端发脾气。
骂完,明珠在房里来回的走,东一头西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善宝她倒不十分怕,对于祖家毕竟善宝还不熟识也没有立下威风,她怕的是祖公略,上房祖公略也熟悉,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已经把老爷的宝贝卖了不少,自己丢了性命都是有可能的,她们这些卖身的奴才,生死全掌握在主子手里。
她慌到手脚发软,噗通坐在炕沿上,心里骂着祖公略和善宝,不来就都不来,一来就两个一起,像是约好了似的,怪不得大院人都说他们两个不清不楚。
骂解决不了问题,如果能捱到晚上就好办了,今晚就来个上房闹贼的一幕戏。
心惊胆战的熬了后半晌,这半天时间她眼睛老是盯着那窗户,希望天快黑下来,天一擦黑,她就微微松口气,祖公略没来找她,善宝也没来找她,眼瞅着过了一更,她悬到嗓子眼的心方噗通落了下来,让房里的丫头都去歇着,她自己留在房里伺候着祖百寿。
差不多到了二更天,她觉着机不可失,今个祖公略或许因为忙忘记过问,明儿说不定就想起来,自己可真是没法交代,于是开始实施计划,先用小刀把一扇小窗的插销撬开,费了好的力气才弄成损坏的样子,抚着心口,也有些怕,然后跪在地上朝西面拜了拜,祈求佛菩萨保佑她的计策能成功。
起身,把房里的灯火逐个吹熄,最后仅留下祖百寿炕前的一盏,自己也解开头发,换上睡觉穿的绸衣裤,在炕前的美人榻上躺了,本是演戏,竟还要求逼真。
躺了半晌觉得必须喊了,张大嘴……没发出声音,终究是心虚。
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喵!喵!春天到了,外面两只公猫为争一只母猫掐架,唬的她差点跌坐在地,没好气的骂了句“畜生”,鼓足勇气喊道:“有贼!”
第一句喊的声音太小,万事开头难,喊了第一句,第二句便是扯开嗓子了,一会子工夫,先是上房的丫头婆子们纷纷闯进来,接着是那些小子们,然后护院来了,各位少爷来了,各位姨娘来了,独独少了郝姨娘。
这会子郝姨娘在家里又骂着环儿:“没用的东西,怎么会失手?”
环儿气道:“我只管盯着,又不是我去偷,贵子无用。”
贵子,是祖家大院挑水的后生,一直暗恋环儿,也就被环儿找来做了贼,偷的是库房,不料没等进去,却各处吵吵嚷嚷的喊捉贼,当即吓得连滚带爬,溜之大吉了。
上房闹贼,丢了很多宝贝,祖公道、祖公卿兄弟俩带着护院筛豆子似的,把大院各处筛查了一遍,偷宝贼没抓到,抓着了几个幽会的男用女仆,其中便有磨房管事喜鹊和磨房伙计卞三,丫头小子们也不过勾勾手、抱一抱、亲亲嘴,喜鹊和卞三可是上演了出活春宫,当时把处男身的祖公卿臊得脸像被大火炙烤,一直到烤脖子根。
然后,所有的事情都摆在善宝面前,一,上房失窃。二,丫头小子幽会。三,喜鹊和卞三苟且。
失窃需要查案,这是个费脑子费时间的活儿,于是先解决下面的问题。
花厅内,善宝面前杵着几个丫头,小子已经交给祖公略处理。
善宝真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态,这些个丫头真不让人省心,明明有人喊捉贼,你们为何不赶紧收手,实在想不通,也只能用情难自禁或是胆大包天来解释。
幽会的惩罚在祖家大院有先例,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大院里有这么多青春年华的丫头小子,每年都得抓几对,之前祖百寿对他们的惩罚是,杖责,扣月钱,严重的逐出大院。
将人心比自心,善宝觉着,为何不用成全他们的办法呢。
与大少奶奶庞氏二少奶奶方氏商量下,庞氏义正词严:“这些贱人秽乱后宅,轻易饶过,日后个个无所顾忌,还不得乱了套。”
善宝想想也是,自由恋爱只有在她看的那些江湖传奇里才有,那是戏说,现实中男女授受不亲,这些丫头就该杖责。
打吧,喊人用家法,第一次,她亲眼看见有人被打的皮开肉绽,她的心随着那些丫头的惨叫而一揪一揪。
李青昭偷偷看她脸色,面无表情,暗道,我表妹终于像个大当家了。
接下来就是处理喜鹊的问题,忒严重,喜鹊有丈夫,卞三有老婆,这算通奸,可上升到触犯律法,善宝又问二位少奶奶的意见,捎带也问了几位姨娘,异口同声,要把喜鹊沉井。
119章 杀还是放?
那间曾关过猛子的杂物房如今管着卞三,而喜鹊,被关在柴房。
抵近子夜,善宝带着一干人来到,命人取下那把生了锈的老铁锁,吱嘎嘎柴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什么,几个提着灯笼的小丫头先进入,喜鹊那一双杏眼看过来,无悲无喜,无惊无惧。
锦瑟扶着善宝进入,喜鹊就朝她恭恭敬敬的道了个万福,接着,扭过身子去看墙上的画。
不知是先前关在这里的婢女还是管柴房的婆子信手涂鸦,墙上画着一朵花,没有枝叶,亦看不出是杏花、海棠还是梅花,只见那颜色暗红,仿佛干涸的血,假如真是某个被关在这里的婢女求生无望,万念俱灭时咬破手指画了这朵花,她当时是怎样的心境呢?
有人搬来把椅子,善宝缓缓过去坐了,想着该怎么开口问话,没想明白呢,那厢的李姨娘朝喜鹊啐了口:“早知道你是个狐媚子,害了一个又一个,活该你有今日。”
喜鹊不屑的笑了笑,并无回头,只是那冷冷的笑声传了过来,不卑不亢道:“我害了谁呢,你倒说说看。”
李姨娘语塞。
据说李姨娘的儿子祖公望曾与喜鹊相好,所以她恨死了喜鹊,于是在善宝没有嫁入祖家之前,她掌管着后宅,故意把喜鹊安排到男人居多的磨房做管事,明里是擢升了喜鹊,实质是,她料定喜鹊会在磨房惹出事来,果然,喜鹊与卞三相好,今晚事发,最高兴的是李姨娘,终于报了仇。
庞氏素来不喜欢李姨娘以女主子自居,不过一个妾侍,而她庞氏是祖家长子嫡孙的正室夫人,才是真正的女主子,所以听李姨娘多言多语,庞氏道:“这事,不是大奶奶做主么。”
李姨娘也就规规矩矩的不再说话。
众人都料定善宝开口必然是一番痛斥,不料善宝开口竟然是:“卞三我方才见了,尖嘴猴腮獐头鼠目,你何必为这样一个男人作践自己。”
声音淡淡像是同个好姊妹拉家常。
喜鹊与众人一样,有些意外,终于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善宝,粉色纱灯下,虽然背景是柴房,虽然善宝穿戴暗沉,喜鹊仍旧感觉这个大奶奶犹如天仙,这样的大奶奶说出方才的那样的话,也就不足为奇,喜鹊莞尔一笑,轻轻道:“他说他会对我好。”
善宝觉着这个喜鹊有点傻,男人的话怎么能信呢,就像朱老六,对崔氏说纳秀姑是为了伺候他们夫妻俩,最后秀姑却是伺候朱老六一个人。
善宝觉着自己有必要提醒她对于女人更为重要的另外一条:“你有丈夫。”
可以忽略卞三有老婆,因为这个世道男人可以纳小老婆但女人不能纳小丈夫,男人小老婆的多少与财富有间接关系与好色有直接关系,而没有小老婆却怀着纳妾梦想的男人数不胜数。
喜鹊理了理鬓边垂落的一缕头发,露出了弧线完美的额头,嘴角还挂着笑意,眼中却积满了泪水,淡淡道:“为何我丈夫可以和相好的姘头当着我的面宽衣解带?”
不知她是在问善宝还是回答善宝。
她眼底慢慢升起一股寒意,善宝猜测她这样做,其目的是为了报复丈夫,看了太多手抄本故事,今个算是遇到了手抄本故事里的女主角,因爱生恨,因恨报复,因报复而糟践自己,可是辜负你的是男人,你怎么可以辜负你自己。
这女人可怜可悲,善宝不知该如何处罚,依着李姨娘等人意思该沉井,善宝没有这个勇气,唯有以事情还不甚明了做借口,带着众人离开了柴房。
回到抱厦,李青昭嚷着困,趴在善宝的炕上昏昏欲睡,蒙昧中还不忘问正在卸妆的善宝:“表妹,你决定怎么处置喜鹊?”
善宝故意道:“惯例,沉井。”
李青昭一咕噜爬起,咕噜猛了差点掉到地上,最后扣住炕沿稳住身子,挣扎着坐起,推开正为善宝解发髻的锦瑟,然后拉着善宝于炕几两厢面对面坐了,掰着指头给善宝回忆往事:“我记着你六岁的时候,家里的大黑狗腿破了,你含着泪为大黑狗治伤。”
善宝托腮看着她:“那是因为大黑狗吃了你的烧鸡,你便用瓦盆打了大黑狗。”
李青昭蹭了蹭脸皮,继续道:“你九岁的时候,家里的老院公摔伤,你也是含着泪为他治伤的。”
善宝目不转睛盯着她:“那是因为你随地乱扔西瓜片,老院公不甚踩到滑倒了。”
李青昭挠了挠脑袋:“你十四岁的时候,我崴了脚不能走路,你咬牙以弱小之躯撑着我这么大的块头。”
善宝好整以暇的当当敲击炕几:“那是你偷我的零用钱买烧鸡,被我发现,你着急逃跑扭到了脚。”
李青昭啪的一拍桌子,愤愤道:“是,之前那些都是我的不是,可这次喜鹊犯事与我无关,你能救一条狗一个老院公一个表姐,你为何不能放喜鹊一条生路,沉井啊,把人大头朝下丢到井里……”说着她抱住双臂,惊恐的看着善宝。
善宝伸长手臂,手指绞着李青昭的头发:“非是我不放喜鹊一条生路,而是你不肯出手相帮。”
李青昭啪的打掉她的手,然后指着自己鼻子:“我?我又不是大当家。”
善宝正色道:“正因为我是大当家才不能放她,凡事皆有万一,一旦给人发现我私自放了喜鹊,我这个大当家徇私枉法,此后还怎么给那些下人立规矩。”
李青昭舔了下嘴唇:“理是这么个理,但我放了喜鹊会不会罪同喜鹊?”
善宝狡黠一笑:“你是大当家的表姐,假如你倒霉给人发现放了喜鹊,不知有多少人为你求情,因为很多人想讨好我都找不着门路,而你,给了她们个机会。”
李青昭咀嚼下她的话:“听着不错,可我怎么救她?柴房门口有看守她的人,另外放她出来之后她必然不能留在祖家了,我也不知该怎么送她离开祖家大院,那些护院整晚游魂似的乱窜。”
善宝神秘一笑:“附耳过来。”
120章 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刚交五更,加着阴沉,柴房周遭黢黑一片。
“真好吃!”负责看守的家丁抄着袖子坐在地上,身子半倚着柴房旁边的一棵刺槐,梦呓着,手中的灯笼撂在一边,里面的蜡烛已经燃尽。
天冷,家丁们一个时辰便换值,这个家丁得了上一值家丁的好处,替他继续在这里看守,时间一长,而五更刚至正是人最容易困倦的时辰,又因着里面关着的不过个偷情的女人不是杀人凶犯,所以他靠着门竟睡着。
李青昭手里拎着个洗衣服用的木槌,蹑手蹑脚的走来,到了那酣睡的家丁面前看了看,夜色依稀,只是隐约看有个人,再看看自己手里的木槌,感叹用不着了。
本来善宝教她拿穴的手法,让她用点穴法制住家丁,无论肩井穴还是神阙穴都可以,手法得当人暂时身体失灵但不至死,这样她就可以救出喜鹊,但李青昭觉着点穴这种江湖手段有点不靠谱,不如用木槌敲人的脑壳更保险。
眼看那家丁动了动,李青昭立即挥起手中的木槌……那家丁复又睡着,她捂着咚咚狂跳的心口,后怕,若是自己一槌下去,不是打昏家丁而是打死,救一个杀一个,实在不划算。
她撇开家丁来到柴房门前,一推门,方想起门是锁着的,钥匙应该在家丁手里,重新回去家丁身边,为了找钥匙贴近了去看,那家丁嘟嘟囔囔:“你放屁了。”
唬的李青昭慌忙后退,没退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龇牙咧嘴,却见那家丁仍在睡着,遂骂道:“你娘放的屁!”
她稳稳心神,手按着冰凉的地面龟行过去,发现钥匙在那家丁的腰带上系着,试着去解,左右下不得手,因为那家丁的肘部刚好挡住钥匙半部,她就左右的比量,急的抓耳挠腮,这时有人轻轻碰碰她的肩膀,她吓得猛然回头,而手中的木槌已经打了过去,见是善宝,想收招已经不能,幸好善宝躲的快。
“你怎么来了?”李青昭捏着嗓子问。
“嘘!”善宝制止她开口,看看那仍旧睡着的家丁,叹口气,这样都不醒,明儿把他撵去扫院子。
李青昭随着善宝来到柴房门前,指着老铁锁,示意没有钥匙,却见善宝拔下头上的发簪,朝那老铁锁一捅,咔哒,竟然开了。
李青昭朝善宝竖起大拇指。
善宝感叹,人这辈子有时得学点下三滥的手段,好歹也是门技艺,关键时刻能用得着,就像孟尝君的那两个鸡鸣狗盗的门客。
取下铁锁开了门,善宝示意李青昭进入救人,她就自行去了,去哪儿?去探查事先想好的路线,看看有没有障碍,一路不见半个人影,等见着拨巡夜的护院,她便躲在一丛连翘后面,虽然此时节还未开花,但隐隐的嗅着萌发的气味,非常舒爽。
躲过了护院,善宝继续往前走,踩过点,前头便是后花园的西角门,由此可以出祖家大院。
想想自己那些手抄本的江湖故事没有白看,学会了用发簪打开锁头,学会了踩点,所以说人这辈子得会点旁门左道。
走着走着,一方巨石兀然横在面前,不知是影壁还是插屏,因看不清上面的字,善宝索性蹲下来等候李青昭和喜鹊,初春的天气,这时辰冷的她牙齿上下打架,脚也懂得麻木,又不敢乱动,怕给人看见,一直等到天已经微微放亮,才听李青昭和喜鹊歘歘的走来,善宝忙往巨石侧面躲了开去,她不想让喜鹊看见她,是觉着身为大当家,这样做实在不称职。
耳听李青昭边走边小声劝着喜鹊:“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竟然想上吊,若不是我进去,这个时候你已经见了阎王,你说你长得怪俊的,等去了济南,那里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你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生七八个孩子,养七八条狗,多好。”
喜鹊怎么听她的话都觉着别扭,但也感谢她救了自己,当下也不说话,闷头的随着她走,正走的紧,忽听有人喝问:“谁在那里?”
李青昭和喜鹊顿时停下脚步,吓得屏息静气,愣愣的站了半晌竟不知所措,听着那喊声像是祖公略,被他堵个正着,非但喜鹊跑步了还罪加一等,李青昭也落了个私放罪人的罪名。
“我,我在这里。”善宝那厢已经高声回过去。
李青昭松了口气。
喜鹊却更加害怕了,咬着李青昭的耳朵道:“我去引开大奶奶和二少爷,你快跑。”
李青昭反过去悄声道:“就是大奶奶让我来放你的。”
喜鹊呆住。
踏、踏、踏,祖公略手里拎着个风灯,慢悠悠踱步到善宝面前,还故意举着朝善宝脸上照了照。
善宝怕他照着后面的李青昭和喜鹊,一把抢过他的风灯,嘴巴叩在灯口处朝里面噗的一吹,顿时漆黑一片,她还振振有词:“莫教旁人看见,这个时辰这样的地方,还以为我们俩也在偷情呢。”
祖公略:“……”
善宝又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问:“黑灯瞎火的你不睡觉在这里作何?”
此处是后花园,附近有处练武场,祖公略每日凌晨都来这里练功夫,二十年未间断,平素都是猛子陪着他,昨个让猛子离家去办了别的差事,所以他才自己来的,当下不答反问善宝:“你又在这里作何?”
善宝故作深沉的道:“白居易有诗曰,平旦起视事,亭午卧掩关,我效仿他平旦即起,视事就免了,不妨赏赏月,你看这一轮晓月高挂……“等抬起头方瞧见,天上青黑一片,别说月亮,星星都没有一颗,有点尴尬,仍旧继续道:“你看这一轮晓月高挂,倒教人想起柳永的那首词了,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祖公略随着她举头去看,哑然失笑,望着漫漫苍穹道:“今晨的月亮真圆啊!”
善宝厚脸皮的附和着:“是啊,今晨的月亮真圆啊!”
李青昭和喜鹊也举头去看,然后和喜鹊面面相觑,感觉表妹和二少爷都魔怔了,当下管不了太多,拉着喜鹊朝西角门跑去。
121章 我有了老爷的骨肉
天大亮,因喜鹊逃走,祖家大院掀起轩然大波,大家目标不在喜鹊身上,而是猜测是谁救走的她。
负责看守的那个家丁因为失职已经被善宝撵去扫院子,巡夜的护院被罚了当月的月钱,而后花园西角门重新换了锁,据说那把五斤重的老铁锁是被某个高人不知用什么兵器砸开的,听说此事后,李青昭看了看枕边的那个木槌,然后继续蒙头大死,折腾一晚,按她的惯例需要补觉三天补食三天。
善宝派出家丁南辕北辙的去追喜鹊,又把磨房里的伙计逐个拷问,最后还去了喜鹊的家,没抓着喜鹊,抓着喜鹊的丈夫正与姘头商量如何谋害喜鹊。
一夜未睡,善宝神色倦怠,但又怕别人有所怀疑她,故意装得生龙活虎。
喜鹊走了还有卞三,本是交由祖公略处理,但因善宝是大当家,所以最后如何裁夺还是看善宝的意思。
善宝望着面前祖家的男男女女,心里早有了打算,还故意凝神沉思半晌,最后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喜鹊逃了,恐卞三会倒打一耙说喜鹊勾引他,如此错在喜鹊,咱们也不能将卞三奈何,但这种人不适合留在祖家,逐出大院,由他自生自灭罢。”
男主子女主子们虽然有异议,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特别是女主子们,或许更恨的是喜鹊,所以也就听从了善宝的决定。
而对于卞三,能够不死,也没被打断手脚,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当下灰溜溜的出了祖家大院。
幽会的事解决了,通奸的事解决了,就剩下盗窃的那一宗了。
善宝带着众人查看了事发现场,博古架下的青砖地上没有任何脚印,问明珠,说每日清扫惯了,忘记需要留做破案线索。
善宝又往窗户前仔细看,窗闩已经损坏,除了祖公略,其他人异口同声贼人应该是由此进入的。
善宝不经意的瞟了眼祖公略,见他嘴角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善宝忽然就明白了一切,随后指着窗户道:“要怎样削铁如泥的刀,才能把这么宽这么厚的窗闩从外面弄断呢,当然不能,所以,这窗户是有人在里面弄坏的,也就是说,盗窃珠宝玉器的非是外人,而是内贼。”
话音落,明珠突然咳嗽起来,拿着绢帕的手突突的抖,边擦拭嘴角边惶惶道:“大奶奶恕罪,奴婢这两天跑回家看生病的老娘,受了风寒。”
善宝淡淡道:“不怕,家里有我这么个神医的女儿,把脉还是精通的,来,把手递过来。”
明珠心里咚咚擂鼓,故作镇定道:“不敢劳烦大奶奶,等下去库房拿些草药煎了吃即可以了。”
善宝却朝她走了过来,解开斗篷带子,头也不回的递给锦瑟,然后挽起窄袖,露出一截羊脂玉般的手腕,叉腰看着明珠,铁青着脸道:“是要我动用家法对你严刑拷打,还是你自己招?”
明珠已经吓的手脚绵软,强挺着,佯装糊涂道:“奴婢不知大奶奶说什么。”
善宝凛然一笑:“我可以让你明白,老爷的那些个宝贝都是你偷的。”
明珠噗通跪在地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大奶奶冤枉奴婢,我一来祖家就进了上房伺候老爷,而老爷待我一直不错,我怎么能偷老爷的家什。”
善宝一副不容狡辩的神色:“一切线索都证明是内鬼所做,若你不信,我给你把锋利的刀,你出去试试能不能把窗闩撬开弄断。”
其实她也不知道能不能,不过使了招兵不厌诈。
即使没有这么聪明的大奶奶,还有那么机智的二少爷,明珠见祖公略一言不发,晓得他已经洞悉了一切,所以自己狡辩也只是拖延时间,最后他们还是能查明一切,既然逃不掉,唯有使出杀手锏了,她缓缓站了起来,盯着善宝笑了,丝毫不见惧色,倒是有几分得意,然后撸起一小块袖子,把手腕递给善宝道:“请大奶奶为我把把脉。”
善宝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微有迟疑。
明珠随即道:“其实不用把脉,我不妨大大方方的告诉你们,老爷的宝贝都是我偷着拿出去变卖的,但是你们不敢把我怎样。”
那一脸的嚣张和狂妄让祖公卿忍无可忍,骂了句“贱人”便挥拳去打,明珠突然高喊:“我有了老爷的骨肉!”
祖公卿算是功夫高手,能收放自如,忙收回了拳头,愣愣的看着明珠。
明珠心有余悸,把手臂递给善宝。
善宝半信半疑的将手指扣住她的腕子,须臾,慢慢收回自己的手,长吁口气道:“你确实有了身孕,但是不是老爷的,我们不敢确定。”
明珠把双手轻轻放在腹部,凄然一笑道:“我整日的窝在上房伺候老爷,除了老爷还能是谁的,本来这事也瞒不住的,现如今已经四个多月,慢慢更大些,早晚会让人瞧见。”
李姨娘啐了口:“谁信呢,像琴儿,巴不得有了老爷的骨肉,如今你有了倒还掖着藏着,鬼话连篇。”
明珠的眼睛里透着薄薄的凉意,无奈的苦笑:“是啊,我也早想说出来,这样我就会比琴儿更早更名正言顺的抬为姨娘,我不说,是因为我怕,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加害我,加害我腹中的孩儿,之前不是有个明珺因为怀了老爷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掉进了井里,还有个百合也是因为怀了老爷的孩子,竟失足跌进了后花园的水塘里溺毙,假如我一早说出来,我还能活到今日吗?”
今个,她是不得不说了,不说出来,恐性命不保,说出来,虽然亦是凶险万分,但还有存活的机会。
难得出现的乔姨娘柔声一笑道:“我这里恭喜……哦,你娘家姓什么?该叫你姨娘了。”
郝姨娘盯着明珠的肚子,暗想若她生个儿子,几个姨娘里,就只是自己最失败了,必然会成为那几个姨娘甚至是奴婢们茶余饭后说笑的对象。
孟姨娘倒是真心的样子:“若是真,倒是桩大喜事,明珠以后可不要拿东拿西,好好将养着方是。”
事情到最后,还是回到善宝身上,众人等着她的定夺。
122章 翁婿两个的私密话
望着明珠,善宝想起个本朝故事,多年前,先皇宠爱的丽妃怀了身孕,为了保护腹中孩儿,丽妃不惜故意忤逆皇上,然后被打入冷宫,以此而躲避后宫其他嫔妃的注目,得以安全生下皇子,真相大白后,丽妃重新得到先皇的宠爱,最后竟执掌后宫,当年的那位皇子,便是现在的皇上,当年的丽妃当然是现在的太后。
所以,善宝理解明珠这样做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方才听明珠历数那些因怀了祖百寿的孩子而被加害的女人,善宝从未有过的害怕,看似祥和安宁的祖家大院,竟是杀机四伏,幸好自己只是祖百寿的挂名夫人,否则不堪设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也为权拼个你死我活。
屋子里一时阒然无声,大家等着她的决定。
善宝能怎么样呢,明珠即便该千刀万剐,她腹中的孩子却是无辜,纵使触犯律法的女重刑犯,倘或有了身孕,也得等生下孩子才能行刑,更何况明珠只是个贼,于是善宝道:“你腹中的孩子,因老爷现在不省人事,我们也就无法确定是真是假,是以你别指望被升为姨娘,此后你仍留在上房做管事,活计就由其他丫头们做,你安心养胎罢。”
这样的决定大家没什么异议。
善宝复又道:“不过有一点你别忘了,若是上房再丢了什么东西,你怀了孩子我亦不能饶恕你。”
明珠忙垂首:“奴婢不敢了。”
善宝点点头:“这样最好,不然等孩子长大,有你这么个做贼的娘,他(她)会感到可耻。”
这句话,才真正让明珠断了偷窃的念头,方才的不敢,只是客套。
事情解决,各人怀着不一样的心思散了。
出了上房来到庭中,善宝仰头望漫天的阴霾,心口堵得慌,眼角余光发现祖公略正缓步走来,想起昨晚放走喜鹊的事,低低的说了句:“谢谢!”
祖公略侧头看看她,似乎明白了她谢什么,轻笑如烟,举头看天悠悠道:“今天的日头好大啊。”
善宝先是一愣,阴沉沉的哪里有日头,随后明白过来,掩口而笑。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文婉仪来,有几天没见她。
正这样想呢,文婉仪便晃入她的视线,善宝心里感叹,早知道意念这东西如此厉害,刚刚就应该突然想起胡子男来。
文婉仪仍旧是芬芳、青萍两个丫头陪着,没有冷嘲热讽,规规矩矩的给她屈膝道了万福:“见过婆婆。”
善宝被那么大的庞氏称呼婆婆习以为常了,微微点头算是回应,旁边的李青昭伸长脖子望着祖公略,文婉仪叫善宝婆婆,祖公略岂不是善宝的儿子,岂不是自己的外甥,自己喜欢外甥岂不是有违人伦纲常,突然就怒了,朝文婉仪道:“我表妹还是黄花闺女,请你不要乱攀亲戚。”
说完拉着善宝就走,文婉仪在后头咯咯的笑:“姨妈怎么了?”
李青昭那里听见她叫自己姨妈,本是双十年华感觉骤然变老,更气,气得直喘粗气。
善宝被她拉得跌跌撞撞,开解她道:“你一气她正中下怀。”
李青昭方明白过来,回头去看,见文婉仪竟伏在祖公略怀里,她的气已经冲破头顶,将善宝扭过身子去看那卿卿我我的一幕,善宝怔怔的看着,僵了似的,半晌方轻轻道:“人家是夫妻,夫妻间搂搂抱抱多平常。”
文婉仪于祖公略怀里还在抽泣,原来是文老爷文重病了几日不见好,她是担心父亲。
祖家、文家是世交,祖公略与文婉仪从小一起长大,听说文重身子日渐羸弱,祖公略安慰文婉仪道:“等下我随你去看看。”
文婉仪抽身出来,一张脸梨花带雨,看着祖公略点点头。
祖公略让人备马,又让琉璃去库房拿了些滋补身子的吃食、药材,然后随着文婉仪来到文家。
上房,文重仍旧在昏睡,几个丫鬟婆子守候着,见祖公略到了,丫鬟婆子悉数道了万福,口尊姑爷。
祖公略径直来到炕前,轻轻唤了声:“文伯伯。”
文重慢慢醒了过来,见是他,笑了笑,有气无力道:“怎么还叫伯伯,早该叫岳父了。”
祖公略顿了顿,转了话题:”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文重哀声一叹:“老了,不中用了,上了趟山场子,遇上了大风雪,没下来,夜里宿在山上,烧的滚热的屋子,吃了滚热的茶,出去撒泼尿,吹了冷风,回来就倒下了。”
文重不过五十出头,还没到风烛残年,一次风寒就让他卧床不起,祖公略难以理解,问:“请了哪个大夫,怎么不见好呢。”
文婉仪从旁道:“雷公镇知名的大夫都请了,吃药比吃饭都多,却是一日比一日病重。”
祖公略蓦然想到了善宝,却怕文婉仪不同意,于是没有说出口。
文重看了看女儿:“你带人先出去,我们翁婿两个说会子话。”
文婉仪笑道:“瞧您,说什么还背着我。”
文重道:“爷们间的话,姑娘家在场不合适。”
祖公略也道:“你也累了多日,我来陪陪文伯伯。”
文重嗔怪他:“瞅瞅,还叫伯伯。”
祖公略就微微一笑算是敷衍过去。
无论怎么称呼,祖公略许久没有这样对自己柔声细气的说话,文婉仪非常高兴,祖公略能够陪父亲,文婉仪感觉恁般亲切,感觉两个人或许因为父亲的这场病而重拾旧好,也就安心带人出了上房。
屋里仅仅剩下文重和祖公略,文重先叹口气,方道:“若我这一病不好,求你件事。”
祖公略握住他的手:“您吩咐便是,但凡我能办到。”
文重目光里多了丝欣喜,嘶哑着嗓子道:“武儿无能,打理不好这偌大的家业,特别是木帮,我想请你帮帮他。”
祖公略有些意外:“对于木帮,婉儿比我在行。”
文重艰难的抬手摆了摆:“不能让她再管木帮。”
祖公略岂止是有些意外,甚而有些猜疑。
文重想是晓得自己的话有些突兀,解释:“我的意思,她是女人,日后只管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管个木帮不合适。”
祖公略不明白了,这么多年,文婉仪一直都是抛头露面管着木帮。
123章 我要你呢?
当晚,难得祖公略留在文家用了晚饭,更难得的是文重挣扎着起来,坐在桌前与祖公略小酌了几口酒。
饭后,祖公略准备回祖家大院,文婉仪仍想留下照顾父亲,文重却道:“你能照顾好自己已然不错,家里丫鬟婆子一大串,用不着你,嫁了的女儿家,当以夫家为重。”
文婉仪于是随着祖公略回了大院,西侧门进了,祖公略、文婉仪在前,芬芳、青萍在后,趁着今儿气氛好,文婉仪拉了拉祖公略的衣袖,悄声道:“我那屋里闹耗子,我怕,不如今晚我睡你那里。”
夜风拂拂,吹入袖子里冰凉,祖公略把手抄在袖子里,继续大步走着,面色丝毫没有改变,仿佛文婉仪这句极其暧昧的话不是说给他听的,见他淡淡道:“闹耗子,等下让芬芳去库房拿些耗子药便是。”
文婉仪眼眸里闪现一丝不悦,明明白白祖公略是在拒绝她,故作不知道:“乌漆墨黑的,库房管事早歇着,明日再说罢,今晚我去你那里。”
两个人走到了仪门处,遇着几个上值的护院,祖公略很是自然的吩咐:“使个人去找库房管事要些耗子药,文小姐房里闹耗子。”
护院躬身应了,祖公略头也不回的走了,文婉仪恨恨的站住,随即一把扯过青萍手中的纱灯使劲摔在地上,然后捧着绞痛的心口。
吩咐忙劝着:“坊间有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今晚算是个好的开端,小姐何必急于一时。”
文婉仪把手搭在芬芳臂上,缓了缓气道:“是你眼瞎还是不长脑子,今个爹他把我支开留下公略,分明是背着我交代什么,我撑着这样的身子,衣不解带的服侍爹他多少天了,都没能换来他一句真话,我几番试探他百年之后木帮留给谁,他都闪烁其词,或者干脆装昏迷,你当我真急着与公略双宿双飞吗,我为的是从他口中探听爹到底想干什么。”
芬芳哦了声,有些不解:“按理,小姐可是老爷的亲生女儿,老爷没道理对二少爷这个外姓人交代什么。”
一路走到了垂花门处,两厢的合欢树随风沙沙,文婉仪咳嗽起来,芬芳赶紧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的斗篷外,文婉仪仍旧冷的发抖,由两个婢女扶着上了抄手游廊,避风处暖和了许多,她叹息道:“爹他早不把我当亲生女儿,倒是公略的为人让他甚为欣赏,听说那个善小娘在大院混得风生水起,越来越像那么回事,我不能再等了,难道要等到她与公略双宿双飞,然后我眼睁睁的气死。”
芬芳吃了一惊:“他们可是母子!”
文婉仪哼哼一声冷笑:“是么。”
仅仅两个字而已,却蕴含了太多用意,她不说,芬芳也不敢追问,想起其他,道:“小姐要及早动手,难不成想偷老爷的遗嘱?”
眼看着到了游廊尽头,进去便是大多女眷住的后宅,上夜的婆子们都喜欢聚在一处吃酒赌钱,隔墙有耳,所以文婉仪没有说详细,只吩咐青萍:“回头去厨房给我煎副药,否则今晚别想睡好。”
果然,纵使吃了副药,夜里她还是辗转反侧,心口痛,更因为父亲与祖公略私下里交谈,让她费心的猜度,次日醒来脸色蜡黄,强打精神的吃了碗细米粥,让婢女为自己梳妆打扮,今个,是她再次约见木把的日子。
芬芳有些担心:“小姐你的身子,奴婢怕你撑不住呢。”
一路坐车颠簸去酒楼,还得与那些木把唇枪舌战,文婉仪也怕自己撑不住,想想道:“夺魂草还有么?”
芬芳失声惊呼:“小姐不可!”
原来,经常服食夺魂草的不止乔姨娘,文婉仪从慧静那里弄了好些,但她不是熬汤吃,而是自己配了个方子,如此服食夺魂草,迷幻状态不明显,还能止痛,且精神十足。
她望着菱花宝镜里瘦骨嶙峋的脸,自己知道,再怎么调理也活不到五十岁,或许活不到四十岁,或许连三十岁都活不到,所以,就这么一撮时光,当然要享受到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心一横道:“给我拿来。”
吃过药,稍微歪着歇息了片刻,然后让人套车,仍旧是只带着芬芳、青萍两个,直奔泰德楼。
那些木把们早到了,也早料到文婉仪叫他们来的用意,彼此见面也不啰嗦,文婉仪更是单刀直入:“我爹怕是不中了,他执意把木帮留给我哥哥,所以,到了你们该表态的时候,我哥哥做了总把头,不用几年,木帮不是落在祖家人手里就是落在白金禄手里……”
“祖二少和白大当家倒是很能干的。”没等她说完,其中一个叫俞有年的大柜抢话道,此人霸着大片林子,当年也是雷公镇的头面人物,肯到文重手下,无非是看上文重与京城和南方那些老客经常打交道,木材销路好,更因为文重当年也是山贼出身,与那些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在文重面前一直都很拿大,更别说区区一个文婉仪。
他的话像是抛砖引玉,众木把纷纷响应,个个觉着祖公略和白金禄都比文武强太多,所以日后木帮真被参帮或是渔帮吞并,他们也没什么怨言。
文婉仪深深的吸口气,手搭在芬芳臂上,尖尖的指甲使劲抠下去,隔着衣裳呢,芬芳只觉痛到骨髓里,晓得文婉仪已经气极。
努力平静下来,文婉仪笑了笑,道:“祖二少是我相公,木帮被参帮吞并我也没什么损失,即便木帮被渔帮吞并,我还是祖家二少奶奶,有祖公略那么个相公,我这辈子都是吃香喝辣,倒是你们,无论落在参帮还是渔帮,此后就没有木帮这么个称号了,参帮和渔帮原有的那些个帮伙都是嫡出,而你们,就是后娘养的,谁见过庶出的儿子做了世子,你们一样,凭你们再有本事,将来也没有做参帮或是渔帮总把头的希望,人家参帮或是渔帮那些嫡出的帮伙吃馒头吃肉,你们就只能吃残羹剩饭,吃泔水。”
她这一番话,所有的木把再没谁开口。
憋了半晌,俞有年问:“那么我们帮了你又会有什么好处?”
文婉仪反问:“你要什么好处?”
俞有年直视着她:“我要你呢?”
124章 今晚戌时,春风客栈
“我要你呢?”
俞有年以大柜的身份对女少东文婉仪说出这样的话,实属犯上。
众木把哄堂大笑,笑得无所畏忌。
莫说文婉仪,连芬芳都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俞有年厉声道:“你胆敢对小姐这样大不敬,等下禀报了老爷,你这个大柜当得不耐烦了。”
孰料俞有年朝芬芳呸了口:“你算什么阿物,敢对老子指手画脚,咱长青山儿女多豪爽,不是江南那些扭扭捏捏的小娘们,怎么,开个玩笑不可以么。”
芬芳欲反唇相讥,文婉仪的手在桌子底下偷偷拉了她一下,芬芳把想说的话咽下,文婉仪朝俞有年笑盈盈道:“俞大柜说的对,开句玩笑不当真的。”
文婉仪是给俞有年,更是给自己个台阶下,以为那厮会话锋一转,彼此都不尴尬,不料俞有年身子半截趴在桌子上,脸凑近了她,涎眉邓眼道:“若我说的是真呢?”
文婉仪忙将身子后倾,竟不知如何回答。
俞有年见她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时更惨白的吓人,不禁哈哈大笑,狂放中带着轻蔑。
文婉仪明白,这些个木把不过是见自己有求于他们,更因为父亲最近病重,他们是做好了一拍两散的心思了,这些个见风使舵的宵小,文婉仪恨得牙根痒痒,更厌恶俞有年那一脸的淫恶,越是如此,自己越要掌控木帮,早晚要这些个木把跪在自己脚下,忍了他们一时又怎样,于是端正了身子,眼底努力攒出一丝笑意,对上俞有年的目光:“你说这话,若是到了祖公略耳中,你猜他会对你怎样?”
俞有年面色一僵,他不怕文家这座即将崩塌的大山,但怕如日中天的祖家,更怕威名赫赫的祖公略,论财力论功夫论身份,他都不及,祖公略得了文武双状元谁不知道呢,因此,俞有年赔着笑道:“咱长青山儿女,开得起玩笑。”
文婉仪晓得他不敢再放肆,眼下不是出气的时候,是拉拢人的时候,于是见好就收,道:“凡事有一二,没有再三再四。”
俞有年连声说是,之前的嚣张顷刻不见,整个人乖顺了很多。
文婉仪了解这个俞有年,此人颇有煽动力,且财大气粗,所以,还是需要拉拢,于是指着身后的芬芳和青萍问:“俞大柜觉着我这两个婢女如何?”
俞有年冷不丁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道:“大小姐身边,当然都是尤物。”
文婉仪瞟了眼众木把,缓缓起身,芬芳那里已经对她刚才的话有些胆战心惊,拿起斗篷为她披好。
文婉仪对那些木把道:“为了保全你们自己,还是去找老爷子谈谈罢。”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俞有年,带着芬芳和青萍下了楼。
俞有年可是个老江湖,看穿文婉仪目光中的大概意思,于是紧随着也下了楼,加紧几步追上文婉仪,没等开口,文婉仪突然转身看他:“我这两个婢女你随便挑一个,今晚,春风客栈等着。”
俞有年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也还是怔住,没想到一贯盛气凌人的文婉仪会如此,试探的道:“果真?”
文婉仪笑而不答。
俞有年望去青萍,虽然容貌稍逊芬芳,但看着朴实,他不喜欢文婉仪和芬芳这种样貌凌厉的女人。
文婉仪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淡淡四个字:“今晚戌时。”
然后便扭身而去。
回到祖家大院,疲累得歪在炕上歇着,耳听噗通一声,蓦然睁眼,见是青萍跪在她面前,理会是因为什么,不等青萍开口,她闭着眼慢慢道:“你十五岁的时候,被爹娘卖给了一个老鳏夫,新婚之夜你用榔头打死了老鳏夫逃了出来,流落街头时又差点让个老叫花子给玷污,偏巧我当时经过,救下你,带回家来直接做了大丫鬟,吃的穿的俨然主子,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你报答我的时候。”
青萍的泪啪嗒啪嗒的掉在青砖地面,一会子,那大滴的泪水融入青砖再也看不见,了解文婉仪这个人,这世上除了祖公略,她是谁都不会心疼和在意。
这一天,青萍就是呆呆的坐在门槛上望着一个方向,没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有人猜测她望着的那个方向大概是她的故乡。
天黑之后,别人都是忙着洗漱卸妆为安寝做准备,青萍却开始梳洗打扮,先在大木桶里把自己浸泡了足有一个时辰,然后拿出三年前文婉仪赏她的那条绯红的留仙裙,把积攒下的所有首饰悉数插在脑袋上,青黑石黛描了柳叶眉,胭脂膏子抹了樱桃口,两腮粉嫩,双眸如水,打扮停当,来到里屋,跪在炕前,朝正在吃药的文婉仪郑重磕了三个头。
文婉仪将手中的药碗交给芬芳,招招手,示意青萍靠过来。
青萍跪爬过去,文婉仪拔下自己头上的金步摇,亲手插在青萍发髻旁,然后端详半晌,笑融融道:“真是个美人胚子。”
青萍缓缓站起,慢慢走向门口,心里不住祈祷,希望文婉仪突然改变主意喊她回来,只是等她出了门,才听到文婉仪喊她:“等你回来,我让芬芳煮燕窝粥给你吃。”
青萍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撕裂,出血,然后死了。
坐车出了祖家大院,只希望这路长些再长些,越是怕这路越是短,不一会到了春风客栈,没等问俞有年在哪个房间,却见俞有年正等在楼梯口,见她盛装而来,俞有年心花怒放,噔噔跑下来拉着她的手,噔噔的重新上楼,进了房间就迫不及待的把她按在床上。
耳边是她讨厌的喘息,身上是支撑不住的重量,白纱帐子浮动,床板被压得嘎吱嘎吱,她空洞的目光盯着上方,最后身心痛到麻木,心里想着小时候爹娘不停打她,打的遍体鳞伤,慢慢的,她忽视了俞有年,甚至忽视了自己的存在。
一番云雨之后,俞有年精疲力尽,大嘴里喷着热辣辣的气息,把光溜溜的青萍抱在怀里,本是一场交易,不想他还动了感情,手抚摸着青萍细腻的后背道:“不曾想你还是个黄花闺女,以为在文武那个淫徒的身边,女人都无法保全干净身子,不如你嫁给我。”
青萍死了般的眼睛终于动了动。
125章 那是你没经历过这种羞辱
俞有年意犹未尽,于是梅开二度。
青萍脸如僵尸,这种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她不想嫁。
至午夜,青萍拖着剧痛的身子回了祖家大院,见文婉仪房里的灯亮着,晓得是在等她,于是轻轻叩门,未几门开,芬芳表情复杂的看了看她,然后搀扶进来,见了文婉仪,青萍木然道:“我回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文婉仪面前不自称奴婢,那声音像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累,苦,绝望。
文婉仪温言道:“水灵在浴房等你呢,已经给你烧好了热汤,洗洗会舒服些。”
灯下,青萍脖子上几处淤青,没经历过,却听府里的那些媳妇子们成日的用床笫之私彼此取闹,所以文婉仪想象到方才在春风客栈是怎样的一幕,咬牙骂了句“畜生”,然后让芬芳取过自己的妆奁,随便抓了一把首饰塞给青萍。
青萍垂头看了看,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自己的贞洁,就值这么一点点,她没有拒绝,拿着首饰对文婉仪道:“奴婢下去了。”
文婉仪点下头。
芬芳盯着青萍的背影,叹息道:“若当时俞有年看上的是我,小姐你也会把我送出去么?”
文婉仪刚闭上眼睛想睡,忽地睁大了眼睛,随后道:“没有发生的事就不要妄加猜测,把帐子拉上,我要睡了。”
芬芳突然心思沉重起来,为文婉仪拉上帐子,又吹熄了炕前的灯,摸摸索索的来到外间自己的睡处,和衣而卧,听闹春的猫一声声叫的心烦,她也就来回烙饼似的折腾,足有半个时辰方迷糊着,却听一声刺耳的喊:“有人上吊了!”
继而,整个大院都骚动起来。
抱厦内的善宝亦听见那声喊,让锦瑟掌灯,胡乱穿戴了便出来寻人问是怎么回事,知情的某个上夜的婆子答:“是二少奶奶房里的青萍上吊了,就在浴房。”
善宝就带着锦瑟等人直奔浴房而去,到了浴房发现青萍已经被解救下来,只是脸色紫胀,双目紧闭。
善宝探去她的脉搏,人还活着,于是让人把青萍平放在地上,让她呼吸通畅,最后找准她的人中穴,指尖掐了下去。
剧痛下,青萍缓缓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善宝,她随即又闭上眼睛。
善宝的手抚上她冰凉的面庞,柔声问:“谁欺负你了?”
青萍想了太多,就是没想到大奶奶会问她这一句,按着文家的规矩,婢女们寻死觅活,死了就抛尸荒野,活着免不了一顿皮鞭抽打,奴才寻死觅活这是对主子的不满,主子当然受不了。
所以,心已经先于身子死了的青萍突然放声哭了起来,哭得浑身颤抖,哭得泪水鼻涕一起流出,但就是不说任何话。
善宝吩咐几个婆子:“地上凉,快扶起来,然后背到我房里去。”
婆子们应着,其中一个身子壮硕的俯身背起青萍,随善宝出了浴房,却被赶来的文婉仪堵住,先瞥了眼青萍,然后故作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青萍一直不肯说是因何上吊,善宝已然明白差不多是因为她的主子文婉仪,察言观色,觉得文婉仪有些慌乱,怕是她们主仆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事,善宝冷冷道:“你的丫头想死。”
文婉仪很想挥手给青萍一耳刮子,碍着善宝在,她忍住气,道:“这是怎么个话,好端端的为何寻死觅活,快快,背回家去。”
青萍是她的婢女,带到她那里善宝不好阻拦,也就疑云重重的望着她们渐渐远去。
过了几天,善宝还是通个各种渠道得知了青萍自杀的因由。
“好死不如赖活着。”李青昭守着火盆,用铁筷子翻着白炭,从里面翻出个红薯,对青萍的行径她很是不理解。
善宝馋涎欲滴的凑了过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青昭手里的红薯道:“那是你没经历过这种羞辱。”
李青昭吹着红薯上面的炭灰,大大方方道:“经历过我也不会死。”
善宝小手指勾了块红薯肉,烫,慌忙放进嘴里,道:“你当然不会死,想死的应该是那个男人。”
李青昭冷不丁没明白过来,明白过来后,大口大口咬着香喷喷的红薯,朝善宝恨恨道:“馋死你,就不给你吃。”
善宝舔着笑脸:“别啊,咱俩可是姊妹。”
李青昭烫得哈哈的吐气,再咬一口,气得鼓着腮帮子:“哪有你这样的妹妹,专门嘲笑姐姐。”
善宝瞅着那剩下的半根红薯,只好妥协:“不如这样,你嘲笑回来。”
李青昭琢磨下,觉着这样合理,于是道:“若是你经历过,你上吊不上吊?”
善宝趁她分心,悄悄的把她手中的半块红薯抽了出来,先咬了口,甜到心里,心不在焉道:“看那个男人是谁。”
李青昭问:“要是胡子男呢?”
善宝笑眯眯的不说话。
李青昭撇着嘴,晓得她一准是美坏了,想了另外一个人,再问:“白金禄呢?”
善宝眼睛突然发出凶狠的光。
李青昭还问:“朱英豪?”
善宝捧心欲呕,连剩下的一小截红薯都丢在火盆里不肯吃了。
李青昭最后问:“祖公略?”
善宝:“……”
阿玖咚咚跑进来了,先给善宝道了万福,后道:“有人来求娶二少奶奶房里的青萍,在前面的厅堂等着呢,二少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先是上吊自杀,接着有人来求娶,这个青萍最近可真是活跃,善宝点了下头,然后喊锦瑟服侍她穿戴整齐,往前面的大厅而来。
窝在房里半日,不想外面竟然飘起了雪花,春雪比冬雪轻柔,落在手上绵绵如絮,善宝索性解下头上的斗篷帽子,任由那雪朵朵的落在脸上,一路顽着来到前面,阔大的院子里独见一人,看那背影都知道是祖公略,他一袭紫衣,手中撑着把孟宗竹的纸伞。
“二少爷。”锦瑟小声道。
善宝呆呆望着,雪花纷纷扬扬密密匝匝,那紫衣人大步凛然,脑后散着的头发随风飞舞,恰是当初长青山上的胡子男,迎着风雪向不远处停放的一辆马车走去。
猛然想起刚刚与李青昭的对话,善宝红了脸。
126章 借刀杀人,借个女人对付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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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求娶青萍的是俞有年,文婉仪陪着在等善宝。
乍见善宝,俞有年看直了眼,暗道祖百寿这老犊子心狠手辣、见利忘义、欺世盗名、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诡计多端、假仁假义……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貌若天仙的女人。
由文婉仪做了介绍,俞有年给善宝长揖下去。
善宝让锦瑟过去请俞有年坐了。
诸般礼节之后,便说到正事,本来青萍是文婉仪的婢女,还是从文家带来的陪嫁,她心里并无请善宝做主的意思,无非是走个过场,晓得善宝亦不会反对,婢女到了一定的年龄或是指给某个小子或是外放出去,青萍已经十九,一切都水到渠成。
如她所料,善宝满口答应,俞有年便呈上彩礼单子,对于一个婢女,还是纳为妾侍,青萍已经赚足了面子,文婉仪那厢几分得意的道:“到底还是木帮的大柜。”忽而转头对善宝道:“眼瞅着春暖花开,有四月放芽草市的,也就意味着参帮即将开山,参帮若干个分派,几个分派把头过的可算清贫,出了那么个朱老六,也只是悄默声的收了自家的丫头做了妾侍,希望大奶奶今年做了参帮大当家,参帮的帮伙都有好日子过。”
文婉仪说的这是事实,木帮有大片的林子可伐,参帮挖参很多时候凭的是天运,总归人参不是树木老老实实长在那里等着你,此事善宝早就考虑过,输人不输阵,在文婉仪面前她保持着自尊,淡淡道:“一苗千年人参价值几何?一根树木价值几何?”
树木是死价,人参的价值却是无限拓展的,文婉仪尴尬的笑了笑,忙把话题又转到青萍的婚事上。
既是纳妾,不能明媒正娶,惯例是发个小轿抬回去便可。
俞有年已经做足了准备,当下就要带青萍走。
善宝想想道:“既然青萍陪嫁来了祖家,现在就是祖家人,要她去抱厦拜别我罢。”
说完不容文婉仪多言,回了抱厦安静坐在临窗大炕上等着青萍。
足有一炷香工夫,通身粉红的青萍方来到,被阿玖引着来至善宝面前,直直跪了下去,哑着嗓子道:“奴婢来向大奶奶辞别了。”
穿粉红,是妾的标识,唯有娶妻才可以穿大红,善宝看着脸色僵硬的青萍,抬手让锦瑟扶着起来,道:“嫁给俞有年,好歹你保住了贞洁,我的话,你明白么?”
青萍点头,自己的处子之身已经由俞有年破了,做了他的妾,便不算与之苟合。
善宝瞧她眼底殊无欢喜之意,怕只怕她再作冯妇,即使去了俞家也寻死觅活,于是道:“你恨,对么?”
青萍猛然抬头来看,明白直视主母是大不敬,忙垂下脑袋。
她默认,善宝又道:“你死了,俞家不过损失口棺材,你活着,就可以穿他的吃他的挥霍他的,总之不能便宜了他。”
青萍攥在一起的双手使劲绞着。
善宝复道:“你活着,还可以……报仇。”
青萍突然跪下,咚咚咚,带着响的给善宝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走了几步回头看善宝浅浅一笑,掀开珠帘去了。
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李青昭蹭到善宝面前,神秘兮兮的道:“表妹,真乃高人,不几日那个什么木帮的大柜就见阎王去了。”
善宝悠闲的正了正头上的金镶珠点翠簪,眸色凉凉如秋日里的一潭水,轻声道:“你错了,青萍怎么会杀俞有年,那可是她的丈夫。”
李青昭颇为不解:“那你方才的话不是想要她……”忽而掩口瞪眼,含糊不清道:“你要青萍杀的莫不是文婉仪?”
善宝水葱般的手指拈起炕几上攒盒里的蜜饯,慢慢放入口中,细细的嚼着,什么都没说。
李青昭再次赞她高人,随即话锋一转:“不管怎样,文婉仪可是祖公略的老婆,你不怕文婉仪出事祖公略会难过吗?”
善宝由着锦瑟将手巾拧湿了过来给她擦手上的黏腻,偏头瞟了眼表姐,道:“青萍不会杀了文婉仪,若是想杀,她成日的守着文婉仪有太多动手的机会,但她日后说不定与文婉仪为敌,至于她想怎么对付文婉仪那是她的事,不过那个俞大柜很喜欢她的样子,偶尔吹吹枕边风,木帮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听完这番话,李青昭更加佩服,还以为表妹是个逆来顺受的可怜虫,由着那些人害她。
后背的伤早已痊愈,心上的疤痕却在,善宝更怕文婉仪死缠烂打,这辈子都揪住自己不放,那个女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常人不能理解的,所以之后她还要做什么,善宝料不定,青萍是天赐良机,算是对文婉仪小惩大诫罢。
如她所想,当天晚上青萍刚被俞有年接走,文婉仪做了件常人更无法理解的事,那便是给祖公略收了个通房丫头芬芳。
阖府之人听了啧啧称奇,文婉仪自己还与祖公略没有圆房,又给丈夫收了个通房丫头,她这是闹什么呢?
善宝听说后嗤的笑出,对问她的李青昭道:“文婉仪这是安慰芬芳呢,怕芬芳以青萍为例对她心存戒心,此后还怎么对她俯首帖耳,反正祖公略那人文婉仪最了解,晓得芬芳就是立马被抬为姨娘,也只是个摆设。”
此时烛光跳跃,珠帘处进来了阿珂,手里捧着一束绢花,是牡丹,给善宝看过,然后找了个大花瓮插了进去,虽然是假花,在这冰天雪地的初春让人直恍然到了姹紫嫣红的季节,沉闷的抱厦骤然多了些生机,一如善宝的心情。
李青昭还在纠缠方才那件事,咬着指头问善宝:“你说,祖公略是不是真与陵王相好啊,否则他为何不喜欢女人。”
善宝正在问阿珂这绢花是谁做的,听说是上房一个叫牡丹的婢女,忽然想起明珠来,上房婢女最多,恐也是最乱的,希望明珠安心养胎,将来做个善良慈爱的母亲,听李青昭提及祖公略,她又忽然想起长青山上与胡子男交谈,也曾说过祖公略与陵王相好的事,当时胡子男替祖公略辩驳来着。
想到这,善宝一个激灵,胡子男替祖公略辩驳的相当认真,难道……
127章 那只叫“表姐”的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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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衙署。
祖公略、秋煜把酒言欢。
祖公略甫一来,秋煜即知道差不多与前次搜查祖家大院的事有关,私下里问师爷司徒云英,在祖家搜到了夺魂草要不要告诉祖公略,告诉他,希望他能管制祖家人,买卖或是私藏都属触犯律法。
司徒云英不同意,给秋煜做了番详尽细致的分析:“若是告诉祖二少爷大院有人私藏夺魂草,而我们当时是悄悄压下的,大人您就沦为徇私舞弊的昏官,祖二少爷为皇子的事十有八九,不然皇上也不会把大人您调到雷公镇做知县,皇上圣体违和日久,加之年迈,早有禅位之意,这位祖二少爷说不定就是未来之君,而大人您是臣,试想哪朝哪代的君王会重用徇私舞弊的昏官,所以,为了日后打算,还是不要告诉他罢。”
秋煜叹口气,他想做个好官,想把夺魂草彻底灭绝,但司徒云英说的不无道理,也就违心的按下了这件事,继续与祖公略畅饮,等祖公略告辞离去,他便写了封密信,交给心腹之人,八百里加急的送往京城。
宰相虞起收到书信,里面秋煜汇报了最近祖公略的动向,也说了自己最近调查的新进展,白素心怀胎七月生下祖公略,当时就有人纷纷猜测,说祖公略并非祖百寿的骨肉,而是白素心与别的男人私自相好然后珠胎暗结,为了遮人耳目不得已嫁给祖百寿做了续弦,所以祖公略不是七月即出生,而是足月出生,早产只是个幌子。
秋煜还查到,当年白凤山无缘无故的把参帮总把头的位子传给了祖百寿,人们都说,他其实是与祖百寿做的交易,要祖百寿认下白素心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以此保住女儿的名节。
秋煜查到了很多,虞起满意的点头,随即入宫面圣,把信上所言的一切向皇上禀报。
皇上凝眉思索,仔细算着,倘或祖公略真是足月出生,那么白素心怀上他的日子,刚好是自己微服私访长青山的时候,如此,这个祖公略是皇家血脉的可能性极大,心里油然而生了为人父亲的责任,问虞起:“是不是该封个王给祖公略。”
他之意,日后祖公略若是回宫,区区个状元郎起点有些低,他已经为祖公略找好了抚养之母,便是当今的马贵妃,皇上的这些安排虞起明白,皇上是要让祖公略风风光光的回宫,堂堂正正的做皇子。
虞起想了想道:“封王太早,也不合规矩,不如封个报国将军,再图日后。”
皇上想了想,虞起说的没错,封亲王的都是皇子,封郡王的都是皇子的儿子或是功臣……想到这皇上眼睛一亮,道:“何妨给他个机会,有了功劳,封个郡王就理所应当了。”
虞起不知皇上为何这么偏不完全明确身份的祖公略,也只能按照圣意去办,至于给祖公略创造个什么机会,虞起筹谋了几天,终于想到,祖家经营着药材和人参的买卖,不如杜撰个老客,然后说京城有人服食了祖家的药材或是人参出了人命,要祖公略来京调查,只要他来了京城,随便找几个心腹之人佯装刺杀皇上,然后要祖公略去救,他就有了护驾的大功,皇上想封他也就合乎规矩。
此事虞起放在了心上,但眼下不是最好时机,朝中不稳定,几个亲王蠢蠢欲动,几个蠢蠢的皇子按耐不住,他要保皇保江山,他甚至许久没有安睡了,盘算着天暖和的时候,派人往长青山从祖家购入一苗鲜参,然后依计行事。
京城的天倒是一天天的暖和了,长青山还是穿棉呢,一场接一场的春雪让季节冰封在隆冬,过了二月二的龙抬头,又过了三月三王母寿诞,清澜江迅速解冻,某天夜里轰隆隆的一声巨响,雷公镇人都知道这是恶鬼口的水带着浮冰一泻而下了。
善宝被这巨响惊醒,问遍房里的人,新来的二等丫头含笑道:“大奶奶莫怕,这是开化,咱长青山的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春天才来么?可以上长青山了?可以去寻找老冬狗子白凤山了?可以有机会巧遇胡子男了?
善宝心思如春草,才一露头,便疯长开去,再无法入睡,一直到窗户透进熹微的晨光,早起的鸟儿扑打着窗棂,她便喊锦瑟等婢女为其准备行装。
“小姐你去哪里?”锦瑟问。
“上长青山。”善宝精神焕发,仿佛她这个人也才从冰封中苏醒过来似的。
锦瑟担忧:“长青山多虎狼毒虫,危险呢。”
善宝不以为然:“不怕,我又不是第一次上。”
锦瑟仍旧意图阻止她:“夫人临回济南吩咐奴婢照顾好您,没有夫人的允许小姐你不能上长青山。”
善宝啪的打了下锦瑟的脑袋:“臭丫头,不懂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么,再说我是参帮大当家,我需要了解长青山,方能打理好这么大的参帮。”
锦瑟摸着脑袋,晓得自家小姐上山的目的,也不敢明说,也知道管不住,唯有道:“叫上表小姐罢。”
善宝摆摆手,连带着嘘了声:“千万不要告诉她,她那么懒,走几步就得回来,何必麻烦。”
话音没等落个完整,珠帘打起,咚咚咚!走进了李青昭,听见善宝与锦瑟刚刚说话,却不知说什么,看锦瑟贼眉鼠眼的,感觉大抵与她有关,于是问善宝,善宝含糊其辞,再去逼问锦瑟,锦瑟支支吾吾,最后她断定就是与她有关,一把抓住善宝的手腕,问:“我是你亲表姐吗?”
只听说姐姐有亲姐表姐之分,善宝反问:“表姐有亲疏么?”
李青昭想了想,点头:“有,咱们小时候养了只花猫,你给取了个名字叫表姐,你看看,当然是我这个表姐亲,花猫那个表姐疏。”
提起那只叫表姐的花猫,善宝最初是想把家里养的那头黑猪取名叫表姐来着,李青昭听了找赫氏告状,善宝无奈才把表姐这个名字用在花猫身上,只要李青昭一惹她生气,她不好意思与李青昭打架,因为父亲说李青昭没了爹娘很可怜,所以善宝就骂那只叫表姐的花猫,用来发泄。
转眼彼此都长大成人,想起幼年的事善宝感慨万千,当下搂着李青昭道:“我要上长青山,你去不去?”
李青昭大眼珠一瞪:“当然去!”
128章 少了个大师兄让我欺负
天是晴的天,风是柔的风,早起一个时辰之内没有琐事来烦,两个时辰以后也没有厌烦之人来扰,一切迹象显示这是个黄道吉日。
善宝、李青昭、锦瑟,顺便带着产自本地的婢女含笑,目的是麻达山时做个向导。
出发,鉴于雷公镇就在长青山脚下,省了马匹所累,步行而去,按照善宝早已探听好的路线,目标是老冬狗子白凤山的出没之地。
或是窝了一个冬天,或是窝在祖家大院日久,方来到山脚下,各个都像放出笼子的鸟儿,叫得最欢的是那只肥鸟李青昭,回忆上次与善宝初上长青山的光景,李青昭道:“上次你是先遇到狼然后遇到的你哥哥,这次会有什么奇遇呢?”
善宝仰头望山顶,望到的只能是一片模模糊糊的黛色,山石、树木,其间隐藏的毒虫猛兽,暗想假如能再次遇到胡子男,哪怕先遇到老虎也在所不惜。
没有回答李青昭的话,碍于含笑在身边,拄着拐棍,率先而行。
让她失望的是,这一路顺风顺水,莫说老虎,连条毛毛虫都没看到,最后总结是因为春天是大多数能活动之物的感情鼎盛期,一切毒虫猛兽更喜欢呆在自己的领地撒泡尿勾勾异性,然后做些儿童不宜之事,繁衍子孙。
让她更加失望的是,到了既定目的地,却没发现白凤山,虽然有座木屋,看上去废弃已久。
善宝手搭凉棚往远处看,林海茫茫,不知该往哪里去找。
一路牢骚满腹也还是跟来的李青昭此时牢骚更大:“你看,那个雷子信不着罢。”
善宝叹口气,她用五两银子收买了祖公略身边的小厮雷子做了自己的心腹,让他帮着打听白凤山的下落,当时李青昭就反对,说容易收买的都成不了心腹,现在果然应验。
李青昭洋洋自得的续道:“我这就是有先见之明。”
善宝坐在光溜溜的一块大石头上凝视着前面,道:“或许这应该叫一语成谶。”
李青昭没理解一语成谶的含义,问:“你说啥?”
锦瑟一旁解释:“说白了就是乌鸦嘴。”
这个妇孺皆知街头巷尾流传甚广的话李青昭明白,勃然大怒,一屁股坐在善宝身边:“谁家表妹成日的嘲笑表姐。”
善宝视线里出现一个移动的黑点,猜不透是人还是兽,正凝神,听她生气了,忙过去楼她……太宽没搂住,于是抓住她的手臂开解:“江湖小说里一般的小师妹都有个大师兄无怨无悔的让她欺负,我爹不肯收徒弟,我只能逗逗你开心,不当真的。”
李青昭道:“舅舅不是收了祖公略么。”
善宝愣住,这件事早给她忘记。
心思浮沉,眼睛还直直的盯着那个移动的黑点,渐渐近了,认出是个人,再近些,感觉是个老者,日光烈烈,映着那人的头顶白花花。
一旁的含笑已经喊出:“那里有人!”
与此同时那个人也听见了喊声,猛然住了脚步,随后掉头想跑,善宝站起冲过去只是一瞬间的事,高呼:“白老爷子!”
那人脚下一滞,慢慢回头来看,果真是白凤山。
而善宝却吃了一惊,因为她瞧见白凤山肩头一片红,应该是受伤出血,她跑过去,到了白凤山面前,发现白凤山不仅仅受伤出血,伤口处还插着一支羽箭。
“您这是?”善宝盯着白凤山的伤。
“初把打猎,误伤了老朽,不碍事。”白凤山说的轻描淡写。
善宝怎么都不觉着这么个老头像什么猎物,但他这么说,也只能相信,不管怎样先救人,于是指着那个木屋道:“家父是济南名医,小女子略懂歧黄之术,您这伤不轻,还是先把箭取下,然后包扎伤口。”
对于她,白凤山心里有数,当下点头,随着善宝去了木屋。
先由锦瑟和含笑把木屋简单清扫一番,废弃日久,蛛网横截,灰尘厚厚,但里面有床这已经不错,善宝让白凤山躺了,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锦瑟从那个用木板胡乱拼就的木柜里找出个油灯,点燃,善宝把刀在火上来回的燎,含笑那里用木盆在就近的山泉取了水,善宝抓过李青昭,撕下她半幅裙子做绷带。
李青昭望着破了的裙子气道:“为何不是你不是锦瑟不是含笑?”
善宝正揪心如何拔下那箭,道:“我们的裙子幅面窄不够绕两圈的,不能包扎好。”
物尽所用,李青昭心里平衡些。
一切准备就绪,善宝伸出手又缩回来,伸出手又停下,不敢碰那箭。
白凤山笑了笑,如此重伤还一副谈笑风生:“丫头,心慈手软可做不了大事。”
善宝又伸出手,咬牙握住那箭,边道:“我能做什么大事。”
白凤山想是为了鼓励她,道:“你是参帮大当家,你是祖家当家人,想当年武则天没有掐死自己女儿的狠心,怎么能后来做了女皇。”
善宝紧紧握住了箭,还在犹豫:“不行啊,我怕疼。”
白凤山笑道:“你不疼。”
善宝点头:“我怕,我怕……”
“怕你疼”没等说出来,李青昭绕到她身后,按住她的双肩使劲往后一扳,善宝哎呀一声倒了下去,随即一股黏糊糊的血喷了过来,径直喷到她脸上,她骇然的抹了把脸,发现箭攥在自己手里,白凤山肩头血流如注,她忙按了下去……
包扎伤口还是很容易,但白凤山失血过多身子有些虚弱,躺在床上歇着,善宝道:“没有药物止血啊。”
白凤山道:“这节气百草不发,即便守着长青山这座大药库也没用。”
善宝思量下:“这时节也不是没有止血药,不知长青山上有没有?”
白凤山微眯着眼,疲乏的样子:“你说,长青山老朽可是了如指掌。”
善宝道:“枣树,枣树根可以止血。”
白凤山哈哈的笑:“丫头,这东西多着呢,沿着这道砬子往西走,大概二里多处有个沟坎,坎上有很多枣树,我曾经去打过枣子吃。”
善宝面上一喜,随之起身:“事不宜迟。”
她留下李青昭照顾白凤山,带着锦瑟和含笑去挖枣树根。
129章 二八佳人三个
二里多路若是换在平地也不是什么远途,但在山上,善宝三人走的异常艰难。
虽然像白凤山说的百草不发,但气息还是柔和的,山风拂拂,掠起善宝的裙子猎猎,她使劲按着,一怕不雅,二来这样目标大觉得容易招来山匪。
这个念头才出现,接着出现的便是二十多个短打扮的男人,于她面前的缓坡上一字排开。
锦瑟愕然道:“小姐,该不会是山匪?”
含笑结结巴巴:“就是、就是山匪,穿黑衣红裤,听说是刘大棒子的人。”
善宝毁青了肠子,早知道自己的念想这么神奇,刚刚第一个念头应该想想胡子男。
锦瑟见那些山匪慢慢欺了过来,忙问善宝:“小姐,怎么办?”
善宝觉着逃跑没用,这些人既为山匪,那就是行走惯了山路,轻松就能追上自己,不跑也不能束手待毙,江湖小说里出现这样的场景,一般行之有效的办法是——杀了对方,其次是花钱收买,杀了对方自己显然是妄想,收买,摸摸锦瑟腰间的袋子,好像也就几十两。
江湖小说里还有另外一个手段,以身相许换来活命,善宝后悔没带李青昭来,不是再次取笑那位表姐,而是李青昭一直等这样的场面,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色相可以出卖,说到底是她自卑。
那些山匪狂妄的笑声回荡着,黑黝黝压在善宝面前时,其中一个络腮胡子还拉长了嗓子唱着:“二八佳人三个,如花似玉两个,貌若天仙一个,爷,您的菜齐了!”
接着,便是轰然大笑,空谷回声,仿佛整座长青山都在笑。
善宝啐了口,见那报菜名的男人五短身材肥头大耳也敢学哥哥留络腮胡子,无异于东施效颦,实在是自取其辱。
“就差壶老鲁家槽坊的酒了。”
恁般耳熟的声音,山匪左右分开,走出来一个大红织锦袍的男人,善宝脑袋嗡的一声,胡海蛟阴魂不散啊。
锦瑟抓着善宝的手臂:“小姐,怎么是他?”
善宝也搞不清天云寨的胡海蛟为何在这里做了山匪,问旁边的含笑:“你确定这些是刘大棍子的人?”
含笑点头,又摇头:“是刘大棒子不是刘大棍子。”
善宝道:“棒子棍子都一样。”
含笑觉着不一样,因为刘大棒子出道作了山匪时,以一条粗木棒子横扫长青山其他山匪,从此闻名,参帮放山木帮放排渔帮下网,很多人都得先使些钱财孝敬他方能安生,否则挖参的就横尸山野放排的就甭想顺溜下网的就喂了鱼鳖,木帮渔帮含笑不了解,但参帮有了祖公略同刘大棒子做交涉,但凡挖参的人刘大棒子一般都能放行,除非不是参帮而是自己撮单棍的。
善宝实在搞不清胡海蛟怎么落在了刘大棒子的山头,既然是老相识,何妨打个招呼,顺便讨好下,于是道:“好久不见。”
胡海蛟于她面前几步开外处站定,觉着这个角度看善宝更美,听善宝同他打招呼,有些意外善宝开口不是骂他,哈哈一笑:“妹子,你说咱俩是多大的缘分,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都能遇到。”
善宝亦有此想,这么荒僻之地都能遇到,这缘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难缠的紧,当下吸吸鼻子:“这或是叫狭路相逢。”
胡海蛟怔住,思量着,忽而奸笑道:“你这张小嘴简直是天下无双了,分明是有缘相遇,你偏说是狭路相逢,行了,爱怎么说怎么说,总之能今个你是老天赏给我的,走,与哥哥吃两口酒,刘大棒子早几年前就张罗要我来长青山看看,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哥哥我理会这些规矩,所以不肯来,但这次他再邀请我,哥哥我就轻松答应了,不为别个,为了你在这里。”
他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触到善宝的底限,突然怒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是不与你吃酒。”
胡海蛟愣住,什么乱七八糟的,笑道:“我不要你的钱,我的金子银子堆成垛,更不能要你的命,谁让我稀罕你,没工夫与你啰嗦,走。”
说完过来,抓住想逃的善宝,轻松举起,打横扛着,那些个山匪也抓住了锦瑟与含笑,一并带回了刘大棒子的老巢。
长青山自东北往西南绵延百里多,大小山头不少,刘大棒子盘踞在鸡冠子峰的半腰,前后两排木屋,东侧居高处还有间石头垒砌的大厅,名为聚义,不过是商量打劫谁家的地方。
善宝被胡海蛟带到,刘大棒子亲自出迎,对于胡海蛟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算是小打小闹,胡海蛟可是在朝廷都挂了名的,穿龙袍带皇冠,接受三叩九拜,竖起明黄大旗,写的不是替天行道不是除暴安良,居然是——老子反了!
通俗得谁看了都想笑。
“大哥好运气,得到这么俊的猎物。”刘大棒子阿谀道,眼睛贼溜溜的看着善宝。
胡海蛟扒拉正了他的脑袋,随后指指善宝:“大哥我对这小娘们垂涎已久,所以任何人不能动,甚至不能与她说话,剩下那两个,算是大哥我给你的见面礼,天云寨动身来此匆忙,没给你带什么宝贝。”
刘大棒子先看看锦瑟,又看看含笑,心花怒放,不曾想自己今晚能左拥右抱,等下让厨子炖苗老山参先补补身子,不然冷不丁冲锋陷阵还真怕自己吃不消。
当下淫笑着过来搂住锦瑟,复又搂住含笑,就想带走。
锦瑟和含笑吓得高声朝善宝呼救。
善宝怒视胡海蛟:“让他放了我的婢女!”
胡海蛟一脸的为难:“那不成,老刘待我不薄,我怎么能自己享受不管兄弟。”
刘大棒子已经夹着锦瑟和含笑走向他的住处,两个婢女大喊大叫快撕破嗓子的感觉,含笑且已经大哭起来。
善宝晓得胡海蛟这种匪人是油锅里炸过刀山上踩过,蒸不熟煮不烂的筋头,打不好用骂不好,或许……她突然大哭起来,也不是完全假装,是真心替锦瑟和含笑着急,所以一会子便梨花带雨。
胡海蛟用袖子擦了下她的脸:“哎呦呦,哭啦,真拿你没办法了,不是老刘,等等,我有话说。”
刘大棒子却道:“完事再说。”
130章 爷我现在就来个洞房花烛
长青山多为流寇,像刘大棒子这样筑屋而居者甚少,这也说明他的势力庞大,骄横跋扈惯了,特别是美色当前,管不了胡海蛟的拦阻,带着锦瑟、含笑奔向住处。
此时日头已经卡山,天际一抹艳红,善宝见另外一抹艳红飞射而去,是胡海蛟,到了刘大棒子面前脚下使了个绊子,刘大棒子便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锦瑟、含笑趁机脱身而去。
胡海蛟俯视地上摔得极其狼狈的刘大棒子道:“怎么,我的话不好用么?”
刘大棒子有些难堪,毕竟在场的多为他的兄弟,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会子,便嘻哈道:“大哥的话当然好用,兄弟是想不过两个来路不明的臭丫头,既然大哥不让碰,我不碰就是,走走,吃酒去。”
起身,热乎乎的拉着胡海蛟往聚义厅走。
胡海蛟回头看了看善宝,喊来自己从天云寨带来的几个喽啰看好了,他就与刘大棒子进了聚义厅。
善宝三人被带到一处木屋关了起来,里面一铺大炕,上面乱糟糟的放着被褥,还有些衣裤横七竖八的乱丢着,糙木钉的窗户糊的不是纸,而是破布,透光极差,屋里的味道更差,葱姜蒜混杂着酒气和打嗝放屁之气。
善宝恶心得胃里一阵翻腾,想起了胡子男,那么简陋的地戗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即便那晚他露宿在外,早起见他一笑,露着的仍是两行闪亮的皓齿,特别是他身上那幽幽的冷香,闻之舒爽。
继而又想起了白凤山,没有止血药物,实在担心他的伤势。
就这样胡思乱想到天黑透,胡海蛟没来,也没人来给她们掌灯,久处黑暗她们能够视物,锦瑟悄悄道:“小姐,不如我们逃罢。”
善宝摇头,山匪没她想像的那么容易对付。
锦瑟叹口气:“奴婢担心等下胡海蛟酒足饭饱会来找小姐你的麻烦。”
所谓麻烦,善宝明白是那厮要对自己不恭,她仍旧摇摇头:“等着罢。”
锦瑟不明所以:“等什么?”
善宝:“等祖公略来救。”
锦瑟:“啊?”
含笑也忍不住问:“大奶奶怎么知道二少爷能来救咱们?”
善宝胸有成竹:“祖公略是胡海蛟的克星,每次胡海蛟抓了我,一准是他来救。”
锦瑟道:“上元节那次,好像不是他救的小姐。”
上元节那次出现的是胡子男,谁又知道胡子男是不是祖公略呢,这个念头善宝由来已久,只不过是自己苦无凭据,所以她对胡海蛟再次掠了她竟然怀着几分小欢喜,无论胡子男还是祖公略,她等着他们出现。
等到三更过,没等来胡子男或是祖公略,等来了胡海蛟,那厮吃醉了,一走三晃,进门时扑来辛辣的酒气,一把抢过身边喽啰手里的火把,照了照,标志性的哈哈一笑:“妹子,走,跟哥睡觉去。”
他来拉善宝,锦瑟挡在善宝面前,他一把推倒锦瑟,又来拉善宝,含笑复挡在善宝面前,他一脚踹飞了含笑,又来拉善宝,就听啪!善宝给了他个余音回绕的大耳刮子,打的他眼冒金星,晃晃脑袋,清醒了许多,恼羞成怒,挥手来打善宝,最后只是手掌擦着善宝的耳朵滑了过去,气得骂道:“给脸不要。”随后喊喽啰:“把那两个丫头拖出去,爷我现在就来个洞房花烛夜。”
喽啰拖走了锦瑟、含笑,他就一把搂过善宝,大眼瞪着小眼,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善宝虽然不懂这是男人变成禽兽的先兆,还是感觉到不妙,高喊一声:“哥哥救我!”
门咚的被踹开,门口骤然间通亮,接着冲进来刀枪在手的官兵……
别说胡海蛟傻了眼,连善宝都吃惊不小。
胡海蛟到底是老江湖,骂了句:“刘大棒子,敢跟爷玩阴的,等下取你性命!”
说完一手拉着善宝,另只手做掌一劈,打倒个官兵,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个官兵的刀在手,一路砍杀,从屋子里杀到外面。
外面的情形更糟,他的人不知是死是活,总之不见半个人影,密密匝匝漫过来的都是官兵,先是黑乎乎一片,后来有人喊:“点亮火把,准备放箭!”
瞬间,亮如白昼。
善宝循声去看,果然是秋煜,她欢喜的大喊:“救我!”
秋煜似乎才发现她在,微微一愣,随即喝令官兵:“不准放箭!”
胡海蛟咬着善宝耳朵道:“妹子,这个狗官是你相好么,不然为何投鼠忌器。”
善宝也小声道:“这个时候你还吃味,还不赶紧用我做盾逃跑。”
胡海蛟灵台突震,完全没想到善宝会有这样的想法,却也真是个不错的点子,于是将善宝挡住自己,威胁秋煜命令官兵散开一条通道,他押着善宝慢慢脱离官兵的包围,看已经能安然逃脱,对善宝道:“妹子,哥记下你的好了,容我慢慢回报。”
说完将善宝朝秋煜方向推了过去,他掉头纵身一跃,就地打滚,滚下了山坡。
善宝被他推得站立不住,晃了晃身子,方稳住,却听有利器划破夜空的声音,一道亮光直奔她面门,她看多了江湖小说,感觉这差不多是暗器,顿时花容失色。
秋煜也发现有人偷袭她,想救,奈何自己是个文官,唯有喊她:“小心!”
善宝已经吓坏,吓到不知如何躲避,却见一条黑影射到她面前,随即抓住那暗器,接着道:“莫怕。”
一股冷香裹挟着善宝,她举头去看,见是祖公略,道:“我才不怕。”
祖公略轻笑:“胆子这么大?”
善宝拿过他手里那枚暗器把玩着:“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祖公略僵住,半晌道:“能掐会算,明个去街上摆张桌子算命打卦罢。”
善宝觉得这暗器应该是传说中的燕子镖,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祖公略夺下燕子镖看了看秋煜:“走罢。”
善宝想迈步,脚滞住不能动弹。
祖公略走了几步回头见她呆呆的,问:“怎么了?”
善宝有些难为情:“腿麻了。”
祖公略晓得她是被吓的,笑着过来把她抱起横在肩头。